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5章壬生狼出击
义银冷冷看着激动的壬生狼们,说道。
“近藤勇。”
“嗨!”
“武家身份,资金人手,情报消息,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你是雪乃带来的人,我相信雪乃的眼光,你也不要给雪乃丢脸。否则,今天我能给你的,明天我就能再收回来。”
近藤勇拔出自己的打刀,用手掌一握,鲜血从握处涌出。她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以血抹面,指天发誓。
“大御台所在上!
我以天然理心流宗家之名起誓,必将伏击高田雪乃大人的贼党,及其幕后黑手斩杀殆尽!
穷尽一生,天涯海角,必诛之!”
义银满意得点点头,说道。
“不必穷你一生,更不用天涯海角去找。你不是一个人,记住,你的身后是强大的斯波家。
除了你们三人之外,我另给你凑齐三十名壬生狼编制,职禄三十贯,享有斯波忠基金待遇。
钱粮,
军备,驻地,
情报,
一样都不会少你,
你只需要做好你擅长的事。”
“嗨!”
近藤勇纳头便拜,心悦诚服。
义银一夜未眠,
此时已经有些疲惫。他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带上雪乃的三日月宗近,我特许你先斩后奏。近藤勇,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好自为之吧。”
近藤勇为首,壬生狼一齐伏地叩首,恭送大御台所离开。
现在的义银,他已经不在乎什么足利义昭,
什么织田信长。
所有的坚持,
所有的禁锢,
全部被他自己扯碎。他就像是被掀开逆鳞的巨龙,
只想要狠狠发泄自己的愤怒。
雪乃,我的雪乃,她们怎么敢伤害你!怎么敢!就因为我的退让和妥协,令某些人忘记了敬畏!
义银不断自责,他想要守护的身边人重伤昏迷,就因为他的幼稚,
他的愚蠢。
他召回明智光秀这名毒士,放纵壬生狼天诛,从此刻开始,他对幕府再无半点顾忌。
老子难受,
老子心里不好过,
你们特么的谁都别想好过!
都别过了!
———
斯波府邸不远处的一处庭院,此地是保密组在京都的据点。
室内,
柳生宗严与百地三太夫对坐。
柳生宗矩肃然道。
“大御台所真的生气了,
我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这下,事情可不好办了。”
柳生宗矩存有顾忌,
她虽然对母亲柳生宗严说得狠绝,但心中其实并不想与母亲发生冲突。
狠绝是演给外人看的,母女两人心中都很清楚,怎么做才对柳生家最有利。
可今日,
大御台所大发雷霆,言语诛心,
把柳生宗矩吓得不轻。
大御台所并非好糊弄的人,只是他心肠软,很多事不想计较。但他真要计较起来,柳生宗矩扛不住呀。
如果斯波家与幕府出现激烈对抗,双方的目付组将处在针锋相对的第一线,柳生宗矩是真的不愿意看见这种事发生。
百地三太夫呵呵一笑,她当然明白柳生宗矩在顾忌什么。柳生家两头押注,看似很聪明,其实蠢得厉害。
柳生宗矩她以为自己是谁?她有资格选吗?当狗要有当狗的觉悟,不是谁都有资格站队的。
幕府最高层的大佬们都未必有底气自主选择,柳生家算个p,还想要脚踏两只船?
要不是大御台所仁厚,换一个大名看到柳生家这种小动作,早就把这群养不熟的野狗砍了炖肉。
百地三太夫人老成精,心中嘲笑柳生宗矩,面上却是一片平静,说道。
“柳生姬言重了,你我都是大御台所的鹰犬。大御台所让我们做什么,我们照做便是。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办好了领赏,办差了受罚,不必想太多。”
柳生宗矩咳嗽一声,百地三太夫看似不经意得刺了她一句,显然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让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解释道。
“大御台所英明神武,我等当然要听命行事!
只是我们办差也要把握尺度,
免得把事情办砸了,受罚事小,
坏了大御台所的大事可如何是好?”
百地三太夫轻笑道。
“柳生姬说得也有些道理,那我们一起琢磨琢磨,也好把事情办得漂亮一些,
不让大御台所为难。”
柳生宗矩脸色好看一点,
百地三太夫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大御台所显然动了真怒,让保密组彻查高田雪乃被伏击之事。这件事并不简单,能在京都内搞来弓矢铁炮的人,那能是普通人吗?
查不出来,百地三太夫要倒霉。查得太深,只怕事情闹得太大,难以收场。
百地三太夫不是不忠心,只是害怕哪天局面反转,自己会被斯波家踢出去当替罪羊。政治上要想妥协,牺牲掉一个忍众头子算什么。
柳生宗矩的担忧,正好契合百地三太夫的心思。双方通通气,做到心中有数,定下一个范围尺度。
柳生组是目付,对内监督。保密组是忍众,对外情报。双方就是义银的眼睛和耳朵,只要她们能够达成默契,许多事就好办了。
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喧哗声,由远至近。房间的拉门忽然被打开,一群人闯了进来。
藤林椋想拦着最前面的人,却又不敢阻挡她的脚步,窘迫后退。
来人是一群穿着山形羽织的剑客,连同跟进的保密组忍众,柳生组目付,房间内外瞬间站满了人。
百地三太夫眉头一紧,就要发火,藤林椋抢先说道。
“百地大人,她手持大御台所御赐之物强行闯入,我不敢阻拦。”
百地三太夫与柳生宗矩一齐看去,那人确实双手捧着一把打刀。
百地三太夫是情报头子,柳生宗矩是剑道世家,她们都认出这把刀正是高田雪乃的佩刀,三日月宗近。
百地三太夫皱起眉头,看向这群身着山形羽织的人。
“壬生狼?”
带头的人点点头,说道。
“在下近藤勇,敢问两位可是百地大人和柳生大人?”
近藤勇虽然一夜没睡,此时却是精神抖擞。
大御台所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慷慨,他给的太多,远远超出近藤勇的想象。
近藤勇,土方岁三,冲田总司三人摇身一变,都成了知行上百石的中阶武家,就和做梦一样。
可就是因为大御台所给的太多,心满意足的壬生狼们完全不敢想象,再失去这一切的痛苦。
她们一定要用尽全力去完成大御台所的任务,才能把嘴里的这块肥肉吞下去。
近藤勇对两人鞠躬,说道。
“在座的可是柳生大人与百地大人?我这次来,是希望得到两位大人的协助。
请两位大人提供情报,方便我剿灭伏击高田雪乃大人的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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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宗矩哼了一声,说道。
“在下,柳生宗矩。
你刚才进入斯波家,许多事还不懂。武家有武家做事规矩,不是像山野浪人那样胡闹,随便乱来。”
柳生宗矩不客气得嘲讽一句,百地三太夫是皮笑肉不笑说道。
“在下,百地三太夫。
近藤姬,伏击是昨晚刚刚发生的,现在许多事还在调查中,你太心急了。”
近藤勇冷声道。
“既然事情还未查清楚,两位大人怎么有闲情逸致在此聊天?
还是说,大御台所的雷霆之怒,并未被你们放在心上?”
柳生宗矩呵斥道。
“近藤勇!你有什么资格教我们做事!”
百地三太夫的面色也冷了下来,阴沉道。
“京都的局势复杂,我与柳生大人正在商议妥善的办法查案。
等有了确切的消息,我自然会让人通知你,请回吧。”
近藤勇不理会两人的敌意,走到两人面前,坐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京都内所有的情报都必须交一份给我。壬生狼自会处理这些情报,寻找可靠的线索。”
柳生宗矩冷笑不语,百地三太夫瞅了眼近藤勇,抽了抽嘴角好似不屑,问道。
“凭什么?”
近藤勇笑道。
“凭什么?就凭这个!”
她忽然拔出三日月宗近,将三人边上的案牍,一刀两断。
柳生宗矩与百地三太夫一齐站了起来,室内外属于她们的部众也都做出了备战的姿态。壬生狼们一样是手握刀柄,杀气腾腾。
柳生宗矩厉声道。
“近藤勇!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此放肆!”
近藤勇小心得将三日月宗近归鞘,站起来盯着柳生宗矩的眼睛,冷漠道。
“壬生狼与你们不同,我们一无所有,我们无所畏惧。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大御台所的命令。
你问我算什么东西?我现在告诉你,你们不敢做的事,我们来做。你们不敢杀的人,我们来杀。
我们只要情报!确切的情报!
一句话,先斩后奏,御台特许!这就是壬生狼,够不够清楚?”
柳生宗矩眯了眯眼睛,没有再说什么。百地三太夫瞅了眼三日月宗近,沉默不语。
近藤勇说道。
“我想提醒两位。
若是让我察觉两位对我有所隐瞒,我不免会怀疑两位是否有与贼子勾结的可能。请两位真正对待我的要求,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毕竟大御台所的命令,是杀死所有与这次伏击有关的人。不管是幕前的贼子,还是幕后的黑手,一个不留!
所以,请两位相信我贯彻大御台所命令的意志,我一定会宁杀错,不放过。
请相信我,我会杀了你们的。”
说完,近藤勇鞠躬行礼,带着壬生狼们长扬而去,留下柳生宗矩与百地三太夫面面相觑,
半晌,柳生宗矩阴着脸,鞠躬说道。
“那我也告辞了。”
百地三太夫鞠躬回礼,两人都很清楚,刚才达成的默契已经被近藤勇彻底破坏了。
显然,大御台所对柳生组与保密组并不放心,才会丢出近藤勇这群饿狼来搅局。
事到如今,柳生宗矩已经不敢再考虑避免与母亲柳生宗严的冲突,而百地三太夫也没有胆子再去思索情报的尺度范围。
她们只能规规矩矩办差,如果让近藤勇发现她们有小动作,那真是死得太冤枉了。
直到此时,她们才真正感到恐惧,发现高田雪乃被伏击这件事,比她们想象得要严重的多。
大御台所对柳生组和保密组的不满,远远超出她们自己的估计。
这时候还考虑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努力表现,挽回大御台所的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柳生组与保密组迅速行动起来,发动所有力量,一定要把伏击高田雪乃的始末查得清清楚楚。
———
伊势府邸内室。
伊势贞教咳嗽两声,她的头上扎着白巾,紧紧勒住自己的额头,才能缓解欲裂的头疼。
伊势贞兴小心翼翼递上一碗药汤,小声说道。
“母亲,该喝药了。”
伊势贞教望着茶汤,浓浓的药味在她鼻前回荡。
她已经老了,这几年的风风雨雨让她心力憔悴。若不是放不下伊势家业,她早就不想活了。
伊势贞教缓缓接过药汤,一股脑吞了下去。她闭着眼睛,感受其中草灰苦涩,只有这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自己依然活着。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伊势贞兴低声回答。
“她们得手了。”
伊势贞教猛地睁开眼,看向女儿,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昨晚,大馆上野她们成功在斯波府邸附近,伏击了落单的高田拔刀斋。”
伊势贞教抓住女儿的手,追问道。
“高田雪乃死了没有?”
伊势贞兴吓了一跳,手腕被母亲抓得生疼,赶紧回答。
“中了一箭,两下铁炮,被三杆长枪捅了个对穿。
可惜壬生狼赶了来,大馆她们没能看见高田拔刀斋断气,就撤退了。
据说,人被送回了斯波府邸,京都最好的伤医师,被连夜请了过去。”
伊势贞教略显失望,松开了手。高田雪乃生死未卜,真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若是高田雪乃当场死亡,足利义昭与斯波义银之间,就再无回旋余地,伊势家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伊势贞教叹了一声,她已经没有时间了,不管高田雪乃死不死,都必须马上发动。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说道。
“为我更衣,我要去二条御所见公方大人,请她召开评议会。”
第1236章掌掴的警告
伊势贞兴迟疑道。
“母亲,将军已经开始冷落你,她会认可你的提议,再次召开评议会吗?”
伊势贞教冷笑道。
“将军是想与我断开联系,可她更需要政所府库的钱粮!
高田雪乃带着壬生狼在京都搞什么天诛,闹得人心惶惶。城下町商业凋零,商税大减。
将军想要钱粮恢复幕府运转,稳住足利马回众,就必须召开评议会,阻止恐慌继续扩大。”
伊势贞教回头看向女儿,肃然道。
“这是伊势家唯一的机会,我要借助这次机会让足利斯波双方彻底决裂。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一线生机!伊势家已经无路可走,我没有其他选择!”
伊势贞兴看着一脸憔悴的母亲,默默点点头。
伊势贞教问道。
“大馆上野她们死了吗?”
伊势贞兴面色凝重,讪讪不语。伊势贞教冷冷看着女儿,重复道。
“回答我,她们死了没有!”
伊势贞兴叹道。
“大馆太狡猾了,她大概是猜到我会把她们灭口。伏击之后便甩开了我的眼线,不见踪影。
我正在想办法联系她们之中的暗子,找到她们新的藏身处。”
伊势贞教狠狠一个耳光打在女儿脸上,骂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呆在原地等着你去杀啊!
马上去找!一定要尽快把她们处理掉!绝不能让她们把伊势家供出来!听到没有!快去!”
伊势贞兴狼狈得鞠躬离开,伊势贞教望着女儿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但为了伊势家,
她必须撑住!
———
斯波府邸,庭院内。
义银坐在榻榻米上,
望着阳乃忙里忙外。昨日三人欢乐的房间,
成了雪乃卧病之处。
看阳乃赎罪一般的拼命忙碌,
义银终于受不了了。他上前握住阳乃的手腕,说道。
“够了!你需要休息!再这样下去,
你会活活累死的!”
阳乃第一次无视义银的命令,想要挣脱他的手腕。可她并非武者,义银虽然力气不大,
但压制她还是绰绰有余。
挣脱不开的阳乃,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的雪乃,流泪道。
“放开我!请让我再为她做一点事!她一直昏迷不醒,米汤都灌不进去,再这样下去,
她会活活饿死的!
请让我再为她做一点事,
求求您了,
让我再为她做一点事吧!
我不敢休息,
不敢睡觉,甚至不敢闭上眼睛,我好害怕一睁眼,她就不在了!”
阳乃瘫在榻榻米上,泣不成声。义银面色铁青,无言以对。
正在此时,
外间传来脚步声,蒲生氏乡出现在拉门之外,鞠躬行礼。
义银回头看了她一眼,面有愠色。
“我吩咐过,
没事别来打搅我,
让我安静一会儿。”
蒲生氏乡恭谨低头,低声道。
“大御台所,
二条御所召开紧急评议,
请您务必参与。”
义银冷笑一声,问道。
“评议什么?”
蒲生氏乡迟疑一下,
下意识看向昏迷中的雪乃,小心翼翼回答。
“关于城下町暗杀成风,町民惶恐,幕府征收商税受损的问题。”
义银呵呵呵呵笑起来,
笑声中恨意浓烈,让蒲生氏乡心里发毛。
她深深叩首,
额头冒汗。
义银放开阳乃,没有说话,只是怜惜得摸了摸她的头发,走了出去。
———
二条御所,议事厅。
足利义昭焦躁不安得坐在主位上,敲了敲案牍。
“派去斯波府邸的人是怎么回话的?大御台所到底来,还是不来?”
和田惟政鞠躬说道。
“说是大御台所会出席评议。”
足利义昭不满得指着议事厅的高阶武家们,说道。
“既然要来,为何迟迟不到?所有人都在等着,这都等多久了?”
和田惟政刚想说什么,议事厅的拉门被打开,斯波义银出现在门外。
足利义昭以外的所有姬武士,一齐伏地叩首,行礼道。
“大御台所安好。”
义银面容阴沉走向主位,足利义昭看他这副模样,有些畏惧,但还是勉强摆出将军的威严姿态,说道。
“大御台所,您终于来了。”
义银根本不理她,走上主位,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抽在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打懵了足利义昭,更让整个议事厅骚动起来。
和田惟政一脸难以置信,出声喊道。
“大御台所!您在做什么!”
义银回头指着她,喝道。
“你给我闭嘴!都给我安静!”
和田惟政被他的气势震慑,愣在当场。整个议事厅窒息一般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义银回头看向一脸不相信的足利义昭,
缓缓说道。
“是我,
给你配上了御剑金印。是我,
将你扶上了将军之位。
我从未指望你会感恩图报,
但我是真没想到,
你竟会如此忘恩负义。
这个耳光是给你提个醒,我对你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义银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夹出一丝缝隙。
“我的理智还剩下这么一点点,只需要再一点点刺激,我就会让你悔恨终身。
不要心存侥幸,你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德不配位的废物而已。
我斯波义银十五岁上洛,从家破人亡到大兴家业,什么场面没见识过?败六角,战三好,闯关东,历经血战无数,才能走到今天!
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挑衅的话,你记得带上刀枪。我不会再忍耐,你我之间的问题,将会用铁与血的方式来彻底解决!”
足利义昭面色煞白,身体颤抖,在义银凶狠的目光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鄙夷得看着足利义昭惊恐的表情,义银对着这张酷似足利义辉的脸蛋,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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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双生姐妹,明明是同样一张脸,你怎么能蠢成这样?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义银发泄之后,只觉得空虚无趣,转身扫视全场,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表情映入眼帘。
细川元常,细川藤孝,蜷川亲世,畠山高政,和田惟政,仁木义政,伊势贞教。。各色人等皆屏息以待,不敢出言撩拨狂怒的义银。
义银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擦拭了一下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不屑道。
“足利天下,幕府精英,哈。”
义银走下主位,一步步往外走。在经过伊势贞教身边的时候,狠狠一脚踏在她的左肩上,把她掀翻。
伊势贞教年老体弱,被踹得回不过气来,怨毒的双目看向义银。
义银指着她,淡然道。
“雪乃遇袭一事,最好与你无关。
如果让我查出来是你在捣鬼,你等着死全家吧。给你府邸看家护院的狗,我也不会放过一条。”
说完,他抬头挺胸走了出去,再不愿在此地多待一刻,真恶心。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义银突如其来的爆发给吓住了。
足利义昭坐在主位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她身为足利将军的威严,被这一个巴掌彻底打得粉碎。
更让她怨恨的是,自己刚才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勇气,就眼睁睁看着斯波义银飘然离去。
丢人丢到这份上,这足利将军她还怎么当得下去!
———
斯波义银在二条御所大发雷霆之际,壬生狼们得到了她们在京都名正言顺的据点。
庭院之内,壬生狼们嘻嘻哈哈,高声歌唱。忽然,房间的拉门大开,近藤勇冲了出来。
她愤怒得用刀鞘,将院中的剑客们一一打翻在地,怒吼道。
“八格牙路!你们这些混蛋!
高田雪乃大人生死未卜,残害大人的凶手还逍遥在外!你们竟然笑得出来!
我们的领袖受难,你们就没有一丝悲愤羞耻之心吗!全部给我加练挥刀五百下!不练完不准吃饭!”
剑客们见近藤勇发怒,不敢再放肆,嗨了一声,纷纷爬起来乖乖练剑。
她们这群浪人能摇身一变,混入斯波家编制,成为拿家臣职禄的正式姬武士。全因为近藤勇力排众议,带她们上洛京都,奋力一搏。
所以,近藤勇此时的威望更高,大家都愿意听从她的命令。
近藤勇盯了她们一会儿,见她们的确听话练剑,这才冷着脸回到室内。
室内,冲田总司笑而不语,土方岁三摇头道。
“近藤姬,你不要和她们计较。都是些粗胚,好不容易混上武家身份,竟能出仕高贵的斯波家。
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报,她们都乐疯了,免不了狂喜失仪,放浪形骸,也是情有可原。”
近藤勇叹了口气,说道。
“我当然明白她们的心情,我又何尝不是欣喜万分。
大御台所太慷慨了,但他给得实在太多,让我心里发毛。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我们看似成功上岸,其实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这时候绝不能懈怠,如果不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大御台所大怒收回恩赏,我们怎么办?
未曾得到过,也就罢了。得到了再失去,她们中有几个人能承受这份失落?到那时候,我怕她们真的会疯掉。”
土方岁三点点头,说道。
“近藤姬高瞻远瞩,我甚是佩服。”
近藤勇听着自己的军师看似严肃,实则调侃的话,嗤之以鼻。
“你别开玩笑了。
我知道大家心情都很好,但这时候必须保持着悲愤欲绝的正确态度,给外面人看。
我刚才羞辱了柳生宗矩与百地三太夫,她们就算面上奈何不了我,私下未必不会盯着我们找茬。
若是被她们看到我们载歌载舞,把事捅到大御台所面前,惹来君上之怒,我们才真是死得冤枉。”
冲田总司皱眉道。
“不会吧?毕竟是同僚,都是斯波家臣。”
土方岁三笑起来,说道。
“冲田姬,你呀,就知道埋头练剑。
大御台所给了我们三人共五百石的知行,还给了壬生狼三十个斯波家臣的编制,享受斯波忠基金待遇。
你知道这份恩赏有多重吗?多少人会忍不住眼红?”
冲田总司摇摇头,一脸迷茫,近藤勇为她解释道。
“据我所知,斯波忠基金是斯波家刚才建立起的家臣福利。除了三十贯职禄,每年还享受两次年金,可领取四到六石的糙米。”
冲田总司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问道。
“每个人都有?四到六石?”
近藤勇点点头,说道。
“是呀,除了斯波忠基金的年金,我们还得到了额外的住所,经费,情报。
我们的待遇比起柳生组的目付,保密组的忍众,还要高出一大截。
你说,她们怎么可能不嫉妒?我们凭什么享受这些待遇?未来又如何保住这些待遇不丢失?”
