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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四四五五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txt下载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七章拼搏

    既然决定接受斯波家的好意牵手织田家,那么浅井家也应该有所表示。

    浅井长政对赤尾清纲说道。

    “赤尾大人回赤尾城迎接谦信公与上衫殿下,请来小谷城一叙。

    冬寒未散,距离关东化雪还有几天,耽搁一日亦是无碍。

    我手书一封,派人送去越前敦贺城,交于朝仓家宗滴公,算是我为两家引荐。”

    赤尾清纲心领神会,嗨了一声。

    浅井长政很会做人,这是为斯波义银牵线搭桥。

    上杉辉虎能走北陆道,是用金钱开路,砸得沿途各家放行。

    毕竟北陆道诸国与她没有利益冲突,各家看在钱的面子上不至于为难她。

    可斯波义银就难说了,因为朝仓家是以下克上赶走斯波家,夺取了越前国。

    朝仓家掌控越前已经五代,初代出身乃是斯波家被官,就是斯波家麾下的投效国人,地位不高。

    可便是此人,利用守护与守护代之间的矛盾,左右逢源,最后竟然将两家一齐赶走,独占了越前。

    那时候本是幕府强势时期,如此作为必然遭到强烈反应,但朝仓家运气不错,正巧遇上八代将军之乱。

    八代将军无后,不得已立妹妹为继承人,谁知道老蚌怀珠,她竟然有了!还是个女儿!

    八代将军起了换储之心,将军家继承之争又牵连幕府各家利益,细川,畠山,斯波,山名等重臣纷纷下场。

    结果,幕府内外武家分成东军西军相互攻伐,近幾,四国,西国等幕府势力范围领国大乱。

    此战打碎了足利家为首的守护体系内部和谐,足利血亲之间不再是手足情深,又添加了无数血仇。

    幕府开始走向衰败,自朝仓家起始,各国武家以下克上,逐步架空了幕府的守护大名,守护体系走向崩坏。

    这次大战,朝仓家以西军身份参战,初代家督骁勇善战,打得东军头疼不已。

    东军总大将,那一代的细川宗家家督出面拉拢,以越前国为恩赏,将她拉入了东军阵营。

    至此,朝仓家一统越前国,从幕府得到名分成为越前守护,底层武家一跃成为名门,亦是讽刺至极。

    最受伤的当然是斯波宗家,守护的越前,尾张两国,被剥夺了一半,元气大伤。

    虽然事过多年,物是人非。朝仓家在越前国统治五代,也已树大根深。

    但没个人从中牵线,怕是斯波朝仓两家面上过不去,会出些纠纷。

    浅井家与朝仓家关系很深,初代浅井亮政交好上代朝仓家督孝景与朝仓军神宗滴公。

    借着朝仓家的支持驱逐京极家,支配了北近江,两家结成盟友。

    浅井长政为斯波义银搭线,的确是表达善意的好办法。

    相信斯波义银会接受她的好意,关东遥远,沿途多些朋友总比多些敌人好吧。

    出门在外,谁知道会不会遇上意外。拜拜码头,拉拉交情才是正常操作。

    不是谁都如上衫辉虎那般豪迈,一路撒着金子,带着精锐姬武士杀气腾腾就莽过去了。

    浅井长政说完,看座下重臣神情不一,心中亦是一叹。

    当初母亲坐在家督位上,她也是诸多不满,可真坐了上来,才知道这位子多烫臀。

    正所谓众口难调,家臣们各有角度,皆有道理,可最后下决断的可是她浅井家督啊!

    家臣们可以说错话,她不行,她是家督,是浅井家的决策者,负责人!

    她不知道斯波家藤堂领在北近江是内患?她不知道三郡武家尾大不掉?她不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六角一色两家的刀枪都快钉在她脑门上了,哪有时间精力去整顿内部,臣妾做不到啊。

    饮鸩止渴,先顾眼前吧!

