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0章各自怀鬼胎
织田信长在大津击溃三好长逸,全揽上洛之功。然后顺着西南山势进军,轻松拿下近乎空城的伏见城。
淀城的松永久秀得到消息,带着岩成友通的人头,快马加鞭沿着淀川赶来。
从淀川到宇治川,北岸便是镇守京都南郊的伏见城。然后沿鸭川北上,可直抵京都。
织田信长携足利义昭上洛,在伏见城撞上赶来进献首级的松永久秀,对她的反正从义之举,大加赞赏。
大军在伏见城修整一夜,京都就有好些幕臣连夜前来,觐见足利义昭。织田信长这个大功臣,也被恭维有加,面上有光。
翌日,织田家部分军势率先开入京都,为主先驱,维护秩序。
随后,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在幕臣恭谨引路下,北上入京。
———
“哈哈哈。。”
织田信长被松永久秀几句话逗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在马上前俯后仰,姿态放浪。
一旁的足利义昭虽然也觉得好笑,却时时惦记着自己即将成为足利将军的威严,不肯失态,只是浅笑点头。
织田信长抹了抹眼泪,笑道。
“真有这种事?
三好义继吓得连夜跑回堺港,双眼盯着京都,我们一有动作,她就会逃去四国?”
松永久秀点点头,夸张道。
“织田殿下在大津的战绩传到芥川城,三好义继马上交接了军务,把城池丢给三好康长掌控下的摄津众。
她自己以稳定后方为由,带着四国军势迅速撤回堺港,随时准备登船回去四国。
这都是被两位殿下的战功震慑呀,三好家虽有百万石动员力,却只敢抱头鼠窜,提不起半点交锋之心。”
看着松永久秀口吐莲花,把自己的前主子贬得一文不值。跟随在后的幕臣们无不露出鄙夷的神情,但心中却是羡慕得很。
她的话虽然浮夸不可信,但抵不住织田信长与足利义昭爱听啊!
大家只恨自己不够厚颜无耻,眼看着松永久秀卖力表演,能与两位殿下多多亲近。
不提足利义昭这个军事上的门外娘,只是虚荣心得到满足。
其实,织田信长与松永久秀心里都清楚,这些话一句都不能信。
三好义继麾下人马,都是来自四国的军势。这些人从秋天上洛滞留京都到现在,早已思乡心切。
既然三好家败局已定,那么三好义继只好顺应军心,回返四国,先稳住家中人心再说。
什么害怕织田信长与足利义昭,吓得连夜跑路,那都是放p。
三好家最怕的,从来都是那个宰了十河一存和三好义兴,毁了三好长庆上洛美梦的斯波义银。
但织田信长不介意松永久秀替自己的武功吹嘘,以抵消斯波义银在幕府内外的影响力。
而松永久秀这边,既然选择斩断了与三好家的君臣情义,就只能脸都不要,先把新主子伺候舒服。
她夸张的卑躬屈膝,也是在暗示自己走投无路,让织田信长可以安心用她。
笑侃几句狼狈撤走的三好家,织田信长指着前方,问道。
“松永姬,你熟悉京都与三好家,不要只谈三好义继的糗事。
也给我与足利义昭殿下说说,这次三好家盘踞京都,有些什么趣事?”
织田信长此言一出,身后的幕臣们顿时紧张起来。
她们原本准备在上洛之战中出一把力,将功赎罪,抵消京都事变的不忠隐患。
可谁都没想到,三好家不中用啊!上洛之战虎头蛇尾,让大家的立功算盘落了空。
如今新主上洛,必然要清算之前的旧账。这会儿,织田信长看似与松永久秀说笑,谁知道会不会是试探风声,伺机下手。
三好家那群饿狼,一个冬天就把繁华的京都抢得满地狼籍。如今更狠的织田军上洛,会不会借机生事,杀人夺财。
看了眼紧张的幕臣们,松永久秀也是为难,织田信长这是将了她一军。
她是真心投靠织田家,想要给织田信长当狗。但也不能为了投靠新主,把所有人都得罪死。
对三好家落井下石,说得再难听都没事。眼看三好家业日落西山,三好义继那个庸主没本事重整旗鼓,回来报复。
但幕臣这边就比较复杂了。
幕府再立,不可能把幕臣们全部清退,总要有人维持运转。最多找几个幕臣杀鸡儆猴,震震场子。
而幕臣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万一说错话,把谁家的亲朋好友送去砍头,真是莫名其妙得罪了人。
松永久秀还在迟疑,织田信长已经乐呵呵笑道。
“松永姬不方便说?那就算了,我不为难你。”
织田信长嘴上说着不为难,脸色却拉了下来,把松永久秀吓了一跳。
她现在后路尽断,只能抱紧织田家的大腿先求活。织田信长如果因为她的迟疑,对她有了看法,岂不是要糟糕。
暗自咬咬牙,松永久秀脸上堆满笑容,说道。
“没有,没有为难。我只是在想,该从何说起。
两位殿下也知道,幕府立足京都二百年,枝繁叶茂。
足利将军家的直臣,幕府内外的幕臣陪臣,还有地方上三管领为首的亲族实藩,关系很复杂。
这次京都事变,留守京都的幕府武家不少,大家一起经历了这场浩劫,谁都不容易呀。”
足利义昭点点头,叹了一声。
“三好逆贼势大,各家有心无力,我是可以理解的。”
足利义昭早已与和田惟政沟通过,她的名分薄弱,继位之后需要幕臣支持,才能维护幕府的运转。
所以,足利义昭其实并不太想清算幕臣,反而有意拉拢她们。这就是她与义银最大的区别,名分不够,只能用宽恕争取人心。
织田信长却是笑了笑,问道。
“我倒想听听,都有哪些不容易呢?”
见织田信长坚持这个话题,松永久秀心里明白,自己不能再躲,必须说些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苦笑道。
“我其实也是半个局外人,既然两位殿下有心一问,那我就越俎代庖,替幕臣们说几句。
幕府的机构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问注所与侍所的份量都在缩水。还有些底蕴的政所,才是幕府的核心。
政所执事伊势贞教大人,政所代官蜷川亲世大人,她们两人是先代的左膀右臂,负责幕府的日常运转。”
足利义昭有心上位,听得仔细,不住点头。
织田信长却是想笑,她花了大本钱探查近幾情报,自然知道一些幕府内幕。
左膀右臂?简直放p!
伊势贞教不肯交出政所大权,让想要收权的足利义辉恼怒,这才扶持蜷川亲世夺权,把伊势贞教逼得无路可走。
这次三好上洛,若是没有伊势贞教这个幕府大佬在背后动手脚,山城国的幕臣领地怎么可能毫无预警,眼睁睁看着京都事变发生。
松永久秀这些都是场面话,但她之后几句话,却让织田信长认真听起来。
“三好上洛之后,幕臣只是为保住京都不遭劫难,这才委曲求全。
我松永久秀可以作证,三好家的军需大多是从城下町掠夺,幕臣们其实一直是在暗中抵制,并无从贼之心。
伊势贞教大人面上敷衍着三好义继,蜷川亲世在丹波国发声反对,两人一硬一软配合着抗拒三好家。”
松永久秀绞尽脑汁,既把事情都说了,又句句都是好话。至于好话背后的意思,就值得细细体味。
足利义昭听得似懂非懂,但织田信长却听出了深意,问道。
“蜷川亲世大人还在丹波国?”
听得松永久秀的话,刚才松了口气的幕臣们中间横出一人,回答道。
“蜷川亲世大人正在丹波国动员,原本想配合大军作战。
只是两位殿下英明神武,三好家不堪一击,这才没有了表现的机会。
至于伊势贞教大人,她被三好家掠夺京都的举动气得卧病在床,还不忘国事。
她原本已经计划好动员京中各家的府邸姬武士,为大军上洛尽一份力。”
幕臣们纷纷点头,七嘴八舌表起幕臣们的一片忠心。
织田信长点点头,说道。
“大家为幕府尽心了,来人,传我军令!
织田家上洛京都,不能学三好恶党作乱。各家必要严整军纪,秋毫无犯,不得骚扰京都安宁!”
织田信长这一表态,瞬间赢得了幕臣们的好感,足利义昭也是赞许点头。
织田信长笑着接受众姬恭维,心中冷笑。
她不是四国来的土鳖,就指望抢一点东西回家过年。她是来抢这个天下的,有些事总要摆摆姿态。
织田信长才懒得听幕臣们的赞美之词,秋毫无犯也就是个说法。织田家上洛耗费巨大,肯定要找人分摊军费。
她是幕府的大功臣,需要学三好逆贼去抢吗?完全可以走幕府的正规程序,让大家赞助嘛。
幕臣们不是很有忠诚心吗?那就分摊。谁不肯,谁就是同情三好家,谁就是隐藏的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织田信长和气的外表下,早已考虑清楚。对待足利义昭一伙人,对待蛇鼠两端的幕臣们,她可以先怀柔一下。
织田信长与斯波义银两人皆心知肚明,幕府这些废物不足为虑,真正需要优先解决的,是对方。
但比起一厢情愿的斯波义银,织田信长更加狡猾。她很明白,近幾这些武家并不害怕自己,她们畏惧的是斯波义银。
从足利义昭到幕府武家,再到近幾地方大名,她们都对声望如日中天,百战未尝一败的斯波义银,心怀忌惮。
既然如此,织田信长可以披上羊皮,配合一下这些愚蠢的绵羊。先赶走斯波义银,再图后事。
而松永久秀口中的幕臣两派分歧,让织田信长很感兴趣。
她继续问道。
“蜷川亲世大人的作法很聪明,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天朝故智也。
不知道这是她智慧过人,还有有人为她出谋划策?”
松永久秀敏锐感觉到织田信长话中有话,低头装傻。好在有幕臣出列说话,正好为她挡了灾。
这幕臣恰好是亲近伊势贞教的一派人,听到织田信长的比喻,忍不住替伊势贞教说话。
“伊势大人自陷死地,为保全京都不惜自身清誉,大智大勇堪称幕府栋梁。
蜷川大人,呵,还真有福星高照。恰恰在三好上洛之际离开京都,公方大人几次召唤,都推诿不来,看来是能未卜先知呀。
要说起她对三好家的策略,据我所知,是明智光秀大人的谋划,为的是不让三好家安心占据京都。
这份功劳与蜷川大人,只怕关系不大吧?
我说的对不对,松永久秀大人?您可是明智光秀大人的好友,应该很清楚她的才华。”
这幕臣口若悬河,一边替伊势贞教说话,一边贬低蜷川亲世,甚至暗示蜷川亲世与三好家可能有勾结,刻意躲开京都事变。
为了削弱蜷川亲世的功劳,她提起明智光秀,还把松永久秀和明智光秀的交好,拿来说事。
松永久秀面上含笑,心里恨不得撕了这幕臣的臭嘴。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和明智光秀扯上关系,那混蛋可是把松永家坑惨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织田信长眯着眼思考幕臣两派的不睦,足利义昭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忽然来了精神,问道。
“让三好家无法安居京都的策略,出自明智光秀之手?”
见足利义昭一脸欣喜,那个说话的幕臣反而懵了懵。
她这么说,纯粹是为了贬低蜷川亲世,可看见足利义昭的关切模样,又不好矢口否认,承认自己瞎b乱吹。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正是如此。”
足利义昭点头赞许道。
“明智姬真乃幕府之忠臣也。
听闻先代在世之时,就很器重她。她没有辜负先代呀,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让所有人都有点好奇,足利义昭为何对明智光秀这么有好感?
说到底,明智光秀是斯波家的臣子,入京从幕也就是一个陪臣。
足利义昭兴致勃勃问向松永久秀。
“你与明智光秀是好友,可知她近况如何?能否让她赶来京都,我有意见见她。”
松永久秀一窒,好个p的友!
第1181章进京都路上
心里不爽,但松永久秀面上却不敢表露。
好在因为忌惮明智光秀,她的确一直关注着对方的情况,这时候倒也说得出来。
“足利义昭殿下,召她觐见一事,暂时可能不太方便。
据我所知,御台所回归近幾斯波领,尚未进入居城就先鞭罚了一顿明智姬,然后命令她闭门思过。
您若是想要见她,还得先问过御台所的意思才合适。”
足利义昭神色一凝,说不出话来。
虽然斯波义银没有拿到上洛首功,但他身为先代的未亡人,把持御剑金印,是河内源氏嫡流的正统所在。
别看足利义昭被众姬前呼后拥,好不痛快。但如果斯波义银在此,她还得老老实实听话。
在登上足利将军的宝座之前,足利义昭不可能忤逆斯波义银。这是名分的差距,她的身份比斯波义银卑贱太多。
足利义昭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怨恨满满。明明她才是足利血脉,却要永远低斯波义银一头,凭什么?
可话又说回来,她也有些好奇,斯波义银为何要如此对待明智光秀?
没有人会去告诉足利义昭,明智光秀是京都事变的幕后黑手。即便有人知情,自己多半也不干净,自然不愿意没事去惹得一身骚。
没人提,足利义昭只能自己瞎琢磨。
明智光秀写信给自己,为自己出谋划策。又安排蜷川亲世给盘踞京都的三好家捣乱,不让三好家坐稳山城国。
这一切都是为了幕府的利益考虑,但未必符合斯波家的利益。
所以,明智光秀是因为忠于幕府,才会被斯波义银排斥,受罚?
足利义昭思索片刻,产生了同情的想法,不禁暗下决心。
她现在还要依靠斯波义银,但日后,一定要给明智光秀这个幕府忠臣,一个体面的交代。
而另一边,织田信长也来了兴趣。
斯波义银一贯以宽厚仁义的面目示人,对自己的部众更是优待有加,所以家臣团才会忠心耿耿。
这个明智光秀是何许人也,竟然惹得斯波义银如此忌惮,从她的所作所为来看,是个人才。
从前田利家开始,织田信长就有意在斯波家中安插人手。堡垒的崩溃往往不是因为外力,而是出自内乱。
斯波义银出道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他警惕织田信长,织田信长一样对他忌惮到了极点。
特别是尾张再见,织田家臣团被义银的气势震慑,甚至有人当场吓得尿崩,更是被织田信长视为奇耻大辱。
如此厉害的人杰,就算当初被自己肆意玩弄过,织田信长也不敢有半点轻视之心。她必然要全力以赴,应对斯波义银的威胁。
织田信长虽然重金收买情报,刺探幕府内幕。但弑杀将军这种黑料,人人避之不及,当然也就不知道明智光秀在中间不光彩的角色。
她问向松永久秀。
“这明智光秀看来是个人物,只可惜惹恼了谦信公。”
松永久秀见织田信长也对明智光秀感兴趣,说话更加小心。
明智光秀在京都事变中做了些什么,松永久秀是一清二楚。可惜她自己也是一屁股烂账,才不敢露出丝毫。
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想给明智光秀上眼药,反而把自家的丑事牵扯出来,那可就太愚蠢了。
所以,见两位殿下对明智光秀都很上心,松永久秀也不敢乱说话。足利义昭可以敷衍,但织田信长是自己的新主子,不能不谨慎。
她想了想,讨好道。
“织田殿下,其实这明智光秀与您还有些关系。”
“哦?”
织田信长顿时来了兴趣,一脸兴致勃勃听松永久秀说话。
松永久秀为了投效织田家,打听了织田信长不少事,也知道织田信长的丈夫浓君,是美浓斋藤家的公子。
她说道。
“明智光秀出自美浓名门土岐家的分家,是明智家子嗣。明智家与斋藤家都是美浓大族,世有联姻。
据我所知,您的丈夫与明智光秀是表亲。只是斋藤义龙弑母夺位,明智家惨遭灭门,明智光秀逃亡在外,这才断了亲戚往来。”
织田信长点点头,似笑非笑看着松永久秀,说道。
“你对我的家事倒是很清楚。”
松永久秀心脏一抽,吓得一头冷汗。自己的表现欲太强了,把查探织田家底细之事暴露出来,不知道是福是祸。
织田信长却是笑道。
“你花心思了,看来是真心与我结交,我能理解。”
织田信长不在乎松永久秀调查自己,随着她地位越来越高,会有无数人暗中观察自己,解析自己。
松永久秀会这样做,说明她的确是有心投靠织田家。织田信长现在用得上她,自然不会和她计较。
松永久秀一抹额头冷汗,暗道侥幸。
一群人正聊得起劲,骑马上洛的速度都因此慢了下来,沿着鸭川沿岸踱步慢行。正在此时,前方奔来一骑快马使番。
织田信长皱起眉头,抢先呵斥道。
“什么人!竟敢冲撞上洛之仪!”
见她发话,数名织田姬武士上前阻拦,足利义昭眯着眼不说话。
织田信长越俎代庖,抢先喊话,隐隐露出不恭敬。
足利义昭对这位嚣张的尾张大名亦是有些不满,只是她的当务之急是继位足利将军,许多事只能先放一放。
斯波义银要忍,织田信长要忍,那些明显不忠的幕府武家也要忍,百忍成金才能当上天下人。
等自己坐稳将军之位,再从威胁最大的斯波义银开始,一个个收拾。
织田信长不知道足利义昭心中所想,即便知道了也不在乎。
这个没有接受过武家教育的前尼姑,从来都不在织田信长眼中,她能掀起多大的浪头?
虽然织田信长一时忍耐装恭谨,但她的性子一向藏不住,总会在不自觉中露出跋扈恣睢。
远方使番跑近,看见有姬武士阻拦,便勒马步行,上前鞠躬。
“大殿,前面迎接的队列出了点麻烦。”
织田信长不悦问道。
“怎么了?是幕臣们不老实?”
足利义昭侧目看了眼织田信长,也问道。
“出了什么事,你说清楚点。”
织田信长见足利义昭插嘴,下意识想笑,又想想马上就要来京的斯波义银,于是选择低头,给了足利义昭面子。
足利义昭见她恍然退后,心中满意,还算懂得规矩。
使番不知道两位殿下的暗斗,她就是一个传讯的,直白说道。
“禀告足利殿下,与幕臣无关。是天台宗,她们来迎接的法师们走了,回比叡山去了。”
足利义昭愕然看着使番,不明所以。
天台宗与幕府的关系一直不错,特别是大御台所潜心礼佛,足利将军家与比叡山这些年是亲密无间。
因为三好三人众不懂京都宗派之争,错误得把足利义辉遗体送入相国寺,导致临济宗拿到了一张王牌。
这件事惹恼了比叡山,天台宗甚至主动联络上洛大军,有意让尼兵团下山相助。
京都盆地北部,以西北的丹波高地,东北的比良山地为屏障。
从南近江进入京都,一条陆路是从大津地区穿过山缝的大谷,一条水路是濑田川坐船漂过东南部丘陵。
坂本城在大谷和濑田以北,出兵即可切断南近江进入山城国的主要通道。
比叡山就在坂本城背后,向西俯视京都,向东眺望琵琶湖西岸。
山上的尼兵团被称为山法师,从古至今,多次介入京都政局,为宗派争取好处。
这次天台宗的主动示好,也是因为三好家不懂事,得罪了山上的佛奶们。
临济宗是足利幕府建立之时的宗派主流,这些年虽然衰败,但底蕴还在。
若是让临济宗借足利义辉葬礼起势,利用幕府重建的时机翻身上位,天台宗对幕府的影响力必然大大缩水。
所以,天台宗才会撕掉宗派对武家政局保持中立的遮羞布,想要派遣尼兵团参战。意图在战后幕府再立的时候,争取主动。
可惜三好家一战而溃,织田信长拥立足利义昭上洛在即,断了天台宗的好计算。
但是,天台宗怎么会忽然撤出欢迎仪式,给足利义昭这么大一个难堪?
足利义昭可是未来的足利将军,若是被她记恨在心,天台宗日后怎么与幕府保持和睦关系?
这件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足利义昭回头看向队列中的和田惟政,有些迷茫。
她对京都各方错综复杂的关系了解不深,难道,是因为自己出身真言宗的缘故?
可她已经还俗了呀,就算真言宗与她有旧,天台宗也不该如此决绝,不留余地得打她的脸。
天台宗与真言宗的关系,也没有这么剑拔弩张,这件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队列中的和田惟政也是想不明白,她看见足利义昭求助的眼神,出列说道。
“天台宗一向识大体,这次行为过激,是不是发生什么变故,刺激到了比叡山?”
和田惟政看向织田信长,不说话。
足利义昭无权无势,更没来过京都,真言宗与天台宗面子上还是和睦的。她就算想故意惹恼天台宗,也没有那个能力。
问题会不会出在织田家身上?