冲田总司皱眉不语,土方岁三笑道。
“高田雪乃大人在大御台所的心中,果然地位非同凡响。
我也没想到,大御台所竟然会因为高田雪乃大人的重伤,给我们这么多好处。这也许是他在盛怒之下,没有考虑太多。
但我们既然拿了好处,就一定要紧紧握住,不能丢了。”
近藤勇点头道。
“壬生狼虽然有了编制,但我们到底算什么?
上阵作战,我们不擅长。刺探情报,我们不懂。目付内卫,我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高田雪乃大人的影响力。
我们是她带来为大御台所效力的,我们唯一能够出卖的,只有如同高田雪乃大人一般的赤胆忠心!
所以,高田雪乃大人必须是我们的精神领袖,我们要悲愤,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她报仇!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大御台所心中有一席之地,我们才能牢牢抓住现在的待遇。
我们是大御台所最忠心,最值得信赖的鹰犬。柳生组与保密组可以有私心,但我们绝对没有!
尊上讨奸,便是我们壬生狼!”
冲田总司有些明白过来,点头道。
“所以,近藤姬才会第一时间去与百地三太夫,柳生宗矩交涉,用最强硬的态度面对她们,表现出我们对大御台所唯命是从的态度?”
近藤勇与土方岁三对视一眼,笑道。
“这是土方姬的主意。
我们初来乍到,最怕别人在背后使绊子。我们没有退路,必须把大御台所交代的任务办好,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第1237章醒来的希望
近藤勇笑笑,继续说道。
“既然要当孤臣,干脆就把保密组和柳生组得罪死,大家公事公办,事情反而好做了。
百地三太夫与柳生宗矩不是傻子,她们要是对我使坏,我就把她们当做残害高田雪乃大人的同党处理。
壬生狼只在乎能否完成大御台所交代的任务,谁阻挠,谁就是敌人,杀无赦。
她们就算对我心存不满,也不敢再有小动作。至少在情报方面,不会给我借口对她们发难。”
冲田总司皱眉道。
“但她们也不会支持我们作战。
公事公办,她们一定会做好情报工作,然后把作战的压力全部丢给我们负责,等着看我们出糗。
伏击高田雪乃大人的是幕府姬武士,京都是她们的地盘。我们只有十一人,一旦大打出手,我们不一定能应付得过来。”
近藤勇点头道。
“所以,我决定让土方姬回一次堺港。我们现在有三十名壬生狼编制,还有缺口可以补充人手。
把壬生村,堺港那边,能够相信的人先喊过来,扩充队伍。另外我们可以出钱,再多找点人帮忙。
我会去斯波府邸,请求军备的支援。长枪,
兜胴,铁炮,
弓矢,
都给配备上,
用于强攻。”
冲田总司哭笑不得,一群剑客准备用战阵的思路去砍人,
这算什么事?
土方岁三这次回堺港,看来是要拉一群雇佣兵过来,把京都当战阵来打了。
堺港地界龙蛇混杂,
濑户内海的海贼,纪伊的恶党及各色人等,只要钱粮给足,有的是亡命之徒愿意卖命。
近藤勇看着冲田总司,肃然道。
“冲田姬,
你的身体不好,
我不想你到处奔波,
替我做好两件事。
其一,
守好据点,约束大家的行为举止。这时候千万不能懈怠,更不能饮酒作乐让人抓到把柄。
其二,剩下的这些姐妹,都是和我们一起闯过来的人,她们值得信赖。把她们训练好,
之后的作战中当做督战队来用。
新来的人,我信不过。到了战时,你们就守在后面,负责执行军纪。”
冲田总司点点头,
觉得喉间有点痒,
咳了两声说道。
“堺港的亡命徒认钱不认人,我会用剑让她们懂规矩的,
你放心。
只是,
那些人的胃口可不小,她们的开价,
我们出得起吗?
况且,这里是幕府中枢,把这些亡命徒带来京都,如果闹出大乱,
怎么收场?”
土方岁三笑道。
“冲田姬,你忘了吗?高田阳乃大人就在京都,
这钱我们出不起,她一定出得起!
至于后果,为了高田雪乃大人,大御台所直接把我们这些浪人提拔成姬武士,待遇填满。
你猜,他是想息事宁人,还是希望我们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冲田总司一愣,近藤勇已经洒脱道。
“我们这群卑微浪人能杀出一条血路,就因为我们敢把天给捅破!
大御台所一肚气怒火难消,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我们闹得越大,就越能讨得他的欢心。
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是害怕时过境迁,日后我们会被当成替罪羊丢出去。柳生组与保密组不想尽力,也是这个缘故。
但这就是我们壬生狼的优势!
天诛之举,原本就是高门贵胄最忌讳的事。我们能出头,就因为我们敢做,别人不敢做!
我相信大御台所!我相信他的为人!若是连他都不能信,这天下的武家大名,还有谁值得相信?
壬生狼要在斯波家站稳脚跟,这次的任务一定要干得漂漂亮亮!
我愿意再赌一把,冲田姬,你跟不跟?”
近藤勇伸出手,放在三人中间。土方岁三与冲田总司毫不犹豫得伸手覆盖在她的手上。
三人相视一笑,一齐喝道。
“尊上讨奸,天诛国贼!”
———
斯波府邸,庭院内。
义银还未从二条御所回返,高田阳乃两日一夜未眠,
还在坚持照顾着雪乃。
一名侍男跪在门外,伏地禀告道。
“高田大人,
院外有一名叫近藤勇的姬武士求见。”
高田阳乃的手停了一下,说道。
“让她进来。”
不久,
近藤勇一人随着侍男进来。行礼之后,
侍男告退,留下近藤勇恭谨面对高田阳乃。
阳乃正小心翼翼为雪乃擦拭额头,冷声道。
“你来做什么?”
近藤勇鞠躬说道。
“前来探望雪乃大人的病情。”
阳乃回头看向她,目光中满是怨毒。
“探望?要不是你们这些人无能,雪乃怎么会伤成这样?
对了,我差点忘了恭喜你。听说主君赏了你三百石知行,摇身一变,你们也成了姬武士?真是可喜可贺呀!
你这踩着雪乃鲜血上位的狗东西,怎么有脸来见雪乃?给我滚出去!”
阳乃对近藤勇极尽羞辱之词,她可不似义银那般宽厚。
在她看来,雪乃受伤,壬生狼就该全部死绝,她们没死干净,就是不忠!
近藤勇面对高田阳乃的恶毒咒骂,一脸悲痛说道。
“是我等失职,才会让雪乃大人为奸人所害,我等对此事也是深感愧疚。”
阳乃打断了她,冷笑道。
“那就去切腹!还磨蹭什么?需要我替你找个介错人吗?”
近藤勇伏地叩首,起身正色道。
“我等确实该全部切腹,只是我等不甘心让贼子逍遥在外,这才苟全性命,留下有用之身。
我已经向大御台所发过誓,寻遍天涯海角,必杀尽这些贼子,为雪乃大人报仇!”
阳乃脸上的怒色稍稍缓和,冷冷说道。
“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去办?”
近藤勇见高田阳乃怒气发泄之后,趋于理智,这才露出自己的意图来。
“阳乃大人,只是杀了那些贼子就够了吗?
那些贼子只是刀,手握刀柄的幕后黑手,我们也不能放过呀!
雪乃大人剑术超绝,那些贼子为了杀她,用上了军阵的战备,弓矢,铁炮,长枪,兜胴,无一不缺,这才重伤了雪乃大人。
幕后黑手能在幕府中枢之地,搞来这些军备,岂是寻常武家?
我不怕死,我只怕拼死也杀不掉真正的幕后人,不能为雪乃大人报仇呀!”
近藤勇说得慷慨激昂,泪流满面,伏地不起。
阳乃聪明过人,但此时她明知近藤勇别有目的,还是忍不住被打动。她摸着雪乃的脸颊,低声哭泣道。
“我的雪乃,我可怜的雪乃。”
阳乃看向近藤勇,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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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告诉我,你要什么!”
近藤勇抬头看向双目冒火的阳乃,振振有词道。
“我要将伤害雪乃大人的相关人等,一个不留,全部斩杀!
恳请阳乃大人调拨钱粮,让我能够去堺港招兵买马,杀光雪乃大人的敌人!
壬生狼能有今天,都是雪乃大人的恩赐。雪乃大人是我们的天,是我们此生追随的领袖!
有我近藤勇一息尚存,便永远忠于雪乃大人!至死方休!”
近藤勇一句不离雪乃大人,终于打动了高田阳乃。阳乃回头看向雪乃,沉默不语。
医师说了,雪乃这次伤的太重,就算醒来也成了废人,再也无法握刀。杀死敌人固然痛快,但雪乃的未来更加重要。
阳乃深深看了眼一脸忠诚的近藤勇,这是一个聪明人。
近藤勇知道主君多在乎雪乃,也知道壬生狼只是一群卑贱之人。
在这个讲究尊卑,阶级分明的武家社会,壬生狼是一群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工具人。
但如果能够攀上高田家这支斯波唯一谱代,能够效忠于斯波义银最宠爱的近臣高田雪乃,她们的未来才有保障。
所以,壬生狼要保住到手的富贵,必须牢牢站在雪乃的大旗下,这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高田阳乃笑起来。
她不在乎近藤勇有私心,她甚至希望近藤勇能有这份私心。这样,壬生狼才会好好守护雪乃,守护好壬生狼自己的聚宝盆。
阳乃还有很多的事要做,雪乃的病情稳定之后,她不可能再时时刻刻陪着雪乃身边。
如果雪乃能有一支忠心耿耿的部属,她会安心很多。
阳乃一点都不愿意去想雪乃会死的可能,她望着伏地不动的近藤勇。壬生狼。。可以一用。
她从怀中拿出一方印信,丢在近藤勇面前。
“拿着它,去堺港找今井宗久。
钱粮,军备,人手,就算掏空了整个堺港,她也会满足你们的所有要求。”
近藤勇恭敬拿起印信,高田阳乃冷眼看她,缓缓说道。
“记住你说过的话。”
“嗨!”
“滚吧。”
“嗨!”
———
同样两天没有休息的义银,从二条御所回到府邸之后,第一时间来到雪乃病榻前。
他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雪乃,问道。
“米汤灌进去了吗?”
阳乃摇摇头,凄然道。
“什么都喂不进去,再这样下去,雪乃会活活饿死的。”
义银沉默不语,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植物人。
古代的医疗条件远不如工业时代,吃喝拉撒中的吃喝问题,无法通过注射营养液替代。
雪乃真的会死吗?义银与阳乃都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义银转移话题道。
“刚才近藤勇来过?”
阳乃嗨了一声,说道。
“壬生狼人手不够,需要一点后勤支持,我已经满足了她。
另外,我听她的意思,壬生狼有意成为雪乃的部众,这些人还算懂得感恩。”
义银之前免去了雪乃的斯波目付首领之职,阳乃亦是心中不平,借此提了一嘴。
义银笑了笑,只要雪乃能醒过来,他什么都愿意答应。阳乃这点小埋怨,他并不放在心上。
“近藤勇是个聪明人,只要她们真心护着雪乃,我保她们一生富贵便是,就让壬生狼跟着雪乃吧。”
阳乃点点头,稍稍安心。
她为壬生狼说话,是因为医师断定雪乃已然成了废人,她要为雪乃醒来之后的未来考虑。义银明白她的意思,这才满口答应下来。
两人一齐看向昏迷中的雪乃,又陷入了忐忑的心境中。
阳乃早已红肿的眼圈,再次感觉刺痛,隐隐又要哭出来了。
义银心中不忍,将她拥入怀中,说道。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阳乃直愣愣盯着雪乃,完全没有之前被主君拥抱的羞涩。忽然,她的身体一震,急促道。
“雪乃!雪乃有反应!”
义银精神一振,回头看向雪乃,却没有发现丝毫端倪。他神色一黯,以为阳乃关心则乱,产生了幻觉,安慰道。
“阳乃,你太累了。。”
阳乃挣脱开他的怀抱,扑在雪乃身上,盯着她的眼睛,坚持道。
“我真的看见了!真的!雪乃的睫毛抖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没反应了,为什么!”
阳乃慌得晃头,拼命找原因,她忽然身形一凝,回头看向义银。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阳乃扑到义银身上,开始扯他的衣服。义银愕然,下意识拉住阳乃的手。
“阳乃!你冷静一点!到底怎么回事!”
阳乃双目瞪大,状若疯癫,对义银喊道。
“雪乃吃醋了!她知道您在抱着我,她吃醋了!
我就知道!这丫头心眼小,爱吃醋!跑出去被人伏击,就是不想看到我与您。。那个。。”
义银还是一脸不敢相信,喃喃道。
“哪有这种事。。你难道想。。”
阳乃不是姬武士,她挣脱不开义银的手,只能苦苦哀求。
“就当我求您了!试一试好吗?我真的看到雪乃的睫毛动了!”
阳乃哭着喊着,义银半信半疑松开了手。只见她狠狠得扒开自己的衣服,跪在雪乃的床铺边,凄然恳求道。
“主君!我求您了!”
义银望着阳乃的跪姿,咬咬牙凑了上去。他觉得阳乃真是疯了,自己陪着她疯,也是有病。
阳乃的身体晃动,眼睛直直盯着雪乃,不肯放过一丝变化。
她忽然浑身颤抖,大喊道。
“她的嘴唇在动!”
义银倒吸一口冷气,阳乃太激动太紧,张了。他停下来一看,竟然真的看到雪乃的双唇微微张合。
虽然只是难以察觉的一点点小变化,但比起之前死尸一般的木然,还是让两人心中同时燃起了希望之火。
见这么做的确有用,义银深吸一口气,果断加速。
第1238章光秀来参见
阳乃趴在床铺上,抱住自己心爱的妹妹,在她耳边轻声道。
“雪乃,醒醒!你看看我在做什么?你还能睡得着吗?醒来!求求你,醒过来啊!雪乃!”
两人团结一心,为了让雪乃醒来,努力到汗流浃背。
可惜,不管义银与阳乃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让雪乃的嘴唇微动,睫毛微颤,手指微抖。
雪乃仿佛在深渊中奋力向上攀登,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但两天一夜没合眼的两人,早已心力俱疲,无力继续激发雪乃的求生欲。
两人只好作罢,来日方长。
此时的雪乃已经是奇迹般地复苏,可以喂得进米汤。这让义银与阳乃两人一直吊着的心,终于能够放下少许。
这就叫做,爱的力量。
———
翌日,休息一夜的两人继续努力,但不论他们再怎么解锁各种姿态,雪乃都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义银累得满头大汗,两股颤颤,只能安慰阳乃,说道。
“也许是时间不够,雪乃能吃得下东西就好,
其他的事,可以放在以后循序渐进。”
阳乃看着雪乃渐渐稳定的呼吸,
不再惨败的脸蛋,
也慢慢冷静下来,
羞涩得看了眼义银,说道。
“请主君先出去片刻,
我需要清理一下。。这里。。”
义银点点头,走出房间,顺手拉上门。
门外已然是夕阳无限好,
两人竟然努力了一天,难怪义银的腰酸得不行。随着雪乃病情的稳定,义银的心态也稳了下来。
他想到被打了一个耳光的足利义昭,微微皱眉。
自己昨天有些太冲动了,在幕府评议会上直接就抽过去。足利义昭虽然是个怂b,
但他的行为也太过了,
只怕有人会借机闹出什么事。
义银回头看着拉门,
思索。
幕府那些软脚虾,
义银不怕她们,真闹翻了,大不了带着同心众杀出京都,回近幾斯波领去。
但雪乃还在卧榻,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冲突,难免会把她卷进去。
阳乃此时正好拉开门,
看到门外义银直愣愣得瞅着自己这边,羞涩得低下了头。
昨天,今天,她太疯了,
满脑子只想着唤醒雪乃,
做了许多自己现在回想起来,都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放浪事。
义银见她羞答答的模样,
忍不住嘴角上翘,
上前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阳乃。”
“主君。”
“我希望你能带雪乃回堺港修养,
最好今天就走。
坐船平稳,不会太颠簸,我再让京都最好的伤医随行,保证雪乃的病情在路上不会恶化。”
阳乃身体一抖,
低声问道。
“京都的情况很糟糕吗?”
义银笑了笑。
“我昨天抽了足利义昭一个耳光。”
阳乃难以置信得抬头,看向主君。
“您。。她毕竟是足利将军。”
义银摸着她的脸蛋说道。
“我只是给她一个警告,
让她清醒一点。
京都之事你不用担心,幕府没胆子与我开战。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把雪乃先送走,我才能安心在京都与她们继续周旋。
近藤勇收了我的重赏,又找你要了物资,必然会大干一场。京都接下来不会太平,雪乃继续呆在这里,的确不太合适。”
阳乃抱住自己心爱的男人,低声说道。
“我都听您的,但是。。”
她抬头看向义银,眼中充满了依恋。
“您也要保重,不能让这些贼子害了呀。”
义银自信一笑。
“就凭她们?还不配。
你回到堺港之后,尽力帮我办一件事。”
阳乃搂着义银的腰,说道。
“主君尽管吩咐。”
义银迟疑一下,说道。
“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但我希望你能想办法凑出一笔钱。
我答应过石田三成,斯波忠基金的第一笔年金,从今年底开始发放。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麻烦,关东大乱,幕府内讧,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斯波家内部团结一心,继续支持我。
我希望斯波忠基金从年中开始就发放第一笔年金,覆盖整个近幾斯波领,稳固还在观望的人心。
但我又不想打乱石田三成的节奏,
影响刚建立的斯波忠基金踏实根基。所以,这笔钱粮。。”
高田阳乃紧紧抱住自己心爱的男人,
斩钉截铁说道。
“没有问题,
我来出。”
义银摸着她的头发,
轻声道。
“北陆道商路会不会受影响?如果很麻烦,你也不要勉强,
我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阳乃享受着主君的摸头,轻笑道。
“您也太看不起我了。
斯波忠基金发放的年金暂时是每人四石,还不是未来目标的六石。一年两期,年中加一期,不过是二石糙米。
近幾斯波领二十万石,一万石领地我往宽里算,也就六十名有正式编制的斯波家臣,不过一千两百人。
二千四百石糙米,我高田阳乃还出的起。况且,也用不着我出。
我已经想到了,谁来为这笔钱粮买单。”
义银笑道。
“你准备祸害谁?说来听听,让我也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阳乃羞涩瞄了眼调笑自己的主君,脸色转冷说道。
“北陆道商路在近幾一段,最重要的就是堺港,京都,北近江三个支点,贯穿整条商路的近幾段。
为了保证商路运转,我连三好家和石山本愿寺都拖下了水,诱惑她们掏了钱,入了股。
主君,你说那些贪婪成性的幕臣们,她们会眼看着北陆道商路这座金矿不动心?您猜她们出了多少钱入股?”
义银心头一动,问道。
“你要动幕臣的份子钱?”
阳乃摇摇头,说道。
“您还在京都,我不会做得太过分,以免狗急跳墙,反而害了您。
我只是给她们一个教训,抹去她们今年春季的分红收益,调用在斯波忠基金的年中分红上。
幕臣们的份子钱不少,春季分红足够发一期斯波忠基金的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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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银点点头。
北陆道商路因为冬季封港,没有冬季收益,所以每年是出三次季度清算,一次年度总清算。每次清算,他的案头都会放上一份文书。
只是义银对这些繁琐的商业玩法没什么兴趣,都是交给奉行们处理。
他也不担心商利分配出什么纰漏,沿途各家的奉行都盯着自家盘子里的肉,高田阳乃不会干出做假账的蠢事,导致商路信誉崩溃。
这次的情况不同,是幕臣集团先动的手。她们的首脑伊势贞教对斯波义银阴谋陷害,那就别怪斯波家不厚道,剥夺她们的季度分红。
马上就要到夏天了,今年春季的商利清算就要开始,高田阳乃正好吞了幕臣集团的春季分红。
这是一石三鸟之计。
其一,解决了义银刚才提出斯波忠基金新增一期的钱粮缺口。
其二,让幕臣集团心有余悸。再敢乱来,斯波家还有继续制裁的余地,方便分化她们的内部。
蜷川亲世如果不傻,一定会借此机会出击,争夺被伊势贞教把持的幕臣集团话语权。
其三,阳乃的反击有理有据不过分。不会因为制裁幕臣集团,引起其他投钱股东的反感和不安。
毕竟,大家投钱给北陆道商路,是为了赚取利益。要是北陆道商路的份子钱,成了斯波家排除异己的工具,谁还愿意继续玩下去?
阳乃玩这一手,是让幕臣集团感觉到疼,还叫不出苦,只能怪自己没事找事,实在是厉害。
义银心情大好,捧着阳乃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我的阳乃真聪明!”
阳乃红着脸,头都埋进了自己的胸口,嘴角透出甜蜜的笑意。
解决了新发一期的年金问题,义银顿时轻松了许多。
关东因为上杉辉虎乱来,非但不能成为他的助力,甚至还需要他尽快赶过去救火。
而幕府这边,织田信长虎视眈眈,足利义昭恩将仇报。
义银的那下耳光,已经彻底打断了与足利义昭恢复和睦的可能。他现在急需要稳固近幾斯波领的权威,把家臣团团结到自己身边。
照原计划,斯波忠基金还有大半年才会发放。武家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拿不到实实在在的年金,斯波家臣团只会半信半疑。
义银离开近幾两年,近幾斯波领人心浮动。和中下层姬武士谈感情是没法谈的,只能谈利益。
想要彻底抓牢权力,不被高层武家牵着鼻子走,只能用超预期的好处,砸晕中下层的姬武士。
得到高田阳乃这笔钱粮,义银才能有底气,对内乾刚独断,对外保持强势。
两人正你侬我侬之际,远处传来一声咳嗽。
等到义银与阳乃分开站好,蒲生氏乡才在石道的另一端出现,上前对义银鞠躬说道。
“大御台所,明智光秀到了。”
义银看了眼西下的太阳。
昨天早晨,他下令让明智光秀入京,今日傍晚就到了?柳生宗矩看来是真被自己吓坏了,这速度是跑死了几匹马呀?
