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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四四五五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txt下载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03章力荐与提携

    义银瞅了眼岛胜猛,叹道。

    “你倒是会说话,怎么?她们求你帮忙说情了?”

    岛胜猛微微一笑。

    “君上之威过于骇人,大熊朝秀从直江津回去就闭了嘴。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也曾经跟着摇旗呐喊过几句,能不害怕吗?

    您让我兼着关东侍所统战众之首,这些同为统战众的同僚前来叨扰,我总得帮衬几句,不然以后不好相处。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义银无奈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个个气量狭小,都不像个做大事的模样。上杉家倒霉,关东侍所就有好日子过了?

    你不要理会她们,山中幸盛秋收前后就会带下越姬武士回归越后国,自有她教训这些不得劲的下属去。”

    义银的语气看似是对本庄繁长等人恨铁不成钢,但隐隐透出对岛胜猛的警告。

    关东侍所势力三分,大熊朝秀,山中幸盛,岛胜猛各领风骚。

    大熊朝秀掌控奉行所,参与北陆道商路,管理关东侍所内务。

    山中幸盛高居关东侍所执事,手中掌握着中越的枥尾城与御台人为主的下越众。

    岛胜猛则是关东斯波领代官,兼任统战众之首,有权协调关东侍所麾下各地有力武家。

    三足鼎立,原本是最好的。

    可现在,真田信繁拿下了半个西上野之地,势力一下子窜起来,让义银猝不及防。

    而山中幸盛不在关东期间,岛胜猛竟然与山中幸盛麾下的御台人来往甚密,这又让义银不得不提点她一句,要注意分寸。

    岛胜猛恭谨点头道。

    “津多殿说的是,但我不好推搪太过。

    春夏之间,我刚以统战众的名义,号召诸姬南下救援被困下总国的上杉殿下,诸姬皆是顾全大局,踊跃出兵。

    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这次来拜访我,我也不方便把她们拒之门外,显得太过冷淡,不利于团结。”

    岛胜猛说的有理有据,义银只能点头认可。

    统战众,是义银给予关东侍所中地方有力武家的荣誉身份,类似足利将军的相伴众。

    岛胜猛是斯波家在关东领地的代官,身配统战众首席的荣誉,类比幕府御相伴众,有权协调斡旋统战众诸事。

    下总国战败,要不是岛胜猛说服各方统战众出兵,上杉辉虎的损失会比现在惨烈许多。在这件事上,岛胜猛是有功的。

    她是统战众首席,有需要的时候要求大家出兵,没需要的时候总不能翻脸不认人,不然以后就没人打理她了。

    义银明明知道她是在挖山中幸盛的墙角,暗中与御台人交好,却被她堵得滴水不漏,无奈摇头。

    “总之。。你自己心里有数。”

    “嗨!”

    岛胜猛微微鞠躬,表示顺从,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她其实并没有把山中幸盛放在眼里,要不是主君护着,山中幸盛早就被她架空了。

    可看不起归看不起,山中幸盛也有自己的优势,很难撼动。能力不强,但架不住她的资格老呀。

    跟随主君的第一批姬武士,第一任同心众笔头,第一个关东侍所执事,众姬皆知的宠臣。

    从近幾到关东,有多少战友,后辈,老部下。再加上主君的宠信,西国武家抱团的尼子山中一党,山中幸盛简直是躺赢的典范。

    岛胜猛没想过把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拉拢过来,只要主君还宠信山中幸盛一天,这些滑头的下越众就不会背弃山中幸盛。

    帮她们说几句话,只是岛胜猛出于团结统战众的需要。

    南下救援上杉辉虎一事,让岛胜猛看到了统战众首席这个名头的价值所在。

    她自身只有大胡领一地,但却能够调动十倍于自身的大半个关东侍所势力,这名分的确是好用,值得她好好爱惜。

    义银也知道岛胜猛是个明白人,会懂得分寸,提点一句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将话题拉了回来,说道。

    “本庄加地两人,我本就没打算为难她们,等下训斥几句就让她们回领,让她们念你一份人情便是。

    反倒是真田信繁一事,我有些为难。上泉剑圣与我有旧,真田信繁这次做得也太过分了。

    我本有心让长野业盛重返西上野,给真田信繁一个教训。只是现在武田家东信众挑起边衅,时机不妥。

    可若是不给长野业盛一个交代,又对不起过世的上泉剑圣。”

    岛胜猛笑道。

    “君上既然为难,何不听听上泉剑圣的想法?”

    义银一皱眉,忽然反应过来,问道。

    “上泉剑圣死前留下遗言了?”

    岛胜猛点点头,双手奉上一封书信。义银接过打开,一目十行扫完书信,然后抬头看向岛胜猛。

    “信中的内容,你可知晓?”

    岛胜猛点头道。

    “上泉剑圣让我转交书信与您,的确和我提及了一些,她貌似是希望长野业盛能够加入同心众。”

    义银苦笑摇头。

    “这老剑圣呀,真是。。”

    他本想说句死了都不让我安生,可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当年北陆道突围,上泉信纲这个回家养老的名士并没有义务参与战斗,但她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虽然义银与上杉辉虎都知道她有些私心,但老剑圣的胸襟比起绝大多数斤斤计较的姬武士,的确是广阔得多。

    这次,老剑圣之所以会死,也是顾念与长野业正多年的情义,尽力保全亡友之女。

    她是人品高洁,死得其所。死者为大,义银又怎么好意思埋怨。而老剑圣的请求,其实是长野业盛最好的出路。

    义银与长野业正不熟,没义务为她的家业延续费心尽力。

    他想把长野业盛送回西上野,一方面是看在老剑圣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利用箕轮城长野家残存的影响力,制衡真田信繁。

    但回归西上野,长野业盛自身要冒不小的风险。

    如今的西上野,是真田信繁与小幡信贞的天下。

    小幡信贞被长野业正驱逐出西上野,等到长野业正死了才敢回来,心中对长野家的恨意不浅。

    真田信繁以小博大,占了箕轮城的地盘,更忌惮箕轮城长野家嫡女长野业盛的影响力。

    真田众的基本盘是吾妻郡的滋野三族,箕轮众作为旧时的统治者,一定会被新贵压制。

    长野业盛回归西上野,必然成为反对派的一面旗帜,被人当成刀子使。

    上泉信纲死前,应该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才会竭力恳请义银,将长野业盛送入同心众序列。

    同心众是义银亲军,长野业盛加入同心众后远离西上野。真田信繁与小幡信贞即便有斩草除根的心思,也不敢在义银眼皮底下放肆。

    如此一来,长野家的血脉就可以保全,上泉信纲算是对得起长野业正这个老朋友了。

    义银摇摇头,上泉信纲并没有瞒他的意思,在信里一味地低声下气恳求,又是死前最后的遗言,义银真不好拒绝。

    他想了想,问向岛胜猛。

    “长野业盛现在何处?她这个人你有了解过吗?”

    岛胜猛鞠躬道。

    “她就在外面候着,等候君上安排。此人年纪不大,武艺高强,性子坦荡,是个好苗子。”

    义银嘴角一抽,听起来像是个老实孩子。

    难怪上泉信纲害怕自己把她送回西上野,老实人是斗不过真田信繁与小幡信贞这些腹黑姬武士的。

    他说道。

    “听起来,你对她评价不低。”

    岛胜猛说道。

    “长野家的继承人本该是她的长姐,可惜人死在河越夜战的战场上,被北条家斩杀。

    长野业盛年纪尚小,历练不足。这次箕轮城战败,不能怪她。

    我与她聊过几次,是个不错的姬武士,若是主君愿意提携栽培,我觉得她倒是可以一用。”

    义银意外得看了眼岛胜猛,一开始他以为岛胜猛是看在上泉信纲的面子上客气几句,没想到岛胜猛是真心向自己举荐长野业盛。

    义银想了想,说道。

    “同心众最近正在改组,以后是要担当更重要的职责。此时本不该新进人员,给蒲生姬添麻烦。

    但这是上泉剑圣生前最后的托付,我就收下她吧。今天就先不见人了,让她去向蒲生姬报到。”

    岛胜猛微微鞠躬,表示明白。她力荐长野业盛,也有自己的一份私心在。

    斯波家中最近的动作不小,斯波忠基金的建立,斯波新生活运动的发起,同心众权限的扩张,传来的家中文书看得她眼花。

    义银很多超时代的举措,岛胜猛看不太明白,但她能隐隐感觉到同心众的势力扩张,是对各地斯波领的一种威胁。

    斯波家中一直有一个隐患,那就是领地分散,地方重臣权力过大。同心众的扩编,很可能就是主君制衡地方势力一种手段。

    岛胜猛自然不会想着反对主君的决策,但作为地方斯波领武家集团的领袖,她也有危机感。

    上泉信纲带着长野业盛前来投奔,不久便过世了。这些天,岛胜猛对长野业盛庇护有加,又力荐她进入同心众,这是刻意施恩。

    以岛胜猛多年阅人的眼光,长野业盛是个有能力懂忠义的姬武士。自己雪中送炭,这份情谊可以长期维持下去,以图未来。

    岛胜猛小心翼翼看了眼主君,心中念叨。自己并非存了不忠的心思,只是希望在中枢有个靠得住的人,方便自己为斯波家尽忠奉公。

    义银不知道自己的忠义大将心中藏着小九九,他碍于上泉信纲的情面,岛胜猛的力荐,还是决定收下了长野业盛。

    同心众还未扩建,长野业盛成了最后混入场的核心部众,应该能进同心秘书处,也算好命。上泉信纲这份人情,义银是给足了面子。

    谈完了长野业盛的安置,他说道。

    “把本庄繁长,加地景纲,真田信繁三个叫进来吧。”

    “嗨!”

    ———

    大胡城,真田信繁临时驻地。

    由利镰之助靠着门柱,头一低一低得打着瞌睡。忽然有一巴掌砸在她头上,将她顺势打了个踉跄。

    “特么的。。嗯?主上,你回来了?”

    由利镰之助脱口而出的骂人话,半途又咽了回去。眼前的真田信繁显然心情不佳,她可不想找罪受。

    看见由利镰之助谨慎得缩了回去,真田信繁不禁撇撇嘴。本想要钓鱼执法,发泄发泄心中怨气,谁知道这娘们挺有眼色,没机会了。

    踏步走进院子,四周等候的真田勇士们一一上前鞠躬行礼。真田信繁大手一挥,算是和大家打了招呼,自顾自走入正厅。

    真田众发迹太快,一群山民本就没什么规矩,就是靠抱团不怕死的精神,杀出一条血路。

    即便此时,真田信繁麾下领地已有四五万石领地,但家中法度还是很松垮,并未形成高门望族的尊卑严谨。

    真田信繁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用手扇了扇风,喊道。

    “谁去给我哪杯茶来!这鬼天气热死我了!”

    海野利一已经捧着一杯茶走到她座前,真田信繁心里再冒火,面对海野利一这个三无少女,还是没敢发脾气,乖乖接过喝起来。

    这入秋的天气一日凉过一日,真田信繁这是心火难消,海野利一冷声问道。

    “觐见津多殿的过程,不太顺利吗?”

    真田信繁闷一口闷了茶水,吁出气来,叹道。

    “面子,老娘的面子都没了。”

    跪坐过来的真田勇士们是面面相觑,真田信繁眉毛一挑,气道。

    “津多殿随便打发了本庄繁长,加地景纲几句,就开始指着鼻子骂我胡作非为。当着各位同僚的面,一点脸都没给我留。

    怎么说,我也是帮关东侍所拿到了西上野之地,有功无过吧?

    长野业正那个死鬼对津多殿只是表面恭顺,西上野之地在她女儿手上,哪有放在我手上来得让人安心?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海野利一见她埋怨个没完,冷冷瞅了她一眼,说道。

    “说重点,津多殿对长野业盛是怎么安排的?箕轮城的安堵状有没有许给您?”

    真田信繁的牢骚戛然而止,她对海野利一这个军师是又敬又怕,无奈回答。

    “长野业盛进了同心众。”

    海野利一眼神一凝,目光更加冰冷。

第1304章岛姬爱侍奉

    真田幸隆死前,帮真田信繁谋划的最后一策。就是挑起边衅,让义银不敢严惩真田信繁。

    但其实,海野利一并不担心长野业盛回西上野。与其让这个长野家的嫡女流浪在外,不如让她回到西上野,反而更便于斩草除根。

    可长野业盛竟然能进入同心众序列,出乎海野利一的意料。

    义银建立的关东侍所,

    是有别于斯波家臣团的幕府机构。

    真田信繁,大熊朝秀等关东侍所武家,虽然受到义银重用,但在武家眼中亲疏有别,她们远不如岛胜猛,山中幸盛等斯波家臣可靠。

    而同心众是义银的亲军,更是嫡系中的嫡系,主君的侧近亲信,

    身份不同于一般家臣。

    长野业盛进了同心众,和关东侍所就不在一个系统内,真田信繁胆子再大,也不敢对义银的亲军怎么着。

    海野利一说道。

    “这下是真麻烦了。”

    真田信繁叹道。

    “可不是嘛,据说津多殿是因为上泉剑圣的遗言恳求,这才破例收下了长野业盛。我真是服了这老家伙,临死还不忘坑我一把。

    小幡信贞她都不敢来大胡城,津多殿还宽容得允许她出镇国峰城,重掌家业。

    我可怜巴巴跑来请罪,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箕轮城的安堵状拿不到手,名不正言不顺呀。

    津多殿说了,真田众进入西上野,

    是帮西上野武家协防武田家东信众,只能算是临时驻扎。

    这话,让我的心吊着下不来。

    忙活了半天,没有一个名分,

    我怎么压得住箕轮众那些心怀不轨的王八蛋,只怕回去又要有反复。”

    海野利一冷冷说道。

    “小幡信贞是外臣,津多殿要用她,自然是客客气气多加安抚。

    您是津多殿的自己人,骂的越狠,越显得亲近,这不是坏事。

    长野业盛不回西上野,箕轮众就掀不起大风浪,我自有办法帮您压住她们。

    只是没有名分,长期来看有些麻烦。特别是长野业盛进了同心众,后患无穷。

    我听闻斯波家中最近出了许多新政策,同心众貌似要扩编,现有核心姬武士要转入同心秘书处,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长野业盛赶上了好时候,要是她在同心众中混出了头,对我们会有威胁。”

    真田信繁沮丧道。

    “我当然知道,但怎么办呢?

    同心众那边我们又说不上话,蒲生氏乡这丫头出了名的护犊子,我可不敢乱来。要是再有纠纷捅到津多殿座前,

    我恐怕得倒大霉。

    长野业盛呀,我们就别指望堵着她的道了。只希望她愚笨一些,别混出头才好。

    别管她了,有时间帮我想想怎么搞定西上野武家吧。只要牢牢抓住了西上野,津多殿迟早还是会把名分给我的。

    大家收拾收拾吧,津多殿让我滚回西上野协防,我们今天就走。”

    诸姬应声离开,房中只剩下真田信繁与海野利一。

    真田信繁低声说道。

    “母亲的确厉害,不知怎么教唆得穴山安治,竟然让她有胆先斩后奏,擅自调动东信众挑起边衅,帮了我一个大忙。”

    海野利一眼中闪着冷光,说道。

    “据说,真田幸之在其中使了不少力气。”

    真田信繁面色一僵,无奈道。

    “长姐。。也是好心帮我吧?”

    海野利一瞅了她一眼,说道。

    “真田昌幸与真田幸之,以后不再是您的母亲与长姐。

    您已经被逐出东信真田家,现在是吾妻真田家督,还请您莫要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忘了我等为您尽心奉公的姬武士。”

    真田信繁抿着唇,缓缓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一人微微鞠躬,真田信繁招手道。

    “伊三大师怎么没去收拾行李,是有何指教?”

    三好伊三走了进来,面上有些为难,说道。

    “主上,我那位同族已经到了吾妻郡,这次回去。。”

    真田信繁恍然道。

    “就是之前到信浓大山找你的那位大师?伊三大师,你给我一句准话,这人能力如何?”

    三好伊三回答。

    “族姐法名清海,其才华胜过我十倍,只是她。。”

    三好伊三还未说完,真田信繁已经是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荡起一阵波浪,满口做保。

    “有本事就行,我一定会重用。

    你也知道,真田众大多是山沟沟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像六娘这样冷冰冰的厉害变态太少了。

    这地盘越来越大,一群莽妇除了砍人什么都不会,可愁死我了。你和你族姐这等人才肯来吾妻郡屈就跟我混,我是求之不得。

    我也知道,你们离开近幾出家修行,一定是在那边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

    不过你放心,我真田信繁对自家姐妹最是上道,让你族姐不用担心。甭管她在近幾犯了什么事,到了我的地头,天塌下来有我护着。”

    真田信繁大包大揽,让三好伊三哭笑不得。

    她口中的族姐,就是三好三人众之一的三好政康,如今改名三好清海,照着约定前来信浓国找她。

    原本说好了一起出家归隐山林,谁知道三好伊三被真田信繁的豪气打动,竟然在这里出仕奉公。

    三好清海无语之余,也是别无去处,只好跟着三好伊三瞎混。

    真田信繁手下一群山蛮子,懂个p的治理领地。四五万石的地盘放在她们手里,不至于乌烟瘴气那么糟,但想要井井有条也是没指望。

    海野利一只有一个,总不能事事指望她,那非得活活累死不可。

    三好伊三是摄津三好家嫡系继承人,接受了良好的高阶武家教育,三好清海更是曾经支配堺港的大人物。

    她们两个对于管理领地,那是驾轻就熟。但三好家上洛弑主是恶名远扬,三好清海更是臭名昭著的三好三人众之一,假死遁走。

    三好伊三是担心未来会被人翻出这件事,闹出大麻烦。可真田信繁求贤似渴,都没听她把话说完,就大包大揽把事情抗了下来。

    三好伊三左思右想,她与清海姐妹俩远在关东,近幾之事应该再不会牵连到两人身上,应该没问题吧?于是讪讪作罢,闭口不谈。

    真田信繁见她点头,欣喜不已,说道。

    “我们这就回去,正好让六娘与清海大师好好聊聊。”

    海野利一点点头,冷淡道。

    “正好向大师讨教。”

    三好伊三知道她们是要面试,并不担心三好清海会让真田信繁失望,反而有可能会是惊喜。

    只是未来。。希望别闹出什么惊吓才好。

    ———

    将真田信繁等人打发走,义银终究是客随主便,接受了岛胜猛的侍奉。

    一场淋漓尽致,深入浅出的交流之后,两人躺在内室中休息,回味悠长。

    岛胜猛紧紧抱着义银,抚摸他的短发,眼中透出一丝伤感。

    义银抓住她的芊芊玉指,揉搓几下,说道。

    “还没摸够呢?”

    岛胜猛勉强一笑。

    “能与君上这般亲近,真是和做梦一样。没想到您竟然会选择出家,好不容易养长的头发,又。。”

    岛胜猛语气惆怅,似乎很为义银不平。义银倒是无所谓,他早就想像前世一样剃个清爽的短发。

    在尾张之时,依靠断发明志爽了一回,但这两年又长了回来。出家修行可以名正言顺的理发,倒是出乎意料的一个好处。

    义银瞅了眼岛胜猛,调笑道。

    “怎么,嫌我这个出家人不守戒律了?那你刚才还那么冲动,撞得我胯疼。”

    义银也是被她吓了一跳,之前扑上来的时候双目红得像是要吃人一般。休息了好久,义银还觉得浑身散架无力。

    好一个义理大将,真是个表里不一的狠人。未亡人叠加出家人,双重禁忌buff更让你有冲动是吧?

    岛胜猛现在是贤者状态,羞涩低头,不敢面对义银的指责。

    “臣有罪,臣。。”

    义银舔舐她的指头,然后把她湿漉漉的手指放塞进她的嘴中,堵住了她的话头。

    “少废话,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这次对我更凶了。”

    岛胜猛无言以对,只能撇开头说道。

    “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辜负了君上的美意,几次都没有能够怀上您的血脉。”

    义银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自己当初拉着岛胜猛啪啪啪,是用害怕斯波家绝后的名义忽悠她。

    几次下来啪习惯了,义银自己都忘了初衷,可岛胜猛还记得呢。

    除去这次和温泉用嘴的那次,义银已经和岛胜猛有过三次肌肤之亲。可到现在为止,也不见她的肚子有个动静。

    也难怪岛胜猛有些郁闷,主君明明给机会,可她自己不中用呀。

    义银想起三峰山和上杉辉虎的三天,不知道她有没有成功怀上。

    要是三天三夜都怀不上,就不一定是姬武士们的问题,可能是义银自己有问题了。

    想到这里,义银的脸色有些僵。难道自己命犯天煞孤星,注定一生无后?

    岛胜猛见义银面色变差,更加惭愧,低声说道。

    “若是。。若是我无能,不如请主君找她人再试试?”

