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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四四五五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txt下载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一夜兵马散

    成田长泰想不通,自己离开对于北条家有什么好处。

    可她却不知道,这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正是北条幻庵梦寐以求的契机。

    北条幻庵从小田原城下,一路跟来镰仓。虽然许多关东武家不满上杉辉虎的傲慢,但她在关东联军中反复挑拨教唆,却是效果甚微。

    原因很简单,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啊!

    越后大军兵锋正盛,谁出头谁死。关东武家在百年战乱的关八州求生,才不会被北条家轻易忽悠上头。

    成田长泰能被说动,一方面是她的确激愤之极,愤怒冲昏头脑,让她思虑不如往日周全。

    另一方面,她也的确需要离开,才好对家臣团交代。真留下接受所谓的补偿,让关东武家鄙夷成田家,她这个家督也就干到头了。

    上杉辉虎理亏,未必会领军打她。就算打,大不了低头再降伏。反正参拜挨揍的丢脸事必须有所反应,要不然成田长泰以后没法混。

    所以,成田长泰义无反顾的走了,而北条幻庵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在关东联军中拱火拱了这么多天,终于拱出一只出头鸟。

    有了出头鸟,之后的事就好办了。关东这些油滑的武家,无风都能掀起三层浪。她们找到理直气壮的正当理由,还不拼命刷存在感?

    上杉辉虎这些天可不只是在打压成田长泰,出于战后分配的需要,她对关东各家是诸多出手。

    关东武家已经在北条家领地抢够过冬物资,这时候就缺个借口跑路。趁着寒冬未至,河川还没冰封,赶快回自己领地猫冬去。

    上杉辉虎这个霸道蛮横的关东管领,谁爱伺候谁伺候。反正有成田家受辱这个借口挡在前面,事后也能解释自己的擅离职守。

    北条幻庵把成田长泰夜奔回领的事一传出去,一夜之间,因为上杉辉虎欺辱名门,义愤填膺的关东武家们纷纷出走。

    大家快马加鞭穿过镰仓山区,回到片濑江,各自招呼自家人马,大包小包拉起抢来的东西,回家。

    留守驻地的越后大将不明所以,不知道镰仓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她们各奔东西。

    先行离开的成田长泰回望营地人声鼎沸,派人前往探查,这时候十万大军已经跑了大半。

    她吓得面色煞白,痛骂北条幻庵不为人女。

    成田长泰一人离开,这是对上杉辉虎羞辱成田家的回应,最多算是闹闹小变扭,问题不大。

    可如今十万大军瞬间崩散,起因却是成田长泰的不告而别,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算上杉辉虎知道自己理亏,暂时不会拿成田家怎么样。但日后,她一定会报复。

    声势浩大的继位仪式,因为成田长泰的离开,变成了关东武家群体向上杉辉虎示威的闹剧。这个锅背大了,上杉辉虎能恨死她。

    成田长泰骂骂咧咧,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现在回头补救也迟了,关东联军已经散伙。

    北条幻庵老奸巨猾,在她和上杉辉虎之间埋下一根深刺。到了此时,成田长泰才真正产生叛离上杉辉虎的心思。

    上杉辉虎再难容下她,迟早会整死她的。成田长泰别无选择,只能屏息以待,伺机造反。

    ———

    “什么!”

    第二天,八幡宫内收到片濑江驻地传来的信息,上杉辉虎大惊失色。

    一旁的斯波义银叹了口气,事情终究是往最坏的方向滑去。

    上杉辉虎暴跳如雷,骂道。

    “成田长泰!你给我等着!我要扒了你的皮!”

    义银沉声问前来报信的使番。

    “如今驻地情况如何?走了多少关东武家?”

    使番鞠躬说道。

    “回御台所,各家纷纷撤兵,留守大人不明情况,不敢强硬阻拦,营中还剩下大概两万人马。

    具体剩下哪些武家没走,留守大将不敢越俎代庖,越过主君查问各家。”

    义银点点头,挥手让她下去,喃喃自语。

    “一夜之间,只剩下两万人。”

    上杉辉虎叫骂几句,看见义银愁眉不展,一时羞愧难当。就因为她得意忘形,冲动行事,导致了现在的被动。

    她迟疑道。

    “谦信公,要么我带兵去忍城,让成田长泰给我们一个交代?”

    义银叹道。

    “去了又如何?成田长泰要是开城投降呢?只要她还认你这个关东管领,你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说到底,这件事还是你理亏。

    关东武家们是在北条领地抢够了过冬的物资,又不愿被你管辖制约。这才以成田长泰受辱之事为借口,为自己回领找借口。

    就算你把成田长泰弄死,她们也不会在意。反而会继续发酵利用此事,和你讨价还价。

    这些滑不溜手的东西,她们只要好处,根本不愿意付出代价。

    不论是北条氏康,还是你,谁势力强盛,她们就臣服谁,为谁歌功颂德。但要侵占了她们的利益,动了她们的好处,可不容易呀。”

    上杉辉虎想到自己这些天被阿谀奉承的关东武家环绕,竟然忘乎所以,忘记了这些混账的本质,不禁恼羞成怒。

    事到如今,义银也不想指责上杉辉虎,令她难堪,恶了两人之间的感情。把事情说透,点到为止即可。

    可他越是不提,上杉辉虎越是觉得在心上人面前丢了大脸,牙根咬得咯咯作响。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了,总有一天我要成田长泰付出代价。”

    义银白了她一眼,说道。

    “成田长泰暂时不能动,现在动手就坐实了你恼羞成怒,无视武家传统的恶劣。更是给关东武家提供口实,名正言顺拒绝你的命令。

    你好不容易完成关东管领的继承仪式,有了让关东武家低头的名分,不能毁在这件事上。

    况且,我总感觉麻烦就要上门了。”

    上杉辉虎皱眉道。

    “麻烦?”

    义银冷笑道。

    “我一直想不通,北条氏康派北条幻庵过来,低声下气丢北条家的脸是为了什么?

    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

    关东武家就算对你不满,只要没人在中间穿针引线搞串联,她们的步调也不会这么迅捷一致。

    十万大军一夜之间散去八万,只剩下二成。我们已经不可能重返小田原城下,威胁北条氏康低头献刀,承认你才是真正的关东管领。

    北条幻庵一路恭维,对于名分一事却从未松口。她就是在赌关东联军内部的矛盾被引爆,我们无兵无力再威胁北条家。

    若是我没有猜错,北条家很快就会提出条件议和。

    寒冬将至,水运冰封,兵马散去大半。我们失去了主动权。这时候,才是和我们谈判最好的时机。”

    上杉辉虎不是蠢人,义银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已然醒悟过来。

    成田长泰带头回转,大半关东武家一哄而散。越后大军的后勤线不单单面临水运冰封的困境,还要防这些沿途关东武家,滋生恶意。

    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不可能把自己的软肋放在她们眼皮底下,安心在前方和北条家继续僵持。

    两万人的威慑力,远不如之前的十万大军。寒冬腊月,要是后勤出点岔子,全军覆没也未可知。

    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别想得到。越后大军进退两难之时,才是北条氏康最佳的谈判时机。

    上杉辉虎恨恨道。

    “北条幻庵,你个秃尼好胆,竟然诈我。”

    两人还在商议,外间响起敲门声。蒲生氏乡被允许入室,说道。

    “两位殿下,镰仓殿带着几位大人前来,说要见您两位。”

    足利义氏怎么来了?义银吩咐道。

    “请镰仓殿去舞殿稍息,我们马上就到。”

    蒲生氏乡嗨了一声,走了出去。

    义银见上杉辉虎一脸焦躁,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很干脆上前握住她的手,一脸柔情道。

    “上杉姐姐,请你冷静下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一定要冷静,我们苦心筹划的关东攻略不能毁在这里。”

    望着他的俊脸,上杉辉虎心中惭愧难忍。

    她因为义银要回归近幾一事,心存芥蒂。这些天思绪混乱,行为放荡,才被外人找到机会从中作梗,坏了大事。

    大好局面因为自己走向崩坏,上杉辉虎终于放下心结,握紧义银的手,叹道。

    “是我让你失望了。”

    义银摇摇头,柔声道。

    “这事不怪你。

    关八州富庶,各方为了这块沃土各施手段,一较高下。北条氏康好本事,北条家沦落穷途末路,还能让她玩出花样。

    但要从我们手里抢走胜利的果实,这可不够,她想都别想!”

    上杉辉虎哈哈一笑。

    “不错,你我同心协力,她想都别想!”

    两人对视一笑,心结尽去。

    之前两人闹不愉快,那是因为胜券在握,才有闲心内斗。如今外患反扑,互相之间的猜忌立即丢在一边,为大局让路。

    关东攻略要是毁在这里,不单单是灰头土脸而已。她们身后跟着吃肉的那些饿狼,没法交代。

    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其他,先把北条家的阴谋撕碎再说。

    上杉辉虎恢复了冷静,说道。

    “走,去见见足利义氏,看看她是什么来意。”

    斯波义银点点头,想要提醒上杉辉虎一句,小心足利义氏这个关东将军。

    但他话到唇间,又难以启齿。

    关东管领并非役职这件事,义银没法和上杉辉虎明说,那就无法袒述足利义氏的恶意。

    他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想来足利义氏这个无权无势的关东将军,闹不出什么事。

    ———

    舞殿之上,足利义氏位于上首,与义银左右并排。

    两人之下,矮半席是上杉辉虎的位置。其余高阶武家在下首,分坐列席。

    这次突发意外,关东联军散去大半,最忐忑不安的就是足利义氏这位关东将军。

    她刚才投靠上杉辉虎,猛踩北条氏康一脚,还没喘口气。忽然间,上杉辉虎就落得众叛亲离,关东独妇,她能不怕吗?

    昨天还在仪式中,乐呵呵看笑话的足利义氏,听闻联军散伙的消息,顿时六神无主。

    她带着留下没走的关东武家,赶紧来找上杉辉虎,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各人见礼之后,义银扫了一眼当场。没有走的关东武家,大多是上野国武家。

    这次南下作战中,上野国是被越后一方控制最深的关八州领国。大半上野国武家,臣服在越后大军的铁蹄之下。

    如沼田众,吾妻众,厩桥众,那波众等等,已经是上杉家和关东侍所分别管辖的直属国众。

    即便是拥有一定独立性的白井总社两家长尾众,长野业正的箕轮众,由良成繁的金山众,也是稳稳站在越后阵营。

    上野国就在越后大军眼皮底下,她们不同于其他领国的关东武家,更需要谨慎侍奉上杉辉虎。

    另外,还有下野国足利城的长尾当长。这位山内上杉家的忠臣也坐在这里,没有撤军离去。

    古河领的簗田晴助坐立不安,她为上杉辉虎主持仪式,确立正统,狠狠得罪了北条氏康,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望望风色再说。

    最让义银意外的是,太田资正和大石定久在场。这两家武藏名门竟然选择站在上杉辉虎这边,没有跑路。

    义银脑海中盘算着各方关系,哪些人走,哪些人留,她们各自出于什么立场目的。

    此时,足利义氏已是按耐不住,说道。

    “上杉殿下,关东联军散去大半,您可要拿个主意。”

    上杉辉虎也不理会足利义氏,她环视当场发现少了一人,问道。

    “北条幻庵人呢?”

    足利义氏见她对自己爱理不理,心中不悦,勉强说道。

    “她没有走,是我没叫她,还在由比滨海岸呆着呢。她忙碌一夜,想来疲惫不堪,应该是在休息吧。”

    上杉辉虎闷哼一声,被足利义氏一句挑拨,差点撩起心火。她看了眼斯波义银,强迫自己冷静。

    义银斜眼打量起足利义氏,这家伙看似惊慌,骨子里却是不嫌事大。

    上杉辉虎和北条氏康谁得势,她的日子都不好过。要是拼个两败俱伤,说不准镰仓足利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其心可诛。

关于读者对最新剧情的不理解

    最近有许多读者回馈,感觉斯波义银在关东就是个赔本生意,上杉辉虎有这么烂吗?

    很遗憾,历史上的上杉家就是这么烂。内斗不止,急功近利,战略短视。

    围困小田原城,是上杉辉虎对北条氏康的最高光时刻。之后,整个上杉家的战略就会急转直下,各种令人窒息的操作。

    历史上,上杉家的粮食都是在关东就地抢劫,运回越后国。结果上杉一退,北条家喊一声六公四民,很多武家就跑回北条家麾下。

    与成田长泰决裂,导致关东武家离心。之后,下总国臼井城上杉辉虎战败,上杉家开始走向和北条家苟合结盟。

    常陆下野两国武家感觉自己被出卖,组成东方之众自保。房总半岛的里见家马上转向,和北条家谈判和睦。

    上杉辉虎忙碌半天,除了一个关东管领算是真正到手,对关八州各地武家其实是失信,人心散尽。

    这些迷之操作,我当初看得也是双眼里面转蚊香,完全看不懂。

    如果书里有些剧情,各位读者大爷觉得不对劲。别骂我,我也觉得不对劲。我这本书是打历史擦边球,不可能脱离太远去架空。

    上杉辉虎就是这德行,说句实在话,要不是他足够能打,早被人弄死了,政治操作是真失败。

    我曾经介绍过,这本书的主体剧情,是足利斯波一系守护大名,对决织田丰臣一系战国大名。

    双方在动态中不断积累矛盾,因为思想,制度,体系不同,渐行渐远,从联手到对立,最后不得不用战争解决问题。

    毕竟,思想的载体是肉体,道理讲不通,那就肉体消灭嘛。斯波义银其实算是旧势力代表,要扼杀激进改革的织田信长。

    很多人不理解主角为什么一定要去关东,我在书里反复强调,农耕社会土地的重要性,没有土地,就没有人口粮食军队。

    织田信长占据了浓尾平原,日后上洛还会占据近江盆地,以及大阪平原。

    这么大体量的肥沃土地,已经足以碾压战国所有大名,唯一的例外就是关东平原。

    关东平原是日本最大的平原,关八州的虚弱是因为长期战乱,导致的豪强林立和水利失修,其实底蕴非常强。

    历史上德川家康得到天下,就是在关东平原默默耕耘了数十年,搞水利,存粮食。

    当然,书里肯定会加速发展,不会一等数十年。但战略逻辑是一致的,没有关东平原帮忙,就打不过织田丰臣的新体系。

    如果斯波义银代表的旧势力要想对抗织田丰臣一系,斯波家就必须在关八州有一席之地。

    系统强制义银这件事,一直是这本书最为读者诟病的地方。但攻略关八州本身,在整本书的结构里很重要。

    最后说一句,这本书是我第一本书,犯了很多低级错误,足够读者从第一章吐槽到现在第一千零八十章。

    但我还是蛮骄傲的,因为我没有太监啊!

    小说的大体架构还没有散,逻辑还算清晰。作为一个只有中专文化的中老年人,我普通又自信,坚持写完就是胜利。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你们的订阅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我会继续努力,鞠躬致谢。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北条有风骨

    此时,义银已经顾不上足利义氏这点小心思,他把目光投向太田资正和大石定久。

    这两人一直在注意殿内的气氛,见斯波义银看向她们,一起出列鞠躬。

    太田资正说道。

    “有些武家目光短浅,行径令人不耻,我等不愿与之为伍。

    北条家倒行逆施,攻灭扇谷上杉家。岩付城太田家身为家宰,世受恩泽,愿为关东管领效力,拨乱反正,亦是替主家报仇雪恨。”

    大石定久鞠躬道。

    “大石家身为山内上杉家臣,愿与家督并肩作战,死不旋踵。”

    两人慷慨陈词,义银却是从中听出了一点真意,她们代表的是武藏国两上杉旧臣的利益。

    关东管领上杉家是初代足利将军足利尊氏的丈夫家,被委以重任,担当足利尊氏之女,初代关东将军的镰仓足利家宰。

    上杉家在关东繁衍数百年,主要分支是四家,其中以山内上杉家与犬悬上杉家这两家最为尊贵,相互争权夺利。

    后来,犬悬上杉家衰败,扇谷上杉家崛起,成为山内上杉家的新对手。

    扇谷上杉家的影响力主要在相模国,家督世袭相模守护。而山内上杉家的底蕴更深,分支遍布越后,上野,下野各国。

    两家的交锋,主要在双方势力范围前沿的武藏国。太田家是扇谷上杉家宰,而大石家是山内上杉家的武藏守护代。

    扇谷上杉家能够崛起,其家宰的太田家做出了巨大贡献。

    武藏国内的松山城,江户城,岩付城,河越城等重要城池,都有太田家修筑的身影。

    太田先祖的影响力很大,后世主要分为两支。一支是亲女系的江户城太田家,一支是侄女系的岩付城太田家。

    随着两家上杉家的败落,武藏国被北条家吞并,两家上杉的遗臣旧党,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北条家是军事内政手段双管齐下,一边威压两上杉旧党低头,一边以四公六民收买底层人心,用税制改革挖她们的墙角。

    江户城太田家,早早躺平屈服。岩付城的太田资正坚持战斗到最后,也不得不降伏,保全家业。

    而大石定久这边,她就快要被迫迎入北条家子嗣。娶她的儿子,用她的家名,夺她的家业。北条家耍起鸠占鹊巢,也是一把好手。

    要是没有意外发生,这些武藏国的两上杉余党,迟早会被北条家一点点玩死。

    所以越后大军打来,太田资正第一时间反正。就是她出面劝说大石定久,太田康资,上田朝直等武藏国有力武家,投向上杉辉虎。

    这次联军散伙,两上杉余党不肯走,她们是反北条家的死硬派武家,越后一方在武藏国最坚定的支持者。

    这一站队,不但让上杉辉虎非常满意,也让斯波义银刮目相看。

    关东武家出了名的朝秦暮楚,难得这些人能坚持立场。虽然她们也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但感官上的确很加分。

    可面对这两人的义正言辞,殿内还是出现了一些杂音非议。长野业正想了想,出列鞠躬道。

    “三位殿下在上,虽然我军有心与逆贼死战,但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好。寒冬将至,大军四散,还是从长计议,比较稳妥。”

    上杉辉虎眯着眼,反问道。

    “哦?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长野业正一愣,她其实是想退兵。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又不太合适,显得她畏敌如虎。

    她是箕轮众首领,西上野武家远离相模国,打生打死都是为别人建功立业。

    关东联军只剩下两万,在北条家领地里待得越久,就越不安全。保险起见,退兵才是上策。

    长野业正害怕上杉辉虎被这两人的言辞激起傲气,执意要和北条家血战到底,这才出面泼泼冷水。

    谁知道上杉辉虎心情糟糕,直接就把话堵了回来。长野业正这才察觉到自己失言,有畏战之嫌。

    上杉辉虎见她沉默,心里更火。长野业正借着关东攻略,赶走了亲北条的小幡信贞,如今在西上野是一家独大。

    现这时候,她公然强调困难,算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要保存实力,只是她碍于立场,不敢明说。

    军事上,长野业正的说法没错。但政治上,现在绝不能软弱。

    越后一方与北条家争锋相对,好不容易在佐野领取得决定性胜利。如果不能进一步逼迫北条家在政治上让步,这仗就白打了。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上杉辉虎与北条氏康两位关东管领,谁才是正统,干系到她们谁能名正言顺统御关八州之地。

    要是越后大军这时候退兵,关八州武家会怎么看待上杉辉虎?她的继位仪式刚才过去一天!

    对于长野业正这个多年盟友,上杉辉虎是越看越不顺眼。想到她在西上野一言九鼎,更是身后如芒在背,感觉是一个隐患。

    斯波义银见两人把话说僵,不得不出言缓和。

    “长野老大人老成持重,说得的确有道理。

    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是每个人都能向老大人一样敞开心扉,开诚布公,团结一致。

    何愁大事不成?”

    斯波义银讲了一大堆,全是废话。但他出面打圆场,上杉辉虎与长野业正的脸色稍稍好看,算是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

    长野业正不再说话,斯波义银看了她一眼,其实心中也是警觉。

    越是危机,越是能看出团队中的动摇分子。长野业正到底是老了,这个患得患失的老妪已经不复当初的英武果决,变得保守犹豫。

    她的保守对于越后一方的关东攻略,是非常不利的负面情绪。这个盟友的价值在下降,威胁却在上升。

    义银怀揣对她的警惕,但这时候却不方便细想,又把思绪放回眼前的困境。

    他和颜悦色对太田资正,大石定久说道。

    “两位的忠君之心,我非常感动。

    武藏国是关东体系内的武藏国,不是谁肆意妄为的游乐场。武家传统必须被遵守,名门望族必须得到尊重。”

    义银回望上杉辉虎一眼,见她微微点头,继续说道。

    “在北条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愿意悔改之前,我和上杉殿下绝不会妥协。”

    太田资正与大石定久大喜过望,伏地叩首谢恩。她们是武藏传统名门,也是北条家吞下武藏国后,损失最惨重的地方武家。

    斯波义银说的很清楚。

    第一,越后一方尊重武藏国的名门利益。第二,越后一方会保护她们的利益不被北条家侵犯。

    有了斯波义银这两个保证,她们冒着风险留下来赌一把的决定,才有意义。

    太田资正当即表态,鞠躬道。

    “御台所英明,我两人必约束麾下武家,奋勇奉公,为关东之太平而努力。”

    大石定久也是鞠躬一礼,深表决心。

    太田资正代表灭亡的扇谷上杉家武藏余党,大石定久代表山内上杉家在武藏的残余势力,这次是要与越后大军共进退了。

    义银问向太田资正。

    “上田朝直走了?”