义银对阳乃柔声道。
“收拾一下,早些出发。”
阳乃乖巧点头,义银又朝房内卧榻的雪乃深深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
蒲生氏乡恭谨拉开门,房内的明智光秀伏地叩首,恭迎君上。
“大御台所安好。”
义银走入房间,走到明智光秀对席,朝蒲生氏乡挥了挥手。蒲生氏乡鞠躬之后,轻轻关上了门。
“起来吧。”
明智光秀抬起头,气质依然是纯静优雅,双瞳一剪秋水望向义银,叹道。
“一别旬月,主君看起来有些疲惫。”
义银最受不了明智光秀这股子智珠在握的调侃,就像是天下事都在她的掌控中,自己的失败早就被她看穿看透。
“怎么?你在教我做事啊?”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摇摇头。
“我哪有那个胆子?
被主君疏远幽禁,我是夜夜以泪洗面,日日忏悔过错。没想到,主君这么快就愿意再见我。
我欣喜之余,快马加鞭赶来京都,路上还跑死了一匹上好的战马呢。”
虽然明智光秀句句恭敬,但听在义银耳朵里,却是扎心得很。他哼了一声,不说话。
明智光秀笑了笑,好些日子不见主君,忍不住想逗逗他,但也不好太过分。免得他面上挂不住,真要是生气了,不好收场。
话锋一转,明智光秀说道。
“那日在多闻山城,与主君一番深谈,我有了一个非常大的疑惑。
您为什么会对织田殿下那么忌惮?甚至,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压制她。
趁着这些天禁闭反思,我找了些情报仔细揣摩,总算有了些许心得。”
义银皱眉道。
“我将你禁闭思过,谁这么大胆子给你提供外面的消息?”
明智光秀笑道。
“您只是说了禁足,并未阻止我获取外界信息。”
明智光秀不提是谁,义银冷哼一声。这家伙掌控中同组两年,在斯波忍众中肯定留有关系。
义银面色难堪,说道。
“所以,你对我在京都的窘境,也是了如指掌?”
明智光秀摇头道。
“这倒没有,我毕竟是被您禁足的,谁有胆子敢把您的近况告诉我呢?
只是得到了一些织田殿下的情报而已,仔细了解一下这个人。”
义银半信半疑看了眼明智光秀,这个女人是他所有部下中最难以捉摸的。
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殉道者,愿意为自己的理想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连义银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她都可以想出鸠占鹊巢之策,让别的女人来睡。
这就是个疯子。
明智光秀直面义银质疑的眼神,自顾自说起来。
“这位织田殿下,正如您所说,是个激进的改革者。
她乐市乐座,拆除关所,重视商人,断了地方武家的商业财源。
她搞起武家集住,随意改封增减地方武家领地,斩断武家与土地的联系。
她弄得军事改革,提高足轻待遇,分割出卒族,给予底层姬武士待遇,打破武家的军事特权。
天哪,这个人简直是疯了。她把武家阶级的传统利益全部破坏,只为了集中自己的权力。
更可怕的是,她的手段高超,织田家臣团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竟然真的把这些严重侵犯武家利益的决策,执行了下去。
她,真是一个天才!”
第1239章君臣的心结
义银冷冷看着明智光秀一脸钦佩,满口赞赏之词。
明智光秀误会了,她以为义银是看透了织田信长这些改革措施对武家特权的伤害。作为传统武家的代表,他才对织田信长充满敌意。
其实,义银并不太了解织田信长的施政策略,他对这些政策的了解,甚至不如刻意去研究过的明智光秀。
义银只是单纯知道,足利幕府终将被织田信长颠覆,
这个狂人成为了日本历史上不可忽略的人物。
信长之野望这个游戏的名字,这就是义银知道的全部。
前世的他并非日本通,也不是游戏迷,所以不知道日本战国史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但义银很清楚织田信长的秉性,她的志向与自己期望的未来,是背道而驰的。
义银希望别闹腾,
而这天下最能闹腾的人就是织田信长。她甚至有对外侵略的打算,
这就犯了义银的大忌。
原本,
义银是指望联合幕府各方,一齐压制织田信长,在她羽翼尚未丰满之前,压住她的野心。
义银所求,无非是一生太平。大家都别太折腾,能维持下去就好。可他想得太美,现实直接给了他一个嘴巴子,让他心灰意冷。
他叹了一声,说道。
“可惜,没人肯帮我。”
明智光秀笑道。
“当然没人会帮您,因为您想得太多,太超前了。
幕府内外,哪个武家不是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考虑自己的那点利益?
您比起她们,看得太远。
比众姬看远半步的是伟人,比众姬看远一步的是疯子。在幕府众姬眼中,
刻意针对织田殿下的您,才是不可理喻的怪人。
她们只是一群庸人,
鼠目寸光,看不到太远。这就是您的痛苦所在,您想团结的,是一群蠢货。”
义银仰起头,无奈得吐出一口气。
他一直感觉很委屈,自己明明是为了幕府考虑,为什么所有人都走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自己怎么让步,都无法得到理解和支持。
明智光秀几句话,让他恍然醒悟,喃喃道。
“这群鼠目寸光的白痴。。我怎么会想着指望这群人呢。。我真是太傻了。”
明智光秀捂着嘴,优雅笑道。
“您会想到找我,看来是对这群幕府的蠢货绝望了。
这群人做事没有底线,您太仁厚,迟早会被她们气死。还是让我来吧,我和她们倒是很有些趣味相投。”
义银看向自信满满的明智光秀,冷笑道。
“你?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们是白痴,你是疯子,你这种人就该和你嘴里疯狂的织田殿下为伍。”
明智光秀缓缓说道。
“若是没有您的存在,也许我会试着投奔织田殿下,为她出谋划策,引导她走向正确的道路,重整这个腐朽的天下。”
义银冷冷说道。
“织田信长从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她的眼中,只分有用和无用的两种人。
你想要改变她?你还是弄死她算了,结果一定会让你很失望。”
明智光秀深情望着义银,说道。
“无所谓了,我现在的心中只有您,别无他想。”
义银冷笑。
“只有我?用鸠占鹊巢之策,让我成为一个男表子?杀死我的未婚妻,让我当上寡夫?
我真是谢谢你了,你可真是太看重我了!”
明智光秀摇摇头。
“您离开近幾的时候,明明不喜欢足利义辉。。”
义银狠狠打断她。
“我之前是不喜欢她!但当我失去她之后才发现,真正全心全意对我好的!只有她!
你们所有人都在觊觎我!觊觎我的肉体,觊觎我的权力,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只有她!只有她全心全意对我!给我御剑护身,临死之前还将金印给我,不求回报得对我好!”
明智光秀似乎明白了过来,有些想笑。
“您真以为足利义辉没有对您使绊子吗?她做了很多准备,她只是还未实施手段逼婚,就死了!”
义银冷眼看着明显激动起来的明智光秀,说道。
“你怎么证明?她已经死了!
她再也无法伤害我,而现在,正在伤害我的是你!是你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女人!”
明智光秀哑然,舌根苦涩。
义银说得对,死人再也无法伤害他,只会留下美好的回忆。
明智光秀怜惜得看着义银,他的美貌,他的权位,永远会被姬武士们觊觎。
正如义银所言,所有人都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什么,只有死去的足利义辉不会再伤害他,不求回报得爱着他。
除了足利义辉,义银还能爱谁?他还敢深爱着谁,才能不受伤害?
说句扎心的话,高田姐妹虽好,但背着他做的事也不少,他能爱她们,却无法像对待死去的足利义辉那般放松,毫无提防。
足利义辉对义银的那些好,会在追忆中不断提纯,更加纯粹更加美好,远远高于残酷的现实。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明智光秀痛苦得闭上了眼睛,她杀死了足利义辉,也让足利义辉活在了义银心中。
弑杀将军这件事,她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明智光秀收拢心神,不再去想这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她还有许多事要做,死人可以长眠,但她还活着。
她激动的神色缓和下来,又变成了优雅的微笑,就像是带上了那个卸不下来的面具。
“主君,您找我来,不是想与我探讨这些吧?”
义银深深看着明智光秀,这个危险的女人,说道。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但我需要你的力量。
不要再辜负我,欺瞒我,伤害我。再有下次,你我之间,便什么都不存在了。”
明智光秀望着义银纠结的眼神,脸上的微笑面具再也维持不下去,她露出悲伤的表情,将身体凑到义银面前,轻轻说道。
“我爱您,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说完,她解开义银的腰带,低下了头。
义银仰起头,感受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滋味。和当初一样,明智光秀表示忠心的方式,总是这么。。与众不同。。
良久,义银不禁嘶嘶倒吸气,浑身紧张之后,松弛下来。
他忽然想起,刚才和阳乃。。好像还没洗过。。有些报复明智光秀的快乐,又有些腰子酸疼。
直到最后,明智光秀也没有正面回答义银,保证下一次不会再擅作主张。
而义银也没有再提,他真的不知道明智光秀对于自己,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这个狐狸精。。
等到明智光秀娴静坐起,喉间一咽,手指一抹嘴角,义银彻底没了脾气,他就是这么软弱的男人。
望着这个杀死自己未婚妻的坏女人,义银叹了口气,转移话题。
“想不想知道,这些天我在京都做了什么?”
明智光秀鞠躬说道。
“臣下洗耳恭听。”
义银叹道。
“织田信长约我见面,要与我联手压制幕府,被我义正言辞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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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智光秀点头道。
“虽然可惜,但确实是您能做出来的事。”
义银又说。
“我昨天在幕府评议上,当众抽了足利义昭一个耳光。”
明智光秀神色一凝,苦笑道。
“您为什么要打她?幕府,织田家,您都要彻底决裂?准备一挑二吗?”
“为了雪乃。”
你一句我一句,义银向明智光秀说起了这些天京都发生过的事。政治,军事,经济,宗教,林林总总一直说到夜半,才算说完。
明智光秀揉了揉眉间,最后吐出一句。
“不愧是您。”
义银不知道她这句是讽刺,还是赞赏,只能保持沉默。
半晌,义银叹了一声,说道。
“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明智光秀笑道。
“其实,也还好。只看您愿不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
义银眯了眯眼,问道。
“计将安出?”
明智光秀反问道。
“主君,您对现在的幕府,怎么看待?”
义银说道。
“心灰意冷。”
明智光秀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既然您不愿意再搭理幕府,我们退出便是。”
义银一挑眉,问道。
“退出?你的意思是?”
明智光秀说道。
“退邸回领,韬光养晦。”
义银皱眉道。
“足利义昭斗不过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已经有了两百万石,若是让她继续扩张,日后谁能对付得了她?”
明智光秀笑道。
“那您又能怎么办?继续和织田家僵持下去,还要小心背后幕府的暗箭伤人?”
义银哑口无言,无奈叹了口气,明智光秀继续说道。
“织田殿下志在天下,您又不想当足利将军,她和您之间并没有不可调节的矛盾。足利家与织田家争当天下人,关我们斯波家什么事?
反倒是坐在将军位子上的那个人,她连您这个宽仁的姐夫都容不下,她岂能容忍织田殿下这个野心勃勃的狂人?”
义银点点头,明智光秀说得很有道理。
自己是先代遗男霜,手持八幡太娘的御白旗,德高望重。他想要逆众意而为,未必能如意,但要想退而自保,谁也不会真逼死自己。
自己又不是女性,当不了将军。乘胜追击逼死自己,不管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将是损失惨重的下下之策,智者不取。
说到底,义银现在的困局是因为他的执念,想要联合幕府压制织田信长。
就因为这份无私的愚蠢,才导致了他举步维艰的处境。大家都在考虑自己,你装什么圣人下凡?
明智光秀说得坦白,退一步,海阔天空。让将军自食恶果去,谁管幕府怎么死。
但义银还是有些不甘心,说道。
“我也知道事不可为,但今日一退,织田信长再无人能制。
未来,我又有什么力量与她对抗?难道只能看她肆意妄为,无可奈何?”
义银的不甘心,显然让明智光秀误会了。
明智光秀知道义银被织田信长夺走了第一次,见他如此执着,以为他是不愿未来再次受辱。
眼中闪过一丝憎恨,明智光秀摇摇头,说道。
“主君,大势所趋,我们不能螳臂当车。
我知道您心中痛苦,但小不忍则乱大谋,织田信长这个禽兽。。还请您暂且忍耐。
总有一天,她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见明智光秀眼眶发红,义银这才反应过来。对哦,明智光秀知道他被织田信长**过,失去了贞洁。
他一时啼笑皆非,老子又不是这世界的男人,谁在乎贞操这东西呀?只是他不好明说,吱吱唔唔摇摇头。
明智光秀以为他难以接受,耐心解释道。
“主君,您虽然能力出众,众姬仰慕。但斯波家衰败日久,您虽然复兴了斯波家,但家业其实并不稳固。
斯波领散布关东关西各地,家臣团心思不一。即便是领地最集中的近幾斯波领,也不过二十万石。
织田殿下锐意进取,织田家臣团被她彻底掌控,两百万石连成一体,乃是大志勃发之势。
幕府各家有多么自私自利,您已经尝试过,了解过。斯波家不退,又能如何?
不让她们吃吃织田殿下的苦头,她们怎么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愿意迷途知返呢?
还请主君明鉴。”
义银点头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日后我们怎么卷土重来?”
明智光秀笑道。
“主君退邸归领,韬光养晦,并非坐以待毙,还要有所作为。”
义银咀嚼这八个字。
“韬光养晦。。有所作为。。”
明智光秀点头道。
“我为主君绸缪一策,恳请主君接纳。
主君,您出家吧。”
义银愣了一下,看向明智光秀。
“出家?”
明智光秀点头笑道。
“将军不义,逼迫姐夫改嫁。您深爱先代,唯有出家表明心迹。
将军以为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很重要,其实名分从来只是一个借口。
源平相争,源氏几乎被平氏灭族,当年受八幡太娘源义家恩德的关东姬武士,她们为什么没反应?
一直等到平氏改走公卿之路,帮着天皇朝廷压迫武家,这些武家才感觉到愤怒,才想起了八幡太娘的恩德。
名分有用,但更需要时机。
将军对您心存恶意,想要独占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既然如此,您就成全了她。
您出家不嫁,表明对先代的忠贞,会得到所有武家的尊敬。出家之后跳出足利家,也表明您不再以河内源氏嫡流自居的诚意。”
第1240章光秀的谋划
义银思索道。
“出家对我有什么好处?”
明智光秀笑道。
“其一,放手河内源氏嫡流名分,让将军心安。
其二,表明您对先代的思念,此生都是她的丈夫之身。
其三,打消外人娶您的心思,也是为鸠占鹊巢之策留出空间。”
义银深深看了眼明智光秀,如此说来,
出家的确是条好路。
武家名门为了防止继承人之争,往往会把除了继承人之外的子嗣送去寺院。很多隐退的家督也会出家,以表明不再争权夺利态度。
但其实,名门出家的尺度相当宽松。如果失去继承人,随时可以把寺院的出家人还俗,继承家业,足利义昭走的就是这条路。
换而言之,出家只是一个态度,是可以灵活收回,改变立场,很圆滑的一个策略。
义银出家,表示不理世俗事务,其实斯波家还是他管着,就是放弃了河内源氏嫡流名分的表态。
但他出家的理由又是因为思念先代,不愿改嫁。这么做不但能使天下武家尊敬,还等于加了一层保险,留下一条缝隙。
他出家之后,大御台所的名分不会动摇,就能以先代未亡人的身份继续关注河内源氏嫡流的情况。
至于足利义昭会不会同意,她有什么资格反对?义银出家已经是让了一步,
那怂b还想咋的?继续逼义银改嫁?逼他翻脸吗?
出家一策是给了幕府,
给了足利义昭一个台阶。足利义昭如果不傻,一定会顺势妥协。
就算双方已经反目,没了真情,至少存有几分假意,足够维持面上的和睦,幕府的体面。
义银的那个耳光是警告,出家之策是让步,一硬一软拿捏幕府。会让足利义昭明白,真的掀桌翻脸,对谁都没好处。
至于明智光秀所言,为鸠占鹊巢之策打下基础,义银倒也愿意接受。
这些年,他周旋在各色姬武士之中,留下情缘情债不少。如果出家可以让上杉辉虎,细川藤孝这类逼嫁的人死心,对义银不是坏事。
明智光秀见义银接受此策,继续说道。
“我希望您能亲自去一次东福寺,向织田殿下表示您退出幕府,
回归本领的新立场。”
说完,明智光秀伏地叩首,
看似绞痛难忍。
义银望着她,知道这家伙难受什么。她以为义银与织田信长决裂,是因为当初那次**。义银功成名就之后,难以忍受当年的屈辱。
其实对义银而言,当年还是蛮爽的。他真正与织田信长决裂的原因,是因为他是精神天朝人,他不能接受织田信长的上陆战略。
两世为人的义银,骨子里对自己的认定,还是天朝人。
他担心织田信长的上陆战略,会威胁天朝的安全。毕竟前世那场浩劫,让义银这个精神天朝人是心有余悸。
如果让织田信长得到天下,她必然会选择上陆侵略,这是义银绝对不能接受的。
相比这件事,什么失去贞操,什么维护幕府,都已经不重要。
义银看着伏地不起的明智光秀,语气凝重道。
“你确定,我们以后一定能赢回来?”
明智光秀抬起头,坚定道。
“一定能!总有一天,您所受的屈辱。。她必须付出代价!”
义银缓缓点头,说道。
“我会去东福寺,我会向她低头的。”
义银只要确定织田信长最终是失败的,暂时让她得意一下,甚至被她**,都无所谓。可明智光秀的反应,却比他自己更加激烈。
明智光秀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力道之重,脸颊立即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线。
义银抓住她的手腕,骂道。
“发什么疯!”
明智光秀看着他,目光中透出无限悲呛。
“您之屈辱,都是因为我的策略,都是我的罪过。”
义银皱眉看着眼前咬牙切齿的明智光秀,对她亦是无可奈何。
爱自己的是她,想出鸠占鹊巢之策,让自己陪别人睡的还是她。
明明深恨织田信长,知道织田信长与自己的那些事,依然恳请自己去东福寺受辱的又是她。
义银取出手巾,轻轻为她擦拭嘴角,说道。
“光秀,你这么活着,到底累不累呀?”
明智光秀闭上眼睛,感受着主君为自己擦拭血渍,说道。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义银摇摇头,说道。
“我让人送点伤药过来。”
明智光秀大胆握住他的手,说道。
“不用,主君,让我們继续吧。这都是我自找的,就让我疼一疼,清醒一下。”
义银看着她的俏脸红肿小半,心中难受,毕竟是自己睡过的女人。
于是,他瞪了明智光秀一眼。
“闭嘴!”
———
蒲生氏乡目光诡异得又瞅了眼明智光秀,离开房间。
刚上好药的明智光秀摇摇头,笑道。
“蒲生姬不会以为我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义银看向刚才上好药的明智光秀,又是怜惜又是恼火。对这个毒士,他有时候真就恨不得抽几下。。p股。
“她只会认为你又被我打了。”
“哦?”
明智光秀笑盈盈看着义银,义银心虚得挪开视线。蒲生氏乡成为自己啪啪啪的望风人这件事,明智光秀不会是猜到了吧?
义银转移话题道。
“我以出家之策,对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妥协,退邸归领,韬光养晦。
之后呢?就眼看着织田信长弄垮幕府,势力蒸蒸日上,然后一统六十六国?”
义银语气讽刺,明智光秀摇头道。
“我刚才说了,韬光养晦也可以有所作为。
您虽然以出家表明态度,无意与将军争夺河内源氏嫡流名分,但这并不影响您的威望。
您是八幡太娘源义家的御白旗持有者,天选之人,是无可争议的源氏长者。”
谷緣</span>
义银眯了眯眼,明智光秀这家伙可真会搅和。
河内源氏嫡流,源氏长者,武家栋梁,征夷大将军,这一连串的足利将军名头,都是有来历的。
河内源氏从八幡太娘源义家开始,得到坂东姬武士的效忠之誓。这才有了之后源平合战,源赖朝的绝地反扑,在源平合战中翻盘。
河内源氏嫡流通过攻灭平氏,成为武家无可争议的领袖,武家栋梁。
随后,镰仓幕府开幕建牙,建立了第一个武家政权,征夷大将军正是成为武家政权领袖专属称谓。
简单来说,河内源氏嫡流一路走来,是先取得了源氏长者这个源氏老大的名头,再取得武家栋梁这个武家老大的名头。
最后,才成为了武家政权,天下之主的征夷大将军。
明智光秀让义银出家,不与足利义昭争夺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但她反手推义银以源氏先祖源义家的御白旗为名,自称源氏长者。
从名分上来说,源义家在天有灵,指定斯波义银取走自己的御白旗,等于是承认他有资格领导源氏一族。
义银自称源氏长者,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妥来。
但这件事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没有了源氏长者这个头衔,足利义昭这幕府将军又成了跛脚鸭。
河内源氏嫡流,源氏长者,武家栋梁,征夷大将军,四个名分是环环相扣的。没有了源氏长者,她该有多尴尬呀。
即便独占了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许多事她还是绕不开义银,从名分上来看,义银还是死死压着她一头。
她脸都不要了,逼着义银改嫁,独占河内源氏嫡流名分的龌蹉之举,都白干了。
因为义银自称源氏长者,她又不能反驳。她这个河内源氏嫡流,还是被义银这个源氏长者压得没脾气。
义银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明智光秀笑骂道。
“你这人,实在太缺德。”
明智光秀反驳道。
“这事不怪我,明明是将军自己不知恩义,怨不得别人瞧不起她。
若是大家不愿意越过她,向您表示尊敬,您又怎么能抢走她的名分?”
