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五章从龙之功臣
柳生宗严伏地痛哭,陪坐在旁的仁木义政与和田惟政跟着低头抹眼泪,心中毫无波澜。
只有主位上的足利义昭,是真有些感动。她见过的世面太少,哪天回到京都就会知道,柳生宗严这点演技根本排不上号。
但此时,她还是个刚才还俗的佛系少女。与从小学习权谋的足利义辉不同,她很好骗。
足利义昭站起来,走下主位,将柳生宗严扶起,感动道。
“不要哭了。有你们这些忠臣在,我相信足利家一定能再次回到京都,拨乱反正。”
柳生宗严愣了一愣,就这?
她一时摸不清足利义昭是真的傻,还是在陪她飙演技。好在其他人认为演得差不多了,出面解围。
仁木义政鞠躬说道。
“殿下说的是,足利将军家必将再次回到京都,君临天下。只是目前,我们还需要解决一些小麻烦。”
周遭几人上前与柳生宗严见礼,除了老相识仁木义政与和田惟政,还有一张陌生脸。
柳生宗严问道。
“这位是?”
那人豪爽道。
“在下可儿吉长,是兴福寺派遣保护殿下来坂本城的护卫。承蒙殿下不弃,允我侧近侍奉。”
柳生宗严点点头,客气见礼。此人是和足利义昭一起从兴福寺出来的,关系必然亲近,不可得罪。
柳生宗严收拾演技,平复情绪,仔细观察足利义昭,这才发现她与足利义辉还是有很大区别。
足利义辉常年习剑,性格刚烈,为君刻薄。虽然不仁,但威风凛凛让臣下畏惧,亦是有些城府手段。
而这位足利义昭殿下,白白净净像是常年坐居静室的文学少女,身上多是书卷气。一看就是宽仁厚实,很好相处的佛家弟子。
至于为君施政?柳生宗严不觉得她能比足利义辉更强。
帝王心术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足利义辉也是自小被足利家当做君主培养,雷霆手段才能压得住幕府内外的乌龟王八蛋。
足利义昭这样子,真能镇压幕府,复兴足利家吗?柳生宗严脑海中浮起这个不敬的念头,又赶紧掐灭掉。
她的职务权力还指望着这位足利义昭殿下赐予,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日后的事,当然是日后再说!
等众姬礼毕,足利义昭坐在主位上愁眉不展,说道。
“柳生姬来的正好,如今京都乃至近幾的局面混乱不堪,正需要柳生姬这样的忠臣帮我做事。”
“敢不从命!”
柳生宗严伏地叩首,心中暗自窃喜,她赌对了。
足利义昭初来乍到,别说想做事,眼前一抹黑,局势都看不清。她现在急需可靠的情报支持,为坂本城的决策提供信息支撑。
柳生宗严是幕府前任大目付,足利将军家的情报网并不是被人清除,而是因为继任大目付无能,遭受蒙蔽。
柳生宗严非常熟悉大目付事务,可以第一时间恢复情报网,为足利义昭所用。
她的能力没问题,缺少的是授权,来自足利家的授权。而现在,足利义昭明显是想重用她,她的大目付职权自然也能讨回。
足利义昭身为足利家遗孤,虽然还不是将军,但群龙无首的足利情报网会下意识听从她的命令。柳生宗严从中搭桥牵线,问题不大。
两人各取所需,足利义昭要情报,柳生宗严要权力,一拍即合。
柳生宗严信誓旦旦,保证很快就能恢复足利家的大目付职能。足利义昭听得眉开眼笑,夸赞连连。
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柳生宗严话头一转,忧心道。
“启禀殿下,我在来的路上,听到一个传闻。
据说,三好大逆那一晚,斯波家与足利将军并肩在二条城死战。
将军遇难之前,把日本国王之印给了斯波家的目付高田雪乃,要求转交斯波谦信公,请他为妻报仇雪恨。
已经有多名德高望重的老臣去了伊贺国,见到重伤的高田雪乃转述二条城内情,并亲眼目睹金印。
现在外界都在传说,斯波谦信公回归近幾之时,就是足利家回归京都,清算逆党之日。”
足利义昭皱起眉头,不满道。
“斯波谦信公只是斯波分家家督,他连三管领的宗家都算不上,怎么能代表河内源氏嫡流?
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足利将军家什么时候沦落到要被一个男人代表!”
足利义昭气得面色大变,她无权无势,能被足利遗臣们拥护,就是凭着血脉近支。所以,她最重尊卑,最爱用家格血统说事。
如今外间传言,是在把正统名分往斯波义银身上按。那足利义昭算什么?她还俗的意义何在?
走上了这条路,她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要么成为天下人,要么成为天下人的刀下鬼。
不能不急,不可不争!
足利义昭在发脾气,几名忠臣相互交换一个眼神,仁木义政出面劝解道。
“殿下,请您稍安勿躁,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斯波谦信公虽然威望甚高,但他到底不是足利家血脉,又是一个男人,不可能问鼎足利将军之位。
斯波家应该是想变现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让谦信公成为新将军的后见人。
虽然居心不善,但也是情有可原,至少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除了足利义昭与可儿吉长,在场其他三人都是幕府的老油条,斯波家搞这一出的政治意图,她们一眼就能看穿。
斯波义银是不可能当足利将军的,血统和性别都不允许,但名正言顺扶持一个新将军上位的利益也很大,值得卖力气去做。
足利义昭不傻,只是没反应过来。仔细想想,她不确定问道。
“斯波家想要扶我上位?”
三姬心中一叹,这位足利双生女是真的不懂政治,太天真。
和田惟政出面鞠躬道。
“殿下,谦信公本就配有御剑。如果他回到近幾,拿到金印,就有了完整的将军名分可以号令天下武家,重整幕府。
他的选择很多,比我们多得多。到那时候,您能不能当将军,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即便他肯扶持您当将军,您也永远低他一头。因为您是他扶起来的,名分是由他定下的。”
不管和田惟政,仁木义政,还是柳生宗严,这些足利旧臣都不希望走这条路。所以她们在明里暗里示意足利义昭,斯波家别有用心。
等着斯波义银回来拨乱反正,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近幾谁敢和他开战?谁自信能打得过他?
不说他名分俱全,天下武家必然会支持他。就算是武家之间无名无义的私战,六角家与三好家也没有胆子和他对刚,都被打怕了。
以武家慕强的尿性,斯波义银回来只需要登高一呼,近幾武家就会群起响应,助他上洛再立将军。
然后大家排排坐,分果果,在在洗牌之后的新幕府中,谋求自己的利益和位置。
这事看似很好,但对于在场三姬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柳生宗严一无所有,她就是来奔前程的。她想建功立业,足利义昭要是坐等上位,她怎么立功?
仁木家衰弱太久,仁木义政甚至保不住自己伊贺守护的役职,被迫送给了斯波义银。
她现在把持足利马回众,坐拥坂本城,心里生出扶持将军,复兴家业的野心。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处不能全让斯波义银占尽。
和田惟政心思最乱,她有足利家与六角家双重家臣的身份。足利家衰败,六角家内乱,她被足利义辉派去甲贺郡搞事,得罪不少人。
要是不借助足利义昭的新将军之路,获取足够的功劳,日后哪有本钱自保?在这越来越混乱的近幾没有依仗,全族上下性命堪忧。
这三人都觊觎从龙之功,希望在足利义昭上位过程中出力。如果足利义昭坐等斯波义银回来之后,与他合作,三人就没有利用价值。
做事不怕累,就怕没价值。没价值代表着随便可以被抛弃,她们当然不愿意。
其实,足利义昭自己也不愿意。
她下定决心还俗,是要当天下之主,一言九鼎的那种,她怎么能够忍受一个男人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足利义昭虽然不懂武家政治,但佛教门迹也是一个道理。她的名分出自斯波义银,就要永远矮斯波义银一头。
哪天斯波义银不高兴,把她弄下去,再扶起别人怎么办?足利近支虽然覆灭,但三代之外的远亲还是有的。
足利义昭思索良久,哼了一声说道。
“家姐临终之前魔障了,怎么能把金印给外人?他俩甚至还没有同房,斯波义银算什么足利家的人!
我若听之任之,足利家日后恐有武瞾之祸。”
在场诸姬皆沉默不语。
足利义昭可以指着斯波义银谩骂,那是足利贵胄自己争权夺利,爱咋咋地。
她们这些家臣没资格开口,也不敢乱说话,只能心里暗暗点赞。足利义昭怀揣雌心壮志,大家的前途还有奔头。
足利义昭这话,也不算错。
当初,天朝武瞾借助皇帝宠幸,牝鸡司晨。。不对,是公鸡孵蛋,权倾朝野。他几乎把李氏子孙杀光,连自己的孩子都弄死几个。
武瞾从皇后做到太后,最后君临天下,成为天朝历史上仅有的一位男皇帝。
斯波义银一样是足利义辉的御台所,等新将军被他扶上位,他就是先代将军的大御台所,名望实力如日中天。
到那时候,足利义昭在他面前就是个p。若是斯波义银生出取而代之的野心,足利家危矣。
这套有罪推论的说法,在法律上不成立。但在政治上,确是人人深信不疑的铁律。
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特别是爱玩黑厚学的政客手中,这帮人根本没有节操。
三言两句,足利义昭与几位投靠她的忠臣就达成了一致。她们不能坐等斯波义银回来,足利家回归京都一事要另想办法。
说回现实,足利义昭忧心忡忡问道。
“我已经举旗明义,京都的三好伊势两家狼狈为奸,不知道会不会出兵坂本城来对付我。
还有六角家,先代对六角义治逼迫甚重,她会不会趁着足利家虚弱之际,对我们下手?”
足利义昭从兴福寺出发之前,还把事情想得很美。但抵达坂本城,了解到近幾局势后,她已经乐观不起来。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亮明旗帜,扛起足利家的大旗,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对此,在场几人反而比她乐观。若是觉得事不可为,她们也不会投效足利义昭,下注搏个前程。
仁木义政笑道。
“殿下放心,坂本城是先代精心准备的南近江重镇,易守难攻,也储备了大量军需,足够我们支撑许久。
城池背靠琵琶湖,只要湖上通道不被截断,外界物资总能源源不断输入。
三好家上洛行大逆之举,令天下震惊。自从殿下举旗明义,已经有许多地方武家表态愿为足利家效力,不断进献物资。
三好六角两家虽然军力强势,但她们要想攻下坂本城,绝非短时间能够做到的事。
更何况,马上就要入冬了。三好上洛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六角内乱许久,家臣团各怀鬼胎。
这两家都筹措不齐冬季作战的后勤物资,开春之前,不用担心她们前来围城攻略。”
足利义昭似懂非懂,她当然不通军事,但仁木义政说得有理有据,让她安下心来。她至少明白了,敌人暂时打不过来。
仁木义政说完军事,朝着和田惟政点点头,这边的足利家外交役接口说道。
“殿下,我已经与六角义治殿下达成协议,她愿意为您提供物资。”
足利义昭困惑道。
“先代如此逼迫她,她为何要以德报怨?这不合常理啊。”
和田惟政笑道。
“三好家不过是细川宗家的家臣出身,以下克上屠灭主家,占据四国。六角义治也不愿看见,这等出身卑贱的下人来到京都逞凶得意。
佐佐木氏六角家是近江千年名门,怎么能接受四国的乡巴佬爬到自己头上去?”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坂本城定计
足利义昭深以为然。
她自小长在佛寺中,不通武家政治。这次还俗争位,就是深信足利家的门第家格,会让全天下的武家都无条件站在她这边。
和田惟政这套名门贵胄的说辞,非常合她的胃口。于是对六角家的援手,欣然接受。
足利义昭笑道。
“六角义治还算明事理,对六角家的善意,我会记在心上。”
和田惟政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她的说辞是讨好足利义昭,其实六角义治根本无力决定什么。
六角定赖时代,六角家称霸近幾,甚至连足利义辉都是六角定赖主持的元服仪式,结为乌帽子亲。
只是这风光无限的六角家,在六角义贤时代,败落得一塌糊涂。几度战败,家业崩坏。
等到六角义治这个六角定赖的孙女掌控实权,发现自己真成了个孙女,憋屈得不行。
后藤贤丰代表家臣团,对主家诸多掣肘,指手画脚。年轻的六角义治恶从胆边生,一刀了断了这位家中重臣。
结果,家臣团爆发不满,观音寺骚动。六角义贤义治母女不得不狼狈逃出居城,依靠蒲生家斡旋,才得已重回观音寺城。
六角义治与家臣团共同起草的六角氏式目,约定了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她的权力被彻底限制死。
六角家臣团与甲贺众的对立,更让六角义治威望大跌。她就是个坡脚家督,有名无权能决定什么?
六角家自己忙着内斗,没兴趣收拾足利义昭。她们也不愿看到三好家这群四国土鳖占据京都,于是决定给足利义昭一点支持。
足利义昭的感动,根本没有必要。六角义治要是有六角定赖时期的权势,早就出来搞事了,谁还没有个上洛梦呢?
和田惟政继续给足利义昭吃定心丸,她说道。
“我在京都有些幕臣密友,得到了不少消息。据说,三好义继与伊势贞教最近闹得很不愉快。
三好大军驻扎山城国,这个冬天不好熬。三好义继希望幕臣们提供物资补给,帮助三好家过冬,伊势贞教却迟迟不愿意表态。
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不远,三好义继为此发了好几次脾气,甚至对伊势贞教发出威胁。”
足利义昭问道。
“三好大军就在京都,伊势贞教怎么敢和三好义继硬顶?”
和田惟政笑道。
“伊势贞教也不想啊,但蜷川亲世躲在丹波国的领地不出来,嘴上却不饶人。
她不断传讯京都,表示对三好家大逆一事的愤慨,她号召幕臣们不要屈从弑君逆贼,让伊势贞教下不来台。
幕臣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她们怕三好家翻脸,在京都闹出兵灾。又怕斯波义银回归近幾,清算她们勾结三好家的罪行。
伊势贞教左右为难,现在京都乱成一团,三好义继连过冬的补给都凑不齐,根本没办法对我们的坂本城做出任何不利举动。
况且,蜷川亲世在丹波国的发言,受到丹波守护波多野秀治的支持。
三好义继就算想出兵教训这个搞事的政所代官,可面对波多野家这些丹波地方武家的庇护,一时也无计可施。
她在京都看似威风,其实四面楚歌。别说对我们用兵,三好家连京都一地都站不稳脚跟,说不准哪天就得滚回摄津四国去。”
足利义昭听得精神一振,觉得自己这次出山还俗的决定没有错。
她笑道。
“三好家倒行逆施,必遭天谴。这不,还未入冬,三好义继就已经扛不住了。
天意,这是天意。祖先有灵,天不绝足利家。”
和田惟政与仁木义政对视一笑,她们所言所语,都是为了增强足利义昭的信心。
她们这次的投资可都着落在足利义昭身上,她要是被外部压力吓垮,事情就不好办了。
柳生宗严沉思道。
“近幾虽然混乱,但各家对三好家都没有好感,只需要有人牵头上洛,即可推倒外强中干的三好家。
坂本城既然无碍,殿下应当寻求有力大名的支持,谋划上洛。”
众姬的想法是不依靠斯波义银,但斯波义银一定会尽快赶回来。所有的谋划都必须加速,要赶在斯波义银回归之前完成。
要是让斯波义银先拿到金印,举旗引领天下武家,足利义昭根本没有办法和他比号召力。
毕竟他是名正言顺的御台所,为妻报仇。足利义昭算什么?不祥的足利双生女,没名没分。
足利义昭点头道。
“柳生姬说的不错。
我们要尽快寻找到愿意帮助我的有力大名,在斯波谦信公回来之前,举兵上洛。”
和田惟政说道。
“殿下是否愿意前往越前国一试?”
足利义昭问道。
“你的意思是找朝仓家?”
和田惟政点点头,说道。
“朝仓家经营越前国百余年,实力强大,又与北近江浅井家联盟,可以从容进入北近江,借道上洛。
越前国与近幾关系紧密,几次近幾大乱,朝仓家都曾为将军有所贡献,对足利家一向恭谨。
我听说去年朝仓家还举兵攻打加贺国的一向一揆,战绩彪悍,不愧为北陆道第一雌藩。
您若是愿意亲自前往,寻求支持。相信朝仓家会感受到您的诚意,保护您上洛京都,坐稳将军之位。”
和田惟政推荐朝仓家,也是深思熟虑。
朝仓家与浅井家数代联盟,关系密切。朝仓家出兵,浅井家必然也会出兵相助。
浅井家控制着北近江,从琵琶湖西岸沿着比良山地南下,直插京都盆地,行军线路近乎完美。
京都东北部最大的阻碍,其实是比叡山天台宗为首的寺院。以天台宗和足利家的亲密关系,她们不可能帮三好家阻挡足利义昭上洛。
论起战力,朝仓家亦是名声在外,不比三好家差多少。朝仓浅井两家实力加起来也有百万石,足以支撑足利义昭上京继位。
只要足利义昭舍得画大饼,给好处,朝仓浅井两家应该会愿意出兵吧?这对她们来说,有利无害。
足利义昭倒是从善如流,她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去一次越前国。可儿吉长,你随护我前往。”
柳生宗严伏地叩首,说道。
“臣下自诩剑术不凡,恳请护卫您前往越前。”
足利义昭为难道。
“这。。会不会影响你的大目付事务?”
足利义昭的确希望这位天下闻名的剑豪保护自己,但大目付的情报也很重要,不可顾此失彼。
柳生宗严肯定道。
“请您放心,保护您不会影响大目付之事,还可以将情报尽快送上您的案头,一举两得。”
柳生宗严必须去,当情报头子最重要的就是主君信任。主君不相信你,你就是个p。
当初足利义辉怀疑她的忠诚,柳生宗严立马打回原形,日子过得不如京中一条野狗,教训深重。
足利义昭与她初次见面便委以重任,她怎么敢离得远?肯定是要多多在主君面前露脸,常常表达忠心,让她放心。
和田惟政笑了笑,看透了柳生宗严的心思,她说道。
“坂本城离不开仁木义政大人主持大局,我也随殿下去一次越前国,与朝仓家交涉。”
仁木义政叹了口气,一副郁闷的模样,恨恨道。
“坂本城不容有失,我无法追随殿下出行,甚是遗憾。
我会安排精锐旗本随您出发,另外准备好船只,直接到北近江上岸,以防三好六角两家阻扰。”
足利义昭见三人忠心可嘉,非常感动,搓手道。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我足利义昭若有君临天下的一天,绝不会忘记你们的忠心。”
座下三姬一齐伏地叩首,连声不敢。众人眉开眼笑,君臣间气氛融洽至极。
———
坂本城定策,足利义昭一行开始准备前往越前国。尚未启程,次日城中却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细川藤孝望着足利义昭,眼神空洞,面色渐渐泛白。虽然没有大哭大喊,但那份沉重的悲伤,是对足利家深深的依赖。
柳生宗严在旁赞叹,细川藤孝不愧为和泉细川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光是这份精湛的演技,就足以纵横幕府政坛。
足利义昭再一次被感动,两人相视流泪,又是一番缅怀足利家荣光的时刻。
和泉细川家是细川分家,宗家被三好家所灭。细川藤孝说起话来娓娓动人,与足利将军家的遭遇两相映照,让足利义昭顿感共鸣。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足利义昭一抹眼泪,拉着细川藤孝的手,动情道。
“细川姬,你有心了。”
细川藤孝红着眼,故作坚强,咬牙说道。
“三好大逆,天理难容。
细川家身为足利亲族,必然要和您站在一起,与三好家战斗到底,不死不休!”
“好,好啊。。”
足利义昭拍着她的手,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泉细川家可不是什么小角色,细川三渊两家同气连枝,拥有和泉国,北河内大概二十万石领地,就在摄津山城两国西南侧。
有了和泉细川家的支持,三好大军的腹部犹如竖起一支利剑。三好义继在京都是腹背受敌,寝食难安。
细川藤孝代表两家前来投效,让足利义昭大喜过望,真是天助我也!
其他人却不似她这么天真,地方实力派的细川三渊两家竟然主动向足利义昭靠拢,她们不是跟着斯波家混的吗?这是什么情况?
摸不准和泉细川家的想法,和田惟政试探道。
“细川姬,细川三渊两位家督大人,真愿意支持我家殿下继承将军之位?”