    太田资正肃然道。

    “上田朝直糊涂,一时害怕畏缩,擅自回领。但请您放心,她绝不敢做出不义之事,我可以担保。”

    义银点点头,说道。

    “我相信你。”

    越后大军进入相模国的后勤线,是穿过北武藏的松山城,泷山城一线。

    太田资正与大石定久的坚定站队,至少能为越后大军稳住半个北武藏。

    泷山城主大石定久就在这里,只要松山城的上田朝直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越后大军的后勤补给,暂时就不会出问题。

    后勤保障不乱,斯波义银才有底气,在与北条家的谈判中拍桌子对刚。

    几人说话间,殿外骤步走入一名宫内神官,伏地叩首。

    “禀告各位殿下,北条幻庵大人请求入宫觐见。”

    足利义氏,斯波义银,上杉辉虎皆是一愣,北条幻庵竟然敢来?

    上杉辉虎冷笑一声,说道。

    “叫她进来。”

    神官出去好一会儿,北条幻庵这才姗姗入内。她面色入常,施施然行礼,礼数周全。

    上杉辉虎见她一脸平静,心火再也压抑不住,眼角抽动,杀气腾腾喝问。

    “北条幻庵,你在背后挑拨离间,竟然还敢来见我!难道是觉得我刀剑不利,砍不动你的脑袋吗!”

    北条幻庵微微一笑,这名老尼第一次在上杉辉虎直起背脊,端正坐姿,再无这些天的卑躬屈膝。

    她傲然道。

    “我乃北条家使节,为何不敢前来见您?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想必上杉辉虎也听说过这句话。

    老尼乃是北条氏纲殿下姐妹,北条一门众,家中四代重臣,愧领外交之责。此身虽已老朽不堪,却也不敢辱没北条家名,无耻求活。

    如若上杉殿下有意破交,这颗项上人头尽管拿去便是!”

    斯波义银在旁微微眯眼。

    人还是那个人,鸡皮银发的苍苍老妪。

    但此时,她的气质却是完全变了。威风凛凛,宁折不屈,与之前在上杉辉虎跟前阿谀奉承的模样,判若两人。

    上杉辉虎也是诧异,深深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鼓起掌来。

    这老尼姑演得一手好戏,能屈能伸。把上杉辉虎哄得团团转,又教唆关东武家一夜散去大半,实在是好手段。

    上杉辉虎深恨她在背后作梗使坏,但身为北条使臣,她的确是尽职尽责,值得尊重。

    “好,好一个北条幻庵!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北条幻庵肃然道。

    “受我主托付,请与上杉殿下商谈和睦。

    战乱不休,百姓困苦。今年,关八州又遭旱魃之祸,民生凋零。

    我主愿与上杉殿下止戈休战,还关东几日太平,给万民一个修养生息的机会。”

    北条幻庵一脸慈悲,上杉辉虎怒极反笑,这老尼姑可真不要脸。

    之前,关东联军势大,北条势弱,她闭口从不提什么为了生民考虑而谈判。现在关东联军瓦解,形势变换,她立马跳出来要求和睦。

    敢情这关八州的老百姓就是个夜壶,有需要拿出来用一用,没需要管她爹的死活。

    上杉辉虎气得浑身打颤,她被这个狡猾的家伙蒙蔽,真以为北条家已经低头认栽,只等继位仪式完成,再让北条氏康献刀臣服。

    如今关东联军只剩下二成,北条幻庵演什么悲天悯人的为苍生而谈判,又当又立,真是欺人太甚。

    她冷声道。

    “北条大人,你选的好时机。”

    北条幻庵鞠躬,神色平静道。

    “不敢当,全赖上杉殿下恩德,给的好时机。”

    这句讽刺让上杉辉虎瞬间红了眼,要不是她得意忘形,在仪式中羞辱成田长泰,北条幻庵一时也点不爆关东联军的矛盾。

    她刚要发飙,义银咳嗽一声,向她投来关怀的目光。上杉辉虎反应过来,北条幻庵是想激怒她。

    义银望着北条家的外交尼,心中感叹,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老家伙手段炉火纯青,实在难缠。要是上杉辉虎气昏了头,一刀把她砍死在鹤冈八幡宫,可就真麻烦了。

    上杉北条两家的战事已经打不下去了,北条氏康精锐尽丧,上杉辉虎深入敌后又大军散乱,斯波义银还有京都一屁股烂事要去收拾。

    大家都不想打了,现在争得无非是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收尾结局。

    越后一方要为下次征伐确立优势,北条氏康想尽可能减少损失,保留北条家在政治军事上的元气。

    北条幻庵死不死在这里,这场谈判都要继续。但她如果被上杉辉虎砍死,北条家就拿到了一个叫做道义的沉重筹码。

    正如她所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上杉辉虎杀人,北条幻庵诛心,越后一方礼义有亏就必须让步,这场谈判才能继续下去。

    这就是北条幻庵的目的,这个老尼姑的确是对北条家忠心耿耿,殚思竭虑在争取外交上的主动权。

    北条幻庵见斯波义银望向自己,微微鞠躬表示敬意,她其实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这一轮与上杉辉虎的硬碰硬,只是为消除之前卑躬屈膝的行为,给北条家声望带来的负面影响。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谈判的起始

    北条幻庵知道,上杉辉虎杀不了自己。因为有斯波义银拦着,不让越后一方陷入外交被动。

    她在这里越强硬,就越说明之前的卑微是北条家的计谋。也就越能洗清关东武家因为此事,对北条家产生的轻蔑之心。

    家名威望是无形的资产,要好好珍惜,不能肆意浪费。

    内政,军事,外交,说到底都是在为自家争取利益。

    有些利益看得见,摸得着,一定要争。有些利益看不见,摸不着,但也不能放弃。

    斯波义银示意上杉辉虎稍安勿躁,自己接口说道。

    “北条大人,你此来就是为了示威吗?”

    北条幻庵肃然道。

    “我绝无此意,是带着北条家的诚意而来。

    我已经写信去往小田原城,说明此地情况,请我主亲来鹤冈八幡宫,与上杉殿下面谈议和之事。”

    义银一挑眉,意外道。

    “北条氏康殿下要来?”

    北条幻庵摇头道。

    “御台所忘了,老家督已经隐退,我主乃是北条氏政殿下。”

    义银瞅着她不说话,暗骂一句老狐狸。

    北条氏康的确退位了,但她还是北条家的主事人。北条氏政这个新家督,只是推到幕前的样子货。

    明面上,北条氏政深入险地,与上杉辉虎谈判充满诚意。暗地里,北条氏康在外掌控大局,进退自如。

    北条幻庵一面体现北条家的风骨,一面展显北条家的真诚,让人挑不出错来。

    义银可算明白过来,老尼姑今天就是来恶心人的。谈判要等北条氏政到了再说,但在家督来之前,她要把北条家丢失的面子挣回去。

    看了眼脸色越来越差的上杉辉虎,想来她也看懂了,义银叹道。

    “我知道了,一切等北条氏政殿下来了再说,你先退下吧。”

    既然看清了北条幻庵的用心,还留着她吃饭啊?赶紧让她滚蛋!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戳上杉辉虎的心窝子,指着她的鼻子骂傻b。嘲笑她,老娘这些天耍你玩呢,爽不爽?

    再刺激下去,义银真怕上杉辉虎一怒之下真砍了她。圆了北条幻庵的美梦,送给来谈判的北条氏政一个大筹码。

    这种不要命的老油条,滚刀肉,实在是扎手得很。

    北条幻庵笑着鞠躬,说道。

    “嗨!我先回玉绳城等候家督到来,再一同前来鹤冈八幡宫拜会三位殿下。

    告辞!”

    她大大方方行礼之后,傲首挺胸走出舞殿,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让众人沉默。

    随着关东联军崩散,北条家终于不再装孙子,强硬得露出獠牙。

    今日,北条幻庵的态度只是谈判之前的预演,告诉彼方,她看透了越后一方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

    这是在投石问路,也是为之后的谈判预热。

    她的意思很明确,越后一方的虚实,北条家已经明了。让上杉辉虎开条件的时候悠着点,别太过分,免得大家一拍两散。

    北条幻庵走后,足利义氏神情复杂。

    她是北条氏康扶起来的关东将军,与北条家关系亲密。虽然双方已是反目成仇,但此时心中依然感慨万千。

    她说道。

    “北条家三代人杰,北条氏康乃关东雌狮,一门众人才辈出,文武双全者不计其数。

    北条幻庵内政军事外交皆精通,也是个厉害人物。”

    上杉辉虎哼了一声,非常不喜欢足利义氏这段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言辞。

    但她毕竟是关东将军,大殿之上面子还是要给的,不方便驳斥。

    斯波义银却是横眉冷立,扫向足利义氏。这混蛋心思不纯,不知道存着什么臆想,处处挑拨生事。

    关东攻略想要成功,北条家必须打压,镰仓足利家也不能死灰复燃,一定要压住她的妄念。

    上杉辉虎作为关东管领,不方便说的话,斯波义银这位御台所可以说。

    义银冷声道。

    “镰仓殿糊涂了,武家天下自有公仪规矩,尊卑贵贱嫡庶有序。

    伊势女冒领北条苗字,北条三代作恶,搅乱关东太平。北条氏康还妄图染指关东管领之权,更是罪大恶极!

    伪北条家以下克上,以贱御贵,扰乱关东纲纪。若是让她家得逞得意,关东大地上还有公理吗?还有正义吗!

    镰仓殿与关东管领皆在鹤冈八幡宫,岂能容下这等卑劣的武家放肆!

    北条家三代英杰?我看富不过三代,子孙后代不过尔尔,是要替先祖罪孽还账的。”

    斯波义银一口一个大义,殿内武家连声赞同,即便足利义氏也不例外。别管她们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必须秉持赞许的态度。

    足利义氏含笑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斯波义银这是讽刺北条氏政,其在佐野领的拙劣表现。

    其实北条氏政的能力不差,只是初阵遇到斯波义银和上杉辉虎。出了新手村就遭遇精锐怪,只能说北条氏政倒了血霉。

    但这次不一样,北条家成功撑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关东联军解散,斯波义银急着回归近幾,北条氏康不可能错过这个喘息良机。足利义氏并不看好上杉辉虎。

    北条氏康可不是稚嫩的北条氏政,这老家伙是把关东平原搅得翻天覆地,带着北条家走上巅峰之路的一代英主。

    斯波义银说的大义要是有用,镰仓足利家和两上杉家就不会被北条氏康收拾得死去活来。

    漂亮话谁都会说,可公理正义却在刀枪弓矢的攻击范围内,打不赢说个p。

    斯波义银借大义言辞压了足利义氏一头,但他心里也清楚,之后的谈判并不乐观。

    北条家已经通过北条幻庵,看清了越后一方的底牌,绝不会在谈判中轻易让步。要想让北条家低头认栽,可不容易。

    ———

    北条幻庵离开鹤冈八幡宫,马不停蹄往西北赶。渡过片濑川,来到玉绳城,等候北条氏政到来。

    一夜之间,她教唆成田长泰离阵回领,串联关东武家散伙跑路,玩了一出法不责众的把戏,瓦解了大半个关东联军。

    但这样做还不够,北条家在佐野领合战不单单是对外军事失败,也埋下了内部不安定的种子。

    她让使番快马带信回小田原城,请北条氏政前来主持谈判,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北条幻庵写给北条氏康的信说的很清楚,她已经摸清了上杉辉虎的底牌,对这场谈判充满信心。

    让北条氏政前来,是要把谈判的成果送给她当功绩。

    北条幻庵老了,早没有功名利禄之心。她在北条家中德高望重,不需要这份功劳锦上添花,她更在意的是北条家业顺利延续。

    佐野领战败,几乎让北条家陷入绝境,北条氏政如果不能洗清这个污点,在日后的执政中是会有麻烦。

    北条家臣团核心的一门众,御由绪重臣,伊豆众首领,可是在佐野领战死了一大堆,她们的父母姐妹子女能原谅北条氏政吗?

    关东联军围困小田原城,在外力压迫之下,家臣团可以暂时放下成见,团结在家督周围,但这个隐患并未消除。

    等到外部压力减弱,内部矛盾凸现。未来的某一天,北条氏康过世,北条氏政单独执政时,会不会因为这个隐患遭受掣肘反噬?

    北条幻庵已经为谈判铺平了道路,请北条氏政前来,就是让她顺手摘下这个桃子。

    家督亲往鹤冈八幡宫,舌战群姬,为北条家保住了家业利益,这就是北条幻庵替北条氏政设计的耀眼功绩。

    只要谈判结果不差,再辅助有效的宣传,把北条氏政的光辉形象立起来,至少可以抵消佐野领战败的污点吧?

    北条幻庵在玉绳城没有等太久,只两天功夫,北条氏政就风尘仆仆骑马赶来。

    刚才入城,来不及休息梳洗,她就在天守阁与北条幻庵议事,陪席的重臣还有玉绳城代北条康成。

    三人相互见礼,分坐之后,北条氏政对着北条幻庵深深鞠躬,动情道。

    “辛苦姨祖母了。”

    北条幻庵摇摇头,说道。

    “这是我的本分,氏康殿下对我的建议有什么想法?”

    北条氏政肃然道。

    “母亲大人看了您的信,当即命令我日夜赶路,迅速前来玉绳城。

    并郑重吩咐我,一切由姨祖母做主,不得违逆。”

    北条氏政是真的感激,佐野领战败是她心中的噩梦,几乎夜夜重现梦魇。

    她不是个傻子,当然知道这场败仗意味着什么,甚至可能成为困扰她一生的隐患。

    北条幻庵大公无私,愿意把自己在外交上的功勋送给北条氏政,是雪中送炭呀。越早用功劳抵消清洗污点,效果就越好。

    见北条氏政知道好歹,北条幻庵微微点头,不再废话,直接进入正题。

    “我跟随关东联军前往鹤冈八幡宫,一路上费尽口舌,却少了一锤定音的契机。

    原以为氏康殿下的谋划要失算,谁想天不绝北条家,上杉辉虎在参拜仪式上犯了大错。”

    北条氏政恭维道。

    “天命在北条,也需要人事尽心尽力。姨祖母说服关东武家,八万大军一夜散尽,手段实在了得。”

    北条幻庵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这件事的确是她的得意之作,甚至可谓一生最耀眼的外交之举。

    知道北条氏政是在吹捧她,北条幻庵调整心情,冷静说道。

    “行百里者半九十,小狐汔济濡其尾。这件事还没完,还未到高兴的时候。

    我在回来玉绳城之前,先去了鹤冈八幡宫试探。关东联军散了八万,可剩下两万才是硬骨头,上杉殿下的态度依然很坚决。

    氏康殿下曾嘱咐我,要想办法拆散越后双头政治联盟。但我几次使劲,都找不到突破口,御台所与上杉殿下的信任很深。

    明明御台所急着回去近幾,上杉殿下又不愿意放缓关东攻略的步伐,两人应该存在很尖锐的矛盾,但却能相互体恤。

    功利的武家外交中,竟能有如此和谐的联盟,真是奇哉怪也。”

    北条幻庵心中,其实隐隐有个猜测。

    斯波义银俊朗不凡,风华绝代。上杉辉虎是否因为色迷心窍,这才言听计从。

    可她并不敢确定。

    斯波义银气质出尘,形象高洁,乃是北条幻庵平生仅见的绝代佳人。老尼心如止水也有微微恻隐,不忍玷污男神。

    足利义辉可是刚刚才死,上杉斯波联盟已经有两年之久。要真如她想得那么龌蹉,两人的苟合可不是最近的事,足利将军不就被。。

    回想起斯波义银那纯洁如白莲花一般的气质,可远观不可亵渎的风采。北条幻庵不禁摇头自嘲,这怎么可能呢,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北条氏政并不知道北条幻庵心中的那一丝猜测,一门心思扑在谈判之事上。这是她洗清污点的最佳机会,不容有失。

    她沉声道。

    “姨祖母认为,她们会选择强硬到底,不肯让步?”

    北条幻庵叹道。

    “御台所和上杉殿下对北条家的领地,暂时并没有起觊觎之心。相模国远离越后国,即便得到一些实领,也是守不住的。

    越后相模交涉议和,双方其实都明白。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停战,仗迟早还会打起来。

    这次谈判的重点就在于,关东管领的名分。

    镰仓殿可是承认了氏康殿下和上杉殿下两位关东管领,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我家和上杉家都不会让步,谈判的难点就在于此。”

    听北条幻庵提起足利义氏这位镰仓殿,北条氏政的面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足利义氏在佐野领合战中急功冒进,带崩了整个战局。战后又投靠上杉辉虎,让北条家陷入政治上的困境。

    这位昔日的战友如此翻脸无情,北条氏政恨不得一刀捅死她,以解心头之恨。

    北条幻庵已经说的很清楚,斯波义银和上杉辉虎对北条领地没有兴趣,因为距离越后一方的核心区太远,拿不住。

    北条家撑过佐野领战败的崩溃期,已经躲过最危险的阶段。这场议和只是停战,让双方可以喘口气的中场休息。

    越后大军要回去消化掉贴近越后的上野国新领,等她们在上野国站稳脚跟,才有可能进一步侵蚀北条家在武藏相模两国的领地。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分裂两关东

    北条氏政想了想,问道。

    “所以,上杉辉虎一定要我们承认她这个关东管领,绝不肯轻易善罢甘休?”

    北条幻庵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双方暂时没有土地的纠纷,矛盾全部集中在关东管领这个名分认同上,非常尖锐,很难达成妥协。

    关东将军和两上杉家组成的联军,在河越夜战中被北条家击溃,原有的关东体系被打垮崩散。

    关东将军足利晴氏被北条家带回小田原城,死得不明不白。关东管领上杉宪政一路北逃,居城平井城开城投降,全家被北条家屠灭。

    北条家扶持足利晴氏之女,足利义氏成为新的关东将军。然后,由她任命北条氏康为新的关东管领,组成了新的关东体系。

    而足利晴氏与上杉宪政为首的旧关东体系,并没有彻底消亡。

    上杉宪政带着足利晴氏要求越后出兵平叛的亲笔画押信,去了越后国找上杉辉虎。

    这时候,足利晴氏已经死去,山内上杉家也被北条家灭族。

    上杉宪政干脆收上杉辉虎为养女,把山内上杉家名和关东管领役职一起打包送给她。只求她南下攻打北条家,为死难的族人复仇。

    之后,上杉辉虎上洛京都找到足利义辉,得到她的承认,正式继承了足利晴氏与上杉宪政为首的旧关东体系。

    原本,新旧两个关东体系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可因为足利义氏的投降,让关东的政治局面变得更加复杂。

    在斯波义银劝说下,足利义氏投向上杉辉虎。上杉辉虎接纳足利义氏,也就肯定了她这位新任关东将军的名分。

    而上杉辉虎在鹤冈八幡宫完成仪式,也成为足利义氏认可的新关东管领。

    现在问题来了,足利义氏先后在鹤冈八幡宫承认两个关东管领,北条氏康和上杉辉虎。

    谁才是正统?

    因为先后投靠北条家和上杉家,足利义氏已经沦为关八州武家的笑柄,镰仓足利家门楣无光。

    但也因为两个关东体系都承认足利义氏这个关东将军,竟然有了融合的迹象。

    北条氏康和上杉辉虎无法调和的尖锐矛盾,就在于谁才是真正的关东管领,名义上的关东第二号人物。

    北条家在佐野领战败,家中精锐丧尽。北条氏康处于弱势,她的诉求只是不承认上杉辉虎这位关东管领。

    而上杉辉虎,更加强势一点。

    她之前围困小田原城,即便打不下来。在十万大军虎视眈眈之下,也要逼迫北条氏康低头献刀称臣,承认自己的关东管领之位。

    可现在,十万关东联军只剩下两万,上杉辉虎虽然强硬如昔,却少了碾压北条家的底气。

    北条幻庵头疼就头疼在这里,怎么让上杉辉虎这个骄傲的武家接受现实,愿意让步。

    北条氏政也想明白了,她冷笑道。

    “关东联军已经散架,两万人马只怕连片濑江都不敢过,玉绳城都困不死。

    她上杉辉虎还有什么资格硬气?战场上得不到,竟然指望谈判桌上得到,简直是痴心妄想!”