义银点点头,说道。
“她是活该。”
明智光秀点了点义银。
“源氏长者这个自称,还请您等到正式出家之后再提,让将军先高兴几天吧。”
义银哑然失笑,明智光秀这个坏种。等退回本领再提,将军尴尬又没办法对远在本领的义银继续使坏,只能吞下这个死耗子。
“我知道了。”
明智光秀继续说道。
“您保留了源氏长者的名分,也是为日后卷土重来,留下契机。
织田殿下心存大志,所作所为无不是革新政治,再立秩序。只可惜,她的做法太过激进,迟早会把天下武家得罪光。
您现在的失败,是幕府武家还未看清织田殿下对她们的伤害有多大,这才做出了愚蠢的选择。
等织田信长席卷天下之时,天下武家皆叫苦不迭,足利将军又无能无德,保护不了她们的利益。
到时候,不单单是幕府武家,全天下武家都将是您最坚定的支持者。
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源平之争,源氏先败后胜,是平氏不够强吗?
不是,是因为武家们将希望寄托在源氏身上,源氏代表了武家们的利益,她们不允许源氏失败!
织田信长的势力再强,只要她站在天下武家的对立面,您就有机会战胜她。
因为您是八幡太郎指定的武家守护神,总有一天,天下武家皆会翘首以盼,求您出来主持大义!”
义银点点头,明白了明智光秀的意思。她的策略,无非是等待时机。今天,义银败就败在时机未到,他看的太远了,别人跟不上。
织田信长不可能忍耐太久,她迟早会露出獠牙,她的那些策略一定会让天下武家感觉到疼。
今日的韬光养晦,是为了明日的力挽狂澜。今日的有所作为,是为了让天下武家别忘了,武家天下还有一位守护神存在。
人最怕的就是失去希望,义银要成为所有人的希望。只有这样,他才能对抗强大的织田信长。
义银深深看了眼明智光秀,知道她还有一层意思。
身为男儿的义银,在武家传统中是不可能成为幕府将军,况且,他还要搞出惊世骇俗的鸠占鹊巢。
只有一种办法可以成功,那就是成为武家的神。走神路,行天道,自然不受世俗制约。
义银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到了此刻,他才终于明白,明智光秀为什么要杀了足利义辉。
因为光是拆散足利斯波合流,还不足以让义银站在最有利的政治位置。
要想得到更多,唯有足利义辉死去,让义银得到足利未亡人的身份,才能更进一步。
义银望着明智光秀,忽然有一种冲动,抽她一个耳光。她到底把人命当成了什么?她以为她是谁?
一场京都事变,整个天下彻底乱了。幕府的遮羞布再也遮不住自己的颓势,天下大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明智光秀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令义银心中一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明智光秀与织田信长真的很像。
在她们这些革新者的眼中,腐朽的秩序必须推翻,不管死多少人,她们都要完成自己的理想。
为了她们心中更好的明天,牺牲现在的人,在所难免。
义银不禁自嘲,自己果然只是一个凡人,只会随波逐流。他深深叹了口气,让明智光秀有些误会。
明智光秀说道。
“主君,我们今天大踏步地后退,就是为了明天大踏步地前进,还请您忍耐。”
义银摇摇头,不想和她解释太多,只是感叹道。
“我觉得有些对不起雪乃,想起要向那些伤害她的人妥协,我这心里就不舒服。”
明智光秀微笑道。
“主君,我可没说过要让天诛停下来。”
义银问道。
“你不是说要退邸归领?”
明智光秀肃然道。
“若是没有雷霆手段,我们的妥协只会被人视为软弱,而不是主动让步。武家畏威不畏德,该死的人还是死了干净。
幕府没钱没兵,将军连控制足利马回众都很勉强。壬生狼有堺港的人力财力支持,倚仗您的威势,足够给幕府各家一个深刻的教训。
唯一的问题,在于织田殿下。
织田军势控制着京都,却缺乏长期滞留的法理依据。织田殿下提出的洛中法制被幕府敷衍,一定很不开心。
您要是能让她袖手旁观壬生狼肆虐,对织田家常驻京都,亦是一份助力。”
第1241章关键在织田
明智光秀看向义银,义银点点头,这次的东福寺之旅,多半要被织田信长羞辱。当初自己拒绝她有多狠,这次去就有多难堪。
既然如此,不如借这个机会多拿点好处,不让自己白白艾草。
义银看了眼明智光秀,她以为自己会矜持,即便受辱也是有限,毕竟义银的身份不比当年,织田信长也不敢太过分。
但其实义银并不在乎和织田信长发生些什么,甚至愿意主动送草,只要织田信长能允许壬生狼在京都展开报复,为雪乃报仇。
义银和明智光秀看似目标一致,其实两人心中所想差别巨大。
明智光秀眼中的圣洁之主,其实早已习惯把身体当做武器使用,征伐人心。
义银之前放不开,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今非昔比。
人所在的层次不同,在意的东西也不同。底层在意道德,中层在意利益,上层在意理念。
底层一无所有,唯有道德约束良知。中层努力突破,一心想往上爬。上层衣食无忧,唯有理想能够打动她们。
义银从家破人亡的底层爬上来,从担忧自身安危,到有能力照顾周围在乎的人。直至今日,开始端起身份,心忧天下大势。
这就是人性,随着身份变化,他的心态也一直在跟着转变。
如果是当年第一次上洛之时的义银,绝不会被幕府这些人闹得灰头土脸。
因为当时的义银一无所有,也是个不要脸的,在评议上说脱衣服就脱衣服,足利义辉都替他害臊。
可现在,身为大御台所的他却会因为种种顾忌,被人拿捏得憋屈死,这就是义银需要明智光秀的地方。
穿上鞋,成为上等人的义银,必须保持自己的光辉人设,不可能和当初光脚一样,肆意妄为。
他需要一副白手套,帮他处理自己不方便,甚至不该知道的事。即便这副白手套有着自己的想法,并不完全听话,义银也舍不得丢。
因为明智光秀这个毒士不但智谋过人,而且是真心爱着义银,愿意为他牺牲一切。
虽然她爱人的方式有些瘆人,但如此好用的白手套,义银根本找不到第二副。
他之前因为足利义辉之死,一直不愿意启用明智光秀,是他的良心过意不去。
但只要撇开良心,面对现实。义银潜意识中早就发现,自己需要明智光秀。
一直在纠结的义银,面对重伤的雪乃,终于丢掉了一切顾忌,把明智光秀放了出来,这也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望想做的事。
光与暗,是一体两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义银与光秀才是天作之合。
义银看了一眼明智光秀,这位将他视为圣男的谋士,并不知道自己主君心中已经有了去东福寺送草的想法。
这样也好,义银并不想告诉明智光秀这件事,他选择保持沉默。
明智光秀肃然道。
“幕府与织田家的关系,会因为您的离场而恶化。您的存在,其实是压住了她们之间的矛盾。
既然您已经心灰意冷,又何必在这里枉做恶人?不如退邸归领,扎实自己的根基。
斯波忠基金,关东乱起,鸠占鹊巢,哪件事不需要您细细琢磨,小心梳理。
京都之事,请您放手交给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望着一脸自信的明智光秀,义银终于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两人聊了整整一夜。义银大开拉门,望着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开始了。
———
二条御所,议事厅。
足利义昭神情阴郁看向伊势贞教,问道。
“东福寺那边怎么说?”
伊势贞教鞠躬说道。
“织田殿下对京都目前的混乱,也是非常不满。
但她对于出兵压制斯波家臣所谓的天诛,心存疑虑。毕竟,织田军势驻扎京都,一直是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织田殿下希望幕府能够通过她提出的洛中法制,以便完善法度,方便她在京都行事。”
足利义昭狐疑看向伊势贞教,幕府用走程序的办法敷衍织田信长,就是伊势贞教出的主意。
如今,伊势贞教却反过来替织田信长当说客,希望幕府松个口子,给予织田家长期驻扎京都的法理依据。
足利义昭不禁思索,伊势贞教这老狐狸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是否还站在自己这边?
伊势贞教当然是站在织田信长那边,事实证明,足利义昭不但人品靠不住,做事还瞻前顾后,让人失望。
原本就有意跳船投靠织田信长的伊势贞教,借着替足利义昭出使的机会,开始向织田信长献媚。
这件事本来不必做得这么急躁,这么明显,但伊势贞教也是走投无路。
斯波义银大闹幕府评议,一个耳光抽在足利义昭脸上,满足了伊势贞教的心愿,足利斯波双方彻底撕破了脸。
可不妙的事,伊势家跟着陷了进去。斯波义银怀疑高田雪乃遇袭一事,与伊势家有关。
伊势贞兴没能第一时间将大馆上野那些幕府姬武士解决掉,伊势贞教的心就一直悬着。
万一让斯波家的人先找到那些个姬武士,查出伊势家在伏击中担任的角色,伊势家就真的完了。
斯波义银威名赫赫,他说要屠灭伊势家,伊势家一定是死全家。
原本想要激化足利斯波两方的矛盾,让伊势家可以借助乱局,在夹缝中寻出一条生路,可偏偏在灭口收尾之事上出了岔子。
伊势贞教不敢赌女儿能先于斯波家找到人,灭了口。她只能提前开始向织田家靠拢,即便足利义昭对她起疑,也顾不得了。
她肃然道。
“公方大人,大御台所在幕府评议中御前失仪,已然是无所顾忌。
至今为止,幕府各家还没有人站出来谴责大御台所的失仪之举,这值得我们警惕。
幕府各家不愿意站在大御台所的对立面,若是没有织田殿下的支持,京都愈演愈烈的天诛,要怎么解决?”
足利义昭恼怒道。
“是你说能敷衍织田家的洛中法制,是你提出的改嫁之策!是你以织田殿下站在我们这边为由,对大御台所发动了逼宫!
这都是你的错!是你一步步把我推到大御台所的对立面!”
斯波义银的那记耳光,让足利义昭恨之入骨,但更让她感到恐惧万分。
看见足利义昭一点担当都没有,甚至把责任全部推给伊势贞教,和田惟政都有些看不下去。
伊势贞教是没安好心,但足利义昭怎么能算清白?要不是她权欲熏心,忘恩负义,以斯波义银的仁厚,岂会当众给将军难堪?
谷詼</span>
足利义昭外厉内荏的指责伊势贞教,也让旁边看着的足利臣子们寒心不已。
相比之下,伊势贞教反而看得开些。她就是利用足利义昭的贪权,刻意制造矛盾,帮伊势家得以过关,这顿骂挨得不算冤枉。
原本就居心不良的她,并不在乎足利义昭现在的惶恐和愤怒。
她需要做的,是让足利义昭同意织田信长的洛中法制,为织田家立下一功,以便伊势家未来改换门庭,好去投奔新主。
伊势贞教一脸真诚说道。
“公方大人,是我错判了局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幕府各家慑于大御台所的威势,不敢阻挠。如果我们不能争取到织田殿下的支持,就无法压制斯波家在京都的天诛乱行。
大御台所已经疯狂,他当众给您难堪,根本不顾及您的威严。要是不能阻止他继续乱来,您的未来,只怕。。”
伊势贞教欲言又止,看向足利义昭。
足利义昭冷着脸不说话,她在评议会上已是颜面尽失。
如果局势继续恶化下去,幕府各家皆以大御台所马首是瞻,她这将军还有什么做头?
伊势贞教见她听得进去,趁热打铁道。
“细川三渊两家在观望,幕府各家的心思大多也是如此。但有些人躲不掉,就是那些被天诛的目标。
若是她们都被一一杀鸡儆猴,众姬畏惧,日后的幕府就真成了大御台所的天下,谁还会把您放在眼里?
您必须行动起来,与织田殿下联手压住大御台所,阻止天诛,维护幕府的秩序,维护您的权威。”
足利义昭眯着眼,不说话。
和田惟政看了眼伊势贞教,冷声道。
“织田殿下之前来过二条御所参见将军,明明表示过支持将军。可幕府闹出这么多事,天诛搅得城下町大乱,织田军势根本没有反应!
伊势老大人,你怎么保证织田殿下这次会配合?万一她再次选择观望,口惠而实不至,将军的处境岂不是更加艰难?”
足利义昭迟疑一下,点点头。
和田惟政继续说道。
“以我之见,外藩都靠不住,公方大人不如与大御台所好好谈谈。
幕府再乱下去,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让小人得了便宜,对足利斯波两家都没有好处。”
和田惟政不客气得刺了伊势贞教一下,对这个挑拨离间的老狐狸非常恼火。
原本权力交接顺利,幕府眼看就要走上正轨。就是这个伊势贞教在中间搞事,闹得足利斯波反目。
事到如今,她不但不收手,还越发变本加厉,真是要害死幕府。
和田惟政这些人从事不关己,到被迫深陷,现在已是一头冷汗。
斯波义银是什么人?只用三年时间就打遍近幾关东的绝代天骄,千年不出的武家奇男子。
和田惟政这些人只是想借着扶持足利义昭的拥立之功,在幕府飞黄腾达。她们不想和斯波义银这等绝世猛男翻脸,闹得玉石俱焚。
伊势贞教自己背叛先代,为了保住家业而胡搅蛮缠,现在要把大家都拉下水,和田惟政怎么能忍?
伊势贞教并不在意她的讽刺,笑呵呵说道。
“那我倒要请教和田大人,大御台所若是愿意和解,又怎么会有那下耳光?”
和田惟政哑然无语,足利义昭眼角一抽。斯波义银打在足利义昭脸上的那记耳光,是双方无法绕过去的坎。
这么狠绝的决裂之举,和田惟政就算想要恢复和睦,双方也没有了信任的基础。此时真的握手言和,足利义昭以后也没脸做人了。
可以被人随便抽耳光,还选择忍气吞声的将军,还是威严的足利将军吗?谁会尊重这么一位可笑的将军?
足利义昭咬咬牙,问向伊势贞教。
“你确定织田殿下就这个条件?只要幕府通过洛中法制,她就会出面压制京都的乱局?”
和田惟政张嘴想劝,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劝。那记耳光的伤害太大,除非斯波义银有明确的让步,不然足利义昭绝不可能妥协收场。
伊势贞教点头道。
“通过洛中法制,京都守备人选由织田家臣出任。”
后半句话让和田惟政一惊,开口打断道。
“不行!即便改制,京都守备的人选也应该由幕府任命,岂能交由外藩私相授受!”
伊势贞教瞅了眼和田惟政,冷冷道。
“和田大人,若是织田家臣不能担任守备,通不通过洛中法制,对织田殿下又有什么意义?”
和田惟政坚持道。
“那也该是由织田殿下提名,幕府允许,才能走完任命的流程。
京都守备的任命权必须属于幕府,不能任由一家外藩越俎代庖!
公方大人!若是织田家心存不轨,幕府未来岂不是要任人鱼肉!”
足利义昭犹豫一下,说道。
“京都守备可以由两人共同担任,我允许其中一个名额由织田家自决。”
伊势贞教看了眼足利义昭,没想到这个庸人还有急中生智的一面,两名京都守备吗?
既给了织田信长面子,也保住了幕府中枢来掌控部分京都兵权,折中平衡。
和田惟政点头道。
“将军英明!织田殿下若是不肯同意,就是心存不轨!”
伊势贞教知道,和田惟政这话是针对自己,她点头道。
“我再去一次东福寺,尽力说服织田殿下。”
足利义昭见她自告奋勇,心中的变扭感更重。伊势贞教如此殷勤对待此事,是忠于自己,还是对织田信长抱有其他的期待?
被义银扇了个耳光之后,足利义昭因为当上将军而发热的脑袋,终于有些冷静下来。
她看了眼主动请缨的伊势贞教,压住心中不满,点头道。
“快去快回。”
第1242章只要够下贱
二条御所众姬纠结织田信长的条件之时,斯波义银再次来到了东福寺。
一夜未眠,与明智光秀谈到天明,义银并未休息,而是第一时间前往东福寺,拜会织田信长。
壬生狼随时可能发动新的天诛,足利义昭不会坐以待毙。义银需要尽快行动起来,
完成明智光秀的谋划。
拖得久了,恐怕又生变数。
———
织田信长刚才召唤羽柴秀吉前来问话,就接到了斯波义银来访的消息。
她挑了挑眉毛,对羽柴秀吉说道。
“我们这位大御台所,来的可真是时候。”
羽柴秀吉有些不安,织田信长召唤自己前来,
就是商讨暂代京都守备的织田军势,
介入京都乱局的部署。
她小心问道。
“要么,我先回避一下?”
织田信长瞅了她一眼,
笑得有些得意。
“回避什么?森兰丸,带大御台所进来。
秀吉,你管你说。”
羽柴秀吉抿了抿嘴,有些犹豫。织田信长双目冷冷看着她,让她心头一颤,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织田信长这时反而阻止她,一直等到门廊外传来脚步声,才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近幾斯波领尚未动员军势,尾张斯波领的前田利家大人还在南近江之地,执行您的守备命令。
斯波家在京都闹事的人马,只是一些浪人出身的剑客,并不难对付。要击溃她们,一支备队即可。
即便她们借助京都藏身,围剿她们也只需要动用四五支备队,驱赶围堵。
这些天,竹中姬已经走遍京都,绘制了完整的京都城町图。我军必要时可控制各个町坊的节点,
一町一町搜索,她们藏不了多久。”
织田信长看似在听羽柴秀吉的治安战策略,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门外,意不在此。
果然,门外出现了斯波义银的身影。羽柴秀吉的声音微微发抖,似乎说不下去了。
她转身对斯波义银伏地叩首,义银并未看她,而是径直走到织田信长面前。
“织田殿下,我坐在这里可以吗?”
义银选择了对席,而非上座,这是一种妥协的姿态。
织田信长对门口的森兰丸挥挥手,森兰丸鞠躬之后关上了拉门。
房内只剩下对坐的织田信长与斯波义银,还有坐立不安的羽柴秀吉。
义银对伏地的羽柴秀吉,说道。
“起来吧。”
羽柴秀吉悄悄看了眼织田信长,织田信长点点头,她这才起身。
见织田信长并没有让羽柴秀吉离开的意思,义银的送草之旅尚未展开,便遭遇挫折。他总不能在羽柴秀吉面前,挨织田信长的草吧?
义银看向织田信长,问道。
“怎么?是我打搅了你们的君臣奏对吗?”
织田信长皮笑肉不笑道。
“哪有的事,您是尊贵的大御台所,我等卑贱之人岂敢在您面前拿腔作势?
只是幕府派了伊势贞教大人前来,希望我介入京都越来越混乱的局势。听闻有些浪人胡闹,搞什么天诛国贼,大御台所可曾知晓?”
义银心头一沉,他虽然来得极快,但还是让伊势贞教抢先一步。
他不动声色问道。
“织田殿下答应了?”
织田信长看向义银,就像是戏鼠的大猫,眼中满是戏谑。
“我提议的洛中法制尚未通过幕府评议,织田军势只是暂代京都守备,为幕府尽一份心力而已。
让我出兵平定那些浪人,我也有些为难。毕竟出师无名,万一闹出点事来,我算什么呢?
我请伊势贞教大人先回去,等幕府通过了洛中法制,允许我织田家正式负担起京都治安之责,再谈其他。”
义银轻轻摇头,明智光秀提出的以洛中法制拉拢织田信长的策略,也晚了一步。
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已经搭上了线,自己把她们两个都得罪狠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费。
织田信长的性子,义银非常清楚。自己上次太扫她的面子,她一定会加倍报复过来。
为今之计,只有放软身段。
他与明智光秀一番深谈,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此时再来东福寺,心中早有觉悟。
义银明白,只要他不要脸,这世界上就没有他搞不定的女人。
之前的失败,一方面是他执念太深,选错了盟军。另一方面是他端起了架子,丢了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织田信长与他没有不可调节的利益冲突,所谓矛盾只是脸面上的东西。放下自己的尊严,让她爽到位,一切都好办。
看了眼室内的秀吉,义银忽然笑起来,笑容有些疲惫。
从雪乃出事至今,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即便有系统特效支撑着永远十八岁的容颜,憔悴的外表还是遮掩不住疲态,惹人怜惜。
织田信长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她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高田雪乃的独走,天诛的出现,让足利义昭与斯波义银的矛盾急速恶化。
作为第三方的织田家,什么都没做,就拥有了大好的筹码,足以待价而沽。
足利义昭需要织田家的军力,斯波义银需要织田家继续袖手旁观,两人都有求于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望着义银,这个前几天还意气风发,出言羞辱自己的男人。看到他求上门来,织田信长真是心情愉悦,爽过**。
羽柴秀吉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爱慕,对憔悴的义银不忍直视。
三人忽然沉默下来,室内一时寂然无声。
半晌,义银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他苦笑一声,说道。
“我要走了。”
织田信长挑眉道。
“走?去哪里?”
义银望着她的脸,淡然道。
“我准备向幕府请辞,回归本领,出家修行。”
织田信长愣了一下,皱起眉头,说道。
“你上次不是信誓旦旦说要阻止我吗?为了幕府,连天朝都搬出来了。
怎么?改主意了?”
