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杀机
在敦贺城暂住一晚,翌日,义银一行北往福井平原,朝仓景纪将随队伍同行去一乘谷城。
有了宗滴公的招牌,路上畅通无阻,直到她派出的使番回报,朝仓家督义景身体不适,无意见她。
朝仓景纪顿时尴尬,她哪是来求见家督,前来是为了替斯波义银引荐。
朝仓义景竟然丝毫不给朝仓宗滴面子,直接拒绝了。
好在过境一事没有受阻,义银笑笑装作无事,也就继续上路。
上杉辉虎冷眼旁观,昨日两人交谈之后,亦是有了心结,此时心里竟有些畅快。
我把你当做宝,你弃我如敝屣。看看,别人把你当成什么了。
义银也是心中一凛,朝仓家内部矛盾比想象中还严重,不知道敦贺郡这条海路能维持多久。
希望朝仓宗滴寿命长些,有她这座大佛镇着,朝仓义景才不敢对敦贺郡伸手,这条通道才不会被截断。
———
一乘谷城,天守阁。
朝仓义景面色阴沉坐在主位上,下首乃是胞妹朝仓景镜。
义景看了眼妹妹,不悦道。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景镜低头鞠躬,说道。
“不敢。”
义景气恼道。
“不敢就是有咯?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
我平庸无能,死守着越前不肯开拓进取,依靠母亲的福泽碌碌无为。
可我有我的难处,朝仓家统御越前已经五代。主家还剩下多少直领?我这家督说话,又有几人肯听?
对外征战说来简单,打赢了恩赏她们,让她们更加膨胀难以制约。
打输了损耗主家的实力,令我虚弱无力不好限制她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朝仓家以下克上,不得已用亲族治国,麾下除了家臣团,主要分为两类武家。
其一是历代家督子嗣,如敦贺朝仓家,大野朝仓家。
其二是越前守护麾下,却不是朝仓家臣,如真柄家,堀江家。
这些地方势力皆是军力强盛,敦贺众与大野众更是越前精兵。
对外开战,胜了是她们得恩赏得知行,输了让朝仓义景背黑锅空耗军备,这种仗谁肯去打。
朝仓景镜沉默半晌,说道。
“宗滴公毕竟德高望重,这点面子应该给她。”
朝仓义景一滞,说道。
“不是我不肯给她面子,只是她这次做得太过分,竟然与斯波家合作。
斯波义银路过真柄地区,可曾有人去探望?”
真柄地区在福井平原南端,是真柄家,堀江家等越前国人所在。
当初斯波宗家为越前守护,她们就已经是麾下武家。
之后朝仓家以下克上,她们打不过初代朝仓家督,不得已低头做小。
之后,幕府捏着鼻子认了朝仓家的越前守护,这些武家也就臣服了朝仓家。
但她们不是朝仓家臣,而是越前守护麾下武家,只负担部分兵粮役,其存在非常扎眼。
朝仓景镜叹道。
“朝仓家支配越前已经五代,也得到了幕府承认,是位列守护体系的守护大名。
就算斯波义银出身斯波宗家,真柄她们也不会昏了头前去投效!”
她对姐姐是无可奈何,心思敏锐,又多愁善感,作为家督实在是平庸。
这不是才能的问题,而是少了心胸气度,难成大事。
朝仓义景见妹妹有些火气,也不想再说,摇头道。
“不见也就不见吧,斯波家远在南近幾,不过是出使越后过境而已,以后亦难有什么交集。
我不给他面子,他又能怎么样呢?
你好好用心笼络大野众,这才是头等要事。”
朝仓景镜眯眯眼,放弃了劝说。
姐姐听不进去的,难道她真的不明白这是得罪了宗滴公,而不是斯波义银吗?
避重就轻,不过是敷衍她罢了,说到底,就是与宗滴公置气。
拿那位老人没办法,恶心恶心也痛快,真是狭隘。
朝仓景镜摇摇头,不管朝仓家以后如何,她先抓紧大野众再说。
义景这位姐姐待她不错,竟然拿下了大野郡司交给她,让她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越前两支强军,南方敦贺众应对近幾,北方大野众应对加贺一向宗。
她既然拿到了大野郡司的职权,那就要把大野众抓牢了。
不论以后家中形势如何,她都能进退自如。
朝仓义景一心计算要把国内权利夺回主家,却不知道她妹妹深沉的心思。
这两人,一人想着姐妹同心,一人想着审时度势,亦是有趣。
———
越前,斯波义银遭遇冷遇。
在京都,明智光秀组织的茶会上,却是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景象。
盛大的茶会在御所中庭举行,乃是将军青睐斯波家,允许明智光秀筹备的御茶会。
细川藤孝万万没想到明智光秀手腕如此灵活,一场拉拢各家的交际也能扯出将军做虎皮,整得有模有样。
茶会上两人相遇,她皮笑肉不笑说道。
“没想到你竟会去求得将军支持,明明是你一手策划,如今反而成了为公方大人办事。”
她最了解明智光秀对斯波义银的贪欲,应该对一心求娶主君的将军极其反感才是。
明智光秀回给她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说道。
“这是斯波家复兴后,在京都举办的第一场盛会,不能被诸武家看轻。
我去恳求将军,她亦是这个意思,便办得大了些,一举两得。”
细川藤孝看向上首,那里的武家们正争相向将军献媚,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不单单有幕臣,六角义贤带着蒲生贤秀也在其中,甚至还有三好家的松永久秀。
她嗤了一声,说道。
“的确是一举两得,前几日斯波家与足利家闹得有些不愉快。
如今,将军要收回犯错的幕臣领地,新建二条御所屯兵,壮志雌心人人皆知。
正需要众人看到我等站在她这边,才好施展手段。”
足利义辉会痛快地答应明智光秀,为斯波家茶会站台,亦是让所有反对者看清,地方实力派对她的支持。
畠山高政表态后,斯波细川三渊一系已经统一了地方实力派的态度。
这个包容四家,实领近五十万石的巨大利益集团站在足利义辉一边,内部分裂的幕臣们只能任将军鱼肉。
而外部环境,也不允许她们心存侥幸。
六角义贤亲来京都,摆明了不想与足利家冲突,一心计算北近江浅井家。
三好义贤的过世,又让三好长庆头疼欲裂,不知道摄津丹波两国该交给谁管理。
四国还不稳当,需她坐镇,亦是无法分身乏术。
自家乱得头疼,亦是无力窥视幕府。
足利义辉现在的位子,比起当初六角定赖扶持他的时候还要稳固。
他只要笼络住地方实力派,就可以安心拿伊势家为首的幕臣开刀,收拢权利,励精图治。
因此,斯波义银离京后,留下的主事人明智光秀会得到将军青睐,就不足为奇了。
明智光秀不理细川藤孝的冷嘲热讽,眼光看向对将军恭顺有加的六角义贤,面如土灰的伊势贞教,露出暗藏深意的微笑。
随后,她走向相谈甚欢的松永久秀与筒井顺庆,春风满面加入闲聊中。
就从这里开始吧。
意气风发的将军还在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安抚之言,头脑中权衡着如何从幕臣手中夺取更多的权利。
而她的身后,一双杏目在隐秘的角落,暗露杀机。
第三百九十三章麻烦
在福井平原,未能前往一乘谷城的义银一行继续北行,朝仓景纪出于内疚之心,跟随了一段。
有她疏通,这一路太平了许多,直到边境双方才告辞分走。
进入加贺国后,上杉辉虎明显紧张起来,她的旗本队列中多了些许杀伐之气。
连带着斯波同心众也开始警惕,在山中幸盛的呵斥下进入了戒备状态。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都是精锐,即便家督友善,相互间也是攒着劲,憋着较量的心思。
义银见此,不禁疑问道。
“一向宗在北陆道如此猖狂?”
义银到近幾以后,就没见过传说中狂热的一向一揆。
本愿寺十代法主证如上人压制一向宗的狂信徒,整顿内部,压实根基。
所以义银难以理解,上衫家姬武士对加贺一向宗的忌惮。
上杉辉虎看了看他,前些天被冷漠拒绝的心结还在,高傲如她,一时难以恢复平常心。
沉默半晌,勉强说道。
“何止猖狂,简直是无法无天。”
她看向直江兼续,对她点点头,这位少女姬武士策马贴近义银,介绍起北陆道的一向宗。
北陆道一向宗起源很早,当初一向宗初代亲鸾上人被流放越后五年,北陆道沿岸皆留下脚步。
五代法主在越中建立瑞泉寺,六代法主次女在加贺建立本泉寺。
随后加贺越中武家一齐打压一向宗,加贺本泉寺众逃亡越中瑞泉寺。
而越中砺波郡福光城主袭击瑞泉寺,弹压不成战死沙场,被瑞泉寺占据了砺波郡。
随后八代法主莲如上人大兴一向宗,加贺守护被一向一揆掀翻,她的三个女儿占据了加贺国。
松冈寺莲纲,光教寺莲誓,本泉寺莲悟,三家寺院各领一方,加贺进入了三寺合领的时代。
义银知道一向宗在北陆道相当猖獗,可听完前事,还是目瞪口呆。
击杀一郡一国武家首领,吞下领地自成佛国,这是武家社会决不能容忍的跋扈行为,怎么可能存活下来。
他奇怪地问。
“那就没人收拾这群下克上的尼姑?”
直江兼续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回答。
“加贺守护被杀,东面能登越中两国的守护是畠山家,早已衰败,收缩力量去了近幾。
至于西面。。”
义银猛地回过神来,西面特么的是越前。
斯波宗家被下克上失国,朝仓家忙着镇压国内,消化胜利果实。
用几代人才彻底吃下了这北陆道大国,这段时间哪有空理会加贺。
只要这群疯尼姑别来找茬,她们也不会去自找麻烦。
等朝仓家空出手来,一向宗已经坐稳了加贺国。双方相互看不顺眼,也干不掉对方,只好保持对峙。
义银叹息,这群疯尼姑真是好运气。
能登国畠山分家被家臣团压制,早已自顾不暇。
越中国在畠山宗家时候就分成三守护代分领,被越中一向宗吞下其一。
其余两位守护代,神保家与椎名家还在相互攻伐,谁都顾不上本愿寺势力的侵袭。
如此,一向宗在北陆道成了气候,难怪上杉辉虎过境如此谨慎。
一向一揆可不是武家,不在守护体系之内,也不是下克上的战国大名。
这群狂信徒心思难测,不讲武家规矩,遇上她们只能靠自己小心。
义银又问道。
“当初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直江兼续回道。
“家中商队有走北陆道,沿途打点城下町为据点,向城主献上重金借道便是。
尼官毕竟不是武家,管理混乱,只要城主默许,过境并不是难事。”
义银点点头。
本愿寺虽然在八代法主莲如改革后集中了权利,但尼姑的短板还是很明显。
煽动有余,武力不足。
如大和佛国,兴福寺是依靠尼姑武家治理国家。
可这些尼姑武家就是扶不起的烂泥,遇到真正的武家怎么都抵挡不住。
一向宗走的是另一条路。
其佛法奇特在,不用出家,不用放下屠刀,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就能成佛。
于是恶党,野武士,村中国人,地头等困苦的基层姬武士被其教义吸引,成为一向一揆的中坚力量。
不然依靠农妇百姓,一向宗怎么能干翻武家,还不是靠着吸引底层姬武士为我所用。
僧官管理信仰,世俗事务丢给一揆众的首领,分封各地领主,引为依靠。
这种双重领导结构,让加贺乃至越中一向宗的基层非常散乱。
只要一揆众首领肯收钱,上杉辉虎就能用金子砸出一条路来,真是奇葩至极。
义银忽然发现,一向宗在北陆道的势力超出自己的想象。
加贺国在一向宗手中,越中一郡亦是,再加上这些年一向宗信仰传播从未止步。
越前,越中,能登各地皆有本愿寺的分支寺院,其势力已经不是隐患而是大患了。
北陆道武家低迷已久,各国皆是内乱不休。
唯一强盛的越前国还把目光聚焦近幾,对身后的北陆诸国不闻不问。
要出大事啊,义银头疼不已。
本想好的关东攻略怕是还未开启,北陆道的乱麻就能绑住越后的手脚。
再加上信浓方向咄咄逼人的武田家,义银忍不住瞪了上杉辉虎一眼,让她感觉莫名其妙,回了一个自以为帅气的微笑。
这孙子特么还笑得出来,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三面被围,还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啊,白痴!