细川藤孝肃然道。
“义昭殿下是先代姐妹,幕府武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先代在二条城蒙难,足利家业当然应该由义昭殿下继承。细川三渊两家身为足利亲族,愿为义昭殿下效犬马之劳。”
细川藤孝说得义正言辞,让人挑不出毛病。
细川家是三管领之一,足利幕府开幕以来就是亲族雌藩,几度执政幕府,威名远扬。
虽然细川宗家已经被四国的三好家灭族,但和泉细川家受足利义辉重用,地位也不低。
三渊家是四代将军分支,谈及血缘亲疏,比起斯波细川这些亲族还要近一些,更是世代幕臣为足利将军奉公。
这两家亮起高调,一唱一和。比和田惟政,仁木义政,柳生宗严这些足利义辉的直臣,嗓门更大,名分更足。
但武家做事,利益为先。忠孝仁义客气客气就好,谁当真谁傻b。
和田惟政微微一笑,问道。
“听闻斯波家拿到了日本国王之印,地方实力派不是应该等斯波谦信公回来主持大局吗?”
细川藤孝皱眉道。
“和田大人此言差矣。
君君臣臣,母母女女,纲常伦理不容违背。斯波谦信公虽然被先代看重,但说到底还是一介臣子。
足利家之事,自当由足利家的子嗣料理。我等臣子秉持义理,效忠足利家即可。
岂可越俎代庖,行霍光之举?”
细川藤孝此言一出,和田惟政等人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是细川三渊两家与斯波家谈崩了。
这两家在装傻,不谈斯波义银是足利义辉的未婚夫,只说斯波家是足利家的臣子,明显想要投机。
估计是好处不如预期,细川三渊两家对斯波家有了看法,转向投资足利义昭,希望在未来的新幕府得到更多利益。
三好义继在京都的困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好家在中枢熬不了多久,幕府的未来没有三好家一席之地。
既然如此,各家当然要各显神通,为日后在新幕府的地位权势,争一争座次。
足利义辉的这些直臣害怕斯波义银独揽大权,把自己排斥在外,细川三渊两家就不怕吗?
就算两家能分到一些,但分的少也不开心啊,谁不想家业更兴旺?三好家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这时候不争是傻子。
和田惟政点点头,算是接受了细川藤孝的解释。她并不知道,斯波家给的不少,只是细川藤孝要的太多。
细川藤孝想要斯波义银这个男人,斯波家那些想入赘想疯了的家臣们,当然不肯答应。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都在谋上洛
细川藤孝说服细川三渊两家,前来坂本城向足利义昭示好。
她是为了抢在斯波义银回来之前,把足利义昭扶上位。只有足利将军之位尘埃落定,她才有资格与斯波义银谈谈共同的未来。
若是让斯波义银主导了新将军的诞生,把持住幕府大政。细川藤孝一介臣子,还有什么资格与新晋的大御台所谈感情,谈联姻。
细川藤孝果断的表态,让足利义辉旧臣与细川三渊两家建立了信任,双方合作之事就可以达成。
足利义昭将自己要前往越前国求援的事开诚布公,告知了细川藤孝。
细川藤孝想了想,说道。
“殿下英明。
只要北线的朝仓家肯南下,浅井家必然跟进。南线有我细川三渊两家联手向北,三好家腹背受敌,大事可成。
细川三渊两家在京中还有些故旧亲朋,这个冬天绝不会让三好义继好过。
她在京都无法得到足够的补给,等开春作战时,疲惫一冬的三好大军,必然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足利义昭拍手道。
“英雌所见略同,和田姬也是这个意思。”
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相视一笑,微微鞠躬。
两人不禁感叹,想起了足利义辉。要不是她刚烈独裁,三好义继凭什么占据京都,羞辱幕府。
足利幕府衰败已久,但内部结构其实是相当稳固的三角形。足利将军,幕臣,地方实力派,相互扶持,相互制约。
足利将军,是武家天下的仲裁者。幕臣负责幕府运转,从中收取管理者的浮利。地方实力派借助守护体系的名分,统治地方武家。
三方各取所需,共同维护幕府的运转,一齐在这张餐桌上吃饭。虽然整日里明争暗斗,但日子至少过得下去。
可足利义辉为了复兴足利,彻底撕毁了这个架构。她打压幕臣与地方实力派,妄图大权独揽。
地方实力派脱离在外,幕臣心怀鬼胎,足利义辉只依靠自己的直臣,怎么撑得起幕府这个烂摊子?
最后她落得惨烈下场,足利家,幕臣,地方实力派,三方谁都没落得个好,堪称三输的结局。
虽然其中有明智光秀的阴谋诡计,但如果没有足利义辉的肆意妄为,稳固的幕府三角岂能被明智光秀轻易撬动?
归根结底,还是足利义辉志大才疏,打破了幕府内部长期以来的默契,又没本事压住场子,才使得这场悲剧最终无法避免。
可今天一番对话,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之间产生一丝新的默契。
足利义昭这个佛寺长大的足利后裔,她不通武家政治,不懂帝王心术,似乎很好忽悠。
只要她太太平平别学足利义辉那么闹事,足利家的直臣,幕府幕臣,幕府地方实力派,完全可以照着原来的游戏规则,继续玩下去。
不管是在场的足利直臣与细川三渊两家,还是京都中正在敷衍三好家督幕臣,其实没几个人希望斯波义银成为新的幕府主导者。
斯波义银太厉害了,他要是继承足利义辉的遗志,继续削弱幕臣和地方实力派的权势,谁能斗得过他?
此事无关血统家格,男女性别,天下大义。这些理由都是借口,归根结底是因为利益分配。
斯波义银的名分太足,能力太强,他主导新幕府,必然是一个强势统治者,远比足利义辉更可怕。
在足利义辉手中吃够苦头的幕府既得利益者们,她们顺理成章站在一起,希望扶持足利义昭上位,为自家多捞一点好处。
足利义昭是刚才还俗的政治素人,名分上又有瑕疵,注定是个好操纵的弱势将军。她符合幕府中所有人的政治需要,除了斯波家。
虽然幕府既得利益者们无法从她身上得到更多,但也不容易失去更多。从现在的局势来看,足利义昭是她们最好的选择。
随着细川藤孝与和田惟政达成默契,双方会分别从自己的渠道沟通京都幕臣们,进一步整合幕府内部,推动足利义昭上位。
三好家不会成为阻碍,这些远离本土作战的四国土鳖,无法有效控制山城国。她们唯一能威胁幕臣们的是举起屠刀,毁了京都富庶。
达成共识的幕府各方,现在只需要找到一家强大的域外大名上洛,让三好家无暇破坏京都中枢,这场大乱便可以尘埃落地。
这一场上洛的谋划,又必须抢在斯波义银回来之前完成。
细川藤孝仔细思索,最后对足利义昭说道。
“朝仓家若是肯出兵,开春之际我们就能请殿下回归京都,继承足利将军之位。
此事至关重要,我愿意随您去一次越前国,与您一起说服朝仓家上洛。”
足利义昭大喜,拉住细川藤孝说着感激之语。
细川藤孝代表细川三渊两家,随足利义昭前往朝仓家,能为她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背书。
表明这位名分欠缺的足利遗孤,拥有幕府臣子全力支持,对于说服朝仓家非常有帮助。
细川藤孝的到来,为足利义昭再添一枚筹码。她意气风发前往越前国,对足利将军之位志在必得。
———
三好上洛,弑君大逆。
就在近幾乱成一团的时候,与近江国隔着铃鹿山地的伊势国,也不太平。
这些年,伊势国司北畠家,实力壮大,在南伊势声势无二。
而铃鹿山地另一边的六角家,向北伊势八郡蚕食,以神户家与关家为首的当地武家纷纷屈服。
神户具盛,关信盛两人甚至和六角重臣蒲生家联姻,成为六角家在北伊势的主要附属。
这两年六角家势力大衰,对北伊势的影响越来越弱。而东面崛起的织田家拿下了美浓国,把目光转向身边富庶的北伊势。
织田信长去年攻略美浓,为了顺利吞没东美浓的斋藤家旧地,她指令西美浓诸武家攻打北伊势。
西美浓各家无奈出兵,使得织田信长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消化东美浓之地。但这一打,也让织田信长察觉到北伊势的虚弱。
今年开春后,西美浓四人众为首的西美浓武家出兵北伊势,战果比想象的大得多。
北伊势武家面对入侵的美浓武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见猎心喜的织田信长,在秋收后亲自领军,再次入侵北伊势。
北伊势诸武家连美浓四人众都抵挡不住,面对织田信长率领的两国大军更加不堪。
织田信长顺利推进到龟山城下,龟山城主关信盛与前来支援的神户具盛几次向六角家求援,都没有得到回音。
近幾乱成一团,六角义治哪有功夫管北伊势这些地方武家的死活。关信盛与神户具盛也因此下定决心,向织田信长降伏。
———
织田本阵。
织田信长抖了抖手中的书信,哈哈大笑。
“神户具盛与关信盛联名来信,愿意降伏我织田家,仿六角家先例,臣服附属。”
织田诸姬一齐鞠躬道贺。
“殿下威武!”
织田信长冷着脸说道。
“恭贺什么?我答应接受了吗?我缺她们几个附属的钱粮吗?
我要北伊势的地,要北伊势的人,要北伊势成为我织田家的新领地!
仿六角家先例?她们把我织田信长当成什么人了?白日做梦!”
织田信长在主位上大发雷霆,底下的织田家臣团面面相觑,又习以为常。
织田信长自从拿下美浓国,性子越发暴戾骄纵,说一不二。北伊势这些武家以为给点面子,贡献点钱粮就能过关,太天真了。
织田信长见众姬捧场,她人来疯的性格又起了来。刚要发飙,此时本阵外忽然冲进一人,鞠躬朝她示意。
织田信长被人打断的不悦表情忽然僵住,她朝那人招招手。那人走到她面前,双手奉上一信,然后快步离开。
织田信长一目十行看完手中信件,抬头看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手中被捏得几乎碎裂的信纸,让在场诸姬心生惶恐。
众姬相互打量,似乎想从同僚的脸上找到线索。来人是谁?带来了什么消息?主君为何如此失态?
随着织田信长的家业坐大,在场武家也是来源复杂。尾张美浓各派武家抱团分坐,各自揣测不安。
唯有少数几个织田信长的亲信,才勉强察觉信件出处。丹羽长秀觉得来人有些面善,心中隐隐想到近幾两字。
自从与北近江的浅井家联姻之后,织田信长开始向近幾伸出触角。虽然一时还做不了,但近幾发生什么,也瞒不过她。
难道是近幾出了什么变故?有什么事会让主君如此震惊?是浅井家出了问题吗?
织田信长很快恢复过来,她收起被自己捏成废纸的信件,扫了一眼在场诸姬。众姬直背跪坐,目不斜视,一副恭谨待命的模样。
她咳嗽一声,说道。
“我这人一向宽宏大量,神户具盛与关信盛有心降伏,我也不愿逼人太甚。
既然她们确是真诚投效,嗯,那我就收下她们吧。”
织田信长话音未落,所有人脑海中都浮起一个念头,是真出大事了。
要不是出了变故,以主君贪婪成性的做派,北伊势武家没这么好过关。她们一定会被扒皮抽筋,撕下大半好处才算完事。
织田信长甩甩手,不耐烦的喊道。
“散了吧,散了吧,今天就到这里。降伏的具体条件,我再想想。”
众姬伏地行礼,纷纷离去。
织田信长对正要离开的丹羽长秀,低声说了一句。
“米五娘,你留一下。”
等诸姬都离开本阵,织田信长带着丹羽长秀走到阵后,之前的来人就在这里等候。
织田信长难掩兴奋,上前急问道。
“信中所言都是真的?”
来人鞠躬,斩钉截铁道。
“殿下,是真的。
三好家上洛,足利将军战死在二条城,三好弑君大逆之举已经震动整个近幾。
我快马加鞭从近幾赶来,这是第一手消息。相信这个消息会很快传遍天下,还请您早做决断。”
丹羽长秀目瞪口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好家是疯了吗?那位可是武家栋梁,足利将军,她家怎么敢弑君?
织田信长用手狠狠拍了拍丹羽长秀的肩膀,拉住她说道。
“米五娘,将军遇难,幕府大乱,这是天赐良机!
你和她一起回近幾去,我授你全权,帮我查清楚幕府现状。
三好家上洛之后的情况如何?幕府的下一任足利将军又会是谁?你一定要帮我查清楚!”
丹羽长秀还沉浸在三好大逆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她被织田信长拉住,一通喋喋不休的急语,扎得脑袋嗡嗡作响。
半晌,她回过神来,肃然道。
“殿下,您想要上洛?”
织田信长点点头,笑得有些狰狞。
“好机会,真是好机会。
北近江的浅井长政是我弟媳,北伊势八郡武家已经被我打怕了。我上洛京都的南北两条道路,只剩下南近江六角家这个绊脚石。
足利将军死前就在对付六角家,这次将军遇难,六角家洗不干净,必然掺合其中。
若是能争取到幕府支持,扶持一位新将军上位,对我实在太有利了。
你想想,我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上洛,南近江六角家这块肥肉可不能错过。
六角家一定参与了弑杀将军的丑闻,帮我找一点证据。不用太多,忽悠一下外人,我就能拿下南近江!”
丹羽长秀默默点头,难怪织田信长刚才对北伊势武家的态度大变,原来是要为上洛做准备。
织田家占据了美浓尾张两国,要想进入近幾,最方便的是两条路线。
其一,从美浓国走不破关,通过关原进入北近江,北近江浅井长政是织田信长弟媳。
其二,从北伊势走铃鹿关,进入南近江。伊贺国的前田利益为了帮斯波义银买粮,已经承诺把铃鹿关送给织田信长。
现在北伊势武家臣服,织田信长只要别过分逼迫她们,这条路线也能走通。
浅井家与六角家敌对,织田家一旦拥有扶持幕府将军的大义,可以上洛之名攻打南近江六角家,一石二鸟。
一手上洛扶持将军,获取幕府大义。一手攻打南近江,得到这块富甲天下的战略要地。
织田信长的天下野望从没有像今天这般触手可及,难怪她激动得拉住最信任的丹羽长秀,让她不惜一切代价去近幾,搞清楚情况。
织田信长需要知道那些蝇营狗苟的幕府武家,她们要怎么应付三好家?又准备怎么再立将军?她需要这些情报,谋划织田家的上洛。
丹羽长秀毅然道。
“殿下放心,我这就去近幾,一定为您探查清楚。”
织田信长双目发光,双手紧紧握住丹羽长秀的肩膀,说道。
“米五娘,全靠你了!”
丹羽长秀冷静问道。
“殿下,京都事变,将军蒙难。斯波谦信公会不会从关东赶回来?我们要不要与斯波家沟通?”
织田信长一愣,神色复杂,晦暗不明,沉思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与斯波家的利益已经不一致,不能把我们的意图透露给斯波家。
斯波义银啊斯波义银,他还没嫁过去,妻子就死了呀。”
织田信长的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让丹羽长秀猜不透她的心思。
是同情,是欢喜,还是戏谑。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真田老狐狸
幕府内外风雨不断,足利义辉遗臣,幕臣,地方实力派暗中角力。三好家,六角家,浅井家等有力大名也深陷其中。
近幾之外,足利义昭去往北陆道寻求朝仓家的援手。而在东海道西端,冉冉升起的新势力织田家,也向近幾乱局投来窥视。
时光流逝,秋去冬来。在这个漫长的冬天,还有许多事会发生。
将目光从近幾转回关东,就在将军遇害的前后时间,关东也完成了一场动摇原有平衡的大合战。
北条家战败佐野领,应对越后大军的防御战略,全线崩盘。
距离初雪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北条氏康用尽一切办法阻扰上杉辉虎再掀攻势,妄图熬到隆冬,使北条家有喘息之机,重整旗鼓。
可那些对北条家敢恨不敢言的关东武家,绝不会让她轻易过关。
北条氏康的改革,侵犯高阶武家太多的利益。特别是她的新税制,阻拦高门贵胄对自己领地的横征暴敛。施恩基层,削弱望族。
四公六民的仁政,又让北条家受到底层村落拥护。关东各家名门不敢在明面上反对,被迫温水煮青蛙,逐渐失去对基层的掌控力。
这次北条大败,让她们终于等到了绝佳的机会,挣脱北条家约束她们的镣铐。
房总半岛的里见家,常陆的佐竹家,纷纷开始对投靠北条家的当地小武家动手。以支持上杉辉虎的名义,谋取自家利益。
贴近北条家势力范围的下总下野两国武家,脱离北条家的统治体系,反咬一口。
北条家在关东平原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无数武家大义凛然得翻脸举兵,投入上杉辉虎这位关东管领麾下,拨乱反正。
上杉辉虎被良心发现的关东武家们拥戴,刹那间多出十万大军,一举一动令关东侧目。
而作为北条家与越后大军对弈的主战场,上野武藏两国的形势更加复杂。
身为上杉辉虎盟友的长野业正,第一时间得到了佐野领合战的军情。
她当机立断,举兵南下。与二媳妇小幡景定里应外合,驱逐国峰城的长媳小幡信贞,消除西上野内部的隐患。
被驱逐出境的小幡信贞,无奈通过碓冰关,前往信浓国户石城,投奔关系不错的真田幸隆。
户石城内,狼狈出走的小幡信贞,已经沐浴更衣完,坐在茶室。
她无心欣赏茶人的茶艺,熬到演绎结束,喝了一口眼前茶人献上的茶水,闷闷不乐。
真田幸隆给予茶人赏赐后,将她清退,笑着对小幡信贞说道。
“怎么?小幡姬对这名茶人的手艺不满?想来也是。甲信山地穷苦,的确出不了什么好茶人。”
小幡信贞苦笑道。
“真田老大人,您就别戏弄我了。您知道,我现在没这个心思。”
真田幸隆肃然道。
“我不是戏弄你,而是希望你先冷静下来。
人在激动的时候,容易做下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不管事态有多严重,你首先要做的是深呼吸,让自己平静面对现实。”
小幡信贞恨恨道。
“您让我怎么冷静?
我对婆婆大人一向恭谨有加,箕轮城若有事,我亦是尽心尽力帮衬。
可她呢?竟然与小幡景定联手,把我这个小幡家督驱逐,简直是恩将仇报!”
真田幸隆摇摇头,说道。
“你要理解长野老大人的苦心,她也是没有办法。
佐野领合战的情况我听说了,越后大军的实力远远超过关东诸姬的想象。
八千对两万,北条家占尽优势却惨败收场。家中名将老臣战死无数,精锐五色备无一幸免,全部战没于阵。
如今关东形势已经明朗,各地反北条武家终于找到强势的主心骨,上杉殿下席卷关东之势不可阻挡。
长野老大人如果不抢先清理西上野的亲北条家势力,等到上杉殿下动手就晚了。
她只是把你驱逐出来,一没有坏你性命,二没有动你家眷,还是念及旧情的。
这件事对国峰城小幡家也是必须做的,所以小幡景定才会配合长野老大人。
成王败寇,是你站错了队,西上野国众不得不及时止损,你又有什么可怨恨的?”
小幡信贞哼哼两声不说话,道理她都明白,但失去权力的滋味实在难熬。
国峰城小幡家与箕轮城长野家,两家南北呼应,皆是西上野国众魁首。如此显赫的家业,一夜之间全归了别人,谁受得了?
