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二章又一轮回吗
松永久秀说完,见女儿不知所措,又瞪了她一眼,骂道。
“要不是你被人蛊惑,犯下如此滔天大祸,我何至于出此下策!
事到如今,你反而怕了?犹豫了?呵,晚了!松永家的存亡就在那份印信画押之上,你自己做决定吧!”
松永久通无助得看着母亲,问道。
“母亲,三好义继殿下那边怎么交代?
我可以强令三好三人众攻城,能欺骗天下人相信三好家弑君。但我发出命令要求三好三人众攻城这件事,瞒不过她。”
松永久秀幽幽说道。
“你当然可以瞒过她,三好义继若是相信三好三人众,又何必给你这份权力?
偷偷派使番去,用印信画押发出命令。借口你还要用,印信画押不能给她们。等使番回来,直接把人处理掉。
今天京都大乱,谁能说得清楚真相?三好三人众就算在三好义继面前争辩,她们没有证据,我们不认就是。
大乱之际,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三好义继就算对我们心存怀疑,对三好三人众也是疑虑重重,难辨真假。
我家的淀城卡守山城国边界,是三好家上洛的唯一通道。要是有意逼反我,三好义继可以试试。
幕臣中有伊势家,蜷川家,地方上有六角家,斯波家,细川家。她的麻烦不少,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我翻脸。
三好家今日弑君大逆,必成武家之敌。三好义继没有证据就对我动手,信不信家臣团兔死狐悲,三好家内部先分崩离析?
至于日后,谁先对谁下手,还真不好说。”
松永久通听得满头大汗,母亲对三好义继殿下连敬语都不用了,这是铁了心要坑死三好家。
松永久秀说了半天,见女儿还在犹豫,恼怒至极。
“今天的事情如果不能死里求活,松永家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你自己想清楚吧!”
说完松永久秀转身就走,松永久通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衣袖。
“母亲息怒!我。。我做!”
———
二条城天守阁,足利义辉凝望城下喧嚣的三好大军,长枪似林,旗帜如海。
在她身后,承担大目付职责的奉公众一身白衣,抬头挺胸笔直跪坐。
她伏地叩首,喊道。
“非常对不起!请您一定要原谅我!”
说完,她起身掀开衣服,露出平坦的腹部,反手握住一把怀剑,果断在腹部划出十字切。
切腹的疼痛让她表情扭曲,但她还是死死盯着前方的足利义辉,毫不在意自身的苦楚。
足利义辉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她面前,说道。
“你的忠诚,我了解了。”
奉公众痛苦的脸上挤出一丝释然的微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
“御所殿!板载!”
足利义辉拔出打刀,果断砍下了她的首级,亲自帮她结束切腹仪式。滚落的头颅在地上回转,甚至能看到她最后的一缕喜悦表情。
周围的姬武士们跪坐在榻榻米上,肃然看着仪式完成,一齐鞠躬表示对逝者的尊重。
斩杀了现任大目付,足利义辉心中没有一丝泄愤的愉悦,反而更加抑郁。
她说道。
“她是一名真正的姬武士,勇敢的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
大目付是将军的耳目,监督武家,风闻诸事。三好家上洛围困二条城,她难辞其咎!
但是,这件事真的是她的责任吗?我知道,不是!
蜷川亲世躲在领地不出,明智光秀看护伏见城没有任何动静。从淀城到京都,山城国内的幕臣领地竟然没有一处传讯示警!
京都侍所的一色,胜龙寺城的细川,大和伊贺的斯波,没有一人站出来告诉我,敌军来袭!
六角家,三好家,伊势家联手对付我,我并不意外。可那些在我面前开口奉公,闭口忠诚的幕府武家们,让我感到恶心!
他们背叛了我,他们都背叛了我!”
足利义辉的声音中,充满了悲愤与绝望。今天,被权力冲昏头脑的她,终于看清自己强势之下的真实。
足利家从未在她手中复兴,一切从未改变!当忠诚与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所有人都选择了利益。
什么武家栋梁,什么幕府将军,她就是一个笑话!
面对愤怒的将军,一名奉公众出列鞠躬,说道。
“公方大人,事情还没有那么糟,三好家就算成功上洛,也不敢对您不敬。
天朝有云,卧薪尝胆。足利家是天下之主,天下武家都是您的家臣,只要过了这关。。”
“住嘴!”
足利义辉粗暴打断了那人的发言,冷冷看着她说道。
“我绝不会与这些叛逆苟合!她们想要得到足利天下,就自己进来抢啊!”
那人苦笑摇头,三好家再浑,也不敢对将军的生命起什么歹念。最多效仿先代将军,把足利义辉驱逐出京都。
政治斗争败了就是败了,认栽雌伏,等候时机复起,才是正理。
足利义辉刚烈远超先代,她不听劝,最后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只会让足利家损失更多政治本钱。
三好家当然不会攻城,但城里没有多少粮食,等足利义辉饿得没有力气,也只能任她们为所欲为。
那人刚想再劝,奉公众中忽然有人惊呼。
“快看!怎么起火了?”
“不对!那里是御所方向,不会是御所起火了吧?”
“不可能!三好家不可能对御所下手!她们是疯了吗!”
看见御所方向渐渐扩大的浓烟滚滚,奉公众乱成一团,自顾自吵了起来。
三好家这群土鳖是怎么办事的?懂不懂规矩!
足利幕府占据天下二百年,京都中枢的政治斗争此起彼伏,从未停止。足利将军多次沦为傀儡,又或者被赶出京都。
但不管幕府内外怎么斗,河内源氏嫡流的招牌不可以砸烂。谁上洛成功,都要用幕府架构来统御天下,自然要供着足利家这块牌坊。
奉公众发现三好大军围城,心中虽然沮丧,足利家再一次失去了幕府大权。但对于足利家本身的安全并不担心,无非是又一次轮回。
说句难听的话,她们早特么的习惯了。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阴谋引误判
当初三好长庆叱咤近幾,也只是谋求傀儡将军架空幕府,以管领代身份代理天下。难道三好义继能比她养母更牛b,敢行大逆之举?
可看到御所大火,奉公众的信心顿时动摇,三好家这群四国土鳖,脑子里可能真的有坑啊!
足利义辉看见御所方向火起,双目顿时赤红,她喉间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吼。
“父亲。。辉君。。天哪!三好义继!我跟你拼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出去,之前劝说的奉公众死死抱住将军的大腿,哀求道。
“公方大人!请您一定要冷静!三好义继不敢乱来,三好家期盼上洛十余载,不至于如此失智!
伊势贞教也不会允许三好家发疯,她不会看着三好家毁了幕府,幕臣们不会允许幕府倒架的!
请您好好想想!此事有诈!”
足利义辉被她一嚎,更是心乱如麻,搞不清状况,沉声问道。
“你的意思是,这是三好义继给我的下马威?”
那名奉公众见将军听劝,赶紧说道。
“公方大人英明!
您性情坚毅,天下皆知。三好家为了胁迫您让步,可能会出此下策,但她们绝对没有胆子残害河内源氏嫡流!
大御台所与足利辉君殿下是胁迫您屈服的人质,她们怎么可能伤害她们?应该保护好她们才对!
御所方向的火光,未必真的是御所燃烧,也许就是陷阱!还请您冷静对待,严守城池等候三好家的使臣前来。
三好家玩了这么多花样,扰乱您的心境,就是要在谈判中获取优势!您千万不要中了她们的奸计,这时候绝对不能乱了阵脚!”
足利义辉缓缓点头,觉得她说的有理。
如今的三好家,早已不是三好四姐妹席卷近幾的三好家。她家在四国的领地不稳,近幾也只剩下摄津一国,实力大不如前。
三好义继这位新家督威望不足,家臣团内乱不休。她没有胆子灭亡足利家,彻底掀翻幕府。
幕臣与地方实力派都指望着幕府这块招牌过活,她们对足利义辉不满,默许三好家上洛掀翻将军,但绝不会允许三好家掀翻幕府。
没有了幕府的大义,幕臣们还怎么把持京都这个政治经济的聚宝盆,财源滚滚来?地方实力派又有什么名分统御地方,当人上人?
多少人指着幕府台面吃饭,三好家如果弑君屠族,把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干掉,大家以后吃什么?
三好家自己也不至于傻到这份上,弑君大逆这个黑锅扣在头上,三好义继扛不起。
想清楚其中干系,足利义辉微微松了口气,勉强相信奉公众的判断。想到父亲与辉君落入三好家手中,她不禁颓唐坐下,摇头叹息。
“那就等吧,等三好义继与伊势贞教派人来,看看她们到底想怎么安排我。”
足利义辉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不能不顾感情深厚的亲人。她已然决定,为了父亲和弟弟放弃权力。
想清楚了之后,足利义辉惨然一笑。辛辛苦苦一年多,一夜回到集权前,甚至还不如当初,至少那时不是在坐以待毙。
———
正在巡视军务,安排围困二条城的三好政康匆匆跑回本阵,看见三好长逸与岩成友通愁眉不展。
三好长逸见她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政康姬辛苦了,二条城情况如何?”
三好政康僵着脸,行礼说道。
“二条城能有什么情况?
足利义辉这个空头将军,连布防城墙的军势都没有,数十名奉公众甚至站不满天守阁。要不是她身份特殊,二条城随时可破。
我听说松永久通派使番来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御所方向火光冲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好政康心急如焚,问话连珠。三好长逸叹了口气,说道。
“御所方向的事,我们不管。
入京之时,松永久通吵着要分兵抢功。如果闹出兵乱,自然由松永家自己去扛。况且出不了大事,她难道有胆残害大御台所不成?
我叫你回来,是与你商量攻城一事。”
三好政康心中不安,总觉得三好长逸小看了松永久通这个猪队友的破坏力,原本还想再劝一句。
但她听到三好长逸提起攻城,顿时把松永久通之事抛诸脑后,愕然道。
“攻城?二条城?长逸大人,那里面可是足利将军!你疯了吗!”
见三好政康激动起来,三好长逸苦笑摇头。一旁的岩成友通出面缓和,解释道。
“政康姬,请你冷静下来。这件事不是长逸大人想做,而是三好义继殿下的命令。”
三好义继?三好政康皱起眉头,心里恼火。
三好三人众已经屈服,被迫上洛当先锋,扛起犯上的恶名,只求回归三好本家。
她们如此委曲求全,三好义继这个新家督还想怎么样?攻打足利将军所在的城池,这是僭越重罪!
三好义继与三好三人众之间的不信任,终于让松永久秀撬起一丝缝隙,引发了她们的误判。
三好三人众根本没想到这是松永久秀的阴谋,以为是三好义继进一步打压她们,事先计划的后招。
三好政康想了一下,说道。
“不行!绝对不行!我们上洛侵犯京都,已经为三好义继扛下了大不敬的罪名。
她现在还要逼着我们攻打将军驻跸地,我们以后如何在武家中立足?这是遗害子孙的大逆之罪,我们绝不能做!
足利将军困守二条城,缺粮少兵很快会屈服。三好义继凭什么要求我们强攻?这是刻意陷害我们!
我要向三好康长大人申诉,这与当初谈好的条件不一样。”
三好长逸无奈道。
“你啊,冷静一点,对家督要用敬语,称呼殿下。你要明白,这件事不是我们说拒绝就可以拒绝的。
松永久通送来了一封三好义继的印信画押,以家督之名要求我们听令行事,我怎么拒绝?
摄津国已经被本家接管,摄津众的亲眷领地都在本家手中,我能拒绝家督的军令吗?”
三好政康哼了一声,说道。
“好手段。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后手对付我们,好一位英明神武的三好义继殿下呀。
印信画押何在?拿来与我一观。”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大逆之三好
三好长逸叹道。
“被使番带回去了。”
“什么!”
三好政康彻底变了脸色,肃然道。
“长逸大人,这命令我们绝对不能听!
印信画押不留给我们,就是不给我们分辨的余地。日后,攻击将军驻跸地的罪名,会牢牢扣在我们头上!”
三好长逸苦笑道。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那使番很机警。我确认之后,她就找借口拿了回去,我一時失察让她得逞。
军令没有凭证,我当然知道其中有问题。但你也清楚我们对三好义继殿下的威胁,她会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我老了,不想再折腾,摄津众也不想再与四国本家为敌。
三好义继殿下希望我们自污,那我们就做得彻底一些,让她没有借口继续找我们麻烦。”
三好长逸毫无原则的妥协态度,让三好政康为之失声。
三好三人众中,岩成友通负责外交役。三好政康控制堺港,军力也不多。三人中起主导作用的,是掌控摄津众的三好长逸。
三好长逸明显是心灰意冷,一心委曲求全,只求回归本家。她连一封印信画押都扣不住,三好义继更会肆无忌惮,随便拿捏三人众。
三好政康仰天长叹,直至今日,她才真正萌生退意。三好义继没有容人之量,只会玩弄手段,远不如当初三好长庆殿下慷慨豁达。
见两人沉默不语,岩成友通出面来打圆场,说道。
“事到如今,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做了。赶紧攻破二条城,俘获将军,快点让这件事过去吧。”
三好政康瞪了她一眼,说道。
“哪有这么简单?要是足利将军反抗呢?如果她死在二条城,我们就真的完了!”
岩成友通被她怼得无言,三好长逸皱眉觉得三好政康太过多虑了,说道。
“不会吧?她麾下只有少许奉公众,根本阻挡不住我们的大军。何故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她是足利将军,即便三好义继殿下上洛之后,也会尊重足利家,不会让她失了体面。
不至于鱼死网破吧?”