织田信长紧皱眉头,也是不解。此时又有一人策马奔来,正是昨晚入京,主持仪式的丹羽长秀。
丹羽长秀身份不同,姬武士们不敢拦她。
她跑到跟前才下马步行,瞪了一眼使番。这人不是她的部属,是心急的织田其他部众抢先派出。
织田信长见她一头大汗,柔声问道。
“米五娘,到底怎么回事?”
丹羽长秀本不想公开此事,可惜被人抢功冒进,遮掩不住了。
她看了眼足利义昭与她身后的直臣幕臣,叹道。
“我家上洛维持治安的军势中,有人竖起写着妙法莲华经的佛旗。”
织田信长神色大变,忍不住骂道。
“大胆!是谁竟敢擅自。。”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脑海中浮现起曾经与自己谈判的日莲宗领袖人物本能寺日玄,气得咬牙切齿。
一定是这个秃驴!一定是她!
见织田信长忽然不说话,足利义昭恍然大悟。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这个真言宗前尼姑身上,而是出自织田家。
织田信长难道是日莲宗信徒?足利义昭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
虽然不懂武家政治,但足利义昭之前是兴福寺的两大门迹之一。谈及宗派之争,那是她的老本行。
当今佛教宗派之中,南都六宗早已衰败,禅宗三宗中最受幕府器重的临济宗,也是不复当年威风。
最兴旺的宗派,莫过于平安二宗,也就是天台宗与真言宗。但这两宗分庭抗衡多年,亦是有了衰败之兆。
真言宗新旧两派分裂,新派远走和歌山。高野山旧派好不容易拿下南都六宗之一的法相宗,吞并大和佛国,这才勉强稳住阵脚。
而天台宗的境遇,更加坎坷。
比叡山人才辈出,天台宗先后诞生了净土宗,日莲宗的佛理雏形,教义之争激烈。
净土宗被迫远走关东,又分裂出更加极端的净土真宗,也就是一向宗。
日莲宗发展最快,在近幾的存在感,已经让天台宗无法容忍。比叡山的山法师利用幕府乱局,趁机下山剿灭了日莲宗在京都的山门。
而日莲宗与一向宗的教义都是走底层路线,竞争残酷激烈。为了抢夺信众,双方拼得刀上见红。
历朝历代,宗派最怕的不是异教徒,而是道统分歧的同教异端。为了消灭异端,各派都喜欢用肉体消灭的办法,可谓仇深似海。
日莲宗被天台宗斩断了京都的山门根基,又被一向宗借机反扑,损失惨重。
最后只能缩进港商城下町,发展工匠商家为信徒,苟延残喘。
日莲宗最尊妙法莲华经,信徒以南无妙法莲华经为佛号,白帜上书妙法莲华经为佛旗。
这次织田军上洛,军中竟然明目张胆拉出日莲宗的妙法莲华经佛旗,天台宗怎么受得了。
难怪,天台宗的法师们连幕府的颜面都顾不得了,愤而回山。
和幕府关系好不好,顶多干系以后的日子好过不好过。但佛法之争,那是从精神到肉体的全面毁灭,非黑即白,容不得半点暧昧。
比叡山拼着得罪幕府,也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果断离场。
织田信长面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她利用日莲宗在商町中的影响力,吸引商贸,发展铁炮技术。织田军中大量装备铁炮,自然有日莲宗信徒的铁炮工匠负责武器维护。
一定是那些日莲宗信徒作妖,擅自在织田军中竖起佛旗,挑衅天台宗。
只是不知道,这次意外是信徒们自己的主意,还是本能寺日玄在背后指使。
第1182章信仰的斗争
京都,本能寺,中庭。
主持日玄法师向南眺望,沉默不语。
本能寺位于京中北部,三条街与四条街之间,距离御所与二条城都不远,属于京都核心区。
兴旺之时,日莲宗在洛内洛外共有二十一座本山寺院,香火鼎盛堪称诸派第一。
日莲宗最大的敌人,是同样在底层发展信众的一向宗,并一直死死压着对方。
一向宗的山科本愿寺就是被日莲宗烧毁,导致一向宗迁移山门去了石山,建立新的本能寺。
随着日莲宗势力日益壮大,严重威胁到比叡山天台宗。
天台宗又在一场至关重要的宗教问答之中,被日莲宗击败,连幕府都裁定日莲宗获胜。
宗教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规则内玩不过,天台宗果断掀了桌子。
天台宗很干脆得要求日莲宗二十一本山寺院,必须成为天台宗末寺,献金纳贡。
如此无礼的要求,日莲宗当然不肯答应。于是,比叡山的尼兵团借机出动。
山法师们趁着幕府内战的乱局,攻陷日莲宗二十一座山门,杀害尼姑信众无数,用暴力将日莲宗驱逐出了京都。
被驱逐出京的日莲宗教团,又要面对在石山重建本愿寺,站稳脚跟的一向宗报复,至此走向衰败。
事后,幕府裁定天台宗无礼,允许日莲宗重回京都。但日莲宗已经元气大伤,再没有缓过气来。
至今,二十一本山寺院已有十五座被重建,可是大多萧条,无力恢复原有的规模。日莲宗教团的中枢也被打散,支流派别各行其是。
本能寺属于日莲宗本门流大本山,是京都中最先恢复过来的日莲宗山门。
本能寺日玄身为本能寺主持,在日莲宗中影响力很大。她有责任,也有意愿为宗派的将来,未雨绸缪。
忽然,有人匆匆走到日玄法师身后,行礼作揖。
“座主,事情已经办妥。”
日玄沉默半晌,问道。
“结果如何?”
“正如您预料的一样,天台宗那些人果然撤出欢迎队列,回比叡山去了。
上洛的武家队列乱了一阵,又再次展开仪式,继续前进。”
日玄缓缓点头,不再说话,来人却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座主,这么做是否会惹恼织田殿下?
我们可是有不少信徒在为织田家做事,如果织田殿下大怒,会不会连累她们受罚,甚至丢了性命。”
日玄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
“我只是给织田殿下提个醒,让她不要忘了当初的承诺,至于信徒们的安全。。
我相信大家都与我一般心思,愿意为了弘扬我佛而献身。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织田殿下需要铁炮,在她没有彻底掌握铁炮技术之前,不会拔刀斩杀自己的帮手。
而且,她的乐市乐座政策,还需要我们配合,才能赚取大量的商税。
她是个功利的人,没事的。我们对她,还有用。”
之前,石山本愿寺借助近幾乱局,进一步杀戮驱逐日莲宗教团与信众。
本能寺日玄为了帮自家宗派逃避一向宗追杀,不得不前往尾张国,求助于上升期的织田家。
织田信长的野心很大,她不但接纳了日莲宗信徒,还许诺帮助日莲宗复仇,并要求日莲宗帮她发展商业,建设铁炮工坊。
日莲宗因为被迫害,只能藏身于商町港町等边缘地带传教,信徒中商人工匠的比例极高。
织田信长就是看中了日莲宗的这些资源,才会欣然接纳日莲宗。
但武家无义无信,本能寺日玄虽然接受了织田信长的条件,却从未真正相信过织田信长这伪信徒。
向天台宗与一向宗复仇之事,必须按照日莲宗自己的节奏行动,不能被织田信长牵着鼻子走。
趁着日莲宗对织田信长还有利用价值,本能寺日玄抢先动手,实施自己的计划。
不管织田信长愿不愿意,本能寺日玄都会一步步,把她推向天台宗与一向宗的对立面。
到那时候,以武家暴力镇压异己的传统,织田信长必然会动手。
在织田家的上洛军中竖起日莲宗佛旗,只是一个开始。
本能寺日玄一定会让天台宗与一向宗知道,织田家与日莲宗之间有盟约,织田信长是日莲宗信徒。
比叡山上有四千尼兵,石山本愿寺堪称宗派大名,皆是势力庞大。日莲宗已经衰败,根本斗不过她们。
唯有依靠武家的力量,利用织田家去消灭这两家异端,才能为日莲宗死难的法师信众复仇,复兴宗派。
南面的京都开始喧嚣起来,看来上洛的武家队列已经抵达。
本能寺日玄一脸慈悲望着南方,口诵佛经。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伯多禄,包蒂斯塔躲在人群中,看着骑马进城的高阶武家们。
她将自己包裹得紧实,因为南蛮教还没有获得幕府的认可,在京都传教属于非法活动。
她的异域相貌与当地人差别太大,目标明显。一旦被佛教宗派在京都的眼线发现端倪,必然会引来一场大祸,必须小心谨慎。
包蒂斯塔是西人,南蛮教的司铎,防己会成员。
防己会属于南蛮教的清修派别,成员早已将一切奉献给**,自己过着清苦的生活。她们一生所求,无非是传播**的信仰。
当初,斯波家与一向宗在北陆道发生冲突。为了替斯波义银减轻压力,明智光秀与高田阳乃配合,在背后偷偷捅了石山本愿寺一刀。
她们利用南蛮教急切希望得到传教权的想法,暗中给予方便。让南蛮教司铎得以在日本虔诚信徒的帮助下,上洛京都。
这件事引起一向宗的极度警觉,石山本愿寺的显如上人根本顾不上与斯波家的小小摩擦,全身心投入对南蛮教的防范中。
一向宗被日莲宗烧毁山科本愿寺之后,在石山重建本愿寺,重新站稳了脚跟。重建之所以能如此顺利,是得到佛教各宗派的默许。
石山位于摄津国西部,不远处就是堺港。
南蛮教在日本的传教,是沿着南蛮贸易的路线深入岛国内部,首先是九州诸港,然后是堺港。
如今在九州,已经有武家大名公开站出来信仰南蛮教,入教受礼,佛教宗派无力应对。
而在摄津国,以堺港为中心的南蛮传教士,不断渗入地方,已经严重威胁到佛教各派的切身利益。
一向宗在佛教各派中以狂热著称,基层组织与信仰传播的能力极强,正是对付南蛮教的最好工具。
所以,佛教宗派才会默许石山本愿寺立足西摄津,成为佛教抵挡南蛮教入侵的屏障。
事实也确实如此。
南蛮教与一向宗在摄津国杀得尸山血海,从城池到商町,再到乡间村落,无不针锋相对。
南蛮信仰被善于肉体消灭的一向宗迅速压制,再没有了之前肆无忌惮的扩张速度。
明智光秀先是在暗中帮助南蛮教上洛,又在幕府层面表明斯波家的立场,义正言辞反对将传教权给予南蛮教传。
本能寺显如看在北陆道经济利益,幕府政治上的合作,只能选择与斯波家和睦。
北陆道一向宗失去了石山本愿寺的支持,让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的越中出阵,得以顺利成功。
但这件事留下一个后遗症,那就是南蛮教徒求取传教权失败后,并未全部撤回摄津国。
以南蛮教司铎伯多禄,包蒂斯塔为首的防己会成员,吃苦耐劳。她们在虔诚信徒的帮助下,隐遁在京都之内,进行秘密传教。
而这次京都事变,幕府再立,又让南蛮教看到了获取传教权的新希望。
包蒂斯塔早早在此等候,想要一睹幕府新统治者的模样。
没想到,竟然让她看到了日莲宗的佛旗,更看到了天台宗愤而离场的一幕。佛教宗派内部的激烈对抗,将是南蛮教的机会。
包蒂斯塔敏锐得发现,织田家的军势中装备了大量的铁炮。在近幾各势力中,唯有杂贺众与根来众有这么多铁炮。
她抓住了一丝灵感,下定决心要拜访一下织田信长这位日莲宗信徒,想要近距离了解这位帮助幕府恢复荣光的地方强藩大名。
看看能否利用武家权力之争,佛教宗派之争,为南蛮教争取到最大利益。
———
比叡山北望比良山,南连滋贺山。延历寺,乃是天台宗山门派大本山。
比叡山天台宗源远流长,不少宗派初代诞生于此,又有无数名尼出自山门,被称为日本佛教父山。
日本佛教最初传自唐朝,一南一北,逐渐兴旺。南部是奈良古都诸寺,北部便是比叡山诸寺。
岛国没有经历过类似天朝三武灭佛的激烈对抗,佛教各宗更像是天竺做派,以尼兵护寺护田,享受朝廷免税的优待,作威作福。
南部的奈良法师与北部的山法师,各是雌霸一方,并多次介入日本政局,影响颇深。
延历寺,东塔止观院,根本中堂。
这代延历寺主持,天台宗主觉恕盘坐蒲团,背靠药师如来像,看向怒气冲冲的法师团。
“所以,你们就回来了?”
一名法师出列作揖,说道。
“上人,并非我们不懂事,只是织田家的做法太过分了。
京中已经有多年未见上书妙法莲华经的佛旗,即便日莲宗重建寺院,也不敢打出佛旗招摇。
如今织田家携上洛之功入城,以此挑衅试探。若是我们视若无睹,只怕给人错误的暗示。”
觉恕上人望着激愤的法师,轻轻摇头。
天台宗早已不是当初的天台宗,这些年宗派日益衰弱,但管理寺院的教团却是依旧跋扈飞扬。
这不是个好兆头。
觉恕身为天台宗曼殊院的门迹,天台宗主,其实很多事也是无能为力。
日本佛教宗派内部的管理方式,类似于武家家臣团。宗主和家督一样,难免被下属裹挟。
严格的等级制度与挥之不去的下克上传统,简直是绝配。
平时万般忍耐,忍不住就拔刀下克上。看似上下尊卑有序,其实就是对人性的极度压制。弹簧天天往下压,总有一天会加倍弹回去。
而天台宗也难免在尊卑与逆上之间徘徊,掌舵者时常感觉力不从心。现在的觉恕上人,就是这般感觉。
她皱眉道。
“我们是去欢迎足利将军家的遗女,未来的足利将军。
织田家如果不敬上洛之仪,自有幕府申饬,何须你们越俎代庖。
如今倒显得是我们不懂规矩,日后如何与幕府相处?”
那名法师一时语塞。
当时情况突发,所有人都乱作一团。撤走的建议会被所有人接受,是因为谁都不愿意背锅。
如果不走,那么建议留下的人必然被怀疑是信仰动摇,这在宗教中几乎是头等死罪。
若是离开,即便于理不合,却是秉持忠贞信仰,无可指责。
别看法师团义愤填膺,其实这些人心里算得清清楚楚,肯定是选对自己最有利的办法应付。
觉恕上人当然明白她们的心思,苦笑摇头。
京都事变,足利将军家惨遭灭门,天台宗多年与大御台所交好的这份情谊,也随着他的逝世而去。
天台宗需要与新的幕府,新的足利将军沟通,不管日后关系如何,不能断了联系的途径。
可偏偏在双方即将接触的前一刻,闹出了日莲宗佛旗之事。
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非常诡异。仿佛是有人刻意在给天台宗与武家政权之间设置障碍,让双方失去信任的基础。
觉恕越想越不对劲,说道。
“你们要记住。
天台宗要沟通得对象是幕府,不是织田家。
这些地方大名迟早是要离开京都的,不论是当初的三好六角,还是今日的织田。不论她们如何强势,都只是京都的过客。
不要被这些外人干扰了我们的判断,幕府才是根本。”
法师团沉默半晌,一齐作揖行礼。
“谨遵上人法旨。”
一名法师问道。
“这次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应对失策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我们毅然回山,幕府的颜面受损,之后要如何补救?”
另一名法师提议道。
“听闻足利义昭殿下出身兴福寺,不如请高野山出面协调?”
第1183章最后的机会
觉恕看了眼此人,摇头道。
“不必。”
这名法师讪讪干笑,闭上嘴不再说话。
觉恕知道此人与高野山真言宗旧派有些关系,但此时也不想喝斥,免得大家面上难堪。
她心中冷笑,已死的大御台所真是厉害。
一边与天台宗交好,潜心修佛亲近天台宗一系。一边将自己的亲女儿送去兴福寺,交给真言宗养育长大。
不动声色吃两头,真是把天台宗当傻子耍。
能与大御台所搭上关系,觉恕上人一直很自得。走上层路线,通过亲近足利将军家来影响幕府,是她主张的策略。
只是没想到,大御台所的手段更胜一筹,用一个亲女在暗中拉拢真言宗,达成了另一种亲密关系。
这是狠狠打了觉恕的耳光,还让她喊不出疼来。养育之恩大于天,足利义昭心中必然惦着真言宗的好。
足利义昭还没上位呢,天台宗就觍着脸去求真言宗出面?这不是等于告诉所有人,比叡山从此要矮高野山一截?
绝对不行!
所以,天台宗必须自己解决这次的麻烦,不能让真言宗,让其他宗派看轻了比叡山的影响力。
想起相国寺,觉恕的面色稍稍冷清,说道。
“足利将军的遗体,被三好逆党送去了相国寺。
临济宗不顾体面,擅自为公方大人举办葬礼,僭越安置将军的遗体,这个错误一定要纠正过来。
不论如何,我们必须与足利义昭殿下达成默契,足利将军的葬礼要重新操办。”
觉恕上人可以暂时容忍日莲宗的佛旗,日莲宗早已式微,动摇不了天台宗的根基。
而临济宗借着足利义辉的葬礼,在相国寺搞出的声势得打压下去。三好家乃是叛逆,临济宗与叛逆勾结,举行的葬礼不能算数。
这件事,幕府也一定会支持。
足利义昭想要继位,必然对先代的后事妥善处置。盖棺定论,乃是政治大事,不可不慎。
———
织田信长护送足利义昭进京,举行中的上洛之仪,突发意外。
日莲宗的本能寺日玄借机举旗,挑拨织田家与天台宗的关系。
作威作福惯了的天台宗诸尼果然中计,离开欢迎队列回比叡山。
在京都暗中传教的南蛮教司铎伯多禄,包蒂斯塔,从中看到了一丝机会。
她有意联络织田信长这一强藩大名,为南蛮教的传教之事,寻找新的突破口。
如果南蛮教通过织田家,得到幕府授予传教权,织田家必然会惹恼一向宗。
一向宗这些年与南蛮教在摄津国残酷斗争,自诩为佛教信仰的守护者。
如果因为织田信长的缘故,导致南蛮教的传播从地下走到台上。这是对石山本愿寺的极度挑衅,绝对不能容忍。
日莲宗的苦心复仇,天台宗的傲慢无礼,南蛮教的伺机而动,一向宗的核心利益,还有足利义昭出身的真言宗旧派。
上洛之仪的一个小小意外,就像是一颗火星,可能会点燃近幾宗教各方堆积多年的火药桶。
这一引线如果真爆发出来,只怕武家与宗派之间保持距离的中立默契,将被彻底打破。
当宗派之争与武家之争交织在一起,天下乱世会更加混乱不堪。
———
伊势贞教以抱病之躯,站在欢迎队列最前。春耕之后,天气转暖,可她身体虚弱,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但她拒绝了家臣的搀扶,如一棵老松盘踞京都,屹立不倒。直直站立笔挺,遵从礼仪,不敢懈怠。
等候期间,有织田军竖起日莲宗佛旗,有天台宗诸尼愤而离场。
但这见多识广的幕府老妪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照旧恭谨站在队列前方,神态自若。
幕府多年不太平,伊势贞教什么场面没见识过?她一眼就能看出有人搞事,可她此时没心思顾及其他,懒得理会。
上洛之战意外结束,让伊势贞教计划中的反戈一击,还未发动就失去了时机。
她不得不感叹,到底还是年轻人做事果断。
松永久秀比她想象中更加无耻,一点不念及三好长庆的恩德,手起刀落斩断三好家的运势,三好家之后必然走向没落。
失去了戴罪立功的机会,伊势贞教哪还顾得上那些心存不轨的捣乱分子,借上洛之仪搞事。
现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伊势家怎么过关?
当初,伊势贞教与足利义辉的矛盾,已经激化到极点。
三好上洛,幕臣领地不闻不问,是她从中勾连。三好盘踞京都,又是她与三好家交涉。
别人可以躲闪狡辩自家的不得已,但伊势贞教这个通敌的幕奸主脑人物,很难洗干净。
伊势贞教老了,她不怕死。她只怕世袭政所执事的伊势家,跟着自己一起走向灭亡。
为了替家业安排后路,她不得不站在这里,想办法与足利义昭沟通,想办法让伊势家存活下去。
松永久秀的做法给了她一丝灵感,都到这份上了,还顾什么老脸一张?
脸,不要了。只要能过关,她也可以厚颜无耻,毫无底线。
当一个人狠狠地得罪了领导,双方产生激烈矛盾的时候,要怎么获取领导的原谅,甚至受到重用?