亲情,现实,无奈,就算有一万个理由,也无法熄灭小幡信贞心中的野火,她的权力被人夺走了。
她暴躁说道。
“真田老大人,你我忘年之交,相识日久,您说的我都明白,但也请您理解我的心情。
我有一事相求,恳请您为我引荐武田晴信殿下,我想要出仕武田家。”
真田幸隆看着她,知道小幡信贞是想借助武田家的力量重返西上野。
若是她早来一年,真田幸隆一定会促成此事,把武田晴信的目光从东海道扯到关东平原。
真田家的根在东信,武田家在东海道得到再多好处,也不会分给真田家,贪婪的甲斐武家自己都不够分。
真田家要想做大家业,只有想办法把武田晴信的战略重心拉回信浓国,投入上野国这边。
但此时,真田幸隆的心态完全变了。这一年,真田信繁给了她太多惊喜。
如果说,真田信繁投入关东侍所,得到斯波义银恩赏的松代一千石,是真田幸隆两头下注的策略。
那么吾妻郡攻略的顺利达成,真田信繁在佐野领合战的出色表现。让真田幸隆心中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这个一鸣惊人的小孙女。
真田信繁的军功卓著,确保战后她能拿下吾妻郡的知行地,真田松代领主已经是万石大名。
真田信繁的名分来自关东侍所,得到幕府承认。比地方武家自称的大名,含金量高出几个层次。
在小幡信贞来之前,真田幸隆已经收到了真田信繁军师,海野利一的来信,隐晦提及真田信繁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西上野。
连一向沉着的真田幸隆,也被这小孙女的胆量吓了一跳。她得陇望蜀,竟然敢觊觎西上野,要对付长野业正这支上野婆婆党。
长野业正依仗儿子多,嫁得好,用联姻在上野乃至关东拉起了一张紧密的联姻网。
上杉辉虎想对她做些什么,都是顾虑重重,何况是初出茅庐的真田信繁。
不过信中提到长野业正年事已高,让真田幸隆瞬间明白了这些小辈想怎么做,她们是准备用寿命熬死长野业正。
想到长野业正的长女死在河越夜战,幼女不能服众的箕轮众现状,真田幸隆亦是动了心。小幡信贞此来,让她又有一点新的构想。
真田幸隆拿起茶杯品了一口,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要搅黄小幡信贞投靠武田家的心思,把她引向真田信繁。
国峰城小幡家,是与箕轮城长野家并称双雌的西上野名门。有了小幡信贞这位前家督的帮助,真田信繁的未来真是让人有些期待。
而且,小幡信贞是长野业正的长媳,她的遭遇对于上野媳妇众,是一种兔死狐悲的警惕。
有这个明证存在,上野业正所有的媳妇心中都会有一个疙瘩。在需要的时候,这位威严英明的婆婆会不会为了大局,也抛弃掉自己。
小幡信贞不知道真田幸隆在心里已经把她标好价码,准备忽悠她上套。
她焦急得看着低头沉思的真田幸隆,说道。
“真田老大人,您若肯帮我引荐,我绝不会忘记您的恩情,日后必有回报。”
真田幸隆摇摇头,一脸真诚。
“小幡姬,我当初家业败落,不得已逃亡西上野。你不嫌弃我这破落户,与我结为忘年密友,我一直是心存感激。
为您引荐不是问题,但这样做对你真的有好处吗?”
小幡信贞一愣,看着真田幸隆真挚的眼神,不禁有些迟疑。
真田幸隆在滋野三族中以谋略著称,她回归东信才几年功夫,就成为武田家东信众的首领,才智过人令小幡信贞佩服。
她的劝言让小幡信贞不免反思,自己难道做错了选择?
武田晴信一代雌主,率领武田家南征北战,势力如日中天。自己想要借助武田家的力量回归西上野,这有什么不对吗?
小幡信贞鞠躬说道。
“我有些不明白,恳请真田老大人赐教。”
真田幸隆把她扶起来,叹了口气说道。
“家丑不可外扬,这些话我本不该提起。但你我相交多年,不是外人,我愿意坦言相告。
武田殿下去年与越后大军在川中岛血战一场,双方谁都没能讨到便宜,最后各退一步,达成妥协。
今年,武田家的战绩的确耀眼,击垮今川家,阻退北条家,吞下了骏河国。
但武田家崛起于甲斐,对甲斐众宽容厚待。信浓众与骏河众低人一等,皆是有些不好的情绪。
武田殿下春天征服骏河国后,便没有了新的动作,也是被家中不睦拖累,无力对外开拓。
小幡姬若是要出仕武田家,我为你引荐没有问题,武田殿下当然也会欢迎你的到来。
但你要想依靠武田家的力量回归西上野,只怕将来。。”
真田幸隆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看似真心为小幡信贞考虑,实则半真半假。
武田家,的确存在内部矛盾。
甲斐小国寡民,武田晴信此姬宏才大略,以小吞大,拿下了信浓国与骏河国大部分土地。
甲斐众自持功高,对信浓骏河两国投靠过来的武家心存鄙夷,举止刻薄,的确造成很多矛盾。
但以武田晴信的智慧,把这些矛盾压制不成问题。而对外扩张输出矛盾,也是消解内部问题的最好办法。
所以,武田家内部有矛盾是真,矛盾强烈到影响武田家对外扩张是假。至少在武田晴信死之前,武田家的内部矛盾不会影响战略。
真正让武田晴信没有趁着关东乱局,谋求更多利益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是她在怀孕生娃坐月子。
斯波义银这一精,远比女尊世界的男人凶猛,让身体素质极佳的武田晴信都大呼吃不消。
她在春季战后,就趴窝骏府城,动弹不得。生完孩子后,亦是修养许久才缓过神来。
武田晴信对外要应付北条家,德川家,对内得摆平甲斐众,骏河众,哪还有精力关注关东战局,谋求好处。
但外界不清楚,武田家为何按兵不动?武田晴信强上斯波义银,生下孩子这件事,是武田家的大丑闻,知情的武田家臣皆三缄其口。
武田晴信为人机敏,懂得变通。这次却是意外的固执,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武田家高层恐慌之余,又斗不过武田晴信这个厉害家督。她们只能闭上嘴,希望这件事能瞒过去。别让外界知道真相。
斯波义银可是当今足利将军的御台所,他被人强上,还生下了一个孽种,这个丑闻足以让武田家身败名裂。
武田家想瞒住,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发生在盐田城,那么多参战武家的眼皮底下。
只要知道武田晴信收养一名女婴的诡异事,算一算十月怀胎的周期,某些聪明人就能猜出个大概。
真田幸隆便是其中之一,她亦是感叹武田晴信一世英名,说不准要毁在这件事上。
她这只老狐狸当然不会去多嘴多舌,反倒是利用武田晴信不方便动弹的事实,诱导小幡信贞误判,让她出仕武田家的想法能够死心。
小幡信贞听得真田幸隆解释,脸色瞬间难看。她原以为武田家是一条好出路,如今看来,这个想法天真了。
武田家内部不合,无意继续对外扩张。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个打击,但她依然有信心说服武田晴信出兵西上野。
真正让她失望的,是甲斐众对外样众的态度。连信浓众这些最先投靠武田家的武家,甲斐众都不愿意分些好处给她们,自己算什么?
小幡信贞就算帮武田家得到西上野,西上野国众也只能在甲斐众底下当二等人,国峰城小幡家怎么向失望的西上野国众交代呢?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真田家隐患
望着沮丧的小幡信贞,真田幸隆故意问道。
“小幡姬,你怎么看?是否还需要我为你引荐武田殿下?”
小幡信贞摇摇头,叹道。
“请您容我再想想,唉,天下之大,竟无我安身之处。
我自诩武勇过人,难道真要碌碌终生,再无出头之日?真是不甘心呀。”
真田幸隆微微一笑。
“那倒也未必。”
小幡信贞抬头看了眼真田幸隆,果断伏地叩首,说道。
“请真田老大人为我指一条明路。”
真田幸隆问道。
“小幡姬,你可知晓斯波谦信公?”
小幡信贞点头道。
“御台所之名如雷贯耳,岂能不知。越后军容鼎盛,也有御台所的一份统御之功。
关东侍所在佐野领合战大放光彩,我等关东武家得见河内源氏嫡流之传世英武,实乃三生有幸。”
真田幸隆点头道。
“御台所须眉不让巾帼,令吾等姬武士惭愧。小幡姬你既然仰慕御台所风采,为何不考虑去投奔关东侍所?”
小幡信贞愣了一下,问道。
“我是因为北条家说话,才被我那位婆婆驱逐出西上野的,越后一方怎么肯收留我呢?”
真田幸隆摇摇头,说道。
“此言差矣。
长野老大人是为了清除西上野亲近北条家的声音,给上杉殿下一个交代,这才狠心把你驱逐。
但这件事,与关东侍所何干?”
小幡信贞想了想,还是不明白,说道。
“还请真田老大人明示。”
真田幸隆笑着指了指她,说道。
“你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上杉殿下拨乱反正,容不下亲近北条家的叛逆。长野老大人为了给上杉殿下一个交代,不得不大义灭亲。
但关东侍所是幕府机构,御台所此来关东,早有明言要重整关东御家人,为河内源氏嫡流所用。
你既然主动离开了西上野,已是洗清前罪,置身事外。为什么不能投效关东侍所,为幕府,为河内源氏嫡流效力?
国峰城小幡家出自武藏七党之一的儿玉党,儿玉党在镰仓幕府时就是有力御家人。以你的家世,足以拜入关东侍所,为御台所奉公。
当下的关东侍所内部,是越后一系独大,御台所也很尴尬。他当然愿意有更多其他领国的御家人投效,其人亦是有海纳百川的气度。
你看看小笠原长时,家业凋零也能受御台所庇护,得到北信一处容身之地,无人敢欺。”
小幡信贞恍然大悟。
真田幸隆说了一大堆道理,大多是废话,其实暗中全是指向一个意思。越后也不是铁板一块,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的利益不一致。
长野业正是亲近上杉辉虎的人,你下注北条家失败,被迫流亡在外。事到如今,你完全可以去关东侍所再下一注。
越后大军已经打赢了北条大军,会在关东强势很长一段时间。
下注其他势力很难胜过越后一方,小幡信贞没必要舍近求远。打不过就加入嘛,武家慕强不丢人。
长野业正加入上杉一方,小幡信贞可以去效忠关东侍所一系。以她国峰城小幡家前家督的影响力,斯波义银没理由不接纳她。
长野业正在西上野一家独大,对于越后一方来说,也是一个隐患。有小幡信贞在手,斯波义银就有了支点,可以撬动西上野局势。
小幡信贞越思索,眼睛越亮。她发现自己对于斯波义银的确有价值。只要她有价值,就有出头的机会。
真田幸隆指的这条路,的确不错。小幡信贞心悦诚服,鞠躬感谢道。
“多谢真田老大人,听姬一席话,我是不虚此行。”
真田幸隆笑着说道。
“你我是忘年之交,用不着说这等见外的话。
小幡姬,你在关东侍所无根无蒂,我亦是有些为你担心。你若是有心前往效力,不如这样。
我那不成器的小孙女在关东侍所做事,立了些许军功,也算有一点地位。
我手书一封,你带去吾妻郡找我那孙女为你引荐御台所,可好?”
真田幸隆废了半天口舌,为的就是此刻。
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正在展开关东攻略,两人不可能为小幡信贞和长野业正这点小事,起了嫌隙。
斯波义银会对西上野动心,但他要顾忌上杉一系的反应,多半会选择先冷处理。
真田信繁作为吾妻郡的实际控制者,与西上野领地接连,又是小幡信贞的引荐人。
斯波义银一定会把小幡信贞放在真田信繁这里,作长远打算。
而真田幸隆也达到了目的,为真田信繁的西上野攻略,添上一枚沉重的筹码。
小幡不知道自己被真田幸隆卖了个底朝天,还在那里大喜过望,鞠躬说道。
“那就有劳真田老大人费心,您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会铭记在心,未来一定有所回报。”
真田幸隆笑着摆摆手,说道。
“见外了,我们之间不必如此。”
小幡信贞有了努力的方向,心情也是好转许多,与真田幸隆有说有笑。
双方又聊了一阵,真田幸隆请小幡信贞先去休息,之后为她写信,准备行囊吃食,路上所需。
小幡信贞感激涕零,一个深深鞠躬后,由侍男引出茶室。
真田幸隆面上疲倦,她年事已高,长时间的谈话让她自感精力不济。拿起桌上已经冷却的茶水,缓缓品了一口,她说道。
“出来吧。”
身后的拉门打开,她的女儿真田昌幸一脸困扰,走了出来。
真田幸隆扫了她一眼,问道。
“怎么?对我的做法有什么疑问?”
真田昌幸伏地叩首,说道。
“女儿不敢,只是。。母亲大人将小幡信贞引去信繁那里,是否有些不妥?”
真田幸隆不动神色,问道。
“你说说看,有什么不妥?”
真田昌幸说道。
“如果小幡信贞出仕武田家,武田殿下必然以我东信众为先锋,攻略西上野之地。
到时候,我真田家必然会得到不小的好处。在武田家的地位提升与领地加封,都是可以预见的。
机会就在眼前,可您却把小幡信贞拒之门外,将她引去了关东侍所。
信繁的松代藩已经不小,吞并吾妻郡之后,达到万石以上。本家在东信的领地,远远不如她这个分家。
要是她再利用小幡信贞,未来又拿下西上野之地,那便是十几万石的一方诸侯。
到那时候,本家还能够左右她的意志吗?信之又会怎么想?若因此嫌隙出萧墙之祸,当如何是好?”
真田昌幸忧心忡忡,因为长女幸之才华横溢,也不是平庸之辈。
生了真田幸之与真田信繁这两个出色的女儿,真田昌幸应该高兴才对。但如果一碗水端不平,真田家以后会有大麻烦。
多少武家衰败,不是输在外战。而是家中姐妹拔刀相向,同室操戈,这才使得家业凋零。
真田幸隆将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用心品尝其滑入食道的冰冷滋味。
“真田昌幸!”
“嗨!”
听到真田幸隆厉声喝出自己的全名,真田昌幸伏地叩首,谨听母亲教诲。
“我们回来才几年?真田家回归故土才几年?你已经忘了之前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那些日子了吗?”
“不会!我永远不会忘记!”
真田幸隆看见女儿抬头,双目中那份刻骨铭心的刺痛感,叹道。
“你以为我们已经回到了家,已经复兴了家业,已经岁月静好了?
我的女儿,清醒一点,这是乱世。强大如武田家,也许有一日都会覆灭,何况我们小小的真田家。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居安思危,才是长久之计。
我并不害怕信繁发展得太快,发展得太强大,影响到主家的威严。我害怕的是真田家不思进取,安于现状。
信繁的野心我很欣赏,与其把小幡信贞交给武田家,让我们跟在武田殿下身后捞得一点残羹剩饭。
不如把她交给信繁,也许信繁能够带领真田家,达到你我都达不到的更高处。”
真田幸隆一番极度冷血的功利直言,让真田昌幸无言以对。
道理她明白,可两个孩子都是她十月怀胎生养下来的。若是厚此薄彼,未来祸起萧墙,都是她今日种下的因果,又于心何忍呢?
真田昌幸目中划过的一丝不忍,被真田幸隆看在眼里。
“昌幸,你是一个好女儿,一个好母亲。但是你要记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我真田幸隆的使命,是带着真田家回归祖地,复兴家业。你真田昌幸的使命,是把真田家扎根在这里,发展壮大。
儿孙自有儿孙福,幸之与信繁的未来,就让她们用自己的智慧去解决吧。
我老了,不知道哪天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有时候晚上真不敢睡觉,就怕再也醒不过来。
半梦半醒之间,我仿佛看见足利家灭亡了,武田家也没灭亡了,无数叱咤风云的武家都灭亡了。
乱世容不得一丝犹豫,迟疑就会死去。武田殿下如此,你我也是如此。
不要去考虑那些你无法掌控的未来,用尽你的一切力量,去把家业做大。
真田家可以同室操戈,姐妹相残。但真田家不可以灭亡,要活下去,活过这个乱世啊。
真田昌幸!你明白了吗!”
“嗨!我明白了,母亲。”
呵斥完最后一句,真田幸隆气喘吁吁,额头布满冷汗。伏地听训的真田昌幸,也被汗水打湿背衣。
真田幸隆疲惫得闭上眼睛,她也不愿意给自家埋下内乱的隐患。只是世道艰难,此时不能停下脚步,真田家必须尽快壮大自己。
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发展就是死路一条,而迅速扩张产生的恶果,也只有寄希望于后人的智慧。
———
关注佐野领合战的关东各家,在形势明朗之后,纷纷做出自己的选择。关东平原纷乱百余年,当地武家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
她们借大义谋私利的手段炉火纯青,一时间让漩涡中央的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都感觉哭笑不得。
佐野领战后,斯波义银攻下的佐野城,成为越后大军的驻地。
居馆之内,上杉辉虎面对纷至沓来的各地情报,气得直哼哼。她抖了抖手中的文书,对斯波义银说道。
“好一群忠肝义胆的关东武家呀,厚颜无耻的程度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斯波义银微笑不语,这些事早就在两人的预测之中,没什么可生气的。
在越后大军大胜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最先动手的就是越后的老朋友,上杉辉虎的好盟友长野业正。
她迅速拿下西上野的国峰城,驱逐小幡信贞,向上杉辉虎表达西上野国众对山内上杉家的忠诚,也堵死了上杉辉虎借题发挥的借口。
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选择佐野领作为突破口,就是因为上野中南部的亲上杉武家,她们联合起来组成了一条阻挡大军南下的封锁线。
从西到东,国峰城小幡家,厩桥城长野家,大胡城大胡家。三城一线,封锁了越后大军向南进军的路线。
还有三家领地身后的那波宗俊,她亲自守着赤石城,铁了心紧跟北条家,正面挑衅越后大军。
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不是打不通三城封锁线,只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不愿意与上野武家结怨。
至于三城之后的那波宗俊,无法突破三城封锁线,自然伤不到她分毫,只能任她叫嚣。
可如今形势又不同,随着佐野领合战大胜,北条家颓势已显,关东各地武家纷纷站队上杉辉虎。
长野业正亲自拔下国峰城小幡家这颗钉子,打破了三城封锁线一角。
厩桥城长野家,大胡城大胡家,赤石城的那波宗俊,她们就算此时想要降伏,也得别人给机会。
上野最大的国众,由良成繁听闻佐野领合战的结果,亲自率领大军攻打那波城,偷袭那波宗俊的后路。
由良成繁一边攻城掠地抢地盘,一边向佐野城的上杉辉虎写信表忠心,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上杉辉虎瞅了眼微笑不语的斯波义银,说道。
“您怎么不说话啊?
我们要是在佐野城再磨蹭一阵子,上野国就要被长野业正和由良成繁给分光了。”
第一千零六十章油滑的关东
见上杉辉虎愤愤不平,斯波义银无奈说道。
“急也没用。早就猜到这些人会见风转舵,但的确没想到她们的动作这么快。
不过你放心,上野国内这些国众掀不起波澜。我们的大军在沼田领,在佐野领,一北一东夹着上野国。
谁敢吞了我们的好处?
上野这些武家无非是想抢个先手,事后好与我们讨价还价。她们抢到的地盘占不占得住,还得你我说了算。
真正的麻烦在东方,在南方,在我们鞭长莫及的地方。里见家,佐竹家,宇都宫家这些墙头草,你准备怎么处理和她们的关系?”
斯波义银并不在意上野武藏两国武家做些什么,越后大军出兵关东,就是要南下扫平这些地方,当地武家只有跪舔一条路可走。
真正复杂的事,是怎么对待东方南方的下野,常陆,下总,上总,安房五国武家。
北条家与越后大军较劲的主战场,是上野武藏相模三国。关八州之地的另外五国,怎么捋清关系?
上杉辉虎有时候富二代的性子上脑,冲动起来不管不顾,容易把人得罪死。有些话要说在前面,给她提个醒。
这五国分为东方二国与房总半岛三国,情况又不一样。
下野常陆两国武家,号称关东平原的东方之众。她们与核心区关系疏离,更像是武家政权向东北奥羽之地开拓的过继站。
当初,镰仓幕府北上开拓奥羽之地,就是以上野常陆两国为后勤基地。当地武家的目光其实一直是惯性向北,更觊觎南奥诸盆地。
虽然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如今占据的佐野领,也属于下野国。但足尾山地西侧的足利领,佐野领,其实与上野国的武家关系更亲近。
佐野领作为下野通往关东平原核心区的门户,上杉辉虎与东方之众的关系怎么处理,能否得到她们的支持,影响深远。
至于房总半岛三国,安房国的里见家早就想冲出半岛,侵入关东平原核心区。
但她家实力不足,打不过北条家。里见家被按在下总上总两国之间反复摩擦,数次缩回安房国。
这次借助越后大军的大胜之势,里见,佐竹,宇都宫这些大名都在假公济私,剪除当地投效北条家的武家,借机为自家开疆拓土。
上杉辉虎的不平之气,就在于此。
越后大军与北条大军血战一场,虽然大胜,损失也不小。观望的关东武家此时下山摘桃子,是把她这位新任关东管领当傻子了吧?
依附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上杉辉虎麾下直接多了十万大军。可人是一个没看到,都特么的在自己领地附近抢地盘。
上杉辉虎哼了一声,说道。
“她们的盟书已经到了,竟然是盟书?这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上杉辉虎想要的是效忠誓书,她是关东管领,关东体系的第二号人物,一群地方大名要与她结盟,本身就是一种羞辱。
斯波义银皱眉道。
“她们的理由呢?难道这些人真不怕你发怒?”