三好政康不确定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位将军号称强情公方,性情刚烈。我是担心有个万一,我们将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必须谨慎。”
三好长逸不满道。
“军令不能再拖,必须马上攻城。摄津众许多人看见我收到命令,时间久了唯恐出乱。
她们的家眷都在摄津国,最害怕我此时忤逆家督,害得她们家业受损,非常警惕。
你要是不想做这件事,那么就让岩成姬来做。”
岩成友通点点头,说道。
“这件事不如由我来做吧。”
三好政康顿感凄凉,她一心为三人的未来考虑,可惜别人以为她心存芥蒂,故意拖延。
三好三人众抱团,相互扶持这么多年,如今也到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候。她叹了口气,点点头。
见三好政康不再反对,三好长逸递给岩成友通一个眼神,岩成友通快步走出本阵,召集军势攻城。
———
天色渐晚,夕阳下的京都却比白天更加热烈。熊熊烈火在老式的木制建筑中穿梭,不断蔓延开。
此时,不单单是御所,周遭的武家府邸都遭到波及。原本距离足利将军最近的宅院象征着荣宠和地位,此时反而成了祸害。
不但是火焰盯上附近的名门贵胄,随着乱兵的越发放纵,御所周围也受到侵害。被京都富贵迷魂的姬武士们见银掳掠,无恶不作。
整个京都在她们的暴戾下瑟瑟发抖,昔日高高在上的幕臣们苦不堪言,无不唾骂三好家犯上作乱,伊势家引狼入室。
而此时,她们还不知道,真正令幕府威严丧尽,统治崩塌的大逆已经发生。
二条城内,足利家正在等待上洛的三好家开出条件,就像是两百年幕府政斗的再一次轮回。只是这一次,她们注定要失望了。
议事厅内,足利义辉坐在上首沮丧发呆,周遭奉公众恭谨跪坐,等待三好家的使臣来谈判。
正在此时,议事厅的拉门被狠狠分开,一名姬武士狼狈得冲了进来,喊道。
“公方大人!三好家攻城了!”
“什么!”
在场诸姬顿时哗然,足利义辉抬起头,双目似火。
“聒噪!闭嘴!让她说清楚!”
奉公众鞠躬致歉,一齐看向冲进来的姬武士,那人急切道。
“围城的三好大军忽然发动攻势,登上城墙,打开了三之丸的城门。我们人数不足,没有与之交锋,已经退守二之丸。
现在,敌军还在继续推进,恳请公方大人早做决断!”
足利义辉哈哈大笑,愤恨得瞪了眼之前劝说她的奉公众。什么三好家知道分寸,是在为谈判捞取筹码,全特么的放p!
那名奉公众一脸难以置信,上前拉起报信的姬武士,吼道。
“不可能!三好家不可能攻城!公方大人在这里,她们怎么敢强行攻城!怎么敢!”
那人挣脱不开,冲着足利义辉喊道。
“公方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敌军很快就会登上二之丸,再拖就要来不及了!”
二条城是足利义辉苦心营造的一座轮郭式平城。一圈圈从外到内,分为三之丸,居馆所在的二之丸,以及天守阁所在的本丸。
防守这么一座兵城,需要不少军势。原先由足利马回众负责,之后交给了蜷川亲世一系幕臣守卫。
可蜷川亲世缩在领地,以秋收忙碌为借口拖延时间。如今的二条城中,仅仅有足利义辉的旗本与奉公众三十余人。
三十几人别说防守三层城丸,就连一层的城墙都站不满。守卫没有办法,一边后撤争取时间,一边前来请示将军。
足利义辉冷冷骂道。
“放开她!还嫌不够丢人吗?三好家反了,三好义继真是好胆量。
京都方向的浓烟越来越多,她真的攻入御所,残害了我的亲人。肆无忌惮,根本没有把足利家放在眼里!
哈哈哈。。可笑我还在这里等候她派人来谈判,来怜悯我。。耻辱。。真是足利家的耻辱!”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日本国王印
沉浸在悲凉挫败中的足利义辉,终于被三好家的行动彻底激怒。曾经想为家人委曲求全,谁知道三好义继竟然真敢弑君灭族。
她生性刚烈,却始终生活在憋屈的政治妥协中。想到御所始终不灭的大火,想到父亲与弟弟先行一步,终于忍不住爆发。
扫了眼彷徨的奉公众们,足利义辉说道。
“你们都走吧,是我执政无能,连累你们担惊受怕。
今日之战,有死无生。君臣一场,我也不愿连累你们陷入死地。
三好家的目标是我,你们从暗道走,总有几分机会逃脱。”
足利义辉穷途末路,言辞间少了几分往日刻薄,多了几分真情流露。
在场诸姬听得热泪盈眶,曾劝说足利义辉妥协的奉公众更是满心愧疚,跪伏在地。
“公方大人!请您不要这么说!
是我狂妄无知,不识三好家狼子野心,令您蒙羞。今日之后,我必切腹谢罪,洗刷您的耻辱。
只是我还有一言,请您采纳!
三好家是绝对不敢伤害您的,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您是万金之躯,足利家的希望,千万不可有轻生的念头啊,将军!”
此人的确是赤胆忠心,敢言敢语。
女尊世界不比男尊,孩子要自己生。足利家贵为天下之主,其实后裔并不多。
足利义辉年纪尚轻,还未成婚留下子嗣,更没有指定继承人。一旦她出了事,嫡支一脉又在三好家上洛中灭门,足利家以后怎么办?
统御天下二百年的足利将军家,就这么覆灭了?武家看重家名胜过一切,足利义辉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活下去。
即便被三好家生擒,也应该忍辱负重,为足利家的延续而忍耐。
可惜,她的将军不是一个成熟的政客,而是一名刚烈的剑豪。
足利义辉摇摇头,坚毅道。
“从我成为足利将军的第一天起,所有人都在教我忍耐,要懂得妥协,要懂得平衡,要顾全大局。
但从未有人告诉过我,还要忍耐多久?我这一生始终在妥协,但今日,我拒绝。
我不会向焚烧御所的叛军妥协!我不会向践踏足利家尊严的贼子妥协!更不会向残害我父亲弟弟的凶手妥协!
今天,我将与她们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足利义辉沉声说完,扫视在场的奉公众。
“你们走吧!我将战死在这里,为了足利家的尊严!”
跪伏的奉公众浑身一抖,抬头看向足利义辉。她忽然笑了起来,面色释然。
“公方大人,请让我与您一齐去死。恳求您赋予我这份荣耀,为了足利家的尊严去死!”
她伏地叩首,在场诸姬跟着伏地不起,只有坐在房间角落的高田雪乃愣愣出神,格格不入。
足利义辉哈哈大笑,挥手间豪气冲天。
“去!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我们就在这里迎敌!
去!去把我珍藏的刀剑全部搬过来!今日我要杀个痛快!”
奉公众一齐鞠躬行礼,然后抖擞精神各自行动。召集众人来二之丸集合,搬运刀枪兜胴到此地。
足利义辉望着她们忙里忙外,面带笑容。高田雪乃走到她面前,跪坐在她身边。
将军看了眼,问道。
“这里是议事厅,你胆敢坐上主位之侧,属于僭越。”
高田雪乃歪着脑袋疑惑道。
“您刚才说了,在这里迎敌。”
“嗯,不错。”
“我要保护您,必须近一点。”
足利义辉望着她认真的眼神,即便此时心情很糟,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保护我?现在外面围着数千大军,我们只有三十几人,你怎么保护我?你以为你是谁?”
高田雪乃看着足利义辉,认真回答。
“我是高田雪乃,主君要我保护您,我就要保护您。”
足利义辉一愣,想起远在关东的斯波义银,忽然心口一疼。她露出一丝无奈,揉了揉自己的眉间,感觉鼻子有点酸,几欲落泪。
原以为自己做的很好,谁知道弄得一团糟。当初的豪言壮语还在耳边回荡,要复兴足利家,要把他娶过门。如今看来,都成了笑话。
足利义辉沉默半晌,对身边的近侍说道。
“把金印给我。”
“嗨!”
近侍恭谨用双手奉上一印盒,足利义辉从中取出一枚小印,印面十厘米正方形,高度三至四厘米。
她将印在案牍的白纸上按了一下,印出明朝官印使用的九叠篆,上书六个字,日本国王之印。
足利义辉摸了摸印章侧面,摸到六个字,日本国王臣源,点了点头。确认金印真伪后,她将小印递给高田雪乃。
“拿着。”
“哦。”
足利义辉笑着看向她,问道。
“知道这是什么吗?”
高田雪乃茫然摇头,足利义辉凝视白纸上的印文,缓缓说道。
“你不必留下,带着金印从密道走,把它交给谦信公,明白了吗?”
高田雪乃拿着小印,摇头道。
“主君让我保护好你。”
足利义辉忍不住扶着额头,骂道。
“你这个蠢货!
斯波义银那么说,是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是为了让我保护你,别被幕府里那些人玩弄阴谋诡计给整死了!”
足利义辉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把日本国王之印交给斯波义银,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生死相托的深情厚意,全让高田雪乃这个傻瓜破坏了,她根本不懂这枚金印的价值!
当初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权倾天下,但大明只与天皇朝廷的国王金印持有者交往贸易,让她的地位极其尴尬。
为了得到大明政治上的承认与勘合贸易的经济利益,足利义满的努力贯穿大明太祖,太孙,成祖三朝,终于得到回报。
明成祖给予她新的日本国王之印,让足利义满的根基彻底扎实,拥有对天皇朝廷举起屠刀的底气。
屠灭天皇朝廷之后,足利义满对外以大明藩属的日本国王自居,对内以武家共主的幕府将军统治,形成足利幕府独特的政治架构。
大明给予的金印与天皇给予的御剑,也成了足利将军统御天下的两件信物。
足利义辉想让高田雪乃带走金印,交给斯波义银,是将自己的身后事托付给心上人。
可是高田雪乃这个小傻瓜,她竟然不肯走!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激战二条城
足利义辉突逢巨变,全家死光光,自己坐困孤城,心乱如麻。
她都没有想到斯波义银,等高田雪乃坐到她面前,才让她猛地醒悟,自己还有一份牵挂的情意。
足利家覆灭在即,她死之前,要给斯波义银一个交代。两人终究是有缘无分,转交金印亦是表明最后的心迹。
我爱你,可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但你只要还用得上御剑与金印,就永远不会忘记我。
别了,我的未婚夫。
足利义辉千思万绪,不知道怎么和高田雪乃这个倔强的小傻瓜说清楚,就在她踌躇之际,外间一阵喧哗大乱。
她厉声喝问道。
“怎么回事!”
一名奉公众冲入议事厅,鞠躬说道。
“公方大人!三好大军已经冲了上来,包围了居馆!”
“这么快?”
足利义辉有些意外,三好家的动作急不可耐,甚至没有给她留下披甲的时间。
不断退入居馆的奉公众,旗本姬武士,人数不过三十余。只有少数穿着兜胴,手持长枪,其他人都是常服佩刀。
足利义辉哈哈一笑。
“慌什么!既然敌人来了,我们就在这里战斗吧!”
———
二之丸的居馆之外,一名三好姬武士冲着岩成友通鞠躬,说道。
“大人,我军入城之后几乎没有遇到抵抗,足利家的姬武士全部退入了居馆。
我们发现运输半途被丢弃的兜胴长枪,她们应该是没想到我们的急攻如此迅速,来不及披甲持枪。”
岩成友通喜悦道。
“好,很好!包围居馆,派人进去劝降。
告诉公方大人,只要她肯接受三好家的保护,我保证居馆内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嗨!”
———
足利义辉一刀砍下三好使节的头颅,用白绸擦拭刀锋血渍,淡淡说道。
“把她的首级丢出去。”
———
望着被丢出来的使节人头,岩成友通面色发青,恶狠狠下令道。
“攻进去,除了公方大人,其余人等死活不论!
记住!绝对不能伤到公方大人!只能生擒!”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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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条城是兵城,天守阁作为防御主体,居住并不舒服。所以,在二之丸,足利义辉另建一座居馆。
居馆以庭院为核心,主君的居所在后,议事厅在别庭。舒适的居住环境,导致居馆缺乏壕沟,城墙,城门,石垣等防御设施。
披甲持锐的足利家姬武士堵住大门,其余轻衣持刀的奉公众站在拐角,窄廊处,尽可能用刀剑阻挡源源不绝的三好军势。
但护具长枪的优势太大,在少数披甲姬武士阵亡之后,奉公众甚至被手持长枪的三好足轻逼得连连后退,气得哇哇大叫。
足利义辉坐在议事厅的主位上,听着外间越来越近的冲杀声,身边跪坐着固执的高田雪乃。
她最后看了眼这个小傻瓜,冷哼一声,拿起自己的打刀,向外走去。高田雪乃紧跟其后,一齐走出大门。
之前劝说将军的奉公众,看见足利义辉走了出来,脸色涨得通红,大吼一声。
“御所殿!板载!”
她连人带刀扑向一名三好姬武士,打刀无法攻破敌人的兜胴,她就用牙咬,用头锤。
周遭的三好足轻畏惧得保持距离,用长枪不断刺击她的身体。她奋力拔出肋差,狠狠从兜胴缝隙刺入,与眼前的敌人同归于尽。
足利义辉看得双目赤红,她冲上去一刀砍断三把长枪,顺势将打刀刺入眼前足轻的咽喉。
她收藏的皆是名刀,锐利非常,一时吓得足轻连连后退。
在足利义辉身后,一名三好姬武士躲在视线死角偷偷摸了上来,想要生擒将军。
她刚才扑上,只觉得轻飘飘得天旋地转,甚至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已是身首异处。
高田雪乃一刀将偷袭者斩首,双腿发力冲到足利义辉侧翼。
几名足轻惊骇着刺出长枪,但高田雪乃的速度更快,借着长枪间隙,一刀横扫切断三人的气管。
三名足轻捂着脖子无法呼吸,痛苦得倒在地上,神情扭曲。
两人剑术高超,身形矫健。借助庭院的障碍物躲避长枪,一时竟然竟然占据了上风。
可惜打刀不耐久战,刚才厮杀一阵,便成了锯齿卷刃。两人只能返回议事厅,换刀再战。
在足利义辉身先士卒的激励之下,奉公众士气大振。她们在议事厅前的小庭院与三好军势打得有来有回,一度把三好军势赶了出去。
岩成友通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天色渐晚,入夜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新变故。
一狠心,她拉住身边的备队大将,喊道。
“去把弓矢众调上来!射!射她们!”
那名备队大将看了眼岩成友通,不敢苟同。这位大人主理外交内务,对军事确实不精通。
“大人,内庭屋敷死角太多,敌军只要躲避好,弓矢并没有多大效果。”
岩成友通骂道。
“那你说怎么办?天色马上就要黑了,这件事不能再拖!”
那名备队大将眯起眼,目露凶光。
“拆门拆榻榻米,把周围房间的拉门,榻榻米都拆下来,当做盾牌使用。她们只有刀剑,用盾牌配合长枪强行杀进去!”
“好!”