    说出这句话,岛胜猛其实是心如刀割,她怎么舍得义银被其他姬武士祸害。但斯波家的传承大事,不能毁在自己手中。

    岛胜猛神色黯然,并没有发现义银有些异样的表情。这事,其实他可没少干呀。

    义银轻轻咳嗽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抱着岛胜猛说道。

    “你不要胡思乱想,兴许问题是出在我身上,与你无关。

    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努力努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岛胜猛听到义银这么说,心中感动,毅然起身就要继续努力。

    义银见她又要动作,吓得面色发白。还来?老子被你莽了半天,吉尔还是软的,你让我缓缓行不?

    伸手制止岛胜猛,在她疑惑的目光下,义银脑子飞快得转起来,思索怎么转移话题。

    最后,他叹道。

    “这次真是辛苦你了,要不是你顾全大局,说服关东侍所诸姬南下救援,我都不敢想象后果之惨烈。”

    听义银说起正事,岛胜猛也不好意思在此时把他凹好姿势,大快朵颐。她坐直了未着衣物的身子,挺起腰杆,想要说话。

    义银被她健美的身材吸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某位小朋友似乎又有了一点斗志。

    但岛胜猛的思路已回归正事,没再给义银后悔的机会,她说道。

    “君上,我有一言,不知当说否。”

    义银笑道。

    “你我坦诚相见,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一语双关让岛胜猛脸上一红,集中精神严肃道。

    “我不明白,君上为何对上杉家如此厚待?上杉殿下几乎是毁了您两年的心血,关东攻略已经失败。

    可即便如此,您回来之后,还要帮她收拾残局,继续维护越后双头政治的格局,这样做值得吗?”

    岛胜猛这话并不稀奇,关东侍所诸姬大多是这个想法,只是被义银强行打压了下去。

    要不是两人现在的氛围暧昧,岛胜猛绝不会这么问,免得引来主君反感。但不问,不代表心里没有疑惑。

    岛胜猛是义银放在关东的斯波第一将,地位类比尾张的前田利家,近幾的前田利益,重要性非比寻常,堪称栋梁之臣。

    她这么问,义银总得给个合理的解释。好在岛胜猛一向以义理著称,说服她并不难。

    义银说道。

    “自八代将军起,天下已乱了百年。

    现在的武家可以为了蝇头小利,肆意撕毁协议,罔顾信义,导致天下再无可信之人,可信之事。

    我自出道以后,秉持义理,信守承诺,就是要重塑天下之大义。

    武家取名,多用义礼信智,可做人做事却是鼠目寸光,无义无礼不信不智,我甚是鄙夷不屑。

    上杉殿下是有大错,但她邀我分治越后,对斯波上杉两家合作一直是尽心竭力,从未有背弃盟约之念。

    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以功利之心,坏了两家的合作?”

    义银用义理说事,其他武家可能面上唯唯诺诺,心中不以为然。但他知道,岛胜猛必然吃这一套。

    岛家之衰弱,就是遭人背信弃义。岛胜猛为人最重义理,一定会赞同义银的做法。

第1305章榻上献良策

    可出乎义银意料的是,岛胜猛的神情有些异样,低声说道。

    “上杉殿下对您别有用心,自然不会轻易背弃两家合作。您的身子,您的家业,他全都要。”

    义银愕然看着岛胜猛,你个浓眉大眼的义理姬武士,

    也学会小鸡肚肠递闲话了?

    岛胜猛被他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低声说道。

    “我是担心您被人蒙蔽。”

    义银撇撇嘴,蒙蔽个p,你就是不希望上杉辉虎爬上我的床。可惜说晚了,刚才三天三夜,已经爽到位了。

    他沉声道。

    “我不怕被人蒙蔽,

    只怕自己被利益裹挟,

    迷失了信念。

    乱世百年,

    天下武家早已疲惫不堪,太多的改变让她们无所适从。除了少数野心家,人心已然思安,渴望回归武家传统的秩序。

    我不能为了一点点眼前的蝇头小利,就随意动摇自己做事的原则。应当秉持义理,坚守大义。

    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改变才是力量,坚持到底也是一种力量。就像如果你突然打了个喷嚏,那一定就是我在想你。

    岛姬,你明白吗?”

    岛胜猛看着义银一脸为武家义理献身的圣洁,眼中满是爱慕。

    这就是她憧憬的男人,三千年不出的武家奇男子。能与他有这么一段情缘,岛胜猛自觉死而无憾。

    她恭谨得伏地叩首,捧起**,亲吻**,

    肃然道。

    “臣下愚钝,

    要主君费心解释,

    这才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我必追随在您左右,为您的义理尽心竭力,为斯波家鞠躬尽瘁。”

    义银见岛胜猛以**之举作严肃认真的宣誓,两相反差让小朋友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他咳嗽一声,把岛胜猛扶起来。自己的腰还酸着,不能冲动,先聊正事,让肾再休息一会儿。

    义银继续说道正事。

    “听闻,北条家的外交尼北条幻庵,一直在武藏下野之间活动,蛊惑人心,可有此事?”

    岛胜猛点头道。

    “上杉殿下这些天忙着调运物资,准备再伐佐野领。

    南方的地方武家们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上杉殿下会一一追究她们的背弃之罪。于是,她们纷纷对北条幻庵表达了友善态度。

    据说,此时北条幻庵正在金山城接受由良成繁的招待,感谢她为北条上杉两家和睦做出的贡献。”

    义银摇摇头,说道。

    “上杉殿下的为人太过刚直,远不如北条氏康阴险狡诈。”

    岛胜猛沉默不语。

    义银说了要维护斯波上杉两家合作的格局,

    她当然不能说上杉辉虎是个傻b,

    被北条氏康耍了。

    北条氏康明里支持上杉辉虎讨伐佐野领,暗中煽动谣言让南边的地方武家恐慌,寻求北条家庇护。

    事情到了这一步,人心转向已成定局,上杉辉虎短期内是很难再杀回南边了。

    义银见岛胜猛不说话,只能尴尬一笑。上杉辉虎这次犯大傻谁不清楚,只是大家不敢明说而已。

    他说道。

    “我之前给你送来的信,你看过了吧?

    我欲前往利根川中下游,说服当地武家接受利根川改道工程,使武家义理促进会可以渗透进关东核心区。

    对南边最近的形势,我不太熟悉,你可有什么主意教我?”

    岛胜猛微微欠身,说道。

    “您这话,真是折煞臣下了。

    君上目光千里,我哪有什么可教您,只是熟悉一点地方人情,愿为君上拾遗补缺。

    您的来信上说,希望说服千石百石的中下层地头地侍,利用武家义理促进会推进利根川改道一事,让当地基层心向斯波。

    这办法好是好,但您就直接过去下基层,只怕当地有力武家会暗中使绊子。

    万事开头难,想要减少掣肘阻力,还是要从团结当地名门做起。只有得到这些上层人物的支持,才好下乡获取基层姬武士的民心。”

    义银点头道。

    “言之有理。”

    岛胜猛继续说道。

    “利根川中下游,其实可以分成两部分。

    上段水流是上野武藏两国的实际分界线,下段水流是武藏下总两国的实际分界线。

    想要改道,首先要说服上野武藏两国沿途武家,她们是利根川中下游泛滥的主要受害者,也是最有可能被您打动的人群。

    只有说服了她们,利根川改道工程才踏出成功的第一步。

    上段的忍城成田长泰,金山城由良成繁,馆林城长尾当长,下段的岩付城太田资正,江户城太田康资。

    这五家家督皆是出身名门的有力武家,势力在当地根深蒂固,亦是深受利根川中下游水患困扰。

    您若能让她们重视起利根川改道工程,期待您下乡说服地头地侍参与其中,允许武家义理促进会随意进出各家领地,这事就好办了。”

    见岛胜猛说得头头是道,义银顿时来了兴致,他说道。

    “你封在大胡领不到一年功夫,就把这些当地武家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了?”

    岛胜猛矜持一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义银笑道。

    “继续说,你有何良策可助我说服她们。”

    岛胜猛肃然道。

    “下段的武藏名门太田家,其先祖乃是扇谷上杉家的家宰,为扇谷上杉家之崛起立下汗马功劳。

    扇谷上杉家名为武藏守护,其实武藏国内大多数重镇都有太田先祖参与筑城,太田家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北条氏康也不敢小觑。

    如今的太田家分为岩付城与江户城两支,江户城乃是先祖子嗣,岩付城是侄女一系。

    可江户城太田家早早就臣服于北条家,导致失了大义。岩付城的太田资正一直是高举反北条旗帜的不屈旗手,在武藏国内威望很高。

    这次上杉殿下战败下总国,北条家卷土重来,武藏的墙头草纷纷倒戈,太田资正的压力非常大。

    别人可以降伏于北条家,她却不行。若是丢了反北条的大旗,就无法维持岩付城太田家的影响力。

    我敢断言,太田资正一定会全力支持您。只有受到您的庇护,岩付城太田家才不怕被北条家颠覆。

    至于江户城的太田康资,江户城太田家从她母亲时代起,就臣服了北条家。北条氏康看似尊重太田嫡流,其实心中非常忌惮。

    北条家在江户城设置三城代,太田康资名列第三。堂堂太田家嫡流被北条家防得死死的,眼看就要被边缘化。

    佐野领合战,太田康资抓住机会,怂恿武藏武家抢先撤退,害死了顶在战线上的另外两位江户城代,回去之后就夺取江户城自立。

    北条家重返武藏国,太田康资迫于形势,再次臣服北条家。可双方之间的信赖已是荡然无存,破镜难圆。

    北条氏康老奸巨猾,为了大局她可以包容太田康资反复无常。

    可在佐野领合战中惨败,被打散了威望的北条氏政,对太田康资非常反感,迟早会清算这个叛徒。

    北条氏政已经继位北条家督,北条氏康管不了几年。太田康资一定会寻觅后路,为未来做打算。

    我认为,只要您愿意庇护她,她应该会接受您的好意,允许武家义理促进会进入江户领,让北条家投鼠忌器,不敢对她下手。”

    义银点头赞道。

    “岛姬妙计,我要重重赏你。”

    他心中高兴,原本迷雾一般的南下之路,被岛胜猛这束阳光照出一条路来,总算有了点眉目。

    义银上身前探,在岛胜猛唇上打了个啵,让她脸蛋发烫,假意不忿道。

    “主君,还让不让我说完了?”

    岛胜猛秋波微转,双瞳剪水,望着义银。眼看两人干柴烈火就要起来,义银扶着自己的老腰,苦笑道。

    “你继续说。”

    岛胜猛目中略带失望,打起精神说道。

    “下段的两太田家容易解决,你真正要应对的麻烦,在上段三家。

    忍城成田家,金山城由良家,馆林城长尾家,这三家互为姻亲,核心便是金山城的由良家。

    由良成繁娶了馆林城赤井家的儿子,生下两女一子。

    长女由良国繁是由良家的继承人,次女娶了长尾当长之子,入赘足利城长尾家为继承人,儿子嫁给了成田长泰之女。

    馆林城赤井家在去年越后大军南下之时站错了队,被上杉殿下指派长尾当长攻灭。

    长尾当长因此坐拥足利城,馆林城两大领地,势力大增。但她能坐稳馆林城,离不开与赤井家有联姻的由良成繁帮衬。

    由良成繁是各家关系的核心,又是上野国内最大的国众,想要拿下这三家,就必须先说服由良家。”

    义银皱眉道。

    “你认为由良成繁会拒绝我的好意?”

    岛胜猛说道。

    “北条幻庵正在金山城由良家做客,北条家很清楚由良成繁在这一片的影响力,一直在努力拉拢她。”

    义银叹道。

    “确实有些难办。”

    岛胜猛看着主君,忽然笑了起来。

    “其实,您比北条幻庵更有优势,就看您愿不愿意运用这份优势了。”

    义银白了她一眼。

    “少卖关子,有话直说。”

    被义银的嗔态电了一下,岛胜猛的呼吸沉了三分,勉强压住自己加速的心跳,她说道。

    “刚才说起由良成繁娶了馆林城赤井家的儿子,生下了三个孩子,才有了今日的姻亲之盟。

    这位赤井家的儿子,当年也艳冠群雄的一代美人,而最有名的还是她精通大小兵法,堪比姬武士。”

    义银一抬眉,若有所思,岛胜猛含情脉脉看着主君,继续说道。

    “此子现已出家,法名妙印,深得当地的武家丈夫们敬重。

    他是这一带的兄弟会主导者,据说最近正在举办活动,地点就在金山城。届时,长尾,成田等当地名门各家丈夫,都会齐聚金山城。”

    义银说道。

    “你是希望我去参与他们的兄弟会活动,走丈夫路线。通过他们,影响他们妻子的决策?这就是我的优势?

    我并不认识这些丈夫,甚至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来,这就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是否太过儿戏了?”

    岛胜猛微笑道。

    “关东的风土人情,与近幾大有不同。近幾富庶,兄弟会的丈夫们皆爱赏花品茗,攀比文化修养。

    而关东当地的武家丈夫多有练武自保的习俗。妙印僧武艺高强,性格坚毅,正是当地丈夫们仰慕的领袖人物。

    您可以猜猜看,这位妙印僧最欣赏的人是谁?”

    义银皱眉道。

    “我哪知道。。”

    他忽然心头一动,难道。。

    “不会是我吧?”

    岛胜猛双目绽放崇拜的光芒,肯定道。

    “自然是您。

    斯波宗家在尾张灭门,您从众姬武士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复兴家业之事,是为所有武家男儿争光。

    当年在京都,武家男儿皆以您为男儿荣耀,这还是在近幾丈夫不喜打打杀杀的情况下。

    妙印僧等关东丈夫更是对您推崇备至,只是您一贯以武家自居,不愿掺合兄弟会的活动,他们也常为无缘一睹您的真容而感到遗憾。”

    义银笑起来。

    “如此说来,我倒是真的比北条幻庵有些优势。”

    北条幻庵是北条家有名的外交尼,为北条家的扩张立功不小。只可惜她再厉害,也不可能长出根吉尔来,天生被排斥在兄弟会之外。

    义银一直不喜欢和这个世界娘里娘气的男人们相处,所以很少参与男人们的事。可这次,他倒是愿意去掺合掺合。

    看了眼因为说明用心说明策略,头上隐隐冒汗的岛胜猛,义银上前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

    “若非岛姬指教,这次南下之行我真不知道该从何入手,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才好。”

    义银贴着岛胜猛的耳垂说话,热乎乎的口气灌进她的耳洞,让她瞬间面红耳赤,情难自抑。

    岛胜猛咽了口唾沫,呼吸声沉重,说道。

    “臣下倒是知道有个办法可谢,只愿君上不弃。”

    义银还未反应过来,就发出惊呼一声,已然被岛胜猛扑倒在地。

    他无奈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是在劫难逃。可怜这酸麻的腰杆子,又得受苦受罪了。

    好在有系统外挂护体,这永远十六岁的强健身体,应该不会腰肌劳损吧?

第1306章兄弟会之行

    金山城,居馆内院。

    由良成繁已经出家的结发丈夫,妙印僧正在主持今年秋季的兄弟会聚会。

    各家丈夫齐聚金山城,在这位被由良家恭称为父公的僧人座前,欢娱一堂。

    此时,一群丈夫正围在庭中,观摩一名稚童演习薙刀术。

    男孩稚气未脱,一套小兵法却是舞得有模有样。围观诸君皆是鼓掌叫好,无不啧啧称奇。

    座上,妙印僧笑眯眯看着稚子表演。他看似四十出头,腰背挺直,神采奕奕,颇有些前世男儿的英武。

    古人早嫁,武家男儿十四五岁已算晚嫁,三十出头就有祖孙三代同堂。座下炫技的小男孩,正是妙印僧的外孙。

    妙印僧之子嫁给了忍城成田长泰之女,这一脉祖父孙皆是喜好舞枪弄棒。见外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武艺,妙印僧亦是心中欢喜。

    但他还是板着脸孔,对一旁的儿子繁君说道。

    “甲斐君的武艺比起上次来时,又有不小的进步。可男孩子家家的日夜习武,终究是不务正业,有空多盯盯他的男红。

    日后出嫁从妻,若是连个针线活都做不好,会让妻家笑话我们家没有教养。”

    繁君笑眯眯回答道。

    “这还不是随了您的血统脾性,别看他年纪小,性子可倔强呢。

    我是管不了了,只愿大人们给他许给好人家,免得他日后吃亏。”

    妙印僧笑骂道。

    “怎么我叮嘱你几句,还埋汰到我自己身上了?

    你这父亲当得轻松,事事想要我来操心,好不害臊。”

    繁君笑嘻嘻说道。

    “要么儿子也下场为父亲舞一套刀法,彩衣娱亲以为赔罪?”

    妙印僧摇摇头,叹道。

    “罢了罢了,一个个随我的性子成了吧?我认了便是,你就消停一会儿吧。”

    这一家子男人的精气神十足,虽然身形不如义银前世的男儿那么强健,但眉目间却似三分神韵,好男不弱女。

    父子俩正说笑,看那小男孩舞得满头大汗,兴致勃勃。

    正在此时,妙印僧眼角瞅见两条身影杵在门槛处,皱起眉头,他对繁君说道。

    “朝君怎么把国繁带进来了?男女有别,她一个姬武士擅闯男眷之地,成何体统?”

    由良国繁乃是妙印僧长女,由良家的继承人。带她进来的朝君,是由良国繁的丈夫,下总国结城家嫁过来的儿子。

    繁君看了一眼,说道。

    “国繁懂得规矩,您看她站在门槛处便不再进来。大概是有急事前来,把朝君唤过去交代吧。”

    妙印僧思索道。

    “什么事找到我这里来了?你过去问问。”

    “好的,父亲。”

    片刻,繁君带着朝君过来,由良国繁还在门口候着。繁君一脸惊喜,开口便是恭贺。

    “父亲,我说今天早上一见您就觉得喜气洋洋,原来有好事上门。”

    妙印僧嗤了一声,说道。

    “别卖关子做作,到底有什么好事着落到我头上了,直说吧。”

    繁君伸出手,对父亲面前勾了勾,笑道。

    “我带了好消息给您,总得讨些彩头吧?”

    妙印僧瞅了他一眼,笑骂道。

    “越发没有规矩了,朝君,你来说。”

    朝君身为女婿,自然秉持夫道,谨慎伺候岳父。他就要乖乖回话,一边的繁君已经撅着嘴不依。

    “父亲真是坏心眼,算了,还是我来是说吧。

    是津多殿来了金山城,听闻这里正在举办兄弟会活动,想要过来走动走动。”

    妙印僧顿时坐不住了,他起身说道。

    “你说的可是斯波津多殿?”

    见他站起,正在围观甲斐君舞刀的诸君纷纷回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繁君笑嘻嘻说道。

    “自然是这位三千年不出的武家奇男子,天下第一美人。今日我等有幸一睹这位绝世无双的风采,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妙印僧喜上眉头,又隐隐感觉不对,他沉声道。

    “我听闻津多殿以武家自居,一向不爱掺合兄弟会诸事,今日怎么肯给老朽这个薄面?”