上杉辉虎冷笑道。
“她们可聪明着呢,当然不会让我有机会发火。
这些人振振有词,说我还未在镰仓鹤冈八幡宫完成继任仪式,程序上有所欠缺,不宜在此时献上誓书。
还特么的请我谅解?我谅解她爹!”
斯波义银看见上杉辉虎爆粗口,白了她一眼,但心里也理解她的愤怒。
这些关东武家油滑得很,从来不会和你玩正面对抗,就是用各种规矩传统来搪塞。
只要你的刀子还没架到她们脖子上,她们就敢敷衍你。但你的刀子真抵住她心口,这些人跪得比谁都快。
她们用程序缺失来敷衍上杉辉虎,的确是一条好计。鹤冈八幡宫在镰仓,镰仓在相模国,北条家的大本营。
上杉辉虎要真能把北条家打爆,在鹤冈八幡宫举行继位仪式。这些人绝对跑得比谁都快,第一时间冲过来表忠心。
一群无赖,难怪气得上杉辉虎飙粗口。
斯波义银沉声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上杉辉虎瞄着他,说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傻啊?胜利在望,这口气我当然会忍下来。
北条家精锐丧尽,我不需要这些人帮忙,只要她们能压住各地亲近北条家的武家别来捣蛋,对我就是最大的帮助。
我真正要降伏的是上野武藏两国武家,拿下北条家的相模国。至于其他五国,来日方长,大家走着瞧吧。”
斯波义银诧异看向上杉辉虎,这两年下来,她也是越来越成熟,骄傲如她都学会隐忍了。
上杉辉虎当然要忍,一想到关东攻略关系自己能不能娶到斯波义银,她就算咬断了牙根都得忍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草义银志,不容小觑。
斯波义银不知道她的龌蹉心思,不然非得啐一口不可。此时,他却是为之鼓掌。
“上杉殿下虚怀若谷,令人敬佩,关东之事大有可为。”
上杉辉虎微微一笑,说道。
“其实也有识相的人,古河领的簗田晴助就送来了效忠的誓书。”
“嗯?”
斯波义银倒是挺意外,上杉辉虎笑道。
“她会这么识相,也有谦信公您的一份功劳。”
“我?”
“不错。
合战当日,北条氏政仓皇逃离战场,从古河城绕道回归武藏国。
她为了借道过关,假装大胜而归,用您在战场上丢失的御旗骗得簗田晴助信任,逃回了河越城。
事后,簗田晴助惶恐不安。她貌似在北条氏政面前说了许多恭维话,拿你的御旗开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如今真相大白,古河城就在佐野领东南,与您距离不远。据说人在古河城吓得突发重病,已经卧榻不起。”
上杉辉虎说着簗田晴助的笑话,斯波义银却从中听出一丝开脱的意味。
他说道。
“这个簗田晴助真是口无遮拦,让人啼笑皆非。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大错,上杉殿下是想为她说情?”
拿御旗开玩笑,此事可大可小,只在斯波义银一念之间。
地方上说些风言风语,有时候也没法计较。总不能为了一句话就大军开进,钱粮谁来出?
但簗田晴助倒霉,古河领就在身边,越后大军随时可以从佐野领杀上门,兴师问罪。
越后武家来关东平原就是为了抢地盘,你嘴欠就全家去死,地盘正好留给我们分一分。
簗田晴助第一时间向上杉辉虎献上誓书,那是吓尿了。而上杉辉虎这边,还真用得上她。
上杉辉虎不好意思笑笑,恭维道。
“英明不过谦信公,我的确想要保一保这个簗田晴助。她的书信中不单单提及效忠,也为足利义氏的继任仪式向我道歉。”
上杉辉虎这么一说,斯波义银就懂了,原来簗田晴助是想借此过关。
关东动荡百余年,镰仓足利家早已把根基从镰仓搬迁到古河城,以古河领为根据地,来影响关东平原核心区。
先代关东将军战败河越城,被北条家抓去相模国,死得不明不白,古河领因此被簗田晴助代理。
簗田家是镰仓足利家臣,世代担任奏者之职,负责礼仪。这个职务的特殊性,也使得簗田家长久不衰。
簗田晴助谈及仪式,表面上是为自己帮助足利义氏继位感到惭愧内疚。其实是暗示上杉辉虎,我还有用,我也愿意为您所用。
足利义氏是北条氏康扶起来的关东将军,她在镰仓鹤冈八幡宫举行的继位仪式,是由簗田晴助这个镰仓足利家的奏者主持。
根据传统,由关东将军承认的关东管领,也要在镰仓鹤冈八幡宫举行继位仪式,这就少不了簗田晴助这个奏者。
武家社会重利益,这群唯利是图的姬武士对于礼仪的执着,也有自身的不安。
以武力统治为根本的武家政权非常不稳定,谁拳头硬谁有理。可越是如此,武家就越重视礼仪,也许是出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谁家还没有一个衰败的时候,有一层礼仪的窗户纸护着,至少不会血淋淋得太难看,相互之间留个体面。
上杉辉虎的关东管领役职来自山内上杉家的养母,京都幕府将军的承认,名正言顺。
但关东自有一套体系,关东关西自古以来就相互鄙夷,如果上杉辉虎不走完这套流程,很难真正得到关八州武家的拥护。
就像是这次,五国武家虽然承认她是关东管领,但还是以她程序不全为由,只结盟不效忠,让上杉辉虎气炸了肺又无可奈何。
所以,上杉辉虎需要完成整套流程,让关东武家无话可说。这就需要簗田晴助,甚至足利义氏的协助。
斯波义银想了一想,问道。
“你想去镰仓完成仪式?”
上杉辉虎摇摇头。
“暂时还不是时候,我们先要理清上野武藏两国,再谈相模国。
但对于足利义氏与簗田晴助,可以先做一点布置。”
斯波义银点头明白。
上杉辉虎似乎想要承认足利义氏,这个带崩北条大军的伪关东将军对越后大军的伤害不大,反而贡献很大。
上杉辉虎愿意给她一条出路,在政治上是双赢。
足利义氏是先代关东将军的子嗣,又在镰仓鹤冈八幡宫举行了继位仪式,她的身份其实不好推翻。
之前越后一方痛斥她是伪关东将军,那是因为她在北条家手中,又任命北条氏康为关东管领。
上杉辉虎不可能承认她,承认她就是打自己的脸。况且她打破了非上杉家不得为关东管领的规矩,原本就为人诟病。
可今时不同往日,抓到足利义氏之后,承认她这个关东将军,对越后一方变得利大于弊,完全可以考虑。
她要是肯迷途知返,愿意为上杉辉虎站台。再由簗田晴助在鹤冈八幡宫完成整套继任仪式,上杉辉虎这个关东管领才是真正站稳。
斯波义银当然愿意帮一把上杉辉虎,但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他说道。
“簗田晴助能够幡然悔悟,愿意重新走回正道。我可以给她一个机会,原谅她曾经的僭越失礼。
只是足利义氏,她肯接受你的好意吗?”
簗田晴助的站队是小问题,义银不计较,事情就过去了,可足利义氏就很麻烦。
她现在是坚定得闭上嘴,拒绝任何交流,演好自己威武不屈的关东将军角色。
足利义氏是北条氏康一手扶起来的,她要是战败被俘后转投上杉辉虎,会被关东武家嘲笑死。
镰仓足利家的名誉扫地,她自己原本就不稳固的关东将军名分,更没人愿意承认。
在确保越后一方没有把自己肉体消灭的想法之后,为了政治生命能够得以延续,足利义氏反而开始态度强硬起来。
这个蜷缩成刺猬扎人一般的伪关东将军,还真让上杉辉虎有些为难,她说道。
“若是她始终不肯合作,我们要不要杀了她祭旗,再扶持一个关东将军?”
斯波义银摇摇头,说道。
“她毕竟是先代关东将军的女儿,又举行了鹤冈八幡宫的继位仪式。我们在战场之外杀了她,总会引来一些非议。
关东这些武家,无风都能卷起三层浪。真落给她们一点口实,又会搞出事情,再和我们讨价还价。
况且杀了足利义氏,镰仓足利家的近支就断了。你扶持谁上位,都无法服众,又是一个麻烦。”
能不杀人,最好不要杀人。
斯波义银很清楚,在这个用血统家格连接统治阶级的武家社会,人脉背景远比刀枪更有力量。
刀枪可以杀人,人心也可以杀人。背后的冷枪,比面前的利刃更加难以防范。
凡事能不做绝,就不要做绝。给人一条退路,也是给自己一条退路。血缘政治,人情社会,杀人不如诛心。
上杉辉虎一脸不爽,喘息两声,斯波义银微笑道。
“你不要着急,我私下与足利义氏谈一谈,也许能劝服她。”
上杉辉虎狐疑看了眼他,隐晦劝道。
“谦信公,您可不要迁就她,这等蠢货不值得您与她多废话。”
上杉辉虎一脸着急,几乎是把,别用美人计,五个字写在了脸上。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妙计定东南
义银撇撇嘴,上杉辉虎把他当成什么人了?是个娘们就值得他色诱?
足利义氏这个阶下囚,她有什么资格让义银肉身布施?又不是长得天香国色,政治价值也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上杉辉虎见义银一脸正经,知道自己想错了,尴尬一笑说道。
“我就是随口一说,请谦信公不要误会,我没那个意思。”
义银懒得和她暧昧,干脆重回正题。
“簗田晴助既然识相,古河领这边就太平了。
有了佐野领与古河领,我们暂时不用担心关八州其他五国的武家反复,可以专心对付北条家。”
下野国佐野领,下总国古河领,是关八州之地的中心点。
以渡良濑川,利根川,荒川等川流及其支流,下游延伸至江户湾出海。水网密集,使得两个门户领地,粗略把关东平原分东西两块。
地理上隔绝东部,外交上与东五国武家虚与委蛇。越后大军就可以安心与实力大损的北条家继续博弈,不用担心被人背后捅刀。
上杉辉虎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说道。
“北条家现在是虎落平阳,我还没准备做什么,武藏当地武家已经开始动手。
北条大军战败佐野领,她家不得不全力收缩,对武藏武家的压制有心无力。
松山城的上田朝直被岩付城的太田资正劝服,反出北条家。忍城的成田长泰也举义起兵,攻城掠地真是好不痛快。
有这两个当地名门带头,北武藏是兵荒马乱,北条家的统治已然瓦解。
南武藏也不太平,逃回江户城的太田康资宣布反出北条家。亲近北条家的江户众大多战死佐野领,她几乎没遇到阻碍就拿下江户领。
据说,北条氏康还写信去求她,低声下气请她不要抛弃北条家,真是丢人现眼。”
斯波义银横了眼得意洋洋的上杉辉虎,说道。
“北条氏康大娘子能屈能伸,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千万不要小看她。”
上杉辉虎笑着回答。
“相模雌狮,我当然不敢小看。
我只是感叹,虎母犬女,北条家的武藏防线不攻自破,北条氏政实不为人女。”
斯波义银理解得点点头。
北条氏康聚重兵于武藏国,松山城,河越城,江户城,三城一线,利用武藏国内密集的水网,遥相呼应,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
要不是北条氏政冒进佐野领,打了一场崩溃全局的大败。越后大军面对北条家的武藏防线,还真难下口去啃。
如今北条家精锐丧尽,兵力不足。松山城的上田朝直与江户城的太田康资跳反,河越城的大道寺盛昌就算咬牙苦撑,也无大用。
光是河越城一个点,无法限制越后大军的行军路线。北条家刚刚战败,死伤惨重,家中混乱不堪。
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绝不会在河越城下浪费时间,越后大军会绕过河越孤城,从松山领过境奔袭相模国,不给北条氏康喘息之机。
但越后大军想要出击相模国,就要先解决上野国内,利根川后勤线的阻碍。
斯波义银问道。
“国峰城小幡家已经被长野业正拿下,那么厩桥城,大胡城,赤石城这些没眼色的家伙,你准备怎么处置?”
上杉辉虎亮出一口白牙,笑得有些冷。
“当然是干掉她们。
国峰城在西上野,长野业正拿下就拿下吧,我给她这个面子。
但是厩桥城,赤石城都在利根川水运线上。大胡城拦在上野国去往下野足利领,佐野领的通道边。
这些地盘必须在我们手中,后勤补给线绝对不能出问题。况且,佐野领合战的战功恩赏,总得有个出处。”
义银默默点头,上野国北部是越后山脉,西部连接甲信山地。最富庶的地区就在东南,属于关东平原的一部分。
这块好地方不单单关系越后大军的后路,也是越后武家垂涎已久的关东平原土地。
这里的武家不识相,自寻死路,真是让越后武家笑掉后槽牙。正好吞了她们的地盘,还不会显得自己的吃相太难看,简直完美。
斯波义银忽然想起一事。
“听说长野业正奇袭国峰城,驱逐小幡信贞,顺势南下占据了平井城?”
上杉辉虎眉头一紧,点头道。
“确有此事。”
平井城的山内上杉家臣投降北条家后,多目元忠被派遣到此担任城代。
这次佐野领合战,多目元忠死守佐野城,全军覆没,平井城因此乱成一团。
长野业正顺势拿下这座上野武藏两国西部边界,最重要的山城重镇。
上野国平井城是旧山内上杉家居城,武藏国松山城是旧扇谷上杉家居城,两城一东一西,是上野武藏两国的边界重镇。
如今,平井城被长野业正乘虚而入,松山城被太田资正偷袭得手。她们都是借助佐野领合战后北条家的混乱,拿到了大好处。
特别是西上野长野业正为首的箕轮众,从北到南占据了箕轮城,国峰城,平井城。上野西部的整条山地线已经连成一片,势大难制。
上杉辉虎当然明白斯波义银的言下之意,但她也的确没有什么办法。
长野业正这个老狐狸对她恭恭敬敬,又有多年盟友的情谊在。做人做事让人抓不到把柄,上杉辉虎想翻脸都找不到理由。
斯波义银见上杉辉虎一脸为难,心中不满。
西上野山地高,东南上野的平原低。越后武家要是分封在东南平原,日后双方一旦起了纠纷,等于被西上野国众居高临下威胁。
这是一个极大的隐患,西上野就算不能被控制在越后手中,至少国众也要分散制衡。小幡信贞被驱逐,长野业正独大,这不是好事。
斯波义银脑海中出现一张面孔,正是真田信繁。吾妻郡在箕轮城北方,真田众骁勇善战,也许可以用她们制衡长野业正的箕轮众。
知道现在不是动长野业正的时候,斯波义银不愿让上杉辉虎难堪,干脆转移话题。
“听说由良成繁已经出兵拿下了那波城,那波宗俊在赤石城进退两难,厩桥城长野家也是惶惶不安。”
上杉辉虎不爽道。
“大胡家是由良成繁的附属,她怂恿大胡城支持亲北条武家,阻断我南下的道路,是想借刀杀人,让我们来干掉这些不顺眼的对手。
没想到我们调转枪头,在佐野领合战击溃了北条氏政的大军。如今亲北条武家惶恐,随时可能向我降伏,由良成繁当然要抢先下手。
只是可惜,我根本没准备接受这些反复无常的家伙,我只要她们的领地。
我已经派出使番,命令沼田城的后续军势沿着利根川南下,围困厩桥城与大胡城。另外派人去由良成繁阵中,呵斥她退出那波领。
希望由良成繁识趣,不要逼我动手,连她一起干掉。”
斯波义银摇摇头,说道。
“吓唬吓唬她就行了,真要攻打由良家,麻烦不小。
我们现在要迅速南下,趁冬雪未至,攻入北条家在相模国的核心领地,不给北条氏康调整的时间。”
越后大军现在的目标很明确,其他事都可以先放一放。最重要的是打通利根川水运,进入武藏国,奔袭相模国的北条老巢。
由良成繁是上野国内最大国众,这家伙不但能打,外交手段也非常高超。要名正言顺得弄死她不容易,强行下手又容易惹来非议。
忍城成田长泰之女,成田氏长娶了由良成繁之子,生了个儿子甲斐君。
由良成繁次女,娶下野国足利城主长尾当长之子,改名长尾显长,入赘为足利城长尾家继承人。
由良成繁的丈夫妙印僧,是馆林城赤井家先代家督,赤井重秀的儿子。
由良成繁虽然没有长野业正那么多儿子,组成媳妇众称霸一方。但她编织的联姻网,也是覆盖足利城,金山城,馆林城,忍城。
在上野,下野,武藏三国边境一带,由良家有相当强的影响力。没有足够的理由,直接干掉由良成繁,可能会引起当地武家反弹。
上杉辉虎笑道。
“我没准备对由良家下手,只是大胡家必须死,由良成繁这次失算了。”
由良成繁让大胡家去帮亲北条武家,唱黑脸。自己陈兵那波领边界站在上杉辉虎一边,唱白脸。
如今倒好,上杉辉虎喝令她退出那波领,一点好处拿不到。
自己的附属大胡家被灭,大胡城的领地归了越后所有。这家伙白忙一场,还丢了富庶的大胡领。
斯波义银摇摇头,没说什么。
由良成繁肯定不满,但越后大军战败北条家彰显出的强大军力,已经吓尿了上野武家。她没胆子和上杉辉虎开战,必然会隐忍退让。
上杉辉虎叹道。
“由良成繁太精明,可有人却是真傻。”
义银疑惑看了她一眼,上杉辉虎递给他一份文书。义银扫了一遍,不禁愕然。
“赤井照景疯了吗?
北条氏政都已经战败逃回小田原城,她还敢在上野国内为北条家站台,不要命了?”
赤井照景是这一代的馆林城赤井家督,原本就亲近北条家。
北条大军战败后,亲近北条家的上野武家纷纷改变态度。不管上杉辉虎愿不愿意放过她们,至少她们自己很想活。
像赤井照景这样死扛不改口的强硬派,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上杉辉虎叹道。
“据说北条氏康写了许多信,送给各方武家,希望她们继续支持北条家。我琢磨着,这是为了延缓我们南下的时间,拖一天是一天。
可关东武家一向是墙头草,随风倒,心思精明得很。她们看透了北条家的虚弱,连江户城的太田康资都没理会北条氏康。
明知道北条家不会出兵援助,谁愿意为北条家出头,让自家陷入危险?没想到,馆林城的赤井照景竟然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呵,此人不死,以后谁还会把我的话当回事?”
上杉辉虎目露凶光,让斯波义银摇头感叹,赤井照景真是找死。
越后大军击溃北条大军,关东平原的政治局面走向一边倒。几乎所有中立的,亲近北条的武家,都在积极或被动得向上杉辉虎靠拢。
识时务者为俊杰,谁都不敢拿自家的家业开玩笑。局势明朗还敢站错队,会死全家的。
馆林城是利根川从上野国进入武藏国的最后一站,是上野东南部楔入下野,下总,武藏三国的前沿地带。
不管是为大军的后勤补给考虑,还是关东核心区的地理优势,又或者威慑关东武家的政治需要,馆林城都是不容忽视的重要一环。
如此重要的领地,上杉辉虎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应对当地武家,馆林城的赤井照景先冲上来给了她一巴掌。
这是赤井照景自己找死,不能怪上杉辉虎心狠手辣。此风不可长,必须拔掉这个刺头,震慑所有心存侥幸的上野武家。
斯波义银问道。
“你想怎么做?由我们亲自动手吗?”