随着岩成友通的命令,足轻们迅速行动起来,把周围房屋的拉门与榻榻米全部卸了下来。
她们再次攻入内庭,以门板挡住奉公众的刀剑,然后在后面用长枪刺击她们的身躯。
奉公众英勇无畏得杀了上来,但她们无法突破门板盾牌。即便用刀切开一角,后面刺出的长枪也远远比她们的打刀长。
足轻们看见门板盾牌有效,顿时士气大振,继续挤压奉公众的回旋空间,将一个个奉公众刺死。
足利义辉看得心头火气,冲上来一刀将拉门斩开。她剑术高超,兵器锐利,直接把门后的足轻一刀两断,上半身滚地哀嚎。
周围的足轻吓得连连后退,几名姬武士冲上来想用长枪敲击将军双腿,她们不敢杀人,只求生擒。
可是还未等她们砸出长枪,一条人影略过,把她们的头颈切断大半,身躯轰然倒地。
高田雪乃护在将军面前,喷出一口鲜血。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真剑豪将军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高田雪乃虽然拥有超凡的速度,却也突破了肉体的极限。每一次加速出击,都是对自身的摧残。
高强度的作战让肉体承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后,她感觉唇上一热,抹出一手鼻血。一阵强烈的晕眩让她前后摇摆,瞬间倒下。
正要挥剑的足利义辉见她昏倒,大惊失色。一把架起她,往议事厅拖走。
几名奉公众上前,拼死断后,但在敌军的门板盾面前毫无办法,只能且战且退。等退回议事厅中,仅仅剩下三五人。
足利义辉把高田雪乃小心放在榻榻米,将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问道。
“你没事吧?”
高田雪乃幽幽转醒,望着足利义辉着急的神情发呆,忽然说道。
“我们是不是死了?”
足利义辉一时气结,骂道。
“还没死,不过也快了!金印呢?我给你的金印呢?”
高田雪乃摸了摸身上,掏出那枚日本国王之印。足利义辉望着她手中的金印,伸手把她手掌拢起,握紧金印,神色寂寥道。
“议事厅后面有一条暗道,我带你走过一次,你还记得吗?”
高田雪乃点点头。
“记得,通往三之丸,旁边就是外墙。”
足利义辉握住她的手,认真看着她说道。
“你带着金印赶紧走,现在!”
高田雪乃摇摇头,说道。
“我不走,我答应过主君一定会保护好你。”
足利义辉凄然一笑。
“我也答应过斯波义银,一定会保护好你,所以你不能死在这里。走,离开这里,把金印交给他。
你不是说你喜欢你家主君吗?以后,我允许你喜欢他。”
高田雪乃愣愣看着足利义辉,问道。
“那你呢?你不是也喜欢他吗?我们可以一起走!我保护你离开这里!”
足利义辉站了起来,拍拍衣袖笑得洒脱,伸手将高田雪乃拉了起来。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我会复兴足利家,骄傲得去迎娶他过门。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高田雪乃望着足利义辉,她看似在笑,却又像是哭。
“您其实可以活下去的。”
足利义辉从身边的刀架上取下两把打刀,一把丢给高田雪乃,拔出另外一把,指向前方。
“父亲死了,辉君也死了,是我害死了他们。
让我背负着害死他们的罪过继续活下去,实在是太痛苦了。算是我懦弱吧,就让我亲自下去,向他们道歉。
高田雪乃,我将三日月宗近送给你。用它去保护你真正想保护的那个人,而不是死在这里。
武家政治黑暗,也许有一天,他会沦落到与我一样的地步。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用这把刀保护他,替我好好保护他。
拜托了!”
足利义辉深深对高田雪乃鞠躬,这是一位足利将军不该有的行为,高田雪乃却能坦然面对。
她双手举起手中的三日月宗近,深深鞠躬回礼。
“您的嘱托,我收到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主君!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与您的刀一起,挡在他的身前!”
足利义辉哈哈大笑,指着殿后说道。
“走吧,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一次,高田雪乃没有犹豫,她咬牙支撑浑身疼痛的身体,快步走向殿后。足利义辉最后看了她一眼,目中晶莹剔透似泪非泪。
正在此时,外间的三好姬武士指挥着足轻乱枪刺击,几乎把正面的纸门全部捣毁。残余的几名奉公众顶不住,退到足利义辉身前。
指挥的三好家姬武士看见足利义辉无恙,松了一口气,喊道。
“公方大人,请您放下武器,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三好家非常尊敬您,绝不会伤害您。”
足利义辉冷冷瞪着那人,问道。
“那么御所呢?御所大火还在燃烧,大御台所与足利辉君,人在何处?”
那名姬武士哑口无言,讪讪道。
“御所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想来您的家眷都不会有事,还请您相信三好家的诚意。”
足利义辉冷哼一声,骂道。
“一派胡言!”
事到如今,她是彻底死了心。若是大御台所与足利辉君还活着,三好家绝对会第一时间送到这里,劝她放下武器。
如今对方巧言令色,却拿不出人质,才让足利义辉彻底绝望。既然家人已经先走一步,那么她也无需再顾忌什么。
“闭嘴!犯上作乱的鼠辈!想要我的人头,就自己来取!”
三好家的姬武士一脸苦闷,既然说不通,只好动手擒拿,喊道。
“帮公方大人放下武器!都注意分寸!”
随着她的命令,足轻们再次扛起门板盾牌,挤压室内的空间。长枪从门缝间刺出,将保护足利义辉的最后几名奉公众刺死。
看见敌人只剩下将军一人,三好众姬松了口气,示意足轻以门板上前,生擒将军。
足利义辉冷笑一声,踏步向前,一击干净利落的袈裟斩把门板一刀两段,露出后面惊恐的足轻。
将军收藏名刀无数,如今都被摆放在她侧近刀架之上,单薄的纸门哪里经得住她快刀一斩。
足利义辉举刀刺死抬着门板的足轻,持刀复位,方便下一次斩击。被突然刺中的足轻倒地,身边两人恐惧后退。
她顺势上前右劈,砍死另一名足轻。右劈后斜上切,切中旁边足轻的左腹,再杀一人。
电光火石间,最前方三足轻配合门盾长枪的小阵,被足利义辉干净利落斩落三人。
她迅速回退,将手中卷刃的名刀毫不怜惜丢在地上,顺手从刀架上又抄起一把新刀,冷静看着眼前的敌军。
围困她的三好军势,顿时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冒上天灵盖。技艺精湛的剑豪将军施展平生所学,瞬间震慑在场诸姬。
足利义辉高喊邀战。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的能耐!”
所有人一齐看向那名指挥的三好姬武士,那人一头冷汗,咬牙走出队列,率先走向将军。她身后两名姬武士配合着上前,三人结阵。
足利义辉不退反进,左手拔刀术,迅捷到让对方猝不及防,巧妙的左手刀砍中带头人。
右面姬武士拔刀起式,右手上抬,足利义辉右一文字切,斩开她的右腹。
左面姬武士拔刀上前要帮忙,足利义辉右劈后顺势左一文字斜上切,再斩左腹。
三刀砍中三人之后,她矮身横扫,顺斩三人。三名姬武士轰然倒地,足利义辉再次后退,丢弃手中打刀,从刀架上再取一把新刀。
她流畅的动作,冷静的取刀。仿佛自己不是被数百敌军包围,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闲庭信步表演剑术之美。
室内的骚动终于惊动了外间的备队大将,她扫了一眼现场,冷冷看向场中的将军。
“用门板围住她,用长枪卡住她的关节,上!”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足利终落幕
面对足利义辉精湛的剑术,备队大将完全不为所动。
足利义辉再强也就是一个人,任她施展又能杀几个人?一众足轻姬武士一齐压上,必然拿下将军。
可现实就是如此奇妙,人心不是数字。被斩杀了三个人,六个人,众姬还有上前的勇气。
要是三十个人,六十个人呢?
凭借珍藏的名刀锐利,足利义辉可以轻易切开足轻的具足,低级姬武士的兜胴。
她身边有无数把刀剑,一把卷刃再取一把。室内窄小的空间让三好一方的人数优势用不出来,又不敢伤害将军性命,更是惨烈。
随着死伤人数不断上涨,足轻们终于不愿再继续找死。无论姬武士如何痛斥她们,就是不肯上前。
姬武士们也对剑豪将军的惊人战绩,心生敬畏。
足利将军在武家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如今足利义辉以一敌百的英姿,更是让姬武士们惊骇。
其实足利义辉早已是强弩之末,她不知道挥了多少刀,杀了多少人。要不是三好军势克制攻击,想要活捉,她早就被乱枪刺死。
但即便如此,她也已经到了极限。双臂酸软几乎无法提起的足利义辉,用双目横扫当场,吓得三好家的足轻姬武士又退后一步。
在后面观察着的三好备队大将,冷静喊道。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上去抓住她!”
三好众姬还在犹豫,足利义辉反而抢先踏步,向三好备队大将冲了过去。
为了观察足利义辉的状态,她站得太近。周遭的足轻惊恐得避开足利义辉,分开一条道路。
备队大将瞪大双眼,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足利义辉一招拔刀术直接砍翻。用力过猛的足利义辉腿脚一软,半跪在地。
旁边的足轻终于忍受不了恐惧的情绪,不再克制自己的攻击,直接用枪头刺击足利义辉,而不是用枪杆卡住她的关节。
有第一个人动手,所有人都下意识跟上,足利义辉咬牙站起来,躲开两枪从原路退去。
忽然,她一个踉跄,小腿被刺中一枪,力竭滚倒。
“将军倒了!将军倒了!”
一个姬武士兴奋得上前抢功,抓向她的手臂。足利义辉猛地抬头看她,双目圆睁,吓得她撒手后退,可惜为时过晚。
凶狠一刀砍飞她的头颅,足利义辉拐着腿继续往刀架退。周遭足轻再也不管不顾,拼命朝她刺击。
足利义辉用刀拨开几枪,终于被乱枪刺中。一枪刺中大腿,一枪刺中腹部。
姬武士看见有足轻刺中将军小腹,吓得大骂。足轻慌张,拔枪后退,这一拔伤口扩大,大腿血流如注,腹部的肠子都滑落出来。
三好姬武士愤怒得砍下那两名足轻的脑袋,大喊道。
“都住手!你们这些蠢货想死吗!”
所有人都冷静下来,远远看着天下之主在地上艰难转过身,将自己的肠子塞回腹中,紧紧压住。
足利义辉缓缓爬回刀架,靠在刀架上喘气。虽然腹中疼痛难忍,但她的心情却是分外轻松。
终于要结束了吗?
鲜血还在不断渗出,三好家的姬武士急吼吼想上来给足利义辉治疗,却被她横刀骂道。
“滚开!”
备队大将被足利义辉斩杀,三好军势一时群龙无首,只好眼巴巴望着足利义辉的生命缓缓逝去。
———
足利义辉觉得身上越来越冷,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脑海中回放着过往的经历。
出生河内源氏嫡流的足利家,生来就注定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她努力修行剑道,努力当好将军。
还有。。遇到了那个人。。
第一次见他,只觉得他是个不知羞耻的少年,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
之后派他去出使六角家,竟然联合北近江浅井长政,在野良田合战干翻了如日中天的六角义贤。
再之后,三好长庆上洛。他在大和国阵斩三好义兴与十河一存,在教兴寺击退了伏击的三好长逸,令三好家铩羽而归。
他是天下第一奇男子,绝代风华的美少年。足利义辉温柔得笑起来,仿佛看见他向自己走来。
眼前的斯波义银,冷冷问起当初两人在京都离别时的问题。
“你到底是喜欢我的二十万石领地,这具皮囊,还是我这个人?”
足利义辉一时痴了,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足利天下,忘记了幕府权势,眼中只有一个人。
“我,爱你。”
眼前的斯波义银笑了,笑容是那么美丽动人。他换上出嫁的白无垢,与足利义辉相拥在一起。
足利义辉热泪盈眶,紧紧抱住自己的心上人,喃喃道。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这一刻,她拥有了整个世界。
两人在樱花树间行走,他穿着属于她的白无垢。树上的樱花盛开正艳,仿佛永远不会凋谢,足利义辉望向樱花若有所思。
斯波义银回头看了她一眼,嗔道。
“发什么呆?走啦。”
足利义辉望着眼前的梦中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咏道。
“五月细雨露还泪,且寄吾名杜鹃翼,翩然上云霄。”
笑着牵起他的手,足利义辉义无反顾走上樱花路,再不愿回头。
———
二条城二之丸的居馆内,三好军势团团围住议事厅,室内却是诡异的平静。
足利义辉靠在刀架上,仰着头颅,就像是往日骄傲的将军,永远不会低头。
她嘴角带出幸福笑意,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捂住腹部的双手摔跌在地,永不低下的头颅终于落下,腹部再次滑出肠子洒落一地。
此时,岩成友通才匆匆踏入室内,看见已经断气的足利义辉,她吓得瘫倒在地,大喊大叫。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这些混蛋!我说了不准对将军动手!我说了只许生擒活捉!
你们这些蠢货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你们干了什么啊啊啊!”
她越说越乱,几近哭腔。
河内源氏嫡流,源氏长者,武家栋梁,足利幕府第十三位将军,足利义辉死了,死在自己的居馆。
死前斩杀三好家数百军势,刚烈的剑豪将军,强情公方,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三好上洛行大逆,足利天下终谢幕,上半部完。
后记,不一样的东京茶圣
足利义辉被身穿白无垢的斯波义银牵着手,走过樱花灿烂的小路,来到另一条时间线上。
这里的斯波义银没有去关东,而是选择与足利义辉成婚。足利斯波合流,再兴幕府。
之后斯波义银征讨三好,稳定近幾。出阵关东,坐镇江户,建立东京都。
之后数百年的日本,是京都足利与东京斯波两家共治天下,称为西大殿,东大殿。
原来的时间线上,三好三人众大逆,杀害足利义辉。
数十年后,斯波义银开幕建牙,再兴幕府,史称斯波幕府。
年纪老朽,却青春依旧的斯波义银在房中沉沉睡去,他的灵魂穿越时空,来到了另一条时间线上。
现代的东京都灯红酒绿,斯波义银的灵魂在空中如流星,落入一所医院,一间病房,一个昏迷中的少年体内。
半晌,少年悠悠睁开双眼。
——不一样的东京茶圣
作者感叹,辛苦一年半,终于写完了半本书。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上半部,旧幕府,完结。接下来是下半部,新世界。
不一样的东京茶圣,是我正在构思的下一本书备选之一。时间线就是斯波义银与足利义辉走到一起的happyend,五百年后的故事。
足利义辉太惨了,舔狗舔到全家火葬场,作者都不忍心的地步,下本书给她一个happyend吧。
因为现在起点对都市文的限制越来越多,一个写手朋友的现代东京连封十章,被举报车速过快。
我的车速忽快忽慢,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举报,对下本书的选择还在犹豫中。
另一本备选是幕末,貌似安全一些吧?但仔细想想,涉及近代史更有可能404,苦笑。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逃忍藤林杏
足利将军驾薨于二之丸的居馆,二条城内外的三好军势乱成一团。
此时天色已黑,三之丸的一角,高田雪乃一头冷汗,咬牙从暗道中走出来。
她浑身颤抖,就像是重病一般。强行突破极限的反噬让她肉体濒临崩溃,如今全靠毅力坚持。
就在她奋力挪动身体的时候,被巡逻的三好家姬武士发现,大喝道。
“站住!”