敞开心扉?真诚道歉?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硬是把刀柄往领导手里塞,恨不得自己多挨几刀,死得有理有据?真是愚蠢至极。
最好的办法,就是树立起共同的目标,用一个更激烈的主要矛盾,替代与领导之间的次要矛盾。
只有同仇敌忾,领导才会原谅你,利用你,去对付更有威胁的那个敌人。
上洛之战虎头蛇尾,有三好家臣松永久秀反叛的缘故。
但织田信长拉着足利义昭迅速上洛,独占大功,根本不理会斯波义银的难堪,这其中就没有半点龃龉?
上洛大军内部的问题,可能比伊势贞教自己联想得更加严重。
伊势贞教自知罪孽深重,正常手段是过不了关的。但如果上洛大军内部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存在很大分歧,那她就还有机会翻身。
足利义昭这个缺乏名分的足利子嗣,织田信长这个乡下来的大名,她们心中的诉求,只是想要光复幕府吗?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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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有野心,权力却不容分享。
斯波义银身怀大义,战阵无双。他是所有觊觎幕府大权,野心勃勃武家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斯波义银坐镇幕府,所有的人都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他就像是太阳,过于闪耀,过于辉煌,完全不给别人向上攀爬的机会。
断人前途,自然是深仇大恨。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权力面前,谁不想争一争?
这天下,是姬武士的天下。这是世道,是女尊男卑的世道。有几个女人,真的甘心俯首于一男子身下?
呵,男人。呵,女人。
———
上洛之仪,并没有因为天台宗诸尼的离开而中止。在短暂的混乱之后,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都选择了无视此事,继续仪式。
织田信长不能与日莲宗翻脸,她还需要日莲宗的商队商家和铁炮工坊。
足利义昭也需要织田信长的支持,不然她根本没有底气与斯波义银,与幕府武家周旋。
既然大家都有难言之隐,小小的意外自然不能动摇互信的基础。
京都的幕臣们也是久经世事,反应极快。她们都是待罪之身,察言观色的道理自然要懂。
一场欢迎新主子的仪式热烈继续,伊势贞教为首的京都幕臣们,将足利义昭请入二条御所。
原来的室町御所被烧毁,大御台所与足利辉君葬身火海。
幕臣们不得已将足利义辉丧身的二条城当作御所,迎接新主子入驻居住。
足利义昭虽然感觉不吉利,但二条御所怎么说也是足利义辉的居所,拥有强烈的政治意义。
为了表明自己继承足利将军家遗志,足利义昭捏着鼻子入主二条御所,也算是向天下武家正式表明了继位的想法。
二条御所被幕臣们修缮一新,足利义辉被弑的主厅改成了偏室。
足利义昭在新的议事厅入座,织田信长降半席就坐,下首是护送她上洛的高阶武家,如德川家康。
织田信长执意上洛,浅井长政与斯波义银先后返回本领,都没有赶上这趟出兵。
前田利家与藤堂虎高的军势被留在南近江之地,唯有三河德川家出兵千余人,分享了此次战功。
这也是织田信长刻意拉拢德川家康,将德川家逐渐归为织田家附属的步骤。
德川家康并非没有危机感,只是她一向善于隐忍。此次上洛,她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不言不语,不争不抢,倒也显得本分。
幕臣们跟着入厅就坐,一齐向足利义昭这位足利将军家的遗女行礼。
虽然这有些不合规矩,毕竟足利义昭还没有继位将军。但幕臣们急于表现,这时候还讲究什么规矩,新主子高兴就好。
果然,足利义昭很享受这种感觉,织田信长跟着半席,也是眯着眼在陶醉。
等大家见礼完毕,说完了客套话,话语切入正题。
足利义昭看着幕臣首席的伊势贞教,淡淡说道。
“这些天,真是辛苦伊势老大人了。”
伊势贞教心中一凛,知道戏肉来了。京都事变,幕臣有罪。她是幕后黑手,更是罪上加罪。
足利义昭初来乍到,必然要清算旧账,树立威信。
伊势贞教知道家业存亡在此一举,深深呼吸之后,开口说道。
“臣下有罪,罪无可恕,岂敢称呼辛苦。”
足利义昭笑眯眯说道。
“老大人何出此言?”
织田信长在旁微笑不语。
织田家雌兵在侧,京都已然在她控制之中。今天的上洛之仪还差几条人命来装点门楣,震慑宵小。
说起来也不复杂,前人之故智,杀鸡儆猴尔。
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早已达成默契,幕臣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织田信长磨刀霍霍,眼神犹如猫戏老鼠,看伊势贞教怎么挣扎,顺便瞧瞧这位幕府老臣的成色。
伊势贞教伏地叩首,痛心疾首道。
“老臣年事已高,早已不问世事。
先代在世之时,体恤我精力不济,就将政所事务交给蜷川亲世大人打理。
蜷川亲世大人做事稳妥,颇受先代与御台所信重,我也安心托付于她。
这次京都事变,蜷川亲世大人正巧不在。三好逆党盘踞京中,闹得人心惶惶,唯恐叛逆肆虐横行,毁了千年古都。
不得已,我才出面与之周旋,敷衍着三好家,做了许多违背良心之事。
虽然事出无奈,但确是不忠先代之举。恳请足利义昭殿下对我严加惩戒,令幕府诸姬引以为戒。”
伊势贞教知道自己做得太多,狡辩是没用的,干脆就承认了。
没错,她是为三好家做了很多事,但那都是为了保护京都。若是足利将军家要追究她的不忠,她认罪伏法。
可她的认罪之词中,却带了一些别的东西,那就是暗中透露蜷川亲世与斯波义银的关系很好。
伊势贞教这是在赌,赌座上两位殿下比起足利义辉这个已经凉透的先代,更在意斯波义银这个没死御台所。
伊势家剩下的唯一一点机会,就是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两人,是否愿意看见政所这一幕府核心机构,被斯波义银的亲近幕臣控制。
果然,足利义昭微微皱眉,织田信长已经装作好奇,接过话头。
“那位蜷川亲世大人,与谦信公有旧?可我怎么听说谦信公与幕臣们之间,关系并不和睦。”
斯波义银从尾张来到京都,与幕臣们产生了许多矛盾。
从野良田合战后重启御家人制度,给予藤堂众御家人身份,触动了幕臣们的利益。
到拿下伊贺国守护,让伊贺国开国重归守护体系,令幕臣们少了对伊贺闭关锁国的一大财源。
还有幕臣联络三好长庆,在战争中当墙头草。战后竭力阻止斯波家崛起,害怕影响幕府权力制衡。
可以说,织田信长的情报没有错。斯波家的崛起,就是不断在损害幕臣们的利益,双方的关系也因此相当冷淡。
但凡事都有例外,伊势贞教还真有脏水可以泼向蜷川亲世。
第1184章京斗的起始
伊势贞教回答道。
“织田殿下,您有所不知。
当初三好长庆上洛,丹波国被三好义贤以奇谋迅速攻略下来。
在丹波国内,存在部分幕臣领地,而蜷川亲世就是当地幕臣的领袖人物。
御台所在与三好家的谈判中,极力维护丹波国幕臣领地,蜷川亲世感恩戴德,对御台所的态度很亲近。
也因此,蜷川亲世才会被先代委以重任,执掌政所大权。
据我所知,蜷川亲世一直与斯波家来往亲密。连这次应对三好家的策略,也是斯波家重臣明智光秀为她谋划。”
伊势贞教侃侃而谈,有破釜沉舟之意。
她身后的幕臣中,就有蜷川亲世一派的人。她大庭广众告诉足利义昭,蜷川亲世是斯波义银的人,这算什么意思?
别人也不是傻子,足利义昭与斯波义银之间尴尬的正统关系,必然会深刻影响新幕府未来的政局。
伊势贞教狗急跳墙,明指蜷川亲世是斯波义银的人。这是扯掉了幕臣内部矛盾的遮羞布,把双方的暗斗公开化,借此向新主子献媚。
足利义昭望着一脸真诚的伊势贞教,有些为难。
伊势贞教从逆的罪证确凿,其实是杀鸡儆猴的最好对象。拿下她,就足以让幕臣们老实听话。
但现在,足利义昭迟疑了。
幕府最核心的机构是政所,领导幕臣两派的首领,就是政所执事伊势贞教与政所代官蜷川亲世。
蜷川亲世是足利义辉扶持起来,向伊势贞教夺权的傀儡。但现在足利义辉死了,蜷川亲世又受过斯波义银大恩,双方关系很深。
如果这时候拿下伊势贞教,那么幕府日后的运转,必然是由蜷川亲世来主持。
也就是说,斯波义银这个幕府地方实力派领袖,对幕臣未来的首席大佬蜷川亲世,拥有非常大的影响力。
地方实力派与幕臣联起手来,足利义昭这个新将军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统治者宁可底下人相互攻讦,分而治之。也不愿意看见她们和睦相处,一团和气。
要是下面人全都一个鼻孔出气,那统治者不就等于被架空吗?
何况,斯波义银还拥有比足利义昭更加正统的河内源氏嫡流名分,踩着足利义昭的要害,让她时时刻刻不安。
比起举棋不定的足利义昭,织田信长却是目光深邃看向侃侃而谈的伊势贞教。
这个在幕府中几经沉浮的老狐狸,的确有些能耐,她准确抓住了足利义昭的心理。
比起为先代报仇,清算逆党的政治需要。足利义昭更在意的是未来在幕府中,被斯波义银架空的现实威胁。
在主要矛盾面前,次要矛盾当然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伊势贞教是不是参与杀害足利义辉,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没有能力帮足利义昭对付斯波义银。
在足利义昭犹豫之际,织田信长笑着问道。
“听起来,伊势贞教大人心中还有些不平之气?”
伊势贞教肃然道。
“臣下不敢,我只是有些担忧。
武家天下,幕府大政,应该是由姬武士主导。
先代在世之时,我与蜷川亲世大人不过是政务之争,但大家心里都是为幕府基业考虑。
公事可以有争执,但私下交往,大家还是朋友。”
织田信长笑道。
“哦?那现在不也一样吗?幕臣们还是在为幕府效力。”
伊势贞教摇头道。
“不一样。
初代足利将军开幕建牙,幕府立足京都两百年,但凡出现男人干政之事,必然引发乱局。
想当初,日野御台所干政,仅仅只是打着将军的旗号,就闹得天下议论纷纷,幕府内外乱政。
蜷川亲世大人忠心,御台所天纵奇才,自然与日野御台所大有不同,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
男儿干政,乃是乱世之兆。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当谨慎也。”
伊势贞教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这老娘儿真是豁出去了。
她举的例子虽然隐晦,但在场都是高阶武家,自然明白她言语中的恶意。
八代将军的御台所,日野富君涉政经商,惹出八代将军之乱,可谓幕府由盛转衰的节点。
伊势贞教借日野富君说事,暗指斯波义银也会乱政,用心歹毒。
日野富君是与当时的幕府管领细川政元联手,掌控大政。
伊势贞教以斯波义银与蜷川亲世,类比日野富子与细川政元。这是当众撕破了脸皮,把斯波义银与蜷川亲世往死里抹黑。
这老妪真是疯了。
伊势贞教也是没有办法,她自知这个比喻荒唐。
日野富子那个恶男,如何能与斯波义银这位大义化身相提并论?
蜷川亲世这庸才,又怎么比得上细川宗家杰出家督的细川政元?
她说话已经完全不顾逻辑,学着松永久秀的无耻无底线,如同疯狗一般胡乱攀咬。
可关键在于,上首的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她们两个爱听啊!
足利义昭眼前一亮,织田信长嘴角微翘,看向伊势贞教的眼神同时柔和起来。
斯波义银风华绝代,在近幾更有足利军神之名,战无不胜,没人愿意出面得罪这位天下奇男子。
伊势贞教这条疯狗竟然胡言乱语,敢往斯波义银身上泼脏水,是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需要的人才。
像这种有能力有经验有地位的老狗,两人绝对找不到第二条。走过路过,不能错过。
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目光一触,皆是微微点头。
伊势贞教与三好家勾结的罪名,可以先放一放。她既然这么懂事,就试着让她去对付斯波义银。
失败了,连累不到两人身上。要是侥幸成功,那真是赚大发了。
两人的想法,就是伊势贞教的求活之道。
伊势家已经走投无路,死里求生,唯有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伊势贞教以蜷川亲世为引子,咬上斯波义银,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价值。
只要两位殿下肯放伊势家一马,伊势贞教就会以日野富君的前车之鉴为由,对斯波义银下手,让两人坐享渔翁之利。
她赌的,就是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对斯波义银的忌惮,超越其他一切政治需要。
此时看两人忽而暧昧的态度,伊势贞教感觉自己应该是赌赢了。她一时心情激荡,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足利义昭装作关怀,说道。
“老大人还在病中,却在风中吹了半天,这底下人怎么不晓事呢?
伊势老大人为幕府效力多年,历来忠心耿耿。三好上洛的乱局,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老大人能摒弃自身荣誉,忍辱负重守护京都。这份心思,我亦是深表敬佩。
只是三好大逆弑君之举,实在是惊世骇俗。若是幕臣们没个交代,总是说不过去。”
伊势贞教捂着嘴咳嗽,混浊的双目中闪过一丝厉光,向身后悄悄打出一个手势。
两名幕臣看见伊势贞教的暗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决然。
她们一起出列鞠躬,说道。
“三好上洛,祸害京都。
伊势老大人本不想趟这浑水,是我等以大义裹挟,她深感幕府恩德,才不得已出面与三好家周旋。
如今,老大人因为我等建言而受到苛责,英名受损,我等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
唯有一死尔!”
说完,两人同时撩开上衣,用早已准备好的怀剑在肚子上划出十字,狠狠切了下去。
她们的动作不快,若是有人愿意阻拦,自然能拦下来。但议事厅的场面,却是一片平静。
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冷冷看着她们切腹,伊势贞教嘴上喊着不要,眼睛却是死死盯着上首两位殿下。
只要上首两人不阻拦,那就是接受了伊势贞教的条件,默许伊势家过关。
但之后,伊势贞教必然要对斯波义银竭力攀咬。让这位御台所无法在京都立足,完成双方不可明言的政治交易。
果然,两幕臣顺利切腹,无人喝止。伊势贞教心头一松,这才痛哭流涕,喊道。
“两位大人莫要切腹谢罪,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上首的织田信长鼓掌两下,说道。
“真忠义之士!”
然后她点了两名姬武士,为切腹者介错。
足利义昭不说话,眼看着议事厅斩首溅血。等尸身被外面戒备的旗本拉走,她才感叹道。
“伊势老大人,节哀。”
伊势贞教老泪纵横,伏地叩首说道。
“是我做事不妥,这才连累她们羞愧切腹,御前失仪。
恳请足利义昭殿下严肃惩戒于我,以正视听。”
伊势贞教以御前比作主位上的足利义昭,这是把她当成了足利将军来对待。
足利义昭的脸色越发柔和,关切说道。
“老大人抱病在身,我怎么忍心重罚你呢。
罢了罢了,京都从逆之事,改日再议。”
足利义昭不说宽恕,只说改日再聊,这就是留下后手。
若是伊势贞教不对付斯波义银,足利义昭就会翻脸,把伊势贞教从逆之事再议,让伊势家完蛋。
其实,她多虑了。
一场政治交易在不言中达成,在场众姬都是见证者。幕臣中也有蜷川一派的人,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出去。
伊势贞教这次把斯波义银与蜷川亲世得罪狠了,就算她不动手,那两人也不会放过她。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大多时候是脸上笑嘻嘻,暗中捅刀子。但要是撕破了脸,那就是你死我活,斩草除根。
伊势贞教自己把事情做绝了,之后的事就由不得她后悔。斯波义银不把她给弄死,以后就没人在乎斯波家的感受了。
织田信长看着足利义昭预备的后手,隐隐想笑。
伊势贞教根本不可能反悔,足利义昭刻意留下的后手就显得画蛇添足,政治手段青涩,难免让人看轻几分。
伊势贞教伏地谢恩,她用两名幕臣的鲜血,暂时过了关。
织田信长看了眼足利义昭,说道。
“足利义昭殿下上洛,顺利抵京,乃是幕府的福气。
只是京中原有的秩序被三好叛逆搅乱,负责侍所的一色家早已远遁回领。
我有洛中法制文书敬上,恳请殿下允许织田家姬武士,出面维护京都治安。”
足利幕府建立之后,逐步从镰仓幕府的御家人制度,过度到足利将军为首的守护体系。
幕府用于管理御家人的军方机构,侍所,也因此权力缩水,慢慢沦落为维护京都治安的存在。
足利幕府初期,与三管领并称的侍所四职名门,随着时间流逝,一一败落。
三好上洛之前,管理京都侍所的是四职之一,一色家。
一色家世袭丹后守护,掌控丹后一国。丹后国石高十一万,位于丹波国西北,距离京都不远。
一色家听闻三好家上洛,驻京的姬武士迅速逃回丹后国。虽说一色家实力远不如三好家,但这般狼狈实在是太过丢人。
织田信长提出洛中法制,就是想借一色家的不堪,重新规划京都守备,用自己的人马替代掉已经烂透的侍所。
足利义昭犹豫了一下。
一色家把持的侍所,在这次京都事变中的表现,的确让人非常失望。可事实上,却怪不得一色家。
真正负责京都守备的力量,从来都不是侍所,而是足利马回众。
足利将军怎么可能让一色家把持京都内外的兵权,五百足利马回众才是京中的军事主体。
要不是足利义辉托大,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局面,把五百足利马回众尽数调去坂本城。足利将军家的下场,未必会如此惨烈。
在侍所的一色家只有小猫三两只,纯粹是来京都城下町捞好处的。面对三好家的上洛大军,无兵无将当然只能逃之夭夭。
织田信长借口侍所无能,献上洛中法制,提议由织田家负责京都守备,是想染指京都军权。
足利义昭肯定不能答应,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织田信长。
三好家刚刚撤退,斯波义银即将上洛。
足利义昭这位未来的公方大人,现在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尴尬人物。她还需要拉住织田信长为自己站台,外拒三好,内斗斯波。
但织田信长的要求太过分,若是给了她京都守备之权,日后只怕尾大不掉。
前门拒狼,后院进虎。足利义昭怎么选都是错,顿时愁眉苦脸。
第1185章御台所改嫁
就在足利义昭左右为难之时,和田惟政出列鞠躬,说道。
“织田殿下目光如炬,洞察秋毫。侍所腐朽,早已不堪大用,京都守备事务的确需要修正一番。
只是京都事变,将军遇难。如今幕府无主,织田殿下提议的洛中法制,也是无从议起。
好在有织田家的上洛军势忠勇护持,织田殿下又深明大义,已经颁下军令,严峻法度,不扰京都。
依我看来,这洛中法制可以暂缓评议,等到幕府立主之后重归秩序,再做商讨。”
足利义昭听得频频点头。
“是这个道理。
无规矩不成方圆,并非我不想改革法度,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等一切稳定下来,我们再来商议此事。”
织田信长微微一笑,点头称是。她其实也不指望现在就能拿到京都守备大权,只是借着斯波义银尚未抵京,满天喊价而已。
京都,南近江都已被织田家控制,织田信长只盼着幕府内斗越激烈越好。
只要幕府内部无法形成合力,织田家的存在就可以左右幕政,争取最大利益。
只要幕府继续乱下去,织田家总能通过正规渠道拿到更多好处,进一步影响幕府的决策。
织田信长先喊一声,其实并不急。大军在侧,谁都不能无视她的提议。
且看幕府这些跳梁小丑,如何在台上出糗。
———
入住二条御所之后,足利义昭先是处理了京都幕臣不忠之事,又有织田信长提议洛中法制,改组京都守备军权。
两件事说完,大家都揣着心事,急于回去消化,无意再客套下去。
等众姬告退,足利义昭与自己的小团体继续商讨后事,有一人却是去而复返。
足利义昭望着再度回到议事厅的伊势贞教,递给和田惟政一个眼神。
和田惟政出面说道。
“伊势老大人,您还病着呢,怎么不早些回去休息?”
伊势贞教肃然道。
“老臣这身子是不成了,早晚要下去与先代再聚。
只希望在油尽灯枯之前,能为幕府的未来再做些事,让自己能够安心闭眼。”
和田惟政笑着问道。
“老大人觉得不安心?”