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带着大军在佐野城休整,佐野领东南是古河城,古河领的簗田晴助吓得跪舔。
佐野领西南就是馆林领,越后大军近在咫尺。赤井照景作死的强硬态度,义银都为她感叹,这是真脑残啊。
上杉辉虎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诈,说道。
“馆林城赤井家与由良家,足利城长尾家,忍城成田家关系很深。我如果出手拿下馆林城,屠灭赤井家,会让她们感到不安。
特别是我刚才喝阻由良成繁退出那波领,她若怀恨在心,趁机挑拨当地武家反弹,又是一场麻烦。
我准备让足利城的长尾当长出兵,攻打馆林城,诛灭赤井家。”
义银意外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富二代动起坏脑筋,还挺贼的。
此计是一石三鸟。
足利城的长尾当长被上杉宪政说服,已经真心投靠上杉辉虎,为新的上杉家效力。
这次佐野领合战,她在后方疏通后勤补给,防范大胡领,功劳不小,理当恩赏。
上杉辉虎让她攻打馆林城,这是要把馆林城给她,算是恩赏功臣,这是第一鸟。
由良成繁与足利城长尾家,馆林城赤井家都有姻亲。要是上杉辉虎动手,她在背后挑拨离间,的确麻烦。
可要是足利城长尾家动手呢?手心手背都是肉,由良成繁再想暗中作梗,得罪的就是长尾当长,这是第二鸟。
由良成繁利用联姻,在上野,下野,武藏的结合部影响力很强。上杉辉虎需要一个人去压制她的影响力。
足利当长这个上杉家的忠臣,的确是一个好用的工具。她得到馆林领可以为上杉辉虎监控上野东南突出部,这是第三鸟。
一石三鸟,的确很不错。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爱情的错觉
斯波义银不禁对上杉辉虎另眼相看,处理馆林城赤井照景一事,她还真是用了心。
难得她耐着性子用政治手段处置,而不是大手一挥,把越后大军圈起来a过去,简单粗暴解决问题。
义银夸道。
“上杉殿下有心,此计甚妙。”
上杉辉虎得意一笑,情意绵绵看向义银。
“谦信公谬赞,无非是些跳梁小丑,不值一提。挡在你我的大业之前,是她们自寻死路。”
义银不动神色避开她含情双眸,心中苦恼。
随着佐野领合战以大胜谢幕,越后的关东攻略,终于踏出通往成功的坚实一步。
此战不但振奋越后人心,震慑关东武家,更让上杉辉虎的心思活跃。她对义银的态度越发暧昧,若隐若现的占有欲,让义银很为难。
如果严词正面拒绝,甩脸色给上杉辉虎看,这个骄傲的富二代自尊心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要是由着她放肆,蛛丝马迹被传出去,不知会引来多少流言蜚语,对斯波义银没有好处。
他的名分来自御剑,来自足利义辉这位幕府将军。关东侍所占据大义的便利,用起来实在太顺手。
义银虽然没有嫁给足利义辉的打算,但在自己羽翼丰满,关东攻略尘埃落定之前,还是要维护御台所的贞洁形象。
给足利义辉带绿帽子这件事,政治上是大污点,会给政敌提供口实。义银瞅了眼志得意满的上杉辉虎,他不相信她不明白这个道理。
上杉辉虎当然明白,她就是故意的。在她看来,随着关东攻略的顺利推进,上杉斯波合流的时机已经成熟。
原本上杉辉虎没把关东侍所放在眼中,给斯波义银一个面子,也是让他分享越后权力的一个渠道。
没想到才两年功夫,这个幕府机构竟然极速膨胀,现在看来,已是尾大难掉。
斯波义银以足利义辉的御剑重开关东侍所,这个机构是真正拥有幕府名分的。
上杉辉虎想要和斯波义银结缘,首先要过幕府这关。幕府依靠足利将军的威严统御天下,不可能容忍有人给足利义辉带绿帽子。
把足利将军的御台所娶了,比把足利将军赶出京都,更让幕府面上无光。武家栋梁连自己的男人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脸面统御天下。
原本,上杉辉虎并不在乎幕府怎么想。关东历来是独立王国,与近幾的京都幕府关系疏离。
她如果能够拿下关八州之地,势力壮大。武家栋梁的帽子上染不染绿,由不得足利义辉自己。
可如今,关东侍所在关东攻略中跟着崛起,这事就有点麻烦。作为幕府在关东的分支机构,关东侍所武家可是顶着幕府大义混饭吃。
斯波义银被上杉辉虎娶走,上杉斯波合流。这事对于上杉家是好事,对于斯波家也不算坏,但对于关东侍所就是晴天霹雳。
数数关东侍所这些武家,大多是在越后和上杉家不对付的边缘武家,被斯波义银安抚带走,顺便稳固了越后武家集团内部的团结。
现在她们在关东侍所抱团,已经有了和上杉家掰腕子的实力。这些人会甘心再次被上杉家骑到头上撒尿?别做梦了!
斯波义银赖以施政的关东侍所,从名分从感情两方面,都不会愿意看到上杉斯波合流,也成了上杉辉虎眼中的绊脚石。
在意识到关东侍所会成为自己迎娶斯波义银的阻碍,上杉辉虎的做法渐渐开始转变。
她不再控制自己的感情,敢于在正式场合向义银表达爱意,就是在温水煮青蛙。
关东侍所这个武家集团,要么接受上杉斯波合流的现实,要么就等着被清算。
上杉辉虎有这个自信,因为她打心底里的确定,斯波义银对她有爱。两人是奸夫淫。。不是,是情投意合的关系。
从京都到关东,斯波义银与她并肩作战,面对无数艰难险阻都没有放弃她。
作为一个武家大名,这不正常。对此只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爱。因为爱所以爱,上杉辉虎的底气就源于两人的相爱。
斯波义银的那些顾虑,她心里明白。但她相信以自己的真情,一定能感动斯波义银。让他放下顾忌,下决心与自己一起面对未来。
人与人的烦恼不能相通,斯波义银要是得知上杉辉虎的判断,一定给她两个耳光让她清醒一点。
爱个p,义银就是无奈。
系统给了帮上杉辉虎还关东一个清明世界的任务,义银一开始还很认真想要完成任务,后来才慢慢品出了不妥。
系统所谓的关东是什么范围?广义上的三关以东,还是狭义上的关八州之地,包不包括奥羽两国?
清明世界又是什么鬼?武家不打仗算不算?还是要老百姓都有饭吃?又或者要建立河蟹社会?
义银这两年越琢磨,越能感觉到系统深深的恶意。这王八蛋系统,它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让他完成任务?是不是纯粹在坑人?
义银郁闷得发现,自己已经陷得太深,现在想掉头跑路,都拔不出腿来。
他在关东投入太多,如果不能打下足够的地盘,没有足够的好处分给跟随他的姬武士,武家集团的反噬能把他撕得粉碎。
武家听话的时候像狗,骨子里却是一群狼。给好处你是爹,没好处你是孙子,真翻脸了草不死你。
骑虎难下的斯波义银,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陪上杉辉虎完成关东攻略,但这也衍生出一个新的问题。
因为系统没有规定任务完成的时间,所以义银唯一可行的应对办法,就是把任务维持在进行中的状态。不成功,但也没有失败。
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为了不受系统惩罚,义银必须保证上杉辉虎的生命安全,更不能和她撕破脸。
这才是他对上杉辉虎诸多忍让的原因,这不叫爱,这叫无奈。因为怕任务失败,义银只能对上杉辉虎不断妥协,不断让步。
就算哪天退让到床上去,退到被啪啪啪,他也只能忍着。既然没本钱撕破脸,那只有默默流泪,静静艾草。
上杉辉虎虽然不知道斯波义银包容她的真正原因,但她的确抓住了义银蛋蛋的忧伤。她一使劲义银就蛋疼,就得怂。
义银不能和她分道扬镳,两人会永远站一边。这段孽缘没有期限,直到死亡才能解除。
———
佐野城的议事厅内,两位主君各自想着心事。
上杉辉虎还想趁胜追击撩弟,义银苦恼怎么躲避必将到来的咸猪手。正在此时,外间传来敲门声。
义银赶紧喊道。
“进来。”
拉门打开,蒲生氏乡恭谨碎步入室,向两位主君行礼。
上杉辉虎面色不悦,问道。
“出了什么事?不知道我与谦信公有要紧事要谈吗?”
斯波义银横了上杉辉虎一眼,对她的态度不满。这家伙越来越过分了,绝对是故意的。
蒲生氏乡是义银近卫首领,同心众笔头,上杉辉虎越过斯波义银问话,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蒲生氏乡礼仪性的鞠躬认错,但双目一直关注斯波义银。她当然知道谁才是自己的主子,大是大非面前错不得。
义银见她懂事,心里稍稍舒服一点,柔声问道。
“出了什么事?”
蒲生氏乡说道。
“御台所,佐野昌纲请求入城,前来参见您。”
义银扫了眼身边的上杉辉虎,似笑非笑。上杉辉虎面色不善,哼了一声。
佐野领合战结束已经有一阵子,佐野城还在越后大军控制中。
上杉辉虎恼怒佐野昌纲在佐野领合战之时,缩在唐沢山城避战。佐野昌纲几次求见上杉辉虎,她都是避而不见。
这个佐野家督脑子也是活络,竟以觐见御台所为由,来找斯波义银疏通求情。上杉辉虎虽然恼火,但明面上不好阻止她觐见御台所。
义银想了想,对上杉辉虎说道。
“你晾着佐野昌纲也有些日子,她多半慌乱到了极点。
再不见她,万一有什么想不开,又要惹出麻烦。”
上杉辉虎哼道。
“这家伙收了我们整整三千石,才肯举旗首义。北条氏政侵袭佐野领,我们出兵援救对她仁至义尽。
可她倒好,躲在唐沢山城看我们与北条大军死战,卑劣无耻!”
北条大军战败佐野领,北条氏政带着残军逃跑,给北条家留下一丝元气,让上杉辉虎非常恼怒。
要是北条氏政被留在佐野领,北条大军全军覆没,现在的关东形势又是不同。北条氏康根本没有底气再搞事,唯有跪求一条生路。
佐野领合战,北条氏政能顺利逃走。最大的原因是北条家的战将重臣悍不畏死,为大军撤退断后。
其次,是上杉辉虎的中军拉胯。关键时刻,她引以为傲的直属精锐竟然害怕重蹈川中岛合战的覆辙,起了保存实力的心思。
柿崎景家,斋藤朝信这些人一掉链子,上杉辉虎瞬间没了脸面。北线的关东侍所一锤定音,更让中军的上杉精锐显得丢人。
这是上杉辉虎难以启齿的羞耻,但她还不能承认。关东侍所已经成为上杉斯波合流的阻碍,她怎能涨她们的士气,灭自己的威风。
好在色部胜长争气,在南线攻灭死战不退的富永康景,远山纲景,为上杉家挽回一点脸面。
战后记功述过,总要有人为北条氏政成功跑路负责任。这黑锅算来算去,只能让佐野昌纲来背。
这个拿了越后三千石粮食,却只会躲在唐沢山城装死的佐野家督,成了罪魁祸首。
这也不算冤枉她,若是佐野军势能够审时度势,早点下山参战。
看护佐野城的多目元忠,也顾不上帮北条氏政断后擦p股,北条大军当然会全军覆没在佐野领。
找到了说得过去的理由,上杉辉虎就把锅扣在佐野昌纲身上,让这位佐野家督一日三惊。
北条家二万战兵都打不过越后八千人,佐野家小胳膊小腿怎么反抗?
越后大军就驻扎在唐沢山下的佐野城,佐野昌纲天天上门求爷爷告奶奶,希望上杉辉虎息怒,却被拒之门外。
她惊慌之余,实在找不到办法,只能越过上杉辉虎,来找越后双头政治的另一首领,斯波义银。
其实佐野昌纲这么做,非常犯忌讳。
领导不待见你,你就越过领导去找大领导诉苦?这不是打领导的脸吗?以后大家都有样学样,领导的工作还怎么展开?
上杉辉虎神情阴郁,明显是生气了,但斯波义银不得不劝。
佐野领是下野国通往关东平原核心区的门户,佐野昌纲明面上又是这次关东武家投靠上杉辉虎的标杆人物。
不管这人如何卑劣,如何混账,都要给她一个体面的下场。
佐野领以东,那些下野常陆两国的东方之众。她们在看着呢,看着越后一方会怎么处罚佐野昌纲这位首义之士。
斯波义银叹了口气,说道。
“上杉殿下,我们还是见见她吧。火候差不多了,再熬可就过头了。”
上杉辉虎哼了一声,义银给足她面子,她也不能不识好歹。北条氏政跑路,这事全怪佐野昌纲,也是太冤枉她了。
既然义银表示不想再计较,那上杉辉虎也见好就收,只是有一件事要说在前面。
“谦信公,原谅她不是不行。但这人实在是靠不住,下野门户握在她手里,我心中不安。”
义银问道。
“上杉殿下想怎么做?”
上杉辉虎心中早有想法,顺势说出。
“我想让色部胜长常驻在佐野城,担任城代。”
义银看了眼上杉辉虎,这家伙现在心眼越来越多。外表看着是不满佐野昌纲,骨子里藏着自己的谋划。
这次佐野领合战,上杉家做事不厚待,中军拖了后腿。
佐野城是关东平原的富庶之地,她把这里交给色部胜长,是奖励她,也是警告自己的嫡系。
随着色部胜长,中条藤资等下越众投效,上杉辉虎对柿崎景家,斋藤朝信这些直臣侧近旗本众的贪婪短视,越来越难以容忍。
她有了外力可以依靠,反过来敲打自己人,也是平衡上杉家臣团的手段。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政治无道德
斯波义银脑海中,浮现关东平原核心区的地图。
古河领的簗田晴助献上效忠誓书,馆林城将被忠于上杉家的长尾当长攻下,再加上驻扎佐野城的色部胜长。
上杉辉虎不单单在整顿上杉家内部,也趁机拿捏住了上野,下野,下总三国,面向关东平原核心区的门户。
她看似是惩罚佐野昌纲,其实暗中担心斯波义银不肯答应。
随着上杉辉虎对关东侍所的警惕,这次佐野领合战中关东侍所武家的耀眼军功,成了她的心病。
斯波义银心中明白,但面上并无表露,他也不想过分刺激上杉辉虎。
如何缓和关东侍所与上杉家的矛盾,如何敷衍上杉辉虎咄咄逼人的追求,让斯波义银越来越为难。
他已经有点自暴自弃的情绪,混一天是一天,现在先两头安抚好,别炸了就行。至于以后?岁月静好,去你麻痹。
佐野领合战立功最大的真田信繁,义银已经许诺给她吾妻郡,相信上杉辉虎也不在意这个上野西北的边缘地带。
能用这个鸡肋把关东侍所的最大功臣打发掉,说不定上杉辉虎还会很高兴。
至于其他功臣的好处,刚才上杉辉虎也说了。厩桥领,大胡领,那波领,这些上野东南的富裕平原,足够恩赏上杉家与关东侍所。
对于上杉辉虎暗搓搓起心思,想要独自掌控关东平原核心区的三国门户,斯波义银决定装傻。
他装作不在意,说道。
“佐野昌纲的确该受些惩罚,色部胜长这次功劳不小,佐野城代就给她吧。”
上杉辉虎一愣,她没想到斯波义银这么好说话。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心头起了一丝明悟。
斯波义银这么聪明,他肯定清楚佐野城,馆林城,古河城的重要性。但他风轻云淡就把这些好处让给了自己,这说明什么?
这就是爱!
上杉辉虎心花怒放,笑颜绽开。他一定是理解我的苦心,他也是想和我在一起的,所以才不计较这些。毕竟,我的就是他的。
室内两人相视一笑,又是其乐融融的一天。
双方在错误的默契中越行越远,不知道哪一天,就会被现实无情撕开真相,那血淋淋的真相。
———
佐野昌纲一脸黯然,从佐野城回到唐泽山城。
她刚才在议事厅坐下,等候已久的小野寺景纲急不可耐问道。
“主上,御台所不肯见您吗?”
佐野昌纲叹息道。
“见上了。不但见到了御台所,上杉殿下也见到了。”
小野寺景纲看她兴致不高,谨慎说道。
“两位殿下还在生气?”
佐野昌纲恨恨说道。
“生气?呵,不生气。拿走了我的佐野城,当然是已经消气。”
“什么!”
小野寺景纲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看向佐野昌纲。佐野家统治佐野领,依靠的是两座城池。
其一,坚固的唐沢山城。其二,富庶的佐野城。前者是军事上的依仗,后者是经济上的支撑。
佐野昌纲折眉怒道。
“喊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吗!”
她的心在流血,但回想起上杉辉虎那凶狠的眼神,即便到现在都感心有余悸,升不起拒绝的念头。
佐野昌纲也不想让出佐野城,但她不让行吗?越后大军如今就驻扎在山下,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就在佐野城里住着。
上杉辉虎不是在和她商量,这是命令!北条大军溃败,佐野领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唯有紧跟越后。
佐野昌纲自己出兵犹豫,起了保存实力的心思,被上杉辉虎抓住把柄惩戒。要么主动认怂,要么被人弄死,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小野寺景纲自知失言,伏地请罪,但面上还是凄凄凉凉,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佐野领是富庶之地,北部拥有足尾山地的矿产,南部依靠渡良濑川岸边的冲击平原。
如今佐野城被拿走,越后武家不可能只取孤城。一定会以驻军守备的军需为由,给予安堵状,知行当地以为赋税。
如果只是要些土地钱粮劳役,那忍忍算了,就当佐野家给出的保护费。小野寺景纲是害怕越后武家贪婪无度,索取更多。
她小心问道。
“主上,上杉殿下有没有提及矿产税负之类的想法?”
佐野领属于足利山地南麓一段,最有名的矿产是当地铜矿。古代的铜,那就是钱。
要是驻扎的越后武家盯上了铜矿,把手伸过来捞钱,佐野家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佐野昌纲焦躁道。
“压根就没提。
现在越后大军的第一目标是北条家,攻略相模国比什么都重要。
在冬歇停战之前,上杉殿下没空理会这些政务杂事。即便日后会有摩擦,那也是明年的事。”
佐野昌纲心里已经后悔,她为了贪图越后一方给的三千石粮食,当了出头鸟。
现在倒好,领地被打得稀巴烂,损失远远超过三千石。更被上杉辉虎找理由在当地安插越后武家,日后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盘剥。
紧跟一家不如两边投机,小武家就应该当好自己的墙头草,少动歪脑筋。
佐野昌纲后悔得甚至开始祈祷北条氏康撑住,让自家有个盼头。要是越后武家真的逼人太甚,老娘就反了再投北条家去。
小野寺景纲不知道自家主上已经起了其他心思,只是跟着长吁短叹,这就是小武家的无奈。
哪方都得罪不起,哪方都得小心伺候,偷奸耍滑是必备技能。一旦决策失误,就是万劫不复。
———
正当佐野昌纲愁眉不展,起了异心之时。斯波义银在佐野城中,请足利义氏观艺饮茶。
大战纷乱,文化人早就四散逃逸险地,哪里有什么好茶人。
临时找来的茶人战战兢兢,磨茶的声响刺耳,煮水四溅,手忙脚乱到连斯波义银这个门外汉,都能感觉非常糟糕。
足利义氏自小受镰仓足利家精心培养,礼仪不缺。此时,她装作大义凛然,威武不屈的政治贞女,当然要借机讽刺。
“御台所的这位茶人,手法可圈可点,真乃生平仅见。
若是照着我平日里的脾气,此时已经让人拖下去斩首,这就是对足利家不敬的下场。”
茶人听得心思大乱,手中器具跌落,吓得磕头如捣蒜。义银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她下去。茶人如蒙大赦,赶紧行礼离开。
看见足利义氏一副扛着贞节牌坊,不屈胁迫的做派。义银不禁想起合战那天,她被自己的鞭子抽得满地打滚,不敢还嘴的模样。
此时足利义氏的眉间,还有那第一鞭留下的痕迹。一张不算难看的脸上,长鞭留下的伤痕实在有些显眼。
难怪足利义氏双目仇恨盯着自己,斯波义银叹了口气。他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关东大战,正是姬武士称雌之时,哪有茶人们的立锥之地。一时寻不来好茶人,倒是让足利义氏大人见笑了。
我为您斟一杯清水,以水代茶,就当做谢罪吧。”
义银示意足利义氏拿起茶杯,自己将被炭火烧得滚烫的水壶举起,朝茶杯中倒水。
足利义氏哼了一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她装得无所畏惧,但与斯波义银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心中亦是打鼓不止。
这位斯波谦信公威名远播,自己更是尝过他鞭子的味道。忠贞要装,但皮肉之苦足利义氏也是不想再受了。
所以她看似神色不屑一顾,但还是乖乖拿起茶杯,不敢不给斯波义银面子。
义银笑呵呵给她斟茶递水,一腔热水从壶嘴倒入茶杯。
满满的热水从茶杯溢出,还不见斯波义银停手。足利义氏赶紧撒开,茶杯砸在桌上,热水四溅,烫得她那叫一个狼狈。
义银悠哉悠哉将茶壶放回炭火上,壶嘴的热气又开始腾云驾雾。他看向一脸畏惧不敢发怒的足利义氏,微笑道。
“足利义氏大人的手是怎么回事?连一杯水都拿不稳了吗?”
足利义氏的严肃脸已经垮了下来,眉间鞭痕的疼痛让她恨,更让她怕。
斯波义银摆明了不给她面子,她还装什么正气凛然?两人独处室内,装给鬼看吗?
足利义氏懊恼道。
“御台所,你我都是足利一门,做事总该留个颜面吧。”
义银横了她一眼,说道。
“镰仓足利家什么时候想起自己是足利家的一份子了?说起来,足利将军早就把镰仓足利家踢出守护体系了吧?”