他问道。
“我们要低调到几时才算安全?”
上杉辉虎回答。
“越中椎名康胤是我盟友,只要我们抵达越中新川郡就算安全。”
义银算了算,新川郡在越中西部,等同于要横穿整个加贺国与半个越中国,大约二百里地。
一行人爱惜战马马力,又有不少山路,骑马慢行大概要走五到七天,顿时无语。
这上杉辉虎不知是说她是心大,还是无畏。
身为一国之主,完全没有立于危墙之下的警觉,或者说是天性使然,英勇无惧。
反正义银是服了,他苦笑着说。
“那我们快些走吧。”
———
越中国新川郡,椎名家督居城,松仓城天守阁。
椎名康胤与臣下小间常光正在密谈,神情间几多挣扎。
小间常光伏地叩首道。
“殿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椎名康胤犹豫道。
“长尾景虎(上杉辉虎)殿下待我不薄,我若是对她下手,怕是人心丧尽,再无立锥之地。”
小间常光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
“您说反了,如若杀了那长尾景虎,才是人心所向,皆拍手称快!”
椎名康胤愕然。
第三百九十四章纷乱
小间常光继续说道。
“当初神保长职对我家发动侵袭,您求助于越后长尾家,家臣团皆是鼎力支持。
可长尾景虎(上杉辉虎)领兵东进,又做了些什么?
我们出兵粮役支撑她的攻伐,她打下的领地却是分封给自家臣下。
还拿走了沿途城池,美曰其名,保障后路安全。
后路是我椎名家臣,她到底是要干什么!
还将一门众长尾景直塞给您当养女,难道您真要让她继位家督?让椎名家成为长尾家一门众?”
椎名康胤低头不语,面色阴沉。
越中三分,椎名家的新川郡在东,神保家的妇负郡,射水郡在中,一向宗的砺波郡在西。
自一向宗转向内治,不再外侵后。
神保家督长职,往东越过神通川,筑富山城向椎名家进攻。
椎名康胤抵御不住,向越后长尾家求援,长尾景虎刚才继位,平定内乱。
正缺好处收买麾下武家,赶巧来了软柿子。
她顺势侵入越中,打神职得领地,安抚臣下,一举多得。
志得意满之余,哪想到自己恣意妄为,早已引发了椎名康胤的不满。
小间常光乃是一向宗信徒,有心在新川郡为一向宗开拓新的佛土。
她看出椎名康胤心事,借着上杉辉虎上洛之机,献策阻击劫杀。
椎名康胤犹豫道。
“如若她死了?越后诸武家来报复该如何是好?
还有那神保长职,又怎么阻挡得住?”
小间常光心中大喜,家督心动了。她的迟疑,只是因为害怕报复和神保家无人能制。
她信誓旦旦说道。
“长尾家得国不正,全靠长尾景虎暴力镇压才维持住国内平静。
一旦她死在国外,越后马上会分裂成数块,自相残杀,殿下何须担心。
另外,新川郡内愿称寺、极性寺、金城坊、大德寺都愿意相助家督,以抵御神保家侵入。”
椎名康胤骇然,这些寺院是本愿寺的分支下属,多年来在新川郡内肆意扩张,她实力不足,无力制约她们。
原来小间常光已经信奉了一向宗,难怪会竭力劝她借助一向宗之力摆脱长尾家的控制。
这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呀。
小间常光继续劝道。
“一向宗只求信仰,领地皆是交由当地武家打理。
椎名家是越中守护代,支配本领名正言顺,她们亦没有抢夺您领地的意思。
只是希望在您领中传播信仰,让众生得以平安,也让您没了外敌侵袭,内部也少了一揆之乱。”
椎名康胤怦然心动。
一向宗对信徒的确掌控有方,那些加贺一揆众首领摇身一变,成了当地领主,城主,亦是没了被百姓一揆造反的烦恼。
如若自己投靠了一向宗,以北陆道一向宗势力之大。
对外可以抵御神保家,长尾家的反扑,对内能安抚百姓一揆。
对于风雨飘摇中的椎名家来说,有利无害。
最要紧的还是拔了长尾景直这根肉中刺,让椎名家的血脉纯粹,不会成了她人的枝叶。
她决心已下,说道。
“替我引荐那几位佛寺主持高尼,让长尾景直来松仓城见我,我有些想她,留她住上几日吧。”
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机,缓缓说道。
“各地关隘注意东来的队伍,遇上长尾景虎殿下归来,请来松仓城一叙。”
———
加贺,金泽平原,尾山御坊。
加贺南面与越前以大日山阻隔,东往越中要翻过两白山地,北走通过金泽平原进入能登半岛。
能登半岛只有通向加贺金泽平原的路途才算平坦,方便进出。
因为越中方向的陆路宝达丘陵不便出入,所以加贺方向成为能登国最重要的陆上通道。
加贺多面围山,西北面是海岸,长条形的加贺平原是国内最重要的产粮地。
特别是靠近能登的金泽平原,更是渗透越中与能登两国的战略要地。
一向宗本山决定在金泽建造尾山御坊,进一步加强对加贺一向宗的控制。
先代证如上人派遣尼官七里赖周前来加贺,督造御坊,整合加贺一向宗。
如今御坊已经筑成,七里赖周却是越发不安。
去年入秋以后,本山就传来证如上人身体不适,缠绵病榻的消息。
她出身很低,只是本山青侍而已,在石山御坊没有盟友,全凭法主知遇之恩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证如上人过世,看她不顺眼的显如上位,该如何是好?
不过此时,她也无心顾及未来,本愿寺前些天传来申饬,追究上杉辉虎过境上洛之事。
其实,不但远在摄津的石山御坊不知道,她也是不知道此事,还需要本山问责才算了解。
愤怒之余,她只能背下这个黑锅。
难道告诉本山,她控制不住麾下这些一揆众首领?那自己就没有价值了!
她望着场下这些来御坊参与评议的各地一揆众首领,心怀恐惧,目光中充满了愤怒。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在收金子。有长尾家的金子,也有武田家的金子,我知道。”
她看着一个个作无辜脸的一揆众首领,一张张面孔看过去,怒斥道。
“我不管你们谁收了金子,都给我收手吧!
武家之间的龌蹉,让她们自己狗咬狗去。法主御令,一向宗不参与武家争斗,你们是要违抗法旨吗!”
她对这些一揆众也是无可奈何,真正服从于她的信众不足三成。
借着一向宗为所欲为的一揆众首领,才是加贺国真正的军势主力,这就是教派的短板。
打仗,尼官不行,必须依靠这些投机的姬武士。
而加贺又情况复杂,当初八代法主留在加贺的三支脉,与石山本愿寺本山隔了四五代,血缘已经疏离。
虽然三寺衰败,但依附过她们的一揆众,对本山派遣来的尼官只是表面遵从,暗地里消极对待,让她头疼。
除了言语威吓,七里赖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她们。
正在她作金刚怒目之时,场下忽然有人嗤笑一声,引得众人瞩目。
她皱起眉头,今天必要杀鸡儆猴,不然以后更是无法无天。
第三百九十五章矛盾
七里赖周放眼望去,瞳孔一缩,情况不对,竟然是松任城主镐木赖信。
松任城是南加贺战略要地,镐木赖信在一揆众中威望不小,她敢冒头,必然有所倚仗。
更重要的是,她肯定收了长尾家的金子。
镐木赖信在南加贺地位很高,没她点头,长尾景虎(上杉辉虎)是不过去的。
七里赖周冷冷道。
“你笑什么。”
镐木赖信不惧与她对视,说道。
“您的消息滞后了,刚得到近幾来讯,法主有法旨给您,这次便一起带来了。”
七里赖周心中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勉强稳住情绪,沉声道。
“请法旨。”
“法主御令,加贺一向宗发动一向一揆,对外扩张。”
她猛地站起,斥道。
“不可能!上人绝不会出此御令!”
镐木赖信悠悠道。
“的确,证如上人不会,显如上人却是会的。
证如上人已经坐化本山,显如上人继位本愿寺法主。”
七里赖周面色煞白,咬着牙说道。
“法旨还说了什么?”
镐木赖信看了她一眼,目中带着嘲讽。
“本山让坊主下间赖纯前来尾山御坊,掌控加贺。
您将出任加贺总大将,带领我们掀起北陆道一向一揆。”
七里赖周面色涨得通红,这是何等羞辱。
本愿寺显如没有剥夺她在加贺的权利,却是逼着她改弦易辙。
她一直在加贺压制这些一揆众的开拓之心,如今新任法主竟然要她带着这些王八蛋去开战。
太侮辱人了!
她面色不定,最后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出身低微,全靠自己能力爬上来的七里赖周非常珍惜现在的地位。
证如上人已去,她没有了靠山,如果惹得显如上人反感,怕是瞬间从云端跌落深渊。
不说权势,性命都保不住。
这些年为了压制一揆众的野心,她杀了多少人,整了多少事。
如果现在下台,明天就得全家死光光!
她不得不勉强点头,说道。
“法旨给我,我领命就是。”
七里赖周如此光棍,镐木赖信心中失望,暗骂自己没有当机立断。
刚才只想她再多一句质疑,在场联络好的几位一揆众首领就会拔地而起,一齐出手杀了她。
这家伙能屈能伸,她只得看着机会转瞬即逝,作罢收手。
七里赖周瞅见她目光中的失望,心中一动,感觉到了什么。
暗自警惕,说道。
“加贺全境封锁,等待下间坊主到了再说,各人回领准备春耕。”
镐木赖信跟着众人嗨了一声,心想上杉辉虎应该已经过了松任城,她收了钱也办了事,之后再发生什么与她无关。
武田家的确也送金子,不过只是请求加贺国封锁,让长尾景虎无路可退而已。
如今封国是七里赖周自己的意思,镐木赖信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能喜滋滋收下重礼,真是划算。
她心中窃喜,却没发现七里赖周看似无意,眼神扫过她的脖子,冰冷刺骨。
———
埋头赶路几日,义银一行沿途在上杉家的补给点稍息便再出发,总算是越过了两白山地,进入越中地界。
此时,经过的村落城池纷纷戒严,让队伍在城下町的补给也麻烦了许多。
从商町打探回来的直江兼续面容肃然,向两位家督禀告。
“一向宗正在组织封锁,之后怕是无法再从城下町获取补给了。”
上杉辉虎沉声问道。
“越中一向宗出了什么事?”
“说是加贺尾山御坊传来法主御令,具体还不清楚。
越中一向宗对本山,远比加贺一向宗恭谨,只怕是春耕后要有大动作。”
上衫辉虎冷静道。
“马上出发,快马加鞭赶回春日山城。”
之前一行人爱惜马力,日行不过三四十里。
战马看似跑得快,其实载人后的耐力远远不如步行,长途跋涉反而不如人走得快。
一行人又是一人一骑,行李颇重,为珍惜战马,走得更慢。
如今局势不稳,不得已只能消耗马力,先回到越后地界再说。
直江兼续面色难看,偷偷瞄了义银一眼,让义银心中咯噔一下,怕是还有麻烦在后面。
果然,她说道。
“妇负郡的家中商点都被拔除了,神保家正在搜索往来商队,貌似。。在找我们。”
上杉辉虎心里一沉,问道。
“神保长职知道我上洛的事?是谁泄露给她的?
京都?还是越后?”
直江兼续摇头道。
“不知,妇负郡的家中商人跑来等候报信,现在只知道前路没了落脚点,与越后的消息已经断绝。”
上杉辉虎亦是沉默不语。
回越后自西向东,要经过砺波郡,妇负郡,新川郡。
砺波郡由越中一向宗两寺占领,山田川以东是瑞泉寺领,以西是安养寺领。
妇负郡是神保家的领地,甚至跨过神通川边境,筑成富山城侵袭新川郡的椎名家。
神保家椎名家,是当初畠山家在越中设置的三守护代其中两家,各占一郡相互攻伐。
本来强势的神保长职被椎名康胤请来的越后援军吊打,对上杉辉虎恨之入骨。
不管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都不会让上杉辉虎轻易过关。
长尾家以下克上,在越后立足不稳。
杀了上杉辉虎,越后就会内乱,也没空再来越中搞事,她才算是绝了心头之患。
前面神保长职挡路,身后加贺一向宗封国,身处的越中一向宗戒严越来越厉害,难以容身,一行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
上杉辉虎对斯波义银说道。
“谦信公,您可南下飞驒国暂时避开。
我与飞驒国江马家有旧,您是幕府使臣,她家定会庇护。
待我回到越后整军入越中,教训了神保长职,再来接您。”
“不行!”