    繁君见诸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过来,凑到父亲耳边轻声说道。

    “据说津多殿路过金山城,本来是要拜访母亲大人。

    可正在城中的北条家那个外交尼呀,她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硬要与母亲大人一起迎接津多殿。

    津多殿不愿与北条家多有牵扯,又不想拂袖而去,扫了我由良家的体面,这才转驾这里观摩兄弟会诸君聚会,避开北条之人。”

    妙印僧皱起眉头,说道。

    “你母亲她做事,真是越发不着边际了。

    北条家是刻意在我家与津多殿之间制造摩擦,她竟然傻兮兮陷了进去,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罢了,女人们的事,我们不瞎掺和。

    繁君,等下津多殿过来,我们绝对不可失礼,得好好陪着贵客。莫要恶了贵客的好意,平白给家里增添麻烦。”

    繁君点头道。

    “儿子明白,请父亲放心。”

    妙印僧轻咳一声,对诸君肃然说道。

    “等下有一位你们仰慕已久的大人物要来,都好好整理一下仪容仪表,随我出去迎接贵客。”

    ———

    义银抵达内院之时,已是华灯初上。

    他在大胡领被岛胜猛一言点醒,忽然发现自己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可以利用,那就是男儿的身份。

    当年初入京都,他就见识过大御台所掌控京都兄弟会,帮衬足利义辉维护将军权力的能量。

    女尊世界与男尊世界最大的不同,就是女人的身体结构使得她们的后裔必然要自己十月怀胎,不存在前世四处滥情的生理基础。

    这一特殊性,导致这一世的男女关系比起前世稳固许多。内院闺阁的丈夫们虽然很少插手政务,但夫妻感情却更加深厚。

    虽然也有少数离经叛道,沉迷众道与滥*的武家,但大多数以家业为重的姬武士,都能与丈夫相敬如宾。

    而且,高门望族的丈夫都是联姻而来,家族背景也不简单。对丈夫的态度,往往影响丈夫母姐的感官,不是可以随便欺凌的软柿子。

    义银这次回来,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

    关八州之地,谁才是和平发展这一武家新思想的坚定支持者,真心愿意帮助武家义理促进会渗透进入关八州。

    按照他的想法,饱受战乱困扰的中下层武家,应该是他团结的目标,强有力的支持者。

    但岛胜猛一语点醒梦中人,让他发现有一个团体才是关八州战乱的最大受害者,那就是武家丈夫。

    不喜掺合政治的武家丈夫们,他们在战乱中忍受着贫穷困苦,还要整日担忧上战场的妻子能不能活着回来。

    比起拥有野心的姬武士,他们才是对战乱最深恶痛绝的一群人。

    不论上中下层,只要是武家丈夫,都对现状非常不满。他们向往和平的渴望,更胜于中下层武家。

    义银发现,自己完全可以用男儿的身份去与这些武家丈夫共情,带节奏掀起和平发展的舆论浪潮。

    他在继续南下之前,刻意放出消息,让金山城的北条幻庵得到他即将访问由良家的消息。

    然后用避开北条家为借口,顺利绕过由良成繁与北条幻庵,一头扎进了妙印僧为首的兄弟会活动。

    此时的妙印僧,已经带着诸君在庭外恭候多时。

    义银从外庭走入,便看见一群丈夫一齐冲他行礼,他回头对蒲生氏乡说道。

    “你等在庭外候着。”

    蒲生氏乡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被义银打断道。

    “这里都是男儿,你们在此多有不便,退出去吧。”

    金山城由良家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义银如此托大,蒲生氏乡心中有些不愿,又不敢违命,无奈退了出去。

    义银上前,看见领头的几人一副雄壮姿态,眼前一亮。

    他在这女尊世界混了近二十年,见惯了娘娘腔的男人。这会儿忽然出现几个中性化的爷们,顿时有了些亲切感。

    他笑着扶起最前面的僧人,说道。

    “阁下可是妙印法师?我这次是不请自来,冒昧打扰,还请你不要见怪。”

    妙印僧忙不迭回答。

    “正是老朽,津多殿哪里的话,您肯屈驾前来,是我等的福气,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人说笑间,互相打量。

    义银见这妙印僧显然是常年练武,身材虽然因为这世界的男性劣势,有些干瘦,但精神状态却是饱满有力。

    妙印僧看到义银俊朗不凡的容颜,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气质,宛如巨人的身高,阳刚的身躯体魄,更是震撼不已。

    不愧是武家三千年不出的绝世男儿,观这外形就不是凡夫俗子。他又小心翼翼瞅了眼义银的短发,心中不免惋惜,红颜薄命天注定。

    两人相见,心底皆生出些许好感,对视一笑。

    妙印僧双手合十,恭谨问道。

    “津多殿出门在外,怎么不带几名侍男随行?”

    义银笑了笑,说道。

    “我呀是天生劳碌命,整天东奔西跑,体质柔弱的侍男哪里受到了那般辛苦,平日里都是让同心众侍奉左右。”

    妙印僧叹道。

    “姬武士粗鲁,终究不如男儿家细腻,津多殿受委屈了。”

    义银随口回答。

    “没什么,习惯了。”

    这句话倒是义银的真心话,比起这世界娘娘腔的男人们,他更喜欢同心众那群小萝莉侍奉自己。

    可他坦然自若的神情语气,却让妙印僧鼻子微微一酸,感性得联想出许多艰难困苦来。

    然后,他迅速收敛思绪,转身带路,为津多殿介绍起这里的各家丈夫。

    义银笑着与他们一一点头交谈,丝毫没有架子。这些丈夫皆是用崇拜的眼神看他,又不敢多说几句,唯恐失了礼数。

    一番见礼之后,天色更暗。

    妙印僧笑道。

    “院内已经备下薄酒素斋,还请津多殿莫要嫌弃。”

    义银笑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些饿了,劳烦引路。”

    一群人围着义银说说笑笑,进了内院,侍男们早已按照各家尊卑,在房中点燃灯火,备好餐具,拉上屏风。

    两边纸门被缓缓拉开,义银率先走入房间。

    这时,一条身影从门后窜了出来,大喊道。

    “看招。”

    义银下意识侧身躲过来人,定眼一看,哑然失笑,原来是一个小男孩拿着一条长棍招摇。

    周围诸君吓得失色,一丈夫走出队列,拉住小男孩的耳朵,狠狠骂道。

    “大胆!快向津多殿赔罪!”

    这丈夫便是繁君,看见儿子甲斐君如此失礼,把一向胆大的繁君也吓得心脏狂跳,唯恐义银发怒。

    倒是甲斐君初生牛犊不怕虎,被父亲拎着耳朵,还在不服气的叫喊道。

    “放开我,父亲,我要与天下第一武士一决高下!”

    义银忍不住哈哈大笑,见他笑出来,诸君这才松了口气,跟着一起大笑,刚才僵直的氛围顿时欢乐起来。

    妙印僧也是吓得一身冷汗,恶狠狠盯了眼正在收拾甲斐君的儿子,嘴上对义银赔罪道。

    “让津多殿受惊了。”

    义银笑着甩甩手,说道。

    “哪这么容易受惊,只是这孩子有趣得紧,我很喜欢。”

    妙印僧苦笑道。

    “这是我的外孙,平日里被他父亲宠溺惯了,越发没得规矩。”

    义银深深看了眼甲斐君,心中琢磨起来。

    岛胜猛已经给他介绍过由良家督情况,妙印僧一说明,他就知道这是嫁到忍城成田家的繁君与他的孩子甲斐君。

    义银在这个世界,还没见过这么活泼的男熊孩子,又有些前世今生的感叹。这一家子男人,真挺让他有好感的。

    更重要的是,他忽然发现甲斐君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他来时也想过怎么打开话题,也许用用这个孩子到也不错。

    如此一想,义银看向甲斐君的表情越发柔和慈祥。

    他走到孩子面前,朝繁君看了一眼。繁君很识相的放下拧儿子耳朵的手,鞠躬退后一步。

    义银身高超过175厘米,这世界的男儿普遍身高只有150厘米,他站在孩子面前,更像是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山。

    刚才还拿着棍子嚣张的甲斐君,看着高大威武的义银,竟然愣愣说不出话来。

    天下竟然有这等耀眼的男儿?

第1307章用孩子说事

    义银一把将甲斐君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柔声道。

    “听说,你要与我一决高下?”

    甲斐君被他带离地面,吓得棍子都掉砸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义银的胳膊,缩头缩脑说道。

    “外面都说您是天下第一武士,绝世无双的好男儿,我也想要这般威风。”

    见义银真的不怪罪,似乎还很喜欢甲斐君,妙印僧与繁君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此时听到甲斐君的孩子话,大家忍不住又笑起来。

    义银摇摇头,说道。

    “我哪有那么厉害,怎么?你不想着相妻教女,也想要当个武士?”

    甲斐君傲然道。

    “我才不要嫁给那些臭臭的女人,我也要上战场杀敌立功!”

    他孩子气的娇蛮模样,又惹得诸君一阵哄堂大笑。

    义银却是神色有些黯然,柔声说道。

    “我倒是与你不同,我小时候一点不爱习武。要不是家里出了事,这会儿我可能已经嫁作人夫了。”

    义银话音未落,诸君的笑声戛然而止,皆面面相觑,不知自己还该不该继续笑。

    其实义银哪里会喜欢相妻教女,他只是在为之后说服诸君做起铺垫。此时,他装作无心失言,尴尬一笑,说道。

    “大家坐吧,都站着干什么。”

    然后,他一马当先坐上主位。

    诸姬顺势纷纷坐下,但心中都为义银刚才的失态而伤感,一时无人有心说笑,气氛又冷了下来。

    甲斐君被父亲繁君带到自己的位置上,要牢牢看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免得他再胡闹。

    坐下之后,妙印僧首先举起酒杯,遥敬义银。

    “津多殿大驾光临,由良家上下倍感荣幸,蓬荜生辉。

    老朽谨带诸位兄弟,敬君上一杯,以为君上洗尘。”

    诸君一起拿起酒杯同声贺词,义银笑眯眯看他们一饮而尽,客气说道。

    “我早就听闻妙印法师大名,今日冒昧前来,见你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实在是羡煞我也。”

    义银这话有些怪怪的,让妙印僧不知道该如何接。

    谁都知道,这位斯波津多殿虽然誉满天下,经历却是坎坷悲壮。先是全家在尾张死光光,然后又遇三好弑杀将军,未婚妻惨死京都。

    说荣耀,仰慕崇拜者不计其数。谈幸福,为其扼腕叹息者也不在少数。

    特别是武家丈夫甚少涉及政治,站在男人的角度看来,多是同情这位尊贵殿下的不幸遭遇。

    妙印僧也不知道怎么回话合适,只能打了个哈哈。

    “君上谬赞,老朽当不起呀。”

    义银笑道。

    “你当得起。

    我等武家男儿,谁不盼着家眷亲人平安无事,年年月月可以相见,孩子一天天活泼长大,承欢膝下。

    这等幸福,是我求之而不得。

    说来不怕人笑话,我在尾张之时,也常常忐忑母姐会为我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日后会有一个怎样顽皮的孩子。

    只可惜,她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了。午夜梦回,我还真有些想她们了。”

    义银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繁君怀中的甲斐君,看似是被这活泼的孩子勾起了心绪,说着伤感的话。

    一众丈夫皆沉默不语,为首的妙印僧眼中也闪烁着几丝悲伤。

    他出身馆林城赤井家,如今亦是家业不在。义银说到情深处,他难免有些共鸣。

    好在妙印僧地位不低,还可以照应一下馆林城的同族亲眷,虽然家业衰败,但族人日子还算安定。

    正在气氛越发悲凉之时,繁君拉起甲斐君,走到义银座下伏地叩首,说道。

    “繁君有罪,没有管好孩子,让津多殿触景伤怀了。”

    义银摇摇头,说道。

    “关孩子什么事,我只是少有参与兄弟会聚餐。难得松懈下来,与大家随便聊聊天罢了。

    平日里,我总是与姬武士在一起评议军政大事,哪有回忆过去的空闲与心情。”

    妙印僧笑道。

    “津多殿说的是,我等丈夫聚会,只谈我们男人的喜好,不掺合那些女人们的龃龉。您也好放松下来,享受片刻清净。”

    义银瞅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这位妙印僧从迎接义银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义银在他这里大发感伤,不像是在无的放矢。

    想起由良家夹在越后一方与北条家之间的处境,妙印僧顿时警觉起来。她不愿被义银当枪使了,搅进武家政治的漩涡中去。

    他说话看似随意,却是堵住了义银的话头,把聊天的范围限定在内院男人之中,不涉政治。

    义银对此心知肚明,却是装作不在意。他朝甲斐君招了招手,说道。

    “好孩子,过来。”

    甲斐君看看父亲繁君,又看看祖父妙印僧,在得到他们的首肯之后,这才小心翼翼走到义银身边。

    义银摸摸他的小脑袋,问道。

    “你是叫做甲斐君吧?今年几岁了?习武多长时间了?”

    妙印僧见义银真的没有往政治上扯,而是专注于询问孩子的情况,心思稍稍安下。

    一众丈夫见义银还真喜欢这孩子,纷纷跟着讨好起哄,你一句我一句,场面又热烈起来。

    最后不知道哪位丈夫兴起,竟然对义银说道。

    “津多殿既然这么喜欢这个孩子,不如将其收为义子吧。”

    妙印僧面色微微一变,悄悄瞪了眼那个丈夫,那人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头装死。

    倒是主位上的义银貌似真的动了心,问向繁君。

    “繁君,你意下如何?”

    繁君亦是一愣,还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然后将目光转向父亲妙印僧,眼中带着询问。

    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甲斐君会与斯波义银如此投缘,若是真的有了义父子的情分,对这孩子的未来是大有好处,难免有些动了心。

    妙印僧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微微皱眉道。

    “这似乎不妥,太过僭越了。”

    义银摆摆手,说道。

    “有什么僭越的?

    又不是收为养子,也不加斯波苗字,并不入斯波谱系。这只是一个称呼,日后孩子出嫁,我也好随一份嫁妆。”

    繁君本来因为父亲的拒绝,心中有些黯然。可听义银的意思,这事还有转机,马上帮腔道。

    “津多殿如此厚爱,是这孩子天大的福气。”

    妙印僧还想拒绝,但看着儿子略带哀求的目光,又是于心不忍。

    儿子嫁入忍城成田家的时间不短,却只有一个男孩,成田长泰那边不免有些怨言,家业传承咋办。

    自己这儿子也算受得起委屈,全都忍着。但父爱天成,他总不希望甲斐君跟着在成田家中受白眼。

    若是有斯波义银义子这块招牌在头上顶着,即便只是一个口头称呼,也没人敢对甲斐君指指点点。

    妙印僧犹豫了一下,他发现斯波义银此行目的真的不单纯。这位天下闻名的武家奇男子,似乎在刻意和自己拉近关系。

    自己一个出家的老头子,有什么值得斯波义银折节下交的价值?

    无事献殷勤,必然是有所图谋,妙印僧很不希望沾染上武家政治,给由良成繁添麻烦。

    但此时,他又不愿意让儿子失望,毕竟他对甲斐君这个外孙亦是疼爱有加。

    思来想去,不过是一个没有斯波苗字的义子虚位,妙印僧咬咬牙,勉强笑道。

    “津多殿愿意抬举我这外孙,老朽感激涕零,厚颜谢过君上恩泽。”

    繁君见父亲松口,顿时眉开眼笑。义银笑着拍拍大腿,对甲斐君柔声道。

    “来,孩子,坐到义父腿上来,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妙印僧苦笑道。

    “津多殿如此抬爱,真是折煞这孩子了。”

    义银不以为然道。

    “关八州之地的有力武家,无不是我源氏,坂东八平氏,武藏七党等御家人后裔。

    当年,大家齐聚在源赖朝殿下的旗帜,共克时艰,创立武家幕府。御家人与将军共享天下,世代联姻至今天,谁与谁不是亲戚?

    认真查一查,你我五百年前也是一家祖上。甲斐君与我有缘,这不叫高攀,是亲上加亲。”

    妙印僧微微点头,斯波义银这话不错,听起来真让人舒服。

    足利家起源于关东足利庄,也就是足利城长尾家现在的地盘。斯波苗字来源于别迁斯波庄的足利后裔,亦是足利乡七庄之一。

    认真算起来,足利城与金山城距离很近,说双方祖先联姻过,那还真不是一句妄语。

    关系拉近至此,妙印僧心中的警惕慢慢松动,面上笑容也真切了不少,说道。

    “不管怎么说,您的身份毕竟不同,还是甲斐君沾了您的福气。”

    义银叹道。

    “你呀,执念太深。武家女人们争权夺利排出来的名分尊卑,关我们男人什么事?

    我们的盼头,无非是希望母亲妻子少去征战,不要马革裹尸而回。孩子身体安康,顺顺利利长大,把家业完完整整交给下一代。

    若是能够太太平平,不要打来打去,杀来杀去,我们男儿家就满足了。

    说到底,关八州的武家名门,那五百年前都是一家人。如今却落得互为仇寇,自相残杀。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今日之状足以令祖宗在天痛心疾首。

    最后不要闹得像我这般,满门惨死,宗家绝嗣,夫妻永别,孤独终老,才是男儿家的幸运。”

    义银的话,说到了在坐武家丈夫们的心坎里。

    望着在他怀中听得似懂非懂的甲斐君,想起自己的妻子孩子,几个感性的丈夫忍不住低声抽泣。

    抽泣声就像是会传染一般,一人哭,人人哭,不知不觉全场大多数人都开始低头垂泪。

    在坐诸君,谁没有过独守空房的经历,为远方征战的妻子担惊受怕。当家的女人死了,自己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这份彷徨不安,时时刻刻印在男人们心里。周围家破人亡的兄弟会成员,也是不在少数,现实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乱世的残酷。

    再看看斯波义银的悲剧,即便雄如其人,面对家破人亡的命运,三千年一出的武家奇男子不也是凄凄凉凉,悲悲惨惨。

    扪心自问,在坐主君,谁能比斯波义银更有本事?连他都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这些人岂能不恐惧?

    妙印僧叹了一声,心有戚戚。他出身赤井家,如今家母已逝,家业败落,回忆往日家中盛景,恍如隔世。

    他双手合十,咏了一声佛号,苦涩道。

    “这都是武家的宿命,我们男儿家又能怎么办呢?

    唯有青灯古佛,为家人祈福,求个心安罢了。”

    义银摇头道。

    “天听由命不可取,我心安处在何乡。这武家天下,如今哪还有让人心安之处?

    我走南闯北数年,是越看越心惊。真是不明白这些女人们,她们到底想斗出个什么结局来?

    天下武家不过百万,大家皆出自同宗同源。如今一家人杀得血流成河,不是平白便宜了外人吗?

    这些年战乱越发频繁,有些大名竟然开始提拔平民,让牛马与姬武士并驾齐驱。礼崩乐坏至此,武家天下有被颠覆之征兆。

    想到日后,我们的孩子要与那些平民的孩子同寝而卧,同食一禄,四民平等,我便不寒而栗。

    祖宗用铁与血赢得的天下,岂能轻易断送在我们手中?若是让平民爬到我们头上去,我们这些子孙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祖?”

    丈夫们虽然不关心军政大事,但对于孩子的未来却是最为看重。此时听着义银描绘的前景,无不战战兢兢,坐立不安。

    妙印僧皱眉道。

    “津多殿这话当真?”

    他是不愿意牵扯政治,但他多子多孙,自然忍不住担忧起来。

    义银肃然点头道。

    “近幾有些大名已经开始军事改革,将平民升为足轻头,与姬武士并列功勋职禄。

    我总在想,若不是我们武家自相残杀百年之久,实力削弱,平民哪有与我们武家平视的资格?”

    妙印僧叹道。

    “将牛马与武家平等对待?这是哪家的大名在胡闹?真是造孽。

    可是,我们即便不愿意又能如何?女人们是我们的天,我们的地。不论她们做了什么,我们只有跟从的命。”

    义银摸了摸甲斐君的小脑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孩子懵懂的脸上。

    想起孩子们的未来黯淡无光,大家心情都很糟糕。

第1308章男儿的圣人

    义银笑道。

    “妙印法师这话,我不敢苟同。

    孩子不懂事,我们可以教。妻子犯了傻,我们就不能劝劝?

    这武家天下,是我们妻子的,也是我们孩子的,但归根结底是我们孩子的。”

    义银说着,

    用筷子把一片萝卜干夹在碟中,递给甲斐君,看着他喜滋滋得吃起来。

    “天下六十六国,石高二千万,人口一千万,武家不足百万。

    若是武家不能团结一心,

    这天下迟早是要丢的。不是丢在我们手里,

    就是丢在我们的孩子手里。

    给孩子们留下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未来,

    你们于心何忍?

    只要武家之间少几分征伐,家里的粮食就能多吃几口,家里的女人就能少死几个。我们的孩子,就都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这两年关东大旱,贵如高门望族都是半饥不饱,各家还要扩充军备,征集本就仅剩无几的粮食。

    孩子们都在长身体的年纪,却是吃不饱穿不暖,这是为人父母的样子吗?”

    妙印僧越听越不对劲,说好的不谈政治,只谈内院男儿之事。

    可义银拿着甲斐君当工具人,一句句话是狠狠往丈夫们的肺管子里戳。放眼望去,一个个男儿家哭得快接不上气来。

    妙印僧暗道一声不行,再这么下去,

    场面就要控制不住了,

    他出言说道。

    “女人们的军国大事,

    我们有什么办法?

    即便英明如上杉殿下,还不是想讨伐佐野领就要动员军备,

    秋收之后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我们男儿家,

    只能眼睁睁看着,又能怎么样呢?”

    妙印僧嘴上说着上杉辉虎,可谁不知道越后双头政治,斯波义银也脱不了干系,这是指桑骂槐。

    你斯波义银满口仁义道德,指责武家们不该咋的咋的。你自己那边就要攻打佐野领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呢?

    义银微微一笑,说道。

    “我刚从近幾回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劝阻上杉殿下,休战止戈。

    旱灾越发严重,远远望不见尽头。这时候不该动刀兵,反倒应该修缮水利,以工代赈,共渡灾荒才是。”

    妙印僧一愣,

    见义银一脸悲天悯人的姿态,有些不敢相信。

    由良成繁是佐野领讨伐战的主要推手,

    妙印僧对其中内幕是有些了解的。

    斯波义银竟然否决了看似十拿九稳的佐野领讨伐战,

    拒绝了这块天大的肥肉。站在武家的角度,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决策。

    “津多殿,此话当真?”

    义银点头道。

    “这几年,我在关东近幾看到了太多的人间悲剧,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武家要打这些永远打不完的仗?