足利义氏喘着粗气,面色涨得通红,一字一顿说道。
“御台所,您待我如何都可以,但请您给镰仓足利家留个体面。否则,我只能切腹明志。”
足利义氏不是不怕死,但如果斯波义银的条件是让她否定镰仓足利家,那还是去死来得干净痛快。
武家重家名,这不单单是一家一姓的荣誉,更是这个家名下,整个武家集团的共同利益。
足利义氏认栽求饶,被嘲笑的不过是她一人。但如果她辱没了镰仓足利家名,那结果会比死还惨。
镰仓足利家是衰败了,但各地挂着这块牌子的关东武家还在,她们还要指望这牌坊吃饭。
旁人不说,古河领的簗田晴助就要和足利义氏拼命。
没有了镰仓足利家这块招牌,簗田晴助这个武家奏者的价值何在?她还有什么资格和上杉辉虎讨价还价?
大家都指望这桌面吃饭,你足利义氏被恭维一声老大请上座,并不代表你有资格掀桌。
斯波义银并不是要逼死足利义氏,只是吓唬吓唬她。谈判之道,无非是进二退一。摸清对方的底线,才能获取最大利益。
用手巾将足利义氏案前的热水吸干,帮她把茶杯重新放好。义银又满上一杯茶,轻轻推到她面前。
“一笔写不出两个足利,血毕竟浓于水。
天下纷乱百年,不论是近幾的足利将军,还是关东将军,声望都已经大不如前。
形势越是恶劣,我们越要精诚团结。同为足利一门,家业衰败一损俱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足利义氏左手摸了摸眉间的鞭痕,右手转动茶杯,沉默不语。
斯波义银为自己也满上一杯,又说道。
“越后大军在佐野领合战,击溃北条精锐。
你在北条家呆的久,应该很清楚这场败仗对北条家伤害有多大,而你对战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足利义氏叹道。
“北条氏康不会杀我。”
义银点点头,说道。
“不错。
北条氏康雌才大略,她肯定会忍下这口气,北条家还需要你这位关东将军在政治上为她们站台。
但未来呢?如果有一天,北条家羽翼丰满,用不上你了呢?
北条氏康岁数不小,到那时候她可能已经过世,北条氏政成为真正的北条之主。
听说你与北条氏政关系不错,你说她会不会为了你这个好友,阻拦那些北条一门众,北条重臣翻旧账?
又或者,她会为了洗清自己在佐野领合战的错误,把这一战的责任全部推到你的身上?”
足利义氏的心往下沉。
她知道斯波义银是在挑拨,但以武家政治的尿性,足利义氏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未来很可能被当做替罪羊丢出来泄愤。
北条氏政在佐野领损失北条家大半精锐,有力一门众,谱代重臣死伤无数。
这个足以炸裂北条家内部的巨大矛盾,暂时被越后大军的外部威胁所掩盖。但如果北条家能顺利过关,这个雷迟早是会炸出来。
因为北条氏政是下一代北条家督,家督与家臣团的关系是相互扶持,又相互制约。
如果有需要,家臣团绝对会重提旧事,把这次败仗当作筹码来掣肘北条氏政。
想想那些为北条家战死的先人,北条氏政怎么可以对她们的后人刻薄呢?要好好厚待才对!
北条氏政会吞下这个死耗子,向家臣团妥协吗?又或者,把责任全部推到足利义氏身上,来洗清自己的污点,卸下担子方便做事。
两选一,北条氏政会怎么选?
足利义氏相信,北条氏政一定会选择让自己替她去死。死道友不死贫道,玩政治的就没有好人。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绝对的优势
斯波义银见足利义氏神色寂寥,轻声说道。
“我不会杀你,上杉殿下也不会杀你。
你若是坚持站在北条家一边,我们只能软禁你。但请你放心,你的生命安全一定会得到保证。
这不是因为我们畏惧北条家,更不是因为源于你自身,而是对镰仓足利家血脉的尊重。
在消灭北条家之后,你会被喝令出家,青灯古佛了却残生,镰仓足利家也将随你而绝嗣。
但是,你真的甘心吗?
镰仓足利家支配关东二百年,末代关东将军竟然对北条氏康这个逆贼叛党,忠贞不二。
这份羞辱将伴随你终生,镰仓足利家将因为你而蒙羞。历史会明确记载着你的愚蠢,遭万世唾弃。
先代关东将军,你的母亲足利晴氏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如果北条家能度过此劫,佐野领合战会是北条氏政竭力想要抹去的污点。她未来会怎么对待你这个忠诚的好友,你自己也很清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镰仓足利家不欠北条氏康什么,反而是北条家欠镰仓足利家良多。你应该考虑仔细,明智一点。”
足利义氏叹了口气,她的确被斯波义银说得心动,但还是心存顾虑。
北条氏政未来会怎么对她,那都是以后的事。可如果她现在投靠越后,上杉辉虎把她用完就丢,怎么办?
一个是远虑,一个是近忧。足利义氏要是因为斯波义银几句挑拨,就直接把自己卖给越后一方,这才是真正的愚蠢。
她低声说道。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未来如何是顾不上了,先顾好眼前吧。”
足利义氏虽然还在嘴硬,但态度已经有所松动。斯波义银心领神会,他继续说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些事应该早做打算,你先看看这个吧。”
足利义氏迷糊看见义银取出一份书信,迟疑接过,仔细扫起来。一目十行阅完,她忍不住哼了一声,骂道。
“无耻!”
这份书信,是簗田晴助写给上杉辉虎的,张张纸墨满是投诚的献媚之语。
古河领,名义上是关东将军驻跸地,簗田晴助不过是代领的镰仓足利家臣。
足利义氏是她亲手主持仪式,继承关东将军的。如今足利义氏战败,被越后大军俘获,身陷囹圄。
身为家臣的簗田晴助竟然无耻得向上杉辉虎靠拢,完全不顾自己名义上的主君会是个什么下场,让足利义氏一阵心悸。
足利义氏当然知道关东武家是个什么德行,但看别人倒霉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斯波义银慢条斯理说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无需感到愤怒。
古河领就在佐野领东南,簗田晴助若不识相,越后大军马上就能南下,把她捏成粉碎。”
足利义氏哼了一声。
“她识不识相,与我何干?”
斯波义银正色道。
“簗田晴助最大的价值,无非是镰仓足利家的奏者。
上杉殿下需要在镰仓鹤冈八幡宫,完成关东管领的继位仪式,所以才会轻易原谅她。
而你的价值,远远在她之上。”
此时,足利义氏已经有意投靠越后,她也知道自己对上杉辉虎有用,但她害怕上杉辉虎过河拆桥。
“御台所,我明白您的意思。
关东管领的继承,不但需要在鹤冈八幡宫举行仪式,也需要得到关东将军的承认。
但您清楚,到现在为止,我依然是被越后称谓,伪关东将军。
今天,我可以站在上杉殿下一边。但日后,上杉殿下是否能容得下我这个伪关东将军?她又如何证明,她容得下我?
你要知道,我一旦改口,便是没有了退路,只能任她摆布。”
斯波义银点点头,知道足利义氏对自己已是开诚布公,句句发自她的真心。
足利义氏为上杉辉虎站台不难,政客说话如放p,被人嘲笑也可厚颜无畏。但她承认上杉辉虎之后,在北条家就没有了立足之地。
等上杉辉虎完成关东管领的继任仪式,在关东武家中建立了自己的威信,足利义氏这个关东将军就没用了,甚至会成为她的眼中钉。
在北条家崛起之前,关东平原的大战,大多发生在镰仓足利家与两上杉家这三方势力之间。
关东将军与关东管领的关系,像是近幾的足利将军与三管领。京都幕府经历过的争权夺利,关东也没少发生。
如果上杉辉虎站稳脚跟,回头翻脸把足利义氏整死,她死得是多冤枉呀?
足利义氏咬着牙死撑北条家,也是没有办法。历代的关东管领和关东将军,就是这个死去活来的关系,相互承认又恨不得弄死对方。
斯波义银看了眼足利义氏,斩钉截铁说道。
“上杉殿下不会过河拆桥,今日之关八州,早已不是昔日镰仓足利家与两上杉家对峙的局面。
关东将军与关东管领征战不休,北条家,里见家,佐竹家等等地方大名借势崛起。
上杉殿下的基本盘远在越后,冬季大雪时常阻断越后山脉,很难对关东平原的突发情况有所反应。
她无法做到乾刚独断,必须有人帮她盯着关东平原,监控这些蠢蠢欲动的关东大名。”
足利义氏冷静说道。
“也许是吧,但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我。”
斯波义银笑道。
“足利义氏大人,你很有自知之明。
我的意思,不是说上杉殿下会选你帮她盯着关东平原,而是说她对手很多,关东体系的完整对她很重要。
她要想压服关东诸大名,比历代的关东管领,更需要关东将军。
只有足利上杉的关东体系完整,她才有足够的名分压制地方,慢慢削弱关八州的地方势力。
所以,我向你保证,过河拆桥的事不会发生。”
足利义氏冷冷问道。
“您怎么保证?”
斯波义银肃然说道。
“我以河内源氏嫡流御台所,关东侍所首领的身份向你保证,背信弃义之事绝不会发生。
你若拨乱反正,越后会承认你这位关东将军。镰仓足利家与上杉家的关东体系将恢复运转,关东平原将重振秩序。”
足利义氏眉头一动,望向斯波义银。这张完美无瑕的俊脸上反射着圣洁光华,让她不禁自惭形秽,低头斟酌利弊。
斯波义银小声缓缓说道。
“这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关东管领役职从来就不存在,不是吗?
你用一个不存在的役职,耍得北条氏康团团转,难道真的对她是忠心不二?”
足利义氏猛地抬头看向斯波义银,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彼此彼此,京都幕府不也是用一个不存在的关东管领役职,把上杉辉虎引上勾了吗?”
斯波义银微微一笑。
他才不会和足利义氏解释,这是足利义辉与上杉宪政联手给上杉辉虎挖坑。自己是机缘巧合,才从大熊朝秀处得知真相。
斯波义银刻意引起足利义氏误会,这样她才能相信斯波义银,同流合污才是最有力的保证。
足利义氏深深吐出一口气,说道。
“我还有一个要求,我母亲的事不能深究。”
“好。”
义银答应得很痛快,要想承认足利义氏这个关东将军,足利晴氏这个先代必须被遗忘。
足利晴氏战败,被北条氏康带回相模国软禁,死得不明不白。要是深究她的死因,足利义氏这个继位的现任关东将军,必然不干净。
足利义氏点出这个要求,就是让斯波义银明白。
日后上杉辉虎要想反悔,最大的可能就是掀开这事,向足利义氏泼污水。斯波义银今日的保证就得兑现,要保护好她。
随着斯波义银的爽快答应,足利义氏举起案上的茶杯。两人对话良久,沸水已经温和了许多。
义银也举起自己那杯,轻轻碰了碰足利义氏这杯,然后一饮而尽。秋冬胃寒,温水下肚确实舒服许多。
足利义氏笑了笑,跟着饮下自己的温水,算是达成协议。
她随后毅然说道。
“北条氏康祸乱关东,我早有意与其割席分坐。只恨自己有心无力,日日偷生夜夜垂泪,不得不寄人篱下,苟延残喘。
如今,上杉殿下继承山内上杉家督,关东管领,南下关东主持正义,实乃大快人心。
我愿与上杉殿下并肩作战,拨乱反正,还关东以太平清明。”
斯波义银笑道。
“镰仓殿这些年不容易,是我们来晚,让您受苦了。
不过苦尽甘来,我向您保证,好日子还在后头。”
斯波义银第一次对足利义氏用上敬语,承认了她的身份,足利义氏也报以微笑。
室内的气氛顿时温馨起来,变成足利一门家长里短,其乐融融。
———
翌日,关东将军足利义氏对外正式发声。
她痛斥北条氏康残害名门,肆虐关东,剥夺授予她的关东管领。
又承认上杉辉虎的山内上杉家督,关东管领役职,感激她出兵关东的义举。
随着足利义氏这位关东将军出来站队,关东局势更是一面倒。
上杉辉虎拥护足利义氏为新任关东将军,疾行回军上野国,包抄大胡领。北部沼田领的越后后续军势紧跟南下,围困厩桥领。
亲近北条的上野武家慌乱不堪,她们甚至来不及请降,就被上杉辉虎的急袭打爆。
不到十日,厩桥城,大胡城,赤石城皆告破。城内的武家都抛弃了主君,开城降伏。
上杉辉虎将大胡家与那波家嫡支的姬武士全部斩首,家灭除名。
长野业正为厩桥城长野家求情,上杉辉虎喝令其家督长野贤忠切腹谢罪,献出厩桥城,允许家名留存。
至此,厩桥领,大胡领,那波领落入越后大军之手。
上野东南平原,面对上杉辉虎的严令,由良成繁不敢抗命,只得退出那波领,返回自家金山城。
足利城的长尾当长奉上杉辉虎之命南下,攻打馆林城赤井照景。
双方领地相近,关系很深。长尾当长围困馆林城后,写信入城劝降。赤井照景自知罪孽深重,在家臣团的请求下,切腹谢罪。
馆林城降伏,整个上野国都已经站在上杉辉虎这边。下野佐野领,下总古河领的投靠,又让利根川的水运通畅,直入武藏国。
在打通后勤,稳固补给线之后,越后大军正式进军武藏国。此时,上杉辉虎已经占据政治和军事上的绝对优势。
足利义氏以其同行,为其出阵的正义性背书。
上野国白井长尾,总社长尾,箕轮长野,厩桥长野,沼田,由良等武家随之出阵。
下野国足利城长尾,下总古河城梁田,武藏国忍城成田,岩付城太田等武家附翼出兵。
下野国小山,宇都宫,下总国高城,常陆国佐竹,小田,真壁,多贺谷,安房国里见,上总国酒井等五国武家,在外围摇旗呐喊。
一时间,十万联军挺进武藏国,围剿北条家,声势浩大。
武藏国内武家在十万大军面前瑟瑟发抖,除了河越城的大道寺盛昌死守城池不出。
北条家一方的江户城主太田康资,松山城主上田朝直,泷山城主大石定久都易帜反正,喜迎王师。
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带着联军,从松山领过境,直插相模国,绕过河越城杀入北条核心领地。
小田原城一日三惊,收拢本家军势入城。北条氏康命令战死佐野领的北条纲成之女,北条康成死守玉绳城,北条各地皆守城不出。
北条家彻底化为一只大乌龟,缩进自己的乌龟壳。任凭关东联军肆虐领地,也不敢出来与之野战。
关东联军从相模原的大槻地区攻入,随后沿相模川南下,走酒匂川,围困小田原城。
此时,亦是冬季初雪。
———
小田原城位于西相模湾岸边不远,从八幡山到海岸绵长九公里,拥有多个外堀。
经过北条家多次加筑修固,几乎成为一座中世纪武家无法攻陷的巨城,望而生畏。
相模湾以西的伊豆国,是北条家侵入关东平原的第一个基地。小田原城连接海岸的外堀,可以源源不断接收从伊豆国海运来的物资。
墙高城坚,物流不断。
小田原城虽然被十万大军包围,北条家内部却是人心稳固,战事一时陷入僵局。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惊闻京都事
北条氏康不但作战有力,内政治理更是远远高于横征暴敛的关东武家。
小田原城内物资充足,家中人心团结。伊豆与相模两国的核心领地,当地武家心向北条。
要攻破这么一座巨城,唯有用无数钱财去围困去绝望人心。可谁又有这么多金银粮食,多到能砸死根深蒂固的北条家呢?
小田原城下,斯波义银伸手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他皱着眉头,望向天空。今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北条氏康不惜颜面,写信给各地武家恳求,拖延时间。又固壁清野,对关东联军肆虐领地的行为,不闻不问。
她等得就是这场迟来的冬雪,虽然晚了些,但到底是让她等到了,这下是真的麻烦。
义银正愣愣望着雪下的巨城,想着心事,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哪里都找不到您,原来您在这里观雪。”
义银转过身,看见上杉辉虎一脸笑意走来,并不与她客套,直接问道。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上杉辉虎面上一僵,不爽道。
“当然是维持原判,成田长泰以为她是谁?凡事皆有公理可循,我主持正义,可不会迁就一家一姓。”
义银叹了口气,知道上杉辉虎选择用蛮力镇压舆论。他出来远望小田原城,就是头疼上杉辉虎与成田长泰的争执,不想被扯进去。
随着关东武家起兵跟随上杉辉虎,军势是越来越庞大,可内部的矛盾也是越来越尖锐。
例如这次,北武藏的忍城成田长泰,为了羽生领的归属,与上杉辉虎爆发了正面冲突。
利根川在上野国中北部是南北流向,进入南部之后开始往东南流淌,成为上野武藏两国的天然分割线。
北岸由西向东,是越后大军占据的那波领,由良成繁的金山领,足利当长的馆林领。而这次冲突的地点,就是馆林领对岸的羽生领。
北武藏的忍城成田家,眼看北条大军败退,顺势举兵加入上杉辉虎阵营。
其家督成田长泰出阵后的目标,就是忍城附近的羽生城。她迅速拿下了羽生领这块肥沃之地,在利根川南岸的北武藏扩充势力。
而上杉辉虎并不希望上野武藏两国交接的利根川沿岸,出现太过强大的势力。
北岸的由良成繁已经让她感觉非常扎手,南岸的成田长泰迅速扩张,自然也令她不喜。
上杉辉虎借口羽生城在北条家入侵之前属于广田家,要求成田长泰退出羽生领,物归原主。广田家一看还有这等好事,当然要要要。
成田长泰出钱粮出军势,好不容易拿下羽生领。上杉辉虎一句话要她交出来,当场就发飙了。
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上杉辉虎虽然是联军承认的首领,但忍城成田家也是北武藏的有力武家。一个处理不好,会影响许多中小武家的想法和立场。
可这件事,斯波义银还真不好插手。名义上,这是关东管领在调教自己的部众,他则代表幕府,出面调解反而不好,干脆出来吹风。
义银看了眼骄傲的上杉辉虎,知道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强压,不禁叹息。
关东武家都是些无利不早起的油滑之徒,上杉辉虎又是个霸道脾气,这以后的冲突会越来越多。
忍城成田长泰趁着关东大战,开疆拓土,这不是个例,而是各地关东武家正在争先恐后做的事。
上杉辉虎能压下一个,但能压住所有人吗?只压一个成田长泰,她觉得不公平,要闹。全部压住,一群人更会觉得越后打压关八州。
对这些地头蛇,斯波义银也觉得麻烦。不用不行,一用就闹。真要暴力镇压,兔死狐悲涣散军心。
但有些时候,还不能惯着关东武家。好处都让她们拿走了,上杉辉虎与斯波义银来关东平原干嘛?做慈善的吗?越后武家怎么安抚?
义银心里也纠结,指责上杉辉虎太强硬不合适,但双方一直起冲突也不合适。
上杉辉虎倒没有斯波义银想得这么多,她看着小田原城感叹道。
“南下之时,未曾想到北条家竟然筑起如此巨城,确实麻烦。”
义银说道。
“情报上说小田原城雌伟,号称难以攻破的要塞,我还半信半疑。
如今看来,一举拿下小田原城的想法难以实现,只能徐徐图之。”
上杉辉虎眉头一紧,她从斯波义银的话语中听出一丝退意。
“谦信公,你我好不容易打到小田原城下,就这么空手回去,我心有不甘呀。”
义银看着她,劝道。
“将拳头缩回去,是为了下次更有力得挥出。
冬季初雪已至,之后的雪季会更难熬。一旦拖到川流冰封,水运不通,后勤补给怎么办?