    比起北条氏政的激昂,北条幻庵却很冷静,说道。

    “越后八千战兵,就在佐野领击败了我们两万人马。

    也许二万人围不住小田原城,玉绳城,但也足够肆虐我们的领地,让我们缓不过气来。”

    现在的北条家和越后大军,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北条家怕两万大军把自己领地糟蹋烂了,越后一方害怕刚才征服的后院不稳,大军被困死在前线。

    双方其实都有意愿停战,只是条件谈不拢。

    北条氏政皱眉道。

    “来之前,母亲大人划了底线。

    万不得已,可以承认上杉辉虎的关东管领,但最好,能够争取两家各表一方。”

    北条幻庵沉思,她明白北条氏康的意思。

    北条家毕竟打了败仗,在谈判桌上相对弱势。自家领地上有两万敌人来回溜达,心里发麻。

    看似形势逆转,已经转危为安。但越后大军一日不撤,北条家一天不能安心。

    但如果可行,最好还是能坚持两个关东,各表一方。双方都是关东管领,各占一边,各说各话。

    北条幻庵说道。

    “这件事不容易。

    御台所谋划进军镰仓,继位献刀,就是想让我家承认上杉殿下的关东管领。

    至少在我离开八幡宫的时候,他还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只要他支持上杉殿下,越后内部就相当稳固,很难动摇。”

    斯波义银和上杉辉虎当然不能接受,北条家提出的两个关东。

    作为旧体系的正统继承人,并且打赢了佐野领合战的强势方,越后一方的诉求就是要北条家称臣。

    关东管领是关东体系的第二号人物,足利义氏这个关东将军实力微弱,人心丧尽,几近傀儡。

    谁成为关东管领,谁就是关东十国的中央首脑,最高领袖。这对关东攻略之后的布局非常有好处,这个政治名分必须争到位。

    北条氏康搞两个关东算什么意思?是要分裂关东体系吗?

    越后一方可以暂时容忍北条家盘踞相模武藏一角,但双方的政治地位必须在一个关东体系内,是中央与地方的关系。

    上杉辉虎是君,北条氏康是臣,双方是中央和地方的关系。上杉辉虎日后的军事行动,是中央出兵平叛地方乱党,占尽道义优势。

    这对越后一方的关东攻略有极大的好处,不会轻易放弃,让北条幻庵感到有些头疼。

    但她也不愿意退到北条氏康的底线,北条家放弃独立,向上杉辉虎称臣。

    虽然这样做,能迅速解开眼前死结。但北条家以后再与越后大军交战,就会陷入道义上的被动。

    北条氏政见她苦恼,笑道。

    “姨祖母,我倒是有个想法。”

    “氏政殿下请说。”

    北条氏政取出一面白旗,双手左右拉伸抖开。

    北条幻庵意外望着这面式样独特的足利二引两家纹旗,问道。

    “这是。。足利白旗,御旗?”

    北条氏政神色复杂点点头,捏着旗角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说道。

    “不错,正是御旗。

    这是北条纲成大人在佐野领战场上拼死送回来的,斯波义银的御旗。”

    北条氏政咬牙切齿,连敬语都省略了。

    在坐的北条康成身体一震,双目投向这面战痕累累的御旗,泛起雾气,口中喃喃道。

    “母亲。。”

    北条纲成担任河越城代期间,北条康成实际上已经接管了玉绳城的防务。

    佐野领合战,母亲战死。她也表现出了自己的能力,死守玉绳城不出,没有辜负北条氏康的期望。

    北条氏政伏地叩首,对北条康成真诚说道。

    “非常对不起!北条纲成大人是因为我的决策失误而战死,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北条康成避开她的正面,鞠躬还礼道。

    “氏政殿下,请您不要这样说。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乃是武家的宿命。母亲是光荣的战死在战场上,我为她感到骄傲。”

    北条氏政摇摇头,坚决道。

    “不,这是我的失责,我绝不会忘记北条纲成大人与玉绳城北条家给予我的帮助。

    康成,请你一定要原谅我,继续辅佐我,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北条康成已是热泪盈眶,伏地叩首说道。

    “嗨!”

    北条幻庵在旁边看得欣慰,暗自点头,北条氏政做得非常好。

    她果断借助御旗之事拉近和北条康成的关系,与其共情。承诺不忘恩情,并重用对方,安定人心。

    玉绳城北条家是北条家的重要分支,重要一门众。

    北条纲成迎娶北条氏康的兄弟,被赐苗字北条,进入北条一门众,担任玉绳城代。她这一支北条分家,被称为玉绳北条家。

    玉绳城可以说是北条家除了小田原城外,最重要的领地,统领玉绳众的玉绳北条家地位相当高。

    北条氏政在佐野领战前,疏远防范北条纲成。她不留情面把河越城交给大道寺盛昌,最后害得北条纲成拼死断后,战没佐野领。

    她要是不能笼络住北条康成,玉绳众这支北条家中的重要力量,迟早会出问题。

    如今看来,不管是北条氏康嘱咐,还是北条氏政自己开了窍,结果还是相当不错的。

    其实,北条康成也有自己的苦衷。北条纲成战死,玉绳众未来怎么走,她心里没底。家督亲自上门认错,她没理由不接受这份好意。

    北条氏政肯定会给予玉绳城北条家体足够的补偿,帮北条康成拿稳玉绳城的权力。

    虽然死了母亲很惨,但家业不被动摇,还有可能更上一层楼,北条康成当然知道怎么选最有利。

    看见两人君臣相得,北条幻庵抚掌而笑。然后,三人重回正题。

    北条幻庵问道。

    “氏政殿下,你是想用这面足利白旗,逼迫御台所让步?”

    北条氏政点头道。

    “正是如此。

    听闻这面御旗,是斯波义银第一次入京之时,足利将军亲赐,这才开启了他南征北战所向披靡的征程。

    想来,他必然愿意为了讨回这面御旗,付出一些代价。只要他肯松口,不管上杉辉虎愿不愿意,这个契机算是打开了。”

    北条幻庵若有所思。

    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步调一致,这是北条家最头疼的地方,北条氏康千方百计想要扩大两人的分歧,让两人产生嫌隙。

    的确可以在这面御旗的归还之事上,下下功夫。即便不能打开局面,能让两人的步伐不再协调,对北条家也是一件好事。

    北条幻庵望着这面满是烟熏火燎,箭矢串痕的白旗,心存敬意。

    不管她们在背后怎么计算斯波义银,但这位须眉不让巾帼的御台所,还是得到了所有关东武家的尊重,北条家也不例外。

    随着他在越后平乱,川中岛合战,越中出阵,佐野领合战的一次次英武表现。

    关东武家不得不承认,这位从近幾而来的足利军神,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强者。

    武家社会有强烈的慕强情节,这位风华绝代的少年郎,真是让北条家又敬又怕,心情复杂。

    北条氏政也在望着这面御旗,心思已经飞去镰仓鹤冈八幡宫。

    斯波义银在佐野领安排的板甲姬武士团,是导致北条大军崩溃的罪魁祸首。

    虽然两人在佐野领鏖战一场,但北条氏政却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名声在外的御台所,斯波谦信公。

    自从佐野领战败,回到小田原城,她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夜夜梦魇中,面容模糊的斯波义银总是提枪刺入她胸膛,令她惊醒。

    捏了捏手中御旗,北条氏政这次来谈判,不单单是要洗清佐野领的污点,也是要跨过自己的心魔。

    她暗暗念道,斯波义银,不管你是什么洪水猛兽,我都不会再被你击垮,我不怕你。

    这次谈判,她是来势汹汹,志在必得。

    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北条幻庵见北条氏政疲惫不堪,知道她是赶路辛苦,鞠躬说道。

    “氏政殿下,天色不早,今晚请您好好休息。

    明日,我们就渡河前往镰仓,去鹤冈八幡宫与御台所,上杉殿下,好好谈一谈。”

    北条氏政点头答应,三人行礼散会,各自休息。

    当晚,一场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翌日清晨,大雪已经覆盖平原,银装素裹的风景在北条氏政眼中分外鼓舞。

    她恨不得这些天日夜风雪交加,让远征在外,驻扎营地的越后大军更难受一点才好。

    一行人骑马来到片濑江边,河川已经被冻结。一名旗本先行踏上冰面,来回走了一趟,汇报冰封厚实,可以前行。

    北条氏政指着冰面,对北条幻庵说道。

    “姨祖母,果真是天助我也。上意如此,天命难违。”

    她忍不住仰天长笑,对即将展开的谈判更有信心。

    凛冬已至,水运冰封。

    越后大军的后勤线主要依赖利根川,多摩川,相模川等等,上野武藏相模三国的河川水运,再辅以当地武家的农兵转运。

    如今河面结冰,关东武家各自回家,当地农兵不知道还能不能使唤得动。越后大军的后勤保障,一定会有很大压力。

    这份压力放在谈判桌上,又给北条家加了一块筹码。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复杂的心情

    北条氏政心情舒畅,这些天憋得一肚子气,就像是在一瞬间释放出来。

    北条幻庵明白她的想法,指着天边的灰蒙,笑道。

    “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看这天色,接下来数日怕是要有连番的暴风雪。要是耽搁了时间,风雪载途可不好受。”

    北条氏政听得心情更好,笑呵呵指着对岸的连营军势,说道。

    “姨祖母说的是,我们快些去鹤冈八幡宫避雪。

    只是可怜这些远征他乡的姬武士,不知道她们是否能习惯相模国的飞雪连天射白鹿。”

    北条氏政此时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镰仓,风雪越大对北条家越有利。最好能在八幡宫笑谈风雪,瞧瞧越后一方还有几分僵持的底气。

    北条氏政对跟来的北条康成说道。

    “康成姬,我与姨祖母去镰仓,辛苦你继续在玉绳城主持防务。”

    北条康成摇摇头,说道。

    “家督前往敌营中枢,我实在放心不下,请让我随您一同前往,以为护卫。

    玉绳城这边我已经安排妥当,各部严守城池,各司其职,不会有问题。”

    北条氏政瞄了眼身边的北条幻庵,见她微微点头认可,便笑着说道。

    “那就一起去吧。”

    北条康成在马上鞠躬行礼,谢过家督。她想去鹤冈八幡宫,主要是两个原因。

    其一,北条氏政向她示好,愿意为北条纲成之事给予补偿。

    她作为新的玉绳城北条家家督,玉绳众首领,也要有所表示。

    从昨天的谈话中,基本能确定这场谈判是双方都乐于进行的。那么一行人的生命安全,就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护卫只是一个形式,陪同前往谈判,保护家主安全。表明自己接受北条氏政的好意,对主君是忠心耿耿,才是最重要的政治表态。

    其二,她对佐野领之战也是心有不甘。

    那位传说中的御台所,她也想要见上一见。到底是怎样的神仙人物,竟然让身为北条家第一悍将的母亲战死沙场。

    这个秋冬,北条家输得心不甘情不愿。败给上杉辉虎这个莽妇,她们难以接受。

    于是,一群人开始反思自己的遗漏错误,神化斯波义银在关东攻略中起到的作用。

    她们自我安慰,如果没有斯波义银的存在,上杉辉虎率领的越后武家,是不可能战胜北条精锐的。

    只有这样去想,才能抚平北条精锐大半战没在佐野领的痛苦,让北条家面对越后大军不再畏惧。

    斯波义银是外来客,终究要回归近幾,而上杉北条之间的对决,可能还要坚持许多年。

    要是让斯波义银知道她们的想法,一定会摇头苦笑。

    越后国富庶,有平原种田,金银矿产,特产青麻,海岸晒盐,港口贸易。骄傲的上杉辉虎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本钱真的很厚实。

    这块富庶之地因为越后山脉的阻挡,日本海的寒风无法穿越本州岛,始终回荡在越后平原,导致冬季奇冷无比,厚雪覆盖。

    越后国的风雪远远猛烈于相模国,越后武家在寒风凛冽中磨砺成长,性情坚毅,悍不畏死。

    普通情况下,富庶的地方缺乏武勇,彪悍的地方多半穷苦。但越后国,却是特殊地理环境导致的例外情况。

    富庶带来的精锐装备,凛冬带来的尚武斗志,结合成为奇特的越后武家集团。

    即便没有斯波义银存在,越后武家也有底气南下横扫关东平原,打得北条家抱头鼠窜。

    上杉辉虎虽然缺点很多,但她是真的很能打,不然也压不住彪悍的越后武家集团。

    北条家在关八州虐菜虐久了,第一次遇到越后武家,用纯粹的军事实力去对抗,一定会吃个大亏。

    越后武家集团最大的问题就是迷信武力,内部不稳。一旦对手转换思路,玩起战场之外的盘外招,激化越后内部矛盾,多半能奏效。

    不论是武田晴信还是北条氏康,在政治上都比上杉辉虎成熟,不缺乏对抗越后的谋略手段。

    但要是只拼军事力量,能用铁腕手段镇压整个越后武家集团的上杉辉虎,可以一个打她们二个。

    ———

    斯波义银望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雪,身后的上杉辉虎说道。

    “北条氏政到了,谈判会在下午开始。”

    义银愕然道。

    “这么急?”

    他又望了眼外面的风雪,有些明白过来,叹道。

    “确实是个有利于她们谈判的天气,难怪她们急不可耐。

    驻地那边的军势怎么样?暴雪之后补给没出问题吧?”

    上杉辉虎骄傲道。

    “您也在越后住了两年,这里的雪季怎么能和越后相比?恶劣程度差得远了。

    越后武家早已习惯寒冬艰苦,她们不会有问题。”

    义银摇头不语。

    上杉辉虎的话的确很提心气,越后武家也耐得住苦寒,但上位者却不能这样考虑问题。

    冬季出征的消耗远远大于春秋,不说天冷热量消耗大,吃得多。光是保暖的衣物帐篷柴火,就能压垮武家薄弱的后勤补给能力。

    武家打仗,往往有小规模,短时间,近距离的特点。

    地理上,山脉分隔的小平原之间作战规模不会太大,常年爆发低烈度的小规模战事。

    政治上,守护体系下的守护大名,往往权力分散,很难动员大规模军队远征。而脱离守护体系向集权发展的战国大名,尚未成型。

    换个角度看,日本武家虽然善战,但缺乏大兵团作战经验,后勤补给稀烂。这也是明日朝鲜战争中,日军被明军吊打的原因。

    不管局部战术上取得多少胜利,整体战略上完全是失败的。

    战前,没有成熟的官僚体系组织后勤补给,军需物资大半靠掠夺当地补充。

    战时,各部缺乏联系,没有长期统一的军事机构协调下令,几乎无法协同作战。

    虽然日本能集结天朝两省水平的人口和经济发动战争,单兵作战凶狠,战斗意志顽强。但在国运级别的大战中,这点优势不够看。

    没有支撑数千里外作战的成熟后勤体系,缺乏大规模兵团作战的经验。这些悍不畏死的日本武家,会被明军无短板的体量优势碾压。

    义银现在面临的困难,也是一样。

    越后武家之前打仗是在国内,或者在临近越后国的越中国,信浓国北部作战,后勤压力并不大。

    这次,越后大军横跨上野武藏两国,在相模国与当地的地头蛇北条家作战,后勤补给要求很高。

    在天气转冷之后,维持军队用度的物资消耗会增加至少二三倍。而维持大军后勤的水运因为冰封断绝,转运能力会下降不止一倍。

    此消彼长,补给的问题非常严重。这可不是上杉辉虎一句越后武家耐苦寒,就可以遮掩过去的。

    世界是物质的,精神再强也要有物质支撑作为载体。吃不饱穿不暖,军队还打个p仗。

    武家又不是那谁,她们可没有牺牲自己的献身精神,这样熬下去一定会出问题。

    况且,在片濑江边驻地的军势足足有两万人,其中一万是越后大军,这个数量远超普通大名可以动员的战兵。

    这些人要是折在相模国,越后武家集团就完了。她们这次可是把骨干力量全部拉了出来,才有组织起万人规模的战兵。

    一旦失去了这些越后精锐,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根本控制不住越后国。

    他可不是在中央集权的天朝,而是武家知行制的日本。武家在自己的地盘,就是军政财三权一手抓的土霸王。

    北条精锐在佐野领丧失大半,北条氏政一家家去恳求原谅,还得依靠越后大军的外部威胁压迫,这才勉强团结起北条家臣团。

    越后武家集团不是团结的北条家,一旦各家亲近两位主君的主事人战死,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今川义元死在桶狭间,战损一堆重臣。她女儿今川氏真直接丧失了对三国领地的掌控,命令不出骏府城,最后落得失国流亡的下场。

    斯波义银忧心忡忡望着上杉辉虎,要是越后武家在这里损失大半,他们两人回到越后只会更惨。

    上杉辉虎也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但她就是不愿意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出软弱。

    她很清楚自己这方很困难,但北条家也不轻松。

    双方现在就像是两位对冲的骑士,都在快马加鞭撞向对方。谁敢露出怯意,勒马回避,谁就会输。

    这是一场勇敢者的游戏,博弈的不单单是智慧,也是胆魄勇气。

    上杉辉虎收拢心思,沉声道。

    “北条氏政想要在谈判之前,见您一面。”

    义银挑挑眉。

    “哦?她有什么意图?”

    上杉辉虎摇头道。

    “说是单纯的觐见,表示对您的敬意,和对足利将军不幸的慰问。”

    义银想了想,点头道。

    “那就让她来这里吧。”

    鹤冈八幡宫中,上宫下宫供奉神灵,白旗神社供奉两面御白旗。舞殿庄重是神灵目视之处,最适合谈判。

    义银这些住在八幡宫里的高阶武家,待在距离舞殿不远的一片宅院,是神官为前来拜访居士准备的静室。

    ———

    北条幻庵,北条氏政,北条康成三人走在去往静室的路上。这次来拜见御台所的只有她们三人,其他人没有资格进入这片宅院。

    北条幻庵低声问道。

    “下午就要展开谈判,氏政殿下为何执意要觐见御台所?留足精神晚些在谈判中博弈,岂不更好?”

    北条氏政低声回答。

    “我在来的路上思索,御旗之事想要奏效,必须先排除一个可能。

    我拿出御旗之时,若是御台所做事黑厚,不认此旗,又或者找人顶罪受罚,我该怎么办?

    所以,我必须先见他一面,看看他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言,是仁义礼智信化身的那般高洁无暇。”

    北条幻庵听得只想摇头。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面之缘能看出点什么来?玩政治的好手都是表里不一,能让你从外貌看出什么内在?

    北条幻庵在玉绳城认可北条氏政的谋划,就源于她跟随关东联军多时,一直在观察斯波义银的为人处世,确定他仁义厚道。

    玩政治手段,就是挤兑老实人的游戏,没脸没皮的不好弄。因为斯波义银人品不错,北条幻庵才认可北条氏政的谋划会奏效。

    若是没有把握,北条幻庵也不会任凭北条氏政拿御旗作伐,将斯波义银一军。但此时,她还真不方便劝说。

    北条氏政能想到自己谋划的漏洞,这是好事,应该予以包容。她手段还显稚嫩,当然不如北条氏康和北条幻庵这些老狐狸老辣。

    人不可能生而知之,要学而知之。学习之外,还要不断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才能成长起来。

    北条氏政有心上进,北条幻庵乐见其成,她是北条家未来的掌舵者。无非是一次觐见而已,陪着她走一圈就是了。

    北条氏政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道理,心里却是藏着一丝外人不知的悸动。

    再多的借口都是用来说服别人的,她心中最清楚,自己只是想见见斯波义银,在双方正式会面谈判之前。

    北条氏政从没有见过他,噩梦中的梦魇永远是一张模糊的脸。

    她急切得想要一睹真容,仔细看一眼那个在佐野领摧毁自己全部自信,让自己吃不下睡不好的少年郎。

    这份源于心底的古怪渴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更难以启齿与别人交流。

    随着步伐前进,斯波义银的静室就在眼前。左右一脸肃然的斯波同心众,分开拉门让三人入内。

    北条氏政身为家督走在最前面,她深吸一口气,大步踏入室内,神情不卑不亢。

    抬头看去,斯波义银半卧在主位之上,神情寂寥眺望外间风雪,不知道在想什么。

    北条氏政心尖一颤,一瞬间,斯波义银俊朗不凡的容貌,补上了梦中人的模糊面孔。

    他的容貌精致似天神,气质出尘,双目扫过她人如洗涤人心,给人一种奇怪的错觉。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不同于此间人的烦恼。

    侍奉的蒲生氏乡见北条氏政直视斯波义银,眼神肆无忌惮,一股无名火从心中窜起。

    “无礼!跪下!”

    北条氏政惊醒过来,装作若无其事,跪拜在这位被风传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御台所面前。

    “北条氏政拜见御台所,问您安好。”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至宝御白旗

    直到从静室中走出来,北条氏政的心境还有些恍惚。

    这次觐见只是礼仪性的拜访,双方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就结束了,时间并不长。

    北条幻庵跟在北条氏政身后出来,望着她的背影隐隐有些不安。斯波义银艳绝天下,北条氏政会不会。。

    走出斯波同心众的护卫范围,北条氏政忽然问起一句。

    “御台所肩宽腿长,看似非常高大,不同于其他男人?”