那名姬武士带着随行的三名足轻上前,用长枪围住高田雪乃。
雪乃紧了紧手中打刀,深深呼吸。就在她想要拼命的当口,一把手里剑忽然出现,刺穿了三好姬武士的脖子。
“什么人!”
带队的姬武士瞬间毙命,三名足轻惊慌看向四周。数条黑影趁机欺身上前,贴近她们捂嘴割喉。
雪乃看着敌友未明的黑影们,缓缓拔出打刀,一人急道。
“高田大人,是我。”
她举起双手走近一些,昏暗的视线下,雪乃勉强认出了她。
“藤林。。姐妹?”
“嗨,我是藤林椋。”
雪乃当然认识这对双胞胎,她是斯波家的目付首领。理论上,柳生宗矩的柳生组还是她的下属。
斯波家中三组暗众,柳生组,中同组,军同组的负责人,高田雪乃都必须认识,这是她的职责。
藤林椋见她认识自己,顿时松了口气,说道。
“大人,明智光秀大人派我来接应您,请您随我走吧。”
高田雪乃点点头,看向二之丸居馆方向。
“那将军呢?”
藤林椋面色难看,说道。
“我刚才潜入居馆,发现将军已经。。不幸遇难。
三好军势因为将军薨落,内外混乱,请您赶紧随我出城。”
高田雪乃望向居馆,夜色遮掩了她的神情。
“死了吗。。”
她慢慢低下头,藤林椋察觉她双肩微颤,似乎是。。在哭。。
“大人?您没事吧?”
高田雪乃摇摇头,冷冷说道。
“带我离开这里,我答应过她,我会活着离开。”
完全听不懂高田雪乃在说什么,但听到她肯走,藤林椋马上命令一名下忍背上站都站不稳的她,迅速离城。
高田雪乃在下忍的背上发着呆,怀中的金印磕着她的胃部,下意识握紧手中的三日月宗近。
———
京都大乱,明智光秀照计划向自己的领地退却。
昔日,斯波义银分封近幾斯波领。明智光秀的知行地是北伊贺七千石,另外代领北大和的斯波料所六千石。
这次,她正是向北伊贺撤退。她的北伊贺领地在伊贺国阿拜郡,紧贴山城国,除了几个村落属于仁木家,大多是她的地盘。
仁木义政当初主动让出伊贺守护,斯波义银在复兴家业后,对仁木家非常客气,并不以伊贺守护身份管辖这几个村。
明智光秀这两年大多居住在京都,对领地的建设也不上心。这次回来,她干脆住在边境的新居村,好时刻关注京都变化。
此时,她在居馆内接见了刚才从京都回来的藤林杏,听取她的汇报。
“所以说,大御台所死了,足利辉君也死了?”
明智光秀面色淡然,下首的藤林杏却是很紧张,伏地回答。
“嗨!我亲眼看见大御台所下令御台堆柴点火,之后。。足利辉君殿下跑入了殿中。。”
她低着头,说得口齿不清。明智光秀把这件大逆之事交给她做,让她惶恐不安。
虽然她已经替明智光秀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但对足利将军家下手,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范围。
只是藤林杏没有办法拒绝,她早已泥足深陷,无法摆脱明智光秀的操纵。
明智光秀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便不再理会藤林杏,甩甩手让她退下。
藤林杏迟疑一下,鞠躬问道。
“大人,京都事变,主君会从关东回来了吧?”
明智光秀似笑非笑看着她,点点头。
藤林杏又问。
“那么。。百地三太夫也会回来?”
她神情扭曲,咬牙切齿。就是为了替母报仇,弄死百地三太夫这个贱货,她才会一步步被明智光秀拖下了水。
明智光秀扫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文书。
藤林杏再问。
“大人,我什么都替您做了,那您答应过我的事呢?”
明智光秀抬头疑惑道。
“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藤林杏愕然,她想要说什么,但忽然发现,明智光秀似乎从来没有正面答应过自己什么请求。她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微微颤抖。
明智光秀冷漠得看了她一眼,说道。
“你出去吧。”
藤林杏失魂落魄往外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
“对了。”
她像是抓住一线希望,急切回头看向明智光秀,却看到一双戏谑的眼睛。
“主君要回来了,百地三太夫也要回来了。
京都事变,主君震怒,你猜猜,主君会让谁来查清楚真相?”
藤林杏的身子越抖越厉害,像是过滤米糠的筛子一般。
明智光秀翻看案牍上的文书,淡淡说道。
“我要是你,就绝不会让百地三太夫抓住自己。
让杀母仇人审讯自己,刑讯逼供,真是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呀。”
藤林杏颤巍巍抬起手,手指着明智光秀,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的脸色从白变青,由青转黑,最后瞪了一眼明智光秀,咬牙离开了这里。
斋藤利三从明智光秀身后走了出来,神色凝重问道。
“大人,她是不是发现了我?”
“当然,她毕竟是藤林家的上忍,用鼻子都能闻出你们这些伏兵的气味。”
“这。。要我派人追上去,杀了她吗?”
明智光秀摇摇头,说道。
“我让你带人埋伏,就是要吓跑她。藤林杏知道太多,必须得死,但不能死在我手里。
让她走吧,百地三太夫一定会把她抓回来。她知道的内幕太过骇人,百地三太夫不会留下活口。”
斋藤利三犹豫道。
“百地三太夫抓住了她,主君不就知道您才是京都事变的策划者?”
明智光秀神情坦然,说道。
“我从没有想过要欺瞒主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斯波家,为了主君。
斯波家不能染上一丝不义,藤林杏必须死。至于我?无论主君如何处置我,我都无怨无悔。”
斋藤利三摇摇头,越来越搞不懂自己的这位主上,她到底在做什么?又是图什么?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
明智光秀在近幾不从斯波义银的战略,撺掇各方联手掀起弑君大逆。斯波义银得知必然发怒,但他不会杀了明智光秀。
因为两人心底藏着的那个鸠占鹊巢之计,需要明智光秀去完成,那么总要有人来承担主君的怒火。
明智光秀不能对藤林姐妹下手,她必须对斯波义银表示忠诚,让主君有渠道了解真相。
事后,藤林姐妹不会好受。百地三太夫与她的军同组,一定会压倒中同组,成为斯波忍众之首。
藤林杏知道的太多,必须死。那么藤林椋呢?藤林杏要死在百地三太夫手中,藤林椋与她有杀母之仇,诛姐之恨,可是不共戴天呀。
明智光秀笑起来,仇恨会让人失去理智,不顾一切。藤林椋会成为一件好用的新工具,比起愚蠢的藤林杏,她更欣赏谨慎的藤林椋。
———
数日后,藤林椋护着重伤昏迷的高田雪乃来到北伊贺。
村屋内,医师小心为高田雪乃诊脉,随后向一旁的明智光秀伏地叩首,说道。
“明智大人,这位大人的外伤不重,麻烦的是气血两虚,五脏六腑俱是要命的内伤。
若不是看到真人,我实在很难想象。重伤成这样,竟然还有人能活下来。”
明智光秀望着昏迷之中,一手抓紧三日月宗近,一手捏紧日本国王之印的高田雪乃,神情复杂。
她当然认识名刀与金印,只是没想到足利义辉在死之前,会将这两样东西交给高田雪乃。
沉思半晌,明智光秀发现医师眼巴巴看着自己,优雅一笑。
“她不会死的,我相信她就算已到黄泉,也会竭力杀回人间。你尽管施展平生所学,帮她恢复元气。”
医师鞠躬问道。
“这。。人力不可胜天,若是这位大人有个万一。。”
明智光秀朝她温柔一笑。
“那你和你的全家,就会为她殉葬。救活她,或者带着全家陪她一起死。”
说完,明智光秀不再看吓得瘫倒的医师,起身往外走。
门外的藤林椋见她出来,鞠躬行礼。明智光秀客气点头,说道。
“秋风萧瑟,陪我去村边看看落叶吧。”
藤林椋愣了一下,明智光秀已经拔腿离去,她不得不跟上。
秋收完结,田边皆是稻架。村民小心散开稻谷,借助秋阳晒干水分。
如果不能在入冬之前晒干稻谷,很容易发霉生虫,一年的收成大半在此,谁都不敢懈怠。
走过稻架谷香,明智光秀淡淡问道。
“京中的情况如何?”
藤林椋莫名看向她,不解道。
“大人,京中事务您一向是交给藤林杏负责,她没有向您通报吗?”
明智光秀回头看了眼藤林椋,无奈道。
“藤林杏不见了。”
“什么!”
藤林椋大惊,她心中充满疑惑,还指望遇上姐姐问个清楚。谁知道姐姐竟然行踪不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怀疑明智光秀,但面上却是不敢流露丝毫。这位大人心思诡异,许多时候她都是战战兢兢,小心应对。
明智光秀见藤林椋谨慎,更是兴致勃勃。比起愚蠢的藤林杏,拿下藤林椋似乎更有用。但她不急于一时,时机尚未成熟,来日方长。
明智光秀装作郁闷,说道。
“我派藤林杏去御所救人,谁知道御所大火,大御台所与足利辉君殿下皆遇难其中。
我左等右等,她都没有回来见我。京都大乱,我需要情报处理后事,你要负起责任来。”
藤林椋抓住一个破绽,问道。
“我记得您早已离开京都,回返北伊贺。藤林杏没有回来,您又是如何知晓御所大火之事?”
明智光秀笑而不语,望着藤林椋。一直看得藤林椋的额角冷汗流下,才收回目光。
“你很聪明,也懂得隐忍。但终究关心则乱,还是问了不该问的。”
藤林椋咽了口唾沫,苦笑道。
“她毕竟是我的姐姐,我不能不顾她的死活。您这两年一直在防着我,她也事事瞒着我,我总得想办法救她。”
明智光秀笑了笑,说道。
“她为我办事,我为主君尽忠,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藤林椋盯着明智光秀的笑颜,忽而一问。
“敢问大人所谓的尽忠,这场京都之乱,主君事先知晓吗?”
明智光秀被她盯着也不尴尬,撩起落发放在耳后,淡然道。
“若是都指望主君布置,亲力亲为,还养着我们做什么?”
藤林椋忍住心头怒火,低头不语。
她心想,你脱离主君意志独走,还要拉我姐姐下水,如今闹得不可收拾,轻飘飘一句为主绸缪,就完事了?
明智光秀叹了一声,说道。
“卸磨杀驴的事我做不出来,她终究是听我命令行事,我不会害她性命。”
藤林椋抬头看她,紧张问道。
“大人,此话当真?”
明智光秀肃然点头,回答。
“请你相信,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斯波家,为了主君。
我明智光秀若有私心作祟,愿受天谴,子嗣断绝,轮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藤林椋听她发下如此毒誓,呼吸不禁沉重急促了几分。望着她肃然的面容,缓缓点头。
“大人对主君的忠诚,我当然相信。
我等忍众为主家做些脏活苦活,本就是应有之义。只是姐姐做得太过分,只怕很难活下去。”
明智光秀诚恳说道。
“等主君回归近幾,我会主动负起所有责任。藤林杏不见踪迹,就当她是死在京都了吧。
她为斯波家尽忠职守,我也不愿意她没有一个好下场。放她一条生路,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一点。”
藤林椋被明智光秀一番演技玩弄,又是毒誓又是承诺给打动,低头鞠躬道。
“藤林椋感激不尽,京中情报我会尽快探查,为您呈上。”
明智光秀也是微微回礼,诚恳道。
“你做事我放心,我说话算数,也请你放心。”
她心中冷冷一笑,藤林椋还是嫩了一点。
第一千零五十章布局争名分
明智光秀才不在乎什么毒誓,她的理想是建立新的武家秩序,她的痴情是愿为斯波义银牺牲一切。
断子绝孙,下十八层地狱的下场算什么?她根本不在乎。
至于藤林杏,她不去追究,自然有别人去追究。藤林姐妹深恨百地三太夫,百地三太夫就不犯怵?
一旦抓住机会,百地三太夫会往死里整藤林姐妹。这不,机会送上门来了。
藤林椋还是没有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藤林杏只是跟着明智光秀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
她要是知道藤林杏牵连进足利家灭门一事,就该知道自己的姐姐死定了。
斯波家要想以大义站稳脚跟,弑君大逆之事绝对不能沾染一丝一毫,藤林杏的存在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即便斯波义银愿意留她一命,跟着斯波家混饭吃的武家集团,也不会愿意冒这个风险,死无对证才是最安全的。
左右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忍众头目,冤死就冤死呗。这件不光彩的脏活,肯定会由百地三太夫去做,甚至就是她主动促成的。
明智光秀笑容,一如既往的优雅。
藤林家与百地家的仇怨越来越深,这次事后,中同组与藤林椋必然被主君弃用。
想要对付百地三太夫,她迟早会向自己靠拢,只需要一点点手段去催化,引导。
失去了藤林杏,明智光秀还有藤林椋的配合,中同组的情报网依然能为她所用。
长袖善舞一场,她没有任何损失,还得到一件好用的新工具。
———
得到明智光秀的保证,放下心事的藤林椋专注收集京都情报。
中同组在京都的情报网原本就完整,只是一时失去了藤林杏这个领头人。如今藤林椋接手,情报又开始源源不断送上明智光秀案头。
明智光秀看着情报文书,问道。
“将军的遗体已经送去了相国寺?”