不如就此收手,明年开春再战吧。”
斯波义银希望退兵,主要是考虑到两方面。
其一,这次南下,越后已经拿到了不少领地。军功要算一算,恩赏要发一发,地盘要分一分。
大家出来打仗,求得是好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见胜利,不见分肉,军心士气不能持久。
为长远计,先回去分配利益,整顿越后武家集团,明年开春再战,更能调动起越后大军的战意。
其二,大军长途跋涉穿越上野武藏两国,抵达相模国作战,维持这条后勤补给线的代价太恐怖了。
关东联军号称十万,其中越后不到一万人。这次越后全力南下,翻越越后山脉的军势,大概有一万二千战兵。
上野国北部的沼田领是出兵集结点,中部的厩桥领已经成为前进基地,这两座越后伸向关东的桥头堡必须有人看护。
所以,跟随进军的越后战兵不足一万,其他都是各地武家动员的杂兵。
斯波义银为了与北条家争取关东民心,在越后准备之时,购买大量粮食用于关东攻略。
可这些粮食只够供给越后大军,跟随出阵的各地武家,都要自备军需。
关东平原今年大旱,收成不足往年的一半,很多地方甚至绝收。这些关东武家能拉出这么多军势,也是为了出来找饭吃。
自己家里没有饭吃,那么大家一窝蜂跑到北条家的领地搜刮。北条家出了名的会搞内政,领地富庶冠绝关东。
大军所到之处,说好听点叫做就粮于敌,说难听点就是走到哪抢到哪。
北条家死守城池不出,城外的村落沦为人间地狱,斯波义银实在是看不下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至少越后大军没有参与其中。但目光扫视之处,皆是世间惨剧,他又于心何忍。
冬雪到来,水运补给有冰封危险,小田原城又难以攻破。那不如撤军回去休整,等明年开春再战。
越后一方占尽优势,北条家领地又被肆虐残破。只一个冬天,北条氏康是缓不过来的。
可上杉辉虎的想法,却是不同,她说道。
“谦信公,您可曾听过天朝的楚霸王?”
“项羽?”
“正是。”
上杉辉虎指着小田原城说道。
“北条氏康老而弥坚,狡诈似狐,是可怕的对手。给她一个冬春,天晓得又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当年楚霸王对汉高祖手下留情,结果自己落得十面埋伏,无颜回归江东,唯有自刎。
如今我十万大军围困小田原城,正是一鼓作气摧毁北条家的时候。此时撤退,就是送给北条氏康喘息之机。
武田,今川,北条三家联盟崩溃,佐野领大败,北条家内无战兵,外无强援。不趁其虚弱之时击垮,日后更难对付。
厩桥城的粮食还在源源不断送来,利根川,多摩川,相模川,沿河的北条城池只敢死守。水运冰封之前,军需足够我们支撑下去。
机不可失呀,谦信公。”
上杉辉虎对于斯波义银的小心思还是看得清楚,心上人到底是个男人,心慈手软见不得惨烈的就粮于敌之策。
上杉辉虎在越后是妥协了,越后大军的粮草全部水运,向关东武家展现了强大的财力与光伟正的形象,亦是收获不小。
但迁就心上人是一码事,丈夫之仁是另一码事。
别人哄抢粮食,干她p事?别人烧杀抢掠,干她p事?现在的形势千载难逢,上杉辉虎不想错过。
北条精锐,大半被北条氏康的败家女丢在佐野领。北条家的盟友今川家几乎丢光地盘,武田家反目成仇。
北条氏康环视四周,谁都靠不上,自己只有一手烂牌。
关东联军是乌合之众,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也是人多势众。只要十万大军还在北条家领地,北条氏康就不敢出城。
城外的村落被这些关东武家折腾一个冬天,北条氏康这些年耕耘领地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
没有今川家与武田家的援军,上杉辉虎何必围了几天就撤退。她完全可以慢慢来,把北条家的核心领地糟蹋成一片废墟。
反正这个黑锅会由作恶的关东武家背起来,越后大军可是有后勤补给的正义之师,上杉辉虎的声望形象不会受损。
上杉辉虎吱吱唔唔说着反对的理由,就是不肯退。斯波义银心中冰冷,雪花打在他脸上化为几滴水渍。
上杉辉虎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讨好的舔狗模样,但骨子里,她还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武家大名。
她心里根本没把村落的村民当人看,贱民的性命在这些大名眼中一文不值。
义银心头浮起四个字,人如草芥。他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却干呕着吐不出来。
上杉辉虎在旁边扶住他,一脸担心问道。
“谦信公,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斯波义银轻轻挣脱她的手,望着她真诚的目光,心中充满了荒谬感。
同样是这个人,她可以对我关怀备至,却对周遭数十里正在发生的惨剧,视若无睹。
义银抬头望着天空,笑了笑。人,真是复杂的动物。
“没事,我就是有点恶心。”
义银心中的撕裂感越发强烈,站在武家大名的立场来看,上杉辉虎的决策是正确的。
但这份正确,是建立在无数平民哀嚎的地狱之上。自古功名利禄,皆是水深火热的贱民尸骨。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义银心中的功利与人性还在交锋,正在此时,远处奔来数匹战马,径直往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这边冲来。
周遭警卫的旗本姬武士,她们紧张朝两位主君靠拢过来,阻挡在来人面前。
十万大军阵营之前,两位主君倒不担心来人会对自己不利。只是战马跑近,看清马上的姬武士,两人一齐皱起眉头。
石田三成与直江兼续几乎同时勒马跳下,走在两位主君面前行礼,神色凝重。
义银心跳加速,越发不安。
出阵作战,最重要的就是后勤补给。越后大军要翻过越后山脉,进入关东平原作战,后勤连绵数百里,更是重中之重。
越后特有的双头政治局面,使得后勤组成也别具一格。
由大熊朝秀为首的关东侍所奉行所,与上杉家老直江景纲为首的上杉奉行众一起负责打理后勤线。
作为她们两人的副官,石田三成与直江兼续承担着相当重要的责任,是出了什么事需要这两人一同前来参见?
两人伏地见礼,义银已经忍不住问道。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石田三成扫了一眼全场,上前低声说道。
“恳请主君先屏退左右。”
义银扬了扬手,蒲生氏乡带着同心众近卫向外走出十余步警戒。上杉辉虎冲着自己的旗本众首领点点头,她也跟着行动。
石田三成见人都已散开,这才急切说道。
“京都传来急讯,三好三人众上洛,攻入二条城,足利将军战死。”
“什么!”
斯波义银只觉得浑身冰冷,忍不住战栗起来。
城外的风雪越来越大,他在风中凌乱,思维处于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重复着疑问。
足利义辉死了?那个傲娇的将军。。那个说要娶我的女人。。她死了?
在短暂的空白之后,无数思绪在义银的脑海中碰撞,爆炸,让他头疼欲裂。义银忍不住低下头,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
这个傲娇的家伙,只要她放下武器,谁又敢弄死足利将军呢?忍一忍等我回去,等我回去帮你啊,你这个大笨蛋!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绝境中逢生
足利义辉死了,足利将军家怎么样了?京都幕府怎么样了?近幾斯波领怎么样了?
义银在关东,拿着她给的御剑耀武扬威,充着大尾巴狼,她自己反倒在京都被三好家偷了家。
有没有搞错啊!
短暂的伤感之后理智回归,义银顿时懵了,他苦心谋划的战略构想都随着足利义辉的死亡而崩塌。
足利义辉死了,幕府必然要经历一场大洗牌,身处山城国南部的近幾斯波领,不可能置身事外。
义银在关东开拓基业,所有的名分与势力,都建立在足利义辉给予的御剑重开关东侍所之上。
斯波家复兴才二年功夫,近幾斯波领立足未稳,他就来到关东。关东攻略更是刚开了个头,根基浅薄。
这时候,义银很需要来自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加持。足利义辉的御台所这个招牌,实在太好用了。
他忽然有一阵深深的失落感,总有那么几个人,失去才知道她有多么重要。
随着足利义辉的战死,义银所有的战略规划瞬间崩溃,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最后化为一个问号。
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
一旁的上杉辉虎却是另一番感受,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石田三成身后的直江兼续。
直江兼续见主君投来询问的目光,鞠躬说道。
“三好大逆一事千真万确,第一个传讯的是斯波家明智光秀大人。
消息刚才抵达直江津之时,我们也不敢相信。三好家竟敢弑君,太过骇人听闻。
但之后,堺港的高田阳乃大人,近幾斯波领的尼子胜久大人,前田利益大人都发来急信。
甚至北近江浅井长政殿下,敦贺郡的朝仓景纪大人,也传来警讯,我们才认定此事确凿无误。
大熊朝秀大人与直江景纲大人认为事关重大,命令我和石田三成大人放下手中所有事务,快马加鞭赶来小田原城,向两位主君禀告。”
上杉辉虎越听越相信,足利义辉真的死了。她高兴得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真是天助我也!
足利义辉被杀,斯波义银与她的婚配之事当然就此终止,再无一男两嫁,僭越君上的道义隐患。
关东攻略顺利,越后大军一路打到小田原城之下,只要降伏北条家,关东大势可定。
迎来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上杉辉虎,几乎按耐不住狂喜。要不是最后一点理智警告自己不能笑,她此时都要载歌载舞起来。
足利义辉是幕府将军,自己的关东管领是她第一个承认的,斯波义银又是她未过门的丈夫。
深受将军恩泽的上杉辉虎,她这时候绝对不能露出一丝窃喜,否则就是禽兽不如的畜牲。
前有知遇恩,旁有未亡人,她怎么可以笑呢?除非忍不住。上杉辉虎终于忍不住嘿出一声,赶紧用一阵剧烈的咳嗽来遮掩。
这一阵咳嗽声,也惊醒了正在思考问题的斯波义银。他茫然看向身边一脸古怪的上杉辉虎,猛地醒悟过来,寒意自尾椎骨冲上头颅。
天哪,没有了足利义辉这个借口,义银发现自己再没有充足的理由拒绝上杉辉虎的爱意,这次真要出大事了!
他面色铁青,冷冷吐出一句。
“回去,回去说话。”
义银掉头就走,让上杉辉虎好一阵尴尬。
她面上发烧,觉得自己真不是人,这时候怎么可以笑出声来,还是在斯波义银面前。
他刚刚死了未婚妻,自己小人得志的模样真是丑陋不堪,一时无地自容。
上杉辉虎干咳两声,强装镇定对石田三成与直江兼续说道。
“走吧,回去说。”
一行人无声踏雪回营,皆感叹世事无常,乱世之中尊贵如足利将军,都难免遭遇不幸。
漫天鹅毛四方飞,银装素裹似奔丧,长夜大雪述命运,刹那天地换人间。
———
小田原城内居馆,北条氏康身处静室之中。
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她才敢露出自己的疲惫。外间看来威武不屈的相模雌狮,只是她鼓舞人心士气的伪装。
形势远比想象的更严峻,虽然利用外部强烈的威胁,暂时压住了北条家内部的矛盾,一致对外。
但随着双方力量的迅速失衡,北条家面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十万大军在相模国的北条核心领地上肆虐,这是什么概念?双方在佐野领展开决战的总兵力,都没有超过三万战兵。
虽然十万关东联军的水分很大,大多是辅兵。但此时的北条家也是精锐尽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依靠守城苦苦支撑。
冬季大雪总算被北条氏康盼来,可形势依然没有好转,只是减缓恶化的速度而已。
关东大旱,粮食歉收。
这次响应上杉辉虎号召,前来相模国参战的关东武家,其实大多是在自己领地吃不饱饭,借以大义之名掠夺北条家领地,就粮于敌。
大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北条氏康不觉得关东联军能攻破小田原城,能通过糟践领地崩溃北条家的人心。烧杀抢掠只会增加仇恨,让北条家内部更加团结。
她害怕的,是北条家持续不断的失血。
越后一方与北条家的战场,已经从上野武藏一带的缓冲区,杀到相模国的小田原城下。一场围城不难解,但之后呢?
越后国内的冬耕春耕不受影响,夏收秋收之时,北条家也不可能绝地反扑,打过越后山脉侵入越后国。
当双方的较量,始终在北条家的领地上翻来覆去。长此以往,实力削弱凋零,北条家又能撑多久?
关东武家心向越后,越后的实力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强。而北条家一次次被入侵,人心会麻木,士气会低落,最后走向瓦解。
北条家中大多数人,担心的是眼前的十万大军围城。而北条氏康深谋远虑,更加绝望于未来。
她需要一场大胜,类似越后大军在佐野领获取的那种淋漓尽致之胜利,来彻底扭转颓势。
而此时的北条氏康,看不到一丝反扑的机会。她叹了口气,怀念起北条武田今川三家联盟的盛况。
若是三家联盟还在,武田家和今川家都会出兵来救。上杉辉虎又有什么胆子常驻小田原城下,耀武扬威。
北条家战略优势的崩溃,都源于那个男人,斯波义银。
是他,在川中岛合战后,与武田晴信达成了妥协,使得武田家掉头南下,攻入骏河国,撕毁三家盟约。
是他,为上杉辉虎梳理越后内部,一手镇压一手利诱,把越后武家集团收拾得服服帖帖,拧成了一根绳。
是他,搞出北陆道商路,让北陆道替代动荡的东海道,成为关东关西的主要物流路线,用商利团结北陆道,让越后从越中泥潭脱身。
最后,还是他搞出板甲姬武士,在佐野领的平原上,以关东侍所的重装兵团击溃北条精锐,把北条家彻底拉入无底深渊。
北条氏康发现自己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小看了这位来自近幾的御台所。是她轻视这个男人的存在,才导致局势的失控。
要不是斯波义银的运筹,上杉辉虎的势力绝不会膨胀到令人绝望,无法抗衡的地步。
从他来到关东的那一刻,上杉辉虎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上杉辉虎。
这位越后之主摆脱了内部的纠纷,摆平了越中的泥潭,与武田家达成妥协。最后,越后大军南下关东平原,一战击溃北条大军。
北条氏康越想越绝望,她发现未来的一切已然脱离自己的掌控范畴。不论怎么努力弥补,都无法阻止局势恶化。
除非。。除非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闹翻,越后双头政治出现动荡崩溃的重大政治危机,否则北条家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
门外的雪越来越大,狂风卷着雪花往纸门上狠狠碰撞,呼啸声不绝于耳。北条氏康左思右想不得出路,黯然闭上了双目。
难道,北条家注定要亡在我的手里?北条三代励精图治,开拓关东的霸业,就将在此谢幕?
北条氏康老泪纵横,无声呐喊。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
正当北条氏康躲在室中暗自垂泪,为北条家无法逃避的厄运而唉声叹气,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冷静得抹去脸上的泪痕,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境。不论心中如何绝望,她还是北条家的主心骨,不能让外人看见自己的颓废。
在她做好心理准备的一瞬间,拉门被恭敬得敲击了几下。
“怎么回事?我说过要静思片刻,无事不得打搅。”
门外传来北条氏政急促的声音,说道。
“母亲大人,我有要事禀告。”
北条氏康心中一凛。
北条氏政正在城中布置防务,她匆匆敢来,难道是守城之事出了问题?
“进来吧。”
“嗨!”
拉门打开得太快太大,门外的风雪率先冲了进来,将几盏烛火与屋中央的火盆瞬间熄灭,寒风扑面让北条氏康一时睁不开眼。
北条氏政心情焦躁,忍不住骂道。
“八格牙路!你们这些混蛋会不会做事!”
门外的侍男们伏地磕头,惊恐得看着暴跳如雷的现任家督,恳求原谅。
北条氏康喝道。
“吵什么!不是说有要事吗?赶紧进来说话!”
北条氏政眼角一抽,指了指跪地不起的侍男们,骂道。
“滚开!”
她进屋之后拉上门,想用火石点燃盆火,颤抖的双手几次没有成功。好不容易点上火,她想再去点亮烛火,却被北条氏康一把抓住。
北条氏康将女儿按回榻榻米,面对面贴得很近。火盆的炭火炸起几个火星,把她的衣袖烧穿一个小洞。
两人的面孔随着火光阴影,忽明忽暗。北条氏康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儿,感受到她难以自抑的颤抖,冷冷问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
北条氏政干巴巴咀嚼几下,咽了口唾沫,吐出六个字。
“三好大逆弑君。”
北条氏康的瞳孔瞬间收缩,连同她的心脏也承受不了这个爆炸般的消息,只觉得胸口一疼,直愣愣往前扑倒。
北条氏政大惊失色,赶紧扶住她,喊道。
“母亲!母亲您怎么了!”
“闭嘴!”
北条氏康脑中嗡嗡作响,心口绞痛,面色狰狞对女儿骂道。
“不要大呼小叫,冷静!”
她急促得呼吸,头上渗出无数冷汗,北条氏政小心将她扶回原位,紧张看着她。
北条氏康不能出事,她是北条家的主心骨。在此危难之际,她如果倒下,北条家真会分崩离析,彻底完蛋。
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北条氏康忍痛说道。
“给我热水。”
北条氏政从火盆上的吊锅中取出水来,用茶杯双手奉到母亲的面前。
北条氏康颤巍巍接过水杯,轻轻咪了一口。热水下肚,她的头脑也随之重新运转起来,问道。
“说,到底怎么回事?”
北条氏政低声说道。
“您知道走东海道商路的商队,今年被北陆道那伙人用商战打得满地找牙,大多改投北陆道商路了。
但总有几家商人把对方得罪太深,不得不继续走东海道,与我们合作。”
北条氏康缓缓点头。
在北陆道商路崛起之前,东海道商路是关东关西的主要商业物流通道。
骏河国骏府城的地位就相当于越后果直江津,是东海道的交通枢纽,以及关东关西的分销市场。
早期的北条家是借助今川家帮衬拿下了伊豆国,用伊豆的金矿在骏府城换取关东扩张的军需物资。
北条家与东海道的商队就此建立联系,她家本就是来自京都的伊势分家,当然懂得利用商业获利。
北条氏政继续说道。
“我家商奉行入冬之前,去往堺港联络商队,探讨明年的商务。她还未走到近幾,在伊势国一带就得到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三好三人众上洛,强攻二条城,足利将军战死当场,近幾的幕府内外已经乱成一团。
商奉行反复确认了这个消息真实性,不敢耽搁时间,直接从伊势国上船回归本家。
她赶在冬天封港之前,回到了伊豆国,然后马不停蹄往小田原城赶,今天刚才登陆向我禀告此事。”
北条氏康仔细思索推敲,又询问了几句。在判定消息真实无误之后,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北条家,有救了。
关于我全职还不能爆更的解释
今天有书友在qq群里讲我作为全职作者太过懒散,更新太少。
说来冤枉,我不是懒,我只是二。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把这本书的摊子铺的太大。
我每两三百章,要重新整理人物表,给书友看得是简表,我自己有详细的关系和事件表。
因为我之前太自信,出场了过多人物,多方视角。这导致光是逻辑推演,各方人物对事件的反应态度,我脑袋就开始发胀。
举个例子,我有一张关系表,是记录义银被谁草了,怎么草的,双方关系如何,之后怎么推进。
这只是一个切入点,还不说政斗那一头更复杂的人物关系。
近幾,关东,尾张,三视角。各方武家对大局变化的态度,就牵涉到至少十家势力,数十名大佬的个人立场。
我以后再这么写书,我是傻b。当初真是新人无知无畏,啥事都敢挑战一下。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自己约的p,含着泪都要打完。照着大纲战战兢兢别写得太崩,我就很满足了。
至于爆更,难。
最后鞠躬致谢,感谢诸位书友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尽可能写好这本书,谢谢。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拆散那男女
北条氏康仔细倾听,反复推敲。三好家的大逆之举是在找死,但却给了北条家一个解套的机会。
这个商奉行有脑子,知道这个消息价值千金。她趁着大雪封港之前,冒险坐船赶了回来。
小田原城虽然被十万大军围困,但巨城的外堀连绵到海岸边,海上路线没有断绝。
越后一方在相模湾没有水军,关东诸武家中,可能对抗北条家伊豆水军的是里见家水军,她家正在房总半岛攻城掠地,顾不上这头。
所以,北条家的海上通道在大雪封港之前,还是通畅的。这才让商奉行能够上岸,告知北条氏政,京都事变这个价值千金的情报。
北条氏康想笑,但她的心口隐隐作痛,这时候不敢放纵自己。上天怜悯北条家三代开拓不易,终究是降下了一丝生机。
北条氏康沉声问道。
“氏政,你急匆匆跑过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北条氏政肃然道。
“母亲,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北条氏康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就算是心口疼痛,也要先笑个畅快。经历过坎坷的女儿,终于成熟了起来,北条家后继有望。
“好,好,好。”
一连说出三个好字,北条氏康额头又起满头大汗,吓得北条氏政手足无措,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北条氏康强自稳住心神,双目炯炯有神望向女儿,柔声说道。
“不用担心,我这是高兴。北条家终于熬到了一线生机,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倒下的。
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北条氏政见母亲的面色渐渐好转,心思稍安。她沉思半晌,组织语言缓缓说道。
“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自己的错误。越后大军远道而来,我家占尽地利人和,为何败得如此惨烈?