    天下武家皆出自同源,大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姐妹。

    就因为一些利益纠纷,一些个人野心,我们就陷入了百年的战乱,陷入了永远看不到希望的绝境中,这真是太愚蠢了。

    我已经命令关东侍所奉行所,组建一个武家互助机构,名为武家义理促进会。我将投入一万六千石粮食,作为机构第一批启动资金。

    其中一半,帮助关八州的孩子们前往斯波领求学,提供免费食宿。让孩子们看看不为战争而活的武家,是可以过上美好新生活的。

    另外一半,用来帮助关八州之地的地方村落,恢复在长期战乱中经久失修的水利设施,提高亩产。

    停止战争,修缮水利,提高粮产,尽可能得帮助大家渡过灾厄。”

    义银没有提及利根川水利改道工程,因为改道工程远比修缮水利浩大。他担心这些丈夫们不相信,先让人尝尝甜头,再一步步引导。

    可即便不提水利改道,单单是那一万六千石的粮食投入,就惊呆了在场的丈夫们。

    岛国土地贫瘠,每年产出的粮食吃饭都不太够,能攒下来的更是十不存一。

    一万六千石,那是数十万石的中等大名,整个领地省吃俭用一年,才能省下来的库存粮。

    义银眼皮都不眨一下,就把大一笔粮食,投入歉收绝收严重的关八州之地,真是壕无人性。

    一万六千石粮食,在饥荒中可是贵比黄金的救命物资,斯波义银就这么往水里丢了?不索取任何回报的丢了?

    妙印僧即便再推崇这位武家奇男子,此时也变得不太敢相信。他想了又想,才小心试探道。

    “您。。实在是太慷慨了。”

    义银笑道。

    “妙印法师觉得我在开玩笑?”

    妙印僧连连摇头,解释道。

    “不,我自然是相信津多殿的。只是不太明白,津多殿如此做,对斯波家有什么好处?”

    义银目露悲伤,叹道。

    “即便是你们这些男儿,也要学着姬武士那样功利,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吗?

    我原本以为,你们会懂我。

    我一个男人,死了母亲,死了妻子,我这辈子即便拼搏到老,有什么意义?斯波家业繁荣昌盛,又能怎样?

    我所做的事,我付出的一切,只为源氏先祖的托付,只为武家天下的延续。

    从鹤冈八幡宫取下八幡太娘的御白旗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身上有着一份对武家天下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已经失去了母亲妻子,也没有膝下儿女。了然一身如我,愿意将天下武家看作我的亲人,我的孩子。像一个父亲那样,去爱她们。

    我有一个梦想,愿自相残杀的武家姐妹们不再刀剑相向。

    我有一个梦想,愿武家兄弟们不再为战死的妻子而哭泣。

    我有一个梦想,愿所有武家亲眷不再受饥寒交迫之苦。

    我有一个梦想,愿大家的孩子都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有一个梦想,愿乱世重归太平,四民各安其职。

    我有一个梦想,愿武家天下既寿永昌,万世不变。

    我誓为武家万世开基业。不管别人理不理解,我都会坚持去做。

    我要让丈夫不再失去妻子,让孩子不再失去父母,我要为武家趟出一条新的道路。

    一条不打仗,不死人,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的新道路!”

    义银说完,全场鸦雀无声。然后,便是冲破云霄的哭声。这些丈夫们发疯似得嚎哭,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仪态。

    连一直对义银心存警惕的妙印僧,也是低头惭愧,心中默默为义银点赞,自己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斯波义银无愧为武家奇男子,他的心与武家丈夫的心是共通的。

    只有他才能理解丈夫们的辛酸泪,不像那些女人,总是在打打杀杀,总以为打仗就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妻子,孩子,太太平平一个家,就是丈夫们的期望。他们没有野心,他们只要家人们完完整整。

    义银的不战呼声,彻底征服了这些丈夫。他呼喊的六个梦想,喊出了这些丈夫们的心声。

    妙印僧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冲着义银深深鞠躬,说道。

    “今日方才知道天下真有圣贤,津多殿便是我武家男儿的圣人。

    父爱如山,当如是也!

    老朽竟以一家利益看轻圣人德行,实在有眼无珠,惭愧!该死!”

    一群丈夫一起伏地叩首,紧跟妙印僧高呼圣人,眼神越发炙热。

    许多年后,金山城居馆内院招待过斯波义银的厅堂,成为了无数武家男女朝圣的首选。

    在这里,伟大的武家现世神为所有武家勾画了未来的道路。

    武家天下永不倒,胯下牛马永为奴。

    ———

    在武家丈夫们的歌功颂德下,义银第一次走上神坛,被捧为活圣人。这是他成为武家现世神的第一步,人格神化的起始。

    他在金山城的成功,就在于他完美迎合了武家丈夫们的渴望。一个武家男儿崇拜的绝世男人,为所有武家男儿呐喊出了他们的心声。

    而他们的幸福,将建立在无数底层牛马的血泪上。可即便如此,后世又有多少人会为牛马抱不平?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唯有枪杆子里出**,武家不会甘心自己走入历史的垃圾堆。想要改变这一切不公,牛马就要用铁与血来争。

    也许有人会说,义银二世为人,一肚子现代社会的三观,都不忍直视这个惭愧的武家乱世,他怎么能做出这等反**的事情来?

    曹操十九岁设五色棒打权贵,二十五岁秉公上书直言,二十九岁为汉征战大破黄巾,后来怎么成了汉贼?

    义银,他有的选吗?外挂不是无敌的,他的成功其实是由时代浪潮促成的。

    天下乱了百年,人心已然思安。若是放在百年前,武家人心躁动思变,他宣传反战,谁会鸟他?

    顺势而为,逆势则亡。

    五百年一出的人物,还有五百年才会在天上下雨,地上长毛的时候,降临人间。义银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改天换地的意志力。

    义银的枕边人,身边人,追随者,他在乎的那些人都是姬武士。

    他可以不去看不去想那些底层牛马的苦难,但他无法忽视身边这些他所关心女人们的幸福。

    成为武家保守派的旗帜,有违他的前世三观,却能让他和他的女人们得到幸福。

    他内心矛盾着,一步步走上这条道路,犹如当年的曹操。当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当他有了责任和负担,他选择了自私,当一个凡人。

    最终,义银活成了自己前世最讨厌的模样,灯塔的模样。

    ———

    秋收忙后,万物萧瑟。

    北条幻庵回到小田原城,在天守阁拜见北条氏康母女。她一脸惭愧,对北条氏康鞠躬道。

    “非常对不起,没有能够完成您的嘱托。”

    北条氏康笑道。

    “姨母一路辛苦了。”

    但她的内心,却不像面上那样淡然,说话间只觉得喉咙干涩,忍不住咳了两声。

    一旁的北条氏政为母亲递上茶水,北条幻庵忍不住问道。

    “氏康殿下最近身体不适?”

    北条氏康笑了笑,说道。

    “秋深天凉,忽然间就觉得不舒服,果然是上了岁数。”

    北条幻庵叹道。

    “氏康殿下这是操劳过度,还请好好静养,保重身体。”

    北条氏康笑道。

    “我这身体竟然不如姨母康健,真是让你见笑了。家中日常事务大都交给氏政处理,我也轻松不少。”

    北条幻庵对北条氏政微微鞠躬,说道。

    “氏政殿下近来做事越发沉稳,氏康殿下您也可安心休息。”

    听着两个老人对自己评头论足,北条氏政一脸恭敬听着。

    她是在佐野领犯过大错的家督,害得北条家翻车,差点就要家业败落。

    如今她能够坐稳家督之位,已然是母亲拼命挽回了败局,让家业转危为安,家臣团才会这么太平。

    可就因为佐野领合战的污点存在,北条氏政做事不得不更加谨慎,家臣团对她始终是不放心。

    若是放在以前,两位长辈对自己指手画脚,北条氏政年轻气盛,未必愿意忍气吞声。可今时今日,她的不满都只能压在心里。

    两位老人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北条氏政身上太久,已经开始聊起斯波义银之事。

    北条氏康沉声道。

    “姨母这次在金山城,可曾与津多殿照面?”

    北条幻庵苦笑道。

    “津多殿刻意避开我,完全不给我见面的机会。

    我无从探知他对北条上杉两家结盟的真实态度,但从越后传来的情报看,津多殿似乎默认了此事。”

    北条氏康点点头,问道。

    “可我听说,津多殿在金山城,掀起了很大的声浪。”

    北条幻庵叹道。

    “津多殿在金山城只待了一夜,却得到兄弟会丈夫们的热烈追捧。

    您可知道那里的丈夫们现在如何称呼津多殿?皆直呼圣人。”

    北条氏康愣了一愣。

    “竟有此事?”

    北条幻庵苦笑道。

    “由良成繁都没能见上津多殿一面,他便马不停蹄下乡去了。

    据说是以妙印僧为首的金山城,馆林城,忍城,足利城等各家丈夫联手,帮津多殿疏通了乡间村落的兄弟关系,直接下乡视察。”

    北条氏康越听越不对劲,问道。

    “视察?他要做什么?

    上杉辉虎不是正在准备反攻佐野领吗?津多殿放着佐野领这块肥肉不管,去上野国东南的乡间村落做什么?”

第1309章谁知女儿心

    北条幻庵无奈一叹。

    “所图甚大也。

    上杉家的动员已经停了下来,津多殿应该是劝阻上杉辉虎,反攻佐野领的计划被取消了。

    津多殿在金山城宣告成立武家义理促进会,第一次投入就达到一万六千石粮食,用于帮助关八州当地武家子嗣求学食宿,建设水利。

    这次下乡,他是去考察利根川中下游的村落灾情,以便落实相关对孩子的资助,水利设施的修缮。

    据我所知,在深冬大雪到来之前,津多殿要走遍利根川中下游,上野国新田郡,馆林郡,武藏国琦玉郡,葛饰郡共四郡两百多个村。

    他要亲自下乡说服当地武家允许子嗣西游近幾斯波领,承诺包揽游学相关的食宿费用。

    另外,他希望各村集资,重新修缮因为战乱经久失修的水利设施,最好重新规划一下,将利根川中下游洪水泛滥问题一并解决掉。”

    北条氏康听得不停皱眉,宛如天书,她不解道。

    “不攻佐野领,我可以理解。

    这本就是我设计离间上杉辉虎与关八州武家之间的关系,让关八州武家忌惮上杉辉虎滥用武力,心存畏惧。

    津多殿能拦住上杉辉虎这个莽妇,我很是佩服。

    但投入一万六千石粮食在利根川中下游的村落,这么大的手笔。。他要做什么?”

    北条幻庵肃然道。

    “氏康殿下,粮食还在其次,最可怕的事是津多殿亲自下乡考察,要走遍利根川中下游村落。

    据说津多殿出行之前,就有丈夫劝阻,明言下乡无意义,贵人不可自讨苦吃。

    可津多殿执意要去,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要亲眼看一看乡间的苦难,走入基层武家中去。

    一旦让他完成了这次壮举,再加上武家义理促进会不断投入的粮食,关八州基层武家必然感恩戴德,关八州人心再难为我家把握。”

    北条幻庵对义银的下乡之举是忧心忡忡。

    北条家能够三代崛起于关东,就因为她家是始终贯彻仁政,一直在不懈得拉拢关八州中下层武家。

    从一代目智取小田原城,定下四公六民的税率,当地基层武家便很诧异,天下还有这般低的税率?

    等到了三代目的北条氏康,更是埋头梳理领地,统一税制,又大大减轻了中下层的负担,这才有了被关八州名门恐惧的北条崛起。

    而斯波义银这次南下,似乎在与北条家争夺,本该是北条家最擅长经营的民心。

    北条氏康苦笑道。

    “即便知道后果,我还能阻拦不成?

    津多殿手持八幡太娘的御白旗,本就被关东武家视为天人。如今他深入乡间,大把撒粮收买人心,我能怎么办?

    我又没有北陆道商路的雌厚财力,我要是敢拿出一万六千石粮食与他争夺人心,家臣团的唾沫星子能把我淹死。

    利根川自古被称为坂东太娘,乃是关东武家的母亲河。利根川中下游的泛滥,那是千年以来扎手的难题,送些粮食就能解决得了吗?

    津多殿的姿态再高,他也斗不过天,斗不过地,随他去吧。

    这两年先旱后淹,那里的村落几乎全部绝收,惨不忍睹。别看一万六千石粮食不少,他能送几年?

    升米恩,斗米仇,民心浮躁,不堪反复。且看他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能有个什么好下场吧。

    倒是当地名门望族,她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津多殿收买人心,没有暗中阻扰吗?”

    北条幻庵无奈道。

    “津多殿厉害,他用自己的男儿身份,说服兄弟会,把这件事通过武家丈夫们的渠道往下宣传。

    妙印僧为首的金山城兄弟会,本就是利根川中下游一带最有影响力的兄弟会,他们带头将津多殿捧为圣人,自然不惜余力支持。

    津多殿人还未出金山城,兄弟会的信件已经送往各地丈夫处。

    利根川从中游的金山城到出海口的江户城,各地的兄弟会是群起响应,谁来反对?

    这些丈夫平日里一个个低眉顺目,可要较真起来,各家姬武士也不想闹得家宅不宁。

    说到底,津多殿是去给大家的孩子发旅费避灾,是要帮大家抢修水利,又不是带兵打过去抢地盘。

    您刚才也是说了,利根川中下游这两年是先旱后淹,颗粒无收,许多地方已经沦为人间地狱。

    别处不说,只谈葛饰郡六十三村,村妇贱民饿殍遍野,连地头地侍家都已经饿死了人。

    兄弟会的圈子互通有无,层层外传,消息都传到了当地的村里,所有武家翘首以盼,就等着津多殿下乡救济呢。

    助学外游,保住子嗣不饿死。修缮水利,也是以工代赈,让家里少饿死几个人,还能改善来年的亩产。

    这等好事,哪个名门好意思阻止?由良成繁,长尾当长,成田长泰,太田资正,太田康资,谁不是安安静静看着?

    津多殿其实是在帮她们抚平基层的动荡,还是通过兄弟会的渠道以丈夫互助形式下乡,不涉武家政治斗争。

    要是连这样的好事都要阻拦否决,别说家里的丈夫不太平,下面村子的地头地侍都要举刀造反,她们敢吗?”

    北条氏康默默点头,沉思半晌,最后无奈道。

    “津多殿这软刀子割肉,可是比上杉辉虎蛮横动武老辣太多,真是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儿谋划。

    他若是女子身,我必带北条家投入他的麾下,成就幕府霸业。”

    北条氏政愕然看向母亲,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推崇一人。

    相模母狮一生与两上杉家争斗,几次被逼入绝境,亦是不屈不挠,才有了今日北条家之盛业。

    可今日,母亲竟然甘拜下风,对斯波义银是推崇备至。

    北条氏康感觉到了北条氏政的诧异目光,笑道。

    “怎么?觉得我没有了斗志?”

    北条氏政微微鞠躬,说道。

    “女儿不敢,只是没想到母亲大人对津多殿的评价这么高。”

    北条氏康叹道。

    “武家夺取天下五百年,从未出现过这等惊世绝才的男儿。若是有选择,谁愿意与这等人物为敌?”

    北条氏政眼珠子一转,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能与津多殿和睦?”

    北条氏康叹息一声。

    “我能与上杉家联盟,当然也希望与津多殿和睦,只是他不给我机会。你姨母刚才也说了,津多殿一直在避开她。

    我真不明白上杉辉虎有什么独特之处,她可是毁了津多殿辛苦两年多的关东攻略,津多殿都不肯背弃她,还在帮她。

    若是津多殿一气之下与上杉家分道扬镳,那真是天佑我家了。”

    北条氏政摇摇头,说道。

    “津多殿以义理旁身,为人一诺千金,谨守盟约,他不可能背弃上杉辉虎,除非上杉家先毁约。”

    北条氏康意外得看了眼女儿,赞许得点点头,说道。

    “不错,很有长进,你这次看得很准。

    就因为津多殿的为人始终如一,我才希望他能正面承认上杉家与我家的联盟。

    上杉辉虎已经是关东管领,我与她有君臣之别,结为联盟是于理不合。

    若是没有津多殿背书,这纸盟约就是僭越尊卑,是随时可以撕毁的废纸。

    如今看来,津多殿是不愿意承认此事。

    他不言战,只因为上杉辉虎战败太惨,关东灾情太惨,关八州之地已经没有了动武的契机。强行征伐,只会人心丧尽,得不偿失。

    用利根川说事,真是好厉害。

    利根川中下游一段便是关东核心区所在,当地的情况复杂非常,我辛苦了大半辈子,都没能跨过去这个坎。

    我倒想看看,津多殿能不能用粮食砸出一个坑来?”

    说到最后,北条氏康与北条幻庵对视一笑。

    她们两人很忌惮斯波义银本人,但对斯波义银用粮食开道的做法,颇有些不以为然。

    关八州这些个墙头草,如果是这么好摆弄的姬武士,北条家何至于几进几出,狼狈数十年。

    要是只用粮食就能摆平,北条氏康早就征服了关东核心区,哪还有上杉辉虎什么事?斯波义银到底是太大意了,等着看他摔跟头吧。

    老一辈的人总是容易忽略一点,那就是轻视孩子。在她们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可孩子终究会长大,会替代现在的姬武士们。

    倒是北条氏政,她对斯波义银的信心远比两位长辈更强烈。

    她沉声说道。

    “我倒是觉得,津多殿有可能会成功。”

    北条氏康看向女儿,女儿的脸上带着一丝奇妙的憧憬与笑意。母女连心,她早早就感觉到了什么。

    北条氏政是她选择的继承人,即便在佐野领受到重大挫折,但北条氏政依然是她不变的选择,北条家最好的继承者。

    此时,看见北条氏政对斯波义银的执着,北条氏康心有一悸。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肺部忽然沉闷起来,忍不住重重咳嗽。

    “氏政殿下!”

    “母亲大人!”

    北条幻庵与北条氏政同时上前,北条氏康伸出一手阻止她们,低下头用手巾捂住嘴擦拭。

    “没事,到底是老了,一变天,嗓子就不舒服。”

    北条氏康抬头看向女儿,刚才想要说出口的警告,堵在嗓子眼里又咽了回去。

    女儿长大了,自己也老了,许多事不是说几句就能解决的。北条家终究要交给她,许多事只能靠她自己领悟,警告是没用的。

    北条氏康紧了紧手中的手巾,将巾上的血斑折在掌中,不让别人看到。

    她笑了笑,说道。

    “若有那么一天,津多殿真的征服了关东核心区。北条家臣服斯波家,当斯波门下走狗,也无不可。

    说起来,氏政的年纪不小了,为家业延续考虑,是该娶个丈夫。”

    北条氏政一愣,母亲怎么又提起此事?

    一旁的北条幻庵说道。

    “这事是我不好。

    当初我家与今川武田两家结盟,是我琢磨着应该迎娶一位武田家的丈夫,加深双方的联系,这才请氏康殿下暂缓考虑。

    后来越后大军南下,家业有倾覆之难,这件事又耽误到了现在。

    如今,我家与武田家的关系已经不合适再联姻,上杉家的攻势也缓和下来,是该为氏政殿下挑一挑佳偶,成就好事。”

    北条氏政见两位长辈达成共识,忍不住急道。

    “母亲大人,我暂时还不想娶夫。”

    北条氏康冷冷说道。

    “家业延续乃是头等大事,岂容你肆意胡闹?

    我还没死,这件事轮不到你做主。好好娶个丈夫,收收心吧。”

    北条氏政有些失魂落魄,想要再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北条幻庵眼神闪烁,她似乎明白什么,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北条氏康心中明白,斯波义银与北条氏政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斯波义银是足利义辉的未亡人,如今又出家修行,为亡妻祈福守贞。

    他的婚配关系到天下走向的大事,京都幕府将军,越后关东管领,还有大大小小的武家大名,谁不在盯着?

    斯波义银如果孤独终老倒也罢了,他要想嫁人,谈何容易?

    若是斯波义银愿意下嫁北条家,北条氏康一定会把军政大权都交给斯波义银。就算死了,她也能在棺材里安心闭眼。

    但这个美梦不可能实现,北条氏政注定是单相思,上杉辉虎都比她机会大。

    上杉辉虎犯了天大的错,斯波义银都不愿意背弃她。北条家是越后大军必须征服的敌人,北条氏政没机会了。

    既然如此,还是趁早断了北条氏政的妄想,让她早点清醒过来。

    北条氏康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的口中充满着血腥味。

    她知道自己已经熬不了多久了,她死之前,必须把家业安排明白,才能死得安心。

    但北条氏康不知道,对面的北条氏政是满腔悲愤。

    母亲管天管地管空气,现在连自己脑子里一点点绮怀都要掌控,太过分了!

    佐野领合战,北条氏政铸成大错。她的家督之位虽然被母亲保住,实际权力却被母亲收了回去。

    她自知罪孽深重,默默承受着这份苦果。母亲能力强,只用半年时间就把上杉辉虎坑在了下总国。

    臼井城战败,越后大军的关东攻略功亏一篑,北条家上下拍手叫好,借机卷土重来。

    可在北条氏康这份荣耀的背后,却是北条氏政越发卑微的身影。母亲越厉害,越显得她无能。

    她已经是母亲手中的牵线木偶,随便怎么样都行。

    可现在,母亲已经把手伸到了北条氏政最后的一丝美梦中,实在是逼人太甚。

    足利义辉死了,斯波义银完全可以改嫁她人,这个她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北条氏政?