义银直接拒绝。
开玩笑,现在两人兵合一处,手下也不过六十精锐姬武士。
分开之后,上杉辉虎麾下将只有三十人。
万一冲关出了什么问题,战没在越中,他就会被系统弄成一个丑比!
如果真是那样,他历经磨难,折腾得死去活来,跑来关东还有什么意义!
义银的想法,上杉辉虎不懂,她只是觉得委屈又愤怒。
之前想好的关东之行,应该是她大发神威,拿下关东平原,然后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可斯波义银猥琐发育,步步为营,绝对不浪的布局,让她烦躁不安。
这不是她的剧本,结果绝不会是她要的抱得美人归!
前些天,两人在敦贺城的那次对答,已经让她失望不已。
如今形势危机,她心思纷乱,斯波义银又不愿听从安排,心中的那根弦顿时崩断。
急躁之下,她怒道。
“你就不能听我安排吗?”
义银不甘示弱回怼她。
“我是幕府使臣,斯波家督,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安排?”
两人互不相让,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和解
上杉辉虎恼羞成怒,愤愤道。
“只是些许挫折而已,待我回到越后自会解决。
你既然随我来了关东,为什么不能听我的安排行事。
我才是关东管领,关东攻略本就是以我为首!”
义银气得笑出声来,冷冷看着气冷抖的上杉辉虎,回道。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选择?
上杉殿下,你给我听好了。
我乃足利亲族,斯波高经后裔,幕府三管领之一,斯波宗家嫡子,斯波义银。”
他伸出双手,正反手掌给她看个仔细。
“我不是你脑海中想象,那些在家宅后院中贤良淑德的公子。
我用这双手,砍下一个个首级,杀得尸山血海才复兴了斯波家。
我来关东,是与上杉家合作,不是乞求你的怜悯与恩赐!
如若再有无礼之语,休怪我翻脸无情!”
斯波义银真是烦透了。
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候,上杉辉虎还是如此莽撞,只想着依靠自己的蛮力。
她脑子里就没有谨慎两个字吗?她就不怕失败吗?
她可以无所畏惧,但义银不允许她冒险。
为了系统任务,他把所有本钱都赌在了关东攻略上,不容有失。
看着上杉辉虎满脑子暴力破局的思路,今天不把事情摊开讲明白,他也不想过了,一拍两散,大不了当丑比!
他满腔激愤化为怒火,对上杉辉虎倾泻而出,顿时把她的委屈冲得无影无踪,头脑冷静下来。
上杉辉虎不是蠢人,反而是相当睿智的主君。
她错在,还是以这个世界女人高高在上的眼光打量义银,看待两人之间的主次位置。
因为义银一心想着系统任务,为了关东攻略尽力妥协,才给了她自以为是的错觉。
再加上系统强加的初遇好感度max,让双方无法用纯粹牟利的态度进行利益交易。
上杉辉虎以为自己掌握了双方关系的主动权,如孔雀开屏吸引异性一般,展现自己的大女子风采。
她大包大揽又粗糙直接的做事方式,让义银非常看不惯。
这导致义银一忍再忍,直到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出来。
两人的思路,简直是南辕北辙。
义银讲究一个苟字,遇事谋而后动,除非被逼得拼命,不然总以稳妥为纲领行事。
而上杉辉虎是个彻底的富二代,不会去想这么多,家里有矿有兵,遇事莽一波。
母亲去世虽然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但也给了她物资富裕,军力强盛的基本盘。
再加上她在军事上天赋异禀从未吃过苦头,可不是盛气凌人嘛!
遇事不决用钱砸,再不行就砍过去,这种壕无人性的日子,义银没过过啊。
虽然他家格高贵,但破落户斯波家很多年没这么宽裕过了。
双方。
一个是顶着高贵家名,扣扣索索计算度日的贫穷贵公子。
一个是各种麻烦缠身,但有钱有势的白富美。
这两人合作,怎么可能没有分歧?出师不利,矛盾便爆发出来。
义银一番话,让两家的合作走到崩盘的边缘,也拉回了上杉辉虎的理智,反省自己的错误。
仔细想来,双方的关系并不是上杉家占据上风,反而是斯波家随时可以抽身离去。
她又不知道斯波义银是因为系统任务,不得不硬着头皮跟来关东。
从局面上看,斯波家是想在关东开拓新领,寻求与上杉家的合作。
即便双方反目,斯波家也没有损失啊,斯波家领地与关东毫无联系,掰就掰了,没什么好怕的。
上杉辉虎倒是更需要斯波义银支持,关东管领是他一力举荐得来的。
如今义银又是使臣身份,随她去越后站台,表明身份受将军为首的守护体系承认。
只有迅速用名分整合越后国的反对势力,真正掌控越后国力,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实施关东攻略。
在政治上,不论与幕府交涉,还是用关东管领役职迫使国内武家臣服,都离不开斯波义银的全力配合。
正如义银所说,他不是来乞讨的,而是带着大量政治资本来合作的,上杉辉虎没有资格俯视他。
上杉辉虎脸色变幻,身边的直江兼续却是急了。
她早就看出主君对斯波义银怀有异常强烈的占有欲,表现欲。
只是没想到,还未抵达越后,矛盾就在这个进退两难的节骨眼上爆发出来。
如今只能祈求主君头脑不要发热,不然上洛之事前功尽弃。
上杉辉虎轻叹一声,看向斯波义银的眼神完全变了,这男子超乎她的想象。
她以为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女人,求的是安稳度日的下半生。
谁想到他如此坚韧,从来就没指望过别人,自尊自强更甚女子。
不觉有些惭愧,看低了他,也是羞辱了自己。我上杉辉虎看中的男人,岂会是简单人物。
如此一想,顿时心结尽去,嘴角上扬。
这一次的不愉快不但没有让她放弃,反而激发了征服欲,决不能让这个男人小看了自己。
冷静下来,警醒自己的态度,鞠躬道歉。
“是我失礼了,非常对不起,请谦信公原谅。”
义银见她没有硬顶,反而迅速恢复理智,也松了一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当丑比,只要上杉辉虎愿意摆正心态,那么双方的合作就还能进行下去。
他回了一礼,歉意道。
“我也过分了,请上衫殿下切勿放在心上。”
双方都不想撕破脸,气氛迅速缓和下来。
上杉辉虎问道。
“现今的局面,谦信公觉得下一步该怎么走?”
义银谦虚道。
“北陆道的情况自是殿下更明白,我岂敢越俎代庖,胡乱指挥,为殿下拾遗补缺而已。”
上杉辉虎满意得点点头,说到底还得听我的嘛。
义银也是心情愉快,这鲁莽刁蛮的性子还不是向我低头认错。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算了,给他(她)点面子。
一旁看着的直江兼续心中打鼓,看似冰释前嫌,可直觉告诉她,迟早还得吵起来。
心有戚戚,总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求援
两人和解后,将心思放在当前的事上。
义银问道。
“飞驒国江马家实力如何?”
上杉辉虎摇头。
“六千石吧。”
义银心中失望,这点实力派不上用处,又说。
“我们能否北上能登半岛,去七尾城寻求能登畠山家帮助。
我有畠山高政的亲笔信在,可否借船海路去春日山城?”
上杉辉虎还是摇头。
“去七尾城要路过越中射水郡,那里也是神保家的地盘,一样要被盘查。
就算强行通过,翻越两国之间的宝达丘陵不易,路就那么几条。
神保长职只需要封锁好关隘,就可以把我们逼回来。”
义银再说。
“那么回头,回去越前,走敦贺郡港口。
如今已经开春,港口应该化冰,可以出海去春日山城。”
上杉辉虎两次拒绝了义银的建议,已经不好再否决,看了眼直江兼续。
她苦涩一笑,替主君解释道。
“没时间了,我们抢着开春回国,亦是害怕国内有变。
谦信公不知,越后山脉将整个越后阻拦在内陆之外。
冬季海风凛冽,无法吹过越后山脉,整个越后平原大雪封路,各地都无法沟通。
殿下就是趁着这个时机上洛京都,寻求支持。
开春化雪,国内武家发现殿下不在,要出大事。
更何况,神保长职哪里得到殿下上洛的消息?实在是蹊跷,国内怕是也被人做了手脚。
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没有时间回头等候船只,再行出海。”
义银默然。
直江兼续说得对,神保长职的消息来源诡异,越后国内估计也不会被放过。
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上杉辉虎都没有选择,必须马上回国。
越后武家还不知道她已经从长尾景虎变成了上杉辉虎,有将军背书,得了关东管领的役职,名分俱全。
可就算知道了,也要花上不少时间,打压异己,收买交易,才能让整个越后彻底归心。
这个时间点,她只有选择埋头冲回去,别无他法。
义银咬牙切齿,说道。
“上衫殿下,我知道你归心似箭,但情况不明。
可否让我做些布置,然后。。我随你杀回越后去!”
上杉辉虎先是一愣,然后嫣然一笑,柔声道。
“好,我听你的。”
义银点点头,下令道。
“蒲生氏乡,你快马加鞭赶回越前,去敦贺城求见宗滴公。
请她加急送信去京都,告知明智光秀这里的情况,让她想办法支援我。
告诉宗滴公,请她出手相助,我斯波义银欠她一份人情。”
蒲生氏乡嗨了一声,准备去了。
她年纪尚幼,义银不忍她参与这次冒险,派她回去也是放她生路,战阵凶险,她还太小。
来时为了节约马力,日行不过三五十里。
敦贺城到越中边境二百五十余里,全力奔驰,快则两天,慢则三天,蒲生氏乡就能抵达敦贺郡。
加贺一向宗尚未完成封国,只要带足了口粮豆料,人吃马嚼,路上不是问题。
可怜这战马,肯定是要跑死了。
敦贺城去京都,下近江走琵琶湖水路,快船朝发夕至,希望明智光秀反应快些。
义银没指望后援能在这次突破中用上,只是他有些不祥的预感。
上杉辉虎大大咧咧,做事我行我素,怕是惹了不少隐患。
如今她在国外受阻,这些暗恨会不会爆发出来?他手中需要多些筹码应对才好。
至于给宗滴公的人情,她就是想要义银欠她,好照顾她女儿,义银这次就给足了情分。
朝仓景纪带义银一行去一乘谷城见朝仓家督义景,连门都进不去。
朝仓宗滴还没死呢,朝仓义景就如此对她养女,等她死了,天晓得会是个什么局面。
她的心思必然起了变化,这也是义银敢于向她求助的底气。
义银出道以来,一口唾沫一个钉,言出必行,信誉卓越,就是为了这种时候用得上啊!
只要朝仓宗滴能策动越前针对一向宗,加贺越中一向宗的注意力就会全部投向越前。
义银一行人在越中的回旋余地就大了,一向宗不全是疯子,两面得罪人的事也会犹豫。
东越后,西越前,两家总得选一家先面对吧?全得罪了,也不合适啊。
如此,义银一行才好讨价还价,只留神保长职这一个敌人对付。
他看向上杉辉虎,又说道。
“上衫殿下,麾下可有熟悉这里地形的姬武士?
我手书一封,连同畠山高政的书信一齐带去能登七尾城,向能登畠山家求援。
不求她家出兵相助,只求快船一艘,速往春日山城报信。
一人行动,目标较小,只要小心谨慎,应该能平安抵达。”
上杉辉虎点点头,喊了一声。
“毛利小五娘!”
“嗨!”
一名姬武士回应,她继续说道。
“你带书信去七尾城,路上仔细一些,别出纰漏。”
“嗨!”