    整个觐见过程,斯波义银都是坐在主位上。坐姿虽然能感觉出他鹤立鸡群,却没有站起来直接的视觉效果。

    北条幻庵点头回答。

    “不错,我目测之下比起寻常姬武士高出一个头不止。御台所天赋异禀,确实不同于常人。”

    北条幻庵见过斯波义银站直的模样,第一次见到也是深受震撼。

    从尾张上洛到现在三四年功夫,他已是年满十八,十五岁到十八岁正是男儿拔高的时候。

    义银前世身高183厘米,这具身体来自前世,正往前世的高度不断冲刺。

    一般姬武士的身高在160—165厘米之间,高个子的岛胜猛身高超过170厘米,上杉辉虎这个袖珍御姐大概只有155厘米。

    而斯波义银此时已经高出岛胜猛半个头,大概有175—178厘米。在姬武士眼中,甚是雄伟巨大。

    要知道,这世界的男人因为搞丸素不足,长不出太多肌肉,身体孱弱。这方面不如义银,那方面更是差的远了。

    听完北条幻庵的解释,北条氏政默默点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北条幻庵见她不语,心中更加不安。家督正值豆蔻年华,青春骚动的岁月,要是滋生臆想会不会影响谈判?

    斯波义银在京都时,就有玉藻前再世的传闻,把足利义辉迷得神魂颠倒,非君不娶。

    在越后让一贯独裁傲慢的上杉辉虎言听计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交流,使得琴瑟相和。

    北条幻庵虽然不愿意无凭无据的去乱猜,但隐隐还是有些粉红色的联想。

    北条氏政要是被他容貌风姿迷惑,乱了心弦,在谈判中做出不利于北条家的举动,就麻烦了。

    她原本就有佐野领战败的污点,这次来谈判是洗清污点,不是黑上加黑。

    北条幻庵沉思,是否要提点一句家业为主。但这时候说出口,又有些欲盖弥彰,显得自己看轻了家督的为人。

    她正左右为难,北条氏政忽而洒脱一笑,对北条幻庵与北条康成说道。

    “御台所须眉不让巾帼,今日一见果真是风华绝代。我败给他,输的不冤。

    但这次谈判不同,我一定会战胜他,让他知道北条家的厉害!”

    见北条氏政斗志昂扬,北条幻庵心头一松,微笑不语。原来家督是为解开自己的心结,并不是沉浸美色,这就好。

    北条氏政大步向前,她要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准备下午的谈判。

    斯波义银,你给了我一场大败,让我走不出你的阴影。这一次,我也要还你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你一样忘不了我!

    ———

    北条氏政昂首阔步,充满斗志离开。她身后的静室中,斯波义银还在思索。

    刚才的觐见让他感觉有点不对劲,北条氏政看他的眼神古怪,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北条家想耍什么花样?自己又有什么把柄落在北条家手中,会被她们利用?

    一旁的蒲生氏乡见他愁眉紧锁,于心不忍,上前问道。

    “御台所,下午还有合议,您是否先休息一下?”

    斯波义银第一时间没有说话,看着面前的蒲生氏乡,心中划过一阵悸动。

    他忽然想起那面丢失在佐野领战场上的御旗,北条氏政会不会拿到了那面御旗?

    斯波义银沉思不语,蒲生氏乡有些不安。

    “御台所?”

    义银被她惊醒,笑着摇摇头,说道。

    “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需要休息。你先出去吧,不用担心。”

    安慰好蒲生氏乡,义银回想自己的猜测,不会那么倒霉吧?

    当时战场上乱成一团,北条精锐兵败如山倒,哪有功夫去在意一面旗帜,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但要是真被北条家得到自己的御旗,确实有些麻烦。

    虽然义银已经有了御剑,近幾还有金印等着自己去取。把持这两件足利将军的御宝,他的名分足够,御旗对他的价值已经不大。

    但御旗的意义,不止如此。御旗又称足利白旗,是足利将军赐予武家征讨四方的凭证。

    斯波义银复兴家业的起点,就在足利义辉给予的这面御旗起始。

    虽然时过境迁,他已经用不着御旗狐假虎威,但并不代表这面御旗可以随意丢弃。

    这面御旗是足利义辉与斯波义银的羁绊之始,拥有特殊的含义。要是足利义辉不死,御旗也就是一般赐物。可她死了,这就是遗物。

    斯波义银一贯以仁义之君面目示人,足利将军于公是主君,于私是未婚妻,她的遗物毁在战场上也就罢了,岂能落入仇寇之手糟践?

    为了维护自己的人设,要是御旗真的没有损毁,义银就必须把它弄回来,即便是付出一些代价。

    还有,义银偷偷看了眼蒲生氏乡,这孩子丢了御旗之后,一直闷闷不乐。要是北条家拿到御旗,用来威胁自己,她会怎么想?

    义银叹了口气,希望自己只是想多了。他放下心事,眺望远方,那正是白旗神社的方向。

    比起御旗,其实他更想要御白旗。御旗只是足利将军赐予的特制家纹旗,而御白旗却是武家至宝。

    白旗神社的两面御白旗,他要能拿到八幡太娘源义家的那面,才是真的用名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源赖朝那面御白旗,反而没什么用。

    源赖朝建立起镰仓幕府的时代,武家还没有形成嫡子继承的传统,家中姐妹都有可能分上一份。

    为了后裔的继承权,她屠戮姐妹,只留下自己这一支血脉。

    谁知道她的夫家,幕府执政前北条家,在她死后篡权得势,残害她的子嗣,源赖朝一脉三代而亡。

    为了保住权力,前北条家向天皇求取子嗣继承幕府将军之位,河内源氏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嫡流。

    当时的足利家只是河内源氏各亲族中,距离嫡流最近的一支。为了打消北条家的怀疑,足利家督休夫再娶北条公子,这才安全过关。

    而被休前夫的女儿,从嫡女沦为庶女,就是斯波家的祖先,这也是斯波家在足利一门地位特殊的原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前北条家血统的斯波家比起足利家,更具有继承河内源氏嫡流的合法性。

    如今天下已经渐渐流传起,斯波义银乃是天下第一美人的轶闻,这也是受他自身血脉的福泽。

    注重尊卑贵贱的武家社会,美人比得不只是容貌,血脉渊源,家格门第也是非常重要的判定标准。

    那些和他上床的姬武士,脑子里就没有兴奋过吗?自己正在干的男人,体内流淌着全天下最高贵的血。

    爱做的事,其实就是和自己脑子在做。颅内高超才是真高超,自己觉得爽才是真的爽。

    源赖朝的御白旗只是象征性的尊贵,因为她全家死光光了,没人真在乎。

    足利家在击败诸多对手,夺取河内源氏嫡流之后,也是吸取了源赖朝的教训,重用亲族。足利一门御屋形,组成了足利幕府的根基。

    但另一面八幡太娘源义家的御白旗,却是真正拥有威慑力的武家至宝。

    河内源氏嫡流能有资格成为武家栋梁,就源于她恩赏坂东姬武士,得到她们世代效忠后裔的誓言名分。

    换而言之,当今天下所有武家的始祖,都吃过源义家赏的饭。没吃过,也要装作吃过,认个吃过的祖宗,不然自家没法混武家圈子。

    要是能把八幡太娘的御白旗搞到手,这天下还有谁敢在义银面前唱高调?老祖宗御白旗在手,武家有一个算一个,谁敢和他怼名分?

    正统大义这东西虚无缥缈,不能明抢,要不然这面御白旗早被人抢走了。要让所有武家承认持有者配得上御白旗,实在太难了。

    义银最后望了眼白旗神社,收回视线闭目养神,等待下午谈判。

    ———

    午后,外间的风雪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大。

    小恬片刻的斯波义银冒着风雪来到舞殿,此时殿内已经坐满各家的高阶武家,一起向他伏地行礼。

    上杉家的柿崎景家等人,关东侍所的山中幸盛等人,面色都难看得很。外间风雪越来越大,驻地的军势不知道情况如何。

    足利义氏坐在主位一侧,另一侧是斯波义银的位置。

    她的为人虽然被各方唾弃,但地位已经先后被北条氏康与上杉辉虎承认,竟然莫名其妙坐稳了关东将军之位。

    紧跟上杉辉虎没有撤退的关东武家,面色也不好看。谁都没想到这场风雪这么大,在天威之前,关东联军不过是群蝼蚁,苦熬而已。

    北条氏政与北条幻庵对视一眼,目中皆是笑意。

    有天威助阵,今日的谈判她们不会处于弱势。即便越后大军的兵锋打到相模国又如何?你硬气得过老天吗?

    今日的谈判只是开始,双方肯定要拉锯焦灼几天。要是之后数日都有暴风雪来助阵,上杉辉虎不想让步都不行。

    北条氏政行礼之时偷偷用眼角扫过斯波义银,嘴角一翘。

    今天就先给斯波义银一个下马威,喝阻上杉辉虎这个最强有力的支持者,打乱两人配合的节奏。

    义银不理左右伏地叩首的武家,大步向前走。

    上杉辉虎的位置也在主位之上,只是矮他与足利义氏半席。此时,义银与她眼神交错,双方轻轻点头。

    上杉辉虎微微鞠躬,义银走上自己的席位,直背正坐,发声让诸姬起身。

    足利义氏微笑对他说道。

    “今日,上杉斯波两家合议关东乱局,特请御台所前来做个见证。”

    义银笑着回答。

    “我不过是恰逢其会,还请镰仓殿主持大局,不用管我。”

    两人相互客气一句。

    上杉辉虎与北条氏康为争夺关东霸主,打得头破血流。但可笑的是,殿内身份最高的两人,却是斯波义银与足利义氏。

    足利义氏身为双方承认的关东将军,替上杉北条两家仲裁纠纷。

    斯波义银是幕府使节,为上杉辉虎继承关东管领之位,前来鹤冈八幡宫观礼。

    武家重礼,虚伪做作。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场面话该说还得说,可该走的流程还得走。

    义银装作若无其事,说道。

    “我受已故足利将军委托,前来关东观礼新任关东管领,上杉辉虎殿下的继位仪式。

    既然镰仓殿推崇,那我也不客气了,今日厚颜为关东事务做个见证吧。”

    义银这是先发制人。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幕府使节,上杉辉虎的关东管领确实是足利义辉亲口承认。他要把这件事钉死,不给北条家反驳的余地。

    上杉辉虎看义银一脸正经说瞎话,听得想笑。斯波义银在佐野领都提刀上阵砍人了,算哪门子使节,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假公正。

    北条氏政冷淡说道。

    “御台所此言差矣,关东是关东武家的关东。

    幕府遣使来访,我等关东武家以礼相待,可要掺合关东诸事,似乎不合规矩。”

    关八州在镰仓足利家带领下造反,虽然被幕府打败,但幕府也的确拿关东体系没什么办法,只能把镰仓足利家踢出守护体系了事。

    斯波义银一口一个幕府承认的关东管领,这是确定上杉辉虎的正义性,北条氏政怎么可能同意。

    她高举关西幕府压迫关东武家的大旗,说着义正言辞,已然忘记自家的出身。

    后北条初代家督伊势女来到关东,是帮幕府对付关东将军的棋子,这才有了后北条家崛起。

    当年屠龙的少女,终究活成了新的恶龙。北条家击垮关东体系,却又成为新的关东霸主,俨然以关东武家领袖自居。

    殿内这一出荒诞的大戏,足利义氏实在笑不出来。根本没人把她放在眼里,所有人的强势都是建立在践踏镰仓足利家的尊严之上。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御台所克妇

    站在足利义氏的立场,斯波义银,上杉辉虎,北条氏政都是欺辱镰仓足利家的王八蛋。

    镰仓足利家被这些王八蛋来回折腾,她坐在上首犹如沐猴而冠的小丑,活成了一个笑话。

    足利义氏心中深恨,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满,只能看各方势力的脸色,陪她们继续大义凛然演下去。

    斯波义银句句不离幕府大义,北条氏政愤愤不平关西人欺负关东人。两人东拉西扯,完全是鸡同鸭讲,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外交就是各说各话,只说对己方有利的话,对方的话要不要接,看己方利益需要。

    双方第一次言语碰撞,谁都不愿意落得下风,明嘲暗讽。谈判还未开始,殿内的气氛已是针锋相对,充满火药味。

    北条氏政反驳几句,看向身边的北条幻庵,这老狐狸微微一笑,说道。

    “今日是关东乱局的合议,御台所远来是客。但作为见证人,只怕不太合适?”

    义银心生警觉,总觉得这老狐狸要搞事,他斟酌言辞说道。

    “幕府将军乃是武家栋梁,有权仲裁天下诸事。

    上杉殿下上洛京都,泣血上书北条家欺凌关东将军,屠戮关东名门诸多罪状。

    公分大人非常震怒,认可上杉殿下继承山内上杉家,继承关东管领,以为正义之师南下镰仓举行仪式,拨乱反正。

    我奉命一路随行,见证此事,当然要为公理正义发声。”

    斯波义银不想被北条幻庵牵着鼻子走,干脆直言北条家以下克上的恶行,争取主动。

    北条幻庵抬眼看了下,宛若木雕般临危正坐的足利义氏,放松在旁看戏的上杉辉虎,缓缓说道。

    “御台所,据我所知,您可不只是等着来镰仓观礼这么悠闲。

    您在关东已近两载,虎踞越后组建关东侍所,聚拢御家人成势。越后大军南下,您也掺合进战事。

    敢问一句,在您心中关东侍所与关东将军,孰轻孰重?

    再问一句,越后大军与北条家作战正酣,您在此处担当见证人,立场是否公允?”

    斯波义银当初建立关东侍所,是因为他在关东没有根基。只能借用御剑,扯起河内源氏嫡流的虎皮,来迅速扩张自己的势力。

    其实,这件事相当犯忌讳。

    足利幕府机构中的侍所,权利缩水,沦为京都治安大队。平时也就是在京都城下町收收税,看看大门。

    三好家上洛打入京都,侍所执事一色家都没敢露面,连夜跑回丹后国老巢,可见侍所已经败落成什么样子。

    但在关东,侍所的意义可不一样。

    源赖朝在镰仓建立幕府雏形的侍所,首创御家人制度,把关东姬武士凝聚成一个拳头,打下了武家的天下。

    镰仓,侍所,在关东这些缅怀昔日荣光的姬武士心中,是不可亵渎的荣耀,岂能被人滥用。

    斯波义银建立关东侍所,就是利用关东武家对侍所的特殊感情,迅速拉起自己在关东的基本盘。

    但凡事有利有弊,这么做也要承受许多保守关东武家质疑非议,更有蚕食关东体系的嫌疑。

    他口口声声自称使节,却一手拉起关东侍所这支披着御家人外皮的武家集团,参与越后大军南下战事,必然引起部分武家的反感。

    北条幻庵就是抓住这个点,来攻击他,义银对此却是不以为然。

    佐野领合战已经打完,北条家在军事上兵败如山倒。现在提什么合不合规矩,晚了。

    越后大军打都打赢了,逼得北条家来镰仓谈判,你现在才说胜利者赢得不够光彩?早干嘛去了?

    菜已经端上桌,你和我谈这菜该是煮的还是炒的?反正都熟了。

    义银不知道北条幻庵为何会找这个点攻击他?隔靴挠痒,无足轻重。这是她失误,还是刻意为之,引出其他。

    义银想了想,说道。

    “上杉殿下南下镰仓,继位关东管领。谁想北条家胆大包天,竟敢违抗足利将军御令,以武拒之。

    不得已,我只好号召忠义之士,为上杉殿下南下保驾护航。此乃正义之师,何处不妥当了?

    至于侍所,本就是幕府下属管理御家人的机构。关东侍所,不过是京都侍所在关东的驻地分支。

    请某些人不要胡乱联想,插手幕府内务。更不要挑拨离间,我对关东传统是非常尊重的。”

    义银把大军南下的责任全部往北条家身上一推,就是你们这些叛逆抗拒将军御令,这才导致越后大军武装南下。

    反正都怪你,都怪你们!

    至于关东侍所,幕府本来就有侍所这个机构,我在关东打造一个外派机构咋了?

    足利幕府的架构源于镰仓幕府,只是把侍所的实权从国防部降格为首都警察局,名分还在啊。

    义银来到关东,看到逆贼太凶狠,让京都警察局在关东建个派出所保护自己,不行吗?

    他几句话将锅甩给北条家,把自己洗成白莲花。义银一脸无辜看着北条幻庵,眨巴着自己双眼皮的大眼睛。

    北条氏政忍不住哼了一声,插嘴道。

    “好一个情非得已的御台所,这倒是我北条家的过错了。”

    义银反讽一句。

    “万望北条殿下能够体恤。”

    两人冷厉的目光对上,仿佛有电光火石交错。随后一齐露出礼仪性的微笑,看似知交好友。

    上首的上杉辉虎旁观者清,隐隐觉得不对劲。明明是上杉北条合议关东乱局,北条家的话头却始终在斯波义银身上打转。

    她们是要做什么?

    身在局中的斯波义银只是感觉有些古怪,场外的上杉辉虎已然发现,北条家似乎在分割斯波义银与她的联系。

    上杉辉虎眉头一紧就要加入战圈,打乱北条家的节奏。不管她们在图谋什么,不能再继续被她们引导话题。

    可还未等她开口,北条氏政已经嘴角一牵,扯出一丝冷笑,嘲讽道。

    “御台所真乃一身正气。

    我听闻京都事变,三好弑君,亦是惊愕悲痛。原以为御台所与我一样,不,应该比我更加悲愤欲绝才是。

    谁知道您竟还有闲情逸致在关东为我等做见证,真是大公无私。”

    义银冷笑道。

    “出使关东是足利将军赐予我的遗命,若是不做好此事,我哪有面目回归近幾,在她墓前交代。

    北条家不是在小田原城裹素悲泣,誓要为将军之死上洛复仇吗?你催我,是要带兵跟我一起回去?”

    北条家才不会出兵上洛为别人打生打死,北条氏政肃然道。

    “若是关东武家万众一心,北条家绝不甘于人后。”

    斯波义银用眼角瞅他,一脸不屑,哼哼道。

    “北条家有心了。”

    关东武家万众一心?上野,武藏,相模三国各家都是各怀鬼胎之心,更别提关八州其他各国。北条家说话不算数,找借口耍赖呗。

    北条氏政面无愧色,厚颜道。

    “足利将军之殇,天下武家痛失栋梁。怜惜御台所尚未嫁入御所,已然与公方大人生死相离。

    您出生入死复兴斯波家,为天下武家敬重。想来命格硬朗,自身无忧,还望节哀。”

    北条氏政话音刚落,殿内气氛瞬间凝滞,无数武家脸色大变。

    上杉辉虎双目圆睁,站起来骂道。

    “北条氏政!你竟敢胡言乱语!污蔑君上!”

    关东侍所在坐武家纷纷露出杀意,岛胜猛,山中幸盛,真田信繁无不手握刀柄。要用北条氏政的鲜血,来偿还她对主君的羞辱。

    北条幻庵也是大吃一惊,她都没想到,北条氏政会这么说话。

    一句御台所命硬,一方面羞辱斯波义银这个男人不守夫道,在外抛头露面。以男儿身行女儿事,不符合武家传统的贤夫良父形象。

    另一方面,何尝不是暗讽足利将军福薄,消受不起这份美人恩,是被斯波义银活活给克死的。

    这句人身攻击已经越过了外交底线,等于是指着斯波义银的鼻子骂他克妇。这话要是传出去,让斯波义银以后怎么做人?

    北条氏政说完,也是额角冒汗。她这是剑走偏锋,赌了一把。

    要想用御旗当筹码,就必须先用情义堵住斯波义银的退路。指责他不重视与足利义辉的恩爱,逼他不得不付出代价,将御旗收回去。

    可斯波义银的形象太过完美,为君仁义,上阵无双,美貌过人,气质非凡。换而言之,他的人设太过正面高洁,很难抹黑。

    如果只是单纯把御旗拿出来,斯波义银要是装作舍身取义,为了大局忍痛放弃御旗,怎么办?

    北条氏政不但偷鸡不成,为了显示风度,说不定还要把御旗白白归还。

    思来想去,只能用最恶毒的言辞来贬低他和足利义辉的羁绊,让义银为维护自身形象,必然要硬气拿回御旗,这代价就省不下来了。

    所以,还有什么比克妇这恶毒的指责,更加有效?

    就算在场的高阶武家心智不缺,明辨是非,但这话传开出去,义银的名声就毁了。

    中下层可不管什么真相,她们最喜欢编排上位者的绯闻。像义银这种位高权重,肤白貌美的当权者,更是中下层渎自的发泄对象。

    到时候风言风语传遍六十六国,斯波义银就算不克妇,也变成克妇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难怪上杉辉虎面色大变,关东侍所诸姬恨得要拔刀砍人。

    北条氏政说得就不是人话,把她们心中的男神糟践到,全身是嘴都说不清的窘境。

    望着义银愕然的目光,北条氏政下意识移开视线,她心中也是有愧。对这天仙般的可人儿用此等下作的诅咒,确实恶劣。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可战争就是要不择手段去获取胜利,要怪就怪,我们是敌人。

    北条氏政压住心中不忍,不禁联想。若是有一日,外间真是谣言满天飞,让你无处容身。

    大不了,我来娶你!

    斯波义银可没有想这么多,他的三观是前世现代人的思路。什么克妇?封建迷信,完全不在乎。

    只是他越来越觉得北条氏政在给自己下套,一番交锋下来,别说旁观的上杉辉虎察觉不对,义银也感到蹊跷。

    北条家的火力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完全没有和上杉辉虎谈判的意思。两个关东管领的死结不想办法解开,在自己身上浪费什么时间?