下首的藤林椋鞠躬回答。
“嗨,二条城沦陷当晚,三好三人众就将公方大人的遗容整理妥当,送入相国寺礼遇,请寺中高尼诵经往生。
翌日,京中幕臣各家,纷纷前往祭拜。据说伊势贞教悲痛欲绝,在将军灵前哭得几度晕厥。”
明智光秀笑道。
“伊势大人一把年纪,真是难为她演得这么辛苦。
那么之后呢?三好义继上洛没有?她与幕臣有没有达成协议?”
藤林椋说道。
“三好义继到了伏见城之后,驻扎不前。
听说三好三人众与松永久秀母女在她面前起了争执,双方僵持不下。三好义继相当头疼,一时难以决断。”
明智光秀摇头道。
“松永久秀母女与三好三人众那些脏事,哪里掰扯得清楚?
三好义继不该在伏见城浪费时间,最要紧的是去相国寺祭奠将军,真是个愚蠢的家伙。
她不敬足利将军,幕臣们更会担心未来,更加抵触三好家。幕府安定不下来,她上洛的意义何在?”
藤林椋鞠躬认可,说道。
“大人说的是。
伊势贞教闭门不出,对三好义继的传召完全不理,一副忠肝义胆要为足利将军殉葬的做派。”
明智光秀调侃道。
“三好大军在侧,伊势贞教大人不受胁迫,不为所动,的确是有风骨的武家。”
其实,伊势贞教是没得选。
足利辉君死了,她的男将军计划已经破产。京都被乱兵劫掠,足利义辉又被杀,幕臣们惶恐不安。
当初伊势贞教拍着胸脯保证,三好上洛就是来帮幕臣们,阻止将军对大家利益的侵犯。
如今倒好,三好家差不多把足利将军家一锅端。幕府没了将军,幕臣们的饭桌都给掀了,恨得咬牙切齿,让伊势贞教里外不是人。
她这时候如果敢妥协半分,幕臣们能手撕生吞了她。伊势家到底是幕臣的一份子,再苦再怕都得硬扛,立场不能动摇。
明智光秀乐得看这位政所执事的笑话,问道。
“那三好义继呢?没有幕臣的配合,她上洛还能做什么?
三好家要是落得一个弑君的骂名,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三好义继这位家督可无法对家臣团交代啊。”
“松永久秀正在劝说三好义继先去相国寺祭拜将军,另外与伊势贞教接触,似乎已经有了一点眉目。”
明智光秀默然点头。
松永久秀是个人物,自己这次虽然狠狠坑了她一把,但她还真把污水转泼在三好三人众身上,染黑三好家,让松永家躲过一劫。
天下人都在议论将军之死,谴责三好家的大逆之举,谁还记得惨死在御所的大御台所和足利辉君?
众人目光聚焦足利义辉,足利家男眷之死自然被忽略。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说到底不过是两个男人,再尊贵的身份也是依附在足利将军光环之下。
松永久秀对三好家用计阴狠,忠臣是当不下去了,迟早会反咬一口。但现在她还在船上,先要帮着三好义继过了这关才行。
首先,幕臣不合作,三好家就无法控制京都,获取补给。
大军在外,每日消耗都是天文数字。全部从四国摄津的三好家领地运来,并不现实。
三好义继必须得到山城国的幕臣们支持,至少争取到一部分支持,三好大军才能稳住阵脚。
其次,幕府的运转必须要有幕臣们的支持。管理幕府这个庞大的统治机构,是需要足够多的熟练官僚。
没有两百年幕府管理经验的幕臣们支持,三好家这群土鳖只能干瞪眼,守着聚宝盆受穷,无法从幕府得到任何政治利益。
最后,足利将军死了,天下不可一日无主。
幕府没有将军,就是一个失去核心的空壳。天下武家敬仰的是河内源氏嫡流,武家栋梁的幕府将军,不是什么幕府虚位。
武家栋梁是武家之首,所有武家理论上都是河内源氏嫡流的家臣,足利将军拥有仲裁武家诸事的大义。
幕府的实力早就掌控不了地方武家,如今只是依靠足利将军的名分威望,勉强行使着仲裁权。
要是没有足利将军,幕府还有什么值得三好家上洛的好处?抢一波京都的城下町,然后回老家吧?
幕臣们迟早会愿意合作,因为嘴巴狠不过刀枪。她们也害怕三好家失去政治野心,直接开抢。
京都与堺港是近幾两大商业中心,京都更是政治中心,幕臣们依托幕府,在京都赚得钵满盆满。
没有将军就没有幕府,她们吃什么?何况三好大军还在京都里,更是如鲠在喉,让人寝食难安。
这群地方土鳖连御所都敢打砸抢烧,还会顾忌什么?真没了希望,放开来抢,幕臣们损失太大。
三好义继与伊势贞教最终还是会合作,她们都有自己的需求和顾忌。
三好义继需要大功业,稳固自己在三好家中的地位。伊势贞教需要向幕臣们证明,她能为大家争取到利益,以免被自己的圈子抛弃。
两人迟早会妥协,达成协议。
明智光秀看似发呆,藤林椋欲言又止,被她注意到。
“还有什么事?”
“三好义继派兵向南推进,贴近近幾斯波领,并派使节前往大和国东大寺,要求筒井顺庆交出足利双生女。
另外。。还有。。”
明智光秀微笑看她,藤林椋小声说道。
“细川藤孝与尼子胜久大人交涉,获取了大和领的通行权。细川军势已经进入大和国,意图迎回兴福寺的足利双生女。
尼子胜久大人也有向前田利益大人求援,希望她统合近幾斯波领军势,对抗逼近大和的三好家。”
藤林椋说着,不住看向明智光秀的脸色。明智光秀还是一副优雅从容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
明智光秀很清楚,尼子胜久早就知道自己在京都暗搓搓搞事。但她绝没有想到,自己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将军之死彻底激怒了这位斯波家的重臣,她一方面给予细川藤孝方便,另一方面,联合前田利益来限制明智光秀的权力。
当初斯波义银离开近幾,把内政,外交,军事三权粗略分开,分别交给尼子胜久,明智光秀,前田利益。
明智光秀的主要职责是用外交手段稳住近幾局势,可她却煽动六角,三好,伊势三家,一齐联手做掉了足利义辉这位将军。
谁都不是傻子,虽然一开始没想清楚,但此时尼子胜久肯定知道,明智光秀脱不了干系。
前田利益拥有近幾斯波领的军事权,如今三好家肆虐山城国,威逼大和国,要抓足利双生女。
尼子胜久让前田利益领衔,联合近幾斯波领的力量对抗三好家,是合情合理的。这也是限制明智光秀的权力,等斯波义银回来处置。
明智光秀并不恋权,她想做的事已经做完,现在就是等待主君回归近幾,收拾残局。
比起尼子胜久的小心思,前田利益的借机夺权,明智光秀在意的是其他事。
三好义继与细川藤孝同时盯上兴福寺的足利双生女,必然是为了扶持新的幕府将军。
这位足利双生女,是足利义辉仅存的近亲。不管是不是需要扶持她上位,所有人都会本能得把她抓在手中,掌握政治上的主动权。
明智光秀不能允许三好细川两方得到足利双生女,在斯波义银回来之前,幕府将军之位必须空悬,才对斯波义银最有利。
高田雪乃手中的金印,是足利义辉留给斯波义银的政治遗产。
足利义辉没有指认新的继承人,也就是说,无论谁成为新的足利将军。都注定是一个名分不足的弱势将军,天下武家未必肯承认。
但是,斯波义银不一样。
足利义辉之前给了他御剑,死前又托付金印,两件信物坐实了他的足利未亡人身份,拥有最完整的河内源氏嫡流名分。
在斯波义银未回归之前,明智光秀不会允许任何人成为新的幕府将军。因为一旦有了新将军,她就是御剑与金印顺理成章的新主人。
斯波义银必须在新的将军继位之前,先回来拿到金印,再将御剑和金印赐予新将军,占据政治上的制高点。
从政治上来说,新将军如果是由斯波义银这位足利未亡人背书上位,名分就不如斯波义银纯正。
她必须承认斯波义银的身份,因为自己是从斯波义银手中接过将军之位,她的正统在于斯波义银。
明智光秀决定帮足利双生女跑路,只要足利双生女逃走,三好家,幕臣,地方实力派绝对找不出第二个让所有人满意的新将军。
不被所有武家承认的足利将军,那还是足利将军吗?随时可以让她滚下台。
明智光秀已经派人急信关东,告知主君近幾大变。只要拖到明年开春,斯波义银必然会快马赶回近幾,抢先拿到金印。
到那时候,无论是谁成为新将军,都将是由斯波义银授予的正统。除非斯波义银嫁人,否则谁都无法剥夺他的河内源氏嫡流身份。
明智光秀想着心事,拿起笔开始写信,藤林椋默默等候吩咐。
她很快写完书信,交给藤林椋,说道。
“用最快的办法,将这封信送到筒井顺庆案头。”
“嗨!”
藤林椋转身就走,明智光秀用手指敲击案牍,想着心事,计算下一步。
———
大和国奈良盆地,是和族的起源之地。
奈良盆地以东的笠置山地北部为奈良古都所在,此处拥有大量的佛教寺院。
翻过笠置山地,东北方向就是伊贺国的伊贺盆地。这里的国人众,最初是为奈良诸佛寺伐木运料起家的一群樵夫。
说回奈良古地,这两年大和佛国的内部斗争中,兴福寺座主长觉惨败于尼姑武家筒井顺庆之手。
在兴福寺道统命悬一刻之际,长觉法师被宝藏院胤荣的弃武宣言点醒,闭关礼佛,不再过问俗事。
面对长觉法师打不过就闭关的无赖手段,让筒井顺庆尴尬发现,自己已然失去了斩草除根的理由。
长觉法师主动放弃世俗权力,自己难道还要冲入兴福寺宰了她?这不是逼着真言宗撕破脸吗?
但如果不动手,迟早有一天斯波义银会回归近幾,长觉法师潜修装怂,就是在等这位足利军神回来替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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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一章觉庆生凡心
筒井顺庆进退两难,只好暂居在兴福寺东北不远的东大寺,思索对策。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更大的麻烦找上门来。
静室内,筒井顺庆叹息道。
“人欲静而风不止,明智光秀,松永久秀,与她们结交为友,我真是三生有幸呀。”
见主君说着气话,陪坐的松仓重信苦笑摇头。
案牍上放着三封信,一封来自细川藤孝,一封来自松永久秀,一封来自明智光秀,目的都是兴福寺的一乘院门迹,觉庆法师。
筒井顺庆专心与兴福寺博弈,妄图压倒宗派成为大和之主。她虽然不敢对北大和的斯波领地动手,但兴福寺的尼姑们的确好对付。
可没想到,她为了排除外患,结交的两位武家密友,把天给捅破了。筒井顺庆心里百分百确定,足利义辉之死和这两人脱不了干系。
足利义辉全家死光光,足利家最近的血亲就是兴福寺的那个足利双生女,觉庆。
细川藤孝来信要人,直言三好家谋逆,问筒井顺庆是跟着从贼作乱,还是拨乱反正。
松永久秀代表三好义继来信要人,言辞恳切又不乏威胁。三好家上洛成功,正是锦上添花的好机会,劝她要懂得好歹,切莫自误。
两封信把筒井顺庆整懵了,她一个尼姑武家,根本不想掺合幕府那些破事,但麻烦来了她推都推不掉。
谁让她现在围着兴福寺,对长觉法师磨刀霍霍。觉庆就在寺中,武家大佬们不找她找谁?
筒井顺庆郁闷,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还没想清楚如何处理,明智光秀的信也到了。
看见主君神色晦暗不明,松仓重信小心问道。
“主君,我们现在怎么办?”
筒井顺庆思来想去,她不论把觉庆给细川家,还是给三好家,都会得罪另一家。
谁知道未来是哪方笑到了最后,现在站队未免太早。为今之计,只好试试明智光秀的办法。
她咬牙说道。
“我们撤军回筒井城,把细川三好双方的信交给长觉法师,让兴福寺自己看着办。
至于明智光秀那封信。。也送进去。”
明智光秀的信并没有要人,只是说了许多足利双生女落入双方手中的坏处。筒井顺庆害怕长觉法师误判,不如给她看看,也提个醒。
兴福寺与尼姑武家之间的佛国之争,是宗派内务。筒井顺庆并不想长觉法师掺合进幕府那个漩涡,最后把大和佛国也赔进去。
松仓重信一脸可惜,说道。
“主君,我们就这么撤了?
京都大乱,斯波谦信公必然会从关东赶回来。若是不趁着现在把事做成,等他回来可就没机会了。”
筒井顺庆瞪了她一眼,不禁叹了口气,说道。
“你以为我愿意吗?但这事是我们能掺合的?
足利将军身为天下之主,全家都惨死于京都。三好家上洛行大逆之事,幕府各方已经红了眼。
我现在不退,就别想退了。细川,三渊,斯波,三好这四家的军势杀过来,我打得过谁?
万一在兴福寺打起一场五军乱战,别说和她们开战,就算是她们相互大打出手,我们也扛不住这场兵灾人祸。
我要的大和佛国是一块富庶宝地,不是一片焦土。赶紧把信交给长觉法师,让兴福寺出面放逐那个觉庆离开大和国,去别处折腾。”
筒井顺庆将三封书信送入兴福寺,宣称匪患扫除,太平无事,对兴福寺的保护结束。然后她带军连夜收拾铺盖跑路,回筒井城去了。
———
兴福寺,中金堂偏殿静室。
长觉愕然问道。
“筒井顺庆真的退了?”
胤荣点点头,看起来并不高兴,反而有些沉重。
“的确是退军了。”
在场的人还有觉庆,三人同时看向案牍上的三封信,心思各异。
筒井顺庆这两年杀伐决断,趁着斯波义银不在,迅速整合尼姑武家内部,掌控了大和中南部局势。
兴福寺长觉在她连番手段之下,不断败退,最后只能闭关装死,以待时机。
而今日,这位咄咄逼人的尼姑武家首领竟然仓惶退走,让兴福寺诸尼不敢对这三封信背后的含义稍有轻视。
长觉扫了眼在场的觉庆,开口问道。
“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兴福寺两大门迹,大乘院与一乘院,分别由长觉与觉庆担当,觉庆本身就是有参议权的高阶尼官。
宝藏院诸尼是维护兴福寺安全的寺中尼兵,主持胤荣又是枪术达人,上次以弃武之妙招应对筒井顺庆,被长觉法师信重。
三人关门密议此事,将决定兴福寺的态度。
胤荣当机立断说道。
“不用理会!