伊势贞教对着足利义昭伏地叩首,神色凝重说道。
“足利义昭殿下是先代的亲姐妹,继承足利将军家,再续幕府道统,无可争议。
只是我有几点谏言,想请殿下斧正一二。”
足利义昭点点头。
“老大人请说,我洗耳恭听。”
伊势贞教回来,是要趁热打铁,证明自己的能力,稳固足利义昭利用自己去对付斯波义银的心思不变。
足利义昭身边的足利义辉直臣一党,和田惟政出身南近江六角家,仁木义政是将军侧近,柳生宗严是大目付。
她们其实都不算是精通幕府政治的武家,更像是辅佐将军的外交军事情报各方面技术人才。
伊势贞教与她们不同,伊势家世袭政所,在幕府内斗多年不衰,底蕴深厚。
虽然这几年伊势家元气大伤,但对于怎么在幕府的游戏规则内玩弄手段,她可是经验丰富。
足利义昭青涩的政治手腕,被她看在眼里。这次来,就是想为足利义昭出谋划策,进一步获取这位未来将军的信任与借重。
伊势贞教说道。
“其一,今日上洛之仪,织田军中打出日莲宗佛旗,惹得天台宗诸尼拂袖而去,貌似有人刻意在幕府与天台宗之间制造障碍。
天台宗屹立比叡山千年,在京中的影响力很强。这代的觉恕上人与大御台所交好多年,一直是足利将军家稳定京都的帮手。
对于这次意外,我深表遗憾。
只希望足利义昭殿下不要因此,对天台宗心存芥蒂。您是大御台所亲女,大御台所与觉恕上人的友谊,是可以延续下来的。
老臣僭越一句。
高野山虽亲,但远在天边,比叡山可是就在京都身边。”
足利义昭眯眼看着伊势贞教,这个老妪敢把话掰开来说。
出身兴福寺的足利义昭,从小在宗派之争中长大,身为一院门迹,她当然清楚佛教诸派的内斗。
真言宗与天台宗南北对峙,这平安二宗其实是面和心不和。
大御台所亲近天台宗,当初却把足利义昭送去兴福寺,交给真言宗扶养。
这其中的心思,足利义昭多少明白一些。
足利幕府建立之后,足利家的硬实力,从未达到过能镇压天下的程度。
足利将军施政,主要依靠的就是平衡手。以三代足利义满手段最高,拉一派打一派,权倾天下。
不管是对武家,还是对宗派,足利将军家从来都是一个态度。维持天下均势,不让一家独大。
大家其实都清楚,足利将军最擅长的就是挑拨离间,借力打力,但谁都不会说出来。
伊势贞教能劝说足利义昭重视天台宗,不要与之交恶,维持天台宗与真言宗之间的平衡。这已经是难得的大实话,足以见她真诚。
足利义昭点头道。
“伊势老大人所言,老成谋国,足利义昭谨受教。”
见足利义昭懂得好坏,伊势贞教面露笑容。不怕人傻,就怕人不听劝。
足利义昭只要敢纳谏,伊势贞教不吝作一回直言不讳,为她上位好好谋划一番,也是帮伊势家铺平日后的道路。
伊势贞教的谏言,以宗派一说先探路,是因为这个问题最不敏感。既然足利义昭听得进去,那她不碍把话说得更深一些。
她说道。
“其二,乃是织田殿下提议的洛中法制,亦是不妥。
侍所腐朽,不堪重用。所以,历代足利将军早已用足利马回众替代侍所,维持京中守备。
织田家的军势现在盘踞京都内外,若是给了她们正当的名分,以后不好收场。”
侍所就是个空头牌坊,京都的守备早就不是侍所负责。织田信长以侍所失职为由,想要染指京都守备,居心叵测。
真让织田家把持了京中的军权,幕府上下谁能睡得安稳?
没有名分,织田军迟早得滚蛋。若是给了名分,那才真是后患无穷。
足利义昭点头道。
“伊势大人说的是,但我现在还用得上织田家,有些事也是迫于形势难以启齿,为之奈何。”
伊势贞教说道。
“既然不好明着拒绝,那就用其他办法规避。
织田殿下提出洛中法制,能够完善京都守备,这是大好事,我们当然应该接受。
但幕府自有幕府的规矩,评议之时会有幕臣提议,由仁木义政大人担任京都守备,由足利马回众负责执行,您看可好?”
足利义昭一愣,之后大喜。
“好,这个办法好。”
洛中法制是织田信长提议的,这个面子可以给她。但法制中的细则,肯定要经由幕府评议通过。
只要评议的结果,不用织田家,而用足利义昭的臣下和军势,洛中法制的实施当然就没有问题。
无非是换个外壳,内核不变。
伊势贞教敢这么有把握的保证,就是充分利用了幕府运行的规则。这是幕臣的老本行,走程序。
足利幕府建立之初,是沿用镰仓幕府的御家人制度。简单来说,就是御家人为将军奉公,将军给予恩赏的公平交易。
镰仓幕府是第一个武家政权,草创新法,问题当然很多。
御家人制度最大的麻烦,就是奉公恩赏的可持续性。
天下的土地是有限的,但御家人却可以繁衍生息,越来越多。
为了保证奉公恩赏的武家政权核心理念能持续稳定,镰仓幕府恩赏御家人一直是很吝啬的,以确保自己手上有足够的狗粮安抚忠犬。
但这个扣扣搜搜,量力而行的正循环,被蒙古入侵打破了。
为了抵御外敌,镰仓幕府被迫在九州布置重兵,动员了大量御家人参战。最后蒙古入侵失败,但镰仓幕府的御家人制度也随之崩盘。
在对抗蒙古的战争中,大量的御家人远赴九州,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可是以镰仓幕府的经济能力却拿不出足够恩赏,只能被迫赖账。
武家政权的基石是奉公恩赏,镰仓幕府自己坏了规矩,就怪不得武家们武装讨薪。
足利家崛起,重建了一个松散的武家联盟,延续了奉公恩赏这套武家核心价值观。
三代足利义满在足利幕府稳固之后,吸取镰仓幕府的教训,改革幕府制度,用守护体系替代了御家人制度。
从此,足利幕府与御家人之间隔了一层,就是守护大名。足利将军不再对所有御家人负责,而是将地方托付给了守护大名管理。
有了守护大名这层包工头,足利将军就不用对地方武家的奉公给予恩赏。地方上恩赏不公,就是守护大名失职,与足利将军无关。
虽然下放权力,使得幕府的权力大大缩水。但足利幕府原本就是武家联盟的组合体,足利将军的权力从来就没强势过,又何来缩水?
地方御家人好处理,丢给守护大名,足利将军就不管了。但幕府中枢的直勤御家人,足利将军不能不管,不然就真成了光杆司令。
足利义满把直勤御家人改成了奉公众,以当参奉公制度规范幕府运转,这就是幕臣们的来历。
幕府的运转依赖幕臣管理,奉公众评议诸事,予以实施。
所以,织田信长的洛中法制想实施,必然要走程序,通过奉公众评议。
伊势贞教在幕府玩了一辈子官僚主义,最擅长做这种事。只要足利义昭点头,她就可以办妥。
幕臣们待罪之身,当然不会忤逆新主子的要求。
给她们一点暗示,她们就会把尾张来的乡巴佬,安排得明明白白,让织田信长知道什么是规矩。
幕府运转两百年,内部扯皮拖后腿的把戏都给玩成了艺术。想要成事不容易,但要坏事却很简单。
不管织田信长提出什么建议,只要足利义昭不愿意,幕臣们都有办法在评议过程中,把建议扭曲到织田信长自己都认不出来。
足利义昭不住点头,对伊势贞教主动出面为自己分忧的做法,非常有好感。
伊势贞教也是心情不错,她说的两件事都得到了足利义昭的肯定,也给了她继续谋划的底气。
于是,她说起最敏感的话题。
“老臣之前口出狂言,对御台所心存疑虑,实在是罪该万死。
御台所乃是千年不遇之武家奇男子,须眉不让巾帼。不论人品能力,都是人中翘楚,武家楷模。”
伊势贞教把斯波义银一顿狂捧,让主位上的足利义昭疑惑得看着她。
这老妪什么意思?是不是后怕想要反悔?心里有些不满,但足利义昭面上不住点头称是。
她还不是足利将军,现在的足利将军家的主事人,河内源氏嫡流的牌面人物是斯波义银。
足利义昭只是被斯波义银看好的足利子嗣,能不能上位还需要斯波义银点头,当然得时时刻刻表示恭谨。
“伊势老大人说的是,我对御台所也是敬若神人。”
伊势贞教转而一叹,说道。
“御台所不但能力出众,相貌也是世间仅有,堪称天下第一美人。
只可惜红颜福薄,还未嫁入足利将军家,公方大人就。。唉。。将军与御台所生死两别,真乃世间惨剧。”
足利义昭越发听不懂了,试探问道。
“老大人的意思是?”
伊势贞教肃然道。
“老臣斗胆说几句难听的话。
三好上洛,足利将军家遇难,御台所上洛为妻报仇,扶持足利子嗣继位。
他对足利家,对天下武家,都是功德无量,只是苦了他自己。
武家以延续家业为使命,御台所年纪轻轻便孤单一人,这斯波家业又该如何延续?
先代在世之时曾提起,她与御台所未来生育的子嗣,会择一继承斯波家业。
如今将军不在,足利家由足利义昭殿下您继承,那斯波家呢?斯波家怎么办?
幕府已经亏欠御台所良多,岂能让他流血又流泪?
老臣恳求足利义昭殿下,等您继位之后,请允许御台所改嫁,莫要让斯波家后继无人。”
足利义昭目瞪口呆,愣愣看着一脸诚恳的伊势贞教。
她当然做梦都想夺回河内源氏嫡流的正统名分,但伊势贞教的办法实在是。。
还能这么玩?
第1186章要成人之美
河内源氏嫡流,足利将军家的近支,皆在京都事变中死于非命。足利将军,大御台所,足利辉君,没一个活下来。
这就导致了一件很尴尬的事。
斯波义银这个没有近支血统的外人,以足利将军家的未亡人身份,成为河内源氏嫡流的代表。
虽然他没有近支血统,但有足利义辉给予的御剑与金印,足以让天下武家认可他的嫡流身份。
足利义昭虽然是足利义辉的同胞姐妹,但双生女的隐晦身世,反而让她很难得到天下武家的承认。
这一进一出,让足利义昭只能通过斯波义银承认自己的正统地位,才有资格继位足利将军。
如果没有斯波义银支持,足利义昭的名分就不够。足利义辉生前根本没有承认过她这个姐妹,她甚至比许多足利远支的继承权更低。
但如果在斯波义银的承认下,足利义昭得以继位足利将军,那她就无法摆脱斯波义银的恩德阴影。
这就是足利义昭面临的死结。
要么对足利将军之位死心,要么永远矮斯波义银一头。
但此时,伊势贞教帮她开辟了一条新路。
那就是先从斯波义银手中接过足利将军之位,再以担心斯波家无后为由,把斯波义银改嫁出去。
斯波义银的河内源氏嫡流名分,来自亡妻足利义辉。只要他改嫁,那就顺理成章得失去了名分。
而足利义昭已经成为足利将军,自然不会因为斯波义银改嫁,鞠躬下台。
这样做,她既能登上天下人之位,又能把压在头顶的斯波义银一脚踢开,简直完美!
正所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伊势贞教这老狐狸抓住了斯波义银所持名分的根本要害,用武家最在意的家业延续为由,以改嫁之策把斯波义银请出河内源氏嫡流。
这办法虽然缺德,但听起来,还真的可行。
足利义昭的目光有些迷茫,感觉大受震撼。伊势贞教到底是厮混幕府多年的老玩家,这生女儿没p眼的玩法,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她迟疑道。
“御台所能同意吗?”
伊势贞教诧异看了眼足利义昭,心想。废话,斯波义银当然不可能同意。
河内源氏嫡流开创两代幕府,以武家栋梁身份统领天下武家,正统性在姬武士心中根深蒂固,这是一份无价的隐形财富。
就算斯波义银一时糊涂,愿意放弃,斯波家臣团也不会同意。
武家团结在一个家名之下,是为了抱团取暖,获取更多利益。家臣团才不管斯波义银绝不绝后,大不了找个身份合适的养女入继。
但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太好用了,可以用大义压制将军与幕府,高人一等,作威作福。
斯波义银守一辈子寡,舒不舒服,无关紧要。斯波武家集团肯定是爽歪歪,绝对不肯放手。
足利义昭会这么问,只能说明她在政治上非常不成熟。
伊势贞教皱起眉头,思索片刻,说道。
“御台所深明大义,只要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能够打动他。”
足利义昭缓缓点头,问道。
“那我们要如何打动他?”
伊势贞教说道。
“御台所上洛之后,幕府再立就该提上日程。
等他帮您登上足利将军之位,交出御剑金印,我们再替他的未来幸福绸缪一番。
在您继位之前,先不要让御台所为其他事分心了,改嫁之事暂时不要提起。
至于您继位之后,我倒是已经有些想法。”
足利义昭明白伊势贞教的意思。
在自己坐上足利将军宝座之前,必须按下这份逼迫斯波义银改嫁的心思,以免影响继位大事。
等继位之后,足利义昭的名分问题解决,对斯波义银下手的时机就成熟了。
她饶有兴趣的问道。
“伊势老大人,可否透露一些想法?”
伊势贞教环视在场诸姬,和田惟政识趣说道。
“老大人放心,在坐都是支持足利义昭殿下上洛的忠义之士。”
伊势贞教点点头。
在场都是曾经想让足利义昭独立上洛,把斯波义银狠狠得罪的人。她们也害怕斯波义银报复,对伊势贞教的想法很有兴趣。
伊势贞教说道。
“我曾听过一件趣事。
当初御台所初来京都,三渊晴员大人看在两家世交份上,对他多有照拂。甚至有意让他嫁给自己的女儿,细川藤孝。”
足利义昭瞪眼道。
“竟然有这等事?”
她看向和田惟政等人,唯有柳生宗严身为大目付,知道一些内幕,点了点头。
得到确认的足利义昭,不禁咽了口唾沫,说道。
“如此说来,先代是抢了和泉细川家的。。”
足利义昭没有说下去,这说法有些玷污足利义辉的人品,她不方便说出口。
伊势贞教摇头道。
“并非如此,因为三好长庆上洛,这件事未正式提出,就因为战事搁置了。
战后,御台所名震天下,被先代爱慕,送上纳采之仪。三渊晴员大人自然不会再提此事,给先代难堪。
但据我所知,细川藤孝这三年都未娶亲,坊间传闻她心中有人,所以再未谈及婚嫁。”
伊势贞教说得坦白,就差直言细川藤孝暗恋斯波义银。
足利义昭大奇道。
“竟然有这等事?”
斯波义银的容貌绝佳,早在初入京都之时,就被人调侃为玉藻前降世的狐媚子。
这些年他地位越来越高,这等轻浮的话在高阶武家中,也就没人敢再提。
但在中下层粗俗男女的闲聊间,斯波义银的绝世容颜,远比他的无双功勋更加惹人注目。
足利义昭津津有味品着八卦,忽然眉头一紧,问道。
“伊势老大人的意思,是将御台所改嫁去和泉细川家?
再续前缘,成人之美当然是好事。御台所原本就是地方实力派领袖,如果斯波细川合流,对幕府政局稳定,未必有利。”
幕府三支柱,足利将军家,幕臣,地方实力派。
把斯波义银改嫁出去,足利将军家就被足利义昭彻底掌握了。
但若是让斯波细川合流,地方实力派会进一步整合,和泉,河内,北大和,伊贺等地浑然一体,石高四五十万石的体量不容小觑。
这对足利义昭这位新将军而言,也是隐患。
她难免心里埋怨,伊势贞教就不能想想别的对象?让斯波义银嫁给细川藤孝,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伊势贞教心中感叹,这足利义昭怎么就不懂得取舍呢?斯波义银那么厉害一人物,想要把他踢出河内源氏嫡流,谈何容易?
不联合细川三渊两家,不给细川藤孝足够的甜头,这事能成?
只要能把斯波义银嫁掉,因此产生的隐患再麻烦,能比他把持河内源氏嫡流的大义之名更麻烦吗?
伊势贞教心里鄙夷足利义昭不分轻重,但面上却是笑道。
“足利义昭殿下,细川三渊名为两家,其实内部很是团结一心。家督是亲姐妹,继承人也是亲姐妹。
如今两位家督年纪渐长,权力已经慢慢下放给两位继承人,三渊藤英与细川藤孝。
我听闻畠山高政大人在南河内举义上洛,遭到游佐信教击溃。三渊藤英视而不见,被回归近幾斯波领的御台所严词责备,狼狈难堪。
细川三渊两家被迫攻入南河内之地,为畠山高政大人夺回家业,将功赎罪。
原本想着上洛的两家,如今还在南河内之地为别人做嫁衣呢,三渊藤英总会有些怨气吧?
而细川藤孝天资聪颖,被两家当成下一任主事者培养,亦是不甘人下的英杰。
杰出之人必自尊强烈,可惜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当年御台所之无意,很是刺痛细川藤孝的情伤。
斯波细川能否合流,合流之后是否团结。这还是得看您的心胸,你的气度,您的恩德。”
足利义昭眯着眼思考,问道。
“伊势老大人的意思是?”
伊势贞教笑得有些阴冷。
“只要您愿意折节下交,可以尝试将三渊藤英拉拢过来。
三渊藤英占据北河内之地,乃是西近幾出入山城国的门户。您委以重任,正是人尽其才。
她在细川三渊两家不如细川藤孝被看重,但年轻人总希望证明自己。只要您愿意成为她的伯乐,未必不能得到她的真心拥护。”
伊势贞教的意思是利用地方实力派的内部矛盾,拉拢失落的三渊藤英,分化地方实力派。
足利义昭追问道。
“那细川藤孝呢?”
伊势贞教肃然道。
“细川藤孝文武双全,她一向心高气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与御台所失之交臂的情缘。
如果您有意成全她这份爱慕,她必然会站在您这边,全力帮您达成心愿,也是帮她自己达成心愿。”
伊势贞教说完,看向足利义昭,目光炯炯。
足利义昭缓缓点头,她这次是真明白了,伊势贞教为什么要选择细川藤孝这个改嫁对象。
因为斯波义银与斯波家臣团不会愿意改嫁,所以足利义昭必须寻找盟友,把斯波义银强行嫁掉。
细川藤孝暗恋斯波义银,她有实力,也有意愿娶斯波义银,是足利义昭达成目标的最佳帮手。
足利义昭手中的足利将军家直臣,伊势贞教掌握的幕臣集团,细川藤孝控制的细川三渊两家部分势力。
三方单个来看,都不是斯波义银的对手。但假设三方联手呢?斯波义银能够对抗大半个幕府的力量吗?
伊势贞教也知道斯波细川合流,地方实力派加速整合后的实力会更上一层楼。
就算依靠拉拢三渊藤英,分化部分三渊家的实力,这个策略也不一定能成功。
但斯波义银太厉害了,近幾武家就没几个人敢对抗他。
要把斯波义银的河内源氏嫡流名分拿掉,就必须有所取舍,而细川藤孝是最好的人选。
斯波细川合流在未来是麻烦,但斯波义银占据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却是足利义昭一刻都无法忍受的现实威胁。
两害相权取其轻,权衡利弊之后足利义昭会怎么选,不言而喻。
虽然未来有隐患,但足利义昭必须联合细川藤孝,让她得偿所愿,也是让自己得偿所愿。
双方各取所需的联盟,才是最坚固的联盟。在斯波义银改嫁之前,细川藤孝甚至可能成为足利义昭在幕府中最坚定的盟友。
足利义昭想清楚逻辑,毅然点头说道。
“伊势老大人说得不错,我们应该乐于成人之美,成全细川藤孝这份痴心。”
伊势贞教释然笑起来,足利义昭接受了她所有的谏言。
从天台宗与真言宗的宗派平衡,到对付织田信长这外来户的软刀子,最后是对斯波义银的解决方法。
这一连串的建议被采纳,代表着足利义昭这位未来的足利将军正式接受了自己,伊势家又有了新的未来。
伊势贞教的建议是由浅入深,逐步试探足利义昭的底线。
她并不担心宗派之争能威胁到幕府,武家与宗派之间存在中立默契,除非伤及自身利益,宗派甚少介入武家纷争。
织田信长这个嚣张跋扈的乡下大名,直来直去,粗鲁不堪。她不懂幕府的游戏规则,玩不过精通幕府运转的幕臣,不足为虑。
伊势贞教与幕府中所有人一样,她们最害怕的,还是那个拳打六角,脚踢三好的足利军神,斯波义银。
若是让义银知道,幕府所有人都这么忌惮自己,却忽视了织田信长的威胁,一定是哭都哭不出来。
和织田信长相比,他算个p的威胁?这些幕府的傻b,她们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她们一定会后悔的。
义银还不知道,他尚未上洛,所有人已经对他充满了恶意。
不论是织田信长,还是足利义昭,两派人各怀鬼胎,都想着把他先踢出局。
而义银还怀揣着联合足利义昭,赶走织田信长的美梦。等到梦醒时分,他一定会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历史在斯波义银这个变量的影响下,稍稍偏离了轨道。但随后又渐渐复位,走上了原有的道路。
第1187章再次征服他
幕府的腐朽,已经浸没骨髓。
各人拨动着自己的小算盘,以为运行了两百年的陈规旧俗,还能继续玩下去。
这群绵羊竟然想要联合起来,驱逐自己的保护者。这让披上羊皮的饿狼,在暗中笑得满地打滚。
一个新政权的建立,必然要奠定自身理念的基石和脊梁,视为国本。如以仁治天下,如奉公恩赏,如不自由毋宁死,如为**服务。
那到什么时候会灭亡呢?