上杉辉虎朝义银笑了笑,说道。
“只要能尽快知会春日山城,我们算好时间突破越中,就能有军势策应。”
义银并不乐观,说道。
“越后军势前来,还需经过椎名家的新川郡,即便双方是盟友,沟通也要时间。
怕是来不及了,我只是想多留个后手,未必用得上。”
上杉辉虎自信满满,回道。
“放心,只要书信顺利送到春日山城,城下常备军势必能赶上,接应我们。
去年,为了替椎名康胤打走侵袭新川郡的神保长职,我派兵接管了沿途城寨,就是为了出兵神速。”
上杉辉虎得意洋洋的献宝,义银心中却是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他问道。
“借用城池?”
“当然是归我所有,后勤还是自家掌管安心。”
“战果收益呢?”
“当然是恩赏越后家臣了,我可是出兵出粮,总要有些好处,不然谁肯跟我做事。”
义银捂着额头,最后确认道。
“你的意思是,神保家打过了神通川,占据了部分椎名家的新川郡领地。
然后你打了过来,拿回了这些领地,连同路过的沿途城寨,都成了你的战利品?”
“没有啊。”
义银少许安心,上衫辉虎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说道。
“神保长职过境筑造的居城,富山城太难打了,没打下来。
本想着过了冬再。。”
义银打断了她,难以置信道。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没还给椎名康胤一点领地吗?
你们怎么建立的盟约?信任何在?”
上杉辉虎看着气急败坏的斯波义银,奇怪道。
“怕她背盟叛约,送一门众长尾景直去椎名家做了养女,以为内应。”
义银几乎要昏了过去。
上衫辉虎的军略如何,他还不知道,但政治手段完全不合格。
他恨恨道。
“你可真行啊。
吞了椎名康胤的领地,塞了养女窥视她家的继承权,还指望她与你盟约稳固?
你就没想过她会背叛吗?”
上杉辉虎皱着眉头,说道。
“神保长职强过椎名康胤许多,椎名家还有一向宗信仰扩张的内患。
她应该不会吧?
没了我家相助,她根本控制不住新川郡。”
义银怒道。
“就算和一向宗联手,也好过被你生吞活剥,至少家业不会送你当一门众!”
“我没有窥视她家业的意思,送养女监视只是怕她毁约。”
“你怎么取信她呢?一点利益不分润给她,好处全都自己拿了。
怎么让她信你!”
上杉辉虎这才感觉不妙,问道。
“椎名康胤真会背盟?”
义银无力的回答。
”我不知道,但你最好对她有所警惕。
越后援军是不是能顺利过来,不好确定。”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眉头紧皱,只觉得前途更加晦暗不明。
第三百九十八章困境
日本的主体是本州岛。
它就像是一座从海中拔地而起的大山,耸立在海中,而信浓就是它的山巅
从日本上空看去,信浓为中心的中部山区,向四周延伸出去的山脉。
犹如无数根枝条,四散蔓延,将本州岛分割成无数的小块平原,盆地,丘陵。
其中最重要的两块,就是摄津,和泉,河内一带的大阪平原,和关东八国所在的关东平原。
更南面的九州,四国,西国以海上贸易富裕起来,却缺少封建时代最重要的土地和人口。
而更北方的陆奥出羽地区,因为寒冷导致地广人稀。
即便拥有日本最大的仙台平原,在缺乏热源燃料的古代也是难以进一步发展的。
于是,关西的大阪平原与关东的关东平原,占据了日本最多的耕田和人口。
亦是决定关东关西,谁来统治整个日本的关键。
而义银一行人被困的越中,在信浓西北,越后越中边境是飞驒山脉与越后山脉的交汇点。
越中国丘陵遍布,靠近海岸的平原上,多条川流向富山湾流去。
河流山路阻碍,路途不畅,几处关隘就能把人困住。
武家基层混乱,可只要控制了出入的通道,义银一行人也无法暗渡陈仓。
上衫辉虎默默思索,她在越后立足不稳,做事每每以安定国内人心为先。
为了拉拢麾下武家,将越中所得战果尽数揽入,以恩赏家臣。
看似大气,可在椎名康胤眼中,这是慷她之慨,是否太过分了?
如今想来,当初以援军救星自居,做事孟浪,才给今天留下了隐患。
事到如今,只希望椎名康胤恪守盟约。等回到春日山城,她会再做调整,缓和与椎名家的关系。
义银对此却不看好。
盟誓之词对于武家来说就是张废纸,真正捆绑双方的是利益。
虽说上杉家在联盟中处于强势,但上杉辉虎逼人太甚了。
狗急跳墙,兔急蹬鹰,椎名康胤未必是个软柿子,随便挨人欺负还不吭声。
武家畏威不畏德,平日里因为上杉辉虎在越后,她不敢妄动。
现在落单在外,怎么能保证椎名康胤老实不龇牙?
真是不会做人!
义银瞪了她一眼,已经无话可说,心中暗暗发誓。
以后双方合作,政治上的事不能任由上杉辉虎胡来,必须替她把关,要不然全关东的武家都不够她一人得罪的。
这个政治白痴,她就是自视甚高,看轻那些低头做小的武家。
无视她们的利益关切,怎么能得到她们的拥护呢?
就日本这种分散碎片化的地理特征,层层分封下沉的政治生态,根本不可能走集权独裁。
只能通过拉拢小领主,分润好处给她们,形成利益一致的武家集团,才是正确的做法。
上杉辉虎这种不顾她人诉求的傲慢性格,就算打遍天下无敌手,也没办法稳固百万石以上的家业。
义银问得有点心烦,看向上杉辉虎。
“你想如何突破神保家的封锁?”
说起军事,上杉辉虎双目顿时没了迷茫,闪烁着自信的光辉。
“春耕,等待春耕时分一举突破。
神保长职想要把我困死在越中,但她没办法阻止麾下武家进行春耕。
越中一向宗领地还未彻底封锁,我家的商点只是困难,却不似神保家领地那般被彻底拔除。
以重金收买这里的尼官,修整数日,恢复旅途疲惫。
等过几日春耕开启,各家纷纷忙碌此事,田野间的空隙便会放大。
趁着机会,快马加鞭冲过妇负郡。
即便神保长职算准我的路线,以军势阻挡,她手中常备军势也不会多,可一战击溃之。”
义银仔细想着她的战术,点点头。
上杉辉虎政治不及格,但打仗的确有一手,眼光毒辣。
春耕是古代最重要的生产活动,关系一年的收成,谁家敢掉以轻心?
春雷一声响,大地万物复苏,名为惊蛰,正是春回大地,分秒必争的时候。
武家大名对乡野控制本就薄弱。
要不是越中这丘陵河流交错的崎岖地形,可通行的道路就那么几条,义银一行怎么会被困在此地。
神保长职能控制的只有关隘要道,根本掌握不了基层。
所谓封锁,只不过是算准了上杉辉虎必须通过的关隘而已。
等到春耕时,她麾下姬武士与足轻要不要回村耕种?这一年还吃不吃饭?动员力必然缩水。
斯波上衫两家精锐的六十姬武士,干不过十几万石的动员军势。
但打打领主直辖的脱产备队还是可以的,常备数量不会很多。
义银稍许心安,默默点头,上衫辉虎对直江兼续说道。
“兼续姬,联络这里的商点,为我们准备住处和补给。
金子不是问题,我要在此修整数日,只要附近的尼官肯收供奉,香火钱把她砸瓷实了。”
“嗨!”
义银摇头无语,有钱真好,扫了眼一旁的上泉信纲。
她倒是气定神闲,完全无视了两人的一番争吵,颇有城府。
———
神保长职居城,富山城天守阁。
神保长职在主位上闭目养神,不言不语。
她二十余岁,还算清秀的脸上稍显疲惫,眼角已经隐隐有了尾纹。
太难了。
神保家道中落,随着她的母亲战败切腹,几乎丢干净了所有本钱。
家败见忠臣,好在神保家待下厚道,她这个遗女被重臣抚养,才有了神保家的东山再起。
借着祖先余泽,她元服后起兵复兴家业,旧臣纷纷归附,占据了射水妇负两郡,意气风发。
神保长职力排众议,渡过神通川,筑造富山城。
就是要干掉纠缠多年的椎名家,吞下新川郡,实现神保家数代统一越中的野望。
谁想椎名康胤这个怂货竟然向越后长尾家求援,引狼入室,打得她狼狈不堪。
要不是富山城坚固,她早随了母亲切腹自害的旧路,神保家也将再次沉沦。
前些天得到武田家报讯,得知长尾景虎(上杉辉虎)秘密前往京都求取关东管领役职,吓得她冷汗淋漓。
那个女人在越后不稳的状况下,都把她打得满地找牙。
一旦稳住了国内,坐拥越后四十万石的巨大本钱,她神保长职用什么去和人家拼命?
难道神保家的一统越中之梦,永远只是幻想吗?
她不甘心,她要长尾景虎死!
第三百九十九章分歧
神保长职在主位上有了决断,下首两位重臣却不知道家督心思,还在争辩。
火宫城主小岛职镇,池田城主寺岛职定,两位皆是谱代老臣。
自神保长职举旗复兴家业起始,便追随左右,被称为家中双壁。
此时,小岛职镇正在质疑。
“寺岛大人。
春耕在即,家中却为一个不确定的消息大动干戈,动员各地封锁搜查,是否过火了?
各家都在准备春耕事务,此时强压兵役,动员人手,皆是不满。
况且,扫除各地城下町的长尾家商人,亦是过激举动。
越后青麻是抢手的货物,金银矿亦多,商人出手阔绰。驱逐她们,今年的领地商税至少要减三成。”
小岛职镇说的是寺岛职定,眼睛却始终注意着上首的家督,见神保长职不为所动,心中黯然。
火宫城是位于神保家领地西侧的重镇,临近越中一向宗。
小岛职镇坐镇西部,神保长职对她信赖有加,君臣相得。
但对于神保长职渡过神通川,侵袭新川郡之事,小岛职镇是反对的。
妇负射水两郡是神保家传统的势力范围,西方的越中一向宗虽然很久没有发动一向一揆,但并不是没有小动作。
扩散信仰,建立寺院的行动从未停下,不断向神保家领地渗透,引起了小岛职镇为首的传统武家警惕。
最讨厌的是,一向宗寺院秉持不输不入的特权,严重侵犯神保家臣团的利益。
不输不入乃是天皇朝廷起始,授予贵族与宗教的一项特权。
不输指的是不纳税上供,不入是说不守国法规范。
朝廷时期的地方庄园主纷纷挂名在特权阶级门下,就是为求少输少入,甚至不输不入的权利。
其中联姻源平两姓天皇血脉的庄园主,形成了武家的雏形。
而寻求神宫寺院庇护的庄园主,成了宗教势力的一部分。
足利义满诛灭朝廷后,神道教崩散消逝,佛教宗派与武家达成互不干预的默契,不输不入的特权也成了一团浆糊。
武家势大,拿着刀子叫嚣威逼寺庙缴纳兵粮役的事,有。
一向宗势大,扩张寺院,严守不输不入特权的情况,也有。
面对越后一向宗的非暴力信仰扩张,神保家还真不敢下狠手整治,越中西面加贺一向宗可是三十五万石的动员力。
虽然本愿寺证如压制一向一揆,但如果是武家先动的手呢?还能压住一揆众那些野心勃勃的首领吗?
面对越中一向宗潜移默化的信仰蚕食,小岛职镇为首的神保家保守派如坐针毡。
她们反对神保长职向东征伐椎名家,希望家督的目光转回西方,重视来自一向宗的威胁。
而寺岛职定的领地却是在新川郡池田城,她所代表的,是神保长职跨过神通川,得到知行恩赏的新领派。
这些家臣的领地都在新川郡,她们在神保长职征伐椎名家的战争中得到了大量的利益。
对于她们来说,椎名然不肯跪下求饶献出领地去死,竟敢求助越后长尾家把神保家打退。
简直太混蛋了!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什么要反抗呢?
东侵新川郡被长尾景虎(上杉辉虎)打断,神保家败退富山城,这些人损失极大。
寺岛职定收到武田家的报信,第一时间求见家督,要求封锁边境,干掉长尾景虎。
只要长尾景虎死在越中,越后绝对会出大事。
长尾家得国不正,全靠武力镇压国内反对势力。
即便长尾景虎只是回不去越后,春耕后国内反对她的武家也会动员军势,发起暴乱。
越后无暇顾及越中椎名家,借着这个机会,神保家可以卷土重来,再次征伐椎名家。
只要吞下新川郡,寺岛职定为首的家臣们就能得到更多恩赏,领地,人口。
寺岛职定被小岛职镇质询,冷冷一笑,回道。
“长尾景虎不在越后,已是不争的事实。
她上洛京都求见将军,为的是求取关东管领役职,彻底解决越后国内的隐患。
我们必须阻止她归国!