兴福寺是方外之地,不参与世俗纷争。觉庆法师是我一乘院门迹,安心礼佛,早已不问俗事。
三好家与细川家要人的请求,恕我兴福寺无法答应,明智光秀的劝告更是无稽之谈。
逃?逃什么逃?出家本就是求取解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还能逃去哪里?往凡尘泥潭里逃吗?”
胤荣尖锐点出了问题所在。
三好细川两家是要把觉庆当枪使,兴福寺不能做帮凶,否则真言宗里外不是人,不符合宗派利益。
而明智光秀的劝告更是包藏祸心,觉庆呆在兴福寺还好,一旦离开,必然会引发更多人的担忧。
到那时候,她不想掺合进去,也由不得她拒绝。你一个尼姑不在庙里好好待着,出来干嘛?是不是自己有了什么野心?
这时候,兴福寺怎么做都是错,干脆蒙头装死。出家嘛,就是我觉得看不见,那就啥也看不见。
长觉并不赞同胤荣的想法,她担心说道。
“这些武家利益熏心,为了得到所谓的幕府大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要是她们强硬来抢,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确保兴福寺的安全,不能让寺院陷入兵灾之危。”
胤荣冷笑一声,说道。
“怕什么,三好家和细川家难道真敢在大和国大打出手?
兴福寺东北是东大寺,西北是郡山城,正北是为斯波谦信公建造的新居城,多闻山城。
我倒要看看细川藤孝敢不敢占据多闻山城,松永久秀敢不敢在东大寺开战,毁了这座古寺门迹。
斯波家的重臣敢不敢让近幾斯波领陷入战乱,等谦信公回来,她们要怎么交代?
她们信中言辞激烈,不过是恐吓,真动起手来可不是那么简单。”
长觉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当初她把北大和送给斯波义银,严重侵犯了筒井顺庆为首的尼姑武家利益,使得自己在这两年的争斗中得不到尼兵团支持。
但反过来说,因为有北大和斯波领这个缓冲在,任何对兴福寺的威胁都要先过斯波家这关。
尼子胜久敢借道给细川藤孝,但她敢让细川家与三好家在北大和开战吗?还是在斯波义银新居城的多闻山一带。
要知道,多闻山不远的大和口是大和国与伊贺国的要道,连通两地斯波领。这地方打起来,留守的斯波家臣团无法向斯波义银解释。
胤荣见长觉意动,又给她心中天平再加一个筹码,说道。
“我听闻,将军的遗体现在相国寺中,为了给将军主持仪式一事,天台宗与临济宗闹得很不愉快。”
长觉猛地惊醒过来,对胤荣点点头,又看向低头默念经文,看似神游天外的觉庆。
当初镰仓幕府在镰仓建立五大官寺,是为禅宗寺格。等到镰仓幕府覆灭,京都仿造镰仓五山,建立了京都五山,也属于禅宗。
禅宗三脉中的临济宗是足利幕府初期,宗派上最重要的支持者,顺理成章占据了五山之利。
特别是五山之一的相国寺,由权倾天下的足利义满创建,临济宗相国寺派也因此实力大增。
这些年,平安两宗渐渐压过禅宗三脉。
真言宗在奈良旧地使劲,合并法相宗,拿下了兴福寺。而天台宗走幕府上层路线,与大御台所关系相当密切。
从天台宗中分出去的日莲宗与净土宗,也各自走出了新路。日莲宗在商人町人中传播信仰,净土宗在关东一家独大。
净土宗的异端,净土真宗又称一向宗,更是佛教中的战国大名,一向一揆令天下侧目。
南都六宗和禅宗三脉,在世俗层面,已经无法与平安两宗抗衡。
三好三人众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把足利义辉的遗体送给了临济宗相国寺派,让禅宗得到一个天大的便宜。
天台宗必然震怒,足利将军家明明与她们关系最密切,结果丧葬这么重要的仪式,竟然不是在天台宗手中举行,没法忍啊。
宗教信仰,最关键的就是涉及生死,这是宗派提高影响力最重要的事。足利将军作为天下之主,她的仪式当然要抢。
胤荣此时提起临济宗与天台宗在相国寺闹腾,并不是教唆长觉法师跟着去抢一抢。真言宗在京都实力远不如天台宗,想抢也抢不过。
她是在提醒长觉,这次幕府变局,已经涉及到各宗派之间的新一轮洗牌。真言宗拿着觉庆这张好牌,不应该随便丢弃。
不管未来谁成为新的幕府将军,都绕不开觉庆这个足利遗孤,这就少不了真言宗的好处。
现在局面太乱,看不清利弊得失。一动不如一静,沉默装死才是兴福寺最好的选择。
长觉终于被说服,肃然道。
“从今日起,兴福寺闭门谢客,不理凡尘俗事。”
她看了眼案上的三封信。
“这些信,烧了吧。”
“等一下。”
长觉与胤荣同时看向觉庆,没想到她会在这件事尘埃落定的时候发声。觉庆看着她们诧异的表情,微微一笑。
这两位站在兴福寺,站在真言宗的立场,把事情考虑到很妥当。可惜,她们不懂觉庆的心思。
觉庆将三封信拿起来,这些信她之前已经看过。此时,她想再看一遍,帮自己下定决心。
先看了三好家的,再看细川家的,最后把明智光秀的那封,仔仔细细又看了两遍。
长觉与胤荣对视一眼,神情凝重。从觉庆的行为来看,她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从天皇朝廷开始,出家还俗就是贵族的一个游戏规则。佛寺的门迹显贵,就是为这些贵族子嗣准备的另一种门第家格。
日本社会等级严苛,龙生龙,凤生凤,尊卑有序深入骨髓,就算是方外之地也不能例外,门迹寺格就是佛教的贵贱之别。
觉庆可以轻松继承一乘院门迹,就因为她身体里流淌着河内源氏嫡流,足利家的血。
为了不争抢继承权,贵族往往会把多余的孩子送去寺院,成为高阶尼官。一旦家中绝嗣,迎回子嗣继承家业也是常有的事。
不但贵族如此,天皇与将军也是如此。远的不说,足利家自己就做过这种事。觉庆显然是动心了,毕竟那可是将军之位,天下之主。
两名得道高尼默默等待她的答案,心中思虑万千。
如果足利幕府出现一位与真言宗关系密切的新将军,是不是比天台宗和临济宗打破头抢足利义辉的丧葬仪式,更加有影响力。
说不心动是假的,但风险也非常大,让人心思潮涌,难以抉择。三位高阶尼官各自想着心事,静室内只有觉庆翻看信件的声响。
时间不知流逝多久,觉庆的额头已然渗出汗水,这个决择实在太难。
跨出这一步,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也许连地狱都是奢望,会一脚踏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但要让她放弃,也是太难。
觉庆青灯古佛二十年,前不久才在连绵不断上门进香的幕府武家好奇打探中,了解到自己的身世。
足利双生女,一人成为天下之主,执掌幕府叱咤风云。一人却要在兴福寺诵经礼佛,清心寡欲。
凭什么?凭什么!
足利一族覆灭,觉庆学问不差,当然明白奇货可居的道理,多年修行也浇不灭心头骤起之欲火。
最终,觉庆将手中三封书信放近案上烛火,看着它们一角火起,燃烧成烬。
“座主,我想还俗出寺。”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单纯的好人
果然如此,长觉与胤荣心中同时浮起这句话。
两人之前的小算盘,因为觉庆的野心勃发,只得全部推倒重来。
如果下一任足利将军是从真言宗还俗上位,那么对真言宗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真言宗终于可以去京都,与天台宗掰掰腕子。
但这件事的风险也太大了,长觉看向胤荣,不免有些迟疑。
胤荣倒是当机立断,问道。
“觉庆法师,您若有心还俗,真言宗自然不会阻拦。但前路难行,您是否考虑清楚?”
长觉明白过来。
胤荣说得对,觉庆如果铁了心要去争一争将军之位,真言宗是拦不住的。与其阻拦结怨,不如送她一程,结个善缘。
兴福寺会怎么做,还得看觉庆自己。这三封信就是三个选择,她到底要怎么选?
觉庆说道。
“三好家咄咄逼人,细川家绵里藏针,都不是真心待我。依我看来,还是明智光秀的话最具善意。”
觉庆的说法,两尼也是点头认可。
三好细川两方的态度昭然若揭,就是要把觉庆抓在手中当做筹码,心思自私自利。
明智光秀却是坦然相告,并提出行之有效的建议,她希望觉庆去南近江找和田惟政与仁木义政。
足利义辉为了对付六角家,派遣和田惟政去往甲贺郡,和甲贺众交涉。又派仁木义政率领足利马回众驻扎坂本城,威慑六角义治。
她们两人一个负责外交,一个负责军事,都是足利义辉最信任的直臣,足利马回众更是足利家仅存的军事力量。
但凡觉庆有一丝野心参与幕府政治,夺取将军之位,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抓牢这些足利家的基本盘。
觉庆就是看了明智光秀的信,觉得自己有成功的可能,才真正燃起成为天下人的野心。
足利义辉是死了,御所是烧了,但足利马回众还在,坂本城还在。足利家并非一无所有,还有遗产可以被觉庆继承。
她的选择让长觉法师觉得很不错,于是说道。
“你若是想走,就走吧。我会敷衍各方,为你争取时间。”
胤荣说道。
“觉庆法师出行,人身安全必须确保。
宝藏院有一弟子名为可儿吉长,枪术不凡。可儿家是美浓三人众之一,稻叶良通的家臣。
织田家拿下美浓国,政局不稳。其母可儿吉家担心美浓有变,让她暂居宝藏院勿归。
觉庆法师若是不嫌弃,我让可儿吉长保护您前往南近江,也算是宝藏院为您尽一份心。”
觉庆双手合十作揖,谢过胤荣,说道。
“我有意写一封回信给明智光秀,恳请座主帮我转送。
南近江之路必然要经过斯波家领地,我需要有一个靠得住的人助我过关。”
长觉点头答应。
“没有问题,我会尽快把信送给明智光秀,但你真信得过她吗?”
这两年筒井顺庆对兴福寺步步紧逼,长觉向斯波家求援的请托,都被与筒井顺庆交好的明智光秀拦了下来。
尼子胜久有心帮兴福寺一把,但当初斯波义银离开近幾,是把斯波家的外交权给了明智光秀,她不方便越俎代庖。
长觉对明智光秀没有什么好感,很讨厌这个口蜜腹剑的斯波重臣。
觉庆与她想得不一样,说道。
“我听闻将军生前,最信任的两位陪臣,其一是和田惟政,其二就是明智光秀,常常赞赏两人忠诚可嘉,是幕府内外的表率。
从明智光秀来信的坦诚可见,她的确没有辜负将军的恩情,是一名忠于幕府的好武家。”
幕府除了世代效忠的幕臣一系,将军也时常会从各地大名留在京都的家臣中挑选一些可用之才,参与幕政。
和田惟政出身南近江六角家,曾是六角定赖的家臣,亦是幕府与六角家之间沟通的桥梁。
明智光秀也类似,是斯波家派驻京都的重臣,为将军青睐重用。
天下武家理论上都是将军的臣子,足利将军时常使用陪臣参与幕府事务,亦是制约幕臣的手段。
明智光秀表现出对足利家的善意,觉庆并不意外,甚至觉得日后可尝试重用这位心存忠义的陪臣。
但胤荣却听得不是滋味。
她看看长觉,再看看觉庆,总觉得这些整日诵经的高尼太单纯,把武家政治看得肤浅。
长觉对付一个筒井顺庆,已经是手忙脚乱。要不是宗教地位独特,她早被筒井顺庆弄死了。
觉庆与长觉相比,更显稚嫩。
这位一乘院门迹大概以为足利将军是什么一言九鼎,众望所归的天下之主。自己出山登高一呼,四面八方的武家就会高呼效忠吗?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足利义辉何至于惨死二条城?三好家上洛,直接摸进京都,将军竟然茫然不知,这背后的水可深着呢。
武家政治的腹黑无耻程度,远超这两位常年礼佛的高尼想象。足利将军之死,京中武家脱不了干系,也许一个干净的都找不到。
胤荣摇摇头,还是没有说什么。觉庆两颊飞霞,双目发光,这是对未来的憧憬。自己一盆冷水浇下去,于真言宗没有好处。
不管这位足利双生女能不能成事,真言宗这时候只能说好听的,绝不能谏言劝阻。以免恶了双方的关系,对宗派不利。
三人商议片刻,觉庆手书一封给明智光秀,等候她的协助。
———
当觉庆的信被送到明智光秀手中,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明智光秀将藤林椋叫来,把信给她,笑道。
“这位觉庆法师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我发现自己竟有点喜欢她了。
要是幕府中多一些像她这样的好人,我会轻松很多。”
藤林椋看完信件,也觉得此人幼稚。
这位觉庆法师竟然会因为明智光秀一封道貌岸然的劝告信,就把其当成了可以相信的忠臣。
她甚至将自己离开兴福寺去往南近江的行程,托付给了明智光秀这个外臣,简直不可思议。
若是藤林椋来办这件事,绝对会瞒住所有人。偷偷带护卫伪装成平民,走山路小道离开兴福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明智光秀倒是对这位觉庆法师另眼相看,这么一个妙人成为新的足利将军,貌似不错。
她说道。
“既然觉庆法师认为我是足利家的忠臣,那我也不好辜负了她的这番期盼。
这件事交给你,帮她一把。让她顺利通过斯波领,抵达坂本城。”
藤林椋哭笑不得,她虽然不知道明智光秀与藤林杏暗中做了些什么,但明智光秀绝对不干净,这位觉庆法师根本就是所托非人。
但她不会拒绝明智光秀的命令,只是小心问道。
“大人,这件事要瞒着尼子胜久大人吗?”