等到既得利益者们挖掉政权的基石,砍断政权的脊梁。即便没人明说,大家心里也会清楚,这犊子差不多该完了。
足利义昭还在乐呵呵,幻想当她唯我独尊的天下人。足利幕府两百年的天下,已然走向瓦解。
潮起潮落,治乱兴亡的历史规律总会来的。天下没有不灭的王朝,只有重复不变的人性贪婪。
———
足利义昭满心欢喜听从伊势贞教的建言,虚心纳谏之时,织田信长已经离开了二条御所。
外间等候的丹羽长秀上前鞠躬,问道。
“殿下,您的下榻处。。”
织田信长打断了她的话头,径直说道。
“不去本能寺了,换个地方。”
织田信长原本选择的京都落脚点,乃是日莲宗的本能寺。
可日莲宗竖佛旗挑衅天台宗之事,让她非常不满,便不愿意再去本能寺。
不管这件事是日莲宗信徒自发所为,还是本能寺日玄在背后指使,都是织田信长无法容忍的事。
这说明日莲宗势力已经脱离织田信长的掌控,这些宗教狂徒有了自己的想法,妄图反客为主,逼着织田信长走她们希望的路线。
织田信长此生逆天改命,反母反父杀妹夺权,几时被别人的手段裹挟过?
从来只有织田信长算计别人,敢算计她的人,早特么的凉透了。
要不是日莲宗的信徒商家不断进驻织田领地,为她提供商税。要不是日莲宗的铁炮工坊,还在帮她打造武器装备。
织田信长早就一把火烧了本能寺,让日莲宗那些尼姑知道厉害。
她冷着脸问道。
“我听说当年谦信公初来京都,也是没有住处,只能暂居佛寺?”
丹羽长秀一愣,说道。
“这件事我听秀吉提起过,她与御台所在京都偶然相遇,一起在东福寺落脚。”
织田信长点头道。
“那就去东福寺吧。”
“嗨!”
织田信长一声令下,织田家在京中的军势便行动起来。
在东福寺暂居的客商游人,都被织田家粗暴得赶了出去。强占寺院内外清理警戒,强令尼姑们整理房间,为织田信长下榻作准备。
东福寺一系尼姑团也是莫名其妙,她们属于禅宗一脉临济宗东福寺派,历来不参与武家纷争。
东福寺虽然贵为京都五大寺之一,但比起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建立的相国寺,政治影响力远远不如。
临济宗相国寺派才是亲近幕府,喜欢掺合武家纷争的临济宗派别。东福寺派历来是仗着地段极佳,安心赚钱养老的本分尼姑团。
织田信长忽然有意下榻东福寺,非但没让东福寺派感到高兴,反而让她们瑟瑟发抖。
临济宗早已败落,即便最强的相国寺派也斗不过平安二宗,只敢暗搓搓搞点小动作。
一向本分的东福寺派哪里知道织田信长为什么会看上这里,她这一住,必引来天台宗与日莲宗的窥视,东福寺派的小日子还过不过?
可不管东福寺派愿不愿意,织田信长的大军盘踞京都,她想来住,谁都阻止不了。
———
织田信长盘坐,拍拍眼前的榻榻米,问道。
“这间,就是当初谦信公住过的静室?”
丹羽长秀点头道。
“我特地召来秀吉问过,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这间。”
因为竹中重治的谏言,织田信长有意重用羽柴秀吉。这次上洛,自然带着她。
听织田信长说要下榻东福寺,丹羽长秀隐隐明白,信长心中所想。她干脆找来羽柴秀吉,问起义银当初的住所。
羽柴秀吉当然记得义银当年住在哪里,她可是在墙角听了一夜,明智光秀的嗯嗯啊啊。
也就是那一刻,她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一直爬到能够上义银床的地位权势。如此刻骨铭心的往事,她想忘也忘不了。
丹羽长秀不知道羽柴秀吉复杂的思绪,只是问了住处,然后监督寺中尼姑扫榻相迎,恭候织田信长前来,引入此室。
织田信长得到丹羽长秀确定的回答,认真扫视一圈房间。最后,哼了一声。
“还真是简陋。”
丹羽长秀笑道。
“这是招呼平常租客的陋室,房价便宜,自是简约。
要么,换一间?”
织田信长横了她一眼,撇开头说道。
“就这里吧。
我来京都不是为了享受,简朴一点,也好磨砺心境。”
丹羽长秀目光悠长,望着主君,心中不免有些忧虑。
不知道织田信长自己有没有发现,自从尾张重逢之后,她越来越在意斯波义银。
就像是沉淀已久的陈酿,泥封开口,重见天日之时。总是分外醇香,令人欲罢不能。
织田信长这两年一直暗暗压着的一缕思念,再遇斯波义银之后,便无法继续压抑,渐渐明朗放开。
织田信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看了一眼忽而沉默的丹羽长秀,亦是懒得辩解。
与斯波义银之间的缘分,因为当初放他上洛而中断。悠悠转转三年功夫,当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竟然变得那么强势。
曾经在自己身下无力反抗的公子哥,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御台所。织田信长原本就不断堆砌如木柴的念想,瞬间被点燃。
她要再次征服这个男人,让他变回当初的模样。如同当年在尾张的茶室之中,只要自己打开双腿,他就只能伏地张嘴。
唯有跪舔,别无选择。
一想到再次成功征服斯波义银的未来,这种战栗感成就感不下于征服天下,成就天下人的伟业。
织田信长不禁眯起眼睛,细细品味其中的甘甜。
东福寺这里是斯波义银成就不凡的起点,织田信长就是要住在这里。
从这里开始,再次把他征服。
———
半晌,织田收敛心神,看向丹羽长秀,说道。
“米五娘,这件事办的不错。我在京都期间,就在东福寺暂住。”
丹羽长秀鞠躬谦虚几句,然后有些迟疑。织田信长看她欲言又止,问道。
“你想说什么?你我君臣相识多年,共同努力走到今天,还有什么不能明言?”
谷</span>
丹羽长秀哑然一笑。
织田家这些年东征西讨,拿下上尾张四郡,美浓国,北伊势,现在又占据了南近江之地。
织田家臣团在织田信长这位强势主君的率领下去,成就两百万石领地,堪称天下第一强藩。
走到今天,已经没有家臣敢在织田信长面前托大,随意发表自己的意见。
但丹羽长秀与织田信长的情分不一般,她多少还敢劝几句。
“大殿,我们上洛成功,已经成就不世之功。
但幕府武家对我们的态度,依然是鄙夷轻视,这次军势入住,家中姬武士受了不少嫌弃冷遇。”
织田信长挑挑眉毛,冷笑道。
“轻视好呀,最好把我当成路边的石头,不管不顾。让幕府内部,自己用心斗去。
她们斗得越狠,我们的价值越大。我真希望足利义昭加把劲,能将谦信公赶出京都,那才完美。”
丹羽长秀肃然说道。
“大殿,天下六十六国,石高二千万。我家是强盛,但我们也只有二百万石而已。
幕府武家看不起我们,不愿意平等对待我们。我家初来近幾,刚才占据南近江,根基不稳。
我们需要盟友,需要帮手。”
织田信长看了眼丹羽长秀,问道。
“米五娘,你绕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丹羽长秀伏地叩首,说道。
“大殿,浅井家是您的姻亲,浅井长政殿下是市君殿下的妻子。
您对浅井家,是否有些太苛刻了?”
织田信长看着秉公直言的丹羽长秀,沉默一下,说道。
“我观浅井长政此人,桀骜不驯,不甘人下。”
丹羽长秀苦笑摇头。
就因为浅井长政不肯听话,您就这么排挤她?不是谁都像德川家康那么好脾气,随便您捏啊!
丹羽长秀无奈劝道。
“浅井家在北近江拥有六郡之地,石高数十万。浅井长政殿下年少有为,人称近江之鹰,自然有些傲气。
您若是愿意善待浅井家,浅井长政殿下必然会成为我们的得力帮手。
市君殿下与浅井长政殿下伉俪情深,您就算看在市君殿下的面上,也该给浅井家一些优待吧?”
丹羽长秀不提市君还好,一提起市君,织田信长就想起之前在小谷城的不愉快,哼了一声。
岐阜城的浓君不老实,小谷城的市君也不老实,这些男人总是不待见斯波义银,就会无事生非!
看着丹羽长秀一脸忠诚,织田信长有些心烦意乱。
在吞并南近江之地后,织田信长对浅井长政自然没有了恶意。好处都被自己吞了,还恶什么恶?
但问题是,现在轮到浅井长政不爽了。
浅井家为了上洛之战,强行发动农兵,春耕受损不少。南近江被织田信长拿下,浅井长政颗粒无收,她怎么向家臣团交代?
织田信长又在浅井长政回去安抚家臣团的时候,独自发动上洛,使得浅井家错过了上洛军功的大红包。
这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浅井长政能不恨吗?
织田信长就算想拉拢浅井家,那也得考虑热脸贴上冷屁股的可能性。
要是被人漠然拒之门外,她织田信长不要面子啊?
心烦之余,织田信长忽然想起一人,问向丹羽长秀。
“你刚才找了秀吉来?”
丹羽长秀不知道织田信长为何在此时提及秀吉,但还是点头道。
“不错。”
织田信长问道。
“她现在人呢?走了没有?”
丹羽长秀回答。
“应该还在外面,秀吉一向谨慎守礼,我没说办完事,她一定候着等我指示。”
织田信长又问道。
“我给她那个叫做竹中重治的于力,是否和她同行而来?”
丹羽长秀想了想,说道。
“我好像看到了竹中姬,应该是跟着来了。”
织田信长点点头,说道。
“把她们两个叫进来。”
丹羽长秀鞠躬行礼,出去把人找来。
不久,羽柴秀吉与竹中重治来到静室,伏地行礼。
织田信长拍了拍掌,说道。
“秀吉,你这些天做得不错!”
羽柴秀吉恭谨鞠躬,说道。
“全是大殿运筹帷幄的功劳,我等无非是效犬马之劳,不敢居功。”
因为竹中重治的谏言,织田信长对羽柴秀吉另眼相看,这次上洛刻意给她机会表现,让她得了不少军功。
羽柴秀吉心里明白,织田信长会提携自己,是因为自己有了新的利用价值。
竹中重治的智谋辅以羽柴秀吉单纯的背景,正是织田信长心中,驻防近幾第一线的最佳人选。
所以,织田信长才会给她机会,让她能够拿到足够的军功,方便日后委以重任。
对羽柴秀吉识时务的恭谨态度,织田信长满意得点点头。这仆役出身的亲信很懂进退,用起来的确顺手。
她说道。
“这次大军上洛,家中姬武士难免会与京中武家产生冲突,需要一个聪明人从中妥善处理。
秀吉,这件事我交给你负责。由你暂时担任京都守备,维持京中安宁,不要让我失望。”
羽柴秀吉惊喜抬头,看向织田信长,然后狠狠磕头说道。
“大殿放心,秀吉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羽柴秀吉不过是尾张一村地头,能够暂时担当京都守备,身份地位堪称一飞冲天。
如果表现得好,不单单在织田家中出彩,更有机会结交京都各家,扩展人脉。
对于秀吉这个出身卑贱的人来说,这将是改变一生的机遇。
织田信长当然不是白给她这份机缘。
之前,有竹中重治的献策打动了她。而今,织田信长也有事想要借助竹中重治的智慧,所以才先把甜头给了羽柴秀吉。
第1188章拉拢浅井家
织田信长看着羽柴秀吉欢天喜地的模样,不禁摇头。
她想不明白,竹中重治为何不愿来自己身边,一定要跟着这跳脱的小猴子。
若是竹中重治愿意直接辅佐自己,又何须迂回得这么麻烦。
看了眼秀吉身边的竹中重治,见她神色淡然望着自己,显然知道这好处不容易拿。
织田信长微微一笑,问道。
“竹中重治,你对浅井家怎么看?”
见主君问话,羽柴秀吉赶紧收敛笑容,看向竹中重治。她不是傻子,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织田信长对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她多加照佛,是看在竹中重治献策有功,让她又有了新的价值。
今日之秀吉还未有机会施展自身的抱负,寄人篱下的她自己也想不通,竹中重治看重自己什么。
竹中重治对紧张的秀吉笑了笑,她愿意跟着羽柴秀吉,是从此人身上看到了热情与真挚。
被安藤守就出卖过的竹中重治,对于织田信长功利的嘴脸,本能得感到厌恶。
这位主君是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竹中重治不愿再被这种人利用,然后在失去价值后再遭抛弃。
她选择羽柴秀吉,其一是秀吉真诚相待,其二是因为自己憋得一肚子气。
竹中重治自诩才智出众,美浓皆称今孔明。
但她一出道就跌了个大跟头,替安藤守就出谋划策,却被对方出卖,沦为美浓武家之笑柄。
她心灰意冷来到尾张,又被织田信长随意打发到羽柴秀吉身边。
竹中重治看到了羽柴秀吉身上的闪光点,她要帮这个谁都看不起的平民,成就一番大事业。
当初织田信长对她爱理不理,她现在也不会觍着脸回去辅佐这位乖戾的主君。
她耐心当着羽柴秀吉的军师,誓要让所有人看清,她竹中重治的能耐!
听到织田信长提及浅井家,竹中重治一愣。
她原以为织田信长烦恼的是幕府,要贯彻她以前提出的养寇自重之策。
没想到,织田信长对幕府动向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关心起北近江的浅井家。
竹中重治谨慎道。
“大殿希望我怎么看?”
织田信长为了抢夺南近江之地,对浅井长政使了不少坏。竹中重治随军参战,自然看的是清清楚楚。
如今织田信长问起浅井家,竹中重治总要明白她心中有何图谋,才好对答。
织田信长对一旁的丹羽长秀撇撇嘴,说道。
“米五娘说我苛待姻亲,以后会众叛亲离,迟早不得好死。”
丹羽长秀苦笑。
织田信长性子乖戾,历来是睚眦必报。她只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就惹得织田信长不爽,抓住机会死命得埋汰她。
丹羽长秀还未解释,羽柴秀吉已经果断说道。
“不可能!大殿您一定是误会了丹羽前辈!
我秀吉用性命担保,前辈对您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是这个意思。”
看到半截冲出来为自己辩解的秀吉,丹羽长秀心头一暖。
织田信长瞄了秀吉一眼,哼道。
“就你话多!”
竹中重治微微一笑。
羽柴秀吉出身低微,但为人聪明,懂得做人。许多时候,明明知道她这人不简单,却总是不自觉被她的热忱和关怀打动。
即便是蜂须贺政胜那个不情愿被秀吉连累的于力,最后也被秀吉哄得眉开眼笑,甘愿听令。
这就是羽柴秀吉的本事。
一个人再厉害,也有极限。但如果你有办法有魅力让别人甘愿为你驱使,为你去死,那真是可怕的才能。
羽柴秀吉就是这么一个有才能的人,很少有人会打心底里讨厌她,因为她实在是太会做人了。
这就是竹中重治察觉到羽柴秀吉身上的闪光点,她有天赋成为极具个人魅力的领导者。
丹羽长秀是织田信长最亲信的部下之一,又是羽柴秀吉担当奉行时候的老上司。
见丹羽长秀被织田信长责难,羽柴秀吉第一时间跳出来为老上司辩解,这是非常加好感的行为。
也是她看透了织田信长与丹羽长秀的关系,两人必然不会出现严重的分歧,这才不怕自己被牵连。
人情世故敏锐到羽柴秀吉这份上,自然是朋友多多,敌人少少。
丹羽长秀一脸笑容,说道。
“秀吉,大殿只是开玩笑,你不要这么较真。”
嘴上责备羽柴秀吉多事,但丹羽长秀心里却很受用。
织田信长成就两百万石大大名,家臣们看到她无不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
即便知道织田信长爱开玩笑,但面对这个性子乖戾的主君,也没人敢随意试探她的底线。
羽柴秀吉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为丹羽长秀说话,很让人感动。这个老部下,有心了。
织田信长瞅了两人一眼,不爽得扭扭脖子,说道。
“这家伙懂个p,竹中重治你来说。米五娘为浅井家说话,是不是多管闲事?”
竹中重治眯着眼思考。
织田信长若是没有被丹羽长秀的进言打动,也就不会把自己召来问策。
她必然是觉得丹羽长秀说的有理,但又一时想不到与浅井家改善关系的对策,这才想到了自己。
竹中重治想明白其中关节,回答道。
“浅井家乃是北近江强藩,又是织田家姻亲,是大殿可以信赖的自己人。
织田家刚才入主南近江,踏足近幾政局。能有一个信得过的姻亲盟友相助,当然是好事。”
织田信长看似不在意得玩弄手指,淡淡说道。
“但我拿下南近江之地,与浅井长政闹得有些不愉快。这时候去拉拢浅井家,浅井长政能明白我的好意吗?”
竹中重治笑道。
“这就要看,浅井家在意什么,大殿又能帮上什么了。”
织田信长目中精光一闪,正眼打量起胸有成竹的竹中重治。
“我倒是好奇,浅井长政有什么麻烦,我可以帮上忙?”
竹中重治肃然道。
“大殿,我研究过浅井家与六角家这几年的纠纷,发现浅井家内部的隐患不小。
六角定赖在世之时,开疆拓土,浅井家被迫臣服,在北近江只余下三郡之地,苟延残喘。
六角义贤继位之后,急于求成,想要一战吞并北近江。她派人伏击幕府调解南北近江纠纷的使节,刻意制造攻击北近江的借口。”
谷</span>
织田信长冷笑道。
“六角义贤贪心太重,幕府也不是傻子。
让六角家吞了整个近江国,足利将军在京都还能睡得着吗?当然要派人调解,不让六角家的阴谋得逞。
等等,你说的是谦信公旧事?”
竹中重治点头道。
“不错,那使节就是御台所本人。
御台所战阵无双,六角家的伏击人马自然没有成功。此事反而惹恼御台所,他转进北近江与浅井家联合出兵,这才有了野良田合战。
野良田合战其实打得非常勉强,浅井家虽然击退六角家赢了面子,但元气亦是大伤。
回归北近江统御的三郡之地,浅井家只有统治之名,却无力真正管辖当地。
随后六角义贤再度北伐,又遭失败。浅井家自身虚弱不堪,只能借助三郡武家之力抵御外敌。
这就导致三郡挟功自重,浅井家想要实控三郡之地,越发艰难。”
织田信长想了想,问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浅井长政拿回三郡的实控权?”
竹中重治点头称是。
“浅井殿下虽然才能过人,但浅井家在北近江的统治隐患重重,让她无法强硬整合三郡。
三郡之地只是名义上臣服浅井家,兵粮役一概不理,这让浅井家臣团非常不满。北近江这三年来,内部矛盾一直很激烈。
内部矛盾无力解决,浅井殿下只好通过对外开战,希望拿到更多好处,缓和内部矛盾。
这才是浅井殿下积极参与上洛之战,希望从南近江拿回更多领地的原因。
南北近江交战多年,双方武家的仇恨,甚至能追溯上百年之久。
北近江的领袖浅井家,就算拿到南近江之地,也很难统治当地。南北对立情绪太重,当地武家必然桀骜不恭。
其实对浅井殿下来说,南近江是鸡肋,食之无味。但北近江三郡无法解决,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征伐南近江之地。”
织田信长看了眼侃侃而谈的竹中重治,忽然想起她出身美浓国不破郡,不破郡就是美浓国与北近江边界的郡地。
也难怪她对北近江内部如此了解,对浅井家的困境知之甚祥。
织田信长问道。
“那照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帮浅井长政?”