北条纲成大人最后拼死送来足利白旗,我才得以骗过古河领,率残军侥幸逃脱。
越后方面的情报,我们一直没有落下。上杉辉虎看似强大,其实内有守护旧臣与扬北众掣肘,外有越中国与北信浓乱局,顾忌良多。
思来想去,越后大军这次南下势如破竹,是有一人为上杉辉虎运筹帷幄,正是那位被我们一直忽略的御台所。”
北条氏康的面上满是欣喜,女儿能看清这点,的确是下了功夫。
上杉辉虎自继承府中长尾家之后,一直习惯于用暴力镇压内外。
虽然她在军事上天赋异禀,压制叛乱攻略敌国所向披靡,但武力不是万能的,她的隐患相当多。只要施加手段,足以让她疲于奔命。
可是,当北条家真正面对越后大军之时,情况却是大不一样。
从上洛求得足利将军认可,回到越后国内,整整一年半的时间,上杉辉虎对关东平原没有任何军事动作,不像是她为人处世的风格。
一个人的做事方式是很难改变的,特别是成功人士,会下意识产生路径依赖。
用什么办法成功,再次决策时,会首先选择用这个办法继续。成功叫自信,失败叫傲慢,其实就是不断胜利导致的自我意识过剩。
上杉辉虎以武力镇压越后,骄纵傲慢,自以为是。这个人不可能玩弯弯绕绕的把戏,更不可能有耐心和自己眼中的弱者沟通妥协。
除非被逼无奈,否则她会延续自己的风格。镇压内外异己,直扑关东平原,妄图用武力取胜。
但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上杉辉虎的执政风格大变。她竟然理顺了越后国内外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安定外部环境,缓和内部矛盾。
北条氏政斩钉截铁说道。
“团结大多数人,整合利益关系步步为营的战略,绝不是上杉辉虎的做派,这一定是越后双头政治另一位首领的手段。
上杉辉虎势不可挡,是因为她身后站着一个厉害的男人。要想击败越后大军,就必须先拆散越后的双头政治格局。”
北条氏康轻轻拍了两下掌心,笑着感叹道。
“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可以为我分忧了。”
得到北条氏康的赞赏,北条氏政信心更足,说道。
“御台所来自京都,他是幕府派来关东协助上杉辉虎上位的帮手。
自从关东将军起兵作乱,以关东十国攻击足利幕府开始,京都的足利将军家对镰仓足利家的忌惮,是一日多过一日。
关东平原地大物博,又是武家幕府起源,一隅之地就可对抗天下。关八州是足利将军的心腹之患,绝不允许这里出现一家独大。
作个不妥当的比喻,现在的御台所,就是当初的曾祖母,皆是京都派来打破大势力独霸关东美梦的英杰人物。”
北条家源于幕府政所执事,伊势家的分家子嗣,初代家督就是来自京都的伊势女。
骏河国的今川家作为足利一门,协助伊势女得到伊豆国,攻入相模国,是冲着镰仓足利家去的。
这其中的水很深,牵扯到足利家,伊势家,今川家,北条家之间的合作。
时过境迁,数十年后几家的际遇各不相同。谁都想不到当初的棋子北条家,竟然成为了关东霸主。
斯波义银此来,就是京都的足利幕府故技重施。他就是当初的伊势女,上杉家是当初的今川家,北条家是当初的镰仓足利家。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套路。一样是要阻止关东出现一家独大的霸主,让关东平原陷入持续战乱,无力对抗中枢的足利幕府。
而双方的区别在于,当时伊势女后方的足利幕府还有玩弄平衡手的实力,而斯波义银他后方的足利义辉自己先崩盘了。
听女儿分析得头头是道,北条氏康问道。
“三好家大逆弑君,我们该利用这个消息,做些什么呢?”
北条氏政犹豫了一下,说道。
“越后两位主君应该也快得到京都大乱的消息,但她们麾下的关东武家没有渠道了解近幾事务。
假设我是越后首脑,一定会封锁消息,不让关东联军知道自家后方出了大事。这样才好稳固军心,继续围困小田原城,逼降我们。
所以,我想把京都事变的消息透露出去,混乱关东联军的军心,令其撤围自散。”
北条氏康微微皱眉。
虽然北条氏政对局势分析的不错,最后的决策却是平庸无力,让她有些失望。
但她还是按下心中不满,女儿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出乎她的意料,处置不当也是因为经验不足,以后再慢慢栽培吧。
北条氏康伸出两个手指,说道。
“要想用这个消息动摇关东联军,我们需要解决两个问题。
其一,你怎么让关东联军相信这个消息。
我们被困小田原城,忽然对外放出消息,还是三好家大逆弑君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谁肯相信?
其二,越后两位主君不起分歧,越后大军的军心就不会动摇,关东联军也就不敢动摇了。
打垮我们的是越后大军,关东武家不过是些狐假虎威的投机者。
她们才不在乎京都发生了什么,她们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两个可以决定她们命运的越后主君。
只要上杉辉虎与御台所配合无间,关东联军就不会动摇,也不会撤退。”
北条氏康的说法有理有据,让北条氏政无言以对。她惭愧得低下头,鞠躬说道。
“非常对不起,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北条氏康安慰道。
“氏政,能从京都事变中看出我家翻身的机会,已经是一位优秀的家督,你缺少的只是一点成熟的应对策略。
去发布命令吧,全城缟素为足利将军的薨殂而哀悼。
我北条家虽是外臣,但忠君之心不弱于任何武家。三好家大逆弑君,我听闻心若绞痛,悲鸣不已。
北条家要上洛!要和大逆弑君的贼子拼个你死我活!我与三好家势不两立!有她无我!”
北条氏政愣愣看着慷慨激昂的母亲,忽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还可以这样做啊!
把消息放给城外的关东联军,只要越后两位主君不表态,其他人连信都不敢信,只会当做北条家走投无路,魔障一般的谣言。
但北条家如果全城为将军裹素誓师,这表态可不一般。武家栋梁支配天下数百年,以武家社会的重礼仪,北条家的行为属于作大死。
放谣言出城,可以事后不认。但全城哀鸣为君复仇,你事后怎么狡辩?诅咒君上,人人得而诛之。
北条氏康这是在用自家的名誉,为三好大逆弑君这件事作证,提高这条信息的真实性。
其次,北条氏康叫嚣要上洛为足利义辉报仇,但她现在是被困在小田原城内,城外困着她的就是足利义辉的未婚夫。
北条氏康在关东的争霸行径,已经退为次要矛盾。三好家弑君的大逆之举,才是动摇武家天下的主要矛盾。
北条家表态,武家内部矛盾可以先放一放,先干死三好家这个动摇武家秩序的大逆,越后一方要不要接这个茬?
皮球被踢到斯波义银脚下,让他怎么办?
斯波义银是幕府派来关东的,他手持御剑重开关东侍所,一身正气凛然都来自足利义辉的授权。
如今足利义辉惨死京都,义银于私是她的男人,于公是她的臣子,什么事能比为足利义辉复仇更重要?这时候堵着小田原城干嘛?
上杉辉虎更加尴尬,她虽然是关东管领,但名分却是上洛京都找足利义辉求来的。
她此时要是厚着脸皮当做没听到,继续围困小田原城,关东武家会怎么看她?
这种无君无母,自私自利的小人,也配当关东武家的二号人物,关东管领吗?关东武家丢不起这个人!
北条家这位关东霸主之下,关东还有许多小霸。上杉辉虎颜面扫地,里见家,佐竹家,宇都宫家等等这些地方大名以后怎么肯听话?
北条氏康这一手,是把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架上火烤。只要两人之间有一人动摇,关东联军内部就别想消停。
双头政治的麻烦,就在于此。上令出自两门,心思一致倒也罢了,一旦两位主君出现分歧,矛盾越往下越激烈,基层最黑白分明。
北条氏政肃然看向母亲,知道自己的确还有许多不足,需要向母亲学习。
北条氏康让女儿赶紧去办事,自己再次陷入沉思。三好大逆之事只用在为小田原城解围,实在是太浪费了。
她需要琢磨通透,最好能借此撕裂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的联盟。
越后双头政治出现问题,越后大军就顾不上北条家了。攘外必先安内,越后自己就得先血流成河。
北条氏康眯着眼,目中闪烁着危险的流光。
坚固的堡垒往往毁于内部,而越后这座强拼在一起堡垒,又能有多坚固呢?
斯波义银,上杉辉虎,你们之间的羁绊,还能比上下一心的北条家更加紧密,更加坚不可摧吗?
北条氏康轻声笑了起来,绝望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怎么能够停滞不前。北条家不会就此认输,奇迹一定会出现。
———
小田原城外,一行人埋头回到联军阵中议事。
刚才坐下,义银就屏退左右旗本,只留下上杉辉虎,石田三成,直江兼续三人,继续刚才中断的话题。
雪花化水,阵阵寒意贯穿全身。义银勉强抖擞起精神,问向石田三成。
“京都现在情况如何?”
石田三成摇头道。
“不清楚,北陆道商路因为冬雪封港,得不到最新的消息。
只知道三好三人众弑君大逆之后,三好义继上洛控制了京都。斯波家势力已经全部退出山城国,回缩近幾斯波领固守。
家中诸位大人皆希望您迅速回返近幾,拨乱反正,为幕府主持大局。”
石田三成看了眼身边的直江兼续,知道有个消息瞒不住上杉辉虎。即便自己不说,别人也会提起,干脆先说了出来。
“将军在战死之前,将日本国王之印给了高田雪乃大人,希望转交于您,为她报仇。”
听完石田三成的话,在场之人皆目光闪烁,各有心思。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绿茶的绝境
斯波义银双目圆睁,急问道。
“雪乃?她怎么样了?”
石田三成鞠躬道。
“主君放心,高田雪乃大人被中同组救了出来,正在伊贺国修养。”
义银松了口气。
当初他让雪乃保护足利义辉,是希望她留在将军身边。以自己对雪乃的看重,足利义辉会保护好她,不让幕府那些污浊伤害雪乃。
可不曾想到,幕府那些人竟然胆敢弑君,足利义辉这个笨蛋怎么就不知道防着她们呢?
要是高田雪乃因为自己的命令,保护足利义辉而死,义银都不敢去想这个可怕的结果。
对于足利义辉的爱恋与帮助,义银表示感激与善意,为她的不幸而悲伤不已。
可要是高田雪乃出了事,义银会恨自己一辈子。在他心中,雪乃是妹妹,是女儿,是他一手搀扶成长的自家孩子。
在别人眼中尊贵的足利将军,在斯波义银心中的地位未必强过高田雪乃这个微不足道的剑客。
此时的义银还不知道,足利义辉是被明智光秀害死的。
在他心中虽然有对足利义辉战死的哀痛,但在这个乱世里,死人是寻常事,他也只能接受现实。
若是有一天他明白了真相,知道明智光秀为鸠占鹊巢之策,害死足利义辉,那个为义银付出良多又一无所获的傲娇女子。
义银会怎么想?
他不可能为了足利义辉去撕开三好上洛的真相,让天下人看到斯波家在此事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
还有那么多他在乎的姬武士,在斯波家名之下混饭吃,他不能毁了她们的未来,他要带领她们熬过这个乱世。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怀着对足利义辉深深的愧疚,紧紧闭上自己的嘴。
越愧疚越怀念,足利义辉将成为他心底最不可能被淡忘的那个女人,永远活在他心中。
明智光秀,上杉辉虎,还有其他爱慕义银的姬武士心心念念的东西,义银之心被足利义辉取走了。
她们争不过足利义辉,因为活人无法战胜死人,回忆中的人会越来越完美。比起现实中的龌蹉,脑海中的她会在思念中不断升华。
而此时,义银还未察觉到这一切,他正在头疼现实的麻烦。
只听石田三成只言片语,斯波义银心里就认定,足利义辉肯定是被幕府内斗给坑死的。
当初,三好长庆如日中天,三好四姐妹齐心上洛,幕府一方都能与之周旋多日。
足利义辉的实力虽然不强,但近幾方方面面的关系错综复杂,足利将军的地位特殊,她没那么容易被人掀翻。
三好长庆一代人杰亦是悔恨而退,三好义继这个连三好家内部都摆不平的稚嫩家督,竟然可以轻易成功上洛。
这件事绝对有问题,足利义辉她绝对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斯波义银沉思不语,思索自己离开近幾才不到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幕府内部彻底撕破脸,有人竟敢铤而走险弄死足利义辉。
他心中焦躁,只感觉迷雾重重。中同组是在近幾吃闲饭吗?藤林姐妹这两年不做事吗?明智光秀到底在忙什么?
近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义银竟然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收到。中同组传来的近幾情报都是风平浪静,毫无波澜,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义银抬头高喊一声,外间的蒲生氏乡走入本阵幕府,鞠躬听令。
“去,去把百地三太夫找来。”
“嗨!”
大雪封路,关东鏖战,斯波义银被绑在关东一时无法脱身。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情报,先把军同组派回近幾获取真相,再考虑其他。
上杉辉虎看着蒲生氏乡走出本阵去召唤百地三太夫,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从石田三成提及日本国王之印,她就感到不安。斯波义银找百地三太夫这个忍众头子能有什么事?一定是派回近幾,探查情报。
他这是在为回归近幾做准备!
上杉辉虎抬头看向斯波义银,义银也在朝她投来目光,双方的视线在半空中触碰。
义银迅速撇开头,上杉辉虎目光中的愤怒与不解,让他十分恐慌。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随着足利义辉的意外死亡,斯波义银原本欲拒还迎的绿茶戏,是演不下去了。
上杉辉虎已经无所顾忌,斯波义银身上的护身符被撕下来,他的未婚妻死了,他自由了。
没有足利义辉这块挡箭牌,义银怎么应付侵略似火的上杉辉虎?
更糟糕的是,双方还在关东攻略的紧要关头,对围困小田原城的战略决策产生了分歧。
军国大事与儿女情长搅和在一起,让义银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上杉辉虎质疑的目光。
他这个男表子,演技派茶艺大师的无耻行径,终于要在今天露馅了吗?
斯波义银心乱如麻,上杉辉虎却不愿意再保持沉默,她说道。
“谦信公,关东攻略正在重要关头,您是否想要中断战事,关注近幾?”
上杉辉虎还是保持了最后一丝理智,足利义辉对她有恩,将军之死她不能冷漠得无动于衷,必须悲痛欲绝。
她的问题只能用中性的言辞表达,不能授人以柄,她要的是义银的明确态度。
义银看了她一眼,她的面上充满了期待。义银却知道,自己必定会让她失望。
将军被弑,幕府大乱,斯波义银一定会回去。他的根基在近幾,他的名分在近幾,不能不回去。
足利义辉临死之前,将日本国王之印交给了高田雪乃。这张新幕府洗牌的王炸,义银必须回去捏在手里。
从功利的视角看,在这件事上他与上杉辉虎的利益并不一致。
上杉辉虎与京都幕府的牵扯极少,关东攻略成功有望,她甚至可能希望近幾乱起来,才没有人在背后使坏,掣肘她一统关八州。
一旦关八州武家屈膝于她的大旗,上洛京都夺取天下,就是上杉辉虎的下一个目标。
而斯波义银不一样,他如果不回近幾,大乱之后的幕府会重新洗牌,斯波家将被排除在新幕府的利益分配之外。
义银手持御剑,回到近幾又能拿到金印,两张王牌在手,完全可以参与近幾博弈,在新幕府中占据更多利益。
大把好处等着自己回去拿,他为什么不回去?为了爱情吗?
如果迟疑不回,拖到近幾乱局尘埃落定,新幕府众姬一定会联手排挤斯波家。毕竟足利义辉死得不明不白,谁都怕她丈夫回来闹事。
等新幕府稳固之后,被排挤的义银还有什么名分统御关东侍所?
足利义辉惨死,他这个未婚夫不肯回近幾,仁义谦信公的人设立马就会塌方。
更可怕的是,关东侍所是幕府机构。新幕府排斥义银,新的足利将军还会不会承认关东侍所呢?
要是留在关东,对近幾乱局视而不见,义银可能得到的最差结果就是根基尽毁,只能依附于关东的上杉辉虎。
上杉辉虎觉得没问题,她爱斯波义银,愿意与他分享一切权力。
但斯波义银无法接受,被施舍的权力那还是权力吗?哪天上杉辉虎翻脸收回去怎么办?
斯波义银征战数年,好不容易打下的名望势力,最后却要悬挂在上杉辉虎的一念之间,他怎么能安心认命?
这几年他睡了多少女人,但就是没有上杉辉虎!以上杉辉虎的脾气性格,万一知晓义银丰富的肉体历程,绝对会闹出天大的事。
义银要是肯把自身命运交到她人手中,当初在尾张就给织田信长当外室,被金屋藏娇了。
他要在这个女子为尊的世界,站着把尿撒了,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当初对织田信长不愿意妥协,今天对上杉辉虎也不会愿意。
面对上杉辉虎看似不经意的询问,斯波义银扫视了一眼石田三成与直江兼续,她们面色都不太好。
义银笑了笑,这两个人太聪明了,这会儿大概是浑身难受吧。
他说道。
“石田姬,直江姬,你们两人快马加鞭赶来,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两人如释重负,知道两位主君要密谈,赶紧行礼告退。
望着她们略显狼狈的背影踉跄走出幕布,义银慢慢皱起眉头。事发突然,他也是毫无准备,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上杉辉虎。
忠贞不屈的义理武家?悲伤逆流成河的未亡人?还是利益勾连的狗男女?
什么态度能让上杉辉虎帮自己度过这关,协助自己回返京都,保证关东局面不会因为自己暂时离开而崩溃,义银没有把握忽悠住她。
斯波义银沉默不语,上杉辉虎却是急不可耐。如今没有外人,有些话可以开诚布公谈一谈。
上杉辉虎微微低头,看不清她的面色,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谦信公,您真要弃我而去?”
义银摸不准她的想法,想了想,轻轻回了一句。
“对不起。”
上杉辉虎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就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般,重复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猛地抬头看向义银,双目中饱含泪水,恨恨道。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近幾大乱,就让她们乱去啊!
没有京都掣肘,你我正好联手拿下关八州之地,此乃王霸之基。日后同心协力上洛,这天下可以是足利的,也可以是斯波的。
您知道我对您的心意,您在意斯波家的未来,我可以给您的。我什么都可以给您,只要您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给!
可为什么?您为什么一定要回去!”
足利家在镰仓幕府时代,为了打消前北条家执政的忌惮,不得不休夫再娶前北条家的公子。
足利家督前夫的嫡女被迫贬为庶女,这位就是斯波家的先祖,也是斯波家在足利一门亲族中独特地位的由来。
足利义辉被弑,河内源氏嫡流断绝。不论幕府选了谁当将军,都不是足利义辉指定的继承人,名分上先天不足。
上杉辉虎明言斯波天下,已经是在规划未来。只要斯波义银肯和她结缘,上杉斯波合流后将以斯波苗字为尊。
足利家无后,斯波家继承,从武家传统说得过去。只要拳头够硬,所有武家都会选择闭嘴。
越后若真能拿下关八州之地,养精蓄锐起兵上洛,拿下京都之时,就是足利幕府改称斯波之日。
上杉辉虎自觉诚意满满,双目充满期盼得看着对方。为了心上人,她已经让步到这份上,义银应该会被感动吧?
但她灼热的双目之下,却是义银悄然避开的视线。上杉辉虎火热的心也随着义银的长时间沉默,越来越冷。
义银心中一叹,上杉辉虎的确对他是真爱,竟然愿意以这种方式帮他复兴斯波家。但这件事他不能答应,原因有三。
其一,上杉辉虎的表态严重侵犯了上杉家臣团的利益,甚至是关东武家的利益。
斯波义银的关东侍所与上杉家臣团的冲突越来越激烈,虽然有关东攻略对外输出矛盾,但关八州之地被征服后呢?
用关东武家的命,去上洛去死人,最后让斯波义银坐享其成,上杉家臣团能答应吗?
关东关西的矛盾由来已久,日本岛国的特殊地形,把平原分得零零碎碎,没有一块强大的平原地带可以镇压整个日本。
关东平原很强,但近幾的大阪平原,近江盆地也不弱。加上临近的浓尾平原,足以与关八州抗衡。
农耕时代的战争就是拼粮食,拼人口,拼谁的土地能供给更多物资。在海外贸易崛起之前,双方互不相让,源平合战便是一个明证。
武家形成幕府,大名,地头,地侍的封建分封体系,是适应日本碎片化的地理格局,无奈形成的。
学习唐朝制度的天皇朝廷发现,中央设立在哪里,都没有足够的力量镇压整个日本,天朝的集权体制在这岛国水土不服。
之后统御天下的幕府也遇到同样的问题,只能下放地方管理权,保留仲裁权。以守护体系平衡地方势力,降低管理成本控制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