试想去年,越后国内不稳,她尚且能把我家打退,借着富山城坚固才算顶住了攻势,得到喘息。
一旦越后稳固,全力向西进入越中,我家还有活路吗?
神保家两郡之地,怕是要归于长尾家了!
殿下!家业倾覆在即,不可犹豫啊!”
小岛职镇大急,说道。
“即便没了越后的威胁,新川郡椎名家亦是绵延多年的名门,岂是随便能打垮的?
两家纠缠于东部,西部一向宗咄咄逼人,如何制约?”
寺岛职定笑道。
“小岛大人此言差矣。
椎名家求助长尾家,结果收复的领地皆被长尾景虎拿去恩赏麾下,损失惨重。
况且,椎名家领地内一向宗寺院横行,我家打椎名康胤,也是打一向宗,一举两得!”
“强词夺理!”
小岛职镇说不过她,但东西两端的一向宗是一个事吗?
东面那是椎名家的麻烦,西面可是在蚕食神保家的传统领地,她小岛职镇也有损失。
还要说话,上首神保长职开口道。
“够了!都别说了!我意已决!
各家动员终止,专注于春耕事务。
我亲率军势屯兵上野城,监控马濑口。把大森川给看住了,我就不信长尾景虎能飞过去!”
大森川位于神通川以东,属于新川郡境内,神保家虽然被打退,但依然控制着白岩川以西的新川郡土地。
大森川的马濑口是长尾景虎绕不开的渡河口,上野城就在南方成犄角之势,便于监控往来人流。
神保长职这是对小岛职镇妥协,停止了妇负郡内的搜索。
带着自己的常备军势,专心在新川郡新领堵住长尾景虎的必归之路。
虽然她出于尊重保守派的意志做出了让步,但小岛职镇却是高兴不起来。
她看了眼身边忍不住露出笑容的寺岛职定,暗自叹了口气。
家督的退让只是为了安抚家臣,但是她的心思没变,战略意图没变。
神保长职要吞下新川郡,干掉椎名康胤,然后积攒势力,回头收拾一向宗,成就她一统越中的野心。
但整个过程太漫长了,小岛职镇为首的保守派,只能在妇负郡默默忍受越中一向宗的侵蚀,难怪她心灰意冷。
小岛职镇看了眼得意洋洋的寺岛职定,心里断定她必然与武田家,一向宗有所勾结。
无视一向宗的动作,传统领地的被蚕食,这是背叛!
小岛职镇希望亲善长尾家,一向宗才是心腹大患啊。
她低头不语,心中已然起了一丝异念。
第四百章情分
是夜,义银一行人渡过山田川,在瑞泉寺下属的一间小寺暂时安顿数日。
抵达时,义银不禁愕然。
瑞泉寺的尼官真是大胆包天,在封国的档口还敢收留外人。
这可是六十余姬武士,放在哪里都是能颠覆一城的战力。
可一向宗的尼官就是如此耿直,认钱不认人。硬是在一向宗瑞泉寺领的寺院中,挤出了一个住处。
寺院在一向宗领地地位极高,杜绝了外人骚扰的可能,亦是权利中枢的灯下黑。
义银苦笑摇头。
尼姑武家不是武家对手,一向宗的一向一揆也动摇不了武家社会的大局。
一揆众首领自成势力,尼官唯利是图,这基层烂得比武家还厉害。
再不靠谱的武家也知道奉公恩赏的道理,贪图利益,却不曾丢下武勇,出门砍人是基本技能。
而这些以宗教拉拢信众,肥头大耳的尼官,只知道作威作福,哪里是打仗的料。
他用了晚膳,在院中踱步,巧遇上泉信纲在做晚课,饶有兴致观看了一会儿。
等她完课行礼,两人在一旁的稍息聊天。
义银疑问道。
“上泉剑圣随我来关东,乃是为了回归上野国故土,路上有个照应。
如今我与上杉殿下遇上的麻烦,与您却是不相干,何必留下一起辛苦?”
上泉信纲笑着说。
“谦信公询问,我也不好说些客套虚伪的话来敷衍您。
我留下,乃是为了新阴流。”
义银哑然。
“您是为了上衫殿下那句开馆授课的承诺?
她自己此行都说不准结果,你太固执于此了。万一事有不逮,岂不是陪着丢了性命?”
上泉信纲苦笑道。
“谦信公不是剑客,不知道剑道艰难。
要在一地开馆,必先讨好当地武家,参与剑术大比,获胜者才有机会开馆授艺,宣扬自家剑道。
关东苦寒,剑客的剑术未必高超,可是真的不怕死,愿为自家流派生存搏命。
我这三名弟子的剑术的确不错,可是地方大比和将军的剑室不同,残酷异常,她们未必能在越后剑客手中讨得好处。
如今上衫殿下遇险,亦是我新阴流的一次良机。
只要协助她渡过此劫,双方的情分就不一样了,新阴流在越后才算站稳脚跟,我亦可安心回乡。”
义银点点头。
上泉信纲的确坦诚,她为新阴流付出一生,希望自己开创的剑道流传下去,为此丢了性命也是心甘情愿。
他赞叹道。
“壮哉,上泉剑圣。”
上泉信纲笑笑,说道。
“我是上野武家出身,年轻时也曾上过阵。
越后乃是我新阴流的大机缘,即便战死在这里,我亦不愿错过。
此去上野国不远,即便肉身不在,我的魂魄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言语豪迈,义银对她好感剧增,只是有些不明白,问道。
“关东诸国,您为何如此看重越后?”
上泉信纲看了眼疑惑的义银,解释道。
“谦信公对关东不熟悉,越后在关东是相当重要的地方。
关东诸平原,以陆奥国的仙台平原最大,但是东北苦寒落后,收成和人口都是问题,武家众多又散乱。
其次是关东平原,我是上野人,上野便是关东平原一部分。
外人常说关东平原宽广富庶,得知可得天下。
其实常年战乱,水利设施崩坏,以武藏国水患最重,并不如说的那么好。
越后平原不如前两者大,却也着实不小。
只是因为越后山脉阻挡了海上寒流,越后冬季寒冷,大雪纷飞。开春化雪后泥泞不堪,难以耕种。
三平原皆有优劣,可实力是关东平原第一,越后第二。”
义银点点头,若有所思。
上泉信纲是关东土著,家族世居的上野国,亦是关东腹心之地。
她一席话让义银对关东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明白了她为何如此看重上杉辉虎给予新阴流的机会。
上杉辉虎一旦彻底掌握越后,势力将膨胀成关东一霸。
关东平原石高超过越后平原,可是大名众多,北条家还在征伐。
而越后平原却已经在长尾家手中,长尾景虎拿回关东管领役职,摇身一变,成了上杉辉虎。
她有了大义名分在手,当然有信心整合越后,入关东平原与北条家争锋。
义银收拢心思,继续与上泉信纲说着话,心中对这位剑圣起了敬意。
她年近花甲,本可以回乡安度残生,可为了心中剑道,却愿意在越中陪着上衫斯波两家拼命。
这老妪真不简单呀。
只要过了这关,不单单是与上杉辉虎有了一份战火情义,义银也得对新阴流另眼看待,这都是她用命拼回来的。
———
能登国,能登畠山家居城,七尾城天守阁。
重臣温井总贞气势汹汹求见家督畠山义纲,质问道。
“听闻家督接见外来信使,随后发船出港,为何不曾与臣等商议,便自作主张?”
她的态度居高临下,畠山义纲却似早已习惯。
这位御姐气质成熟,荣辱不惊,过了青春易怒的年纪。
不动声色道。
“来人持畠山宗家信件,向我求一条小船,这点小事我都不能做主吗?”
温井总贞被堵得一窒,汕汕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关心宗家有何吩咐,我等也好商议做事。”
畠山义纲淡淡说道。
“幕府使节出使越后,借船传讯而已。”
这事虽然牵扯到越中乱局,可面上还真是如此,不算胡诌搪塞。
温井总贞自知理亏失礼,向家督卖好几句,这才狼狈离开。
畠山义纲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思索着斯波义银在信中的示好,对能登畠山家有何利弊。
能登畠山家与畠山宗家关系亲密,此分家起源于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时代。
因足利义满不满当时的畠山宗家家督,家督被迫让位与妹妹。
足利义满死后,妹妹上表四代将军,愿意还位于姐姐,得公方大人赏识,天下赞许。
武家贪婪,这种姐妹恭让的好事少见得很,自然要大书特书。
畠山家督为了感谢妹妹,将畠山家所领四国守护之一的能登国守护转给妹妹,从此分出能登畠山家。
宗家与分家关系紧密,情分不散。
能登畠山家对畠山家守护的越中国亦是拥有着相当影响力,越中三守护代起了纠纷,时常是寻求能登畠山家斡旋。
而能登畠山家内部,也有着畠山家家臣的分家,如神保家,游佐家,皆有分家在能登。
大家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关系相当复杂。
第四百零一章发飙
能登畠山家到了畠山义纲这一代,与许多守护大名一样,已经失去了领地的控制权。
重臣游佐续光与温井总贞夺取了家中权利,她这位家督,所能掌握的也就剩下居城七尾城。
两权臣争斗,温井总贞联合六家臣,组成畠山七人众评议家政,将游佐续光排斥出了决策权,算是拿到了家中大权。
而畠山义纲这个家督,从头到尾就是个看客,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如今斯波家督义银出使越后,在越中受阻求船去越后召唤援军,如此紧急的时候,都不忘提及一事。
敦贺港,七尾港与春日山城之间的海路贸易。
这让她有所臆想,这位使臣去关东,怕是没这么简单。
那么,能登畠山家能否在此事中获利?她这位傀儡家督,能否借助此事重新夺回家中权利?
温井总贞怒气冲冲离开了天守阁,眼中满是忌惮。
她获取家中大权并不容易,为了拉拢家臣团付出许多利益交换才把游佐续光踢走。
如今,家督明摆着有事瞒她,她却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
虽然已是能登畠山家笔头家老,掌控家务,可是七尾城还在主家控制中。
能登半岛多丘陵断崖,虽然三面临海,但良港唯有七尾城所在的七尾湾。
自古七尾湾与渤海国一带进行海洋贸易,是能登国内最富裕的地区。
她一心想要把七尾城的控制权从畠山义纲手中拿过来,却因为家督谨慎,没有机会。
此时,温井总贞暗下决心,软硬兼施定要夺下这里。
———
越前,敦贺城天守阁。
朝仓宗滴看着眼前一身泥泞,神色疲惫却双目锐利的稚嫩少女。
这才几岁的孩子,就已经元服出阵,她心疼得想着。
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孩子,岁数小的看着顺眼,那些老奸巨猾的武家令人作呕。
她脑子里想着事,嘴上随口问道。
“因为谦信公在越中遇险,所以派你回来求援?而你,不到两天就跑完了二百五十里地?
马呢?哦,肯定死了,你都半死不活。
我会向京都发出急报,你就在敦贺好好修养吧。”
朝仓宗滴看到这孩子,就明白斯波义银的心思,亦是有了共情。
谦信公人品的确不错,这么小的孩子早早战死沙场,可惜了。
可她的好意,蒲生氏乡却不领情,伏地叩首道。
“敢请宗滴公,能否让信使捎上我一起回京。”
朝仓宗滴饶有兴致看着她,说道。
“快马六十里抵达琵琶湖北岸,山路崎岖,马上颠簸。
随后发船去往京都,亦是风力人力一齐发力的快船,朝发夕至。
你还有力气跟随?不怕猝死在半路?”
蒲生氏乡坚持道。
“恳请宗滴公行个方便。”
一旁陪同的朝仓景纪看不过去,插嘴道。
“我母上乃是一片好意,你这孩子也太不识趣。
难道我们还会诓骗你,不发信使去京都吗?”
蒲生氏乡心中真有这个担忧,嘴上却不能说。
朝仓家与斯波家那些事,哪个武家不知道?