    他一边思索北条家的意图,一边开始反驳北条氏政的克妇论。

    虽然他不在乎,但这话该反驳还是要反驳。不反驳,身后群情激愤的自家姬武士们就要拔刀了。

    别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就算真把北条氏政一行人砍死痛快,但与北条家的外交沟通渠道,也被彻底斩断。

    双方之后沦为不死不休的局面,对谁都没有好处。

    义银既要把面子挽回来,也不能将谈判桌掀了。不就是骂人吗,谁怕谁!

    他面若冰霜,指着拔刀的关东侍所姬武士,骂道。

    “混蛋!都把刀放下!这是在八幡宫舞殿,八幡大神看着我们呢!

    怎么?被狗咬了一口,你们还要张嘴咬回去?不嫌丢人!”

    然后,他起身走下半步,把站起来的上杉辉虎按回坐席。

    “上杉殿下不必与这等杂碎生气,我自会让她明白道理。”

    上杉辉虎脸色不善,但还是忍着怒气被义银按了回去,只是双目瞪着北条氏政,冷笑不已。

    北条氏政亦是不甘示弱的对视,虽然是她先出言挑衅,但被人指着鼻子骂狗杂碎,也很不爽。

    义银一步步走下主位,走向北条氏政席前,边走边说道。

    “听闻天朝汉代之时,丈夫死了妻子,民间舆论会以丈夫福厚,妻子无福消受为其开脱。士大夫乐意厚礼迎娶寡妇,来彰显自身不凡。

    天朝宋代之时,对内横征暴敛,对外卑躬屈膝。士大夫苛责男儿丈夫,设置礼法禁锢摧残男性。

    汉代开疆拓土,威名远扬,从未将自身灾厄归结于一丈夫!宋代丧权辱国,对外失败只欺辱自家丈夫,将自身不幸解释为男儿克妇!

    今日之天朝,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以汉为荣,以宋为耻。

    傲称汉人,耻谈宋!”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我不准你死

    义银说着,已经走到北条氏政席前,居高临下,轻蔑横扫北条众姬,最后目光钉在北条氏政身上。

    “骄傲的坂东姬武士,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四百年前横扫天下的关东武家,已经要靠克妇之论来掩饰自己的失败了?

    北条氏政,手下败将。克妇,呵呵。”

    北条氏政的脸色涨得通红,恨不得当场昏厥过去。

    斯波义银骂得可比她高级,但言辞之间的羞辱却更加彻底,简直是把她的脸面丢在地上踩踏。

    佐野领合战,越后大军把北条氏政打得狼狈逃窜。斯波义银称呼她为手下败将,完全没有问题。

    不管北条氏政用什么恶毒的言辞来攻击义银,都是败犬的哀嚎,这是第一重反击。

    把关东武家对比汉宋两代,这是指着鼻子骂她们越活越窝囊,打不过就耍嘴皮子,可笑至极。

    后北条家不是冒领前北条家苗字,自认为是关东领袖吗?义银这记耳光抽上来,你认不认自己是关东武家?这是第二重反击。

    有了这番汉代宋代对比,哪个武家还有脸提什么斯波义银克妇?

    她们越羞辱义银,就是越羞辱自己。尚武的姬武士怎么肯学文弱自贱的宋代,女人的失败让男儿背锅,脸都不要了。

    就算北条家不要脸,武家还要脸呢,克妇一说到此为止,这是第三重反击。

    被斯波义银一番话骂得颜面尽失的北条氏政,面色越来越难看,涨红的脸蛋往猪肝色方向发展。

    她心中羞怒非常,原本想要用言语挤兑斯波义银,没想到自己先被点爆了羞耻心。

    被愤怒冲昏了头,她满脑子都是反击,反击,反击,下意识取出御旗,吼道。

    “我是您的手下败将,那敢问御台所,是否识得此物?

    既然您与公方大人恩爱情深,定要完成她的遗命才肯回返近幾。那么她赐予您的遗物,是否也该视若珍宝?

    御台所,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一拿出御旗,北条氏政热血上头的脑袋猛地一冷,暗叫不好。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这个引爆的时机选得太糟。

    看到御旗,斯波义银一惊。

    联想谈判之后的事态,北条幻庵和北条氏政确实在联手给他下套,引他往道德的高台上走。

    原来御旗真的被北条家在战场上拾走,今天的谈判她们集中火力瞄准自己,是想用御旗来换筹码。

    北条幻庵也是一惊。

    北条氏政还是太嫩,她想要用恶毒的克妇之语激怒斯波义银,引他入套。没想到自己先被斯波义银点爆怒火,露出了底牌。

    上杉辉虎从主位上站了起来,盯着御旗不放,她已经明白北条家的图谋。

    今日谈判,她们的目标根本不是与自己商谈两个关东管领的名分纠结,她们是要对付斯波义银。

    用道义束缚他的手脚,用御旗换取他让步。在正式与上杉辉虎谈判交锋之前,先截断她最有力的支持者。

    在殿内侍奉警卫的蒲生氏乡看见御旗,眼都红了。

    她自幼聪慧过人,一瞬间就明白了北条家的谋划。她们是要切割斯波义银和上杉辉虎,用御旗作为筹码,换取斯波义银妥协。

    一旦斯波义银接受,上杉斯波两方的协调配合就被北条家打乱了,甚至可能影响越后双头政治的稳定。

    这次的谈判重点是关东管领的名分之争,事关上杉辉虎的切身利益。

    如果斯波义银因为御旗,牺牲了上杉辉虎的利益,上杉家臣团会怎么想?上杉辉虎可能原谅斯波义银,但上杉家臣团未必能宽容。

    武家集团向来自私自利,体谅是不可能体谅的,一丝嫌隙就有可能造成强烈的不信任感,这是给越后双方的合作添堵,离间。

    御旗一出,图穷匕见。

    北条氏政与北条幻庵皱眉不语,一步走错,全盘皆输,这底牌露得不是时候,火候没到。

    北条氏政更是五脏俱焚,她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

    因为斯波义银称她为手下败将,让她的情绪失控,才导致这场谋划半途而废。

    北条幻庵以为她是中了激将法,但她自己心里清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她不希望被斯波义银轻视,那一瞬间的羞辱感冲破理智的堤坝。

    她受不了这个男人的轻蔑眼神,她不喜欢被他看不起,她难以忍受这种感觉!

    北条氏政拿着御旗的双手甚至有些颤抖,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抬头看向眼前的俊俏少年,他是如此美丽,又是如此高大,更有天下无双的绝代风华。

    武家原本就有慕强情节,少女情怀加上被美少年击败的羞耻感,让北条氏政对斯波义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有自卑,有向往,想证明自己,又害怕被看轻。心底滋生的古怪情愫让她茫然失措,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情感。

    不管北条氏政愣神,北条幻庵失望。上杉辉虎的脸上已经浮现笑意,北条氏政把事情搞砸了。

    御旗之事可大可小,关键是时机。斯波义银不被道德绑架,就很难借力打力,把御旗变成强有力的筹码。

    北条氏政选的切入点其实很不错,克妇之说虽然荒诞,却是常人难以反驳的谬论。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这种诋毁男人贞洁的恶意,令人头皮发麻。

    斯波义银要想解套,就得强调自己对足利义辉的感情深厚。那么丢失在战场上的御旗,这一足利义辉的遗物,也就有了发挥的余地。

    只可惜,北条氏政心理素质太差。竟然被斯波义银几句话骂得失态,在不恰当的时机露出底牌。

    上杉辉虎鄙夷得扫了一眼茫然的北条氏政,虎母犬女,北条氏康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比起上杉辉虎淡定,斯波义银反而起了一丝慌乱。

    他知道蒲生氏乡就在殿内侍奉,他以为不太可能会出现,却又最担心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北条氏政坐着拿出御旗发呆,义银站着低头盯着御旗。两人相对沉默不过几个呼吸功夫,义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义银回头一看,蒲生氏乡已经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就知道事情要糟糕。

    果然,蒲生氏乡跪坐在他面前,伸手解开衣带,露出平坦的小腹,漂亮的肚脐。

    “御台所!是我在佐野领战场上丢失御旗!是我让您在敌人面前蒙羞受辱!

    请允许我光荣的切腹,洗清您的耻辱!恳请御台所为我介错!”

    说完,蒲生氏乡反手拔出肋差,就要立即切腹自害。事出突然,她身边没有切腹用的怀剑,只能用肋差替代。

    上杉辉虎在主位上微笑,北条幻庵脸上已经流露出失望之色。

    北条氏政感叹自己失败,因为蒲生氏乡的做法,是应对北条家图谋的最优解。

    北条氏政没有能够在完美的时机拿出御旗,斯波义银还没有被架上道义的台面下不来。

    这时候,蒲生氏乡作为同心众首领兼护旗官出面,忏悔自己在战场上丢失御旗的渎职行为,切腹谢罪,就足够帮斯波义银解围破局。

    武家切腹是极其严肃光荣的谢罪,一名姬武士以切腹的形式为这事画上句号,北条家也不好再胡搅蛮缠,还得把御旗归还斯波义银。

    要知道,这是足利义辉的遗物,更是足利将军家的御旗,于公于私都有特殊意义。北条家不还不行,是僭越之罪。

    原本北条氏政可以用归还御旗来交换筹码,可蒲生氏乡果决得做出判断,直接快刀斩乱麻。

    她用切腹谢罪把这条路堵死,一点不给北条家再生事的机会。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尘埃落地的当口,蒲生氏乡的刀子却迟迟切不下去。

    因为,斯波义银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下刀自切。

    为什么?蒲生氏乡抬头看向斯波义银,表情诧异。只要牺牲自己一个,就可以完美的解决这件事。

    “御台所?”

    斯波义银神情冷峻,看着她,缓缓说道。

    “不,准,死。”

    蒲生氏乡笑容洒脱,双目泛起晶莹。

    “御台所,这是我的错过。要是我没有丢失御旗,您也就不会因此受窘。

    请您放手,让我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吧。”

    斯波义银暴怒道。

    “当时你是挡在我面前,用你的身体为我抵御箭矢!这才让战马被射死,御旗落地!

    你对我忠心耿耿,以身犯险,你有什么错!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过错!

    松手!”

    蒲生氏乡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

    “御台所,请您不要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对我的好,我刻骨铭心不敢相忘,待来生再报!”

    义银才懒得和她废话,瞪她一眼,骂道。

    “蒲生氏乡,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我叫你松手!”

    蒲生氏乡面对愤怒的义银,手上一松,肋差被他一把夺了过去。

    北条幻庵的目光闪烁,没想到峰回路转,斯波义银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犯浑。区区一个亲卫而已,他竟然舍不得放弃。

    义银扶起蒲生氏乡,为她系上衣带,把肋差插回她的刀鞘。最后,捋平她外衣上的褶皱,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

    “两年前,你母亲带着你来到京都,将你亲手交给我。我答应过她,我会保你平安。

    我为你元服,你随我远走关东,鞍前马后勤勤恳恳。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人。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陪在我身边。

    氏乡,别让我失去你,好吗?”

    蒲生氏乡伏地叩首,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痛哭流涕喊道。

    “御台所!御台所!”

    义银环视在场诸姬,所有人都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义银目光坚定,掷地有声,像是对伏拜的蒲生氏乡说,又像是对全场宣告。

    “当你盲目追寻荣誉的时候,要记住生命的可贵。当你感到悔恨交加的时候,要记住自己不是孤行。

    战场上各安天命,下了战场就给我好好活着!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选择牺牲你!

    今天我可以牺牲你,明天就可以牺牲山中幸盛,后天就可以牺牲岛胜猛,再后面又该是谁?我真害怕到最后,我的身边空无一人。

    你们随我来到关东,为我浴血奋战,就是我的亲人。你们是我的人,我有义务保护你们。

    所以,安心交给我好吗?”

    义银深情叙述自己的心里话,他怎么舍得让蒲生氏乡去死?

    这孩子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先当小姓伺候饮食起居,后当笔头统领亲卫,感情深厚。

    为了一面莫名其妙的破旗子,一份虚无缥缈的荣耀,就要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在自己面前开膛破肚,义银怎么可能平静接受这个结果!

    可旁人的视角却不一样,武家们的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一句,丈夫之仁。

    上杉辉虎叹了口气,她看见义银阻止蒲生氏乡切腹,就知道情况不对,这家伙又同情心泛滥了。

    明明已经破局,他自己硬是要往火坑里跳,就为了一个亲卫,真是。。男人,唉!

    足利义氏在位上看着双方狗咬狗,这时候也是第一次露出惊奇的表情。

    这是那个把她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投靠上杉辉虎的斯波义银吗?原以为他是个成熟的武家大名,没想到也有这么男人的一面?

    北条幻庵忍不住露出惊喜之色,这都行?男人就不是搞政治的料,心太软。

    其余在场的关东武家,越后武家虽然感觉荒唐,但慑于义银的威望,也不敢说什么。

    只是关东侍所几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就像是知道主君会犯傻一样。

    特别真田信繁,气呼呼得非常不爽。山中幸盛与岛胜猛都提到了,我呢?

    蒲生氏乡心乱如麻,抬不起头来。斯波义银见她如此,心情也是乱糟糟。

    他可以强压蒲生氏乡不切腹,但在武家社会的氛围里,可能是比杀了她还要残忍的酷刑。

    因为她不切腹,斯波义银必须付出代价,把御旗换回来,这就损害了自己武家集团的利益。

    蒲生氏乡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

第一千零九十章神宫耍神棍

    武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姬武士心黑手辣。杀人不一定用刀子,背后的冷言冷语也足够诛心。

    义银心里清楚,自己今天如果不把事情处理好。蒲生氏乡日后要遭受的屈辱,真不如死了算了。

    千妇所指,无疾而终。

    自己能在明面上庇护她,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在这个虚伪做作的武家社会,被自己的团体排斥在外,后果非常严重。

    岛国匮乏的资源,导致社会氛围远不如大陆国家宽容。

    严厉的尊卑,礼仪,制度,使得一个个小团体紧紧抱团取暖,所有人都下意识牺牲自我,维护集团的利益。

    这是在火山遍布的岛屿上,为了活下去,千百年来形成的集体意识,极度扼杀个人的意志。

    一个姬武士如果被自己的集团排斥出去,又得不到别的集团接纳,她就会陷入极其悲惨的处境。

    不单单是物质上的窘迫,精神上也会自我怀疑,一蹶不振。因为在武家社会的传统中,不被集体需要,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即便数百年后,岛国社会依然以终生雇佣制为主。失业等同于社会性死亡,失业者被谴责蔑视,甚至难以承受这份压力而选择自杀。

    义银咬咬牙,转身看向北条氏政。

    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不然蒲生氏乡还是会死。自己剥夺她荣耀的切腹谢罪,她只能走向耻辱的畏罪自杀。

    北条氏政还在愣神,片刻功夫,事情出现了大反转。

    她,赢了?

    胜利来得莫名其妙,更像是又一次羞辱。自己明明输掉了言语交锋的博弈,却赢在对方的心太软。

    这太讽刺了!

    义银冷着脸,伸手要拿北条氏政手中的御旗。北条氏政却是下意识缩了缩手,让义银不爽看她。

    “怎么?有什么问题?”

    在没有谈好条件之前,主动伸手要旗,这就是任凭对方开价的姿态。北条幻庵也是诧异看向北条氏政,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给。

    北条氏政沉默半晌,悠悠一句。

    “值得吗?”

    义银望着她疑惑的双眼,释然一笑。

    “我和你不一样。

    你生下来就是武家,一生都在追求自家功业。要做一个好姬武士,做一个好家督。

    而我,这不是我选择的人生。我的一生不是我想这么过,而是这一生它选择了我。

    如果可以,我想尽量过得自在一点,让我的良心好受一点。”

    义银笑得有些落寞,这世界又有谁真正懂他呢?即便有数不清的舔狗,争先恐后向他献媚,但她们都想不明白义银到底在乎什么。

    这是两个世界不同的价值观差异,穿越数百年岁月的隔阂。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全家被人屠光。为了好好活下去,义银是绞尽脑汁,才勉强走到今天。

    现在他已是位高权重,但很多时候并不是他能说了算。他是上位者,不是独裁者,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

    义银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事情突破自己心理底线的时候,奋力挣扎一下,让自己的良心别太难受。

    可这番话到了北条氏政耳边,却是另一种莫名的凄凉。

    望着眼前似笑似泣的乱世佳人,回想起他的过往人生,不禁为他感到哀伤。

    原本是天下有数的名门公子,却因为逆贼杀害全家,不得不踏上复兴家业的艰难道路。

    以男儿身,行武家事。

    这几年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为斯波家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如今,他又失去了自己的未婚妻。男儿柔弱的肩膀上,要负担起更重的责任。

    北条氏政的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怜惜,眼前人从梦中的梦魇渐渐化为下凡的谪仙。

    他本不该受这份罪,他有什么错?北条氏政神色复杂,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对他再也恨不起来。

    “请您拿好。”

    北条氏政双手将御旗奉给义银,低头不语。她不敢抬头看向义银,并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踹鳏夫门,挖绝户坟。

    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要对这么可怜的少年犯下这等恶行。可为了家业兴衰,她不得不这样做。

    义银才不管北条氏政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已经被逼上绝路,要发狠干一票大的。

    他可不是北条氏政心中怜悯的柔弱少年郎,他是来自异世界的男子汉大丈夫。逼急了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现在他急需要解决三个问题。

    其一,帮上杉辉虎压制北条家。让北条家承认上杉辉虎的关东管领身份,为下次开战打造政治上的优势地位。

    其二,替蒲生氏乡善后。强制她不准切腹,就得帮她体面收场。不然她很可能会遭遇社会性死亡,被排挤到郁郁而终。

    其三,他主动拿取北条家奉还的御旗,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东西不能白拿,他该拿什么来应付北条家。

    这三件事,都是极其难办。还是相互纠结,相互矛盾,牵一发而动全身。殿内武家一齐看着义银,看他准备怎么处理。

    义银看似低头在望着手中御旗,其实私下已经打开系统,盯着冷却时间结束的天妒红颜特效。

    当初他为了赢得旧伊贺众信任,发狠割面起誓。这件事吓尿了喜欢帅哥的系统,为了安抚他不再做傻事,给予他天妒红颜特效。

    之后,系统慢慢把义银割到谷底的魅力值一点点加了回来,甚至再创新高。

    义银也默契得,再没有对自己的脸蛋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每次系统任务都给魅力值,傻子也知道系统在意什么了。

    这孙子就是颜控,一定要把义银弄得颜值爆表,惹来无数孽缘。

    这个天妒红颜的特效,也是极其离谱,竟然能够改变天气。

    在这个中古时代,能够呼风唤雨的外挂太凶残,对付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著武家,真是无往不利。

    虽然有着长达一年的冷却时间,但其强有力的效果还是两次帮助义银渡过难关。

    一次是在大和之战,一场突发的暴雨把铃木重秀的杂贺众吓得半死,兵不血刃拿下这支强悍的纪伊国众。

    之后在川中岛合战,又召来大雾隐藏越后大军踪迹,打崩了武田晴信的本阵,几乎斩首成功。

    距离去年秋后的川中岛合战,又过了一年多,天妒红颜的冷却时间结束,已经可以用了。

    但因为越后大军南下战事顺利,义银一直没想到用它。可今天,他倒是要用一用。

    其实在觊觎白旗神社的御白旗之时,义银就想过用天妒红颜特效假装天命,把御白旗骗到手。

    但这件事并不好操作,万一失手的后续影响太过恶劣,会损坏他的威望,思索再三,他觉得没有必要去冒险强求。

    毕竟装神弄鬼这种事,神社本身就是专家。要是哪个环节考虑不周,出了问题。出糗事小,自己的人设就崩了。

    可现在,义银已经被逼到墙角。今天这场面,走常规操作已经没法善了。不得已只能唱一出大戏,将所有武家镇住才能过关。

    这时候,他已经不考虑失败的可能性。就像是输红眼的赌徒,筹码不足怎么办?一把梭哈!

    搏一搏,自行车换奔驰。

    斯波义银在系统里专研天妒红颜特效,琢磨怎么把这出戏唱得有声有色,吓死这群没文化的古代土鳖。

    他沉默这会儿,别人也没闲着。

    上杉辉虎已经再次站了起来,紧张看着他的背影。

    斯波义银拿回御旗,就必须给北条家一个交代,他会不会真正变成中立立场?

    上杉辉虎可以体谅他的难处,但上杉家臣团不会,越后双头政治的崩溃可能就从此刻开始。

    蒲生氏乡跪在他脚旁,没有抬头,心中已经对自己的未来绝望。

    即便斯波义银留下她的命,又能如何?她这个同心众笔头从此威信全无,还要在众姬的白眼中继续活下去吗?