    也许她与斯波义银的确没有未来,但为什么连这点幻想都要打破,母亲是否管得太宽了吧?

    北条氏政偷偷看了眼北条氏康,母亲的身体康健,北条家看似到了自己手中,其实万事还是母亲做主。

    其他事,北条氏政都可以忍耐,都可以任由母亲摆布。唯有这件事是她最后的坚持,绝不妥协。

    拖!反正就是拖!

    人,往往会因为年轻时候的一个错误,要用一辈子去偿还。

    北条氏政没有想到,一场佐野领之战会改变她的一生。家臣团的怀疑,北条氏康的专断,让她深感屈辱,受困于心。

    对斯波义银的一丝爱慕,母亲隐瞒病危的逼迫,使得北条氏政再一次变得固执己见。

第1310章孤猫与忠犬

    放下北条家中的母女纠葛,将目光转回近幾之地。

    秋收之后,上杉辉虎的佐野领征伐因为斯波义银的介入,暂时平息了战火。

    而在近幾,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联手的摄津攻略却是势如破竹。

    三好家的衰败速度,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正所谓树倒猢狲散,

    各自奔前程。

    原本,三好义继在摄津国的统治就非常不稳固。

    早先,细川宗家是摄津守护,掌控当地。三好家以细川宗家家宰身份起势,渐渐成为细川宗家的威胁。

    细川宗家并没有坐以待毙,也曾努力压制三好家,

    挑起阿波国三好长庆与摄津国三好政长的三好内乱。

    三好长庆干掉三好政长之后,反手屠灭细川宗家,三好四姐妹立志上洛成就霸业,

    摄津国也从此转为四国三好家统治。

    三好长庆的上洛之路,被斯波义银强势阻断,三好四姐妹一一暴毙,摄津国落入三好三人众手中。

    三好三人众妄图自立门户,却是流年不吉,走投无路只好向四国的三好义继低头,被裹挟上洛,背上了弑杀足利义辉的大逆之罪。

    在世人眼中,三好三人众都已经被诛杀。跟随三好三人众的摄津众,在三好上洛中亦是死伤惨重。

    三好义继带着四国三好家的人马撤回老巢,只留下三好康长看守摄津国。三好康长能力不差,但她根本压不住心存不满的摄津众。

    这次摄津攻略,足利义昭以为先代复仇为名,

    占尽道义上风。

    织田信长兵多将广,与幕府组成联军来势汹汹,

    沿着淀川杀入摄津国,

    摄津众又怎么会愿意为败落的三好家拼命?

    有熟悉摄津国内情况的松永久秀打前站,疏通关系,

    当地武家纷纷易帜反正,投入幕府的怀抱。

    幕府军刚才进入东摄津,西摄津的伊丹家,北摄津的池田家,这些从细川宗家跟到三好家的当地有力国众,全部倒戈。

    幕府军的人还没到,西摄津,北摄津已是传檄而定。形势到了这份上,还打个p仗。三好康长缩在堺港,随时准备坐船跑回四国去。

    而此时的堺港,津田宗及也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

    堺南庄,天王寺屋。

    天王寺屋的津田,乃是堺港有名的豪商之家。津田宗及继承产业之后,又攀上了三好家的关系,使得天王寺屋越发兴旺。

    堺港商人有自治的传统,武家虽然会在此地设卡征税,但真正管理堺港的,

    是当地十家最强商屋联手组成的堺会合众纳屋十人众。

    十家有力商人中,

    以千利休为首。千家来自京都,身后是幕府幕臣的背景。

    千利休之下,

    最有发言权的是两人,其一为今井宗久,其二为津田宗及。当年的两豪商,是不相伯仲的对手,可今日却又不一样。

    今井宗久跟对了主子,不但拥有武家身份,还帮着斯波家做成了北陆道商路,事业越发兴旺。

    津田宗及走的是三好政康这个三好三人众之一的门路,三好三人众因为弑君被诛灭,她已是丧家之犬。

    商人的圈子,最是趋利避害,捧高踩低,津田宗及的日子自然是一天不如一天。

    就在她陷入绝境之时,忽然有人上门拜访,来人正是当年有过一次交易的羽柴秀吉。

    两人坐于茶室之中,羽柴秀吉学着京中茶人教授的手势,小心翼翼举杯品茗,感叹一声。

    “好茶!津田姬,许久不见,您的手艺又有精进。”

    看着羽柴秀吉不懂装懂的模样,津田宗及矜持一笑,继续着手展示茶道。

    堺港三大商,都是茶艺高超的大师。没办法,商人地位低下,别说攀枝武家,就连文化人都比她们说话硬气。

    所以豪商子嗣纷纷求学于茶道,一方面将自己粉饰为文化人,另一方面也是方便日后接触武家,攀上高枝。

    毕竟武家虚伪又贪婪,不但要钱,还要收得体面。

    三好政康当年每参与一场茶会,津田宗及就要送出几百几千贯,既有面子,又有银子,这就是商人献媚武家的传统模式。

    看着当初为了买几杆铁炮少花点钱,还要与自己费半天唇舌的羽柴秀吉,津田宗及亦是感叹不已。

    当初不起眼的木下秀吉,已经成了今日的京都守备羽柴秀吉,织田家的有力家臣。可自己呢?混得还不如当年!

    津田宗及收敛心思,客气的笑道。

    “羽柴大人大驾光临,我自然要一显身手,不能轻待了贵客。”

    羽柴秀吉对津田宗及的恭维很是受用,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茶道文化只学了皮毛,但眼前这位茶艺大师却只能恭恭敬敬赞美自己。

    这是什么?这就是羽柴秀吉一直苦苦寻求的尊严与荣耀!

    当年,她被织田信长打发到近幾购买铁炮,为省钱多买几挺,从京都跑到堺港,结识了津田宗及。

    只是当年的两人,地位不像是今天这般悬殊。

    羽柴秀吉那时只是个小小的乡下姬武士,津田宗及虽然操持商道贱业,却并未把她放在眼里。

    双方一场交易,羽柴秀吉购买了一批铁炮就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什么感情可言。

    可就因为有过这段经历,让羽柴秀吉就能在织田信长面前夸下海口,毛遂自荐,没有人比我更懂堺港商人。

    于是,她得到织田信长授权,成为织田家介入堺港事务的代表。

    此时的津田宗及,正陷入没有靠山,被堺港势利眼们排挤的尴尬境地。

    羽柴秀吉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前来拜会,想拉拢这位堺港豪商,为织田信长再立新功,提高自己在织田家的地位。

    两人到底是初识,相互提防着琢磨对方的底细,客气寒暄几句之后竟然是无言以对,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津田宗及的确是处境窘迫,但越是这时候,越不敢轻易下注,以免局面更坏。

    羽柴秀吉其实心中比她更急,因为自己在织田信长面前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若是做不出成绩,回去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两人品茶沉寂间,外面忽然传来几声犬吠。羽柴秀吉心头一动,望着窗外说道。

    “津田姬这里也养狗?”

    津田宗及回答。

    “天王寺屋后面就是库房,总要养些来看家护院,防着盗贼。”

    羽柴秀吉笑道。

    “狗好啊,我现在可喜欢狗了。

    其实在我年幼时,我最羡慕欣赏村里的猫,每日懒洋洋得晒太阳,对人爱理不理,活得自由,独立,平等。”

    津田宗及点头道。

    “猫性自我,与人只是合作关系。人喂猫,猫抓鼠,各取所需,互不相欠,确实自由自在。”

    羽柴秀吉指着窗外,说道。

    “可我长大之后,却不羡慕猫了,更喜欢狗,你知道为什么吗?”

    津田宗及目光闪烁,恭谨道。

    “愿闻其详。”

    羽柴秀吉缓缓说道。

    “正如你所言,人猫是平等的关系。

    猫有时候是很讨厌,总是拒绝人类的命令,神经质,冲动,独来独往,就像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年轻人一样。

    而人与狗的关系,却是主仆。狗离不开人的照顾,依赖人,更服从命令。

    年幼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喜欢合作,不喜欢被支配,总是与猫共情,讨厌对人摇尾乞怜的走狗。

    而现在的我,却希望能够成为主君最青睐的忠犬。”

    津田宗及沉默半晌,说道。

    “忠犬虽然好用,但如果被主人抛弃,下场更为凄凉,远不如独来独往的猫。”

    羽柴秀吉噗嗤一笑。

    “凄凉?猫之所以能够保持自我,是因为无牵无挂。但人不一样,人是群居的,狗也是群居的。

    自由的少女,终究会背上镣铐。也许是老去的父母,也许是沉重的房贷,也许是嗷嗷待哺的丈夫孩子。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女?别做梦了,年轻人都想当猫,最后却都活成了狗。

    只要少女还活着,社会就有一百种办法让她变成一条吐着舌头,卖萌乞食的狗。

    既然终究要当狗,为何不替自己找个好主人?害怕未来被抛弃,就要当无依无靠的猫?那你的家人怎么办?天王寺屋的产业怎么办?

    当狗有什么不好!”

    羽柴秀吉从轻声细语,到言辞激烈,最后一掌砸在案上。

    茶水四溅,津田宗及的身体跟着一震。她抬头看向对面,眼前秀气如男孩的羽柴秀吉,双目中翻滚着野火。

    “三好家已经完了,幕府大军很快就会控制摄津国。

    千利休是幕府的狗,今井宗久是斯波家的狗。只有你还想着当一只自由自在的猫,可能吗?

    织田家需要堺港,我带来了织田大殿的恩典,只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成为织田家的狗?”

    津田宗及没想到,羽柴秀吉会如此直接了当。

    她的嘴唇颤抖,内心屈辱,三好政康即便贪婪她的供奉,讨要大量的钱财,至少还留了一层体面给她。

    而出生低贱的羽柴秀吉,却是粗暴撕掉了她茶道大师的体面,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打灭了她所有的幻想。

    你不过是个操持贱业的商贾,要什么体面,要什么尊严?

    津田宗及想要发怒,想要把羽柴秀吉赶出去,但她不敢。

    因为织田家的军队很快就要来了,堺港有多少人正琢磨着四处求门路,当狗而不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羽柴秀吉是真的看得起她,才给了她这个优先当狗的机会。

    想起自己的家人,想起自己苦心经营的产业,津田宗及内心的愤怒渐渐平息,脸上堆砌起笑容。

    从这一刻起,背负良多的她,完成了从猫到狗的转变。

    而在津田宗及转变态度,伏地认主的一瞬间,羽柴秀吉用手挡住了她屈辱的叩首,她疑惑得抬头看向对方。

    此时的羽柴秀吉一改之前的强硬,一脸诚恳说道。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独来独往,而是我的伙伴,我们都是织田大殿的人。

    非常感激你的信任,愿意与我一起为织田家服务,让我们携手共进,一起创造美好的未来。

    请多多关照,津田姬。”

    津田宗及看着她真挚的眼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竹中重治常说,羽柴秀吉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领袖,热情又真诚,是能够团结大家一起奋进的力量。

    在她一次次的提醒下,羽柴秀吉做人的方式也越来越坦诚热切,潜移默化中强化着这种人格魅力。

    津田宗及显然被她前倨后恭的态度给弄懵了,但拳头却是下意识紧了一紧。

    伙伴吗?面对羽柴秀吉热情洋溢的邀请,她微微点点头。

    ———

    堺港,港口区。

    弗洛伊斯正在教堂祷告,门外匆匆走进一名传教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她睁开眼睛,转头看向门外,喃喃自语。

    “津田宗及,原来织田家选择了她。”

    ———

    堺港,新选组驻地。

    中庭,白发的异域少女一身姬武士打扮,正举着一把木刀练习拔刀术。她的表情淡漠,就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

    高田雪乃病怏怏得靠在门廊的柱子上,

    似乎在打瞌睡。

    白发少女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愣愣看着墙外的天空,她的身后传来雪乃的声音。

    “小奏,还差一百下哦。”

    立华奏转过身,用发音有些古怪的日语说道。

    “我叫威廉。”

    雪乃的大眼睛呆呆,说道。

    “小奏,不练完不能吃饭哦。”

    立华奏重复道。

    “我说,我叫威廉。”

    两名面容淡漠的少女无情对视,目光交汇处似有电光火石。

    半晌,雪乃说道。

    “主君说了,你叫立华奏,你就是立华奏,这是不可违背的命令。

    你很聪明,日语学得很快,三个月就可以用于日常交流。

    但是你对武家礼仪的掌握非常糟糕,主君的命令是绝对的,必须服从,你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吗?”

    立华奏淡淡说道。

    “我答应为大领主阁下服务,作为赎回我生命应该承担的代价。但我并没有说过,我要成为一名姬武士。

    为什么我要被迫呆在这个窄小的院子里,被你逼迫学习什么奇怪的剑道?”

第1311章摄津三守护

    雪乃歪了歪头,不解道。

    “为主君服务的必须是姬武士,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主君给你了你武家身份,才让你有了偿还救命之恩的基本条件。

    作为一名姬武士,你需要熟练得使用刀剑,这是你为斯波家服务必须掌握的技巧。”

    扫了眼虚弱无力的高田阳乃,立华奏说道。

    “杀人,用火枪更有效率。”

    高田雪乃想了想,说道。

    “你说的是铁炮吗?太慢了,准头也不行。

    我能闻到你身上曾经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味道,你和我一样超脱了生死,是挣扎回到人间的重返者。

    你可以突破人体极限,学会我的飞天御剑流。”

    立华奏反驳道。

    “然后呢?和你一样变成残废吗?超越人体的极限,是要付出代价的。”

    雪乃冷漠说道。

    “这是你欠主君的,在他回来之前,你必须成为一名有用的剑客,替我为主君效力。”

    立华奏看着高田雪乃。

    “你的怨气很重,你厌恶自己现在的残缺状态,我只是你替换自己的工具。”

    高田雪乃尝试握紧自己的拳头,手指却不听使唤的颤抖着。

    “小奏,你的怨气也很重。我能感觉到,你很憎恨这个岛国。”

    立华奏沉默半晌,说道。

    “是啊,我为什么要喜欢这里呢?这里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我的名字,我的生命,我的自由,都被以拯救的名义剥夺了。”

    高田雪乃瞅了她一眼。

    “你至少还活着。”

    立华奏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面色却更加冷漠了。

    “我曾经什么都不懂,指着大海对伙伴们说,那里有财富等着我们去取。于是,三艘船从遥远的英吉利,带着我的梦想离开了故土。

    我的运气很好,遇到了照顾我的大姐姐,她教会了我很多很多,然后她死了,死在一场风暴中。

    我很伤心,一个小妹妹安慰了我,她也是第一次出海,她很害怕,希望有一个姐姐能照顾她,我觉得我能当好这个姐姐,然后。。”

    立华奏停了下来,高田雪乃淡淡问道。

    “也死了吗?”

    立华奏的眼神有些涣散。

    “在一个岛上,中了土著的毒箭,她疼得满地打滚,死前一直喊着我的名字,让我救她。

    我抱着她,直到她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直,那是我最后一次流泪。

    三艘船出海,我认识了很多很多伙伴,她们有些热情,有些睿智,有些勇敢,最后大多死在了旅途中。

    活下来的我们,得到了一船肉豆蔻。只要回到英吉利,大家就可以过上向往的生活,富足幸福。

    可是,一场太平洋上的风暴改变了一切。我被迫来到这个岛国,我的伙伴们被人蛊惑,她们背叛了我,背弃了我们的信仰。

    我不应该憎恨这里吗?”

    高田雪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允许你憎恨这个岛国,但我要求你忠于我的主君,代替我为他效力,这是你欠他的。”

    立华奏转头看向庭外的天空,淡然道。

    “我会为他服务,直到我所建立的功勋足够偿还他的救命之恩,再离开这个国度。”

    高田雪乃点点头,说道。

    “那就继续练剑吧,小奏。”

    立华奏看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截黑棒,对准庭中的树杈。

    高田雪乃呆呆看着她施为,等了几个呼吸后,轰鸣一声巨响,树干被炸出一大片灰黑,半截树杈缓缓折落在地,尘埃四起。

    立华奏看向高田雪乃。

    “第一,叫我威廉。第二,我觉得短铳比你所谓的飞天御剑流,更适合杀人。”

    高田雪乃眨眨眼,回答。

    “好的,小奏。

    还差一百下拔刀就可以吃晚饭了,请好好努力吧,小奏。”

    正在内屋与今井宗久商议事情的高田阳乃,听到庭中的一声巨响,她走出房间只看见一片狼藉。

    “我花了大价钱的艺树啊!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立华奏与高田雪乃对视一眼,皆不语,用沉默来敷衍暴跳如雷的高田阳乃。

    ———

    淀川东西贯通大阪平原与京都盆地,在两国边界的南北两岸又分属摄津国与河内国。

    三国交界处,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此段淀川北岸,有两座重要的城池。

    山城国一端的淀城,摄津国一端的高规城。两城互为门户,皆矗立于北岸,控制着淀川水道。

    这次摄津攻略虽然以织田军为主力,但幕府的威望对当地武家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足利义昭亦是亲临前线,挥斥方遒,驻跸于高规城,遥控水运枢纽,监督军事。

    此时,高规城居馆。

    室内只有两人对坐,足利义昭面带犹豫,和田惟政风尘仆仆,刚才从前线回来。

    足利义昭目光审慎,再次询问道。

    “三好康长真的这么说?”

    和田惟政肯定道。

    “我亲往堺港与之交涉,她向我转达了三好义继的降伏恳请,三好家确有臣服幕府之意。”

    足利义昭思索道。

    “这次攻略摄津,乃是以为先代复仇为名。若是我轻易答应了三好义继,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还有,织田姬正在前方鏖战,我在后面独自与三好家达成协议,这也不合适吧?”

    和田惟政摇头道。

    “公方大人,弑杀先代的三好三人众已然伏诛,三好义继不过是被奸人蒙蔽裹挟,并非首恶,最多算是从犯。

    三好家的根基在四国,有淡路水军阻拦,我们即便拿下摄津,只好望海兴叹,无法铲除三好家的基石。

    既然无法消灭三好家,何不给三好义继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呢?

    幕府如今是内外艰难,我们不应该扩大株连面,反而要显示您的宽仁,让三好家为幕府所用,方为上策。

    您想想,三好家当年可是把幕府搞得灰头土脸,连先代在许多事上也只能选择忍让。

    若是您能降伏三好家,那在天下武家眼中,可是大大提振了幕府的权威,您的威严。

    至于织田殿下。。您不觉得她的手伸得太长了吗?

    摄津国距离她的领地遥远,她却对摄津攻略非常用心,这可不是让人可以一笑了之的事呀。

    织田家的领地已经超过二百万石,若是再让织田殿下在摄津国扩大影响力,对幕府并非好事。

    不管是三好家,还是织田家,都是幕府需要谨慎制衡的外藩。您把一碗水端平了,才好居中调和,对幕府也最为有利。”

    站在和田惟政的角度来看,三好家的崩溃速度亦是出人意料的夸张,让人平白多了许多臆想。

    早知道三好家这么不禁打,何必便宜了织田家,幕府自己独吞这块肥肉不好吗?

    本想驱虎吞狼,谁知道这狼已经退化得连狗都不如。要是把猛虎喂得更壮实,幕府不好驾驭之。

    足利义昭听得缓缓点头,和田惟政说的有理,可她不再是当初被和田惟政等人随便摆布的愣头青。

    虽然她的政治水平还稍显稚嫩,但已经不好忽悠了。

    “和田姬,我看了你们呈上来的战后安置方案,是想以三守护分治摄津国?

    由幕府派人掌控东摄津,池田伊丹两家分管西摄津与北摄津,那么织田姬呢?她为摄津攻略付出良多,幕府不能冷了忠臣之心。

    还有松永姬,她为幕府说服了摄津国人反正倒戈,立功不小。”

    足利义昭知道,和田惟政最近一直在幕府中活动,想要拿下东摄津的守护职。她其实并不反对,甚至早已暗示默许了这件事。

    足利将军家的实力早已大不如前,斯波义银虽然去了关东,但地方实力派又推出畠山高政这位管领,一直和足利义昭闹得不愉快。

    还有幕臣一派的蜷川亲世在旁掣肘,暗中帮衬畠山高政,让足利义昭应付得相当吃力。

    和田惟政是拥立足利义昭的从龙功臣,与足利义昭利益一致,让她担当摄津守护,有利于足利义昭稳固自己的地位。

    摄津国其实不是幕府织田联军打下来的,而是摄津众主动反水,把三好家给卖了。

    幕府控制不住西北摄津,又不想便宜了织田家。给予当地的池田家与伊丹家两大豪强守护职,拉拢她们为幕府效力,是最好的选择。

    但摄津三守护被幕府自己全分完了,织田信长的武力,松永久秀的唇舌,就都被足利义昭白女票了?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吧?