义银原本就累得不行,这时候都不用演,深深得疲惫与伤感跃上眉眼。
“是啊,我曾经以为我可以,但将军却在背后狠狠捅了我一刀。
先代尸骨未寒,她就想着把我改嫁出去,城下町谣言肆虐,评议会上图穷匕见。
我只是一个夫道人家,感念先代对我的恩与爱,这才决心挺身而出,为幕府尽一份力。
何曾想到,人心薄凉至此。我对得起先代,对得起幕府,事到如今,唯有出家明志,以全忠义。”
织田信长看着憔悴不堪的义银,心中再没有半点胜利者的愉悦,反而有些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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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自己赢了,明明是他在低头认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心里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痛快,反而更加不爽。
织田信长暴躁道。
“你来东福寺,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义银一脸圣洁看向织田信长,说道。
“幕府,我是救不了了。
我早就知道,你心怀天下大志,幕府那些废物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站出来为幕府尽忠,已然把你得罪狠了。
临走之前,我只想问一句话。我要怎么做,才能平息你对斯波家的不满?”
织田信长冷漠看着义银,说道。
“放过你?你应该很了解我的性格。你那么羞辱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织田信长嘴中的不放过,看似在谈论大政,但她心中一角却是隐隐骚动不安,仿佛又带着一层其他的意思。
义银将额头一丝乱发收回耳后,洒脱一笑。
“是啊,你怎么会放过我呢?”
两人相视无语,心思各异。
上次织田信长示爱,义银已经有了一些感觉。当年那段情,在织田信长心中份量不轻。
如何巧妙得利用织田信长对自己的情意,跳出足利织田围剿自己的困局,成功跑路。就看此刻,自己的演技是否足够精湛。
两人相互揣摩对方心思,却不知道一边低头不语的羽柴秀吉,早已紧紧握起拳头。指甲抵在掌心,钻心的疼。
心爱的男人在面前乞求主君,羽柴秀吉却没有一点办法帮他。
只能看着自己的主君以侵略的眼光在他身上扫视,就像是打量一件迟早会瓜熟落地的战利品。
羽柴秀吉的心中,充满了对自己懦弱的恨意。三年了,自己还是如此卑微无能。在他眼中,甚至没有自己的存在。
人生能有几个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自己真的能有一天飞上云霄吗?他真的会属于自己吗?
羽柴秀吉自卑得深深低下头,不愿意去面对现实。自己只是地上的草鸡,而他是天上的凤凰。所谓梦想,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不管羽柴秀吉在旁边如何自怨自怜,斯波义银感觉气氛正好,火候到了,开始飙起演技。
他叹了一声,毅然道。
“也罢,未来的事,谁能说的清楚。斯波家业是我一手复兴,寄希望于她人的慈悲,是我不对。”
见义银再次打起精神,织田信长眼中露出欣赏。斯波义银不是寻常男子,这也是织田信长痴迷于他的原因。
他不但英俊,有能力,更重要的是那份百折不挠,为了复兴家业,不断开拓进取的意志。
织田信长为人乖戾狂傲,也不得不承认,斯波义银真是绝代无双的武家奇男子。
只见义银微微鞠躬道。
“大争之世,群雌逐鹿。
斯波家的未来,不该由织田殿下的怜悯决定,而是由我来决定!我收回刚才的话,还请织田殿下见谅!”
织田信长鞠躬还礼,算是接受了义银的说法。
义银正色道。
“我想与织田殿下做一个交易。”
织田信长不动声色道。
“请说。”
义银面露伤感,说道。
“你也认识雪乃,当年我第一次去你那里,就是阳乃雪乃随我过去的。对了,那时秀吉也在。”
羽柴秀吉浑身一抖,明白义银说的是哪件事。
织田信长眼神一动,表情柔和,似乎在追忆什么。
义银继续说道。
“雪乃为了城下町谣言一事,擅自出奔,聚集浪人剑客壬生狼,行天诛之事。
城下町那些谣言,其实并不都是谣言,对吗?”
看着义银看似毫不在意的说起自己的丑闻,织田信长反而有些听不下去,冷冷说道。
“你就一定要这么作贱自己?”
义银看向织田信长,说道。
“我只是勇于面对现实。
雪乃为我的名誉而战,落得重伤不醒。壬生狼还在为了她的遗命而战,准备再次出击。
我曾经以为,那些事已经是过眼云烟。我曾经以为,我三年浴血奋战,早已将当时脱下的衣服,重新穿在了身上。
但我从未想到过,人世间的恶意竟然如此有趣。足利义昭为了让我改嫁,制造出来的谣言,就是当初我亲身经历过的事实。
你让我如何否认?”
织田信长哑然,羽柴秀吉的指甲已经刺破掌心,刺出了血。
义银英俊的脸上,充满了不可亵渎的光华,他肃然道。
“雪乃她们是为了我,我不能让她们白白送死。所以,我想与织田殿下做个交易。
我会离开京都,出家修行,不再理会你与幕府的纠纷。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壬生狼。”
织田信长看着义银半晌,缓缓说道。
“你原本就要离开,如今却用这个来做条件,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义银笑起来,笑得是那么潇洒,他说道。
“织田殿下说得对,的确少了点诚意。
我前几日对你的羞辱,今日加倍还给你,还请你接受我的歉意!”
义银说罢,竟然毫不忌讳得伸手去解织田信长的腰带。
织田信长瞳孔一缩,说道。
“你要做什么?”
义银一脸木然,说道。
“你还记得吗?那天,你让我进屋做得第一件事,是什么?
你当时说,跪下,舌忝。”
义银毫不在乎得说出了极其下作的话语,因为他知道,系统牛b!
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在织田信长与羽柴秀吉眼中,都是圣洁无邪的大义之举。
义银铺垫了那么多正气凛然的话,就是为做最后这件下作的事。
织田信长不是心里恨吗?不是觉得义银羞辱她,气不过吗?好!义银就在羽柴秀吉面前给你跪舔,自甘下贱,给足你面子!
羽柴秀吉当年就是义银第一次艾草的旁观者,算不得外人,义银也不在乎这个脸。就看织田信长要不要这个脸,干不干得下去。
义银要借这件事,探一探织田信长,她到底舍不舍得自己受辱?
她所谓对自己的感情,能有几分真实可以利用。
第1243章犹豫的织田
羽柴秀吉深深低下了头,恨不得钻进地底。她不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如此卑微入土,在自己面前受辱。
织田信长被斯波义银的决然吓了一跳,伸手拉住他,喝道。
“你疯了吗!”
义银抬起头,几天没有休息好,脸色苍白,
眼圈发黑,他木然道。
“呵,我又不是没做过。”
他看似不在意的呵呵一笑,自暴自弃的样子,让织田信长鼻子一酸。
是自己当年垂涎他的美色,夺走了他的第一次,是自己毁了他的一生!而今时今日,自己却又大言不惭得在他面前说爱他!
织田信长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
看着眼前为了家臣,
舍去一身尊严的义银,她干涩问道。
“值得吗?就为了几个无名之辈,值得你这么做吗?”
义银坚定得点点头,说道。
“值得!我说过,姬不负我,我不负姬,我就必须做到。”
织田信长有些自惭形秽,比起她们这些自私自利的姬武士,斯波义银这个男人,反而更有一个武家的担当。
她当年的确是见色起心,但今日也是真心爱慕,不愿意再重蹈覆辙,让义银心中越发看不起自己。
织田信长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斯波义银,
不管你信不信,
那天我对你说的,
确实是真话。
我。。”
织田信长看了眼跪在地上装死的羽柴秀吉,冷哼一声,再也说不出那句我爱你。
义银却是抓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满怀希望问道。
“你答应了?”
织田信长皱起眉头。
从利益上考虑,她不应该答应。她手中的筹码相当不错,完全可以左右逢源,为织田家争取更多好处。
但义银此时期盼的眼神,却让她坚硬如铁的意志一阵阵发软。
她隐隐感觉到斯波义银是在诈自己,这位风华绝代的大御台所,绝不会如此软弱,如此卑微。
但她不敢赌,真的要让义银舌忝下去?真的要把他羞辱到这个份上?
织田信长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永远不会犹豫。但似乎,她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得那么坚定不移,顿时心乱如麻。
织田信长甩开义银的手,冷声道。
“你走!离开这里!”
义银心头一喜,以织田信长的性格,若是笑眯眯称呼自己大御台所,客客气气对待自己,这件事多半没希望了。
可她毫无礼仪得让自己滚蛋,显然是被自己搞得心浮气躁,心思乱了。
虽然没有得到正面的答复,但义银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他看了一眼织田信长,又看了眼从始至终埋头不起的羽柴秀吉,很干脆得转身离开。
织田信长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站起来,一脚把羽柴秀吉踢翻在地。
“今天的事,一个字不准透露出去!否则,我弄死你!”
羽柴秀吉用尽全力才保持住了面上的谄媚笑容,点头哈腰。
在她心中,对织田信长的畏惧已是崩了一角,掺入了一丝叫做愤恨的情绪。
斯波义银乃是她心中的男神,却在织田信长面前自甘下贱,自暴自弃。
羽柴秀吉的心火阵阵上涌,她要爬上去,不惜一切代价爬上去!成功!她一定要成功!
织田信长眼角都没有扫一下羽柴秀吉,她的目光直愣愣看着义银离去的方向。
她不傻,也许刚才的事,就是斯波义银有意为之。但即便是这样,又如何?
他身为大御台所,却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在自己面前重现当年的卑贱,求得一句承诺。
织田信长扪心自问,这还不够吗?还要把他逼到什么地步?
抬起头,闭上眼,织田信长忽然觉得心中闷得很。她想要征服这个男人,却不愿意看到别人欺负他,羞辱他。
伊势贞教,你真是该死。
良久,织田信长低声说道。
“再议吧。”
“嗯?”
羽柴秀吉似乎没听清,抬头以询问的眼神看向织田信长。
心情复杂的织田信长恼怒看了她一眼,又是一脚踢上去,吼道。
“我说,关于京都的军事行动,延后再议!”
“嗨!”
———
伊势贞教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义银以精湛的演技打动了织田信长,为自己腾挪出新的战略空间。
而义银并不知道,他这一次的低头在羽柴秀吉心中留下了多大的伤痕。以至于未来,羽柴秀吉会在某件事变中,秉持不该有的态度。
而此时,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都没有把在场的秀吉当回事。两人的眼中,只有对方。
———
义银在行动的时候,明智光秀也没有闲着。
对于自己这位主君在京都的窘境,明智光秀其实有些哭笑不得。
以斯波家今时的实力,以斯波义银今日的地位,他可是拿着一手好牌。
但义银硬是把一手好牌丢了,被那些杂碎闹得灰头土脸,也是让明智光秀开了眼界。
其实,现在的情况并不恶劣。明智光秀要做的,只是把义银自己丢掉的那些筹码捡回来。
斯波家并非足利家,义银硬要帮幕府,帮足利家扛雷,这本身就是一件让明智光秀无语的事。
在确定义银已经没有了独自支撑大局的执念,明智光秀便可以肆意施展,找京都的老朋友们好好聊一聊。
首先,她找上的是蜷川亲世。
———
蜷川府邸,茶室内只有蜷川亲世与明智光秀两人。
蜷川亲世手中捏着茶碗,有些不安。
她瞅了眼笑眯眯的明智光秀,就像是看见了一条毒蛇。心中不免嘀咕,大御台所怎么把这家伙放出来了?
蜷川亲世很清楚,明智光秀在京都事变中做了什么。
这家伙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硬是把足利义辉给弄死了。蜷川亲世也被她牵着鼻子走,在京都事变中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
斯波义银对足利义辉的感情很深,甚至无偿帮助足利义辉的妹妹上位当了将军。
蜷川亲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看不到明智光秀了,斯波义银绝不会原谅这个害死足利义辉的罪魁祸首。
可没想到,足利义昭与伊势贞教逼人太甚,闹得大御台所动了真火,把这条毒蛇给放了出来。
蜷川亲世想着心事不说话,明智光秀呵呵一笑,说道。
“蜷川大人似乎不想看到我?”
蜷川亲世勉强笑道。
“明智大人何出此言,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明智光秀点点头。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也就是你我这样的人,才会长命百岁呀。”
蜷川亲世面上一僵,明智光秀不管她面色难堪,说道。
“大御台所要回去了。”
蜷川亲世下意识问道。
“回去?”
明智光秀笑眯眯看着蜷川亲世,说道。
“将军容不下大御台所,他只好辞别幕府,回归本领。
京都的谣言闹得大御台所心灰意冷,回去之后,他就会出家明志,以表对先代的忠贞不二。
至于幕府之事,斯波家不会再插手。”
蜷川亲世听得心头一跳。
“不可!”
她脱口而出想要阻止,慌的一比。
蜷川家已经上了斯波家的船,把足利义昭得罪狠了。斯波义银拍拍p股跑路,谁都拿他没办法。但跟着摇旗呐喊的小妹,就要倒霉了。
明智光秀见她慌张,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
“大御台所忠义仁厚,不愿意看到幕府分裂,即便将军苦苦相逼,他还是选择了退让。
将军想要独占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大御台所放弃便是。
斯波家是大御台所一力复兴的家业,大家肯高看斯波家一眼,难道是看在先代的面子上?
说句不好听的,当年要不是大御台所力挽狂澜,现在幕府主政的,也许就是三好长庆了。”
蜷川亲世点点头。
斯波义银对幕府贡献良多,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足利义昭忘恩负义,大家也确实不齿。
但问题是,武家嘴上喜欢喊忠义,但谁真把忠义当回事?特别是幕府里混的老油条,不出卖别人就不错了。指望她们感恩?做梦吧!
斯波义银是位仁义之君,诚实守诺,所以大家才敢欺负他。因为他守规矩,顾大局。
蜷川亲世叹道。
“大御台所是不容易,但我之前也与大御台所说过一些拨乱反正的想法。
我们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何至于出家明志呢?”
蜷川亲世搞不懂。
斯波义银真的要撕破脸,足利义昭那个庸人拿什么和他斗?
蜷川亲世已经出过主意,以畠山高政为管领,收买足利马回众为爪牙,把足利义昭架空就是。
这事并不难做,为什么斯波义银还要选择跑路?
明智光秀摇摇头,在蜷川亲世这些老古董的脑子里,幕府还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天下武家趋之若鹜,想要挤进来的权力中枢。
可事实是,从足利义辉战死的那一刻起,足利幕府最后的元气已经被打散,老一套的玩法跟不上这个新时代了。
就算斯波义银能够把持幕府大政又如何?他等于是将幕府所有的麻烦就扛在了自己的肩头上,无偿帮幕府这些王八蛋擦p股。
对内要小心幕府这些王八蛋搞事,对外要镇压垂涎天下大权的一波波野心家,根本没有什么好处。
足利幕府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唯有推倒重来,才是真正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斯波家又不是活*锋,斯波义银傻了一次还不够?被幕府捅了一刀之后,还要继续帮幕府扛雷?
斯波义银最好的选择,就是退而养望,精心维护自己的形象,扎实自己的根基。
等天下被织田信长这类野心家祸害得差不多了,再在千呼万唤中出来领导武家,重整秩序,这叫望众所归。
这种新时代的变化,蜷川亲世这个老派人是看不清的。幕臣们世代依附幕府的辉煌过活,她们根本不愿意相信,时代变了。
明智光秀只能淡淡敷衍道。
“大御台所秉持忠义,念及先代,不愿意出手打压足利家。
既然将军有心领导足利家,领导幕府,就放手让她去做吧。
大御台所不过是一男流之辈,夫道人家,担不起天下大政。”
蜷川亲世听得落泪,斯波义银要维护自己的忠义,她当然没话说,但跟着他的人就要受委屈了!蜷川家怎么办呀!
“大御台所仁义。。但。。但。。”
明智光秀笑着安抚她。
“蜷川大人也不必太担心,斯波家愿意让步,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高田雪乃大人遇袭重伤,高田阳乃大人已经呈报大御台所。说是北陆道商路春季行情不好,有些人的春季分红,就不要拿了。”
蜷川亲世双目瞪大,明智光秀继续说道。
“还有,斯波家会继续追查高田雪乃大人被伏击的真相。
大御台所有令,不管此事牵扯到谁,是什么身份,一律杀无赦!
蜷川大人,你明白了吗?”
蜷川亲世眯着眼,不说话,有些心动。
幕臣集团这次跟着伊势贞教胡闹,把斯波义银彻底惹恼了。斯波义银对足利义昭会手下留情,但对幕臣们却不必客气。
幕臣们在幕府中枢混了两百年,自家领地的收益早就比不上京都商业中心的好处。
斯波家开拓北陆道商路,幕臣们通过土仓入股,赚了不少钱。
现在幕臣们做人不厚道,就别怪斯波家翻脸不认人,直接断了她们的分红。目前还只是一季度的利润,未来尚未可知。。
蜷川亲世属于幕臣中的亲斯波一派,她的分红必然不会少。她完全可以借此撬动幕臣集团的态度,让幕臣们疏远伊势贞教。
另外,这次幕府治安组因为参与制造谣言,被高田雪乃杀得胆寒,这才有了伏击反杀之事。
高田雪乃是冷血剑客,她不懂妥协,只会杀人,幕府治安组那些姬武士只好狗急跳墙。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高田雪乃做的太绝,不给别人留条活路。可是,高田雪乃是斯波义银的头号宠臣,这就没法说道理了。
幕府治安组的姬武士来自幕府各家,斯波义银临走之前,要为自己的宠臣报复,砍一波人头立威。
伊势贞教护不住这些人,那这些人身后的幕府各家又不敢埋怨斯波义银,自然只能憎恨伊势家兴风作浪,搞得大家下不得台。
甚至。。蜷川亲世看着笑盈盈的明智光秀,心里嘀咕,伊势贞教自己都得死全家。
第1244章点更大的火
原本,伊势贞教在京都事变中就不干净,参与了杀害足利义辉之事。如今,她又帮足利义昭出谋划策,对付斯波义银。
新仇旧恨一起算,斯波义银不把她给弄死,这事就没完。
蜷川亲世忍不住心中喜悦。
伊势贞教这死耗子四处打洞钻营,
这会儿可算是彻底走到了绝路上。看这次,她还有什么办法脱身过关。
斯波家一手分红,一手刀剑。幕臣集团以后绝不敢再与足利义昭配合,对斯波家使绊子。
而站在蜷川亲世的立场,如果能借助斯波家的这波攻势,把伊势家拉下马,
让蜷川家成为幕臣集团的首领,
那真是因祸得福。
蜷川亲世要是能坐稳幕臣集团的头号人物,身后还有斯波家的支持。足利义昭就算看她不顺眼,也不敢随便动她。
蜷川家既然已经明确站队,那就只好跟着斯波家的节奏走,借势壮大自己,也不算亏。
蜷川亲世看了眼明智光秀,虽然这个女人阴险,但比起仁厚的斯波义银,她更懂幕府的游戏规则。
和明智光秀配合,蜷川家似乎能得到更多好处。
———
明智光秀与蜷川亲世以茶代酒,相谈胜欢。
之后,她便告辞离去,直接前往铃木重秀在京都的临时落脚点。
铃木重秀这次上洛,明面上是以纪伊国守护代之职,参与将军继位典礼。
但暗中,她还受命于石山本愿寺,要替显如上人清除掉,
南蛮教在京都地下传教的那群传教士。
南蛮传教士已经和织田信长搭上了线,让临济宗东福寺派非常不安,这才找了一向宗帮忙,把锅甩了出去。
一向宗自诩佛教护法,与南蛮教是死敌。显如上人也没有推辞,直接把这件事教给了一向宗信徒的杂贺众。
杂贺众首领铃木重秀为难之余,受本多正信点拨,找上了斯波义银这位大御台所,希望他出面调和,免得自己难做。
斯波义银原本想要利用织田家与南蛮教的勾结,联合幕府对织田信长施压,占据先手。
谁知道,足利义昭与伊势贞教抢先在他背后捅刀子,闹出了城下町谣言,评议上的逼嫁风波。
至此,斯波义银已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去管铃木重秀的托付。
铃木重秀强压着杂贺众的一向宗狂信徒,不让她们在京都闹事,这些日子是苦不堪言。正在这时候,明智光秀寻上门来。
两人也是老相识,室内见礼之后,明智光秀直截了当说道。
“铃木大人,非常对不起。”
铃木重秀心中一沉,说道。
“明智大人,大御台所答应过我的。”
明智光秀摇头道。
“大御台所也是没办法,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这些日子在京都,许多事应该看在眼里。你觉得,就现在这个局面,斯波家还有余力帮你吗?”
铃木重秀无语,她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清清楚楚。
城下町那么多古怪的谣言,幕府与斯波家姬武士的相互袭杀。傻子都能看出来,事情不对劲。若是没有高层授意,下面人敢这么干?
铃木重秀忍不住摇头。
幕府真是不可理喻,自毁长城。把大御台所逼成这样,对将军又有什么好处?
那个刚才从寺庙中出来的还俗将军,真以为武家政治是那么简单的事?没有了大御台所压阵,谁还会把现在的幕府看在眼里?
铃木重秀已经没空管幕府的愚蠢做法,她愁眉苦脸道。
“明智大人,我也不怕你笑话。
说实话,我已经快压不住那些狂信徒,她们很快就会动手攻击京都的南蛮人。
大御台所的难处,我当然理解。但。。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铃木重秀是厚着脸皮赖上了斯波家,毕竟斯波义银答应过她。以斯波义银的信誉,总不能食言而肥吧?
明智光秀笑起来,她来找铃木重秀,当然是另有目的。铃木重秀主动开口求助,她便能顺理成章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说道。
“此事其实并不难办,只是有些不太体面。”
见明智光秀欲言又止,铃木重秀拍着胸脯保证道。
“明智大人放心,这里只有你我两人。话出你口,到我耳中,我绝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明智光秀点点头,低声说道。
“既然那些个狂信徒按耐不住,那你抢先动手杀了那些南蛮人,不就好了吗?”