虽然朝仓宗滴对斯波义银态度友善,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把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总是无错的。
她恭敬回话。
“外臣不敢。
我之前在京都斯波府邸侍奉主君,如今在京都的明智光秀大人认识我。
有我同行,少些阻碍与解释,也能快些支援主君。”
朝仓景纪还要再说,却被母亲阻止。
朝仓宗滴笑着对蒲生氏乡说道。
“你们倒是君臣连心。
之前入室通名,你说你姓蒲生?南近江蒲生家?蒲生贤秀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母。”
“你家世代侍奉六角家,你为斯波家如此卖力,可是忘了你母亲在野良田的狼狈?”
朝仓宗滴调侃一句,却见蒲生氏乡神情肃然,已经累得直不起来的腰杆都挺了起来。
“宗滴公此言差矣。”
“大胆!”
朝仓景纪呵斥,被朝仓宗滴举手压下。
“有趣,你这小女乳臭未干,能有什么道理,说来我品品。”
蒲生氏乡跪姿正坐,厉声道。
“武家出仕,君择臣,臣择君。
斯波殿下做事光明磊落,恩赏公平公正。秉持大义,心存仁慈。
主君曾言,姬不负我,我不负姬。
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当以死相报,此乃武家义理!”
一番话有理有节,掷地有声,听得朝仓宗滴一时失神。
半晌,叹息道。
“谦信公,能有如此下属,真幸运啊。”
蒲生氏乡鞠躬道。
“能遇到主君,是我的幸运。”
朝仓宗滴哑然失笑,摇摇头,这孩子厉害,前途不可限量。
她柔声道。
“那你就随着信使出发吧,景纪,带她下去安排。”
蒲生氏乡追问一句。
“宗滴公,君请您出手相助一事。。”
朝仓宗滴已经没了说话的兴致,摆摆手让她下去。
蒲生氏乡话到一半,想说,又怕触怒了这位,犹豫一下,咬牙鞠躬,跟随朝仓景纪退走。
朝仓宗滴面无表情,食指拇指无意识摩擦着,直到朝仓景纪回来,还是如此姿态。
朝仓景纪恭谨说道。
“母上,我已安排她们出发。”
“恩,很好。景纪,我要北上一乘谷城,面见家督。”
“母上,春耕已经开始,此时离开领地,不妥当吧?”
“这不是有你看着嘛。
我将禀告家督,加贺一向宗异动,妄图再次掀起一向一揆。
为越前安稳,我要领兵北伐,春耕后动员军势,先发制人,让那些尼姑别来越前惹事。”
朝仓景纪听的一愣,这不就是随了斯波义银的请托,出手牵制一向宗,减轻越中方向的压力吗?
“您这是要回应谦信公的要求?值得吗?
家督对您已经是心存忌惮,如若您北上夺取军权,怕是更要恨你入骨啊母亲,慎行!”
朝仓宗滴宠溺得伸手摸向朝仓景纪的头,她有些排斥,可还是忍住了,任母亲抚摸。
嘴里却是不甘心说道。
“母上!我已经是大人了!不可以再摸头了!”
朝仓宗滴愕然,点点头,将手放下,顺势拍拍她的肩膀,恍惚道。
“是呀,我的景纪已经长大了,我也老了。”
“母亲。。”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熬不了多久了。
纵横捭阖数十年,侍奉五代家督,担任三代军奉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朝日东升,夕阳西下,武家起起落落是常事,我都看开了,何必去讨要斯波家的人情。”
她说得朝仓景纪越发迷茫,忍不住自嘲一笑。
“敦贺朝仓家在我死后会如何?我不在乎。
我放不下的,只有你啊。
景纪啊景纪,我的好孩子,我死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呀。”
朝仓景纪眼圈一红,说道。
“我会好好的,您放心。”
朝仓宗滴冷笑一声,看向远方,那是一乘谷城的方向。
“我不放心。
我还没死呢,她就已经把你拒之门外,敷衍不见。等我死了,你哪里还有活路。
景纪,你太天真了。这世道,吃人。让母亲我,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朝仓宗滴眼神渐冷,其中充满了不屑。
朝仓义景,你只是把景镜塞进了大野朝仓家,就如此得意。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
安居朝仓家,鸟羽朝仓家,北庄朝仓家,哪里不是在背后联络我,哪个不是求我出面说句公道话。
我都没有理会,我一直在忍耐,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的景纪!
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没有脾气!
朝仓景镜掌控的大野众?呵呵,敦贺众多年未出,怕是被人都给忘了呀。
忘了我,越前军神朝仓宗滴。
第四百零二章内患
越后国位于北陆道东北端,是自西南至东北的长条形国土。
西北面是海岸,东南面是越后山脉,被隔离在关东平原与信浓山区之外。
越后分上越,中越,下越,自西向东,而最西面的上越高田平原,便是府中长尾家的根基所在。
长尾家起于坂东八平氏,是源氏镰仓幕府初代御家人,身份仅次于源氏血脉。
源平两氏并不是水火不容,真正在争夺武家栋梁之位的,是伊势平氏与河内源氏,双方麾下皆有源平武家。
源平合战,是控制西国近幾的伊势平氏与控制关东的河内源氏,决出武家栋梁的总决战。
河内源氏胜出,成为源氏长者,武家栋梁,后建立镰仓幕府。
坂东八平氏为河内源氏立下汗马功劳,在镰仓幕府中获取了极大恩赏。
长尾家一分支迁移到越后,在当地繁衍生息,最后分为三条长尾家,古志长尾家,上田长尾家。
其中三条长尾家世袭越后守护代,后迁至上越春日山,筑春日山城,掌控高田平原。
称府中之地,自诩府中守护,而府中乃是领国国府所在的意思。
自此,野心勃勃的府中长尾家,开始篡夺越后守护上杉家的权利。
到了上杉辉虎母亲这代,她武德充沛,两度斩杀上杉家越后守护,镇压越后国,杀伐决断令人侧目,堪称天下最恶。
等她亡故,越后国瞬间大乱。
上杉辉虎的父亲来自古志长尾家,哥哥嫁给了上田长尾家。
这是当初上杉辉虎之母联合三家长尾家势力,镇压越后的基本盘。
到了上杉辉虎继位,古志长尾家坚定的站在了她的一边。
随着她南征北战不断胜利,上田长尾家也渐渐靠拢,这才稳住了越后国的局势。
如今上杉辉虎不在国内,一艘快船进入春日山城附属的高田港,留守重臣密会商议。
天守阁中,主位空悬,三名重臣在坐,分别是直江景纲,宇佐美定满,柿崎景家。
府中长尾家以下克上夺取越后,根基不稳。上杉辉虎之母过世,她不敢马上继位。
葬礼之后,先以古志郡司身份前往府中长尾家发源地三条城,安抚旧部,争取古志长尾家支持。
然后拿下中越栃尾城,兼领城主,才敢宣布继位。
亏得如此谨慎,才在之后的反叛狂潮中站稳了脚跟。
越中与越后边境是飞驒山脉延伸到海岸线划分两国,东去就是春日山。
府中长尾家在上越的春日山筑城,俯视东面高田平原,再往东是米山,过米山便是中越。
栃尾城是中越前往上越的要道,也是春日山城的门户。
只要上杉辉虎掌握住这两城,越后的乱局就不会失控。
三位重臣中,直江景纲是侍奉长尾家三代的谱代老臣,直江兼续入赘的岳母,深受上杉辉虎器重,代其坐镇春日山城。
琵琶岛城主宇佐美定满,人称越后第一智将,琵琶岛位于柏崎平原,在米山东麓,监督中越方向。
柿崎景家是家中猛将,统领上杉辉虎的常备军势,领地柿崎在米山以西,是庇护高田平原的最后一道防线。
三人是上杉辉虎留下的守备家臣,皆家中柱石。
柿崎景家年纪最轻,脾气最急,急吼吼说道。
“我带军势进越中,沿途都有我家据点城池,一路赶过去便是。”
她芳龄十八,发迹于上杉辉虎平叛之时,是她的铁杆亲信。
如今主君在越中遇险,心急如焚,说话少了分寸,听得宇佐美定满眉头一皱,随后松开。
她已入中年,是上杉守护的旧臣,当初长尾家军势强盛,两次弑杀守护,宇佐美家打不过,只得臣服。
她在家中代表的是降伏一派,这些人是上衫守护老臣,被长尾家的军力摄服,说不上忠心。
上杉辉虎给予宇佐美定满尊重,只是为了拉拢中越一带的守护旧臣,算是以夷制夷的方略。
此次她上洛,家政大权在直江景纲手中,常备军势由柿崎景家统领。
宇佐美定满空有辅政之名,权利却只是监控中越旧臣,下越扬北众,这是把她当目付用。
得罪的人多了,迟早是要不得好死的。
对她来说,上杉辉虎如果上洛成功,从长尾变身上杉家督,她们这些上衫家的旧臣也就认了。
可现在,先等上杉辉虎活着回来再说吧。
宇佐美定满不说话,直江景纲扫了她一眼,开口道。
“椎名家以春耕之名,封锁国境,严禁军势调动,影响耕种。
如果常备军势过境,后勤怕是要准备些日子,还需要与椎名家沟通入境一事。”
直江景纲乃府中长尾家三代老臣,专注内政,是上杉辉虎内务上的帮手。
她不同于家督亲信派系的柿崎景家,也不同于降伏派的宇佐美定满,她是谱代家臣团的一员。
上杉辉虎收留上杉宪政,意图变长尾为上衫,占据关东管领役职,家臣团内部亦是有分歧的。
不过,长尾家臣团依然忠于家督,对柿崎景家的出兵要求,她愿意予以支持,但火速出兵有些困难。
柿崎景家一听便急了,嚷嚷道。
“家督在越中困上一天,便要危险一天,怎么能够等待。
越中新川郡不是割让沿途城池给我家,为何不能马上出兵?
既然城池已是我家的,还需要椎名家首肯?”
直江景纲无奈的解释。
“出兵没问题,可是家督去年末才谈妥接收城池一事,暂时还是孤城。
如若没有椎名家支持,后勤运输的农兵何在?
现在是春耕时节,春日山城附近的粮草动员,农兵运输都要挤压人力,安抚下层的情绪,何况越中那边。”
出兵的问题不在于常备军势,而在于什么时候能安排好补给线。
上杉家刚才控制了越中新川郡一些城池,还未接受当地村落武家地头,地侍的效忠。
即便强令,也无法让她们接受,因为此时大家都在春耕,人力紧张。
春耕是武家头等大事,没人会在此事上妥协。
除非椎名家出面,协调动员一些脱产足轻,不然那边的城池就是瞎子聋子,只是放着些守城军发呆罢了。
一旁的宇佐美定满忽然开口,说道。
“最近中越下越不安稳,不知是哪里泄露了家督上洛不在国内的消息。
下越扬北众与中越部分降伏武家皆有异动,暂时被春耕要事压制。
我担心,过了春耕她们就会动员,掀起叛乱。”
气氛被她几句话降到冰冷,越后国内也不容乐观,家督如果再不回来,怕是局面难以收拾。
柿崎景家打气道。
“家督不会坐以待毙,必然全力突破越中归来。
还请直江大人加紧准备补给,沟通椎名家,我好早日出发接应。
听闻幕府派遣斯波家督前来宣读御旨,助家督安定越后。
到时我家有了大义名分,以家督武勇,这些宵小必然屈服,不敢再起异心。”
她的话,直江景纲与宇佐美定满都没有接茬,心中皆不以为然。
斯波家败落了,如今的家督竟然是一男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关东远离近幾,消息不算通畅。即便听闻了斯波谦信公的事,她们也是一笑而之,不会当真。
幕府解决不了越后的问题,因为不单单是名分,还有上杉辉虎高超的军事天赋与低劣的政治手段。
两位重臣都曾站在府中长尾家的立场,向上杉辉虎谏言内政策略,效果很糟糕。
家督太过迷信自己的武力,强压之下,能稳定一时,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但此时谈这些也不合适,且等家督归来再说吧。
第四百零三章愤怒
府中长尾家对越后的统治相当糟糕,几乎到了爆炸的边缘。
下越的扬北众国人不服,中越的上衫旧臣蠢蠢欲动。
站在上杉辉虎一边的古志长尾家不提,上田长尾家态度一直很暧昧。
即便在她麾下听命的家臣,也分为直臣亲信一派,谱代老臣一派,降伏武家一派。
各自心思不一,诉求不同。
这种混乱的统治下,上杉辉虎还能自信满满。只能说,世上无难事,就怕人牛b。
———
不论外间纷纷扰扰,京都永远是那么繁华似锦。
在各地埋头春耕,忙于一年起始,播下希望的种子。
京都贵胄们却在穿红戴绿,享受每年春季的樱花祭,品着米酒欣赏樱花缤纷。
樱花绽开,刹那芳华,一夜凋零,乃是物哀类己。
乱世沉沦,武家高门也是朝不保夕,更让赏樱聚会盛行起来。
看的是花开花落,想的是家道兴衰,其中滋味各人自知。
这些天,明智光秀与筒井顺庆,松永久秀相聚甚多,三人兴趣相投,确实成了不错的朋友。
今日赏樱,也是结伴而行,樱花树下推杯换盏,醉卧当场亦是一乐。
好春光,不如梦一场,梦里青草香。
三人说了些趣事,筒井顺庆忽然开口道。
“说来有趣,前几日本愿寺证如上人坐化,显如上人继位,便急不可耐派遣亲信前往各地一向宗御坊,接管教务。
一向宗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便可成佛,不但成佛快,继位后的动作也是不慢。”
她的话语中带着鄙夷,一副看不惯一向宗上层的嘴脸。
明智光秀面色不改,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筒井顺庆乃是筒井家督,从属于真言宗兴福寺的尼姑武家首领,手中掌控南大和。
此人城府极深,能屈能伸,岂是信口开河的粗浅武夫。
此言意有所指,她一时也不敢确定,凑趣道。
“一向宗一贯粗鄙,哪能与真言宗高尼相比。”
筒井顺庆摇摇头。
“这话你能说,我可不敢。
宗派之争牵涉复杂,一句话就能惹得血流成河,我这尼姑武家还要谨言慎行。
显如上人一心要做大地上佛国,恐怕要连累其他宗派都没得好日子过了。”
明智光秀瞳孔一紧,终于明白了筒井顺庆的意思,本愿寺显如要发动大规模一向一揆。
可为什么要在这里说?她眼角扫了下松永久秀,见她笑眯眯不动声色。
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那么就是给我?一向宗。。北陆道。。主上!