    和田惟政说道。

    “织田殿下忙于战事,但私底下也没有闲着。

    三好康长告诉我,织田家已经派了人在堺港联络豪商,就是京都守备羽柴秀吉。”

    足利义昭微微皱眉,织田信长竟然瞒着自己对堺港下手了?

    此时,她好似忘了自己与和田惟政背着织田信长计算,只觉得织田信长擅自行动,太不尊重自己这位足利将军了。

    在足利义昭的思维中,她是高贵的足利将军,做任何事都是为了足利天下,自然是无事不可为。

    可放在织田信长身上,就是一介狂妄的外藩下臣,做事孟浪,不知轻重。

    简称,双标。

    和田惟政见足利义昭面色转冷,紧跟着说道。

    “松永久秀看似对幕府恭敬,却是时时刻刻在织田殿下面前尽忠效力,其心思是昭然若揭。”

    足利义昭更不高兴,说道。

    “三姓家奴,不足以信之。”

    松永久秀先后投靠三好,足利,织田三家,说她三姓家奴虽然难听,还真不算冤枉。

    和田惟政见足利义昭越发不悦,趁热打铁道。

    “三好家愿意退出堺港,织田殿下又对堺港有兴趣,不如就将堺港作为织田家出兵的恩赏,允许织田家派人管理。

    至于松永久秀,她不是在织田殿下麾下效力吗?就请织田殿下赏她这次的功勋吧。”

    足利义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奉公恩赏之事,乃君臣大义。这次幕府出兵摄津,各家外臣参与其中,是御奉公之举。

    将松永久秀的恩赏赖掉,让她去找织田信长要,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足利义昭这个将军的脸皮,多少还有点薄,不如和田惟政黑厚。

    可和田惟政却不是随意抹黑松永久秀,而是处心积虑,蓄意打压之。

    她想要当东摄津守护,最好的居城就是此时在脚下的高规城。

    高规城是摄津进出山城国的门户,淀川水路的好处太大,谁不垂涎三尺?

    松永久秀占据着山城国那头的淀城,一定也想要拿下高规城,把整个进出京都盆地的门户吃下。

    坐地收钱,岂不美哉?

    不把松永久秀贬得一无是处,和田惟政怎么能把高规城这块肥肉抢过来?

    松永家与和田家除了淀川水道门户之争,还有更深一层的矛盾存在。

    当初,三好长庆把松永久秀安置在淀城,监督京都幕府动向,是将摄津国边界的武家划给了松永久秀管理。

    和田惟政想要当一个有实权的东摄津守护,就必须将松永久秀的打压下去,才能让高山家等东摄津当地武家转投自己。

    一山不容二虎,这层矛盾不可调和,只能是东风压倒西风。

    和田惟政嘴上都是为了幕府,心里全是自家。为了把松永久秀的影响力踢出东摄津,她是在背后一刀刀得用心捅,说尽谗言。

    这次去堺港,和田惟政不单单见了三好康长,还顺便与池田伊丹两家督见了一面。

    摄津三守护,符合三家的利益,但织田家攻入摄津的大军,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三好义继愿意降伏,三好康长愿意退出堺港,是因为足利义昭的将军之威吗?扯淡,只是因为织田大军来势汹汹,大家打不过呀。

    用足利义昭的将军名头去压织田信长这个外来户,然后大家躲在后面拿好处,岂不美滋滋。

    足利义昭并非对和田惟政这些人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是和田惟政有一句话说中了她的担忧。

    织田信长的领地已经有两百万石,她还要积极来摄津国扩张,对幕府的威胁太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用下作伎俩弄走了斯波义银,足利义昭非常需要证明自己是个好将军。就像李世民弄死了李建成,就必须证明自己是个更好的皇帝。

    足利义昭默许和田惟政搬动是非,是足利将军家惯用的平衡手,两百年间百试不爽,足利义昭也算是无师自通。

    但把堺港这么一块大肥肉给了织田信长,她多少还有些不放心。

    “虽然摄津三守护没有织田家的份,但织田姬拿到了堺港,算是得了头彩吧?”

    和田惟政听出足利义昭隐含的意思,笑道。

    “公方大人,三好家是退出了堺港,可斯波家还在呀。”

    足利义昭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哈哈一笑。

    “是呀,三好家退出堺港,斯波家应该在堺港为幕府负担起更重要的责任,相信津多殿不会拒绝吧?”

    和田惟政鞠躬道。

    “将军英明。”

第1312章决裂的预兆

    高规城,足利义昭与和田惟政内室密谈,将织田信长计算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可和田惟政却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卖了个干净。

    她刚回到高规城,她女儿和田惟长就写了一封信送于丹羽长秀,把幕府一方的底细透给了织田家。

    正在为织田军协调后勤补给的丹羽长秀接到此信,不敢怠慢,马上前往织田信长本阵。

    此时的织田军,已经推进到摄津中部的茨木城一带。为难的是,真不知道该打谁。

    三好军龟缩在堺港附近,随时准备坐船跑路。继续往西就是伊丹家,继续往北就是池田家,都是已经幡然醒悟投靠幕府的举义武家。

    丹羽长秀抵达之时,亦是傍晚。

    织田信长扫完和田惟长的信,顺手丢在旁边的火盆中,书信顷刻间化为乌有,她冷笑道。

    “好一位知恩图报的足利将军,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幕府重臣,好一群知晓大义的摄津众。”

    丹羽长秀忧心忡忡道。

    “幕府薄凉,即便德高望重如津多殿,亦是不留情面得下黑手。

    上洛之前,殿下接纳了竹中重治的养寇自重之策,其实才是我家最好的选择。”

    织田信长瞅了眼丹羽长秀,说道。

    “怎么,你是埋怨我这次出兵太急?觉得我做错了?”

    丹羽长秀自然知道这么说话会让织田信长不悦,但她与织田信长的情分不一般,才敢直言不讳。

    “您自然是英明神武,不然织田家哪会有今日之家业鼎盛?

    只是幕府一向以制衡之术对付外藩,削强扶弱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我们不能不小心应付。”

    织田信长冷笑道。

    “原本就没指望这位将军能办出什么人事,我失策在三好家太过孱弱,三好义继这个懦妇也配当三好长庆的后继者?

    就算失去了摄津,堺港,三好家也是天下有数的大藩。只要这一战三好家打出些志气来,即便力战而败,天下武家也不敢看轻。

    可三好义继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真是不可理喻。

    关东的墙头草都知道先打一场再谈条件,伊丹,池田这些摄津众竟然骨头软得不打自跪。

    这摄津上上下下,可是让我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织田信长虽然语气不善,但隐隐还是承认了自己的失算。这也就是在丹羽长秀面前,换个人在场,她绝不肯放半句软话。

    竹中重治为织田信长出谋,是要留着三好家这个外患,让幕府对织田家有所倚重,做事方有顾忌。

    可三好家跪得太快,摄津众不打就投,让足利义昭变得膨胀了。织田信长在她眼中,如今是用处不大,威胁挺大的存在。

    也怪,织田信长心急。

    她处心积虑要拿下堺港,以掌控铁炮需要的硝石与铅丸供应,一不小心戳破了三好家的虎皮,扒掉了三好义继的底裤。

    别看足利义昭这会儿敢于看不起三好家,要是没有织田信长的强力介入,足利义昭肯定不敢攻入摄津,正面硬刚三好家。

    但现在说后悔,晚了。三好家已经怂了,足利义昭也狂了,养寇自重之策已经彻底完犊子了。

    既然后悔也没用,丹羽长秀直谏提醒一句,也就不再继续刺激主君的神经,转而说起其他。

    “听说秀吉在堺港做得不错,堺港三豪商之一的津田宗及已经投靠了我家。”

    丹羽长秀给面子递梯子,织田信长顺势下台,跟着说道。

    “猴子做得不错,记她一功。”

    君臣两人缓和了一下气氛,织田信长吞了口气,冷笑道。

    “和田惟政千算万算,却不知道她女儿早在南近江之时,就被米五娘你给劝服,现在帮我们做事。”

    丹羽长秀说道。

    “和田惟政痴迷幕府政治,却看不清足利家没落的现实。

    当今的将军,她连宽仁的津多殿都容不下,幕府内外多少人早已寒心。和田惟长投靠我家,也是为和田家留条后路。

    可即便知道了幕府的谋划,我们也很难做出反击。

    摄津众重将军,轻大殿,这次西进,就没有当地武家投效我家。反倒是伊丹池田两家与和田惟政勾结,这才有摄津三守护的提案。

    想用一个鸡肋的堺港就把我织田家给打发了,实在是可恶至极。

    三好家虽然退走,但堺港还有津多殿派驻的高田阳乃。将军多半会扩大斯波家在堺港的权力,以制衡我家在堺港的存在。

    在暗中,还有京都背景的千利休担当众豪商之首,我家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织田信长冷冷说道。

    “我如今是树大招风,人人都想要算计我一把。

    南蛮教要引我入堺港,想怂恿我去斗一斗石山本愿寺。幕府这位公方大人,也盼着织田斯波两家在堺港不和,她才好从中渔利。

    摄津这边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就等我发怒,莽撞,犯错。

    有趣,好似我非得照着她们希望的步伐,走她们铺好的路一般。”

    丹羽长秀眼睛一亮,织田信长只要别一怒中了幕府的奸计就好。以织田家现在的本钱,只要自己不乱,有的是办法陪幕府玩下去。

    武家之争,说到底还是实力之争。足利义昭实力不足,只好玩点阴谋诡计恶心人,上不得台面。

    丹羽长秀最担心的还是织田信长失去理智,这才有之前的谏言提醒。如今看来,主君很沉得住气。

    她笑道。

    “大殿可是有了对策?”

    织田信长瞅了她一眼,说道。

    “我来摄津,就是为了堺港的物资供应。有秀吉控制着津田宗及,我的目标已经达成。

    津多殿是个明白人,他不会卡死我的货源,惹得我发怒翻脸,平白让足利义昭得了好处。

    至于幕府搞得什么摄津三守护,三好家降伏,干我什么事?”

    丹羽长秀一愣,她没想到织田信长会选择息事宁人,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可不符合她的性格。

    正在此时,外间有了动静,一名旗本入阵鞠躬,织田信长问道。

    “什么事?”

    “松永久秀大人请求入见。”

    “让她过来吧。”

    看着旗本行礼出去,织田信长笑起来,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她对丹羽长秀说道。

    “我们这位将军呀,真是一个妙人。

    她把所有好处都捞到自己的碗里,却让手下一群蛀虫把碗啃得四处漏风,自己又捞不到多少实惠。

    有人受益,自然有人遭殃。

    足利义昭尽干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全便宜了跟着她的投机者。自己没得到什么好处,还得背上得罪人的黑锅,被人记恨。

    和田,伊丹,池田三家得了实利,未必感激这个糊涂将军。可有人利益受损,必然要怨恨的。

    我不急,织田家家大业大,吃得起亏,我可以缓一缓,但有些人就未必愿意了。

    你看,松永久秀不是来了吗?

    这还只是第一个,我就不信摄津众是铁板一块。池田家伊丹家吃肉,会没有人眼红犯嫉?

    至于三好家,跑回四国就没事了?三好义继想得可真美。三好家业败落,被三好家镇压多年的四国武家,就没有一点想法?

    她帮足利义昭给我下绊子,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我听说四国现在是烽烟四起,土佐伊予两国武家早就闹大了。看看有没有值得扶一把的四国武家,再给三好义继添把火。

    还有三好家臣团,三好长庆帮大家打下的好处,这下子全部吐了出来,她们能乐意?

    三好义继,呵,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丹羽长秀暗自摇头,刚才还说主君怎么改了性子,原来是一点没变,睚眦必报。

    摄津攻略,幕府赚了大头,其实织田家也没有亏。

    在堺港的货源地有了一席之地,织田家的需求得到了满足。

    想在此时更进一步,彻底控制堺港,难免被人当枪使,织田信长很英明得选择了止步于此。

    而足利义昭过河拆桥的举动,显然是激怒了织田信长。

    和田惟政这个推波助澜的家伙,已经被织田信长盯上了。再加上有和田惟长这个通风报信的女儿在,和田惟政要倒大霉。

    丹羽长秀低声说道。

    “松永久秀在摄津国的人脉很宽,她这次过来,多半是听到了风声,想请您为她做主。”

    织田信长冷声道。

    “做主?当然是做不了主,这个亏她必须吃下去。只有吃了大亏,心怀恨意,这人才好用。”

    丹羽长秀点了点头。

    不久,松永久秀步入本阵,一脸苦大仇深,跪倒在织田信长面前,悲愤道。

    “恳请大殿为我做主!”

    丹羽长秀冷眼旁观,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松永久秀这么聪明的人,她会不知道织田信长在利用她?她会不知道织田家很可能把她当枪使?

    如果她已经明白了,那她还第一时间跑来织田信长这边,请求入见,这就是在找靠山找底气,准备对和田惟政反击。

    东摄津之地,看似是和田惟政与松永久秀撕破脸在斗,背后却是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的博弈。

    想清楚这一点,丹羽长秀再看眼前两人。织田信长一脸诧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松永久秀声嘶力竭得控诉着世道不公。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

    再立幕府之后,上洛三巨头从合作关系变成了权力斗争。

    义银名分最硬,威望最高,所以最先被闹得灰头土脸。

    在明智光秀的指点下,他韬光养晦退出竞争,依靠自己独有的男儿身优势,脱离了京都的暴风眼,坐观后续。

    不出所料的是,在短暂的蜜月期后,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迅速走向决裂。虽然此时面上还在笑嘻嘻,但双方心里已经开始mmp。

    武家惯用武力解决问题,很可能用不了多久,双方就会忍不住兵戎相见。

    而此时,远在关东的义银,还在继续他的下乡视察基层工作,拉拢利根川中下游的民心。

    日本虽然是岛国,但却是彻头彻尾的农耕民族。出海是不可能出海的,只会执着得在土地里抛食。

    本州岛处于火山带上,地壳运动将山脊顶起。从空中看,以信浓山脉为中心的山脉群,把岛国适合耕种的土地分割为无数个小平原。

    以古代落后的农业水平,实际可以开垦的土地并不多。土地的所有权,用什么办法来分配土地和土地收益,是政治斗争的核心问题。

    天皇朝廷曾经学习唐朝均田法,颁布班田所有制,将部族的农田和民人收为国有。

    但随着权贵,宗教不断以各种理由吞并土地,这种古代的国有制很快难以维系,走向崩溃。分配方式,也变成了土地私有的庄园制。

    权贵在城里吃香喝辣,不愿意下乡吃亏。于是,管理庄园的武家夺走了土地的所有权,最后武家反客为主,当起了天下的主人。

    可高阶武家进城慢慢蜕变成权贵,除了征税和征兵,她们也是一样不管村里的杂务,以减轻统治的成本。

    武家上下层的关系,犹如当年天皇公卿与她们门下管理庄园的武家走狗一般,历史果然只是循环。

    在天朝,这叫皇权不下乡。在武家社会,村落也渐渐形成地头对大名负责,基层地主群体对地头负责的政治生态。

    高阶武家只有向下征税征兵的想法,而行政,司法,治安这些吃力不讨好的管理权力处于真空。

    基层权力真空,必然会出现填补。于是,地主联合自治渐渐成型,接手村落管理权,形成了集体决策的传统。

    更有趣的事,集体意识的强化,让村落又有了公有制的倾向。

    农田作为武家领地,归属大名地头私有。但村落范围内的森林,果林,山丘,川流是属于村落的共有财产。

    义银下乡,是少有的高阶大名体察民情,还带着粮食下来赈灾,真是上千年没遇到过的怪事。

    古代的百姓,就是大大小小的地主,无地的佃农?那是牛马,那不是人。

    大地主是地头,小地主是地侍。义银下乡送温暖,那就是关心地头地侍,至于牛马的死活,谁在乎那玩意儿。

    就算义银肯关心牛马,他有那么多粮食吗?地头地侍愿意与牛马同一待遇吗?

第1313章女尊的夫联

    传统武家上层对基层的控制,是以代官派遣当地对接地头地侍。所谓拉拢民心,就是对这些大小地主施恩。

    而这种武家传统的统治方式,在百年乱世中越来越难以维系。为了应付不断扩大的战争,大名对村落的剥削越发严苛。

    原来的玩法,无法满足上层武家越来越大的物质需求,土地的所有权再次发生了变化。

    大名们开始剥夺村落过大的自治权,将领地内一切财富视为自己的财源,进一步压榨包括山川森林等土地产出。

    她们依靠检地搞起土地再分配,通过农兵分离瓦解村落的行政,司法,治安等自治权力。

    武家领地内的权力加速向大名手中聚拢,这也是战国大名有别于传统守护大名的一元支配强化。

    而走得最激进,最远的大名,就是将百年革新政策融会于自身的织田信长。

    她为了提高自己的实力,甚至鼓励足轻与商人,提高平民阶层的地位,损害整个武家阶级的利益。

    随着乱世枭雌辈出,武家天下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而关八州作为武家最传统的发源地,当地村落还保持着相当的自治。

    这也是当地武家干不过北条家的一大原因,北条家的税制改革亦是一种革新,北条家也是新崛起的战国大名。

    而作为传统武家的最高义理模板,义银却在利用武家传统,提升自己的实力。

    进步是一种力量,对进步的恐惧何尝不是一种力量。

    顽固的守旧派害怕革新派夺走自己的一切,武家阶级害怕平民阶级借此崛起,颠覆武家用铁与血换来的五百年特权。

    义银从尾张懵懵懂懂出发,在一场场战争中成长,终于确立了斯波家长久维持下去的基石。

    鸠占鹊巢之策,斯波忠基金,新生活运动,武家义理促进会,斯波新思想。

    这些战略规划,政策制度,思想认识,都是在潜移默化得神化斯波义银本身,让他成为所有姬武士默认,守护武家传统的现世神。

    而这次南下,就让义银敏锐的感觉到基层武家对乱世动荡的反感,对恢复武家秩序的渴望。

    他在金山城得到妙印僧为首的武家丈夫们支持之后,干脆绕开了岛胜猛提点的利根川中下游各家名门,自己走遍四郡二百多个村落。

    武家上下层的关系早已割裂,一般领主的奉行与代官想要下乡征粮,都得全副武装,带齐人马。

    大熊朝秀作为奉行众首领,为什么那么能打?因为征粮缴税,与下乡抢粮其实没什么区别。

    下乡团的人马带得少了,战斗力弱了,指不定被起歹心的村人弄死,尸首都找不到,更别提追责。

    关八州乃是武家崛起之地,不像其他地方多野人形成的自然村,少有野人处于守护体系外的尴尬。

    这里的村落都是由当初镰仓幕府的御家人奉公,得到御恩开拓分家,可以说家家户户祖上都阔过。

    当地的地头地侍虽然穷苦,但家格名分还在,丈夫们也有参与兄弟会活动。

    说来可笑,姬武士们厮杀得越狠,丈夫们越害怕自家战败,全家被屠灭。

    为了给战败后的子嗣延续一点血脉,丈夫们的交往远比武家们的交涉更加真诚可信。男儿们其实也是在抱团取暖,相互保护。

    义银在金山城宣告的六句梦想,随着兄弟会渠道迅速传播,在利根川中下游的武家男儿们中,反响极其热烈。

    上至名门夫婿,下至村落丈夫,对义银的下乡视察都表示了友善欢迎的态度。

    妙印僧出家多年,这次也不避讳出面恳请妻子由良成繁,将北条幻庵礼送出境,给足了义银面子。

    义银发现自己似乎不用和当地名门望族扯皮,就可以顺利出行,那干脆就别假惺惺碰头,说些大家都不信的p话,直接下乡去了。

    等到秋末冬至,初雪渐尽,他已经差不多走到江户领南边的葛饰郡,附近地头地侍纷纷前来觐见。

    ———

    高砂村位于曳舟川下游,利根川出海口的西岸,东岸不远便是下总国重镇国府台。

    此地常年受利根川泛滥之苦,这两年春夏烈日灼心,夏秋川流成灾。水火双杀,粮食绝收,当地人早没有了活路。

    义银抵达之时,当地已经进入了枯水期,小雪飘落,万物萧条。

    村里地头将最好的屋敷献出,也就是个四面漏风的架子货。蒲生氏乡带着同心众四面堵窟窿,好不容易才让屋子里暖起来。

    而义银正坐在屋内的篝火前,望着铁锅中翻滚不断的沸水。也就是他这等尊贵的身份,才可以有不受限的柴火供应。

    井伊直政小心翼翼递上一杯茶水,一根茶梗浮在表面,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叶,看着就寒碜。

    可就这屋子,这铁锅,这柴火,这茶叶,都是当地人享用不起的。只有尊贵如义银,她们才舍得拿出来供奉尊上。

    义银不远处,是一群衣着得体的姬武士。但仔细看看,身上的衣服都不怎么合身,只怕是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穿,渐渐不合体。

    一群人看义银呆呆接过茶水,愣愣不说话,亦是不敢出声。

    半晌,义银叹了一声,挤出两滴眼泪。一群姬武士慌忙鞠躬,领头的地头说道。

    “非常对不起,村落简陋让津多殿受委屈了。”

    义银摇摇头,说道。

    “我实在是没想到,你们的生活会这么窘迫。作为河内源氏的一份子,我感到非常惭愧。

    让御家人活得如此不体面,应该是我向你们道歉,非常抱歉。”

    他微微鞠躬,一群姬武士慌忙伏地叩首,连声不敢。

    义银指着身后的御白旗,说道。

    “河内源氏嫡流曾与御家人有约,御恩奉公,共享天下。

    如今,武家的子嗣却是相互争斗,令武家义理沦丧,生活困苦。我实在痛心疾首,亦是愧对你们。”

    义银再叹一声,对她们招招手,说道。

    “请诸位过来说话。”

    一群姬武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领头的地头鞠躬说道。

    “外臣们孟浪了。”

    她带头走近篝火,其他人跟着过来。

    看见一群地头黑压压挤过来,义银身边的井伊直政不免有些紧张,握着刀柄的手掌磋磨了几下。

    义银悄悄按住她的手,对她微微摇头,这妮子的小手还挺滑。

    这些天,同心众们一直是非常警惕。乡下村落向来无法无天,当地领主都不太愿意视察溜达。

    义银带着几十个同心众贯穿二百多个村,害得蒲生氏乡每天都紧张兮兮,连带着井伊直政等同心众也跟着犯神经质。

    同心众的状态,在义银看来是过于谨慎了。他下乡是由兄弟会的丈夫们疏通关节,一手御白旗,一手救灾粮,谁会对他不利?