竹中重治说道。
“浅井殿下运筹南近江之战,拼着春耕受损,也要出兵。
如今战果寥寥,秋后注定歉收,家臣团自然对织田家不满。
大殿您可以双管齐下,争取浅井家的好感。
其一,您控制的领地都是土地肥沃,粮食高产之地。可以用粮食补贴北近江秋后的歉收。
其二,织田家有三万战兵上洛,如今在南近江之地雌兵无数,足以震慑宵小。
只要您支持浅井殿下征收三郡之地的兵粮役,三郡武家绝不敢忤逆。她们虽然爱财,但更怕死,会明白好歹的。
高岛,犬上,爱知三郡,唯一有些麻烦的,大概是位于犬上郡的斯波家藤堂领。”
织田信长一抬眼,重复道。
“斯波家,藤堂领?”
竹中重治鞠躬说道。
“嗨,正是斯波家的藤堂领。
藤堂领原本是犬上郡部分村落地头合众,以藤堂村地头,藤堂虎高为领袖的藤堂众。
野良田合战,藤堂虎高带领藤堂众投效御台所,立有不小战功。
在六角义贤二次北伐之时,藤堂虎高又联络犬上,爱知两郡武家,为浅井家抵挡六角家兵锋,功不可没。
藤堂虎高是御台所钦点的御家人,寄进一万石领地,转为家臣。她的藤堂领独立在近幾斯波领之外,本人在犬上郡拥有很高声望。
浅井家拿下的三郡之地,琵琶湖西岸的高岛郡以当地名门高岛家为首。东岸的犬上,爱知两郡武家,则以藤堂虎高为首。”
织田信长疑惑道。
“藤堂虎高的藤堂领不过万石,哪里来的这么大影响力?”
竹中重治说道。
“大殿有所不知。
藤堂虎高此人很有本事,之前是因为出身低微,这才无从出头。
自从投效御台所之后,藤堂虎高用心联络犬上,爱知两郡武家,利用当地武家不愿意缴纳浅井家兵粮役的心思,从中作梗。
藤堂领是斯波家领地,浅井殿下投鼠忌器,不想对藤堂虎高征税。其他武家干脆把藤堂虎高顶在前面抗税,让浅井殿下相当为难。
而藤堂虎高不单单在犬上,爱知两郡活动,甚至渗透进了浅井本领的坂田郡,与当地武家有来往。
据我所知,坂田郡石田村的地头家女儿石田三成,就是被藤堂虎高引荐出仕斯波家。
石田三成在斯波家混得高官厚禄,让石田家十分感激。其他武家看在眼里,更是趋之若鹜,对藤堂虎高越发热情。”
织田信长点头道。
“这藤堂虎高倒是个长袖善舞的厉害人物,难怪能以万石大名搅和数郡之地,让浅井长政头疼。”
北近江原本是幕府四职之一,京极家的地盘。浅井家是以下克上,占据了此地。
虽然幕府已经授予浅井家北近江守护代,但浅井家统治北近江的底气并不足。
浅井家的老三郡根基,浅井郡是浅井家的老本,伊香郡名门赤尾家是浅井家亲族。两家同气连枝,向来是共同进退。
而坂田郡与浅井家的关系,相对疏远一些。
藤堂虎高在坂田郡拉拢当地武家,浅井长政一定很窝火。要不是看在藤堂领是斯波家的臣属,藤堂家早被浅井长政找借口剿灭了。
说到这里,织田信长起了些许惜才之心,问道。
“这个藤堂虎高倒是不错,有没有可能让她为织田家效力?”
竹中重治摇头道。
“藤堂虎高的发迹,是御台所的恩德。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要想让她背离斯波家,非常困难。”
织田信长叹了一声。
“这样啊,可惜了。”
织田信长目中闪过一丝杀意。
近江中部有藤堂领这颗钉子在,不单单是浅井家的麻烦。谁与斯波家不合,谁就得防着这钉子。
既然无法拉拢,那只好早点拔除,免得以后麻烦。
第1189章利益的分配
东福寺,织田信长与竹中重治君臣奏对,探讨拉拢浅井家的可行办法。
在此同时,已经回到京都南郊自家驻地的德川家康,正在训示臣下。
德川家姬武士愕然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德川家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下,您想让我们,在京中挑衅织田家的姬武士?”
德川家康点头道。
“不错。”
那名德川姬武士不解道。
“这。。这是为什么呢?”
德川家康直直盯着此人的眼睛,看得她心虚低头,这才开口。
“我记得是你带兵率先攻入箕作城,得到了织田殿下的嘉奖。
怎么,你是不是对织田家心存向往,所以才会迟疑?”
那姬武士面色涨红,低吼道。
“殿下!我等三河姬武士历来秉持忠义,您若是信不过我,我可以切腹表明心意!”
德川家康摇摇头,说道。
“三河姬武士的忠义,我自然明白。道理你自己去想,不管想得通想不通,事情必须办好。
记住,可以挑衅斗殴,不准动刀杀人!”
那姬武士有点迷茫,但还是鞠躬受命,走了出去。
德川家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深邃。
织田信长对德川家是步步紧逼,一边对德川家的姬武士厚恩结交,一边带着德川家康上洛。
织田家独自上洛,斯波浅井细川其他各家都是措手不及,唯有德川家被迫分享了上洛之功。
德川家康非但不觉得光荣,反而有着浓浓的危机感。
织田信长这是要把德川家死死绑在自己的战船上,让德川家康渐渐沦为附属,臣下。
织田家已经石高二百万,德川家只有三河远江两国,双方的实力对比严重失衡。
当年的清洲之盟,是建立在双方相对平等的实力之上。此时德川家的实力已经被织田家远远抛开,让德川家康非常不安。
织田信长不是善茬,她的行为不怀好意,德川家康却不敢翻脸。
其一是打不过,不敢背盟。其二是因为武田家的威胁,德川家需要织田家的援手,不能两面树敌。
所以,德川家康只能默默忍受织田信长对德川家的肆意指使,但她也在暗中想办法应对。
她会参与上洛之战,是出于盟约的要求,也是德川苗字需要足利将军家的认证。
现今,斯波义银已经代表河内源氏嫡流,认下了德川家的河内源氏血脉。
上洛之战的功劳,也足以保证德川家能从幕府那里得到名誉上的恩赏,不再是在地方上自吹自擂的无名之辈。
而织田家对南近江的吞并,使得德川家康明白,别指望爱吃独食的织田信长会分块肉给自己。
既然如此,德川家康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今天上洛之仪的佛旗意外,伊势贞教的哭诉挣扎,都让德川家康深深感觉到京都是个深不见底的大漩涡。
德川家能拿的好处都拿到了,还待在这个漩涡旁边做什么?等着被卷进去倒霉吗?
所以,她才会安排被织田信长恩赏过的德川家姬武士,在京都闹事。想要用一些小过错,寻觅离开京都回返本领的借口。
———
京都风起云涌,三好家的离开并未让这座天下中枢之城得到平静。幕府再立,反而卷起新一轮的浪潮汹涌。
有些人想要脱身而去,有些人却是一厢情愿得往漩涡里面钻。
上洛之战终结,织田信长拉着足利义昭,大张旗鼓邀请各方上洛,恢复幕府。
义银虽然觉得尴尬,但又不得不参与其中。与其赌气让别人决定自己的未来,为何不出面争取更好的结果呢?
带着这份美好的期许,他从多闻山城出发,带着同心众数十骑上洛,快马赶往京都。
一路风尘,遥见京都不远,义银反而缓和马蹄,做出从容入京的姿态,不让外人察觉到他的窘迫。
他甚至有闲心与蒲生氏乡,井伊直政策马闲聊,边走边说。
春光明媚,已近初夏。路旁的麦穗弯腰,随风摇曳,似乎在期待着夏收的到来。
闻着风中麦香,义银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人生在世,奔波忙碌,就是为了吃饭穿衣。望着紧张守田的看麦人,这才是生活的本质。
底层根本不在乎上层的争权夺利,她们只在意今年的收成在纳税之后,粮食还够不够吃。
一旁的井伊直政见义银面色柔和,眼望田间农妇,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多日的疑惑。
“御台所,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
“您让我负责监察斯波忠基金,石田三成大人已经将今年的计划书备份送来。
我仔细看了看,总觉得有些浪费。”
义银回头看向井伊直政。
“浪费?”
井伊直政一脸正色。
“嗨,很浪费。
斯波忠基金的预期我看了,从今年开始,之后数年会全力争取市场份额,赚取超额利润。
除了维护忠基金运转的资金和沉淀储备金,每年的利润都会分给斯波家所属姬武士,逐年扩大受益群体,让更多人拥有年金。
可是,每人六石的年金,实在是给得太多。您这样慷慨,会不会导致基层懈怠?
万一养出一群指望年金过活,躺着吃饭的懒人,那该如何是好?”
义银肃然看着进言的井伊直政,这绝不是一两个人的想法。是有许多高层担心,想通过井伊直政的嘴,对自己谏言劝诫。
他笑了笑,问道。
“直政,你知道一名基层姬武士的职禄是多少吗?”
“这我知道,最少也有三十石年俸吧,已经不少了,各家大名都是这个规矩。”
“那你又知不知道,这三十石的职禄有多少能进基层姬武士的嘴,进她全家人的嘴?”
“这。。我倒不清楚。。”
义银看了眼迷茫的井伊直政,说道。
“井伊家是远江名门,虽然败落多年,但还有三分家底支撑日常生活。
你虽然受过些许坎坷,但比起真正的底层武家,还是幸福的。
我可以告诉你,一名基层姬武士要负担自己的武器装备,祖传,购买,修补,成本都不便宜。
当年前田利益想买匹马,就花掉了一年的职禄,还要为维持战马的吃喝而焦头烂额。
基层姬武士的职禄,大半花在了维持军备上,真正能留下来的口粮,不够全家吃饭。
而且,职禄不是知行赋予的土地,一旦姬武士战死,她的职禄就会停发。
更让人难过的是,姬武士从出生就注定要争取出仕奉公,才能获取职禄。
她们从三岁开始学习作战,没有童年,只有不断的训练,直至元服出仕,战死沙场。”
井伊直政叹道。
“这是武家的宿命。”
义银点头道。
“不错,武家以奉公求恩赏,兵法不精,何来家业。
基层姬武士生来就没有喘息之机,必须力争上游,但她们的努力真有换来什么吗?
她们前半生不断学习,努力成为高阶武家的好用工具。
但即便再努力,她们的职禄也养不活自己的家人,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继续努力学习,更好得去当工具。
世世代代,永无止尽。
勤劳致富,是一句谎言。勤劳与致富,从来就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
基层姬武士奋勇作战,只是为她们效忠的大名,争取更多的利益,她们自己却得不到什么。
今天,姬武士们多杀几个人。明天,大名就可以多一块领地,多几石粮食。
武家尊卑严苛,底层看不到希望,自然戾气十足。下克上之事如蛆附骨,难以根治。
天朝有云,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为寇仇。
高阶武家从不把基层姬武士当人看,只当做鹰犬驱使。礼崩乐坏,在所难免。
你看,我只是稍微分了一点好处给基层姬武士,高阶武家们就感觉不安。
高阶武家们恨不得把所有钱粮都握在自己手中,下面人只要饿不死就行了,不需要改善生活,不需要分润好处。”
井伊直政越听越悲哀,说道。
“但世道如此,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就因为局势艰难,我们才更要矜矜业业。乱世里,大家都在厉兵秣马。斯波家又岂能例外?
若是斯波家给的太多,基层姬武士都变得好逸恶劳,当了废物,谁来维护斯波家业?”
“养几个废物有什么不好?”
义银看着井伊直政,仿佛看见她身后那些高阶武家不解的目光。她们并不认可义银的仁政,希望劝阻主君,不要继续犯傻。
他缓缓说道。
“我强制要求给予基层姬武士六石糙米的年金,肯定会有人家出现结余,一定会出现吃闲饭的人。
但是,这就会影响斯波家的家业兴旺吗?”
井伊直政糊涂了。
“不会吗?
有人不肯努力了,当然要想办法强迫她们上进。看着她们躺平却不去管,家业怎么繁荣昌盛下去?”
义银望着前方,说道。
“姬武士努力上进,是为了让自己的子子孙孙永远累下去?
那些吃闲饭的人,是姬武士们的亲族,是她们的骨肉!
她们不断努力,就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能过得比自己好一点!希望下一代比自己这一代过得好一点!
努力上进,应该是为了让自己的家人能够过得舒服一点,不是为了世世代代吃苦受罪!
为什么武家社会人心涣散,道德沦丧,导致天下大乱?就因为某些武家共识是错误的!
今天的辛苦,是为了让后人不用再辛苦。如果后人不能因为自己的努力多吃几口,停下来享受一下,那自己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大家都不去想问题出在哪里,只是一味地在错误的道路上猛冲。
天下不宁,是因为武家们不够努力吗?我看她们是努力过了头。
武家乱世,所有人都在挣扎求活,都恨不得往死里卷。这样做,大家就可以幸福吗?
我之前,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但现在,我有了北陆道商路,我有能力让斯波家的姬武士过得好一点。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让她们过点好日子,为什么不能允许她们的孩子吃几年闲饭?
姬武士们会好逸恶劳?斯波家业会走向衰败?
当斯波家的强盛与她们每一个人的利益密切相关,她们自然会用心帮我,帮我斯波义银!
当我的利益与基层姬武士的利益一致,她们自然会主动站出来,为我分忧解难,为我抛头颅,洒热血。
我要的是一个团结在一起,走向强盛的斯波家。而不是一群忧国忧民的高层,和她们那些永远努力,却永远吃不饱的奴隶们。
直政,我知道有很多人在背后说闲话,说我创建忠基金的行为是犯傻。
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妥协了太多,我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
我只希望跟随我的人,能过几天好日子,过几天当人的日子。
我只希望我目光所至之处,被我庇护的姬武士们,能过得比外人好一些。
我也不知道斯波忠基金能走到哪一步,我更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是对是错,但我想试一试。
我已经有点厌烦了,厌烦那些满口仁义礼信智的传统武家,厌烦那些高喊革新口号的进步武家。
我只想让斯波家的姬武士们,能多吃几口,就吃几口吧。
莫谈道德,莫谈理想。趁着我还能压得住场子,让全家人幸福得吃几天饱饭吧。”
义银说完,策马向前,不再看井伊直政的反应。
武家社会自有规则,义银很清楚自己想要好好活着,就必须成为彻头彻尾的武家,不能当异类。
非武家,不算人。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只能将自己融入进去。
但来都来了,总要做些什么。
范仲淹在宋朝就能搞家族义庄,义银在武家的游戏规则内,给底下人发点福利,让大家过几天好日子,怎么就不行?
在他身后,井伊直政愣愣说不出话,身旁的蒲生氏乡看了她一眼,默默摇头。
高阶武家们可不是只找了井伊直政一人,同心众是义银亲卫,蒲生氏乡作为笔头,找她递话的人其实更多。
井伊直政还是太年轻,她虽然少年老成,但容易热血上头,被高阶武家们几句为了斯波家业考虑的言辞,给忽悠了进去。
那些人哪里是为了斯波家考虑,全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呀!
第1190章正气上洛去
蒲生氏乡拍了一下井伊直政的肩膀,把她震醒,说道。
“跟上。”
井伊直政点点头,同心众的马队赶紧跟上义银远去的坐骑。
蒲生氏乡没有再多说什么,这种事多说无益,需要井伊直政自己领悟其中关键。
斯波家的高阶武家们为什么这么紧张?是因为分配方式变了。
照着高阶武家的想法,斯波义银想分红,也该发给她们这些斯波家的栋梁之材。
至于她们这些斯波家的精英是不是继续往下发,发多少,就无需斯波义银本人关注了。
我武家自有国情在此,家臣的家臣,不是主君的家臣,不劳主君费心。
但义银的做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搞了个雨露均沾政策。
高阶武家不在乎每年多六石糙米,想收买她们,得加钱。但基层就不一样了,六石糙米足够姬武士们把命卖给斯波家。
只要是为斯波家效力的姬武士,即便是家臣的家臣,也有资格拿一份斯波忠基金。
如此一来,斯波义银与底层武家就有了紧密的关系。他不再是抽象上的主君,而是具体到每年发两次半年奖的衣食父母。
这年头,大家都活得半饥不饱,为了一口饭吃,杀人放火不在话下,更何况是旱涝保收的六石铁杆庄稼。
斯波忠基金,是一份有别于武家传统的新契约。
当年关东大战,天皇朝廷不愿赏赐军功。是河内源氏嫡流的八幡太娘自己拿出钱粮,恩赏将士。
这才有了坂东八平氏永远忠于河内源氏嫡流的誓言,有了镰仓幕府崛起的契机,有了奉公恩赏这一武家基石的雏形。
而斯波忠基金,是斯波义银越过高阶武家,直接对基层姬武士的庄严承诺。
只要斯波忠基金的年金一日不停,斯波家基层姬武士就会永远忠于斯波义银。
斯波家发展壮大获取的利益,不再被家中的高阶武家垄断,所有的基层姬武士都得到一份实际的分红收益。
斯波忠基金是突破武家传统的新分配方式,这种方式前所未有,让高阶武家发自内心的不安,又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
义银没有像织田信长那样,打破阶级固化,给予平民上升的渠道,让平民染指武家的军事特权。
他只是让基层姬武士分享家业发展的红利,让基层姬武士通过新的分配方式,拿到原本被高阶武家垄断的部分好处。
义银的举措虽然前所未有,但他依然是在维护武家集团的权益,只是他更倾向于基层的姬武士,而不是只保证高层武家的利益。
比起织田信长毁灭武家天下的可能,斯波义银的做法自然更能得到整个武家集团的拥护。
蒲生氏乡早就搓磨透了这件事,才会对高阶武家们的恳求,敷衍了事。
而井伊直政还是太嫩,被高阶武家们几句爱斯波,保家业的口号打动。
她竟然会被怂恿,在义银面前否定忠基金这一造福于基层姬武士的政策。
好在义银没有和井伊直政计较,换作其他主君,井伊直政可就惨了。
只要将消息传出去,有的是义愤填膺的底层武家高喊天诛,把井伊直政乱刀砍死。
高阶武家们为什么不自己来说,反而教唆井伊直政这个小丫头出面?谁都不是傻子,怕死呗。
由此可见,斯波忠基金的威力已经初现端倪,斯波家中风平浪静,竟然无人敢出来说一句反对。
蒲生氏乡深深望了眼井伊直政,希望她能开窍。
义银对井伊直政很是看重,才会让她监督斯波忠基金的运转。
只要井伊直政想明白自己的立场,好好做事,日后前途无量。
———
当义银看到井伊直政再次打马来到自己身边,双眸中已是闪烁着仰慕的小星星。
见井伊直政一副发自内心的崇拜模样,义银不禁暗自摇头。
他刚才把话说得悲天悯人,犹如圣人一般,其实半真半假。
义银可没那么崇高,他只是比那些没了良心的高阶武家好一点,会感到良心不安而已。
但若是斯波忠基金危害到他自己的利益,那么即便良心不安,他也会咬牙按住良心,先保住自己的利益再说。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义银只是一个凡人,当然不能免俗。
斯波忠基金的建立,是符合义银利益的。所以,他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那些高阶武家肆意指责批判,悠然自得。
说到底,肉没割到自己身上,不疼呀。
收买高阶武家是收买,收买基层姬武士也是收买。只要性价比合适,对义银来说都是撒币,没啥区别。
而利用斯波忠基金稳固自己的义理形象,宣扬武家新风采,对义银好处多多。
足利义辉已经死了,随着新幕府的再立,世人迟早会淡忘这位剑豪将军,强情公方。
义银不能指望靠着将军未亡人的身份,让别人一辈子买账。
御剑金印是将军亲佩,足利义昭继位之后,义银必然要交还。
不管义银愿不愿意,河内源氏嫡流的光环都会随着时间流逝,从他身上褪色消失。
他不是女人,无法成为足利将军,河内源氏嫡流加持的影响力不在,他必须寻找其他办法增强自己的威望。
对于足利将军家的名分之争,义银远比幕府那些人想得更透彻。太阳还有朝日夕阳之分,世上哪有永不褪色的光芒?