铃木重秀哭笑不得,她就是不想动手,只是压不住手下的狂信徒,必须去做,这才求助于斯波义银。
结果绕了一圈,明智光秀还是让她动手,那她来回折腾什么劲?
铃木重秀苦笑道。
“明智大人,你就别调侃我了,我是真的很为难。”
明智光秀正色道。
“铃木大人,我不是和你开玩笑。
京都内外这么多佛教宗派势力,都对南蛮教恨之入骨。有实力动手的,我随口就能点出几个,例如天台宗,日莲宗,临济宗。
你把人杀了就走,谁知道是一向宗,是你动的手?难道你还会和那些个狂信徒一样,杀人之后四处嚷嚷,摆显自己的信仰虔诚忠贞?”
明智光秀一语惊醒梦中人,铃木重秀顿时反应过来。
对啊,我只是想把这个锅甩出去,又不是要占这个功劳,蒙着脸去杀人,谁知道是我干的?
只要把南蛮人杀了,那些狂信徒没有了目标,自然也就消停了。只要不承认杀人,京都那么多嫌疑人,凭什么怀疑我!
铃木重秀的思维死角被明智光秀打开,瞬间觉得海阔天空,笑了起来。
“早就听说明智大人足智多谋,今日真是长见识了,铃木重秀多谢大人指点。”
铃木重秀鞠躬感谢,明智光秀优雅回礼,两人相视一笑。
明智光秀来找铃木重秀的目的很简单,给织田家找些麻烦。
主君去了东福寺,寻求与织田家的妥协。明智光秀不会把一切都寄希望于织田信长身上,她需要在幕府与织田信长之间添加点矛盾。
足利义昭出身兴福寺的真言宗旧派,还俗上洛之后,又得到了比叡山天台宗的支持。
这两宗派对她的影响力很大,特别是比叡山天台宗,与足利家关系深厚。双方作为武家和宗派首领,属于相互成全。
织田信长是日莲宗信徒,又与南蛮教勾结,默许南蛮传教士在京都传播信仰。
不论是日莲宗,还是南蛮教,那都是比叡山的眼中钉,肉中刺。
南蛮人在京都受织田家保护,铃木重秀在京中匿名杀人,织田信长必然愤怒,寻找凶手。
到时候,这个黑锅谁来背?比叡山天台宗会怎么想?
斯波义银与足利义昭的矛盾,只能算是争权夺利,双方都不想要对方的命。
可宗教上的事就不一样了,天台宗恨不得日莲宗和南蛮教挫骨扬灰,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一旦织田家为南蛮传教士出头,明智光秀甚至不需要去拱火,天台宗自己就会忍不住跳出来,把这个黑锅接好。
至于铃木重秀?石山本愿寺的命令是杀人,只要人死了,显如上人才不管是谁杀的呢。
铃木重秀拍拍屁股跑路,京都幕府,天台宗,织田家相互怀疑,到底是谁杀的人?这就是明智光秀的谋划。
斯波家要韬光养晦,应该低调撤退。但天诛行动要继续下去,不能让别人看扁了斯波家,必须高调杀人。
这两件事,其实是矛盾的。
明智光秀需要的,是点一把更大的火。用来吸引京都各方的注意力,让斯波家的高调,变得不那么显眼,掩护斯波家的战略收缩。
———
明智光秀从铃木重秀住处出来,并没有回去斯波府邸,而是来到京都中一处破旧的院子,驻足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身影从院后走了出来,正是藤林椋。
“明智大人,您不该约我见面的。”
明智光秀回头看向藤林椋,笑问道。
“怎么?你不方便?”
藤林椋说道。
“百地三太夫最近一直在盯着我,寻找我的错漏。若是让她发现您与我有联系,必然上报主君,告我一状。
您知道的,主君现在对您的事很敏感,我扛不起。”
明智光秀叹道。
“是啊,我乃负罪之身,自然不受人待见。罢了,你走吧,好好替百地三太夫办事。
今天你多努力一份,明天百地三太夫便多一份功勋,加官晋爵指日可待。”
藤林椋面带微笑,说道。
“明智大人,我不能出来太久,您就别开玩笑了,有话直说。”
望着藤林椋脸上与自己有些相似的笑容,明智光秀不禁摇摇头。
这藤林椋比起藤林杏聪明太多,经历过风雨之后,变得有些像自己了。很危险,也很值得期待。
明智光秀问道。
“保密组是不是正在追查高田雪乃遇袭一事?有结果了吗?”
藤林椋摇头道。
“那些伏击高田雪乃大人的姬武士,全部失踪了。
她们都是幕府武家,在京都熟门熟路,我们一时抓不到这些老鼠,就没办法锁定幕后主使者。
倒是城下町污蔑御台所的谣言来源,有了一些眉目。
最早出现的始作俑者藏得很深,但松田家通过污蔑大御台所仕途发达之后,很多幕府武家开始跟风造谣。
这些人做事不干净,露出了马脚。”
明智光秀点点头,直截了当说道。
“替我办件事,把饭尾昭连,松田藤弘,上野清延,大馆晴忠四个人加进造谣者的名单,名字最好是放在靠前。”
藤林椋瞳孔一缩,看向明智光秀。
饭尾,松田,上野,大馆四家,是幕府的老武家,枝繁叶茂。
饭尾昭连,松田藤弘隶属奉公众,上野清延,大馆晴忠隶属评定众,四人都是当朝重臣。
所谓奉公众,就是世袭足利马回众的武家子嗣,如今的足利马回众笔头大草,就是奉公众出身,这帮人算是足利将军家的亲卫嫡系。
而评定众是幕府评议的主要参与者,一般都是由幕臣中的有力武家担当,参议幕政大事。
藤林椋皱眉道。
“大御台所特许壬生狼先斩后奏,不论高田雪乃大人遇袭一事牵扯到谁,一律杀无赦。
饭尾,松田,大馆,上野四家子嗣众多,宗家分家皆有姬武士加入幕府治安组,甚至参与伏击高田雪乃大人。
我们找不到那些伏击者,壬生狼很可能会先从造谣者的名单入手,大肆杀戮,引出那些伏击者。
如果我把这四人放在名单前列,她们会成为壬生狼优先天诛的目标。”
明智光秀笑了笑,说道。
“没错。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昨晚我与大御台所彻夜长谈,已经得到了他的原谅。
不久之后,大御台所就会离开京都,京都这边将会再次交给我。就和以前一样,斯波家与幕府的交涉,还是由我来负责。”
藤林椋面色不改,但手指却是冷不丁抖了一抖,难掩心中激动。
她忍辱负重,在百地三太夫麾下做事,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掀翻百地三太夫,为母亲为姐姐报仇。
她肯来见明智光秀,因为两人之间存在默契。
明智光秀是什么人物?在幕后策划弄死足利义辉的真正黑手,差点毁了幕府的毒士。
藤林椋甘愿为她所用,就是为了弄死百地三太夫。即便她一时失势,藤林椋还是默默烧这口冷灶,看好这个可怕的斯波家谋士。
只是她也没想到,明智光秀这么快就被大御台所起复使用。
藤林椋眼神闪烁,她对明智光秀一样有恨,就是明智光秀设套害了藤林杏。但她还需要明智光秀,对付百地三太夫,这才选择合作。
如今,听到明智光秀卷土重来,藤林椋心中难免有些激动,报仇有望。
明智光秀看向强自镇定的藤林椋,笑道。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百地三太夫此人阴狠狡诈,要对付这种人,动起手来必须保证一击必杀,不能给她反咬的机会。
她做事很小心,很谨慎,我们暂时没机会动她。”
藤林椋冷笑道。
“我可以等。”
明智光秀满意得点点头,只要藤林椋愿意合作就行。
藤林椋心中想什么,明智光秀很清楚。无非是先弄死百地三太夫,再弄死自己。
但只要百地三太夫一日不死,藤林椋就能为她所用。
第1245章捡回些筹码
京都动荡在即,铃木重秀要杀南蛮传教士,壬生狼要天诛国贼。
明智光秀一边拱火,一边借机铲除碍眼的石子,为未来在幕府长袖善舞,先行铺路。
幕府三大势力,足利将军,幕臣,地方实力派。
斯波义银是地方实力派领袖,细川三渊两家的问题是内部矛盾,不能套用太过激烈的手段,以免伤了人心,不利于团结。
但对于足利家和幕臣所属的势力,明智光秀就不准备客气了。
足利臣子中的和田惟政,仁木义政等人,幕臣中的伊势贞教,蜷川亲世等人,都是投机分子。
指望她们为幕府尽忠,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但幕府毕竟统御天下两百年,总有些栋梁之材愿意为幕府分忧。明智光秀要杀的,就是这些人。
饭尾昭连,松田藤弘隶属足利家奉公众,上野清延,大馆晴忠隶属幕臣评定众,都是有识之士,也是不愿意参与党争的幕府中立派。
饭尾,松田,上野,大馆四家,分支众多,不肖子孙有的是。
借着污蔑大御台所一案,趁乱把她们四个宰了,表面上算是殃及池鱼,正好掩盖明智光秀的布局。
杀掉足利义辉,是砸掉足利将军的金字招牌。铲除这些幕府的中坚力量,是挖去幕府的根基。
明智光秀为斯波义银谋划的退而养望,静待天下归心,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其一,足利义昭领导的幕府足够烂,烂到让天下武家彻底失望。
其二,织田信长做事极其激进,激进到令天下武家恐惧万分。
要满足这两个条件,足利幕府不能不昏庸,织田家不能不强大。将军可以输,信长不能怂。
只有她们闹得翻江倒海,武家怨声载道,大家才会想起斯波义银这位人品出众,战阵无双的武家守护神,请他出来主持公道。
明智光秀会在京都盯着双方,左右横跳,将局势引导向自己希望的路线。
她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助这次京都动荡的机会,把幕府中的有识之士清洗掉一些,让幕府烂得更彻底一点。
明智光秀看向藤林椋。
“有没有问题?”
藤林椋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她们四个会在名单的最前面。”
明智光秀调侃道。
“这会儿,你倒不担心百地三太夫抓你的错漏了?”
藤林椋淡淡说道。
“把这四个名字写上去的人,不会是我,而是百地三太夫自己的手下。”
明智光秀点点头,放下了最后一点疑虑,安心把这件事交给已经被风雨摧残成熟了的藤林椋。
———
等藤林椋离开之后,已是太阳西下。明智光秀揉了揉额角,略显疲倦。她还不能休息,她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华灯初上之时,细川府邸的会客室中。
明智光秀笑着行礼,在坐诸姬纷纷还礼,神情各异。
细川元常有些力不从心的疲态,三渊晴员刚被姐姐从胜龙寺城叫来,皱着眉头。细川藤孝冷冷看着明智光秀,三渊藤英惴惴不安。
这一回,细川三渊两家的如意算盘,是彻底落空了。
细川藤孝的弱点被伊势贞教利用,被迫当了一回出头鸟。结果是好处没捞着,还闹得灰头土脸。
细川藤孝当众示爱,让斯波义银下不得台,伊势贞教又没能按死改嫁之事。
到如今,别说是左右逢源。足利义昭与斯波义银两个,谁肯再相信细川三渊两家?
边缘化,是政治失败的起始,细川三渊两家现在就面临着这个困局。
说实力,不大不小。说影响力,不大不小。可偏偏做错了事,走错了路。这下,别人都在提防着两家呢。
原本坐等别人开价拉拢的好局面,变成了无人问津的死局,让细川元常愁白了头发。
到了此时,细川藤孝的小动作都已经暴露。细川元常干脆召回,被要求呆在胜龙寺城修养的妹妹三渊晴员。
可事情到了这份上,三渊晴员和斯波义银关系再好,也不敢乱说话了。
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外人合谋,硬是拉着细川三渊两家,逼着斯波义银改嫁,这是人干的事?
斯波义银可没有对不起细川三渊两家,两家也没有实力和斯波家对着干。
她们只是想多弄点筹码,在日后的幕府排序中,站得更高些。如今到好,事情彻底闹僵,还怎么继续当盟友?
正在两家苦恼之际,明智光秀竟然找上门来。
细川元常干脆带着妹妹和女儿,一起接待明智光秀,看看斯波家现在对细川三渊两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双方寒暄几句,明智光秀忽然一叹,引来众姬的目光。
细川元常问道。
“明智大人是有什么不舒服?”
明智光秀摇头道。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听闻的一个故事,有点感触。”
细川元常笑道。
“哦?什么样的故事竟然能让见多识广的明智大人动容?不妨说来听听,我也有些兴趣了。”
明智光秀叹道。
“其实也谈不上是什么故事,只是异域远方的一个趣闻罢了。
据说在天朝北方的极北之地,四季被冰雪覆盖。当地野人以狗拉雪橇,可以日行千里。
她们每次出远门办事,都会带上一大群雪橇犬,但回来的时候,往往是一条狗都不剩。”
细川元常眯眼问道。
“这倒有些奇怪了,那些狗呢?”
明智光秀笑了笑,继续说道。
“北地贫瘠,粮食匮乏。千里奔波,带不了太多粮食。
每当食物紧缺之时,坐雪橇的人都会杀掉一只拉雪橇的狗,给其他的雪橇犬当食物。
一路走,一路杀,一路吃,最后到了地头,狗自然也就没了。”
说完,明智光秀优雅一笑。其余四人皆无言以对,面色难堪。
细川藤孝拍案而起,骂道。
“明智光秀!你在我们面前大发厥词,所谓何意!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细川元常没有阻止女儿的失礼,只是默默看着明智光秀,看她怎么回答。
细川三渊两家手握二十万石领地,虽然不如斯波义银能打,但也是幕府地方实力派中的强藩,更在幕府经营多年,底蕴深厚。
斯波家如果真要和细川三渊两家翻脸,两家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逼急了两家,彻底投向足利义昭,也未尝不可。
明智光秀一脸无辜,说道。
“是细川元常殿下让我讲个故事,我便说了。藤孝,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
你呀,这些年越发心浮气躁,远不如我们两人抵足长谈的那几年。当时的你,可是很冷静的呀。
你被伊势贞教利用,当众给大御台所难堪,连我这个好友都替你感到脸红。
地方实力派同气连枝,你不为地方实力派各家考虑,也该为细川三渊两家多想想。
伊势贞教是什么人?你竟然信她的鬼话?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就算伊势贞教真在评议会上敲定了改嫁之事,你也无法如愿。
你只是伊势贞教的一枚棋子,改嫁一事敲定,你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是那优先被宰杀的雪橇犬。
幕府之中,魍魉魑魅何其多也。你不信诚信守诺的大御台所,反而与鬼魅为伍?
藤孝,你太让我失望了,当年的聪慧过人的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你知不知道?大御台所已经有意退邸归领,出家明志。”
细川元常听到斯波义银要出家,不禁动容。
她看了眼三渊晴员,早已忍耐不住的三渊晴员,立即出言呵斥细川藤孝。
“藤孝!你还嫌不够丢人吗!立即向明智大人道歉!”
细川藤孝抿着嘴,看着一脸微笑的明智光秀,恨不得一拳砸在她那虚伪的笑脸上。
明智光秀怎么有脸说自己,她胁迫斯波义银做那。。那个事,还特地跑来在自己炫耀,羞辱自己。
细川藤孝自诩爱慕斯波义银,当众示爱亦是光明正大。明智光秀这个借机玷污主君的小人,她有什么资格说我!
见细川藤孝愤愤不肯低头,三渊晴员看向细川元常。
细川元常哼了一声,说道。
“藤孝,道歉。”
两位家督发话,细川藤孝知道自己再不低头,就要面临严厉的家法。她再不爽也无可奈何,只能恨恨说道。
“非常抱歉,我失礼了。”
明智光秀上前扶起她,就像是扶起自己旧时的亲密好友,笑道。
“你我关系莫逆,哪里需要这般见外?没事,我不会放在心上。”
细川藤孝几乎要咬断牙根,强忍着拔刀捅死眼前这个笑面虎的冲动,退回自己的位置,不再说话。
三渊晴员看向明智光秀,急切问道。
“义银那孩。。大御台所,他真的要出家?”
几人都看向明智光秀,特别是细川藤孝,目光分外复杂。
明智光秀叹道。
“不出家又能怎么办呢?
将军苦苦相逼,伊势贞教用尽手段,离间我们斯波细川三渊三家的关系。
我家主君不愿意对抗幕府,更不愿意为难细川三渊两家。不得已,只好出家明志,以全忠义。
主君说了,他此生都是先代的丈夫。既然将军容不下他,他就离开京都,回去青灯古佛,为先代诵经。
他至今念着三渊大人的好,不愿意让三渊大人为难,唯有离开。”
三渊晴员听得两眼泪汪汪,不停说道。
“苦命的孩子,是我对不起他。”
明智光秀心里,其实很看不起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三渊家督。说起来,她对斯波义银确实上心,也没有恶意。
但这人的性子太软,细川三渊两家几次转向,对斯波家施展小动作,她都阻止不了。
这种无能之辈,除了哭丧几声,根本帮不上斯波家的忙。斯波义银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废物一个。
明智光秀看向沉思的细川元常与一脸麻木的细川藤孝,这两个人,才是细川三渊两家的主心骨。
细川元常难以置信,细川藤孝这么耍混蛋,斯波义银都不计较?
细川藤孝却像是被当头一棒,斯波义银宁可为足利义辉出家守贞,也不肯嫁给自己,让她一时失魂落魄,满腔悲伤。
细川元常仔细琢磨,越想越喜。斯波义银出家,这是给细川三渊两家一个台阶下,细川藤孝求婚一事,到此为止。
她果断说道。
“大御台所出家明志,为先代坚守忠贞,我深感敬佩。
只是退出京都,离开幕府一事,是否再议一议?”
细川元常希望斯波义银出家,把细川藤孝这蠢女儿做的傻事掩盖过去。
但她又不希望斯波义银离开京都,地方实力派还指望这个领袖,出来为大家谋福利呢。
明智光秀对这位细川家督的心思,洞若观火,十分鄙夷。
细川三渊两家只要好处,却不愿意承担自己的责任,真是幕府武家的典型,既要还要。
不过没关系,明智光秀会慢慢调教她们,让她们变得有担当。毕竟细川三渊两家的牌子,二十万石领地,还是很值得利用的。
明智光秀笑道。
“将军对大御台所有些误会,大御台所不愿意激化矛盾,这才选择退邸归领。
若是幕府需要,等风头过去之后,我们再请大御台所回来便是。
最重要的是,要维护好我们地方实力派之间的和睦与默契,不能再让伊势贞教这等小人得志,坏了我们之间的情分。”
细川元常与三渊晴员一齐点头,说道。
“是这个道理。”
明智光秀笑眯眯扫了一眼旁边迷茫的细川藤孝,继续与两位家督联络感情。
拉回细川三渊两家,维护地方实力派的团结,是斯波家在幕府维持影响力的重要筹码。
斯波义银大意给弄丢了,明智光秀自然要把它捡回来。
———
夜半,明智光秀终于回到斯波府邸。
她匆匆赶来京都,与斯波义银谈了一夜,然后从早忙到晚,开始为斯波家的战略收缩布局。
此时,她是真的有些累过了头,只想倒头大睡。
可门口等候已久的蒲生氏乡,却是对她行了一礼,说道。
“明智大人,大御台所让你回来后,直接去见他。”
明智光秀苦笑摇头,自己前科太重,主君这是对自己不放心呀。
她面上笑着请蒲生氏乡带路,又暗暗打了个不体面的哈欠。
第1246章夜论持久战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去见谁了?”
明智光秀叹道。
“主君还是信不过我呀。”
义银瞅了她一眼,冷笑不语。
明智光秀尴尬一笑,还算有自知之明,她无奈道。
“您马上就要退邸归领,京都诸事不是说好了,
交给我来处理吗?”
义银冷声道。
“幕府诸事,我是说交给你处理,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过问!
只不过是问你几句,你就推三阻四,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明智光秀服软道。
“事事当然都不敢欺瞒主君,只是有些人事颇为繁琐,本想处理好了,再向主君禀告。”
义银面色稍稍好看一点,
说道。
“我随口问问,
你随便说说。”
明智光秀只好说道。
“今天去见了蜷川亲世大人,铃木重秀大人。还有,去了一次细川府邸。”
前面两个名字,义银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听闻细川府邸,他想起了细川藤孝这个烦人的家伙,顿时面色不好看。
“细川藤孝,哼。”
明智光秀摇摇头,说道。
“细川藤孝对您是真心爱慕,说实话,她会越陷越深,也是这些年我不断撩拨她的结果。”
义银瞪了眼明智光秀。
“又是你?”
明智光秀微笑道。
“您知道吗?您是藤孝的初恋,但即便再刻苦铭心的单相思,也会被时间慢慢冲刷,渐渐放下。
是我不断得撩拨她的心弦,
让她始终放不下您,
对您的爱慕才会一日深过一日。”
义银无语,
搞了半天,自己在京都跌得最狠的一跤,还是明智光秀这混蛋给自己使的绊子!
他怒道。
“你又想做什么!”