    当地的关八州武家极其保守,兄弟会代表着血缘姻亲的互助,御白旗代表河内源氏嫡流的尊贵,救灾粮更是大家翘首以盼的东西。

    谁在这时候对义银下手,不提上杉辉虎是否发飙,那也是和当地二百多村的地头地侍结下解不开的死仇。

    义银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其实他的安全是有保障的,这也是他执意下乡的原因。

    大家都知道下乡又辛苦又不安全,可他偏偏要走这么一遭。

    下乡是宣言书,下乡是宣传队,下乡是播种机。

    这次下乡之旅,会是义银自己亲自出手,向关八州基层武家传播止战的斯波新思想。

    作为武家天下最顶级的贵胄,他此举的意义,影响深远。

    义银让姬武士们靠拢过来,对领头那人说道。

    “你叫八浦?”

    “嗨!外臣八浦,恳请津多殿示下。”

    义银微微摇头,是个客套话都说不清楚,一卡一顿的乡间武家。她说恭维话难受,义银听着也觉得费劲,干脆直截切入正题。

    他拿出一份文书,递给疑惑的八浦,说道。

    “这是武家义理促进会刚才追加急递送来的文书,上面是关于八千石助学金的具体分配方案。

    你们也知道,我刚才走遍利根川中下游四郡二百余村,所过之处无不是触目惊心。

    今年各村的收成锐减,你们出海口附近的二十多个村子几乎全是绝收。我已经批注了方案详情,助学金会向你们倾斜不少。

    俗话说,半大女儿,吃垮老娘。

    八千石粮食作为一年的助学口粮,每个孩子能得到两石,保证她们吃饱饭。旅途走北陆道商路,住宿由近幾斯波领负责,免费提供。

    你们二十多个村,我给每村三个名额,如果觉得没问题,回去准备准备,会有人来接孩子。”

    八浦看着侃侃而谈的义银,愣愣说不出话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家贵胄,没有繁文缛节,字字句句都是实在话,为我们这些人考虑。

    义银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有误会,解释道。

    “我知道你们过日子不容易,孩子也是家里的劳动力,是要下田帮忙的。

    但今年的粮食都没了吃,把孩子留在身边挨饿,不如去近幾见见世面,你们就当她们是去逃荒吧。

    也不会荒废了学业,会有人教授她们武艺,文书,算数,我以御白旗向你们保证,这是由兄弟会促成的武家子嗣救助,请你们放心。”

    见义银将御白旗都抬可出来作证,这些卑微地头当然吃不消,有一人出列鞠躬道。

    “外臣三乡,拜见津多殿。

    我们不是对您的安排不满意,只是,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的恩德。”

    八浦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对,对,您的大恩大德。”

    义银扫了一眼两人,摇头道。

    “要谢就回去谢你们的丈夫吧。

    这件事是由四郡兄弟会提出申请,武家义理促进会受理的助学方案。联络人是各家的丈夫,款项来自武家义理促进会的专项粮。

    这是地方兄弟会与武家义理促进会的第一次联合行动,我只是下乡得到了文书,给你们提个醒。

    即便我不说,你们回去之后,各家丈夫也会通知你们的。”

    八浦与三乡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义银会是这么个回答,让她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一般的武家奏对,大家表表忠心,然后投向斯波家,建立外挂的附属关系,不就得了吗?可这位津多殿,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呀?

    义银对这些武家的想法,是心知肚明。

    义银在四郡中犹如翻箱倒柜,由良,长尾,成田,太田等各家名门望族都死死盯着他呢,唯恐他在自己的地盘挖墙翘脚。

    若是义银走武家博弈的老路,与这些村落建立主臣勾连的暧昧,一定会引起当地名门的反感,这是在她们的碗里捞食抢饭。

    可义银偏偏就不这么干,他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是利用兄弟会的渠道,用不引起当地名门反感的方式,组成有效的机制。

    关八州核心区的地头地侍,最差也有武藏七党出身,其中不乏坂东八平氏的分家,源氏的血脉。

    这里的兄弟会关系密切,交往深入村落。让兄弟会出面制定助学方案,这些武家丈夫们肯定乐意。

    正如义银所言,名为助学,实则逃荒。家里没饭吃了,可以去外游学见见世面,还能吃饱饭。这种好事,傻子才不去。

    具体的助学流程,有大藏长安负责的武家义理促进会去做,兄弟负责在前面搭台唱戏,场面往来,让当地上上下下的武家们都安心。

    八浦三乡这些人看义银的眼神,总有些不对。她们有些想不通,家里唯唯诺诺没啥用的爷们,怎么就办成了这么大一件好事?

    而义银恰恰希望,兄弟会可以站出来承担一些社会责任。他希望丈夫们成为他停战思想的助力,就必须提高他们的地位和影响力。

    武家最重视家业传承,子嗣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丈夫涉政,也许会让姬武士反感。但丈夫照顾孩子,姬武士一定会肯定和赞许。

    义银如果能把兄弟会打造成女尊世界的夫联,行动立足于关怀子嗣的政治正确上,兄弟会的影响力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壮大。

第1314章借款修水利

    义银利用助学方案,很鸡贼得把兄弟会推到了台前,将武家义理促进会藏在背后。

    既安抚了名门望族,以兄弟会的渠道开路,又消除当地武头地侍疑虑与抵触的情绪。

    以照顾子嗣为由,增加兄弟会的政治影响力,也能在未来能够更好支持自己止战的斯波新思想。

    这是个有吉尔的男儿才可以玩得路数,难为一群姬武士想破脑袋都不明白,这算啥情况呢,馒头还能夹着吃呀?

    义银清了清嗓子,说道。

    “孩子的事,就交给男人们去做吧,他们心思细腻,适合做这些。”

    地头们纷纷点头,自家丈夫照顾自家孩子,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既然是兄弟会牵头组织的事,她们当然安心。灾年缺粮,让孩子有组织得出去求学逃荒,总比饿死在家里强。

    见她们认可兄弟会的作用,义银微微点头,继续说道。

    “我一路看了各村田地,情况非常糟糕,许多村子怕是熬不到明年春天,夏收更是指望不上。

    你们准备怎么过这个冬天?”

    一群地头苦着脸,领头两人相互对了一眼,一起鞠躬道。

    “恳请津多殿慈悲。”

    照着往年的规矩,这时候就该是出去抢粮的节奏。几个村子抱团去抢其他村子的粮食,抢赢了多活几口人,抢输了惨死几家人。

    可这两年的灾情太过惨烈,周边村子几乎都是绝收,抢个p呢。要是走远了,抢的粮食不够路上吃,又有什么意义。

    正好有大傻子上门送粮食,甭管是啥目的,至少粮食是真的,先吞进肚子再考虑其他。

    八浦低头装可怜道。

    “村里的贱民不停的逃荒,杀了一批又一批,还是吓不住这些该死的东西。

    冬麦已经种下,各村的库房只剩下明年开春的种子粮,这个冬天如果能熬过去,明年还有个活路。

    要是熬不过去。。唉。。只盼着津多殿慈悲,别让孩子们回来了,求您为各家留下一条血脉吧。”

    义银摇摇头,这些地头知道自己是来赈济的,硬是装出一副可怜样,也是真狡猾。

    他说道。

    “不至于,总有办法的。

    武家义理促进会准备了八千石粮食,用于帮助关八州之地恢复多年战乱失修的水利设施。

    利根川中下游是这次大荒的重灾区,我已经下令重新制定水利工程计划,将大部分粮食投入你们这两百多个重灾村,以工代赈。

    用做工换取粮食,也替你们修缮水利,缓解明年的利根川水患。

    另外,我向直江津下了命令。

    直江津关所将召集在关八州走商的商贾,要求她们在开春之后组织一批商队走你们这里,用粮食换取你们当地的特产。

    你们自己想想,各村能拿出些什么来换,药材,矿石,盐巴,什么都行。冬天备货,开春越后山脉雪融之后,就会有商队前来交易。

    直江津关所这次牵头对口商务,会紧盯着商人作为,不允许她们利用灾情压价,保证你们能换到一批价格合适的粮食熬到夏收。”

    地头们激动得浑身颤抖,天下还有这等好事?高层贵胄不想方设法压榨她们,还为她们疏困解难。

    听闻义银下乡,大多数地头以为是高层斗争的新套路,少数人琢磨着投靠斯波家换取粮食,度过灾年再图骑墙。

    如今倒好,义银真是来帮她们解决困难,一点条件不提,全是给好处,她们反而有点懵。武家社会没有活雷*,斯波家这是图啥呢?

    义银可不管她们怎么想。

    他不是北条氏康,上杉辉虎,目光只盯着关八州。更不是由良成繁,太田资正那些地方名门,脑子里只有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义银考虑的事,主要是两点。

    一者,维持上杉辉虎在关东的存在,不让系统任务失败。

    二者,尽可能攒起手牌,以应对未来织田信长的威胁。

    有北陆道商路为后盾,义银的口袋里有足够的工具支撑起他的战略计划。钱能解决的事,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事了。

    他可以骄傲得喊一声,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打造了北陆道商路。不就是钱嘛,老子有的是。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影响力,是打造属于斯波新思想的软实力。

    义银甚至没有想过利用眼前这些姬武士,这些狡猾的地头都是墙头草,别看今天她们感恩戴德,明天过了这道坎,又是换一副嘴脸。

    短期内,利用北陆道商路为当地疏困,用经济利益捆绑她们,才是真正让她们站在自己这边,支持自己的有效办法。

    而长期来看,义银在等待她们的子嗣成长。

    斯波助学金将帮助一批批关八州的武家子嗣前往斯波领,感受斯波家的新生活运动。

    在斯波领体会过富裕生活的她们,被斯波新思想吸引的她们,才是义银可以倚重的未来支持者。

    一年期的助学之旅并不长,几年时间就足够把整个关八州下层武家子嗣循环一波。没去过,也该听过,远方那个高大上的斯波梦。

    等这些孩子成为当地的少主,当地的地头地侍,她们会从根本上改变整个关八州之地的政治生态。

    武家大名如北条,佐竹等,地方名门如太田,长尾等,都会被底层民意倒逼裹挟,不得不跟着义银的节奏走。

    当武家灯塔其实很简单,你首先要强,其次要富。名分永远是锦上添花,难就难在怎么走向富强。

    义银依靠系统外挂,已经是天下公认的强。机缘巧合之下搞成北陆道商路,掌控这一托拉斯暴富。

    他想不成功都难。

    而此时,二十多村地头先让被义银的大手笔震慑,再联想他百战百胜的无敌形象,自然心悦诚服。

    她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领头的八浦与三乡也是讪讪难言。

    义银做事壕无人性,又不用武家主臣名分的条件套人,把大家都整蒙了。除了磕头谢恩,她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场面。

    武家奉公恩赏,讲究对等交易。恩出于上,总要有个企图。没有企图,反而让下面人不会玩了。

    义银却是不管这些墙头草指天发誓,誓死效忠,那都是转眼就忘的放p话,有什么好多听的。

    他继续说道。

    “我一路观察,各地的水利经久失修,都已形同虚设。武家义理促进会的现有资金不足,即便有心修缮,亦是杯水车薪。

    我有意让武家义理促进会出面筹集资金,用于长期持续的工程计划,修缮各地水利设施,你们有没有兴趣加入到这个计划中来?”

    领头的八浦苦笑道。

    “不瞒津多殿,我们这些村落饱受利根川水患之苦,早就有意修缮水利。可战事连绵,物资紧缺,我们实在是抽不出人力物力。

    您也知道,关八州各地的田赋是六公四民,即便最宽松的北条领也要四公六民。

    每年,村落光是动员农兵运输物资,上阵助威,就要消耗掉七八十天劳役,实在是难以为继。”

    义银点点头,这些地头并非推脱,她们是真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关东的兵粮役普遍高于近幾。

    田赋六公四民已然是常态,还有些丧心病狂的大名加征到七公三民,基层早就被压榨得奄奄一息。

    至于村人的劳役,一年七八十天已经是极限。要知道,劳役也是一种税,农妇是要自备干粮为武家服务的。

    以村落的经济水平,七八十天足以把村人的存粮榨干,不可能再过分。

    造反的村人已经够多了,再过分压榨,土一揆此起彼伏,武家也镇压不过来。

    所以,想延长劳役就得管饭,当地武家穷得一毛不拔,自己都吃不饱,又怎么可能为劳役出粮呢?

    义银很清楚这些情况,他一路走来,早已有了明确的方针办法,于是从容说道。

    “武家义理促进会筹集资金的对象并不是你们,而是向关八州有余力的武家,寺院,商屋借贷钱粮。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水利专家伊奈忠次,她将会负责规划水利工程,由我出面担保借款,你们只是负责动员当地村民参与水利建设。

    有了足够的钱粮,我相信你们应该可以组织起足够的人力吧?”

    八浦缓缓点头,有点懵。

    有了粮食,当然可以拉到足够的人手做事。村子里到处都是饥民,只要管饭,她们一定愿意积极参与水利工程。

    但问题是。。

    “津多殿肯为我等担保,我等自是感激涕零。可这么多粮食,我们真的还不起。”

    若是其他人出面担保,这些狡猾的地头说不准已经想好了赖账的办法。可面对威望如日中天的斯波义银,她们可不敢胡来。

    既然不敢赖账,那么这些钱粮就要还,八浦自然要问清楚明白。

    义银笑了笑,说道。

    “你们还得起。

    关东这么多年一直在打仗,水利失修导致亩产大跌。

    以此处的高砂村为例,账面上的年收成有一千一百石,可实际收成大概不足六百石,近乎腰斩。

    这两年关东大灾,高砂村更是因为身处洼地,导致旱涝反复,田地几乎颗粒无收。

    如果能够修缮水利,将村里的收成恢复到一千石以上,这不就多出来四百石了吗?

    我作担保,不动你们村落的存量收成,只在增量收成中截取一部分未来收益,用于借贷钱粮。

    你们看,可行否?”

    武家普遍受教育程度高,管理村落的地头地侍虽然粗鄙,但都是识得字,懂算数的。

    她们脑子转了转,就明白了义银的意思,好像还真可以这么干。

    用未来增量的一部分收成,去借贷水利建设的资金。再用水利建设的资金,来增加亩产的收成。

    这是一个有效的正循环,但却不是谁都可以做的。

    首先,不是义银这种控制着北陆道商路的大佬出面,武家大名,寺院主持,豪富商家不愿意借钱。

    乡下的地头地侍出了名的穷横,钱粮借出去容易,可要是遇到老赖,这笔烂账怎么办?

    其次,一村一家的小打小闹,无法提高太多的亩产。水利工程是系统工程,哪里疏通,哪里起堤,那都是有规矩的。

    一条支流至少几十里,利根川更是长得不见头尾,不把所有人组织起来,根本达不到修缮的效果。

    再次,当地村落的土地都是属于领主的。等田地亩产恢复了,当地的领主不承认村落与借款方的协议,要按照六公四民征粮怎么办?

    总之,林林总总无数的问题在前面等着呢,真要做起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繁琐。

    这件事看似对各方都有理,属于合作共赢。但如果没有一个让各方都服气的大佬出面做保,根本没办法开工。

    而斯波义银,恰巧就是这么一个,各方都必须给面子的大佬。

    义银需要武家义理促进会渗透关八州之地,一手用兄弟会助学子嗣,一手用借款帮村落修缮水利,这都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当地名门虽然暂时损失了水利修缮带来的田赋增长收益。但长期来看,收益总归是要到她们口袋里的,那些水利工程是属于领地的。

    能集资修水利的计划,借款方投资获利,村落与领主得到水利增收亩产,义银的武家义理促进会融入关八州之地,大家都是受益者。

    这些地头想起未来的美好景象,忍不住低头交流,屋子里回荡着呜呜嗡嗡的声音。

    一旁的井伊直政看得眉头直皱,重重咳了一声。

    一众姬武士这才发现自己御前失仪,纷纷低头请罪。

    领头的八浦恭谨说道。

    “津多殿大恩大德,我等世世代代不敢忘记。”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义银一个又一个馅饼往这些地头脑袋上砸,人都被砸晕了。

    义银这一路过来,这个场面已经重温了数次。二百多个村子砸下来,别说地头们麻了,他也麻了。

    他肃然道。

    “关八州之地,乃是武家起源之地,河内源氏对你们是有责任的。

    我身为源氏长者,这些是我应该考虑的事,你们就不要反复谢恩了。”

第1315章关东无战事

    义银现在,已经不再自称河内源氏嫡流。

    足利义昭为了争这名头,刻意抹黑他,他干脆丢掉这名头,反倒是恶心起足利义昭来。

    他以源氏长者身份,出面做起足利将军或者关东将军应该尽责的事,这才真是釜底抽薪。

    在地头们一片感恩戴德的恭维声中,义银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对她们说道。

    “这次下乡视察,亲眼目睹乡间惨况。我很愿意帮助你们渡过难关,但我有一个要求希望你们能够做到。

    不论是助学的八千石,还是用于水利的八千石,又或者是之后我出面担保的水利借款。

    这些钱粮是帮助大家扛过灾年的救命物资,一个铜钱,一颗米粒都不可以用于打仗。”

    地头们面面相觑,原以为斯波义银是图穷匕见,终于还是提条件了。谁想,他竟然是这么个要求。

    沉默半晌,三乡鞠躬说道。

    “启禀津多殿,您是宅心仁厚,这个要求也是为我等好,我等自是感激不尽。

    可奉公恩赏乃武家根基,我等受田于大名主,就有义务承担相应的兵粮役。战与不战,并非我等可以擅自决定的。”

    灾情严重成这样,村里的地头地侍当然不愿意出人出粮帮大名打仗。但问题是,知行制的兵粮役压在她们身上,由不得她们做主。

    权力和义务是对等的,如果她们敢拒绝奉公,领主就有理由夺走她们的知行地。

    赈灾救济的钱粮,她们自然希望自己吃,用在水利设施上。但要她们作出不打仗的保证,她们也是身不由己,不敢满口答应。

    义银点头道。

    “我明白你们的难处。

    时至今日,我已经走遍四郡二百多个村子,对基层在灾情中的苦难有所了解。

    之后,我会前往古河领,与镰仓殿会面。

    大灾时期,各地以救灾为先,在此时掀起战乱者,当视为害民之大不义。

    我会恳请镰仓殿以关东将军之名,严令关东无战事。若有人不遵从止战令,将视为对关东十国全体武家的挑衅,众姬共诛之。

    为了得到镰仓殿的理解,我希望四郡二百余村的地头地侍,可以在我的恳请书上联名,以彰显民意滔滔。”

    八浦与三乡对视一眼,还在犹豫。义银向井伊直政递了个眼神,井伊直政取出一封长卷,在众姬面前摊开,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名字。

    八浦瞅见几个眼熟的名字,都是北面几个村的有力地头,顿时心中大定。

    斯波义银这一路过来,早就把前面的名字签了七七八八,也不少她们二十多个人。

    当地名门大佬就算不爽地头联名越级恳请关东将军,也不好把所有村子的地头都记恨上吧?

    一众姬武士交换了眼神,一起伏地叩首,齐声道。

    “我等愿意联名。”

    义银点点头,并不意外。

    这些地头蛇最怕的就是当出头鸟,最不怕的就是法不责众。再加上斯波义银领头,天塌下来有他这个子高顶着,自然变得无所畏惧。

    义银旁观她们一一上前,恭谨接过井伊直政递过来的笔,挥墨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其实,义银并不担心此举会惹恼当地名门。上杉北条两家战事连绵,当地名门也是苦不堪言。

    打赢了,地盘是上杉北条两家的,打输了,站错队的自家倒霉。真是背黑锅,戴绿帽,看别人打炮,何苦要当这个冤大头?