明智光秀笑了笑,藤林椋到底不是藤林杏,为人还是很谨慎的。
“不瞒,有难处还可以找柳生组帮忙。
我明智光秀做事光明磊落,尼子胜久若是有什么疑惑,让她直接来问我吧。”
尼子胜久负责近幾斯波领内务,目付柳生宗矩与其麾下柳生组受她辖制,领地内的事务躲不过目付们的眼光。
中同组如果要刻意躲避,也不是瞒不住,但没有这个必要。
明智光秀已经收到尼子胜久的信件,请她与前田利益到多闻山城见面,接待来访的细川藤孝。
这是一场鸿门宴,所有人都知道明智光秀在耍花样。如今京都大乱,明智光秀要给出一个交代。
开诚布公的时候到了,摊牌吧。
———
多闻山城,是尼子胜久督造的斯波义银居城,位于多闻山一带。
这是一座典型的山城,沿山势挖出梯田般的土垒连郭,再用石垣加固,在山顶的本丸是防御核心,本丸的天守阁可以鸟瞰全局。
当初斯波义银下令建造,自己便离开了近幾去往关东,直到山城完工,他还没有回来。
这次近幾斯波领三巨头接待细川三渊两家的代表细川藤孝,双方的正式会面放在尼子胜久的郡山城不合适,干脆在多闻山城举行。
细川三渊与斯波家组成了幕府地方实力派的主体,势力大衰的畠山高政地位越来越低,近乎附属。
京都大乱,明智光秀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但知道是知道,表面上谁都不肯承认自己知道。
要是知道三好,六角,伊势三家勾结,对将军不利,她们为什么不向将军示警?冷眼旁观就是心存不轨,是叛逆!
大家都是幕府的忠臣,谁肯承认自己对将军不忠?那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的好武家。
此次会面是要在斯波义银回来之前,给京都之乱定性,让明智光秀负责把锅背好。
对于这些人推锅的小心思,明智光秀是心知肚明,又嗤之以鼻。
尼子胜久也许无辜,没想到明智光秀会下狠手弄死将军,但细川藤孝,前田利益真的一点不知道?
这两个混蛋觊觎主君美色,对明智光秀的行动袖手旁观,甚至暗中推波助澜,就为了满足自己的阴暗私欲,甚是无耻。
真揭开老底,谁比谁干净?
数日后,尼子胜久与明智光秀,前田利益在多闻山城的天守阁,接待了细川三渊两家代表,细川藤孝。
双方对三好大逆一事充分交换了意见,增进了相互之间的了解。对京都现状表示关切。
———
多闻山城,天守阁。
厅中主位空缺,是对斯波义银的敬意。斯波家三重臣坐在左侧,细川藤孝坐在右侧。双方呵退左右侍奉的旗本,可以畅所欲言。
细川藤孝扫了眼明智光秀,见她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冷笑。
这腹黑女真是好本事,把各方耍得团团转。足利义辉估计到死都没弄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她就是错在相信了这个阴人!
细川藤孝与三人见礼之后,直截了当说道。
“京都事变,将军遇难,细川三渊两位家督非常震惊。这次我来,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其一,足利将军家蒙难,家业倾覆在即。
作为足利一门的族亲,母亲希望我把兴福寺的觉庆法师带回家中保护,以防三好家丧心病狂,加害足利遗孤。
第二,细川三渊两家有疑惑,需要明智光秀大人解答。
公方大人将伏见城托付给您守护,为何三好上洛当日,您的伏见城会兵不血刃就被三好家拿下?
蜷川亲世负责二条城的守备,为何她的军势会远在丹波国领地,让足利将军独自面对三好大军?
明智光秀大人,你能否给细川三渊两家一个交代?
斯波家是幕府地方实力派之首,我们非常尊重斯波家,还请你的回答千万不要让我们失望。”
尼子胜久忧心忡忡,看向明智光秀,不知道她会如何辩解。
斯波义银在上次近幾之战中军功卓著,在谈判中为细川三渊两家争取了很大利益。斯波家才能折服两家,成为地方实力派之首。
斯波细川三渊三家集团,是地方实力派的核心,明智光秀要是解释不好,会造成很大麻烦。
细川藤孝要的就是明智光秀解答不好,不管明智光秀如何狡辩,细川藤孝都不会放她过关。
将军之死这个锅虽然是所有人一起搭手促成的,但谁都希望自己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三好家与伊势家的污秽洗不干净,其他各家也或多或少参与其中,最少也是见死不救的罪过,但谁都想把自己洗成纯洁的小白兔。
怎么洗?那就是先指责别人是王八蛋。只要嗓子粗骂得响,那么自己就肯定是好人。
另外,细川藤孝也存着一点自己的私心。
将军死了,明智光秀脱不了干系,那么斯波义银回来要怎么安抚地方实力派呢?
斯波细川三渊三家集团共同进退,是建立在幕府稳定的基础上。现在将军没了,幕府乱了,以前谈妥的条件已经不合用了。
斯波义银要想稳住细川三渊两家,就得拿出诚意来。既然将军短命没福气,斯波义银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别人,例如细川藤孝?
武家政治联姻原本就是常事,幕府未来晦暗不明,地方实力派联姻自保,亦是情有可原。
细川藤孝这点小心思,明智光秀还没说话,旁边的前田利益已经察觉不对。
她哼了一声,说道。
“细川藤孝大人,你这次是来兴师问罪的咯?”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掩盖的脏事
前田利益本能得感觉不对劲。
她虽然不知道细川藤孝葫芦里埋着什么药,但她知道,这个黑锅不能接。
细川藤孝把细川三渊两家说得和白莲花似的,一点责任都没有,真是对足利将军忠心耿耿呀!
但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细川家在山城国是有领地的,胜龙寺城距离淀城不远。三好家上洛,细川家一无所知?骗谁呢!
况且京都大乱,细川藤孝第一时间就联络尼子胜久。要借道进入大和国,去兴福寺抢足利双生女,怎么看都是早有预谋。
如今细川藤孝把自己说的无辜至极,将黑锅死命往明智光秀头上扣,其意包藏祸心。
前田利益不在乎明智光秀背锅,她甚至希望明智光秀被一脚踩死,以后少一个入赘斯波的情敌对手。
但有一个前提,踩死明智光秀不能连累到斯波义银!
细川藤孝一口一个要交代,说得斯波家好似对不起细川三渊两家,辜负了她们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斯波家对不起两家,那两家是准备与斯波家切割咯?还是借此讨价还价,让斯波义银拿好处出来安抚两家?
仔细看看细川藤孝那张狐媚子脸,前田利益一向精准的直觉,瞬间察觉到她的险恶用心。
刚才搅黄了足利斯波合流,细川藤孝准备再搞一次细川斯波合流吗?这女人是不是想死?
前田利益冷笑连连,不等明智光秀开口,自己先出来怼了回去。
细川藤孝没想到明智光秀还没开口解释,前田利益竟然抢先帮她说话。
这两个人不是据说私下关系相当恶劣吗?前田利益为何要帮明智光秀说话?
细川藤孝脑子一转,亦是明白过来,看向前田利益的眼神不善。
原来又是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斯波家尽出一些不自量力的混账东西。
细川藤孝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说道。
“不敢,斯波家是地方实力派之首,细川三渊两家一向以斯波家马首是瞻。
只是凡事都要讲理,盟友之间坦诚相待,总没有错吧?”
前田利益横眉竖眼,刚要反驳,被尼子胜久一把拉住。
“你少说几句。
京都大乱,主君又不在,正需要我们精诚团结。
细川藤孝大人有疑问,好好解释就是,说话不要带着情绪,坏了三家之间的和睦。”
尼子胜久心里郁闷,她才是全场最无辜的人。京都大乱,眼前三姬都不干净,相互指责只是为了洗脱自己的污点。
明智光秀肯定是幕后推手,细川藤孝见死不救,至于前田利益。。尼子胜久瞅了她一眼。
这混蛋从开春就在暗中帮六角家分担压力,拖着甲贺众的后腿。足利义辉对付六角家的策略迟迟不见效,背后就是前田利益在搞鬼。
这些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尼子胜久心里恨得要死,但她什么都不能说,还得费尽心力团结她们。
京都事变,幕府秩序几近崩塌。幕府原本有稳定的三角关系,将军,幕臣,地方实力派。
将军死了,幕臣引狼入室,地方实力派如果再分裂,不用等斯波义银回来,就没有什么幕府了!
尼子胜久现在再郁闷,也要维护住斯波细川三渊三家联盟不崩塌,等主君回归近幾,主持大局。
她勉强拉住前田利益,把目光投向在一旁微笑的明智光秀,仿佛在说,你出来解释解释啊,看什么笑话!
明智光秀的确想笑,她就像是看见两条发情的母狗在对嚎,恨不得她们当场打起来,场面才好看。
可惜被尼子胜久拉住了,明智光秀叹了口气,不得不出来说话。
“细川藤孝大人,你误会了,请容我解释。
首先,我很抱歉,你的第一件事完成不了。兴福寺传来消息,一乘院门迹觉庆法师出寺云游,已经有些时日。”
“什么!”
细川藤孝回头看向尼子胜久,问道。
“尼子胜久大人,你可是答应过我,不会阻挠我请回觉庆法师。”
尼子胜久心中苦笑,她是承诺过,但明智光秀这混蛋私下动手,她能怎么办?如今木已成舟,她还得陪着背锅,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她硬着头皮说道。
“我也是刚才得到消息,原来觉庆法师已经出游有一些日子,并不在兴福寺中。”
细川藤孝连一个五十音都不信,觉庆是什么人?她是一乘院门迹,谁家的门迹会随便出去云游?
但此时,斯波家两位重臣推的是一干二净,细川藤孝就是想发火,也找不到证据,只能暗骂一声无耻。
她冷着脸说道。
“那京都一事呢?明智光秀大人怎么解释?你当时也云游去了?”
明智光秀眼圈一红,眼泪唰唰得往下掉,哽咽道。
“是我对不起将军,是我没有保护好将军,我有罪!”
她这一嚎,把细川藤孝反而嚎懵了,明智光秀这算是认罪了?
可明智光秀还没说完,她痛心疾首继续说道。
“三好家上洛,沿淀川东进,沿途各家都没反应,我在京都是一无所知。
更可气的是,三好家还派松永久秀与我相约,在伏见城一会。我没有提防她,被她带兵抢下城门。
敌众我寡,不得不退走。”
细川藤孝额角一抽,明智光秀看似在罪己,其实是推锅。
淀川沿河就有胜龙寺城,是细川家的地盘,这是骂细川藤孝呢。
松永久秀更是背锅侠,谁知道明智光秀与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反正松永久秀兵不刃血拿下了伏见城,这是事实。
细川藤孝神情阴郁,问道。
“这就是明智光秀大人给细川三渊两家的解释?”
细川藤孝准备照原计划行事,反正就是给她扣帽子,泼污水,一切都是明智光秀的错!
足利义辉死在京都,严格来说,当时在京都的武家都有罪。明智光秀更有足利义辉给予的守卫职责,罪无可恕。
明智光秀摸了一把泪,说道。
“我尽力了!高田雪乃大人血战不退,我派人去救援将军,将军却不肯走!
最后,公方大人把金印交给了高田雪乃大人,请她转交我家主君。我们被将军强令离开,才含泪退出京都。”
明智光秀厚颜无耻,将高田雪乃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拉,更有足利义辉给予的金印为证。
她不是擅离职守,是奉命撤退,这怎么能算罪呢?
细川藤孝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给她定罪之事,而是失声问道。
“你说什么?金印?哪个金印?”
明智光秀一脸天真,说道。
“还有哪个金印?当然是足利将军亲佩的日本国王之印。”
细川藤孝瞳孔收缩,心思顿时乱了。
她一直以为,足利义辉战死,金印落入了三好家之手,没想到竟然是让高田雪乃带了出来。
这就麻烦了!
足利义辉早先已经把御剑送去关东交给斯波义银,定下了将军未婚夫的名分。临死之前,她又将金印托付,意义非凡。
因为事出突然,足利义辉没有指定继承人。她将御剑金印交给斯波义银,可以看做是另一种遗嘱。
河内源氏嫡流,足利将军家,全部死在京都大乱。斯波义银身为足利将军的未亡人,竟然成了天下武家唯一认可的河内源氏嫡流。
兴福寺中的足利双生女,她的身份从来没有被官方承认过。即便未来继位,那也是来历不明,为人诟病的弱势将军。
谁能证明她的身份?大御台所?足利义辉?死无对证啊!天下武家可以认,也可以不认,看利益需要反复横跳都行。
但斯波义银不一样,他虽然没有与足利义辉完成结缘的仪式,但拥有将军授予的御剑与金印,名分是无可挑剔的。
除了河内源氏嫡流,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佩戴御剑与金印,足利将军的遗命就是身份证明。
细川藤孝头上冒汗,明智光秀几句话不但把自己的罪行摘得干干净净。还把细川三渊两家原本策划好的战略,全部打乱。
三好家与细川家谁得到足利双生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斯波义银承不承认足利双生女。
如果斯波义银这个足利未亡人不承认,天下武家就可以不承认。那么把足利双生女抓在手里,又有什么意义?
细川藤孝来势汹汹,一为足利双生女,二为打压明智光秀。说到底,权力与男人她全都要。
如今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明智光秀不但洗干净了自己,还反将了细川藤孝一军。
明智光秀叹了口气,装作无奈说道。
“细川姬,你我相交于微末,我一向视你为知心好友。
三好上洛,京都大乱,足利一门遭遇不幸。你心里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
好在将军死前留下遗命,金印还在我们手中,形势尚未失控。我已经快讯传去关东,请主君速速回归近幾。
你放心,只要主君回来,我们有御剑金印在手,三好家在京都翻不了天。
有主君出面号召天下忠义之士,上洛京都再立将军,幕府还是那个幕府。
还请细川三渊两家忍耐一阵,等候主君回归,你说可好?”
明智光秀言辞恳切,细川藤孝听得咬牙切齿,心中骂爹。
斯波义银的足利军神之名如雷贯耳,在幕府内外威望极高。他要是回来拿到金印,别人还怎么和他争?
细川藤孝要的是幕府恢复平静吗?斯波家新立一个将军对她有什么好处?细川三渊两家要权力!细川藤孝要的是斯波义银这个男人!
三好家大逆,为了在日后的博弈中占据优势,所有人都在拼命抢筹码。
谁能想到,足利义辉这个死舔狗,临死之前舔得这么狠,直接把河内源氏嫡流的名分送给了斯波义银!
这么一来,还有别人什么事?大家乖乖坐好,等斯波义银回来给他当狗吗?