    北条幻庵倒是坐得毕恭毕敬,完全不担心。斯波义银的为人,她信得过。这一场,是北条家赢了。

    北条氏政正坐在义银面前,抬头就能看到他因为思索而紧紧皱起的眉头。她强忍用手为他抚平眉间忧愁的冲动,静静坐着等候结果。

    义银沉默良久,最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今天下大乱,武家罔顾仁义,逆贼弑君作乱。我虽愿为幕府殚精竭虑,却也精疲力尽。

    这河内源氏嫡流的武家天下,是不是真的要亡了。”

    义银一脸凄凉,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谁。

    北条幻庵看着他,有些警觉。又扯什么天下大义,他是不是想赖账?

    义银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他作出一副茫然的模样,环顾四周。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又有谁能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拯救我河内源氏嫡流的幕府天下?”

    殿外的风雪越来越大,舞殿的大门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暴风雪吹开。在坐所有人猝不及防,纷纷撇开头,不让风雪吹进眼睛。

    只有斯波义银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步步往外走去。

    蒲生氏乡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去拿衣架上义银的外衣,就想上前替他披上。

    主位上的上杉辉虎急道。

    “御台所,外面的风雨太大。。”

    她的话头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眼神呆滞。

    外衣从蒲生氏乡的手中跌落,所有人都望着走出殿外的义银,目瞪口呆。

    殿外肆虐的暴风雪就像是在躲避他的身影,纷纷避让。天空中灰蒙蒙的厚实云层,竟然裂开一道缝隙。

    斯波义银方圆十步之内,竟然有阳光投下。雪地中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如同镜子一般折射在他身上,仿佛是他在发光。

    上杉辉虎快步走下主位,向殿外急步而去。足利义氏犹豫一下,站起来跟上。

    关东侍所的山中幸盛,岛胜猛,真田信繁反应最快,已经走出舞殿。上杉家臣团看上杉辉虎行动,跟着就走。

    关东各国武家,如长野业正,长尾当长,簗田晴助,太田资正等人面面相觑,随后也起身跟从。

    北条氏政愕然望着义银离去的身影,不知所措。北条幻庵隐隐感觉不妙,面色凝重对她说道。

    “氏政殿下,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好。”

    随着北条家众姬起身,整个舞殿的武家全部走出殿外,望着神迹一般的雪中场景。

    暴风雪里,那一簇阳光仿佛在指引斯波义银向前走。那方向,难道是白旗神社?

    武家们神情恍惚,左盼右顾,见众姬都是一脸震惊。这才确定,眼前怪异神奇之事,绝非自己一人出现幻觉。

    上杉辉虎领头冲入风雪,其余人等纷纷跟上。寒风在她们身上打转,雪花在她们飘落,但她们都顾不上这些。

    在她们眼前出现的事,就像是神话中发生的故事。融为新神话一部分的刺激感,史诗感,让她们兴奋异常,忘乎所以。

    只有北条幻庵的眉头越来越紧,似乎已经感觉到不妙的结果。

    一路上,护卫主家的旗本姬武士,供奉神灵的神官,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她们纷纷拜倒在远处,伏地叩首。

    义银就这样旁若无人,走在狂风暴雪中,暗自骂骂咧咧。

    这垃圾系统给的天妒红颜特效,它一点不人性化。设定只能以义银为中心展开半径。换而言之,就是以他为中心点的正圆形。

    看似很震撼的场面,其实义银是有苦自己知。背影看起来是很牛b,但正面迎来的风雪全部打在他脸上,眼都快睁不开了。

    太阳在上面照,可它不是档风板,架不住呼啦啦的狂风把雪往义银脸上甩。

    更难受的是,他还得装出一副迷茫之中,受到神灵指引的模样。总不能风雪倒灌口鼻,他捂着嘴巴呸呸呸吧?b格都没了!

    这么一路看似潇洒,其实难受的前行,总算是到了尽头。

    白旗神社在鹤冈八幡宫最内侧,因为供奉御白旗,也被称为白幡神社。这座小小的侧殿里,被全部涂上黑色,显得分外庄严肃穆。

    义银在神社门口的赛钱箱站直,凝视殿内,隐隐可以看见那两面被供奉的御白旗。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神迹耀关东

    殿内侍奉的两名神官慌慌张张走了出来,向义银伏地叩首。

    战战兢兢躲在光圈之外,不敢沾染斯波义银的光华。这犹如神迹一般的场景,将永远刻在她们脑海中,永生难忘。

    义银也不管她们,他看似若有所思,其实是给后面跟随而来的武家们留时间赶路。不等她们到场观礼,自己装b给谁看?

    等到身后人影簇簇,义银冲着神社叫喊。

    “是谁?是谁引我来到这里?”

    他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无情的暴风雪还在呼啸。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因为天妒红颜这个特效就是烂!它不能双开效果!

    义银等了半晌,注定得不到回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笑声哽咽,化为号啕大哭。

    他双膝一软,伏地痛哭,声嘶力竭如杜鹃泣血,引得身后武家们纷纷不忍。

    上杉辉虎叹了一声,刚想要上前去扶他,却见义银抬起头来,大声对神社中呐喊。

    “先祖啊先祖!请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吧!

    武家栋梁,足利家第十三代将军足利义辉,她死了!河内源氏嫡流的血脉,又一次被逆贼断绝!

    源氏的天,要塌了!

    我已尽全力,却无法面面俱到。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呜呜呜,先祖,我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呀!”

    义银在雪地里哭泣,身后武家无不倍感凄凉。

    河内源氏嫡流带领武家夺取天下,两开幕府统御六十六国,被拥戴为武家栋梁四百余载。是当之无愧的幕府将军,所有武家的首领。

    在源赖朝一脉灭亡之后又三百年,河内源氏嫡流正统再一次面临断绝的危机。

    虽然不至于像斯波义银喊得那么惨,分家旁支还是能找个人出来当足利将军的。但能被所有武家认可的足利将军家,确实是断绝了。

    源氏的天下,又一次走到崩溃边缘。乱世之后的下一代幕府,还会是河内源氏夺取天下,再一次自称嫡流,继续统治这片大地吗?

    没有人知道。

    对于斯波义银来说,足利义辉是他的主君,他的妻子,也是他所属武家氏族,足利一门的总领门。她的被弑,是天崩地裂。

    北条氏政下意识撇开头,不忍心看他哭泣的模样。

    在她眼中,面对内外诸多压力的斯波义银,终于在白旗神社面前,放下所有心防,抱头痛哭。

    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

    不管身后的武家们会如何看他,是怜悯,是同情,是鄙夷,是幸灾乐祸,还是感同身受。

    就在众姬眼神复杂看着伏在雪地中哭泣的斯波义银,就在上杉辉虎红着眼眶,想要劝解之时。

    天空,忽然出现新的变化。

    所有人抬头望天,刚才露出一条缝隙照射在斯波义银身上的阳光,开始变粗变大。

    灰蒙厚实的云层像是在躲避什么,开始拼命得往外圈挤兑。一瞬间,阳光以斯波义银为中心,迅速扩大,挥洒照耀整个鹤冈八幡宫。

    阳光带来的温度,将暴雪瞬间融化,冷热交替的负气压在刹那形成类似龙卷风的气浪,猛地往外甩出。

    忽然出现的狂风吓得所有人挡着脸,呼吸间,风卷残云向外横扫,笼罩大地暴风雪竟然停了。

    不,并没有停。

    眺望远处,依然是狂风暴雪,只是八幡宫像是被什么笼罩着。隔离在风雪之外,沐浴在阳光之中。

    一名姬武士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这就像是一个信号,随着她的跪下,一个个姬武士纷纷跪下。

    她们敬畏得看着斯波义银的背影,和他正前方的白旗神社。

    这。。这是源氏先祖显灵了?

    两名看护神社的神官已是两眼发直,舌头发麻。她们望向斯波义银的眼神,就像是参见宫内的八幡大神。

    义银没有理会她们,只是凝神看向神社深处,侧耳倾听着什么,喃喃说道。

    “白旗。。换白旗。。”

    他的瞳孔一缩,直起身子,看向旁边的那两个神官。

    “两位可是侍奉白旗神社的神职?”

    两人慌忙跪拜,一人结结巴巴说道。

    “不敢,不敢。御。。御台所有什么吩咐。”

    义银说道。

    “烦请神职挪步,用我这面白旗,换下先祖源义家的御白旗。”

    “什。。什么。。”

    神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指义银手中的白旗,又指指神社内,瞠目结舌。

    义银肃然道。

    “这是先祖的意志,你愿不愿意听命吗?”

    若是旁人这么忽悠神官,神官早就打个哈哈。骗谁呢?老娘在神社当差几十年,什么时候见过祖宗显灵?

    可在这暴风雪之日,光芒万丈的鹤冈八幡宫中,神官背后还能感觉到阳光的温度,仿佛真有什么目光在威严注视着自己。

    她吓得两腿发软,脚步蹒跚走到义银面前,伏地叩首。然后,小心翼翼接过他手中的御旗,转头往神社里走。

    片刻,当她再次从神社出来,手中捧着的却是另一面式样古朴的白幡。

    义银盯着这面梦寐以求的御白旗,心如潮涌。

    五百年前,八幡太娘源义家就是举着这面白旗攻略关东,恩赏立功的武家,开启了河内源氏嫡流的荣耀之路。

    一块布料绝不可能穿越五百年而不朽,但不管是后来修补,又或者另外特制,都不影响它的政治含义。

    八幡太娘源义家之御白旗,源氏白旗之祖,此乃天下大义。

    神官颤抖着再次跪在义银面前,双手奉上御白旗。义银伏地叩首,将旗帜接过,拔地而起。

    他喊道。

    “蒲生氏乡!”

    “嗨!”

    蒲生氏乡冲出队列,跪拜在斯波义银面前。义银冲着她微微一笑,将旗帜递到她面前,柔声道。

    “这一次,可不准再弄丢了。”

    蒲生氏乡浑身发抖,她双手捧着御白旗,哆嗦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止不住得往外流,狠狠点头,不停的点头。

    义银看向北条幻庵,大喊道。

    “北条幻庵大人,老祖宗说了,御旗放在她那里!北条家如果有什么条件要开,就和她说去!”

    北条幻庵面色煞白,老辣如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场面。眼前这一切太过奇幻,今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御旗在白旗神社内,就在原本供奉源义家的御白旗之处,替代御白旗接受香火。

    义银这一手乾坤大挪移,可是把北条家架上了柴火堆,北条幻庵连个p都不敢放。

    后北条家原是京都伊势家分支,冒领北条苗字,自称镰仓幕府执政,前北条家后裔。

    前北条家什么来历?就是弄死源赖朝子嗣,害得镰仓幕府将军,河内源氏嫡流断绝的罪魁祸首。

    足利家好不容易占据天下,续上道统,让河内源氏嫡流再次君临天下。

    后北条家自称北条执政后裔,怎么?还想学前北条家,也搞断一次河内源氏嫡流?

    你特么的想造反啊!进去和河内源氏嫡流的老祖宗谈一谈啊!对了,源赖朝的御白旗就在旁边,说不准还能和源赖朝谈一谈呢!

    北条幻庵原本并不太在意鬼神之说,可今日之事太过诡异。她又白发苍苍,寿数无多,岂能不惊恐畏惧?

    一直在观察她的义银,看见北条幻庵畏缩的神色,终于露出了畅快的笑容。这场谈判虽然还没开始,但北条家已经输了。

    老子御白旗在手,说上杉辉虎是关东管领,北条家认不认?她北条氏康有胆子不认吗!

    此时,天空再次灰暗,周围的云层滚滚而来,遮盖天空,阻隔阳光,大地重新陷入昏沉。

    暴风雪刮在所有人的脸上,让她们脑海中不禁疑问。刚才的事,是否真实发生过?

    随后,所有人看向义银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从这一日起,关东再没有人敢轻视斯波义银,就算心里不服,嘴上也得憋着。

    因为坂东姬武士永远忠于八幡太娘源义家,而源义家显灵,将自己的御白旗赐予了斯波义银。

    他是河内源氏嫡流的守护者。

    ———

    斯波义银在镰仓大发神威,震慑关东诸姬。随着时间流逝,鹤冈八幡宫的神迹迟早会传遍天下。

    日本六十六国,越往西南越开放,越往东北越保守。

    因为西南的海外贸易发达,关西武家的心思更活络。而主要依赖在土地中刨食,沉浸缅怀祖先荣光的关东武家,思想更保守。

    也许关西武家会对鹤冈八幡宫的神迹表面敬畏,其实心里无所谓。但在传统的关东大地,神迹传播会让斯波义银具备超然的地位。

    这一特殊地位虽然不能帮他做成什么,却足够让他否决什么。

    权力的本质是说不。如果因为你不同意,什么事都无法办成,你就是拥有强大影响力的权力者。

    在义银前世。

    白头鹰证明了,没有自己首肯,谁都别想办成事。于是,所有人在办事前,都必须先考虑白头鹰的感受。

    小白兔在朝越两战证明了,在东亚这块没我同意,谁都别想办成事。于是,东亚事务要有所进展,就必须先争取小白兔的同意。

    随着八幡宫神迹被参与的武家传回关东各地,斯波义银在关东大地,会渐渐拥有了超乎他自己想象的影响力,一言定义理的否决权。

    穷苦的现实生活,让关东武家分外怀念祖先席卷天下的辉煌。

    血液中流淌的那一句,坂东姬武士世世代代效忠河内源氏嫡流的誓言,是她们精神上的安慰剂。

    关西的暴发户有什么了不起!老娘祖上也阔过!

    油滑反复的关八州武家们,她们的心中深藏着一丝不甘,那是重新成为天下中心的渴望。

    也许未来的关八州某地,会再次成为天下中枢。关西的暴发户们,会再次拜服在关东武家脚下。

    而此时的斯波义银,只是暗自庆幸自己装b成功。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收获了什么,那是憋屈太久的关东武家,发自真心的仰慕与向往。

    在不经意间,他已是存天下之志,得天下之望,未来可期。

    ———

    斯波义银在镰仓装神弄鬼的当口,真正的足利将军家血脉,还俗归家的足利义昭,正遭受着未曾想到的屈辱。

    匆匆来到越前国的她,并没有受到想象中的热烈拥护。朝仓家的这代家督朝仓义景,似乎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在双方首次礼仪性见面之后,足利义昭就被安置在一乘谷城内一处住所,再无交流。

    不管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怎么努力,朝仓义景都避而不见,闭口不提帮助足利义昭上洛继位一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已是深冬大雪之时,足利义昭与支持她的武家们也变得越来越着急。

    留给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一乘谷城天守阁,朝仓义景正在与一乘谷奉行众议事。

    越前国原本是斯波家守护的领国,八代将军之乱时,朝仓家僭越夺国。历代家督励精图治,获取京都幕府器重,终于混成越前守护。

    朝仓宗家的居城是一乘谷城,一乘谷奉行众便是直接听令于主家的家臣团。

    朝仓义景放下手中文书,暴躁道。

    “大野众那边,还在催促军需补给?她们到底懂不懂适可而止!”

    前波吉继,鱼住景固,富田长繁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前年,朝仓家的军神朝仓宗滴主持大局,发动对加贺一向宗的反击,得到大多数朝仓分家支持。

    朝仓义景身为家督,却在军议上被朝仓宗滴怼得灰头土脸,不得不同意了这件事。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快两年,朝仓宗滴也在战后油尽灯枯过世,但那一战的余波依然困扰着朝仓家。

    朝仓家以下克上,赶走越前守护斯波家。为了尽快吞没越前国,当时的家督大封分家,镇守各地。

    百年之后,这些分家越来越不听话,导致家中内部矛盾激烈。

    而这代的家督朝仓义景,又不像她母亲那么才能出众,威望不足以镇住场子。

    她对朝仓家中最强大的两支国众,统领敦贺众的朝仓景纪与统领大野众的朝仓景镜,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有心但无力

    朝仓景纪,她是朝仓宗滴的养女。

    朝仓宗滴死前留有遗命,要求她退回敦贺郡,潜心经营领地,并对家督朝仓义景多加防范。

    这两年,不管朝仓义景怎么忽悠,朝仓景纪都不肯离开敦贺郡。朝仓义景想把她困在一乘谷城,架空拿回敦贺郡的谋划便无法实现。

    她利用朝仓宗滴留下的政治遗产,登上了义银的北陆道商路这艘快船,赚得盆满钵满。

    斯波义银念及当初朝仓宗滴发动大圣寺川之战,策应自己顺利通过北陆道,甚至油尽灯枯而死的情义,对朝仓景纪也是非常大方。

    敦贺港作为北陆道商路的重要海陆节点,得到了海量的商利。朝仓景纪利用这些好处收买敦贺众,紧紧抓牢了敦贺郡的统治权。

    朝仓义景现在已经动不了她,敦贺众这两年在她麾下坐拥敦贺港这座金山,吃得满嘴油,怎么会让这位财神娘下台?

    朝仓义景要敢乱来,敦贺众也不是头一回造反。当初敦贺众是被朝仓宗滴镇压,顺势镇守敦贺郡。

    朝仓义景这会儿去哪里再找一个朝仓军神,帮她把敦贺郡摆平?无奈只能放过了朝仓景纪。

    而大野众这边,更是让朝仓义景头疼欲裂。

    两年前那一战,朝仓宗滴击溃加贺一向宗,斩首无数,拿下了大圣寺川一带的冲积平原。

    这块地盘说好给大野众镇守,也就成了朝仓义景这两年的心病。

    大野众首领朝仓景镜是她的妹妹,原本让妹妹去管理大野郡,是为控制大野众,将权力收回主家。

    可自从大野众拿下大圣寺川,这些在大野郡山林熬苦日子的姬武士,就死死守在这片肥沃的土地,心无旁骛。

    而加贺一向宗也是一直在往大圣寺川进攻,一副血战到底,绝不放弃的模样。

    大圣寺是本愿寺八代法主在加贺国传教的寺院,乃是加贺一向宗的起点,小宗三寺圣地。

    加贺一向宗内部的大小宗之争,终于被大宗赢了下来。但七里赖周为首的大宗势力,依然敌视盘踞大圣寺川的朝仓家大野众。

    小宗虽然败了,但在加贺一向宗内部也是不小的势力,该团结的还是得团结。打回大圣寺川,就是大宗团结小宗最有力的口号。

    这两年为了大圣寺川,朝仓义景一直在往前沿输送军需,这不断放血的亏本生意,已经让她腻烦。

    可大野众不愿意放弃沃土,回到大野郡的山沟沟里。作为首领的朝仓景镜为了自身考虑,也只能支持大野众的诉求。

    兜兜转转一大圈,朝仓义景发现自己做了好大一个冤大头。

    既没有拿下敦贺众,还得让主家赔本支持大野众打仗,自己废了这么多心思,到底图什么呢?

    回想当初朝仓宗滴攻打大圣寺川的决断,朝仓义景就忍不住想要骂爹。

    这老东西早不死晚不死,就死在拿下大圣寺川那几天。把这个烂摊子留给自己,让她的养女缩回敦贺郡,守着港口发财。

    这死老妪,她难道是故意的?

    见奉行众不敢接口,朝仓义景越想越气,怒道。

    “把要求军需的文书全部驳回,凡事都要按规矩办,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就知道要要要,没完没了!”

    座下三姬相互张望,最后还是鱼住景固老实一些,出列鞠躬道。

    “殿下,这恐怕不妥当。”

    朝仓义景瞪了她一言,骂道。

    “我整整供给了她们两年军需,春耕秋收从不间断,连夏收都能打起来要支援。

    这些人在大圣寺川不种田吗?整天就知道打仗!”

    鱼住景固叹道。

    “殿下,您多少得顾及一下分家亲族的感受。”

    涉及朝仓家家事,身为奉行的鱼住景固也不方便多嘴,只能小心翼翼点了点题。

    朝仓义景眼角一抽,心中火气更大。

    大野众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要军需,是因为她们认为自己在替整个朝仓家,阻挡一向宗侵蚀。

    当初的加贺一向宗侵入越前,以寺院为根据地,蚕食领地,福井平原北部的各分家苦不堪言。

    这也是她们全力支持朝仓宗滴,攻打加贺一向宗的原因。并借着那次战事,把越前国内的加贺一向宗势力全部踢了出去。

    大野众在大圣寺川作战,自认为是这些分家的盾牌。她们讨要好处,当然理直气壮。

    朝仓义景也知道大野众要的军需数量庞大,多半是为了中饱私囊。但问题是,能拒绝吗?

    她不给,那些个分家还不得闹起来?哪个武家希望看到加贺一向宗卷土重来?

    除了敦贺郡朝仓景纪与大野郡朝仓景镜,这两个最大亲族势力。

    越前国主要产粮区福井平原,其中北部还有安居,鸟羽,北庄等朝仓各分家。

    这些分家中单独一家拉出来,确实没什么要紧。但一齐发声,朝仓义景就不得不考虑她们的意见,这也是大野众有恃无恐的原因。

    朝仓义景恨得牙痒痒,瞪着秉公直言的鱼住景固。她知道鱼住景固说的没错,但真话就让人难受。

    沉默半晌,朝仓义景无奈说道。

    “我会写信给景镜,让她重新计算一下军需数量。大野众有些太过分了,要懂得适可而止。”

    知道自己压不住这些分家,可为了面子,朝仓义景只好把妹妹拉出来说事,遮掩自己的窘迫。

    其实朝仓景镜一样没办法,她是大野众首领,就必须代表大野武家集团,为她们争取利益。

    朝仓义景苦恼得扶着额头,问道。

    “朝仓景纪那边怎么说?敦贺港是朝仓家的港口。就算不能给予主家商利分润,也不可以资敌吧?”