    如今有斯波义银出面担保,不允许当地武家擅自开战,这借口正好拿来当挡箭牌,敷衍北条上杉两家。

    眼前的这些地头们欣喜,远处的名门望族也是笑嘻嘻。都是混口饭吃的日子人,有事让大佬背锅,自己在下面装傻,多开心。

    地头与名门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义银心里也是智珠在握,得意洋洋。

    以关东将军足利义氏对他的敬畏,再加上这两百多个村子的民意,关东无战事这一训诫必然会发布,义银即可大义在手。

    大义之名看不见摸不着,但有时候真能把人憋屈死。

    义银肯绕这个圈子,就因为关东无战事这层大义,能与他的斯波新思想配合,软刀子磨死关八州。

    古有大天朝一皇帝,今有常理会五流氓,说一不二的地位体现在哪里?

    人生在世,办成一件事很难,但破坏一件事却容易。所以,最高权力的本质是否决。

    自己能不能成事,不重要。保证别人成不了事,别人就得在意你的想法,你就不可能被边缘化。

    这就是否决的力量,某些搅屎棍最擅长做的事。

    关东攻略被上杉辉虎搞得完犊子了,近幾闹得一锅粥,义银也不可能常驻关东,重头来过。

    这关八州,注定要僵持许久。

    义银已经失去了御剑金印,没有幕府大义可用,关东十国又是关东将军的领地,他在关八州发号施令,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下一步要做的,是让古河领的足利义氏发出训诫。而作为关东无战事的倡议者,他自然有权督导落实此事。

    大灾期间,不允许发动战争。

    那么,什么时候算灾情过去了?怎么定义战争的合法性?这就是义银想要把握的否决权。

    当然,也就是他拳头硬,钱粮多,大家才愿意服气。不然,就足利义氏的一纸训诫令,撕了擦p股都嫌硬。

    正好足利义氏在上杉辉虎战败之时,又有了骑墙的小心思,义银要去古河领敲打敲打她。

    两件事一起办,不耽误。

    等所有人都签字完毕,义银缓缓说道。

    “很好,两百余村一齐恳请镰仓殿,是百余年来关八州武家第一次希望拒绝以战争的方式,来处理武家事务,我心甚慰。

    募集借款虽然由我出面担保,归根结底还是以你们的亩产增长为抵押,是属于你们自己的财产。

    为了防止水利借款在使用中出现一些问题,我建议你们二百多村的地头选出一个监督借款评议众。

    武家义理促进会,地方兄弟会,与你们选出的监督众,将一起监控借款走向,以保证你们辛苦耕种换来的借款,不被小人贪墨。”

    义银这一套监督玩法的灵感,来源于越后的二公返税评议众。

    当年他为了解决越后内部矛盾,希望越后田赋从六公四民,转为四公六民,以改善上杉辉虎与被征服的中下越武家之间关系。

    这两成亏空,则由北陆道商路的利润填补。谁知道,北陆道商路如此兴旺,远远盖过了他的初衷。

    而另一面,越后武家内部矛盾太过激烈,即便有上杉辉虎支持,义银的四公六民还是没搞成,最后只能做了个妥协方案。

    田赋照着六公四民收,但两成公粮以中央补贴地方的方式,返还地方使用,勉强也算是四公六民。

    可上杉奉行众混账,偏偏把二公返税全部用在上杉家臣团身上,引起了中下越被征服武家的反弹。

    当时的义银政治思路还太嫩,他没想到武家集团竟会如此短视贪婪,二公返税的仁政差点翻车。

    之后,他不得不亡羊补牢,组建二公返税评议众,由上中下越各地武家参与监督,这才把二公返税的仁政给坚持下来。

    这一次,水利借款的担保人是义银,抵押物却是二百余村未来几年的亩产增量,是属于二百余村自己的粮食。

    要是这笔钱被人吞了,义银辛苦建立的武家义理促进会,一夜之间就会沦为*汉*十*会,再没人肯相信了。

    义银可不想在一条沟里翻两次船,他根本不敢相信武家的节操,就必须建立一套监督体系,紧紧盯着水利借款。

    在他的构想中,武家义理促进会,地方兄弟会,二百余村组成的监督众。三方利益完全不一样,正好相互监督,谨防借款万无一失。

    ———

    聊了半天之后,二十多村的地头欢天喜地得拜别义银。原本凄凄凉凉的苦难熬冬,因为他的到来,又有了一丝希望。

    等她们离开,义银疲惫得闭上眼,让脑子放空一下。

    与这些地头交流,虽然不用繁文缛节,但她们说话更接地气,更在乎实际利益,也不好忽悠呀。

    义银用助学逃荒,以工代赈,水利借款,共同倡议,建立监督,步步递进这才把她们套进了自己的节奏里。

    这种会面,他南下之后已经经历了十多次,可每次见完人,他都觉得疲惫不堪。和这些地头周旋,实在是太费脑子,心累。

    身旁的井伊直政担心得看着疲乏的义银,默默为他满上茶水。

    门外,蒲生氏乡轻手轻脚走过来,看义银闭目养神,似乎打起了瞌睡,又有些犹豫不语。

    义银睁开眼,看向蒲生氏乡。

    “什么事?”

    蒲生氏乡鞠躬说道。

    “津多殿,山中幸盛大人到了,人在外面候着。”

    义银一愣,笑起来。

    “她真是。。来得好快。”

    关东事急,义银从堺港直接快船冲回直江津。而山中幸盛当时正在南河内之地,收拢参与南河内讨伐的关东姬武士团。

    当时留给她的命令,是等南河内事毕,秋后回返关东。现在是初冬,她已经到了利根川下游复命,动作可真够快的。

    义银笑道。

    “让她进来说话。”

    蒲生氏乡嗨了一声,又说道。

    “还有,江户城的太田康资大人派了人来,恳请您驾临江户城,让她能一尽地主之谊。”

    “你出去替我婉拒掉,说我要在大雪前返回,就不麻烦她了。”

    “嗨!”

    义银这一路经过各家领地下的村落,各家大名的邀请,他是一份都没有接受。

    有了兄弟会牵头,他在村落间混得风生水起,把基层摸得七七八八,武家义理促进会入场的渠道全部都打点好了。

    既然事情一切顺利,他又何必再去和当地名门望族打交道。大灾当前,地主家也没余粮呀,这些名门的日子并不好过。

    万一这些名门武家觍着脸问义银要好处,给也不是,拒绝也不是,不如不见。

    特别是太田康资此人,她在佐野领煽动撤退,害死岳母,是个没有底线的无耻之徒。义银不想被她利用,陷进她与北条家的纠葛中。

    义银一路刻意避开北条家,对上杉北条两家的联盟不予置否,当然也不会愿意被太田康资拖下水。

    ———

    蒲生氏乡出去之后,义银琢磨起下一步的计划。

    不久,山中幸盛出现在门外,对义银深深鞠躬,然后走入室内。

    她望了一眼四面堵窟窿的土墙,又看见义银手中的茶梗水,忍不住哽咽道。

    “津多殿,我回来了。您万金之体,怎么。。怎么可以下乡受这等辛苦?

    蒲生氏乡这些人干什么吃的?她们竟然不劝着拦着您?村落多混乱,要是您出了点什么事,她们担得起这责任吗!”

    山中幸盛进来就是一阵发脾气,义银身边的井伊直政被她指责得低头不语。

    义银摇摇头,叹道。

    “好了,你别怪她们,是我执意要下来走走,她们拦得住我吗?

    你动作怎么这么快?这才多少天就从近幾过来了?”

    山中幸盛见义银护着同心众,对井伊直政瞪了一眼,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是同心众第一任笔头,蒲生氏乡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她的后辈,骂就骂了,还能咋地。

    她恭谨回答道。

    “您在堺港的传书到我手中,尼子姬就让我迅速收拢部众,前来关东听命候令。

    秋收时就到了直江津,敢在越后山脉雪封之前过来,一路快马追着您就来了。

    我这次带来了五十名精锐姬武士,以保证您的安全。”

    山中幸盛说的认真,义银听得却是一愣。

    “你带来了五十名姬武士?再加上同心众,我身边足足有一百人。

    现在关东正在闹灾情,我们人吃马嚼,一天得消耗多少粮食?

    这里的村子都绝收了,我们过来时是自备粮草。你快马加鞭赶来,带了多少粮食?”

    山中幸盛一愣,说道。

    “我走的急,这一路都是当地村落支援粮草,我倒没有多在意。”

    义银听的是目瞪口呆。

申明

    首先,最近读者埋怨作者过度关心日本农奴牛马,这些评论已经看不到了,但不是作者删的。

    其次,作者不是关心日本牛马,是在某特大城市被休息了两个月,脑子有点坏了。

    最后,祝大家端午安康。

第1316章一个傻白甜

    义银气结道。

    “胡闹!

    当地武家见你是我的心腹,自然不敢说什么。但她们自己就缺粮食,你一路大大咧咧拿粮草走人,她们背地里埋怨,算在谁头上?

    我一路辛辛苦苦施恩拉拢,你在我背后一路吃喝拉撒,将我刚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置于何地?

    你马上派几个得力的姬武士回大胡领,说清楚经过了哪些地方,让岛胜猛沿途统计粮草消耗,加三成数量送还给当地村落!”

    见山中幸盛还有些愣,义银生气喊道。

    “还不快去!”

    “嗨!”

    ———

    等山中幸盛办妥此事,再回到篝火前,已经是晚膳时分。

    义银捧着村里献上的麦饭,正艰难吃着。山中幸盛见他如此苛待自己,又是忍不住难受。

    日本本身缺磨具,粮食又精贵。秋收大米一般作为田赋上交武家,村里平民往往将夏收的麦子不脱壳就蒸煮,以为裹腹之用。

    原本,这种麦饭是村里平民的食物,武家还能吃得上糙米。

    可这一带村落正闹大灾绝收,勉强收下来的稻米是明年开春要播种的种子粮,哪里舍得拿出来吃。

    以义银的身份,即便种子粮再珍贵,按理说也得给他煮上。但义银为了显示同甘共苦,要求村里地头,她们吃什么,自己就吃什么。

    于是,只能啃粗粝的麦饭了。

    见山中幸盛又是一脸不忍,还在气她胡闹的义银,板着脸把另一碗麦饭推到她面前,冷声道。

    “饿了吧?吃饭。”

    山中幸盛鞠躬谢过主君,抄起麦饭,只一口就觉得牙齿啃得生痛,口腔壁被麦粒刺得疼痒。

    她忍不住说道。

    “津多殿,您怎么可以吃这种东西呢?”

    义银扒拉几口,瞅了她一眼。

    “我为什么不能吃?

    这次下乡来,我就是要收买人心,替武家义理促进会开拓渠道,为斯波家的武家新思想播种土壤。

    如果吃下这碗麦饭,就能征服这一带的人心,可以让斯波家以后出征少死几个姬武士,我乐得能多吃几碗。”

    义银看了眼身边侍奉的井伊直政,小丫头知道主君有事要与山中幸盛单独聊,乖巧得鞠躬出去。

    等井伊直政走后,义银冷着脸问道。

    “你回关东之后,就径直冲到我这里来了?就没人和你说什么?”

    义银从大胡城来,岛胜猛很清楚他此行目的。山中幸盛傻兮兮一头撞进来,岛胜猛就没有交代几句注意事项?

    山中幸盛想了想,不明白义银的意思,反倒说起了其他。

    “我带去近幾的关东姬武士团这次立功不少,刚才回来,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就前来直江津接我,提及能否为这些姬武士加恩。

    您也知道,关东姬武士团是下越御台人组成,本就吃着关东侍所的一份福利。

    我听她们的意思,是希望抬格御台人为斯波家臣,日后多拿一份斯波忠基金的年金,也算对得起她们千里奔波,为主尽忠。”

    义银气得放下碗筷,这麦饭难吃,山中幸盛又犯傻更让他生气。

    原本以为这几年的磨砺,让山中幸盛已经精明不少,谁知道关键时刻还是慢人一拍,被人忽悠。

    岛胜猛暗中坑了她一把也就罢了,本庄繁长这些家伙也动起歪脑筋,拿她出来顶事,这傻丫头怎么就这么傻呢?

    山中幸盛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让主君不爽,她小心翼翼问道。

    “主君,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义银瞅了眼一脸无辜的山中幸盛,实在是不知道该从哪里骂起。

    山中幸盛这两年跌了好几次坑,都被义银从坑里捞起来,地位还更上一层楼。

    义银之前见她也学着玩起了手段,懂得制衡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亦是有些欣慰。总算是吃一堑,长一智,有些明白事理了。

    可今日一见,山中幸盛还是棋差一招,又被人给忽悠拐了。

    望着山中幸盛疑惑的小脸蛋,义银只能感叹一声,这天下的便宜不能全让一人占尽了。

    山中幸盛是他麾下长得最美的姬武士,也是最木的。傻白甜,为什么傻要放在第一位?因为一傻毁所有呀!

    义银的郁闷,显然被山中幸盛感觉到了,她面色有些黯然。虽然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但还是鞠躬低头道。

    “主君,非常对不起。”

    看她一脸路途劳累,身上浮尘尚未清理。义银知道她是急敢而来,也真的在意自己,心头一软。

    罢了罢了,总不能指望自己麾下个个是人精。难得一个傻白甜,自己还护得住。

    义银叹道。

    “你知道本庄繁长她们为什么要为下越御台人抬格?

    斯波家中改革,斯波忠基金横空出世,眼看着日后人人有一份六石的铁杆庄稼,过上斯波新生活。

    谁不眼馋?

    关东侍所武家不属于斯波家臣团,关东可以享受斯波忠基金的,只有岛胜猛与你麾下的斯波领。

    你仔细想想,若是给下越御台人开了一道口子,中越的大熊朝秀会怎么想?西上野的真田信繁会怎么想?还有小笠原长时那些人?

    比起功勋,比起勤恳,她们哪里比下越御台人差了?这口子一开,一个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吃了大亏,都会有办法求到我面前!

    斯波忠基金是属于斯波家臣团独享的铁杆庄稼,是我与斯波家姬武士的一份忠诚契约。

    关东侍所这些武家不是斯波家臣,她们如果能够轻易得到同等待遇,斯波家臣团会怎么想?谁还会把这份忠诚契约当回事?

    物以稀为贵,若是人人有份,斯波忠基金成什么了?

    斯波忠基金是我苦心经营的忠诚契约,必须要严守门槛,清晰分明,不允许有模糊的解读存在,落差感强烈才是我所希望的区别。

    关东侍所这些人想要打擦边球,分润一份斯波忠基金的好处。她们自己没胆子向我提,所以才对你这个关东侍所执事动了歪脑筋。

    你以为这是关东姬武士团在近幾立功的事?这是斯波家臣团与关东侍所武家孰轻孰重,亲疏有别的原则性问题!”

    山中幸盛恍然大悟,自己是被本庄繁长她们推了一把,当枪使了,简直岂有此理。

    见山中幸盛眼睛发红,义银冷声道。

    “觉得自己被利用了?不舒服了?要回去收拾她们?

    你静下心,好好想想。

    她们为什么选择跟随你?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啃难吃的麦饭?

    即便尊贵如我,也是骑在虎背上。许多事我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你凭什么大大咧咧,敢爱敢恨。

    如履薄冰,深思熟虑,才能长治久安。

    武家是狼,与她们相处要一手萝卜一手大棒。有时候还得面对现实,学会认栽,学会装糊涂。

    我为了收买人心,在这里被麦饭磕牙磨胃,你这点委屈算什么?

    你能明白过来就好,回去也忽悠她们呗。给她们一点希望,就像是吊在骡子前面的萝卜,让她们跑得更欢快一点。

    她们会利用你,是认同你这个首领的价值。你在我面前说的上话,她们都指望你给饭吃呢。”

    义银一句句在理,山中幸盛缓缓点头,她看着义银,咬唇认真说道。

    “主君,我真的有努力做事,但某些时候想事情总是慢人一拍。像我这样的蠢人,真的值得您费力气栽培我,护佑我吗?

    我知道,是您一直在护着我,其实我并没有资格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义银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将她搂进怀中。山中幸盛一颤,不敢动弹。

    闻着山中幸盛身上的女儿香,义银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为什么要在这里吹风受冻,吃这口难以下咽的麦饭?

    因为我想保护你,保护好我身边的你们。我需要更强大,斯波家需要更强大。

    不要胡思乱想了,努力去做好你的事。有我在,有尼子胜久在,谁都动不了你的位置。

    还有,注意对蒲生氏乡,井伊直政这些同心众的态度。她们虽然是你的后辈,但同心众很快就要承担更重要的责任,小心别得罪人。”

    山中幸盛被义银身上的男人味熏得浑身乏力,脑子放空,只知道点头。

    义银见她如此失态,不禁暗叹一声。

    岛胜猛在大胡城啪啪啪之间,都知道关心同心众的未来,借着上泉信纲的遗愿往同心众里塞进一个长野业盛。

    可偏偏山中幸盛这个傻姑娘,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对斯波家中的政治变化这么不敏感。

    义银甚至都不敢提醒她,她一路傻兮兮南下冲过来,岛胜猛就不知道她的粮草供给会出问题?

    大胡领是义银南下利根川中下游的后路,岛胜猛一直在盯着呢。

    岛胜猛这位义理姬武士,在感情之事上也是相当不义理。眼都不眨一下,就把山中幸盛坑进沟里。

    义银甚至不敢点破这件事,担心加深山中幸盛的恨意,导致她们矛盾激化。

    想想自己上过的斯波重臣们,一个个狡猾似狐,凶狠似虎,义银只觉胸闷,这世道真是好不了了。

    相比之下,比其他人蠢萌一点的山中幸盛,反而显得可爱不少。

    义银想着心事,抱着山中幸盛一直不动。

    山中幸盛眼睛看着面前的主君,鼻子闻着主君的味道,小嘴距离主君的脸是近在咫尺。

    她心头爱意如翻江倒海,咬牙抬头,一吻印在义银的唇上。

    义银被她这一下偷袭,回过神来。眼前少女姬武士已经是春潮漫目,双颊飞霞。

    见义银回望她,她低下头不敢看,天鹅颈般的脖子已经红透。

    秀色在前,义银食指大动,一手搂着她,另一手顺势下探,好诗好诗。

    咽了口唾沫,义银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放得开。自从出家之后,他似乎挣脱了对足利义辉的愧疚,越发放浪。

    这一路回关东,真是见一个啪一个,上杉辉虎,岛胜猛,还有眼前的山中幸盛。

    他望了眼拉门的方向,井伊直政出去等候,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人会来打搅。

    想了想,义银在山中幸盛耳边说道。

    “蒲生氏乡和井伊直政她们都在外面,今天不方便。”

    山中幸盛浑身一抖,泄气得想要从义银身上起来。谁知道义银紧了紧胳膊,在她耳边轻轻一笑。

    “骗你的,小傻瓜。”

    山中幸盛愣愣说不出话,身子一起一落,一硬一软,更加瘫成一团烂泥般,随便义银施展本事。

    ———

    一场深入浅出的交流之后,眼前粗粝的麦饭都变得可口起来,也许是真的体力消耗过大,两人真是太饿了吧。

    对山中幸盛,义银非常满意。

    不同于岛胜猛那种表里不一,外间义理,床上无礼。山中幸盛是如此表里如一,随便义银凹姿势的温顺。

    山中幸盛羞红着脸陪义银吃着麦饭,能被主君喜欢,能陪在主君身边,别说是吃麦饭,吃糠都行。

    义银一边吃饭,一边想着山中幸盛的庸才问题。

    其实山中幸盛的起点很高,她是义银从京都前往伊贺国的第一批姬武士,真正的起家老人。

    历任斯波同心众第一任笔头,关东侍所执事,真是位高权重。

    现在的关东斯波家臣,大多数是斯波同心众扩充之后下关东的部众,而山中幸盛正是这批人曾经的首领。

    那时候,井伊直政尚未到来,蒲生氏乡还是小妹妹,岛胜猛也只是山中幸盛的副手而已。

    义银对山中幸盛的扶持是极其用心,可谓宠信有加。以岛胜猛的人品,都能忍不住嫉妒,鄙夷山中幸盛为幸进之臣。

    可不管义银怎么扶,山中幸盛的势力就是不温不火。

    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不老实,大熊朝秀与真田信繁不服气,但大家都知道义银刻意栽培山中幸盛,都不敢在明面上排斥她。

    山中幸盛看似在关东侍所地位最高,但其实真不如岛胜猛的号召力强,上限很低。

    另一边,尼子胜久视山中幸盛为亲姐妹,尼子遗臣组成的斯波西国武家集团,非常重视山中幸盛在义银心中的宠臣地位。

    所以,山中幸盛的地位很稳固,下限也很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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