她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平静道。
“一向宗发疯,与你有何牵扯,何必为她派忧虑。”
筒井顺庆看了眼明智光秀,说道。
“武家宗教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三好家一意孤行,把宗派拖进了武家纷争。
一向宗更是激进,证如上人在世,还有压制狂热信徒的理智。
如今显如上人上位才几日,便忍不住起了动作,一旦惹大风波,就是宗派中的三好家,害人害己。”
明智光秀彻底明白了,筒井顺庆在向她传达两个信息。
其一,一向宗要发动一向一揆,北陆道有变,她是向家督路过加贺的斯波家示警。
其二,一向宗这次玩大了,筒井顺庆害怕本愿寺捅出天大的篓子,从此武家宗教再无默契。
尼姑武家打不过武家。
如果没了双方两不相干的默认边界,筒井家将不得不卷进天下纷乱,她没信心在武家的侵袭下保住家业。
宗派各家虽然看一向宗不顺眼,但毕竟都是佛教一脉。
明着向武家通风报信不合适,筒井顺庆这才选择旁敲侧击,令明智光秀自己领悟。
明智光秀听得背后冷汗淋漓,顿时没了聚会的心思,借口身体不适,匆匆告辞而去。
筒井顺庆松了口气,随口喝了杯米酒,思索自己这事算不算一份人情,以后能不能用上。
一旁松永久秀忽然开口。
“筒井大人,您不恨谦信公吗?”
筒井顺庆一愣,叹道。
“我更怕一向宗掀翻了台面,日后死无葬身之地。”
筒井顺庆对斯波义银当然怨恨,大和本该是她筒井家的地盘,硬是在近幾之战被斯波家撕下了北大和。
如今兴福寺在斯波家与筒井家之间玩平衡,稳稳占据了奈良盆地大部的中大和。
而她,身旁有杂贺众铃木重秀盯着,只能蹲在南大和不敢妄动,岂能不怨恨。
可比起斯波义银,她更怕一向宗乱来。
三好家无视武家宗教默契,攻伐大和,导致宗教各派已经被迫走向选择武家大名站队的边缘。
如果一向宗一意孤行,在各地发动一向一揆,其他宗派不得不给暴怒的武家们一个交代。
宗教势力将失去中立的立场,只能联合武家大名,寻求乱世的庇护。
对于她这种打不过武家的尼姑武家来说,南大和都难以保全,当然是不乐意一向宗闹事。
向斯波家卖好,也是留一条后路,一旦事有不逮,借着今日的情分,求斯波家拉自己一把。
———
明智光秀迅速回到斯波府邸,在偏室中招来藤林姐妹。
藤林椋,藤林杏两姐妹不明所以,伏地叩首向她请安。
百地三太夫的军同组即将前往关东展开渗透,建立情报网络。
两姐妹的中同组正在与百地三太夫交接近幾事务,忙得脚不着地。
明智光秀被义银授予近幾事务的决断权,两姐妹也归她统领。
她有召唤,再忙也得过来。
明智光秀面无表情,说道。
“石山本愿寺有何动向?”
藤林椋一愣,下意识看向姐姐,反应过来又赶紧移开眼神。
两人的接收工作是同步进行,各自领了一半,一向宗事务在藤林杏的管辖范围。
明智光秀注意到了她一闪而过的掩饰,心里敞亮。
“藤林杏,告诉我,一向宗发生了什么事?”
藤林杏还未察觉异样,老实回答道。
“一向宗本愿寺证如上人坐化,显如上人继位。”
“就这些?”
“我正与军同组交接摄津国三好家情报,那里是家中关注的重点。宗派方面不是很重要的情报,我就先放了放。”
明智光秀一抬眼,点点头。
“放了放?好。”
她站起身来,走到藤林杏面前,低头看她。
忽然眉头倒立,目露凶光,一脚踹在她的右肩上,把她掀翻。
“混蛋!”
第四百零四章对策
明智光秀从未如此失态,让藤林两女惊悚。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主上庇护,我才对你容忍一回。
你还敢懈怠!
放了放?谁允许你搁置情报的?你也配思考轻重?
你就是主上的一只狗!让你龇牙就龇牙!谁给你的权利自作主张!”
藤林杏被踹懵了,重新趴好叩首,连告罪都给忘了。
明智光秀怒气反笑。
“不好意思,上次主君踹的是左肩吧?”
狠狠一脚,踏在藤林杏左肩与脖子之间,腿上用力,让她呼吸越来越不畅。
藤林椋吓得魂飞魄散,不住磕头。
“明智大人饶命!这是我们没做好,还请饶我姐姐一命!”
明智光秀两脚发泄后,冷静了许多。
主君刚才离开近幾,她就杀了情报组的首领,的确不合适。
松开脚,转身走到磕头的藤林椋面前,拇指食指把她的下巴扣起来。
激怒之下用力过猛,拇指指甲刺入下巴,血渍渗出。
温柔一笑道。
“是我不好,没想到分工合作可能会出现疏漏,也许一个负责人比两个要好用,你说是不是?”
说着话,她的语气越发温和,渐渐恢复了日常优雅温柔的模样。
“我要一向宗最近所有的情报,显如到底安排了些什么,各地一向宗有什么反应,我全部都要。
好好做事,如果再做不好,两个人里就留一个吧,谁留下你们自己决定。
只需要死一个,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你说是吗?”
说完,她收回手,翘指弹出一滴血珠,用手巾擦拭指间血迹。
藤林椋浑身颤抖,见她笑容依旧,眼中却没有半点温度,连忙以头抢地,说道。
“必不让大人失望,我们这就去办。”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明智光秀不悦道。
“什么事?”
拉门急开,一名姬武士背着蒲生氏乡进来,身边跟着两名侍男帮扶,皆神色慌张。
明智光秀只感觉汗毛冷立,几步上前,将脸凑到那人背上的蒲生氏乡面前。
“蒲生氏乡!怎么回事?主上呢?”
蒲生氏乡已经累得抬不起头来,说道。
“主君被困越中,一向宗封国,神保家搜索往来,意图谋害使团,殿下让您想办法支援。”
声音越来越轻,明智光秀把耳朵凑到她嘴边,问道。
“你回来用了几天?”
蒲生氏乡用力挤出一句。
“三天。”
明智光秀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
“好孩子,你可以休息了,之后交给我吧。”
蒲生氏乡只用三天就从越中冲了回来,给明智光秀争取了反应的时间。
她低头沉思半晌,对藤林椋下令。
“一向宗的情报先放下,你快马赶回大和领,向尼子胜久大人说明情况。
让她整理后勤,令岛胜猛大人马上集结同心众出发,往濑田川行军。
告诉她,我会在京都上报将军,给予过境许可,准备船只运兵。”
“嗨!”
“藤林杏,你速速赶去纪伊国杂贺乡。
让铃木重秀出面,请她找石山本愿寺协调,斯波同心众要过境加贺越中的一向宗佛国。
我不需要她打通这条道路,只此一次,请显如上人行个方便。
与铃木重秀说,如果促成此事,斯波家记得她这份功劳。”
明智光秀也是被逼无奈,只能命令同心众强行出动。
义银出使带走了二十九名同心众和新加入的蒲生氏乡,岛胜猛麾下还有一百七十名姬武士。
这些人本该在义银打通北陆道一线后,才会陆续出发,前往越后支援,成为斯波家在关东的核心武力。
如今斯波义银还未抵达越后,路上便出了问题,明智光秀只能变通一下。
出兵的路线自然是琵琶湖北岸入越前,走加贺,进越中,可是这一线的武家怎么沟通?
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求足利义辉,以幕府使团的后续力量为由,过境各国。
虽然人数有些庞大,但是事急从权,借着幕府的名义搏一搏。
有了幕府名分,整整一百七十名杀气腾腾的精锐姬武士,只要后勤通畅,想来没人会阻拦吧?