未亡人之身,御台所之名,迟早是过眼云烟。居安思危,开拓新路才是正理。
好在失去了河内源氏嫡流的御剑金印,义银还有八幡太娘的御白旗,他依然拥有独一无二的大义之名。
八幡太娘以恩赏坂东八平氏,奠定了河内源氏嫡流作为武家栋梁的道义基础。
义银学着源氏先祖玩一手斯波忠基金,以雨露均沾的福利体系,稳住斯波家臣团三五年,甚至十几年,应该没有问题。
———
义银带着同心众继续向北,跨过宇治川之后,沿途的织田家军势越来越多,遍地是织田家的旗帜。
蒲生氏乡不安得靠近主君,低声说道。
“主君,织田家上洛的军势众多,我们进京只有数十骑,若是遇到突发意外,很难有还手之力。”
义银傲然道。
“京都是幕府中枢,织田信长再狂妄,我也容不得她在这里放肆。”
蒲生氏乡见义银一脸大义凛然,张张口还想再劝,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主君一身正气,秉持正道。若事有不谐,自己大不了随主君战死,何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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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生氏乡想得太多,其实义银心中笃定,自己即便政斗失败,也没有性命之危。
织田家在近幾立足未稳,织田信长不是三好义继那个傻子,做不出无脑的大逆之举。
织田信长有天下人之志,做事反而会懂得进退,知道轻重时机。
幕府再立,是义银与织田信长的一场博弈。
织田信长拿下南近江之地,在近幾之内已经有了立足点。
义银不能允许她继续干涉幕政,进一步插手幕府内务。他要联合足利义昭等幕府武家,把织田信长驱逐出中枢决策圈。
只有把织田信长贬为地方大名,才能徐徐图之,慢慢削弱她的势力,压住她那天下人之野望。
义银自己也知道,这事不容易。织田信长势大难治,消灭织田家是不可能的。
三好长庆死后,三好义继把三好家搞得一团糟,幕府都没能把三好家怎么样,何况是二百万石大大名的织田信长?
义银能想到最好的结果,就是迫使织田信长离开京都中枢,不给她挟将军以令大名的机会,掌控幕政。
至于失败,义银也仔细想过。
蒲生氏乡心中那种敌我分明,玉石俱焚的激烈场面几乎不可能。
作为当权者,义银拥有一个女性大名没有的独特优势,他是单身无子嗣的男性大名。
简单来说,杀死他的代价太大,吞掉斯波家却有捷径可走。
武家自古有绝嗣后继的传统,名门无后,家臣团会寻觅外女继承家名。
这事放在义银身上,都不需要外女继承,胜利者把他**生个孩子,整个斯波家业就到手了。
普通的政治失败者,必然要斩草除根。但义银是将军的未亡人,杀死他的负面影响太大。
胜利者完全可以把他幽禁,改嫁,生娃,吞并,斯波家名和几十万石领地名正言顺到手。
男性的身份,孤身一人的状态,让胜利者不需要使用激烈的手段,义银的下场也会相对温和。
义银自己也清楚,混到自己这份上,失败也惨得有限,顶多是义银无惨。最倒霉的,其实是他手底下那些姬武士。
而这次入京的风险就更低了,义银与织田信长的博弈是围绕新幕府的权力斗争,双方的矛盾还没到需要用武力解决的地步。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矛盾不激烈到一定程度,谁都不会贸然用战争解决问题。
即便织田信长出乎意料得发疯开战,义银还有最后一道保险。
他心里很清楚,织田信长舍不得杀自己。她看自己的目光,恨不得用眼睛扒光自己的衣服。那种充满欲望的眼神,他曾在尾张见过。
在别人看来极度羞辱的事,义银早在尾张时期,就陪织田信长玩过两次。真别说,织田信长这人。。还挺爽。
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对死亡的恐惧,是人最难以战胜的情绪。义银确定自己最后有一招跪舔保命,许多事自然敢玩得浪一点。
最惨不过是陪睡,怕个毛。
蒲生氏乡眼中为大义献身的义银,其实是一个怕死的普通人,在这乱世中时刻保持着小心。
他的慈悲,只适用于不危害自身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织田信长这个极度功利者,都不如他来得现实。
———
蒲生氏乡劝说无果,一行人继续前行,沿着鸭川入京。
沿途不论武家还是平民,远远望见斯波家旗帜,无不恭谨让行。
等进入城下町一段,蒲生氏乡问道。
“御台所,我们是先回府邸,还是去二条城?”
义银摇摇头,没说话。
他正在仔细观察京都城下町,比起当年他离开之时,真是萧条得厉害。这次三好上洛,看样子是相当放纵。
近幾的商业中心有两个,一个是堺港,一个是京都。
堺港背靠濑户内海,是岛国内外贸易交流的核心港口。而京都作为足利幕府核心中枢两百年,名门贵胄无数,沉淀着天下大半财富。
从八代将军之乱开始,京都数次在战乱中易主,但那大多数发生在幕府武家内部。
不论是山名畠山,还是细川六角,这些上洛的大名都是名门后裔。她们懂得分寸,会克制军队对京都的破坏,再从幕府索取财物。
但这次三好上洛,显然不是这样。三好家,织田家这些外藩入京,地方上的粗胚哪里懂得高阶武家的高级勒索玩法。
将军被杀,幕府大乱,想要发财只好自己动手。结果东西没抢到多少,反而把京都这个下金蛋的母鸡给折腾得不轻。
京都被三好家掠夺一次,彻底坏了大家的信心。
资本极度畏惧风险,不管幕臣还是商家,势必要把大部分财富转移出京都。想重新建立信心,让资本回来,需要花费很大的功夫。
蒲生氏乡见义银沉思不语,挡住了道路,轻声提醒道。
“御台所。”
义银从自己的思绪中震醒过来,笑了笑说道。
“先去二条城吧。”
他打马向前,脑子里却在想,京都的商业价值下降,堺港的地位会越发凸现。
只要三好家没有丧心病狂到把堺港也糟蹋了,高田阳乃在堺港可以大有所为。北陆道商路搞不好会进一步兴旺,真是天助斯波家。
义银正在马上想着心事,忽然听到蒲生氏乡一声呼喊。
“御台所小心!”
一条影子从空中掠过,砸在义银的战马头上。
战马受惊,腾空前蹄,差点把义银从马上掀下来。他紧紧抓住缰绳,用心安抚战马,这才稳住。
旁边的蒲生氏乡已经吓得面色发白,高声大喊。
“是谁惊扰御台所!同心众护驾!”
“嗨!”
同心众纷纷下马,冲进黑影被抛出来的街旁酒屋。
义银定神一看,刚才的黑影竟然是一块兜裆布,他抬头望向一旁的酒屋。
这酒屋。。它正经吗?
第1191章一个小插曲
事实证明,这地方的确不太正经。
同心众冲进去之后,里面传出男子起伏不断的惊呼,然后一群群衣着不整的男男女女被拖出酒屋,跪在义银马前。
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姬武士,听说刚才丢出来的东西惊扰了过路的御台所,顿时吓成了鹌鹑。一个个低头跪好,不敢再放肆。
义银的眼睛瞅着酒屋的招牌,不说话。
京都乃是将军脚下,幕府中枢之地,城下町的运转自有规矩。
城下町的正街应该是做正经生意的商屋,脱兜裆裤的买卖要去游廊,那里有专门规划的区域。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作案工具随身携带,靠拦是拦不住的。既然拦不住,就缴税吧。
京都游廊的游男,历来是城下町的缴税大户。游男中的魁首,称呼为太夫,众女趋之若鹜,日进斗金不止。
京都繁华,不缺搏男一笑,一掷千金的豪客。游廊的税金是幕府一大进项,自然容不得外人胡来。
像这种在游廊之外,做脱兜裆裤买卖的酒屋。理论上,酒屋老板早就该被拉去鸭川边上开膛破肚,警示世人。
游廊之外的买卖都是暗男昌,大多是为了逃税。敢对幕府的重要税源挖墙脚?义银也不知道这酒屋哪来的胆子。
带头冲入酒屋的井伊直政,红着脸回来禀告。
“御台所,是两帮姬武士为争抢游男起了冲突。
有个混蛋把那个。。那个东西。。丢到了您的御前,真是罪该万死。”
义银看着井伊直政如同苹果般红彤彤的小脸蛋,忽然起了戏谑之心,问道。
“游男好看吗?”
同心众因为蒲生氏乡的私心,全部都是半大萝莉,井伊直政又是其中最小的一个。
这扫黄一般的冲屋行动,可是把这些小丫头臊得面红耳赤。
井伊直政性子要强,梗着脖子说道。
“毛毛虫有什么好看的!身上不是皮包骨头就是一坨坨肥肉,恶心死了!哪有御台所的身材英武!”
她这一嚷嚷,反而把义银吓得一哆嗦,咳嗽两声掩盖尴尬。
井伊直政童言无忌,一旁的蒲生氏乡一掌打在她头上,骂道。
“胡说什么呢!”
一旁的高田雪乃偷偷瞅了眼脸红的义银,心想,主君身材的确是好看。
义银调戏萝莉不成,反而被嚷嚷得脸上发烫。他赶紧装作严肃,问道。
“都是哪里来的姬武士,这么不懂规矩?在正街白日*宣,幕府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井伊直政鞠躬说道。
“御台所,我已经问过了,是织田家与德川家的。
听说这几天打了好几场,都是些争风吃醋,喝酒撒泼的烂事。”
义银一愣。
“织田?德川?”
织田信长入京之时,曾经下令织田军势不得惊扰京都,这件事已经传到了义银耳朵里。
而德川家康做事一向谨慎,她初来乍到,怎么会不约束部众?
这两家盟友起冲突,不是给京都幕府中人看笑话吗?
原本近幾武家就看不起东海道来的乡巴佬,这下倒好,做实了尾张人三河人粗鲁不堪的名声。
义银隐隐觉得不对劲,这件事很是蹊跷。
他还来不及细想,远处已经跑来一队人,被同心众拦在外围。
为首一人瞅见坐在马上到义银,大喊大叫。
“御台所,秀吉求见!”
义银抬头一看,正是羽柴秀吉,示意同心众放她过来。
羽柴秀吉几步窜到义银面前,一抹小跑过来的汗水,深深鞠躬说道。
“御台所安好!”
义银笑道。
“好久不见,秀吉你也跟着织田殿下来了京都?”
羽柴秀吉恭谨回答。
“嗨,承蒙殿下看重,暂时负责京中守备。”
义银瞳孔一缩,看向满脸真诚笑容的秀吉。
她负责京都守备?织田家没人了吗?大把的重臣不用,让一个千石地头负责京都这么重要的中枢之地?
义银微笑道。
“那秀吉你也蛮辛苦的。”
秀吉低头说道。
“不敢,都是大殿恩德。”
其实她心里不断泛苦水,原本以为这是个肥差,可做起来完全不像想象中那么好。
织田家的骄兵悍将,怎么肯给秀吉这个平民出身的地头面子?
她又不是丹羽长秀,柴田胜家这些老资格的臣子,区区羽柴秀吉算个p!
制约织田军势,就已经让羽柴秀吉焦头烂额。可不知道为什么,德川家的三河姬武士忽然变得狂躁不安,天天挑衅尾张姬武士。
织田信长打下二百万石,尾张人自认嫡系,高人一等。她们怎么肯对三河来的下等人低头,自此冲突不断。
可怜羽柴秀吉,她既没本事拉住尾张人,三河人也不把她当回事,整天疲于奔命,却毫无效果。
但是,让她放弃京都守备的权力,交还织田信长,她又不舍得,只能咬牙坚持着。
义银见她一脸苦相,亦是有些同情她的处境。但同情归同情,到义银这层次,当然不会插手这种街头打架斗殴的小事,太掉身份。
两伙粗胚打架打得把兜裆裤丢到义银御前,这事若是上纲上线,双方闹事者不死都要扒层皮。
义银看了看地上的兜裆布,再看看秀吉的苦脸,说道。
“算了,我还赶着去二条御所。秀吉,这里的事交给你处理了。”
说完,义银喝令同心众归队,无视场面一片狼藉,径直穿过街道离开。
秀吉恭敬鞠躬,望着义银远去,又抹了把额头新渗出的冷汗。
竹中重治走到她身边,秀吉对着自己的军师,语气中已带哭腔。
“竹中姬,我还是去和大殿请辞吧?这差事没法干了,她们都敢冲撞到御台所驾前,吓死我了。”
竹中重治望着远去的斯波马队,问道。
“主上,您与御台所关系这么好?他竟然一点不追究就走了。”
羽柴秀吉得意道。
“那当然,我这秀吉的名字,还是御台所赐予的呢!
不对,我不和你说这个,我是问你怎么办?
这日子没法过了,要不我还是请辞吧?好在今天冲撞的是御台所,他为人仁厚,我还有一点情分可用,这才没闹出大事。
下次若是再出这种事,再冲撞到什么大人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竹中重治微微一笑,说道。
“您说反了,恰恰是因为这些蠢货冲撞了御台所,您这京都守备的差事才好办了。”
“额?”
羽柴秀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竹中重治已经厉声呵斥。
“把所有人都带回去!严格审问!谁来说情都不准放走!
她们竟敢冲撞御台所,一定要查清楚,是不是有人图谋不轨,妄图行刺!
请主上立即禀告织田殿下,德川殿下。京中姬武士桀骜无序,冲撞御前,恳请她们裁定罪责。”
竹中重治冲着羽柴秀吉眨了眨眼睛,羽柴秀吉顿时反应过来。
好机会啊!
尾张人和三河人根本不把羽柴秀吉放在眼里,怎么劝都劝不住,罚也不敢罚,总有军中大将前来说情,将人领走。
现在好了,冲撞御台所的罪名按着,谁敢求情?谁敢放人?
之前是事情太小,羽柴秀吉不方便上报织田信长,显得自己没有能力。什么事都要靠主君出面,还养自己这种废物干吗?
现在好了,御台所这事干脆闹闹大,直接捅破天,让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都跟着抖三抖。
只要两位殿下出面,什么骄兵悍将都得老实趴着,这京都守备的差事真就可以做一做了。
羽柴秀吉借着斯波义银,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三层虎皮,还怕这些尾张三河混蛋不听话?继续闹?
想清楚其中关节,羽柴秀吉顿时眉开眼笑。然后她马上板起脸来,跟着大喊道。
“对!全部带回去审查!
真是反了天了,竟敢惊扰御台所,必须严惩不怠!我要上报织田殿下,德川殿下,求请裁断!”
之前被同心众强迫跪地的姬武士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听候发落,没一人敢出来反驳。
羽柴秀吉发了一阵子飙,只觉得这些天的憋屈都给倾泻出来。
她望着远处已经消失不见的斯波义银,心想。今日借御台所之名,才知道上位者的威风。
大女子当如是耳,彼可取而代也。
———
义银不知道身后闹事的姬武士们,因为恐惧他的威严,畏缩如鼠般配合收押。更不知道羽柴秀吉对这种威风,是何等眼馋。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上洛路上的一个小小插曲,甚至连笑话都谈不上。
京都城内街道呈棋盘形,东西,南北作条形横竖的布局。
东西沿道以条为名,便是十条,九条,八条等名,依次由南向北蔓延,而二条城就位于二条三条之间。
跨过宇治川,前面就是鸭川。
高野川和贺茂川在城区汇合成鸭川向西南汇入桂川,最后与淀川合流。
义银与同心众一行是沿着鸭川西岸登陆十条北进,前往二条。
此时,京都盆地正值春光明媚,青山绿水愉悦身心,古庙御园错落在街道两侧。
京都北部乃是古朝廷的天皇宫廷,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屠灭天皇公卿,北部便萧条下来。
连同与天皇有着紧密联系的神道教一齐覆灭,只剩下投效足利幕府的佛教诸派庙宇,依然兴旺。
皇宫区域败落后,京都的核心区南下转移到室町的幕府中枢,足利义满建立的花之御所。
八代将军之乱后,花之御所也逐渐凋零。这次三好上洛,御所意外失火,火势之大,竟然将整个御所烧毁。
不得已,幕府中枢被转移到足利义辉建造的二条城。原本作为兵城使用的二条城,被幕臣们匆忙改造成御所,用以欢迎新的主子。
足利义昭完成上洛之仪,最后被伊势贞教为首的幕臣们恭迎入住二条御所。
义银这次返京,不论最后住在哪里,都必须先去一次二条御所,宣誓主权。
在足利义昭没有继位足利将军,义银没有移交御剑金印之前,河内源氏嫡流,武家栋梁,足利将军家的代表人物,还是义银本人。
即便足利直臣们心思不纯,幕臣们刻意讨好新主,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足利义昭,她还不够格。
义银如果不去二条御所,就是默许足利义昭已经可以代表足利将军家议政,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足利将军家,我会交还给你。但什么时候给,我说了算,你不能抢。这是政治原则,不能模糊。
足利义昭跟着织田信长上洛,直接入住二条御所,这事犯了义银的忌讳。
今天来,义银就是来敲打敲打这位足利遗女。让她知道轻重,别太着急上位,忘了主动权到底在谁手里。
二条御所门外,柳生宗严远远望见义银的马队,上前鞠躬行礼。
义银下马把鞭子丢给身后同心众,自己大步往前走,根本不理会行礼的柳生宗严。
柳生宗严赶紧跟上,说道。
“御台所。。”
义银指了指关着的御所大门,冷声道。
“开门!”
他回眸盯着柳生宗严这个幕府前任大目付,柳生宗严不自觉抖了一抖,喊道。
“开门!恭迎御台所入内。”
义银满意得点点头,说道。
“还算懂得规矩。”
柳生宗严赔着笑,心里叫苦不迭。
足利义昭被幕臣们的恭维迷昏了头,擅自入住二条御所。织田信长乐得见她和斯波义银起冲突,也不提醒。
斯波义银入京,足利义昭这才忐忑起来,担心自己的僭越行为,惹恼这位厉害非常的便宜姐夫。
她心里没底,就把柳生宗严派出来试探。
柳生宗严心里骂爹,这足利义昭真是又蠢又怂。就算她已经做错了事,主动出来认个错,御台所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如今把自己一个无名无份的前任大目付拉出来顶在前面,不是明摆着心虚吗?
心里恨归恨,但重归幕府的心愿即将达成,大目付的位置还要靠足利义昭上位之后给予,柳生宗严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苦差事。
跟了这么个没有担当的怂主子,柳生宗严也是无可奈何。
怪只怪自己利欲熏心,这罪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小年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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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了个短视频,是儿女回家后,不知情父母的惊喜片段合集,看得我流泪满面,百感交集。
打工人太苦了,背井离乡不是一句形容词,是现实。特别是这两年,回家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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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2章义银爱义辉
等待开门的片刻,柳生宗严解释道。
“御台所,足利义昭殿下本想出迎接您。
只是巧了,天台宗派人前来参见,解释之前的一些失礼误会。”
义银回头看了眼笑容卑微的柳生宗严,说道。
“柳生宗矩为我效力,这两年尽心尽力,看在她尽忠职守的份上,我不为难你。
我知道足利义昭在怕什么,此事我自会与她说清楚。你没必要,更没有资格卷进来。
所以,闭嘴。”
柳生宗严脸上堆砌的笑容瞬间凝滞,然后深深鞠躬,不再废话。
上洛之仪中,天台宗擅自离场,这件事义银并不知道。可即便知道,他也不在乎。
这群京都之内的势利眼,只看到织田信长的强大军势,足利义昭的继位将军,完全没把义银这个先代的未亡人当回事。
对于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墙头草,义银是鄙夷轻视,更是无可奈何。
要不是织田信长势大难治,谁愿意陪这群幕府猪队友浪费工夫?
关东那些王八犊子虽然难管,但做事还算爽快。平日里斤斤计较,可上了战场,敢打敢拼得真会用命挣前程。
相比之下,幕府这群娘们就太不是东西了。平时靠不住,打仗又鸡贼。好处都要,牺牲不肯,一点担当都没有。
义银懒得和柳生宗严废话,说到底,她不配。
一个被足利义辉踢出局的前情报头子,如今拜入足利义昭门下,只求官复原职,这种利欲熏心之徒靠得住?
足利义昭连这种人都要重用,义银真替足利将军家感到悲哀。
此时,大门洞开,义银径直往里走。柳生宗严侧身紧随,为御台所引路。
蒲生氏乡递给井伊直政一个眼神,将她和半数同心众留在门内外,谨防关门。
斯波义银大义凛然,不惧宵小。但蒲生氏乡作为同心众笔头,必然要防着外人恶意。
她安排井伊直政与半数同心众,严守大门,看护战马,就是留下后路。
布置完此事,她赶紧带着另一半同心众跟上义银的步伐。
而此时,一直随侍的高田雪乃已经走在柳生宗严身后,双目如刀盯着她的后背。
柳生宗严一代剑豪,自然能感觉到高田雪乃从身后传来的警告,顿时浑身寒毛立起。
她摇头苦笑,自己真的只是想带路,这斯波家的小祖宗可千万别误会。
高田雪乃虽然身子虚弱,但她的剑术另辟蹊径,堪称天下最快。
在战场之上,双方披坚持锐,高田雪乃的优势并不明显。
可在剑客无甲对战之时,唯快不破,谁愿意与高田雪乃这位侩子手拔刀斋为敌?