明智光秀正色道。
“和泉细川家世代守护和泉国,在细川宗家被三好长庆灭族之后,已然领有细川家之威望。
再者,和泉细川家与幕臣中的三渊家血脉相连,两家其实就是一家。
若是有一日,足利幕府不存,您出面重整秩序,也需要拉拢前朝遗臣,稳固正统名分。而和泉细川家,是最好的拉拢对象。
三渊母女平庸,细川三渊两家其实是细川母女当家做主,细川藤孝就是两家一起培养的下一代掌舵人。
鸠占鹊巢计划若是能够给细川藤孝留下一个位置,对您的未来,将会非常有帮助。”
义银听得头皮发麻。
明智光秀这混蛋,她脑子里到底藏着多少阴谋?这两年在近幾,她一边谋划杀害足利义辉,另一边还不忘帮细川藤孝拉皮条。
义银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你背着我,到底做了多少无聊的事?”
明智光秀骄傲得点点头。
“这都是我该做的。”
义银一窒,老子特么的是在夸奖你吗?你骄傲个p啊!
明智光秀肃然说道。
“您是天上的太阳,永恒的光明,照耀温暖着大地。
有些事,您不能做,只能由我来做,这不就是您把我叫回来的原因吗?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问得这么清楚,放手让我这个肮脏的人去做。为您踢开未来道路上的那些石子,铲除掉碍眼的杂草。”
义银顿时说不出来。
他把人叫回来,的确是有让明智光秀包揽脏活的意思。但明智光秀这么直截了当得说出来,又让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自己既想放手让她干脏活,又怕她玩得太过火,搞得自己难受。
义银心情矛盾,看着明智光秀,问道。
“有必要这么做吗?拉拢细川三渊两家,也可以通过利益捆绑。”
明智光秀摇头道。
“您还是小看了织田殿下。”
义银一挑眉。
“哦?”
明智光秀一脸严肃。
“天下六十六国,从天皇朝廷,到镰仓幕府,直至足利幕府八代之前,实行的其实都是庄园制度。
岛国山脉连绵,将土地切割成无数小平原。不论是天皇,还是将军,皆无法掌控地方豪强。
于是,只好将天下分为上百个庄园,委托给地方豪强管理。负责管理庄园的侍,也渐渐发展成地方武家,直至今日的守护制度。
说到底,地方武家才是武家政权的根基所在。岛国军事的核心力量,一直是日常务农,战时动员的半兵半农体制。
但这一切,从八代将军之乱开始,慢慢有了变化。
幕府式微,天下日益动荡。各地大名纷纷开始兼并土地,集中权力,用以相互征伐。
织田殿下所用的乐市乐座,废除关所,检地改封,农兵分离等政策,都不是什么新鲜货色。
她只是把从八代将军之乱以来,各家大名英主采用过的集权新政,揉成一体,贯彻始终。
这些政策皆因为伤害武家特权,实行的武家大名往往是半途而废,难以持久革新政治。
织田殿下的厉害,就在于她镇压住了织田家臣团,把这些政策彻底执行了下去。
所以,织田家的力量,比您想象的更加强大。
织田信长能够调动整个织田领地的力量为己所有,比起传统武家分散自治的动员体制,她的动员力远比纸面上的二百万石更强。
除非您学着织田殿下的做法,侵犯武家特权,破坏传统,集权自强。
否则,斯波家永远打不过织田家,即便在一两场战斗中获胜,最后还是会失败。
因为织田家的动员体制,就是为了战争而生。传统武家的分封制度,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织田家可以最大限度动员人力,利用足轻。而传统武家领地的核心,是姬武士。
一旦发生激烈对抗,织田家死的起足轻,传统武家死的起姬武士吗?没有了核心的姬武士,传统武家领地的统治体系就会崩溃。”
义银听得皱眉,说道。
“那你还让我退邸归领,任由织田信长做大,等她羽翼丰满,那还得了吗?”
明智光秀叹道。
“这是一个死结。
天下武家现在还不知道织田殿下的厉害,她们根本不会听你的话,联合起来对抗织田家。
但等到她们明白过来,就和现在的织田家臣团一样,无法再反抗织田殿下。
想要战胜织田殿下,您又必须旗帜鲜明得维护传统武家的利益,最大限度的团结武家,不能侵犯武家特权,这又是另一个死结。
打的过时候,不能团结。能团结的时候,已经是打不过了。
战胜织田家的过程,必然是一场持久战。在艰苦难熬的战略防守,战略对峙阶段,又有多少武家能够坚定不移得拥护您呢?
细川三渊两家是幕府的老武家,极其油滑。她们若是看到织田殿下势大难治,说不定又会转向。
用利益捆绑的关系,必然因为利益而崩溃。若是细川三渊两家转而投向织田家,必然带动大量幕府旧臣动摇,后果严重。
所以,我们必须牢牢抓住细川三渊两家,让两家坚定站在我们这边。”
义银皱着眉头看向明智光秀,说道。
“绕来绕去,到底该如何战胜织田家?”
明智光秀笑道。
“织田殿下乾刚独断,革新军事,以足轻化卒族为助力,足以席卷天下。
但她再怎么折腾,想要成为天下人,都离不开武家的支持。
因为,武家世代修文习武,治理天下,天下精英皆出自武家。平民中的人才太少,卒族终究是替代不了武家的。
打败织田家的战场,不在刀枪,而在于人心。
织田殿下再厉害,她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只要她不改变做人做事的风格,被她镇压的织田家臣团,迟早会忍无可忍。
家业是武家的命根子,没有武家能够忍受织田殿下的予取予夺。即便今天得到再多,明天就会被一言剥夺的恐惧,谁都无法承受。
织田家越扩张越强大,织田家臣团的组成就会越复杂越微妙。
若是没有外部的压力,织田殿下可以慢慢调教这些家臣。但如果,外围有一位武家敬若神灵的人物与她对峙。。”
明智光秀看向义银,义银无奈点头。
尾张那些人支撑不了太大的地盘,织田信长一定要不断吸纳新鲜血液,才能维持自己的扩张。但这些新人,真会对织田家忠心不二?
织田信长之后的乐子,绝不会少。义银自己早就被武家们卖习惯了,麻木到不会觉得惊讶。
织田信长急功近利,唯才是举,不问仁义礼信,什么人都敢用。她麾下一群有才无德,唯利是图之辈,不出事才是怪事。
义银扒拉下嘴巴,觉得舌根有些苦,嘴唇有点干,苦笑道。
“所以,我以后很可能独自面对织田信长的巨大压力,成为武家们反抗织田信长的最后希望?
你为了不让细川三渊两家再动骑墙的心思,彻底绑住和泉细川家为首的幕府旧臣们不动摇,就准备让我用自己的身体拉拢细川藤孝?”
明智光秀摇头道。
“您别这么说,我心里难受。
织田信长势大,武家虽然恨她的改革侵犯了武家特权,但以武家慕强的秉性,动摇的人绝不会少。
到那时候,真正能够坚定站在您这边的人,我也说不准。
但鸠占鹊巢计划中的那些人,还是有些把握的。因为,她们爱您。所以,也请您给细川藤孝一个爱您的机会吧。
你这次也看到了,细川藤孝为了和你结缘,硬是把细川三渊两家带进了沟里,细川元常事先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藤孝厉害呀,她爱您至深,只要您肯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能死死绑住细川三渊两家,站在斯波家这边。”
义银瞅了她一眼,忍不住哼了一声。拉皮条都能拉得这么道貌岸然,你可真是个变态啊,光秀。
但站在义银的角度,他倒是有些心动。
男人这种动物,就算他和美女发生过再多的不愉快。真要有人告诉他
男人的心态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变得大气了,不计较了。
义银与细川藤孝之间又不是杀父之仇,灭族之恨,双方并没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义银只是被细川藤孝的小动作搞得火气很大,既然日后能泄火,那他现在又何必太在意呢。
呵,男人。
但面上,义银还是很为难的感叹。
“你啊。。终究是要把我变成一个荡夫。”
明智光秀抿着唇,脸色越发不好看。义银开心得看着她不开心,心态也就平衡了。
大义凛然搞后宫,还有人主动谋划,抢着背锅,这日子可还行。
义银不愿再继续刺激明智光秀,他对这腹黑女,也是五味杂陈,心里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他转移话题说道。
“今天我去了东福寺。”
明智光秀回过神来,肃然问道。
“织田殿下没对您失礼吧?”
义银摇摇头,不无遗憾。
羽柴秀吉在场,义银送草失败,没有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但织田信长应该是被他的演技打动了,问题不大。
他说道。
“织田信长虽然没有正面给我回答,但我感觉她并不愿意为难我。
我表明了退邸归领的立场,请她容忍壬生狼的天诛。对了,伊势贞教先我一步与她交涉,洛中法制可能很快就会在幕府中通过。”
明智光秀点头思索,说道。
“若是让织田殿下的洛中法制通过,织田家就有了长期驻军京都的法理依据。
伊势贞教可能存了投靠织田家的想法,这才拼命使劲帮衬,为织田殿下牟利。”
义银皱眉道。
“这个朝三暮四的小人,这么快就准备抛弃足利义昭,转投织田家了?
她的心思毒辣,又熟悉幕府内情。若是投入织田家,对你以后在京都处事,会不会添什么麻烦?”
明智光秀看向主君,笑了起来。
“您啊,还是做人太讲究。这种人,找个借口杀了便是,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说。
您不用为我担心,她活不了太久。”
义银无奈摇摇头,自己的确是太讲规矩了。
他对明智光秀的手段还是很有信心的,早就该把幕府这摊子烂事丢给她,她和那些王八蛋真是棋逢对手,般配呀。
果然,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第1246章
两人来到义银的住处,蒲生氏乡鞠躬告退,义银看着明智光秀问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去见谁了?”
明智光秀叹道。
“主君还是信不过我呀。”
义银瞅了她一眼,冷笑不语。
明智光秀尴尬一笑,还算有自知之明,她无奈道。
“您马上就要退邸归领,京都诸事不是说好了,交给我来处理吗?”
义银冷声道。
“幕府诸事,我是说交给你处理,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过问!
只不过是问你几句,你就推三阻四,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明智光秀服软道。
“事事当然都不敢欺瞒主君,只是有些人事颇为繁琐,本想处理好了,再向主君禀告。”
义银面色稍稍好看一点,说道。
“我随口问问,你随便说说。”
明智光秀只好说道。
“今天去见了蜷川亲世大人,铃木重秀大人。还有,去了一次细川府邸。”
前面两个名字,义银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听闻细川府邸,他想起了细川藤孝这个烦人的家伙,顿时面色不好看。
“细川藤孝,哼。”
明智光秀摇摇头,说道。
“细川藤孝对您是真心爱慕,说实话,她会越陷越深,也是这些年我不断撩拨她的结果。”
义银瞪了眼明智光秀。
“又是你?”
明智光秀微笑道。
“您知道吗?您是藤孝的初恋,但即便再刻苦铭心的单相思,也会被时间慢慢冲刷,渐渐放下。
是我不断得撩拨她的心弦,让她始终放不下您,对您的爱慕才会一日深过一日。”
义银无语,搞了半天,自己在京都跌得最狠的一跤,还是明智光秀这混蛋给自己使的绊子!
他怒道。
“你又想做什么!”
明智光秀正色道。
“和泉细川家世代守护和泉国,在细川宗家被三好长庆灭族之后,已然领有细川家之威望。
再者,和泉细川家与幕臣中的三渊家血脉相连,两家其实就是一家。
若是有一日,足利幕府不存,您出面重整秩序,也需要拉拢前朝遗臣,稳固正统名分。而和泉细川家,是最好的拉拢对象。
三渊母女平庸,细川三渊两家其实是细川母女当家做主,细川藤孝就是两家一起培养的下一代掌舵人。
鸠占鹊巢计划若是能够给细川藤孝留下一个位置,对您的未来,将会非常有帮助。”
义银听得头皮发麻。
明智光秀这混蛋,她脑子里到底藏着多少阴谋?这两年在近幾,她一边谋划杀害足利义辉,另一边还不忘帮细川藤孝拉皮条。
义银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你背着我,到底做了多少无聊的事?”
明智光秀骄傲得点点头。
“这都是我该做的。”
义银一窒,老子特么的是在夸奖你吗?你骄傲个p啊!
明智光秀肃然说道。
“您是天上的太阳,永恒的光明,照耀温暖着大地。
有些事,您不能做,只能由我来做,这不就是您把我叫回来的原因吗?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问得这么清楚,放手让我这个肮脏的人去做。为您踢开未来道路上的那些石子,铲除掉碍眼的杂草。”
义银顿时说不出来。
他把人叫回来,的确是有让明智光秀包揽脏活的意思。但明智光秀这么直截了当得说出来,又让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自己既想放手让她干脏活,又怕她玩得太过火,搞得自己难受。
义银心情矛盾,看着明智光秀,问道。
“有必要这么做吗?拉拢细川三渊两家,也可以通过利益捆绑。”
明智光秀摇头道。
“您还是小看了织田殿下。”
义银一挑眉。
“哦?”
明智光秀一脸严肃。
“天下六十六国,从天皇朝廷,到镰仓幕府,直至足利幕府八代之前,实行的其实都是庄园制度。
岛国山脉连绵,将土地切割成无数小平原。不论是天皇,还是将军,皆无法掌控地方豪强。
于是,只好将天下分为上百个庄园,委托给地方豪强管理。负责管理庄园的侍,也渐渐发展成地方武家,直至今日的守护制度。
说到底,地方武家才是武家政权的根基所在。岛国军事的核心力量,一直是日常务农,战时动员的半兵半农体制。
但这一切,从八代将军之乱开始,慢慢有了变化。
幕府式微,天下日益动荡。各地大名纷纷开始兼并土地,集中权力,用以相互征伐。
织田殿下所用的乐市乐座,废除关所,检地改封,农兵分离等政策,都不是什么新鲜货色。
她只是把从八代将军之乱以来,各家大名英主采用过的集权新政,揉成一体,贯彻始终。
这些政策皆因为伤害武家特权,实行的武家大名往往是半途而废,难以持久革新政治。
织田殿下的厉害,就在于她镇压住了织田家臣团,把这些政策彻底执行了下去。
所以,织田家的力量,比您想象的更加强大。
织田信长能够调动整个织田领地的力量为己所有,比起传统武家分散自治的动员体制,她的动员力远比纸面上的二百万石更强。
除非您学着织田殿下的做法,侵犯武家特权,破坏传统,集权自强。
否则,斯波家永远打不过织田家,即便在一两场战斗中获胜,最后还是会失败。
因为织田家的动员体制,就是为了战争而生。传统武家的分封制度,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织田家可以最大限度动员人力,利用足轻。而传统武家领地的核心,是姬武士。
一旦发生激烈对抗,织田家死的起足轻,传统武家死的起姬武士吗?没有了核心的姬武士,传统武家领地的统治体系就会崩溃。”
义银听得皱眉,说道。
“那你还让我退邸归领,任由织田信长做大,等她羽翼丰满,那还得了吗?”
明智光秀叹道。
“这是一个死结。
天下武家现在还不知道织田殿下的厉害,她们根本不会听你的话,联合起来对抗织田家。
但等到她们明白过来,就和现在的织田家臣团一样,无法再反抗织田殿下。
想要战胜织田殿下,您又必须旗帜鲜明得维护传统武家的利益,最大限度的团结武家,不能侵犯武家特权,这又是另一个死结。
打的过时候,不能团结。能团结的时候,已经是打不过了。
战胜织田家的过程,必然是一场持久战。在艰苦难熬的战略防守,战略对峙阶段,又有多少武家能够坚定不移得拥护您呢?
细川三渊两家是幕府的老武家,极其油滑。她们若是看到织田殿下势大难治,说不定又会转向。
用利益捆绑的关系,必然因为利益而崩溃。若是细川三渊两家转而投向织田家,必然带动大量幕府旧臣动摇,后果严重。
所以,我们必须牢牢抓住细川三渊两家,让两家坚定站在我们这边。”
义银皱着眉头看向明智光秀,说道。
“绕来绕去,到底该如何战胜织田家?”
明智光秀笑道。
“织田殿下乾刚独断,革新军事,以足轻化卒族为助力,足以席卷天下。
但她再怎么折腾,想要成为天下人,都离不开武家的支持。
因为,武家世代修文习武,治理天下,天下精英皆出自武家。平民中的人才太少,卒族终究是替代不了武家的。
打败织田家的战场,不在刀枪,而在于人心。
织田殿下再厉害,她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只要她不改变做人做事的风格,被她镇压的织田家臣团,迟早会忍无可忍。
家业是武家的命根子,没有武家能够忍受织田殿下的予取予夺。即便今天得到再多,明天就会被一言剥夺的恐惧,谁都无法承受。
织田家越扩张越强大,织田家臣团的组成就会越复杂越微妙。
若是没有外部的压力,织田殿下可以慢慢调教这些家臣。但如果,外围有一位武家敬若神灵的人物与她对峙。。”
明智光秀看向义银,义银无奈点头。
尾张那些人支撑不了太大的地盘,织田信长一定要不断吸纳新鲜血液,才能维持自己的扩张。但这些新人,真会对织田家忠心不二?
织田信长之后的乐子,绝不会少。义银自己早就被武家们卖习惯了,麻木到不会觉得惊讶。
织田信长急功近利,唯才是举,不问仁义礼信,什么人都敢用。她麾下一群有才无德,唯利是图之辈,不出事才是怪事。
义银扒拉下嘴巴,觉得舌根有些苦,嘴唇有点干,苦笑道。
“所以,我以后很可能独自面对织田信长的巨大压力,成为武家们反抗织田信长的最后希望?
你为了不让细川三渊两家再动骑墙的心思,彻底绑住和泉细川家为首的幕府旧臣们不动摇,就准备让我用自己的身体拉拢细川藤孝?”
明智光秀摇头道。
“您别这么说,我心里难受。
织田信长势大,武家虽然恨她的改革侵犯了武家特权,但以武家慕强的秉性,动摇的人绝不会少。
到那时候,真正能够坚定站在您这边的人,我也说不准。
但鸠占鹊巢计划中的那些人,还是有些把握的。因为,她们爱您。所以,也请您给细川藤孝一个爱您的机会吧。
你这次也看到了,细川藤孝为了和你结缘,硬是把细川三渊两家带进了沟里,细川元常事先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藤孝厉害呀,她爱您至深,只要您肯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能死死绑住细川三渊两家,站在斯波家这边。”
义银瞅了她一眼,忍不住哼了一声。拉皮条都能拉得这么道貌岸然,你可真是个变态啊,光秀。
但站在义银的角度,他倒是有些心动。
男人这种动物,就算他和美女发生过再多的不愉快。真要有人告诉他
男人的心态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变得大气了,不计较了。
义银与细川藤孝之间又不是杀父之仇,灭族之恨,双方并没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义银只是被细川藤孝的小动作搞得火气很大,既然日后能泄火,那他现在又何必太在意呢。
呵,男人。
但面上,义银还是很为难的感叹。
“你啊。。终究是要把我变成一个荡夫。”
明智光秀抿着唇,脸色越发不好看。义银开心得看着她不开心,心态也就平衡了。
大义凛然搞后宫,还有人主动谋划,抢着背锅,这日子可还行。
义银不愿再继续刺激明智光秀,他对这腹黑女,也是五味杂陈,心里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他转移话题说道。
“今天我去了东福寺。”
明智光秀回过神来,肃然问道。
“织田殿下没对您失礼吧?”
义银摇摇头,不无遗憾。
羽柴秀吉在场,义银送草失败,没有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但织田信长应该是被他的演技打动了,问题不大。
他说道。
“织田信长虽然没有正面给我回答,但我感觉她并不愿意为难我。
我表明了退邸归领的立场,请她容忍壬生狼的天诛。对了,伊势贞教先我一步与她交涉,洛中法制可能很快就会在幕府中通过。”
明智光秀点头思索,说道。
“若是让织田殿下的洛中法制通过,织田家就有了长期驻军京都的法理依据。
伊势贞教可能存了投靠织田家的想法,这才拼命使劲帮衬,为织田殿下牟利。”
义银皱眉道。
“这个朝三暮四的小人,这么快就准备抛弃足利义昭,转投织田家了?
她的心思毒辣,又熟悉幕府内情。若是投入织田家,对你以后在京都处事,会不会添什么麻烦?”
明智光秀看向主君,笑了起来。
“您啊,还是做人太讲究。这种人,找个借口杀了便是,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说。
您不用为我担心,她活不了太久。”
义银无奈摇摇头,自己的确是太讲规矩了。
他对明智光秀的手段还是很有信心的,早就该把幕府这摊子烂事丢给她,她和那些王八蛋真是棋逢对手,般配呀。
果然,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第1247章遥远的未来
明智光秀见义银撇嘴,笑道。
“明日,恳请主君邀来蜷川亲世大人,畠山高政殿下过府一叙。
您要回领,日后京都幕府这边就该是我与她们两人配合,与将军周旋。
没有您发话,我怕她们信不过我。”
义银翻了个白眼,
说道。
“你也知道自己的人品有问题,别人不敢相信啊?”
明智光秀捂嘴轻笑,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义银看她一脸疲惫,想起她从昨天赶来到现在都还没有休息,有些心疼的情绪上来。
“你啊,也别太拼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先去好好休息一夜吧。”
明智光秀笑着行礼,
准备告退,
义银忽然叫住她。
“光秀。”
明智光秀回头看向主君,义银神情复杂,缓缓说道。
“京都这些人的手段黑得很,我走之后,你要保护好自己。”
明智光秀心中感动得想落泪,脸上却是一脸妩媚。
“什么嘛,我还以为主君要我留下侍寝呢。”
义银听得牙痒痒,他终于放下对足利义辉的愧疚,关心明智光秀一句,这狐狸精竟敢撩拨自己。
指着拉门,义银冷声道。
“滚蛋!”