这就需要浅井家的协助,沟通越前朝仓家,给予补给上的支持。
欠下多少人情不提,定要把这一百七十名姬武士送过越前。
至于加贺一向宗佛国,万不得已,明智光秀不想撕破脸。
她赌本愿寺显如还未做好全面扩张的准备,也不愿意激怒幕府。
铃木重秀的杂贺众信仰一向宗,是位于西近幾的石山本愿寺信徒中,最重要的武装力量。
杂贺众与石山本愿寺关系亲密,可借助铃木重秀这条路,与本愿寺显如达成妥协。
北陆道一向宗扩张,首选的目标是越前朝仓家,越中神保椎名两家,能登畠山家。
现在激怒斯波家与越后上杉家,对显如上人并没有好处,她应该愿意和睦。
从蒲生氏乡的话琢磨,困住主上一行的主要是一向宗与神保家两方势力。
只要解除了一向宗的敌意,再送一百七十名精锐姬武士过去,神保家应该不会不识趣。
越中神保家不过十几万石领地,二百精锐姬武士足够让她家头皮发麻,头脑冷静下来。
使臣前往越后,名义上是幕府派遣,你们这些当地大名的纠纷,爱咋咋的。
但如果对幕府使节下手,就别怪我翻脸了。
明智光秀思来想去,事情可行,让藤林姐妹各自出发,自己前往御所求见将军,寻求过境许可。
她是幕府相伴众身份,拥有觐见的特权,此时天色未晚,立即直入御所求见。
此刻,足利义辉正在御台随大御台所品茗,两人听闻明智光秀紧急求见,皆是一愣。
足利义辉愣在担忧,关东路远,幕府的势力早已衰退到了近幾,路上什么都可能发生。
大御台所眉头一紧,也是不希望斯波义银出事。
大御台所并不喜欢这个斯波家的麒麟儿,正如所有父亲都不会喜欢夺走自己女儿的坏男人一样。
前世有婆媳矛盾,这女尊世界的岳母女婿一样问题多多。
在大御台所心中,斯波义银早就是夺走女儿芳心的狐狸精了。
可绕不过女儿要他,只能硬着头皮出谋划策,结果几番交手,搅得京都一团浆糊,足利家硬是没能占据上风。
最后还是因为六角家与三好家的变化,逼得双方各退一步,这才没坏了大局。
但此时非彼时,足利义辉正在做的大事,干系足利家业再起。
正是需要斯波家相助的关键时候,大御台所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出事。
第四百零五章无能
足利义辉正抓住近幾之战中幕臣的投机行为,敲打幕臣,收拢她们手中的权利。
幕臣本就是足利家臣,在足利幕府逐步衰退中获取了大量利益。
如今已经到了离开她们,足利家的马迴众都无后勤可用的可怕地步。
足利义辉以不忠为借口,通过罚金,减封等手段剥夺幕臣的部分领地。
再宣称建立新的二条御所,筑二条城,实领周边土地,建立足利家控制的后勤补给。
一旦成功,摆脱了幕臣胁迫的足利家,可以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以少许后勤撬动整个幕府的动员。
如此,幕府本是一盘散沙的百万石动员力将被激发出来,由足利义辉掌握。
在此天时地利人和之时,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六角家为了专注对付浅井家,六角义贤亲自上京跪舔,向足利义辉示弱。
三好长庆虽然平定了四国,但三好义贤过世,家中再次起了内乱的苗头,焦头烂额,无暇东顾幕府。
伊势家在近幾之战中亲三好家的立场被足利义辉抓住,穷追猛打。
借用蜷川家的靠拢,分裂幕臣内部,抓住伊势一系的幕臣,死命捋羊毛。
足利义辉能实现如此有利的局面,斯波家功不可没。
斯波义银联盟细川三渊一系,又得到了畠山高政低头认怂,彻底整合了地方实力派的力量。
幕臣与地方实力派的力量,都是四五十万石的动员力。
在外,三好六角两家不搞事,分裂的幕臣无力可借,只要足利义辉得到地方实力派的全力支持,那她就可以稳稳推进自己的计划。
从幕臣手中夺取土地人口,让足利家重新拥有直领,有了喘息的根基,而不似现在的无根之木。
所以,在这个重要关头,斯波义银决不能出事。
斯波义银是男人,斯波分家还没有继承人。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斯波家就会分崩离析。
那么地方实力派又会回到四分五裂的模样,幕臣没有了压力,也敢铤而走险反抗将军的压迫。
说到底,足利义辉没有实力逼幕臣们低头,只能借助地方实力派的配合去整治幕臣。
斯波义银离开近幾之前,确立了支持将军的战略目标,这是明智光秀亲口对足利义辉说明的。
所以,不论是足利义辉出于爱慕,还是大御台所出于利益,两人都不希望斯波义银此时出事。
足利义辉看了眼父亲,示意带人进来。
片刻,明智光秀疾步入殿,伏地叩首,人已泣不成声。
“公方大人,幕府使团在北陆道遇险,被困越中进退两难。”
不说别的,她先强调幕府使团四个字。
义银出使越后国,虽然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但也得到将军御令,是代表幕府出使的正式使臣。
虽然幕府的势力已经萎缩到近幾以内,可虎死架不倒。使臣在外,武家们还是会给予应有的礼遇。
支撑幕府的不单单是守护体系内部的利益,还有武家社会运转数百年的伦理。
幕府将军乃是源氏长者,武家栋梁,是武家社会的源头。
给予足利将军的尊重,也是对祖先功勋的承认。
没有对将军的奉公,便没有先辈们的恩赏,也就没有了武家们统治地方的权利基石。
所以,在不涉及现实利益的情况下,地方武家对幕府的态度还是相对温和尊重的,少有为难使臣的情况出现。
足利义辉听闻义银一行人在北陆道遭遇麻烦,也是诧异,询问道。
“怎么回事,是哪家阻拦使团出使越后?”
“加贺,越中一向宗封国,越中神保家封锁边境,意图对使团不利。”
足利义辉听完,眉头一紧。
一向宗在北陆道闹得很凶,幕府早有耳闻,只是这些年证如上人压制一向一揆,勉强与武家达成了和睦。
越中神保家是越中三守护代之一,虽然在守护体系内,但畠山宗家撤出越中多年,那边早已实际独立,成为一方大名。
这两家都是那种可给可不给幕府面子的势力,足利义辉还真没办法逼迫她们让步。
她问道。
“证如上人一向低调,北陆道一向宗怎么又活跃起来了?”
明智光秀回答。
“证如上人前几天坐化在石山本愿寺,她的嫡女本愿寺显如上位,如今已是一向宗法主。”
足利义辉眯着眼,心中思索一向宗换主后的变化,冷哼一声。
“这群尼姑,真是贼心不死。”
武家社会战乱不休,底层困苦没有希望,多以宗教麻木自己。
信仰本就是抚慰心灵的寄托,而一向宗不论佛法还是传播路线都下沉在苦难深重的基层,深得百姓之心,令武家忌惮。
足利义辉对石山本愿寺也有所警惕,只是诸事烦心,始终顾不上那些刻意低调的尼姑。
没想到一向宗会在这个时候换主,还是换上了一心扩张,野心勃勃的本愿寺显如,看来以后要有麻烦。
足利义辉继续问道。
“神保家又是怎么回事,为何阻拦使团。”
明智光秀说道。
“听闻神保家督长职与关东管领上杉辉虎早有嫌隙,借着她离国的机会,意图加害。
主上恰逢其会,乃是殃及池鱼之祸。”
足利义辉重重吐了口气,原来是地方武家争利,伺机狙杀上杉辉虎。
她心中恼怒,果然没人把幕府当回事了。
上杉辉虎是幕府刚才承认的关东管领,斯波义银更是以使臣身份跟随,前往越后为其站台宣旨。
这一队人被堵在越中,打得是幕府的脸面,足利义辉岂能不怒。
可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
幕府混成这熊样,牵涉到自己利益的地方武家,当然不会把她这个将军放在眼里。
恨,只能恨自己无能,威慑不到这些唯利是图的王八蛋。
事情是弄明白了,可足利义辉发现自己还真是帮不上忙。
如果此事发生在近幾,借着百余年的余威和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足利家还有影响力出面相助。
如今事情发生在越中,又是一向宗这种刺头,和神保家关乎自家利益的要事,将军说话和放p就没什么区别了。
足利义辉看了眼明智光秀,心想这妮子来求我,该不是要给我添堵不成?
足利家败落到这份上,也忒丢人了。
第四百零六章心动
明智光秀当然不是来找茬添堵的,她从没指望幕府能有什么实际助力,她要的只是将军行个方便。
斯波同心众要去越中,必须借助幕府的名分。
不然面对一支武装到牙齿,杀气腾腾的姬武士团,沿途武家怎么放心让这支队伍穿越自己的领地。
她伏地叩首,求道。
“恳求将军允许斯波家姬武士团前往增援,以使团护卫名义加入队列。
方可震慑宵小,顺利抵达越后。”
足利义辉点点头,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我准了,斯波众可进入山城国,由濑田川前往北近江。
晚些时候,会有御旨送去斯波府邸,要求沿途武家予以方便,你让斯波众首领带着上路。”
明智光秀嗨了一声,伏地谢恩,随后告罪匆匆离去。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将军的首肯只是第一步,之后还要取得沿途幕臣的谅解。
军队过境骚扰春耕,沿途的补给,出行的船只等等后勤事务都需要沟通。
足利义辉看她急促离开的背影,心中不免戚戚然,有些担心远在越中的斯波义银。
但她真是帮不上什么忙,心中浮躁,连自己喜欢的男人都护不住,这将军做得忒没意思。
一旁大御台所默默听过全程,看女儿神情恍惚,出言说道。
“其实将军并不是帮不上忙,亦是可以有所行动的。”
足利义辉看着父亲,奇道。
“父亲大人不是一向不喜谦信公吗?怎么忽然帮他考虑起来?”
大御台所白了自己的女儿一眼,真是拿她没办法,无奈说道。
“不喜欢又能怎么办?
我女儿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我这个当爹的拦得住吗?”
足利义辉讪讪一笑,说道。
“父亲疼我。”
“我当然疼你!”
大御台所的声音不自觉响了起来,说着。
“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
打压幕臣,收拢领地,扩张兵权。
幕府这破屋子,被你这一番折腾,不知道扛不扛得住。
没有了斯波家那孩子整合地方实力派为你站台,那些幕臣能反过来吃了你!
我怎么敢对他的事不上心?怎么敢拦着你爱慕他?”
大御台所知道足利义辉心中憋着一股子气,想要有所作为。
但没有想到女儿的胆子这么大,几乎是把幕臣们往死里逼。
足利幕府的老底子是五百马迴众,但后勤却由幕臣掌握,这才让幕臣对幕府事务有了指手画脚的权利。
足利义辉要自己掌握后勤,几乎是把幕臣引为否决权的后勤补给权利斩断。
那她们以后还有什么可以影响幕府的本钱?这利益损失大了。
足利义辉步子跨得太狠,已经没有了妥协的余地。只有借着地方实力派强压幕臣,先把事情办成了再说。
至于之后如何缓和与幕臣的关系,暂时也顾不得了。
在这个要紧关头,大御台所不能允许斯波义银出事,就算出事,也不能影响到自己女儿的大事。
她琢磨着,要借此机会,把斯波义银更加紧密的捆绑在足利家这艘船上。
足利义辉说道。
“母亲有什么办法?”
“你不但要写御旨给斯波家的姬武士团,把御剑也拿出来,让她们带去给谦信公。”
足利义辉瞪大眼睛看着父亲,失声道。
“不行!”
她没想到父亲的主意竟然打到了御剑身上,这事不合规矩。
幕府将军的正式称谓叫征夷大将军,乃是天皇朝廷建立的职务,原意是针对关东毛人。
和族起源大和国奈良盆地,对外扩张到整个日本列岛,才有了今天的六十六国。
对关东的土著民族,蔑称毛人,以暴力驱赶,夺取了关东土地。
而征夷大将军,指的就是征伐毛人的统帅。
天皇赐予将军御剑,可开府建牙,遂称幕府将军,意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这是武家脱离朝廷体系,自成体系的政治划分点。
朝廷式微,武家崛起,御剑的朝廷色彩不在,成为了将军的标志。
拥有者可发布将军敕令,等同于行使将军权利。
因为御剑的权力太大,只有大御所(前任将军),大御台所(前任将军丈夫),将军和御台所(将军丈夫)才有资格持有御剑。
大御台所示意将御剑授予斯波义银,破坏了这条规矩,将幕府的最高权利给了外人,这是决不允许的。
即便斯波家是足利家的亲族血脉之一,也没有资格暂管御剑。
近幾之战,足利义辉出战河内,御剑也是交由大御台所掌管,代为控制京都。
如此重要的御剑,足利义辉再喜欢斯波义银,也不会给他,这是足利家不容染指的最高权利。
她的意思,大御台所当然明白,可他为什么还要给斯波义银御剑呢?
大御台所又不是昏了头的将军,满脑子就知道斯波义银。
他的所有举措,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足利义辉,为了足利家的幕府基业,为了自己的利益。
她深深看了眼抗拒的将军,淡淡说道。
“现在正是你整合幕府的关键时刻,一旦成功,足利家将拥有整个幕府百万石以上的动员力,足利家才算站稳了脚跟。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斯波义银死在关东,地方实力派内部散解,你的整合计划失败,足利家会遭遇什么下场?
那些恐惧的幕臣不会再给足利家反扑的机会,她们会把你彻底孤立成傀儡。
而没有了带头人的地方实力派,也无力对抗众志成城的幕臣,我们的状况会比之前更糟糕。
此举可成不可败。”
足利义辉点头,她当然知道风险,但箭在弦上,已然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大御台所继续说道。
“斯波义银主动离开,也是件好事。
若他在近幾,一旦对你某些举动不满,又或者被幕臣重利收买,你该如何是好?
如今他不在近幾,却给明智光秀为首的斯波家留下全力支持你的命令,这才是对你最有利的状态。
他接了你的纳彩之仪,却没有任何反应,外人不知他是拒绝还是默认。
你要做的,就是做实了他嫁入御所之事,给他御剑,便是认可他的御台所身份。
他正在关东遇险,便要仔细想想。
是拒绝你的御剑,不承认是你的御台所,面对巨大的危险呢?
还是接受你的御剑,被迫承认自己与你有结缘之实,成为你的丈夫。”
大御台所话音未落,足利义辉已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