一行人往前走,柳生宗严小心得为义银指引方向。
忽然,高田雪乃说了一句。
“走错了。”
义银的脚步停下,双目横向柳生宗严,蒲生氏乡的右手已经握住刀柄。
柳生宗严冷汗都流下来了,说道。
“没有错,御台所,就是这条路。”
义银回头看了眼高田雪乃,雪乃指着另一边,说道。
“主厅在那里,我和将军就是在那里御敌,抵抗到最后的。”
柳生宗严醒悟过来,赶紧解释道。
“御台所,二条御所被三好家攻陷过一次。幕臣重新修缮之时,废弃了部分损毁严重的庭院。
现在的议事厅请您随我来,正是这边。”
义银看了眼高田雪乃所指方向,心头忽而触动,说道。
“我要去那边看看。”
柳生宗严愣了一下,说道。
“足利义昭殿下还在等您。。”
她还未说完,就被义银打断。
“你不是说,她正在接待天台宗的人吗?怎么又变成等我了?”
柳生宗严哑口无言,不敢再说什么。
其实老厅并没有损毁严重,只是被三好家攻陷一回,不太吉利。
所以幕臣们重新布置,刻意避开了老厅,也算是新人新气象,免得足利义昭觉得晦气。
但斯波义银是足利义辉的未亡人,这话总不能当他的面说,那不是没事找事吗?
见义银坚持要去看看足利义辉战死之处,柳生宗严无奈点头。
“御台所说的是,我来为您领路。”
义银摇摇头,说道。
“不必了,雪乃,引我去看看。蒲生氏乡,你带人守在外面。”
柳生宗严上前还想说什么,已经被蒲生氏乡伸手拦住。
她只能无奈望着斯波义银跟随高田雪乃,消失在老厅庭院中。想了一下,柳生宗严拔腿就走,去请足利义昭过来。
斯波义银去缅怀未婚妻,足利义昭这个足利义辉的妹妹正好过来看看,小姨子和姐夫也好联络联络感情,为之后政治交涉暖场铺垫。
义银只是不准柳生宗严跟着,并未限制她离开。蒲生氏乡就没有拦她,看着她远去。
———
庭院之内,义银跟着高田雪乃往前走。
石台阶,石灯笼,石蹲踞,将军居所自然是精心营造,每处景观都有用心设计。
绕过秋树青苔,沿着石汀步走入庭中,高田雪乃指着前方说道。
“前面就是议事厅,将军日常就是在那里举行评议,办理公务。”
义银眺望前方,总觉得庭中有些不和谐的感觉,但又说不出什么来。他蹲下来,能从石道的缝隙中看出丝丝隐红。
这里经过了一场恶战,即便仔细清理过,但还是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
高田雪乃见义银不走,回身守在他身边。
义银抬头一笑,问道。
“她一直在这里办公?不出去走走吗?”
雪乃呆呆望着主君的笑容,回答道。
“将军总是说,她要恢复足利将军家的荣光,不能懈怠。
以前在御所,她还会去剑室修行。来了二条城之后,就埋头在这里,不太出去。”
义银点点头。
二条城的布局是以兵城展开,镇守二条三条之间,盘踞京都北部,虎视南方中枢腹地。
足利义辉建造此城,就是要收拢幕府权力,以兵威压制幕臣们的不满。
这家伙的手段,真是粗暴。
来到二条城,说明足利义辉的布局已经进入关键阶段,时时刻刻要小心幕府内外势力的反扑,她当然就没有心思去修行剑道。
义银望着议事厅,喃喃道。
“你这又是何苦呢?”
高田雪乃以为主君在问自己,于是说道。
“将军总是说起您。”
义银目光不动,嘴上笑问。
“都说我什么呢?”
高田雪乃跟着望向议事厅,就像在回忆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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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说您不懂规矩,第一次见面就在大庭广众脱衣服,一点男人的矜持都没有。
还说您看不起她,总不把她这个足利将军当回事。”
义银笑道。
“看不出来,她也是个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
高田雪乃摇头道。
“不是的,将军从不对别人说这些,就在我面前埋怨。
她说,她一定要复兴足利将军家,要让您对她另眼相看,要让您心甘情愿嫁给她。”
义银的眼圈微微发胀,感觉有点眼酸,他眨巴一下眼睛,无奈说道。
“这个傻瓜。”
足利义辉真是一个骄傲的傻瓜,她以为自己是谁?定下的目标也太不切实际了。
足利将军家衰败日久,早已积重难返。幕府内外的武家,只想着利用足利将军为自家牟利,谁还真把足利将军当回事?
她足利义辉就是庙里的泥菩萨,有用的时候就上门拜拜你,没用的时候谁理你啊!
外臣想在你头上拉屎撒尿,幕臣想靠着幕府的招牌多捞一点好处,各取所需。
可足利义辉真把自己这泥菩萨当盘菜,锐意进取一下子得罪了所有人,结果死得不明不白。
义银觉得心口堵得慌。
要不是因为自己,足利义辉可能会冷静一点,徐徐图之。可就是自己的出现,让足利义辉急于想证明给自己看,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义银长叹一声,重复道。
“傻瓜,大傻瓜呀。”
高田雪乃不知道主君心中苦涩复杂的情绪,指着一处空地,继续说道。
“我记着主君的话,要保护好将军,所以在这里练剑。
有时候将军忙完,就来烦我,害我无法静心。”
义银饶有兴趣问道。
“她来烦你?怎么个烦法?”
高田雪乃皱着眉头,撅着小嘴,掰着手指说道。
“翻来覆去就那些话,问了两年多,真是个唠叨的将军。
问您爱吃什么,偏好什么衣服首饰,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反反复复得问,明明她自己都可以背出来了,真的好烦呀。”
义银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双手尾指点着眼角,往外拉了拉。然后略到太阳穴上,轻轻安抚自己颤抖的额角。
他的眼圈发红,目中隐隐透出晶莹,口中叹道。
“的确是烦。”
义银终于发现庭院中的违和感来自于哪里,问道。
“这里,都没有拉门?”
雪乃扫了眼庭院,点头道。
“对了,三好家攻进来的时候,将军带着我们把她们杀退了几次。
三好家的人打不过我们,就把门都拆了当盾牌,躲在门板后面用长枪刺我们。
我们只有打刀,兵器没有她们长,只好退到议事厅中。”
高田雪乃指着前面的议事厅,义银眼神一凝,说道。
“走,看看去。”
两人踏上门廊,走入室内。
高田雪乃指着主位说道。
“当时我被将军护着撤下来,她就是在那里将我放下来,把金印和三日月宗近交给我我,让我从密道离开。”
义银缓缓走到主位上,半跪在榻榻米上,凝视着问道。
“然后呢?”
高田雪乃愣愣出神,半晌说道。
“我不知道,将军说要我保护您,不让您落得她这般下场,然后我就走了。
将军,应该。。死了吧。。”
义银缓缓伸出手,指尖伸向前方,仿佛要跨过时空,触摸到谁的脸颊。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大傻瓜,我又不是你,我怎么会死?你是自己作死,知道吗?
你要是本本分分的,谁又能把你怎么样?当个有名无实的将军,有什么不好?偏偏要逞强,偏偏要逼得狗急跳墙!
你说你是不是傻啊?足利义辉,你说你是不是一个傻瓜?大傻瓜!”
高田雪乃上前一步。
“主君?”
义银低着头。
“雪乃,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想单独待一会儿。”
雪乃望了眼义银颤抖的双肩,转头离开了房间。
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义银面前的榻榻米上,出现一滴又一滴水珠,跌落四溅。
“足利义辉,你这个大傻瓜!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是在利用你,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结婚!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关东计划着,只要回来就悔婚,我根本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你知不知道,明智光秀为什么要害死你?是为了我!我和她上过床,你和我却是清清白白,你说你死得冤不冤!
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回来根本没办法帮你报仇!合谋害死你的那些人,我不能动!
我还要拉拢她们,还要给她们好处,还要继续在这个王八蛋的世道里活下去,和那些害死你的王八蛋虚与委蛇!
你知不知道,你死了也是白死!你个大傻瓜!”
义银感觉自己透不过气来,他干呕了几下,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境。
他马上就要去见足利义昭,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他没有时间在这里哭泣。
最后,义银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眶,轻轻将前方的空气拥入自己的怀中,低声说道。
“这辈子,我对不起你。下辈子,如果能有下辈子,我保证,我会和你在一起!
我会和你结婚,我会和你一起复兴足利将军家。我欠你的,下辈子全部都还给你!
现在,我该走了。
有很多我在乎的人,她们相信我,她们跟着我,我要对她们负责,我必须继续走下去。
好羡慕你的骄傲,你的决绝。
我是做不到的,我只能苟且在这个乱世,和那些恶心透顶的人,继续把这个无聊的游戏玩下去。
足利义辉,我和许多人上过床,我很爽。以后我还会和许多许多女人上床,你是不是很生气?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此生都是你的丈夫。你的名分,谁都拿不走。
你看,我是不是很虚伪?来,重新认识一下。
你好,足利义辉。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男人,斯波义银,我想成为你的丈夫。
斯波义银爱足利义辉,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爱上了。
这一次,是我的真心话。”
第1193章追忆渐完美
其实义银也搞不清楚,自己对足利义辉的感情,是不是爱。
在关东得知足利义辉被害,他当时是觉得震惊,更有计划被打乱的恼怒,以及对足利义辉的愧疚。
可随着京都事变的真相一步步被揭开,从高田雪乃口中一点点了解足利义辉对自己的真情,义银的心思渐渐起了变化。
足利义辉死了,但她会永远活在义银的心里。
她准备对义银使用的逼迫手段,还未展开就戛然而止。她死了,她永远伤害不了义银,留下的只有美好追忆。
而义银却无法为她报仇,只能对现实妥协,永远欠着足利义辉一份还不了的人情。
现实中,那些爱慕义银的姬武士们,难免要和他发生冲突。如明智光秀的阴毒,如前田利益的小心思。
义银渐渐忘记了他与足利义辉之间曾经有过的那些不愉快,记住的都是足利义辉对他真挚的爱。
现实中的爱慕者们,她们总有自己的诉求,总会让义银为难。但足利义辉不会,她对义银的爱会随着时间流逝,越发显得珍贵。
义银不能为她报仇,只能在她的爱中不停追忆。每当现实中的感情受到挫折,他就会缅怀记忆中完美无瑕的足利义辉。
活人没法和死人比,活人在现实交往中会不断碰撞摩擦,会让人筋疲力尽。而死人活在回忆中,只会越来越纯粹。
明智光秀等一众爱慕者们,合谋杀死了足利义辉,阻止了足利斯波合流。
但足利义辉也没有输,她赢了所有人。当义银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次次受挫,足利义辉便可以得到义银真正的爱。
因为完美的爱,永远只存在于人类的想象中。
———
高田雪乃站在庭中,望着与议事厅相反的方向,愣愣发呆。
主君。。他哭了吗?
雪乃缓缓低下头,感觉有些难受,手掌握紧三日月宗近。
是她没有保护好将军,才会让主君哭泣,她不自觉回想起足利义辉当时的话。
也许有一天,他会沦落到与我一般的地步。希望到那时候,你能用这把刀,替我保护好他。
雪乃的目中,隐隐透出一丝杀意。
我会保护好主君,即便没有你的交代,我也会这样做。但现在,我允许你命令我保护主君,就当作你允许我喜欢主君的回礼吧。
不知过了多久,义银的声音在雪乃身后响起。
“想什么呢?”
雪乃回头,义银正一脸好奇望着自己,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似乎在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看见雪乃死死盯着自己,义银难免心虚,搓了搓脸,问道。
“很明显吗?”
雪乃点头道。
“好显眼。”
义银摇头苦笑。
“那就麻烦了,等下还要去见足利义昭,被人看出来了可不好。”
雪乃忽然上前,用舌头舔了舔义银的脸颊。义银有点懵,但没有动弹。
然后,雪乃拿出一方白帕,小心翼翼为义银擦拭痕迹。
义银不明所以,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雪乃一边小心为他擦拭,一边说道。
“我以前做仆役的时候,粗手粗脚老是出错。每次做错事,都是姐姐主动冒充我,去挨责罚。”
义银看了眼雪乃的脸,两姐妹长得这么像,的确能以假乱真。
他又低头扫了眼雪乃的平熊,现在貌似就不太方便冒充了,发育后的区别有点大。
想起阳乃发育过好的那部分,义银忍不住咳嗽一声。人道不公,损不足以奉有余。
想起这里是足利义辉战死之地,义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胡思乱想,他赶紧收敛心思,说道。
“阳乃还是蛮心疼你的。”
雪乃盯着义银,说道。
“我也很心疼姐姐,所以什么都可以和她分享。”
义银翻了个白眼,问道。
“知道了,但以前挨打和你现在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雪乃认真说道。
“姐姐每次挨罚之后,回来都会哭,我就跟着哭。然后第二天被管事的看出来了,一起再挨罚。
后来姐姐就不哭了,每次我看到她有泪痕,她就说那是口水,口水可以治眼泪。只要用口水去抹眼泪,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哭过,管事也再没有打过我。”
义银默默听完,摸了摸雪乃的脑袋,问道。
“你相信口水能治泪痕吗?”
雪乃望着义银,说道。
“我相信姐姐。”
义银看着一脸认真的雪乃,忽然觉得心底涌起一阵暖流,笑道。
“那就麻烦你了,也把我掩饰得正常一点,我还要出去见人呢。
拜托了。”
雪乃认真点头道。
“交给我吧!”
义银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任由雪乃用方巾搓抹自己的脸。
忽然,他听到雪乃说道。
“主君,请您以后不要再哭了,雪乃会保护您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
义银哑然失笑道。
“我可是御台所,只要我自己不作死,谁敢弄死我?
至于伤害,怎么算伤害?不守夫道被人骂,算不算?”
义银很清楚,自己最为人诟病的一点是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上了这么多姬武士,以后应该也不会少上,怎么瞒得住天下人的眼睛?
纸里包不住火,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还能堵住所有人的私下议论?自己迟早是个荡夫命。
正所谓众口铄金,义银早就不指望自己的历史评价能有多正面。
在女尊世界,一个厉害的男人能有什么好下场?人家打不过,嚼舌根总行吧?
古代社会,只需要一句不守夫道,就足够把义银打落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这就是人性的丑陋之处,不管他多努力,当人们想要羞辱他的时候,总能在他身上找到黑点。
人无完人,闪光点再多,也必然存在黑点。想要抹黑一个人,只要找准一个点死命往里黑就是了。
就算你生前为人民殚精竭虑,死后也会被黑得体无完肤。无数人不念着你的无私,只会恶意揣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义银早就看透了,自己别指望生前生后的名声好听。有空不如要多*几个妞,别让人给白白冤枉了。
义银说得洒脱,雪乃却是一脸正经。
“谁骂您,我就杀了她!”
义银睁眼看向一脸肃然的雪乃,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小傻瓜,悠悠之口,或风或雨。千妇所指,你杀得过来吗?”
谷</span>
说完,他抹了一把脸,就往外走。身后,雪乃撅着嘴,默默跟着出去。
义银并不知道,伊势贞教已经在暗中酝酿恶意。
今日一语成谶,未来的雪乃会为了这一句誓死守护,付出一切。
时也,命也。
———
旧厅庭外,足利义昭带着几名重臣匆匆赶来。蒲生氏乡深深鞠躬,却没有让出道路的意思。
足利义昭脸色难看。
她此时心中忐忑,不知道斯波义银对于她擅自占据二条御所,作何感想。她不愿意节外生枝,对蒲生氏乡这等斯波近臣强硬呵斥。
和田惟政见场面尴尬,在旁打了个哈哈,问道。
“蒲生姬,御台所进去有多久了?”
蒲生氏乡恭谨回答。
“和田大人,御台所。。”
她还未说完,身后已经传来动静,义银带着高田雪乃走了出来。
所有人一齐对义银行礼,义银没想到足利义昭会赶过来,望着她酷似足利义辉的脸蛋,愣了愣。
足利义昭小心翼翼说道。
“御台所,并非我有意失礼。
只是天台宗为了之前上洛之仪的一些事,派遣得道高尼前来请罪问安。
我。。我。。”
足利义昭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
斯波义银贵为御台所,先代的未亡人,天台宗几个尼姑也配和他相提并论?用天台宗当借口搪塞,实在是太过敷衍。
义银凝视足利义昭局促不安的表情,心里却是在想。
同样一张脸,若是足利义辉,她永远不会对外人露出这种示弱的姿态。
义银叹了一声,斯人已逝,只能缅怀。
足利义昭就算长得再像她,可骨子里的骄傲却是学不来,气度远远不如足利义辉。
原本,义银来到二条御所,就是要给足利义昭一点颜色看看,让她明白主动权在谁手中。
可刚在足利义辉战死之地哭泣一场,又看到足利义昭的低声下气,义银的心有些柔软,怎么都硬不起来。
他揉了揉额角,开口为足利义昭解围道。
“天台宗与足利将军家的关系亲密,确实需要谨慎对待。”
足利义昭赶紧点头道。
“御台所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
义银淡淡一笑,说道。
“我今天有些乏了,想先回斯波府邸休息。义昭殿下,我们改日再谈吧。”
足利义昭一愣,说道。
“您不居于二条御所?这。。”
斯波义银望着足利义昭那张脸,眼神恍惚若梦。
“我只是一个夫道人家,足利将军家,终究是要你来当家做主。
先代留给我的东西,我总是要交还给足利将军家,交还给你。
三好退却,大势已定。
继位将军,再立幕府之事就不要再拖延了。等各家上洛之后,早些完成交接吧。”
足利义昭听得目瞪口呆,义银已经不再看她,黯然往外走去。
“御台所!”
义银停下脚步,望向身后局促开口的足利义昭,她正结结巴巴说道。
“这。。我。。您。。真的不介意我住在这里?”
义银深深看了眼足利义昭的脸,微微一笑,转头离去。
足利义辉,御剑是你给我的护身符,金印是你对我最后的爱念。这两样东西,我都会原封不动交还给你的妹妹。
欠你的情,我永远还不了了。
我会帮你的妹妹坐上将军之位,足利将军家的荣耀会延续下去,你在九泉之下应该会高兴吧?
义银亳不留恋得离开,把足利将军家的主导权拱手相让。天大的馅饼砸在头上,让足利义昭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
说好的严正交涉呢?说好的利益交换呢?斯波义银明明占着上风,却什么都不要,就这么走了?
足利义昭迷茫得回头,看向和田惟政。
和田惟政缓缓看向旧厅方向,想起足利义辉曾经对自己的重用,眼眶湿润。
她口中喃喃自语。
“公方大人,您的真情没有白费,御台所对得起您的一片痴心。
您看到了吗?”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跪拜在地,哭出声来。
斯波义银对得起足利义辉,但她们这些深受足利义辉信重的直臣,却是对不起足利义辉。
为了自己的私欲,她们擅自扶持足利义昭,与斯波义银为难。斯波义银之高洁在前,和田惟政自惭形秽,顿感无地自容。
一腔惭愧化为泪水,洒在这足利义辉战死之地。
足利义昭见和田惟政如此,亦是心中震动。
斯波义银真诚待她,她却一直想着与外人联合,要对斯波义银下黑手。
足利义昭咬牙不语。
斯波义银的主动退让,是托姐姐的福。但谁又知道,这份遗泽还能留存多久?
他的威望如日中天,和田惟政都被他的高风亮节打动,跪地痛哭流涕。
这让足利义昭越发自卑,心生惶恐。她何德何能,能与忠义无双的斯波义银同台竞技?此人不走,自己这个足利将军还有什么做头。
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恐惧感,让足利义昭的眼神渐渐怨毒,她竭力说服自己。
斯波义银,你这般洒脱,就是想让我难堪,对吗?是你说要让我当足利将军的,那便怨不了我。
足利将军乃是天下之主,岂能对一丈夫唯唯诺诺,低头哈腰。
我的足利幕府,容不得你斯波义银放肆!
———
义银走出大门,深深吐出一口气,心中难免懊悔。
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本想好要敲打一下足利义昭,让她明白斯波家不容小觑。可被雪乃引入足利义辉故地一游,竟然心房失守,举止失措。
蒲生氏乡皱着眉头,上前低声说道。
“御台所,您待义昭殿下,是否太过宽容?
升米恩,斗米仇。只怕您的好意,别人未必会领情。”
义银回头看了眼蒲生氏乡,见她满脸忧心忡忡,不禁苦笑。
连蒲生氏乡都觉得不妥,出言劝诫,自己这次的举动,的确是太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