明智光秀的舌尖扫过嘴角,眯着眼笑道。
“您放心,幕府这摊浑水,我早就玩惯了,不会被那些蠢货害了。”
说完,她优雅一礼,走了出去。
义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忍不住低声骂道。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真是。。”
义银的心思复杂。
他一方面觉得对不起足利义辉,自己竟然要借助杀死她的人来大开后宫,负罪感满满。
但另一方面,看到明智光秀累得睁不开眼的模样,他又是于心不忍。
明智光秀做得这些事,其实对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她是真的在贯彻自己的理想和爱情,为义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义银深深吐出一口气,眼神迷茫,自己真是一个混蛋呀。
———
走出房间的明智光秀,心中充满了甜蜜。
她以为自己可以笑面惨淡的未来,被斯波义银憎恨而无怨无悔。
但在感觉到斯波义银关怀她的那一瞬间,心中的堡垒脆如薄纸。
她一路走回自己的房间,眼眶湿润,渐渐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捂着嘴,害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她告诉自己,真是难看呀,明智光秀,但是又忍不住高兴,觉得自己死都值了。
夜深人静,明智光秀躲在一角,舔舐自己心中的伤痕。明天,她又将变回那个令人畏惧的毒士。
———
翌日,受到邀请的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应约来到斯波府邸,参与斯波义银的小茶会,明智光秀位列陪席。
茶人献艺之时,畠山高政扫了眼明智光秀。蜷川亲世与明智光秀通过气,畠山高政却是今天才知道明智光秀回来了京都。
这位长袖善舞的明智光秀曾经在京都做过什么,畠山高政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一些。
见斯波义银把明智光秀喊来京都,畠山高政一时满怀心事,对眼前的茶会心不在焉。
其实不只是她,在坐诸姬对眼前献殷勤的茶人,都没什么兴趣。
等茶人奉上茶汤,义银示意蒲生氏乡带她下去领赏,自己拿起茶碗,望着袅袅青烟不说话。
畠山高政早已按耐不住,出口问道。
“大御台所,您对蜷川亲世大人上次的建议,怎么看?”
义银瞅了眼一肚子坏水的明智光秀,光秀抿了一口茶,笑道。
“蜷川大人对幕府的忠心可嘉,在下敬佩万分。只是这个建议嘛,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畠山高政扫了眼蜷川亲世,见她神态自若,对明智光秀的反对显然是事先知情。
想起到手的管领就要飞了,畠山高政顿时心浮气躁,语气不善。
“天朝有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当今的幕府是小人当道,大御台所亦是深受其害。我等幕府武家世代受幕府恩泽,理应挺身而出。
将军刚才还俗,不通武家政治。我等奉将军以令诸侯,恭请大御台所训政,有什么问题?
明智大人觉得不妥当,我倒也好奇,想要听听您的高见。”
畠山高政一顶不忠的帽子扣过来,明智光秀却是笑眯眯,说道。
“我家主君以仁慈义理名扬天下,即便幕府对主君有所亏欠,也不能行之兵谏。
外人不知幕府内情,还以为主君心怀不轨呢。到时候吃力不讨好,平白坏了斯波家的名望。”
畠山高政看了眼明智光秀,此人做事一贯是不择手段,此时反倒扭捏起来,惺惺作态。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小人当道,荼毒忠良。我们不去清君侧,这些垃圾会自己消失?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的。
明智大人,过于迂腐了。”
明智光秀笑了笑,话锋一转,说道。
“我仔细揣摩过伊势贞教,她挑拨足利斯波两家和睦,绝非良策。
不论是将军还是大御台所,对她的为人都是充满厌恶。未来不管是谁得势,她都逃不脱秋后算账的命运。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出挑闹事,硬要当这出头的椽子?
昨晚,主君告诉我,伊势贞教正在帮织田殿下,争取洛中法制能在幕府评议中通过。
我这才明白过来,她的后手到底是什么。”
原本在旁边安静听着的蜷川亲世,此时皱起眉头,插嘴道。
“她想投奔织田家?”
明智光秀点点头,说道。
“足利斯波两家都容不下她,她只有投奔织田殿下,才有出路。
原本她还在制造烟雾,想要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她忽然变得心急了。
这一急,就露出了痕迹,让我看出了她的底牌。
如果伊势贞教早就有心投奔织田殿下,那我们对将军的任何对策,都需要更加谨慎。
谷睛</span>
以伊势贞教的老辣,只要兵谏一起,她就会撺掇织田殿下出兵镇压。
织田家名分不足,但军力确实强悍。斯波家在京中兵力不足,只凭足利马回众,打不过织田军势。
若是兵谏不成,反而逼得将军不得不倚重织田家,对我们非常不利。”
畠山高政听得紧皱眉头,不再说话。明智光秀看她无语,暗自想笑。
所谓不能动刀兵的理由,那都是借口。斯波家的真正意图,是斯波义银退邸归领,战略收缩,把斗争的战场留给足利织田双方。
斯波义银不退,织田信长就是笑看鹬蚌相争的渔翁。斯波义银只有跳出棋盘,才能捕捉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时机。
但把这个理由坦白告诉畠山高政,很难说服她。因为斯波家的战略收缩,对畠山宗家没什么好处。
畠山高政与蜷川亲世不同。
蜷川亲世得到了明智光秀的承诺,蜷川家能够拿下幕臣集团,就心满意足了。
但畠山高政希望的架空将军,斯波义银在幕后当老大,自己在幕前当管领的权力渴望,明智光秀满足不了她。
明智光秀东拉西扯,说到底还是要多谈困难,少谈希望,忽悠着把畠山高政的心理价位压下去。
此时,见畠山高政皱眉不语,明智光秀反而安慰起她来。
“不过,幕府管领之职空悬已久,畠山殿下贵为畠山宗家家督,足以担当幕府管领。
这件事,我们还是要尽力争取一下的。”
畠山高政眼前一亮。
虽然不能把足利义昭架空,但要是能拿到管领之名,对畠山高政来说,也不算亏。
有斯波义银在身后支持,她这个管领在幕府中多少有些地位,不会沦为边缘化的摆设。
见畠山高政面色转好,明智光秀已然摸清了她的底线,话头一转,笑道。
“畠山殿下,伊势贞教投效织田殿下,您猜她会如何帮织田殿下介入幕府政治?”
畠山高政摇摇头。
“这老狐狸的心思可不好猜。”
明智光秀说道。
“我倒是有些想法,您说,她是否会效仿三好长庆故计?”
畠山高政眯眼想了想,点头道。
“不错,很有可能。
当初三好长庆上洛,伊势贞教就曾经摇摆不定。
三好家乃是细川宗家家宰,三好长庆就是想以细川家宰身份,替细川家行使管领的职权,自称管领代。”
畠山高政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斯波义银,恨恨骂道。
“这些个乱臣贼子!”
三好长庆屠灭细川宗家,织田家也是屠灭了斯波宗家,虽然不是织田信长动的手,但一笔写不出两个织田,这锅织田信长背得不冤。
说起来都是三管领重臣,结果对主君下手最狠的就是这些臣子。
若是伊势贞教故技重施,让织田信长以斯波宗家家宰,成为管领代,那就是动了畠山高政的蛋糕。
管领之职,她是势在必得。
织田信长以斯波宗家家宰的身份成为管领代,管领的位置自然不能再给畠山宗家,这不符合规矩。
明智光秀几句话撩拨起畠山高政的心火,片刻功夫就让她对伊势贞教恨之入骨。
义银在一旁看得暗自摇头。
畠山高政的心智不差,但利欲熏心的她硬是被明智光秀耍得团团转,被牢牢绑在斯波家的战车上。
比起义银惯用的大义施恩,明智光秀这套玩弄人心的挑拨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是还真有用呀。
幕府三管领都已落败,细川斯波两宗家灭亡,畠山高政身为畠山宗家家督,也受困于重臣游佐家。
要不是斯波义银出手,剿灭了游佐信教,畠山宗家的下场比起其他两宗家,多半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是心有余悸,被明智光秀的话术引起共鸣,有同仇敌忾之心。
明智光秀说道。
“大御台所不愿给织田家可趁之机,让伊势贞教的阴谋得逞。所以,对将军,我们不能动用武力。
过几天,大御台所就会上书幕府,退邸归领,出家修行。”
“什么!”
畠山高政大惊失色,对斯波义银鞠躬说道。
“大御台所!万万不可!
幕府不可一日无大御台所,中枢少不得擎天一柱呀!”
义银喝了一口茶,说道。
“畠山殿下,京都之事已成乱局。想要破局,唯有跳出局外。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畠山殿下家学渊源,应该听过这句话吧?”
畠山高政心思稍安,斯波义银只是要暂避锋芒,并非放弃幕府权力,她还能接受。
义银继续说道。
“我离开之后,明智光秀将替我主持京都事务。
畠山殿下,蜷川大人,我希望你们能继续支持斯波家,支持明智光秀。
你们对幕府的忠心,我非常清楚。来日方长,我们不争一朝一夕之得失。
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今日的付出,终有一日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畠山高政与蜷川亲世一齐伏地叩首,说道。
“谨遵大御台所教诲。”
看一向疯癫的畠山高政被明智光秀忽悠得晕晕乎乎,老老实实,蜷川亲世也是佩服得很。
有明智光秀在京都,蜷川亲世倒不怕亲斯波派会在幕府交锋中吃亏。只是此人心思太过阴毒,和她交往,实在是让人心慌不踏实。
好在有斯波义银当面承诺,让蜷川亲世安心不少。她信不过明智光秀,难道还信不过斯波义银吗?
斯波义银做人厚道,历来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有了他这句保证,斯波,畠山,蜷川三方就能紧密团结,在京都与足利义昭一派耐心周旋下去。
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摩拳擦掌,斗志满满,但她们两人对未来的预测,还是有些粗浅了。
义银对明智光秀微微点头,算是正式将京都事务的主导权,交给了她。
照着明智光秀的战略构想,斯波家之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从战略防御,到战略对峙,再到战略反攻,将是一段漫长又难熬的时光。
别看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今日在此信誓旦旦,一副永远追随伟大领袖斯波义银的模样。
真到了织田信长权势滔天,天下武家畏惧颤抖的时候,她们的立场到底会不会动摇,义银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说来可笑,也许真如明智光秀判断的那样。唯有痴心不改的细川藤孝,在关键时刻才真正靠得住。
其他人,不好说。
第1248章羽柴立志传
看着眼前相互恭维,气氛融洽的三姬,义银暗叹一声。
人心难测,经不起试探。长路漫漫,义银也不知道谁会坚持跟随自己到最后,但他说话是算数的。
蜷川亲世与畠山高政如果能跟到最后,他的承诺一定会兑现。只是不知道,
她们会不会中途跳车。
义银坐在上首,默默看着三人亲昵交谈。明智光秀不经意回眸一眼,对他绽开一个笑容。
他白了明智光秀一眼,拿起茶碗抿了一口,平复心中忐忑。
———
未来会是怎么样的?自己的未来与自身的努力,是否有直接的关系?
所谓时势造英雌,
风口上的猪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站的是风口。
是混沌度日,又或者努力上进,
都无法看清一丝一毫的未来。只能安慰自己,
三分靠打拼,七分是天意。
正因为未来的不可预知,再天性乐观再充满斗志的人,也会有迷茫的时候。
从东福寺回来的羽柴秀吉,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她一夜辗转难眠,前来汇报的竹中重治见她如此,便问道。
“主上,你昨晚没休息好?”
羽柴秀吉精神有些恍惚,随口问道。
“竹中姬,你出身名门,曾经拥有家业万石,堪称大名。这些年,你跟着我这个千石地头,可曾后悔过?
其实。。如果你愿意回去大殿那边,以你的才华,
大殿一定会重用于你。
织田家业蒸蒸日上,
你恢复万石大名身份,
只是时间的问题。”
竹中重治皱起眉头,
看向一脸困惑的羽柴秀吉。
关于她不愿意去侍奉织田信长的事,两人之间早有定论。羽柴秀吉此时提起这件事,绝不是怀疑她的忠诚,而是怀疑羽柴秀吉自己。
一向发奋图强,力争上游的羽柴秀吉,为何忽然变得患得患失?
竹中重治沉思半晌,问道。
“主上,你昨天去东福寺面见大殿,是不是不太顺利?”
羽柴秀吉苦笑起来,竹中重治太聪明,根本没有回答她无聊的问题,一句就挑明了重点。
羽柴秀吉深深吐出一口气,不知道该与竹中重治怎么说。
出身织田信长的仆役,一直对织田信长深深怀有敬畏之心的羽柴秀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对织田信长产生恨意。
是织田信长给了她一切,把她从一介仆役提拔到千石地头。
虽然这份关照来源于利用,更是因为她自身的努力,但不可否认,没有织田信长,就没有她羽柴秀吉。
织田信长对她,有知遇之恩。
即便在尾张之时,织田信长把她立为新生的卒族代表,当成了转移织田家臣团敌意的挡箭牌。
羽柴秀吉的心中也只有恐惧的情绪,不敢怨恨,更不敢有反抗织田信长的想法。
直到竹中重治挺身而出,在织田信长面前献策有功,才再次确定了她羽柴秀吉的利用价值,得以继续被织田信长关照至今。
羽柴秀吉很明白,在这世界上,不是努力就会有回报,大多数人的努力只是别人的垫脚石而已。
她一直很感恩,兢兢业业做事。即便怀揣着不可明言的痴心妄想,也只是当成一个上进的动力。
可当她看到斯波义银在织田信长委曲求全,甘愿受辱的姿态,羽柴秀吉的心态一下子就崩了。
羽柴秀吉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告诉竹中重治,自己恨织田信长?告诉竹中重治,自己恨织田信长羞辱了斯波义银?告诉竹中重治,自己想要得到斯波义银?
羽柴秀吉心中苦涩,竹中重治一定会以为自己疯了吧?
从未见过羽柴秀吉如此迷茫低落,竹中重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竹中重治会选择跟随羽柴秀吉,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能。
这个被织田信长戏称为猴子的娇小女子身上,有一种强烈的个人魅力。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近乎自虐得努力上进。像是身后有一根无形的鞭子在抽,又像是在追赶着什么。
她的眼中充满了对成功的渴望,比起一般姬武士矮小的身体里,迸发出骇人的力量。
这让竹中重治忍不住靠近她,帮助她,向往着未来的可能性。而今天,羽柴秀吉的身上似乎失去了那种光,变得平庸碌碌。
竹中重治看着羽柴秀吉,缓缓说道。
“当初,被赶出美浓国的我,曾经是美浓武家口中称赞的天才军师,被迫沦为丧家之犬。
我一时脑热前往尾张,以为能得到大殿的重用。谁知道,大殿把我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与力,丢给了仆役出身的千石地头。
当时,我非常愤怒,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感觉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羽柴秀吉浑身一颤,看向亦师亦友的竹中重治。竹中重治对她微笑,继续说道。
“但现在,我很感激,感激我们的相遇。
我,竹中重治,美浓的天才军师。我的主上,不该是个普通人!我将辅佐她成就一番事业!
她的成功,她的辉煌,会让那些曾经嘲笑过我的蠢货们,永远闭上嘴!”
竹中重治慷慨陈词,让羽柴秀吉的眼眶发热,视线渐渐模糊。
她喃喃自语。
“我真的能做到吗?”
竹中重治上前握住羽柴秀吉微微发抖的手掌,斩钉截铁说道。
“我们一定会成功!”
羽柴秀吉终于忍耐不住,哭了出来。她的眼泪化为两道泪痕,顺着脸颊滴落。
“我恨她。。我恨她!
我恨她羞辱我所爱之人,我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羞辱我所爱之人!
我好恨啊,竹中姬,我真的好恨好恨!”
竹中重治面色一正,她想起,昨天大御台所去过东福寺。
她深深看了眼流泪发泄的羽柴秀吉,终于明白她这些年,到底在追赶着什么。
她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若不是今天心房失守,羽柴秀吉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暗恋斯波义银的事。
出身仆役的她,有着刻骨铭心的自卑感,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对于癞蛤蟆来说,一点都不好笑。
羽柴秀吉惴惴不安,以为自己忍不住吐露出的心声,会让竹中重治看不起自己,甚至萌生退意。
谁知道,竹中重治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羽柴秀吉愣了一愣,恼羞成怒道。
“有这么好笑吗!”
竹中重治摇头说道。
“不,我是高兴,是真高兴。”
羽柴秀吉顾不上恼怒,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卡壳道。
“高兴?”
竹中重治一脸严肃,正视她。
“主上,您觉得我会愿意让自己选的主君,一辈子向别人称臣吗?”
羽柴秀吉看着竹中重治认真的眼神,身上寒毛竖起。
竹中重治肃然道。
“织田信长行事霸道非常,有打天下之才,却无坐天下之德。织田家的霸业,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足利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主上,当今之世,乃是大争之世。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羽柴秀吉一头混乱。
竹中重治早就对织田家有不臣之心?仔细想来,亦是早有征兆。
织田信长当年对竹中重治爱理不理,以竹中重治的高傲性子,自感受辱,未来自然要让织田家高攀不起,才算泄恨。
她毅然拒绝织田信长的拉拢,跟随自己做一番大事业,心中必然早就存了让自己取而代之的心思。
羽柴秀吉一贯高喊努力,奋斗,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终点会在哪里。
而竹中重治心中,早就将终点定好了。只有天下大业,才值得竹中重治这位天才军师,甘愿辅佐自己。
羽柴秀吉心中千回百转。
难怪听闻自己对织田信长的愤恨,竹中重治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己对织田信长的敬畏之心,竹中重治只怕早就看不顺眼了。
羽柴秀吉低声道。
“你不觉得,我有些痴心妄想吗?我只是一个仆役,能有今天,已然是天大的造化。
可我,却是得寸进尺,想要更多。我想要他,我做梦都想成为他的女人!”
竹中重治说道。
“好女儿志在四方,英雌不问出处。若是有一天,真能成就大业。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又有何不可?”
羽柴秀吉听得心头火热,又觉得这目标太过虚无缥缈。
之前,她只是隐约有着迎娶斯波义银的妄想,驱动自己的上进之心。可竹中重治却告诉她,这天下,你也可以想一想。
一个仆役,一个平民,能在阶级严苛的武家社会当上天下人?这简直就是。。太立志了,羽柴秀吉连想都不敢想。
羽柴秀吉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
“大殿天纵奇才,我又何德何能,敢与之争锋。”
竹中重治知道,羽柴秀吉心动了,她沉声道。
“大殿乃是不世出的天才,只可惜性情暴戾,太过急功近利,一味用强。
革新军制,改易领地,提拔平民,哪件事不是踩狠了武家阶级的痛点?
我敢断言,大殿之下场,必然是不得好死。
武家得天下五百年,根深蒂固。即便武家天下大厦欲倾,拆墙的人也必然是要陪葬。
您需要考虑的不是大殿,而是没有大殿的未来。”
羽柴秀吉眼神闪烁,不禁微微点头。
从源平合战开始,武家集团一步步抓稳大权,到足利义满屠灭天皇朝廷,天下早就是武家的天下。
秦始皇威震四海,吞二周而亡诸侯,亦是奋六世之余烈。
织田信长高举革新大旗,布武天下,即便喧嚣一时,又能如何?
武家集团才是天下的主人,历代幕府将军,只是武家集团推出来的代言人而已。
织田信长想以一己之力驯服天下武家,甚至掺杂卒族制衡武家集团,让平民染指武家的军事特权,这是寻死之道。
竹中重治已经说的很明白。
天下最后归谁,对武家集团并不重要。但织田信长和她的革新政策,必须去死。没有织田信长,对武家集团很重要。
羽柴秀吉不用担心织田信长,她要把握的是织田信长死了之后的未来。
羽柴秀吉抹去额头的冷汗,说道。
“我该怎么做?”
竹中重治笑道。
“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离开尾张美浓,扎根近幾,向西发展。
尾张美浓的织田老臣志得意满,大多数人已经没有了进取之心,只想安享富足。
但大殿不会允许她们偷懒,织田家要继续发展,必然依靠新人来鞭策这些懈怠的老人。
大殿必然会大量吸收近幾武家,重新分配织田家中权力。
您出身低微,尾张美浓武家不会把您放在眼里。
近幾武家是被织田家征服的后来者,她们一样被尾张美浓武家看不起,她们一样需要抱团取暖。
您若是能在近幾立下功勋,被大殿重用,就可以笼络近幾武家为己所用。
等大殿死于反噬之时,您才有资格带领新人一派,与尾张美浓的老人们争夺织田家的遗产。
以大殿的能力,发展到那时的织田家,可不只是现在区区这二百万石。
如果您能获取这份织田家的遗产,便足以征服天下。”
羽柴秀吉轻轻点头,忽然蹦出一句。
“若是大殿不死呢。。”
竹中重治呵呵一笑。
“不死?她怎么能不死?
外藩害怕她的革新,失去传承的家业。内臣也害怕她的予取予夺,多少功勋都不够她肆意剥夺。”
竹中重治深深看了眼羽柴秀吉,凑到她耳边说道。
“即便是您,到那时候,不也日日夜夜盼着她赶紧去死吗?
千妇所指,无疾而终。
到时候,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苗,所有人都会争先恐后往火上丢柴火。
您说,她到底死不死呀?”
羽柴秀吉抬头闭目,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斗志。
她元气满满说道。
“竹中姬,昨天我去东福寺向大殿汇报,正好遇上大御台所。
两人会晤之后,大殿对我下令,暂时停止一切介入京都乱局的军事行动。”
竹中重治点点头,说道。
“即便如此,我们也要做好准备,不可懈怠。万一突发变故,才不会手忙脚乱。”
羽柴秀吉点头赞同。
两人沉下心做事,似乎都忘了刚才的那番对答,专心做起织田家的忠臣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