    大圣寺川一带,大野众与加贺一向宗的小规模冲突不断,敦贺郡的朝仓景纪也脱不了干系。

    北陆道商路以海运为主,西端是敦贺港连通近幾,中端是七尾港分润好处稳住北陆道各国,东端是直江津负责关东方面的分销市场。

    斯波义银在越中出阵时,摆平加贺,能登,越中三国各方势力,重新分配货物份额,让各方都尝到甜头。休兵排排坐,大家吃果果。

    能登国七尾港的上岸货物,加贺一向宗与越中一向宗也分了一份,她们还是很满意的。北陆道各国难得消停下来,共享商路利益。

    可朝仓义景尴尬发现,朝仓家主体的福井平原,竟然被排斥在北陆道商路的分赃之外,颗粒无收。

    敦贺郡原本就是孤悬在福井平原之外的越前国西端,联系薄弱。

    从敦贺港绕过福井平原,直接抵达七尾港的货物,当然没必要分朝仓家一份。

    加贺一向宗拿了好处,对能登越中两国停战,并不代表她们会对越前国的朝仓家手软。

    大圣寺的宗教意义太大,七里赖周肯定会继续打下去。她身后能登越中两国太平,又有七尾港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持,当然打得更欢。

    朝仓义景这边不断向前线的大野众输血,还要看着身后敦贺郡的朝仓景纪吃饱喝足,心里不平衡。

    她几次下令,要求敦贺港的商利必须上交主家一份,都被朝仓景纪顶了回来。

    其实,就算朝仓景纪肯给,敦贺众也不肯啊,吃到嘴里的肉凭什么吐出来?

    朝仓义景只能以敦贺港货物有部分属于加贺一向宗,属于资敌行为,来威胁朝仓景纪。

    北陆道商路的份额分配大权,是在越后国的直江津关所。由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统筹,两人麾下的奉行众负责执行。

    换而言之,朝仓景纪虽然分的不少,但她对于加贺一向宗的那一份好处,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朝仓义景用敦贺港资敌为借口,只是想在北陆道商路中分一杯羹,以缓解自己支援大野众的持续失血。

    负责与敦贺郡交涉的前波吉继,出列鞠躬说道。

    “景纪大人有信来说,敦贺港冬季已经闭港,明年的商务流通因为京都大乱,暂时还不知道是否能够继续开通。

    她要等待堺港与直江津两边的消息,才能给家督一个答复。”

    朝仓义景冷冷一笑,真是个好借口。

    因为三好上洛,大逆弑君。整个近幾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政治混乱导致商队观望,商路暂时停滞。

    正巧遇到北陆道冬季封港,虽然各家对明年的商利忧心忡忡,但暂时还没有实际损失,都在观望。

    其实,就是等直江津那边的消息,等那位英明神武的御台所来主持大局。

    在朝仓义景心中,对那位曾经路过越前的御台所没有一点好感。她当初并不在意这个少年,轻慢冷待,导致双方没能打上交道。

    朝仓宗滴却是慧眼识英才,帮养女找到了这个外藩强援,害得朝仓义景这两年做事缩手缩脚。

    京都事变,那位御台所必然会回转近幾。而北陆道各国组成的商路联盟,是以斯波义银马首是瞻。

    各方势力除了朝仓义景,都已经被商路的利益喂饱肚子,她们不会希望京都乱局影响她们的商利。

    明年开春,斯波义银如果从北陆道沿途回归,天晓得会是个什么场面。

    朝仓义景心中警惕,却没什么办法。朝仓家内部现在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她已经管不过来,其他事更是顾不上了。

    沉思半晌,她说道。

    “朝仓景纪的借口找得不错,这件事就先放一放吧。

    那位贫乏公方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斯波义银,朝仓义景忽然想起那位前来越前寻求帮助的足利家双生女,随口调侃。

    比起剑豪将军足利义辉,强情公方的威武别号。这位足利双生女,却被武家们戏称为贫乏公方。

    因为她除了身上流淌着足利将军家的血脉,是一无所有。

    足利义辉临死之前,并没有指定她为继承人。而她尴尬的双生女出身,虽然得到武家们的承认,却是上不得台面。

    换而言之,这位贫乏公方想要上洛,坐稳幕府将军之位,其实并不容易,注定是一个名分不足的弱势将军。

    即便幕府那些朝秦暮楚的幕臣们愿意接受她,天下各地的大名却未必在乎她。

    武家栋梁是武家的首领,拥有仲裁武家纠纷的大义。如果足利将军自己的名分都要为人诟病,她又有什么资格判别是非,仲裁天下?

    富田长繁看了一眼前波吉继与鱼住景固,开口说道。

    “和田惟政大人,细川藤孝大人,都先后找过我们。她们希望我们出面劝说家督,帮助这位殿下上洛继位。”

    朝仓义景闷哼一声,她不想扶持一个足利将军上台吗?当然想。

    朝仓家与织田家,分别是斯波家在越前尾张两国任命的守护代。也都在斯波家衰弱之后,以下克上夺了领国。

    比起织田家在尾张的名分不足,朝仓家通过多次参与近幾诸事,支持幕府亲近将军,拿到了越前国的守护役职,名分已然不缺。

    而且,因为八代将军之乱以来,近幾越来越频繁的动乱,大量财富与人员被统治稳固的朝仓家吸引,移居越前国。

    朝仓家的居城,一乘谷城,又被称为小京都,乃是近幾贵胄逃避战乱的避风港。

    总之,朝仓家在近幾多次大乱中,是占尽了便宜,拿够了好处。如今足利义昭求上门来,条件随便朝仓家开,朝仓义景当然动心。

    但是,她现在没有这个能力!

    敦贺众,大野众两个朝仓家内部最强的武家集团已经不听招呼,隐隐有分裂的征兆。

    安居,鸟羽,北庄那些墙头草,只知道顾及自家利益,不顾主家的难处。

    一乘谷城的朝仓宗家在与加贺一向宗的两年小规模冲突中,不断向大圣寺川输送物资,持续失血。

    别看朝仓义景在足利义昭面前人模狗样,其实两个人谁比谁惨,还真说不准。足利义昭是一无所有,但朝仓义景更有一屁股麻烦。

    心有向往,却力不从心的朝仓义景咬咬牙,说道。

    “再晾一晾她,我会试着与景镜沟通一下,看能不能说服大野众南下近幾,为朝仓家争点好处。”

    座下三姬伏地领命,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大野众以前是主家的狗,圈养在大野郡的山里吃糠咽菜。有需要就可以丢块骨头,拉出来咬人。

    可现在?残羹剩饭只怕不够。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上洛事不顺

    如今,大野众有了富庶的大圣寺川一带冲积平原,为了自己的地盘和加贺一向宗反复纠缠。没有足够的好处,别指望大野众会听话。

    朝仓义景想通过朝仓景镜的姐妹之情,说服大野众南下,为主家的好处打生打死,怎么可能成功?

    大野众一离开大圣寺川,加贺一向宗就会杀回这片土地,大野众就得回大野郡山里吃土去。

    主家的利益重要,还是大野众自己的利益重要?姐妹亲情在武家集团的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朝仓景镜要是敢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上站错队,她这首领就当到头了,迟早因为羞愧被自尽。

    朝仓义景看懂了三姬的表情,心里郁闷。她何尝不知道这件事难办,不只是大野众那边不听话,敦贺郡也不见得肯让路。

    朝仓景纪和敦贺众已经完全失去了对主家的信任,她们敢让大野众借道去近幾吗?就不怕这是朝仓义景的假道伐虢之计?

    朝仓义景不甘心得咬咬牙,这个扶持足利将军上台的大好机会,朝仓家多半是要错过了。

    ———

    朝仓义景在天守阁为难,足利义昭也在暂住的宅院内叹气,与和田惟政,细川藤孝商谈对策。

    望着外间大雪,足利义昭感觉自己的斗志,快要被这凛冽寒冬消磨干净,她叹道。

    “朝仓义景迟迟不肯给我一个答复,这日子一天天过去,时不我待呀。”

    这一行人的谋划,是要在斯波义银处理好关东事务,回归近幾之前,抢先上洛,拥护足利义昭成为新的足利将军。

    深冬之后就是开春,等到北陆道化雪通路,斯波义银随时可能回来。朝仓义景不愿意给一个明确的态度,让足利义昭非常不满。

    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尴尬得对视一眼,足利义昭的语气其实是有些埋怨她们。

    当初选择来越前国,就是因为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都觉得朝仓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可以借助这个北陆道强藩的实力,完成上洛。

    谁知道朝仓义景竟然不肯接茬,这就把足利义昭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和田惟政苦笑道。

    “殿下,朝仓家的态度确实让我们始料未及。不过事已至此,再纠结这些,也解决不了问题。

    我今天带来一人,请您同意她入内觐见,事情可能会有转机。”

    足利义昭诧异看她,问道。

    “是什么人?”

    和田惟政说道。

    “织田家的使节,她带着北近江浅井家的引荐信,前来与我接触。”

    足利义昭皱眉道。

    “织田家?尾张的守护代?”

    和田惟政点头道。

    “现任的尾张守护代,织田信长已经击败美浓国的一色义龙,入主美浓国,乃是一位百万石大名。”

    足利义昭一脸迷茫,她刚才还俗,并不清楚美浓尾张两国的武家纠纷。

    和田惟政低声为她解释。

    斋藤道三是如何入赘美浓守护代斋藤家,以下克上弄死美浓守护土岐家。

    她又是怎么被女儿一色义龙杀死,一色义龙通过上奏幕府,从足利义辉那里得到一色苗字。

    而斋藤道三的儿子浓君嫁给了织田信长,让织田信长借口为婆婆报仇,杀入美浓,夺取了这个富庶的领国。

    足利义昭听得头皮发麻,美浓尾张这些乡巴佬做事肆无忌惮,唯利是图。为了利益,亲族之间可以随意举起屠刀,是一点都不手软。

    她犹豫道。

    “织田信长多次以下克上,屠戮上官。如今又杀了夫姐一色义龙,夺取美浓国。

    这种人的使节,真的要见吗?”

    足利义昭一无所有,只能笃信血统家格,以此标榜自身的正统。

    这次来朝仓家,遭受冷遇,对这些下克上出身的武家更是心存不满。

    朝仓家和织田家都是斯波家臣出身,先后以下克上,夺取领国。朝仓家对自己不理不睬,织田家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更为人诟病的是织田信长本人,出身不高,母亲只是下尾张织田家的奉行而已。

    她先是干掉了下尾张织田家,再干掉上尾张的织田宗家,又杀了丈夫之姐,把尾张美浓两个领国在手中。

    这种不知尊卑,残暴不仁的地方大名,足利义昭真不想搭理。

    和田惟政劝道。

    “殿下,朝仓家这条路,多半是走不通了。

    我们要上洛京都,必须找到一家不畏惧三好家的大名出兵支持。织田家占据尾张美浓两国,石高不止百万,正是我们需要的强援。

    她还将弟弟嫁给浅井长政,双方结为姻亲。若是能得到她的帮助,浅井家多半也不会袖手旁观,我们上洛的胜算会很大。”

    被和田惟政这么一说,足利义昭有些心动。和田惟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织田信长虽然出身不高,但她的尾张守护代名分却是由斯波义银上洛恳请,先代将军授予,名正言顺。

    而且这次使节来访,又是浅井长政写信引荐。若是避而不见,岂不是寒了忠臣之心?”

    和田惟政点明了两件事。

    其一,别看织田信长出身低,但她的名分却是实打实的硬。

    当初斯波义银上洛,以织田信长借兵为斯波宗家报仇雪恨为名,恳请足利义辉授予她尾张守护代。

    足利义昭可以看不起织田信长出身庶贱,屠戮亲族,但她不能不顾及先代足利义辉的颜面。

    尾张守护代的家格不算低,织田信长的使节要给予礼遇。她在尾张多次以下克上,干掉上下尾张织田家的事,也不能抓着说事。

    其二,足利义昭无权无势,她想上洛,想当将军,就必须团结更多的有力大名支持自己。

    北近江浅井家应该是她要用心笼络的对象,其家督浅井长政写了引荐信,帮织田家牵线搭桥,足利义昭怎么可以避而不见?

    这不是让浅井家感到难堪,把这个北近江强藩往外推吗?

    和田惟政说得有理,足利义昭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见一见吧。”

    和田惟政面露喜色,鞠躬行礼,出去带人进来。

    细川藤孝眯着眼看她离开,思索织田家的介入,会对近幾局势产生什么影响。

    她不是刚才还俗的足利义昭,对近幾周边大名势力一无所知。

    织田家这两年迅速崛起,统一尾张国,拿下美浓国。听说她家已经打入北伊势,让南近江六角家在当地的附属势力苦不堪言。

    观音寺骚动之后,六角家内部矛盾激化,又被足利义辉针对打压,一直喘不过气来,只好任由北伊势的附属势力自生自灭。

    如果细川藤孝所料不差,此时北伊势只怕是形势逆转。当地武家多半会背弃六角家,倒向织田家。

    有了尾张国,美浓国和小半个伊势国,织田家的势力已是惊人。这么一个冉冉升起的大势力想要掺合进近幾乱局,不是一件好事呀。

    细川藤孝的双眸转而阴沉。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初斯波义银拒绝她的求爱,曾经无意间泄露出一件事。

    织田信长借兵给他,为斯波家灭门复仇是有代价的。斯波义银当时了然一身,他唯一能付出的就是自己的贞洁。

    斯波义银的处男之身毁于织田信长,从此自暴自弃,再不顾忌自身名节,一心只有斯波家业延续,自甘下贱。

    一想起他的悲剧源于织田信长,细川藤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永远无法原谅织田信长,这个从没有见过一面的武家大名。

    永远无法原谅。

    ———

    丹羽长秀随着和田惟政走在门廊之间,有些疲乏。她这些天辗转各地,奔波劳碌。

    真是织田信长一句话,丹羽长秀跑断腿。

    织田家对伊势的征伐尚未收尾,她已经快马翻过铃鹿山地,进入南近江,接手织田家在近幾的情报网。

    织田家的触角刚才进入近幾不久,情报来源混乱稀碎。好在织田信长最不缺的就是决心,肯撒钱。

    有了钱,近幾商人,甲贺忍众,山野恶党,村落地头都愿意交换情报,这才让丹羽长秀迅速了解到近幾目前的情况。

    当收到足利义昭这个足利双生女去往越前国的消息,丹羽长秀敏锐察觉到一个天大的机会。

    她快马赶到北近江,面见织田信长之弟,已经嫁入浅井家的织田市君。通过他,拜会他的妻子浅井家督,浅井长政。

    浅井长政对于京都事变也是忧心忡忡,织田信长这个姻亲关心近幾局势的态度,她当然不排斥。

    足利义昭就是通过北近江去往越前国,浅井家与朝仓家又是多年盟友,浅井长政很清楚足利义昭的政治意图。

    于是,她全盘告知丹羽长秀,并写了一封信帮忙引荐和田惟政,这才有了丹羽长秀前来拜会之事。

    与和田惟政搭上线的丹羽长秀,发现朝仓家竟然没有答应帮助足利义昭上洛,这其中酝酿的际遇让她怦然心动。

    她耐心说服和田惟政,请她帮忙安排,觐见一回足利义昭这位贫乏公方。

    跟着走入室内,丹羽长秀抖擞精神,对主位上的女子伏地叩首。

    “拜见公方大人!”

    足利义昭听得眉头一颤,她虽然被外人嘲讽为贫乏公方,其实只是一个戏称,还未上位成为将军。

    可织田家使节这句斩钉截铁的公方大人,却是让她浑身舒畅,顿时对眼前人产生了好感。

    她原本冷峻的面容柔和了许多,纠正道。

    “起来吧,切勿胡言乱语。我只是一个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并不是什么将军。”

    丹羽长秀见她文质彬彬,不似武家,倒是像文化人。心里明白,眼前此人尚未从得道高尼的身份中挣脱出来,还有那么一点要脸皮。

    要脸就好办,比较好忽悠,最怕还是遇到被政治染缸浸泡的黑心厚颜,不好对付。

    丹羽长秀心头思绪万千,脸上却是肃然起敬,说道。

    “公方大人过谦了。

    这天下是足利将军家的天下,您是将军家的正统血脉。当今天下除了您,还有谁配得上将军之称?

    三好逆上弑君,祸乱京都,必不得好死!您迟早是要回归京都继承大统的,早一日晚一日称呼将军,又有什么区别?”

    丹羽长秀这段话,是真真挠到了足利义昭的痒处。听得她眉开眼笑,几乎绷不住上位者的矜持。

    足利义昭拍案感叹。

    “没想到尾张乡下竟然有你这样的人物,见识不凡。”

    足利义昭下意识的一句尾张乡下,让丹羽长秀心中泛起了一丝波动,也让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为之侧目。

    这位贫乏公方开心过头,开口失了尺度,不小心露出心里话,她就是看不起尾张来的乡巴佬嘛。

    丹羽长秀怀揣图谋而来,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节。她装作没有听见足利义昭的蔑称,鞠躬说道。

    “公方大人谬赞,我哪有这般见识。这是我的主君,尾张守护代织田信长殿下的看法。”

    这时候,足利义昭也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失言。但她还没来得及尴尬,就被丹羽长秀的话头引起了兴趣,问道。

    “哦?织田大人是这么说的?”

    丹羽长秀正色道。

    “岂能有假?

    我家主君听闻京都事变,三好弑君,悲愤得几度哽咽。日日痛骂三好三人众不为人女,不得好死。

    听闻您平安无事,足利将军家后继有人。我家主君欣喜若狂,命令我日夜兼程赶来,请为公方大人效犬马之劳。”

    丹羽长秀的话,在坐的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一个字都不信。从京都事变,到她们决定来越前国找朝仓家,一共才多少天?

    织田信长远在近幾之外,她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

    两人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丹羽长秀,为织田信长感叹,这个使节找得好。一嘴哄人的谎话说得义正言辞,和真的似的,这是本事呀。

    足利义昭也感觉有点不对劲,织田信长的使节来得太快,说是专程为自己而来,是不是有点假?

    她问道。

    “织田信长大人远在域外,对近幾之事如此了解?”

    丹羽长秀猜到她起疑,却早已想好托词,说道。

    “我家主君与浅井殿下乃是姻亲,双方关系亲密,书信不断。

    自从得知近幾出事,我家主君就一直恳请浅井殿下关注足利将军家诸事。

    所以,我才能及时赶来,觐见公方大人。”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织田家忠义

    这么个说法,骗骗寺庙长大的足利义昭已经足够。她点点头,不好意思说道。

    “不要一口一个公方大人,传出去像什么话,显得我擅自僭越。

    先叫殿下吧,待我回归京都继位,到时候再改口不迟。”

    丹羽长秀恭恭敬敬领命,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听得一愣一愣,对足利义昭的好忽悠,又加深了一层印象。

    之前足利义昭还口口声声说织田信长以下克上,行为不端,不愿意见她的使节。

    这会儿被几句好话哄着开心,竟然轻信对方使节的托词。政治上的城府格局,实在是太嫩了一点。

    一番客套下来,足利义昭对织田家的印象不错。她自持身份,不方便开口求援,递给和田惟政一个眼色。

    和田惟政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于是出面说道。

    “丹羽大人,你刚才说织田殿下命令你前来效力,只你一人而已?”

    丹羽长秀严肃说道。

    “听闻京都事变,将军薨逝,我织田家上下皆是义愤填膺。

    只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

    织田殿下身为尾张守护代,守土有责。若是没有足利子嗣出面主持大局,织田家也不好举义兵上洛为将军复仇。

    如今有足利殿下在,我们这些忠诚幕府的武家,可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丹羽长秀低头垂泪,和田惟政跟着用衣袖抹眼眶,两人都是一副找到擎天之柱,喜极而泣的模样。

    其实她们之前接触,早已相互探了探底,各自心里有数。

    和田惟政想要利用织田家的雌兵上洛,丹羽长秀需要足利义昭的旗号帮助织田家势力渗入近幾。

    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只是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为足利义昭谋划了朝仓家之旅。想要顾全颜面的战略转向,总得走个过场,今日算是把这个流程补上了。

    足利义昭好糊弄,她在寺院长大,对武家之间的虚伪是一知半解,说动她并不难。

    可细川藤孝就不好忽悠了,她是和泉细川家继承人,在京都幕府政坛里泡大的人精。

    和田惟政配合丹羽长秀把一场戏演完,眼神飘向细川藤孝,只见她一脸阴沉,心里咯噔一声。

    细川藤孝代表细川三渊两家前来,双方还在紧密合作,一起为足利义昭寻找强势大名,上洛继位。

    可朝仓家这边受挫,让两人猝不及防。好在柳暗花明,织田家主动送上门来。

    但是,细川藤孝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她不乐意织田家掺合进来?