细川藤孝要的是斯波义银在自己身下缠绵悱恻,婉转承欢!她不要当舔狗,她要当他的妻子,他的女人,他头顶的那片云!
狠狠盯着明智光秀的优雅容姿看了半晌,细川藤孝闷哼一声,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她鞠躬行礼后,转身就走。
时间紧迫,细川藤孝还有许多事要去重新规划。秋收已经过去许久,斯波家的信使再快,抵达关东也在冬天。
冬季大雪封路,斯波义银无法立即从关东回来。想要做些什么,只能趁着他回来之前的这个冬天。
细川藤孝不会坐以待毙,必须在斯波义银开春回归之前,尽可能多抓些筹码。她匆匆离开,在场三人一时陷入沉寂,思索得失。
半晌,尼子胜久问道。
“高田雪乃真的把金印带出来了?明智姬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细川藤孝?
我们应该秘而不宣,等主君回归近幾再做定夺吧?”
明智光秀肃然道。
“金印之事千真万确,我们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原因有二。
其一,主君想要把持大义,斯波家在这场京都大乱中一定要形象光辉,没有丝毫污点。
我们是跟随将军战斗到最后的忠勇武家,这点无可争议,高田雪乃重伤卧榻就是证据。
其二,金印之事越早传出去越真实,还要安排一些德高望重的幕臣前来探视,为我们证明。
近幾会越来越乱,多少人恨不得把水搅混,自己好浑水摸鱼。趁着现在局势还算明朗,我们要先站住道义的制高点。
金印就是将军留给斯波家的遗命,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主君回来才能以御剑金印号令群姬,主持大局。
所以,我们要立即行动,把斯波家的光辉形象宣告天下。”
尼子胜久与前田利益看着明智光秀慷慨陈词,心中默默想到。
斯波家的光辉形象立了起来,明智光秀做得那些龌龊事也就随着被掩埋。即便斯波义银回来追查出真相,也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明智光秀可以不要脸,但斯波义银丢不起这个脸。道德楷模不能有一丝污点,明智光秀干下的脏事就只能捏着鼻子擦干净。
尼子胜久叹了口气,不得不佩服明智光秀的政治智慧。此姬不可深交,手段实在是太脏。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全都是疯子
前田利益哼了一声,冷笑道。
“主君是什么性格,你应该很清楚。你做的事虽然不能公之于众,但私下里,主君绝不会原谅你!”
她笑得很灿烂,幸灾乐祸等着看明智光秀倒霉。
别看斯波义银上了战场所向披靡,平日里秉持义理,心慈手软,是个情感细腻的真爷们。
为了斯波家的形象,斯波义银不得不为明智光秀擦干净p股,但他心里会怎么想?
足利斯波合流夭折,斯波义银又变回了自由身,前田利益的机会来了,明智光秀却已经没机会了。
明智光秀阴狠毒辣,怎么可能被主君喜欢?这家伙看似完美得弄死了将军,也因此丢失主君的欢心。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明智光秀见前田利益笑容可掬,心中鄙夷。
这蠢货对入赘一事信以为真,认为主君会因为此事疏远,甚至惩罚自己,就少了一个情敌对手。
白痴!我明智光秀不会让主君嫁给任何人!你们这些人涩欲熏心的丑态令我作呕!
主君更不会抛弃我,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秘密,一个叫做鸠占鹊巢的长远计划。
足利家遇难,但还有家底,还有忠臣。可斯波家有什么?全家死光光,谱代就高田家那两个不会打仗的无能之辈。
主君的根底远比足利义辉浅薄,斯波复兴之路艰难坎坷,主君他需要我,需要我这个阴毒之士为他踏实斯波家的根基。
明智光秀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笑容优雅得体。
你们所有人都将是斯波家复兴的养分,别以为自己有多特殊。入赘?呵呵,你们就是一群狗。不,是一群连狗都不如的脏东西。
想到这些肮脏的狗东西未来会与主君同床共枕,生下主君的血脉,明智光秀紧咬下唇,面色刹那发白。
为了斯波家的复兴,鸠占鹊巢之策祭献了斯波义银的贞洁,他会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受万世唾弃。
明智光秀黯然一笑。
不过,我会永远与您在一起,与您一齐承担这份罪孽,主君。。我好高兴。。
明智光秀沉思不语,面色复杂。前田利益以为她在恐惧斯波义银回归后自己的下场,呵呵直乐。
尼子胜久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闹得不可收拾,谁都落不得好,明智光秀真是。。唉。。
三人各怀心事,尼子胜久最先开口。
“前田姬,三好家军势逼近斯波领,你准备如何应对?”
前田利益充满自信,说道。
“三好家这次威逼,主要是为了兴福寺的足利双生女。如今她人已不在大和国,三好家自然会退去。
三好家没空来找我们的麻烦,就算三好义继真坏了脑袋,入侵北大和,我也有把握阻挡她的军势。
山城国的幕臣不稳,南近江还有足利家的马回众,六角家不会看着三好家在京中坐大,丹波的波多野家也不会太平。
只要我们严防死堵,三好大军占不到便宜就得撤退。三好义继要解决的人太多,暂时轮不到我们。”
三好家上洛,三好三人众的摄津众,三好义继的四国军势,实力远远强过二十万石的近幾斯波领。
细川三渊两家有了自己的野心,三好斯波如果开战,她们会不会真心帮衬,还是未知数。
尼子胜久原本还有点担心,但听前田利益说的有理,放心不少。
三好义继虽然拿下了京都,但她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对内,控制山城国的幕臣没那么容易低头,双方还在京都博弈,弄不好会爆发新的内乱。
对外,丹波的波多野家刚刚起兵反抗三好家,三好家如果拿下京都幕府政权,波多野家以后要倒大霉,她家一定不会让三好家得意。
六角义治拖住足利马回众,让三好大军占了京都。如今足利义辉已死,六角家不会允许三好家占据幕府政权,爬到自己头上去。
斯波家只要不攻入山城国,去找三好义继的麻烦,这位焦头烂额的三好家督,多半不会再来找茬。她太忙了,没空。
明智光秀在旁默默听着,许多事她心里有数。别说三好家攻来斯波领,就算三好义继只想要坐稳京都,明智光秀也不肯答应。
她手中还有一张牌,那就是蜷川亲世。足利义辉战死二条城,这个倒霉的政所代官逃脱不了干系。
她被明智光秀忽悠,缩在领地导致将军遇难。斯波家拿到金印,以此当筹码,明智光秀又可以去坑她一把。
斯波义银回归配上御剑金印,一定会秉持大义,清算这次京都大乱的罪臣。那么谁是罪臣,谁是忠臣,怎么判断?
明智光秀肯定要洗白,斯波家不能打自己的脸。蜷川亲世呢?她想不想洗白?如果想洗白,就得有忠义的表现。
伊势贞教一定会与三好义继妥协,三好家大逆之名再臭,她也没得选。三好大军就在京都,屠刀之下伊势贞教能怎么办?
幕臣集团会把伊势贞教推出来和三好家苟合,为了自家的安全,她们连将军都敢出卖。
三好家真被逼急,刀枪架上了脖子,幕臣们真敢强硬到底吗?
但蜷川亲世躲在丹波国的自家领地,安全得很。她要是跳出来吼两声,伊势贞教就麻烦了。
蜷川亲世这个政所代官是足利义辉扶起来,打压政所执事伊势贞教的工具,也是幕臣集团的首领之一。
伊势贞教今天能苟合,明天斯波义银驱逐三好大军,回归京都。幕臣集团就会把她踢出来,当替罪羊受清算。
所以,只要幕臣集团内部有不同意见,伊势贞教就不敢与三好义继轻易苟合,这锅伊势家背不起。
斯波义银杀回来,三好家打不过可以跑路,伊势家能跟着跑去四国吗?
整个幕臣集团投敌,还能用法不责众的理由遮掩一下。要是变成自家的单独行动,就不是伊势贞教切腹可以解决的事了,要死全家。
蜷川亲世办事不行,但坏事的能力一流。明智光秀回去就会写信与她,让她给三好义继找点麻烦。
在斯波义银回归近幾之前,明智光秀希望京都这潭水越浑越好。最好主君上洛之时,京中众姬矛盾重重,传檄可定。
明智光秀还在思索怎么骗回蜷川亲世的信任,让她出面给京都的幕臣集团添堵。
尼子胜久问完前田利益负责的军事,又皱眉问起了堺港。
“三好家上洛,幕府与三好家上次合战之后达成的协议已然作废。
堺港的高田阳乃怎么办?她那一摊子北陆道商路的事,干系主君在关东的布局,不容有失。”
尼子胜久真是操碎了心,斯波家中这些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她本来是有管辖高田阳乃的权力,可对方阳奉阴违,总是先做事后汇报。看似真诚礼遇上司,其实就是把上司当背锅侠用。
自从高田阳乃立下大功,商奉行之职晋升为町奉行,掌控近幾所有斯波家下属商町物流,尼子胜久便失去了管辖她的权力。
尼子胜久现在根本不知道高田阳乃在干些什么,只知道北陆道商路绝不能出事,心里着急。
明智光秀噗嗤一笑,说道。
“尼子姬,你不用为她担心,三好家不会动她的。”
尼子胜久看了眼明智光秀,斯波家在近幾的忍众中同组,是由明智光秀掌握,她远比自己更清楚高田阳乃做了些什么。
“明智姬,你确定?”
明智光秀肯定道。
“我确定。
我们这位高田阳乃大人可了不得,北陆道商路已经不是我斯波家的商路,而是近幾各大势力的共同财产。
她早就防着意外,把北陆道商路拆成无数股份,抵押给京都与堺港的土仓换取资金,用商路利润归还利息,几乎所有土仓都有借款。
这些土仓分属近幾各大势力,她们投了那么多钱,就指望北陆道商路兴旺,躺着吃利息。
据我所知,摄津的三好长逸自己就有股份,四国三好本家也投了钱,细川三渊两家和京都幕臣更是少不了参股。
就算三好家发疯,不要钱了。堺港旁边的石山本愿寺,显如上人也不会袖手旁观。一向宗投了十几二十万贯,是最大的股东之一。
摄津当地的武家虽然投钱不多,但是她们最穷,那些钱都是家底老本,谁也舍不得打了水漂。
三好家如果对高田阳乃与北陆道商路下手,摄津众血本无归。逼得她们掀起暴乱,三好家扛不住。”
尼子胜久听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高田阳乃的商业手段玩得邪性,但没想到这家伙胆子真大,直接把北陆道商路拆了卖了,形成一张巨大的保护网罩着自己。
她苦笑道。
“北陆道商路是斯波家的财产,高田阳乃私自抵押质卖,等主君回来,她要如何交代?”
明智光秀摇摇头,叹道。
“这才是她厉害的地方。
高田阳乃知道三好家不怀好意,北陆道商路迟早保不住,干脆先下手为强。
北陆道商路是由主君的威望连接,联合北陆道沿途各国武家组成的物流网,是由斯波家的人脉搭建而成。
没有主君的名誉担保,就没有北陆道商路。北陆道武家信不过近幾的商家,双方玩不到一起。
高田阳乃卖的只是一个壳,那些人分一点利润可以,但要是起了歹念想夺走商路,根本做不到。
既然斯波家能牢牢控制住商路的所有权,主君又怎么会怪她呢?
说不准还要夸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建立了保护网,让北陆道商路没有遭受这次三好大逆的冲击。”
尼子胜久听得不禁点头,点到一半,忽然僵住。
等一下,高田阳乃为什么要提前布置好保护网?她是预见到了什么,还是。。难道她。。
尼子胜久头上开始冒汗,她忽然想到,淀川是堺港是北陆道商路在近幾这端的起点。
三好家要上洛,必须借助淀川水运,征召大量船只减轻后勤压力。三好家的行动再隐蔽,也很难瞒过高田阳乃。
即便高田阳乃不是为了预防三好上洛而布置的保护网,但以她在堺港的势力,绝对会察觉到蛛丝马迹。
身为斯波家臣,她竟然没有向近幾斯波领预警。又或是,她与某些人达成了默契,根本不用预警。
尼子胜久神情阴郁,扫了一眼前田利益与明智光秀,心头浮起高田阳乃那张恭谨有礼的俏脸。
混蛋!全都是混蛋!
这些混蛋为了得到主君,连足利将军都敢下手。天哪,那可是足利将军,她们怎么敢。。
这天下还有她们不敢做的事?
尼子胜久越想越怕,总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自己这些同僚都特么的疯了。
———
不管尼子胜久如何惊恐,她都得硬着头皮和这群同僚继续相处,维护近幾斯波领的稳定。
而在明智光秀协助下,轻松越过伊贺国,抵达南近江的觉庆。在坂本城蓄发还俗,称谓足利义昭。
柳生宗严来到坂本城,跟着引路的旗本姬武士走向天守阁。
她虽然被足利义辉免除大目付之职,但剑术师范的虚荣没有被剥夺,所以能顺利进入坂本城,并受到礼遇。
听闻足利义昭在坂本城举旗,柳生宗严第一时间赶来尽一份绵薄之力,亦是期盼足利义昭再次复兴足利将军家。
这两年,柳生家已经分为两支。一支跟随柳生宗严,为足利将军大目付。一支跟随柳生宗矩,为斯波家目付柳生组。
柳生宗严因为大御台所与足利将军的分歧,被足利义辉弃用,使得她这一支遭受重创。
幕府剑术师范的虚名养不活家族,当过大目付的经历也使得仇敌不会少。
好在还有斯波家的柳生宗矩一支兴旺,平日接济生活,仇人也会心存顾忌,这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可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血脉之亲会随着几代人渐渐疏远。即便是眼下,柳生宗严也无法忍受被女儿救济过活,她需要寻找出路。
这次来坂本城,她已经安排好家眷后事,就是来赌一把。赌赢了,她将再次被足利家重用复起。赌输了切腹自尽,一了百了。
跟着引路的姬武士走入议事厅,她看见坐在主位上的足利义昭,忽然有些恍惚。
早知道这位足利双生女长得与足利义辉很像,但没想到会这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走近两步,被身前旗本喝阻,这才猛地惊醒过来,伏地叩首说道。
“臣下失仪,还请殿下恕罪。
实在在是太像了,我日夜思念旧主,一时情难自抑,真是没想到。。没想到。。”
柳生宗严眼圈发红,这位天下闻名的剑豪竟然不顾仪态,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