    和田惟政有点想不明白。

    足利义辉旧党,细川三渊两家,织田家,三方的利益暂时应该是一致的,就是扶持足利义昭上洛成为将军。

    即便日后翻脸,那也是在事成之后。细川藤孝这时候为什么不满?没理由啊。

    细川藤孝见和田惟政对自己探头探脑,压下自己心中对织田信长的厌恶,勉强对她笑了笑,算是认可此事。

    她不能因公废私。

    细川三渊两家的实力不足以独立完成上洛,这件事需要外域有力大名的支持。

    不管织田信长曾经对斯波义银做过什么,织田家是足利义昭现在可以找到的最好帮手,不能错过。

    有了织田家的加入,再带上她家的姻亲浅井家,足利义昭上洛成功的把握就大了。

    细川藤孝收拾心境,说道。

    “织田殿下忠君之心,我甚是感动。只是我们上洛的时间有些紧迫,织田家能否配合得上?”

    丹羽长秀点点头,她与和田惟政私下沟通,已经知道这帮人的打算。

    她们想要踢开斯波义银,自己完成上洛,这样才能获取拥立新将军的全部政治红利。

    开春之后,斯波义银随时可能从关东赶回来,时间上的确有些紧张,但这也符合织田家的利益。

    斯波义银在近幾的影响力太大,如果这次上洛之事由他来主导,其他人等于白忙活一场,连口汤都喝不上。

    织田家想要借助上洛把势力挤进近幾,就必须抢在斯波义银回来之前,才能获取最大利益。

    细川藤孝的问题,也是足利义昭最关心的事,她盯着丹羽长秀等待她的回答。

    丹羽长秀从容不迫说道。

    “请足利殿下放心,我家主君得知京都出事之时,已经接纳北伊势诸武家的降伏状,回领准备就绪。

    织田家的军势一直在等待为将军复仇的时机,随时可以动员军势进入近幾,保护您上洛继位。

    只是上洛的路线,需要做一些规划。”

    足利义昭听得似懂非懂,她不通军事,只是知道织田家耽误不了她的大计。

    而细川藤孝却似抓到了什么,追问道。

    “织田家与浅井家是姻亲,从不破关进入北近江,绕琵琶湖北岸走比良山地突入京都盆地。

    这条行军路线,丹羽大人觉得如何?”

    丹羽长秀微微一笑,说道。

    “细川大人不知,我家主君已经从斯波家手中接管了铃鹿峠,也有考虑走南近江一线。”

    细川藤孝微微皱眉,看向和田惟政,见她点头,就知道这是织田家帮助足利义昭上洛,索要的实际收益。

    足利义昭听她们说起行军路线,一脸懵懂无知,完全不知道这两条路线意味着什么。

    萨埵峠,箱根峠,铃鹿峠,由东至西,并称东海道的三大难关。

    铃鹿峠在铃鹿山地之中,是近江国,伊贺国,伊势国三国的分界线交汇点,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山地之间可以翻越,但大规模军队与物资流通转运,就必须经过铃鹿峠,才能降低耗损。

    当初六角义贤不甘心家业衰弱,重整旗鼓北伐。

    斯波义银留在近幾的大将前田利益从伊贺国出击,打得甲贺众满地找牙,牵制六角家后方。

    就是在此战中,前田利益拿到了甲贺众手中的铃鹿峠。

    细川藤孝不知道,织田家是怎么从前田利益手中得到铃鹿峠的。但此关在手,织田家就可以从北伊势发动攻势,打入南近江甲贺郡。

    近江国是近幾最重要的领国之一,国内的琵琶湖沿岸商业发达,平原众多又肥沃,临近山城国京都,是近幾的东门户。

    以琵琶湖为中心,前往京都分为南北两条行军线路。一条走北岸绕过比良山地,一条走南岸,突入南近江六角家领地。

    铃鹿峠什么的只是一个托词,不破关连接北近江和美浓国,出入更方便。

    丹羽长秀的意思,是说织田家对南近江六角家的领地有兴趣。

    织田家帮足利义昭上洛有什么好处?总不能拿个感谢状高高兴兴回家去吧?

    丹羽长秀强调南近江,目的已经昭然若揭,织田家想要六角家的地盘,上洛就是假道伐虢之计。

    细川藤孝仔细想来,这也是浅井长政掺合进来的原因。北近江浅井家与南近江六角家水火不容,迟早还得打起来。

    织田家与浅井家帮足利义昭上洛,军势以大义为名,开入六角家领地,六角家同意还是不同意?

    要知道,三好家上洛弑君这件事,六角家脱不了干系。她家牵制了足利义辉的大量军势,才让空虚的京都被三好三人众轻易拿下。

    这次织田家上洛,不管走美浓国的不破关,还是伊势国的铃鹿关,都只有一条行军线路,那就是通过南近江之地上洛。

    六角家不配合,就打她。配合就顺势一路强夺领地,废了她。反正,织田家要地,浅井家要六角家死,双方各取所需。

    细川藤孝思来想去,这件事对足利义昭没有坏处,对和田惟政这些足利旧党也没有坏处。最重要的是,对细川三渊两家更没有坏处。

    细川三渊两家的地盘在和泉国与北河内,都在西近幾。近江国这边打翻了天,干我们两家p事。

    只要织田家与浅井家有足够的动力,出兵支持足利义昭上洛,大家就都有好处可以分。

    细川藤孝想了又想,最后凝重点头道。

    “六角家与三好家勾结,对先代亡故一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织田家若是有心上洛,不如走一趟南近江,问六角义治讨要一个解释,以慰先代在天之灵。”

    和田惟政与丹羽长秀见她松口,面色都轻松下来。只有足利义昭不知道其中的奥妙,赞同道。

    “确实该向六角家讨个说法。”

    细川藤孝无奈看了她一眼,这位贫乏公方真是对武家政治中的龌蹉,一无所知。

    足利义辉死都死了,谁会真的在乎一个死人?即便是死掉的将军,那也是过气网红不如鸡。

    拉死人出来说事,只是给织田家攻打六角家,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让大家面子上过得去。

    和田惟政与细川藤孝需要织田浅井两家的军势,但她们并不认为六角家会这么容易被干掉。

    六角家在南近江混了几百年,足利幕府兴旺之时都没能把她家捏死,总不至于会被一个暴发户织田信长活活弄死吧?

    她们可以等足利义昭上洛成功,继位足利将军,再回头慢慢收拾近江国内残局。

    丹羽长秀不知对方心底已经存了过河拆桥的念头,她这时候满心欢喜。总算是帮织田信长赶上了这班上洛的快车,主君一定很高兴。

    她说道。

    “足利殿下与各位大人能够体恤,织田家感激不尽。我这就赶回去,告知主君这个好消息。

    恳请足利殿下派遣使臣随我一同前往,使得织田家举义兵护君上洛之事,不失名分道义。”

    足利义昭欣喜道。

    “这是自然,和田姬,你辛苦一下,陪丹羽长秀走一遭吧。”

    和田惟政鞠躬说道。

    “请殿下放心,我必不负使命。

    织田家之外,我恳请殿下允许我代表您,出使浅井家。以大义说服浅井长政殿下,一齐护您上洛。”

    和田惟政看得通透。

    织田家如果走南近江上洛,六角家要倒大霉,浅井长政必定愿意掺合一脚。对死敌落井下石的机会可不多,不容错过。

    和田惟政这是要趁热打铁,用织田家去撬动浅井家的态度,为足利义昭上洛铺平道路。

    足利义昭欣然道。

    “和田姬你尽管放手去做,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丹羽长秀笑着说起一事。

    “足利殿下,虽然织田家对上洛之事充满信心,但也不愿意引起近幾强藩的误会,引来敌意。

    能否请您出面打个招呼,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足利义昭迷茫点着头,她是没听懂对方隐晦的意思。

    一旁的细川藤孝却是听明白了,反问道。

    “丹羽大人指的是,斯波家?”

    丹羽长秀鞠躬道。

    “正是。”

    斯波家在近幾的领地主要是北大和与伊贺国两块,还有近江国中部的一万石藤堂领。

    足利旧党,细川三渊两家,织田家,这三方为了不让斯波义银占便宜,私下串联上洛。

    斯波义银不在近幾,无法阻止她们行动。但对于这件事,近幾斯波领会不会有看法?

    伊贺国就在南近江的南部,若是上洛大军正在前方与六角三好两家对决,身后挨了近幾斯波领一记黑砖,那死得可就太冤了。

    足利义昭听到斯波家,总算是明白过来,她皱眉迟疑道。

    “斯波家不会这么做吧?与三好六角这些弑君逆党勾结,谦信公会名誉扫地的。”

    丹羽长秀无奈看了眼,这位单纯的足利双生女。

    近幾斯波领真要出兵在背后捅刀子,何须与三好六角两家联盟,可以找其他借口,堵众姬之口。

    就算事后遮掩不过去,大不了丢几个背锅侠出来。斯波义银不在近幾,近幾斯波领有些人擅作主张,玷污主君名誉,切腹谢罪嘛。

    没什么是切腹谢罪推不掉的锅,如果切一个不够,那么就再多切几个。

    细川藤孝见足利义昭不理解,叹道。

    “谦信公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总有宵小之辈自以为是,辜负君恩。

    这件事交给我来做吧,我会去伊贺国见一见明智光秀大人,寻求她的谅解。”

    细川藤孝非常不想和明智光秀打交道,这个当年的好友,已经成了她眼中最恶心的情敌。

    乘人之危,用自身价值胁迫斯波义银,行肉身布施之恶。为了那点裤裆里的快意,明智光秀的卑劣做法让细川藤孝想吐。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引织田入室

    如果足利义昭的越前国之路顺畅,朝仓家出兵协助上洛,那么细川藤孝也不用去和斯波家纠缠。

    从越前国走北近江,沿着琵琶湖北岸比良山地直插京都,与南部的斯波家领地挨不着边。

    但织田家一心要走南近江,借上洛夺取六角家的地盘,这就绕不开近幾斯波领的影响力。

    近幾斯波领的军事大权在前田利益手里,但细川藤孝没法找她。

    因为当初斯波义银离开近幾,是将近幾斯波领的外交权限交给明智光秀。

    虽然近幾斯波领内外不少人,已经察觉到明智光秀在京都事变中,担当了不光彩的角色。

    但一方面没有证据,另一方面斯波义银不在近幾,谁都没有权力剥夺明智光秀的外交权限。

    细川藤孝看她再不爽,也只能捏着鼻子和她交涉,绕不开她。

    足利义昭狐疑道。

    “细川姬,你可有把握?近幾斯波领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上洛?”

    近幾斯波领可是存放着足利将军的金印,已经明示天下,得到有名望的武家前往确认。

    足利义昭一伙人不等斯波义银归来,抢先上洛。这是想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强摘重整幕府这桃子。

    细川藤孝去劝几句,近幾斯波领那些重臣就能放弃?不现实吧?

    细川藤孝无法和足利义昭解释清楚,明智光秀这家伙不是东西。足利义辉之死,这人就不干净。

    因为如果要解释清楚,细川藤孝自己也不干净。

    当初她察觉到明智光秀要掀翻足利义辉的阴谋,却说服细川三渊两家家督按兵不动,坐看京都大乱,将军战死。

    许多人都察觉了明智光秀的阴谋,但没几个人看出她竟敢弄死足利义辉的狠毒。如今将军已死,这个黑锅太大,谁敢沾染一点?

    要是把明智光秀与三好,六角,伊势这些逆党合谋的事说出来,可是捅破天的丑闻。

    足利义辉之死,竟然牵扯到斯波家。斯波义银这朵白莲花,竟然是弑杀将军的幕后黑手!

    外人可不管明智光秀是不是听命行事,这盆污水一定会给斯波义银泼上去。开口点破此事的细川藤孝,也将和斯波家彻底决裂。

    她如果不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斯波义银一定会想办法弄死她。红口白牙,岂可肆意污人清白。

    她如果能拿出确凿的证据,斯波义银更要弄死她。因为这会害得斯波家名誉尽毁,在足利幕府之中,守护体系之内再无立锥之地。

    反正不管结果如何,足利幕府都要经历一场大动乱,可能会因此彻底崩塌倒台。

    这么做,不符合细川三渊两家的利益,更不符合细川藤孝本人的利益。她要的是和斯波义银政治联姻,不是与他反目成仇。

    于公于私,明智光秀涉嫌杀害将军这件事,都不能挑明。别说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只能销毁掩埋。

    足利幕府承受不起斯波家反噬的风暴,所有在这张桌上吃饭的武家,都不会质疑斯波义银的义理,反而要维护他的忠贞形象。

    足利义昭正在等待细川藤孝的解释,细川藤孝却是很为难,最后勉强说道。

    “近幾斯波领并不是一体同心,斯波谦信公离开近幾之时,是将家中权利分散制衡。

    明智光秀获取了对外交涉的权力,包括宣战权在内。我不需要说服近幾斯波领,只需要说服明智光秀保持沉默。

    即便前田利益拥有近幾斯波领的军事指挥权,也不能擅自对外开战。

    她必须得到明智光秀的外交确认,尼子胜久的领内物资输送,才能动员军势,出阵作战。”

    细川藤孝简单介绍了一下,近幾斯波领内部的权利架构。足利义昭听得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所以,我们只需要说服明智光秀,偏向我们这边。”

    足利义昭因为明智光秀的那封诚恳的劝告信,才下决心出寺还俗,有了继位足利将军的野望。

    她对明智光秀的印象相当不错,认为这是一个对先代将军有忠心,对足利幕府有感情的好陪臣。

    她想了想,说道。

    “细川姬,那就请你为我跑一趟伊贺国吧。

    替我告诉明智光秀,若是她能拦着近幾斯波领阻挠我的上洛继位,这个恩情我会记在心上。

    她对先代的忠诚,我是很清楚的。希望她能念及对先代的感情,选择支持我。

    继位之后,我定有厚报予她。”

    细川藤孝听得目瞪口呆。

    明智光秀忠于先代?这个结论,足利义昭是怎么得出来的?

    足利义辉明明就是被明智光秀这个口蜜腹剑的阴人,给害死的!

    足利义昭见细川藤孝一脸古怪,诧异道。

    “细川姬,我说错了什么吗?”

    细川藤孝一口气堵着胸口,不上不下憋得慌。

    “不,您说得不错,我会试着尽力说服明智光秀。”

    虽然不知道足利义昭为什么对明智光秀感官这么好,但细川藤孝却无力反驳她的说法。

    难道告诉她,足利义辉就是死在明智光秀的阴谋之下?

    从三好上洛开始,明智光秀始终是演好了一个忠心耿耿的陪臣角色,没有暴露什么马脚。

    细川藤孝要推翻她的人设,就需要透露更多细节,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给坑进去。

    虽然足利义昭有所误解,但这时候越解释越麻烦,不如就让她误会明智光秀忠心幕府,会帮她们拦住近幾斯波领的军势吧。

    至于细川藤孝这次去,到底怎么说服明智光秀的真相,不重要。

    室内,具体行动的细节一点点被完善,足利义昭心情大好。有了织田家的主动投效,她的上洛大计,终于迎来黎明的曙光。

    ———

    足利义昭在越前国一乘谷城敲定了新的谋划,便迅速行动起来。

    和田惟政与丹羽长秀同行,走北近江去往美浓国岐阜城,代表足利义昭,正式邀请织田信长上洛。

    举义兵,驱三好,为惨死的先代将军复仇,扶持足利义昭成为新一代足利将军。

    另一边,细川藤孝前往伊贺国,去找明智光秀。

    自打从京都撤出,明智光秀就在山城国与伊贺国边界的新居村暂住,方便获取京都的第一手消息。

    藤林杏被她刻意放走,但有藤林椋接手后续,中同组在近幾的网络依然流畅运转,情报源源不断向新居村涌来。

    细川藤孝的到来,并不让明智光秀感到意外。她为细川藤孝满上一杯茶,笑着说道。

    “村落居馆简陋,招呼不周,还请细川姬见谅。”

    每次见到明智光秀这副好友重聚的假惺惺做派,细川藤孝都觉得恶心反胃,实在是虚伪至极。

    她冷声道。

    “明智大人不必客气,我此来不是为了享受,而是受人之托。”

    明智光秀为自己也满上一杯茶,用手指蹭着茶杯侧,笑道。

    “让我猜猜,是足利义昭殿下的托付吗?”

    细川藤孝嘴角勉强扯开一丝礼仪性的笑容,说道。

    “不错。”

    明智光秀笑呵呵说道。

    “细川姬真是好本事。

    前不久,我们才在多闻山城聊过。你代表细川三渊两家来访,近幾斯波领诸姬可是以礼相待,对盟友肝胆相照。

    没想到,你一转身就去了坂本城,与那些人私下串联。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家主君吗?细川三渊两家还算不算斯波家的盟友?”

    明智光秀嘴上说得正气凛然,心里却对现在的形势非常满意。

    她并不在乎足利义昭这个人,只要她别落在京都的三好伊势两家手中,别让她们在京都稳住局面就好。

    细川藤孝的确厉害。

    她在斯波家这里打不开突破口,马上转向坂本城。与足利旧党联合,推动足利义昭上洛。要在重整幕府这件事上,占据主动。

    只是她算错了一点。

    细川藤孝以为,京都还能出现一个稳固的足利幕府,至少是可以维护旧幕府既得利益者们的幕府。

    但是,这已经不可能实现。

    足利义辉的死,撕掉了足利幕府的最后一张遮羞布。所有的武家都或多或少领悟到,乱世来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斯波义银稳不住幕府,足利义昭更稳不住幕府。足利将军积累两百年的威望,随着足利义辉战死,已经彻底散尽。

    而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这些人合作,寻找域外大名引兵上洛,更是引狼入室之举,恐有董卓之祸。

    对此,明智光秀非常期待。

    要建立一个新秩序,首先就要将原有的旧架构一扫而空。但即便这个旧架构再烂,斯波义银也不能亲自动手。

    因为他是天下大义的化身,平定乱世的救世主,必须一尘不染,白玉无瑕。

    可现在,延绵百年的乱世还不够乱,还没有乱到所有人都无法忍受,渴望太平的那一天。

    明智光秀需要细川藤孝,和田惟政,织田信长这些近幾内外的野心家。只有等她们彻底搅碎了旧秩序,才是斯波义银出手的时候。

    明智光秀最清楚,自己的主君有多心软。如果放任他自己去做,一定会为这个摇摇欲坠的破房子打上补丁,矜矜业业维护秩序。

    但这样,就不是明智光秀想要的新世界。

    足利幕府先天不足,只能以平衡手挑动武家斗武家,这两百年间,天下几时有过真正的太平?

    明智光秀不希望斯波义银用一生去守护这个无可救药的足利幕府。斯波义银应该去建立一个新秩序,一个更好的武家天下。

    她年少家破人亡,流浪诸国,目睹乱世之惨烈。如今得遇明主,只渴望为天下武家求得一个更稳固的新政权。

    细川藤孝不懂明智光秀的理想,她出身和泉细川家,是最传统的名门武家,一生争权夺利就是为了维护家业兴旺。

    两位亲密无间的好友,在遇到斯波义银的那一刻,就注定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或新生,或守旧。

    面对明智光秀的指责,细川藤孝本能得开始反击,她说道。

    “不敢当。

    比起明智大人在京都使得那些个龌蹉手段,害死足利将军。我这点作为,又算得了什么?”

    明智光秀面不改色。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君的利益。”

    细川藤孝呸了一声,轻蔑道。

    “为了谦信公的利益?我看是为了上谦信公的床吧?

    你这个瑟欲熏心的小人,千方百计拆散足利斯波合流,还要把责任推到谦信公身上。

    你就不感到羞耻吗?”

    明智光秀笑着说道。

    “细川大人这几句话,我可就不明白了,我到底做了什么?”

    细川藤孝冷冷盯着她,一字一顿说道。

    “明智光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这次来,就是要你老老实实待在近幾斯波领,别碍着足利义昭殿下上洛的大计。

    若是近幾斯波领出现过激举动,误了足利义昭殿下的大事。我可无法保证,你做下的那些丑事,会不会流传到谦信公耳朵里去。”

    听得细川藤孝的威胁,明智光秀心里想笑。她做的那点事,并不怕别人知道,而且知道的人不少。

    不说外人猜出来多少,尼子胜久,高田阳乃,前田利益这些人都是心里有数。

    斯波义银一回来,这些家伙一定会争先恐后告状,把近幾大乱导致的所有黑锅,全部推到明智光秀身上。

    还有一个逃跑的藤林杏,她要是被百地三太夫抓到。斯波义银知道的内容,会比其他人更加详尽。

    明智光秀从没有想过,要隐瞒斯波义银。

    做是一码事,藏是另一码事。她能为斯波义银办他不方便做的脏事,却永远不会抵赖,坦然面对。

    她捂着嘴,优雅笑道。

    “细川姬这个威胁,可是让我真的好害怕呀。”

    细川藤孝面色不改,盯着明智光秀,目中闪过一丝厉光。

    “我知道。

    谦信公就算得知你的所作所为,也只能无奈为你遮掩,因为斯波家承受不起这份罪孽。

    他做事光明磊落,却为家业所累。为了斯波家的名誉,他绝对不能承认弑君一事与斯波家有关。

    他真是活得好累,好无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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