    ———

    尾张,清洲城天守阁,议事厅正在展开评议。

    一名娇小的姬武士伏地不起,在织田信长戏谑的目光中瑟瑟发抖,正是木下秀吉。

    一旁,抬头挺胸姿态傲然,跪坐的柴田胜家在主君面前出言羞辱于她。

    “你这种下等人也敢在评议之时大放厥词,好大的胆子!

    你算什么东西,军国大事也是你可以随意谈论的!

    这等不知尊卑的东西,殿下,不如由我为您斩之!”

    织田信长不予置否,轻轻笑了笑。

    柴田胜家手握刀柄,便要拔刀砍人,丹羽长秀终于忍不住出口阻拦。

    “柴田大人稍安勿躁,木下秀吉虽然唐突,但毕竟是殿下恩准参与评议的姬武士。

    评议乃是公议,她就算说错了话,也不是丢了性命的罪过。”

    柴田胜家一抬眉,回道。

    “殿下只是让她参与买卖之类的庶务,这等幸进的家伙就该感恩戴德好好做事。

    如今出言狂妄,竟敢议论军国大事,还不该杀吗!”

    丹羽长秀也是一窒,一时无话可说。

    武家尊卑极重,木下秀吉这种入赘得到身份的平民姬武士,最是低贱。

    只是她出身织田信长的小者,取鞋暖脚的仆役,也算是信长亲信,多少有些香火之情。

    为人又聪明伶俐,几次差遣买卖都让殿下满意。

    特别是去京都,找到了便宜的铁炮渠道,让织田家有了第一批成编制的铁炮众。

    织田信长心情大好,这才给了个奉公人的身份丢到丹羽长秀麾下做事,算是有了出头之日。

    丹羽长秀是信长的大管家,家中庶务杂乱,木下秀吉聪慧,的确是帮了不少忙,让她很有好感。

    可谁能想到,织田家这场评议上,她竟然敢开口发言,惹得柴田胜家暴怒。

    柴田胜家是织田家军方第一人,丹羽长秀虽然深受织田信长信赖,也不想惹她。

    无奈之下,她朝织田信长一个鞠躬求援。

    主君不会真的让柴田胜家杀人,只是恶趣味得喜欢看人倒霉。

    织田信长见心腹求援,撇撇嘴感觉玩够了,开口说道。

    “猴子,你现在胆子够大的,连我迁移居城去小牧山城也要管?

    过几天,是不是我和浓君的床第之事你都想安排安排?”

    丹羽长秀怒视主君。

    您就算出言说和,也别用这种话题啊!主君的内事,主家的威严怎么能拿来说笑呢!

    面对丹羽长秀的目光,织田信长笑嘻嘻甩甩手,对柴田胜家说道。

    “权六,算了吧。

    这小猴子我挺喜欢的,留着给我逗趣吧。

    评议苦闷,说话累得半死,也该有个猴戏看看,放松一下心情。”

    织田信长的性子乖戾,柴田胜家早就服了,主君说话又顾及了她的面子,自然知道好歹。

    哈哈一笑,说道。

    “殿下说的是,是我缺了情趣,坏了殿下兴致,实在是对不起。”

    说完,朝信长鞠躬致歉,不再言语。

    信长懒散地靠在侧枕上,目光盯住木下秀吉,如蛇望鼠,有笑颜无笑意,冷冷道。

    “好了,开始你的表演。

    如果不能让我满意,那只能砍了你的猴脑丢出去喂狗哦。

    你可别让我为难啊,猴子。”

    秀吉重重叩首,大声回道。

    “谢殿下!”

    她的背后冷汗打湿内衣,心脏狂跳不止,这是她用性命换来的开口机会。

    她不甘心一辈子做锱铢必较的买卖活,一心要向上爬。

    为此,她可以用命去搏!

第三百七十八章区别

    木下秀吉额头冷汗不断滴在榻榻米上,形象狼狈不堪,娇小秀气的脸上满是狠绝,咬牙道。

    “殿下英明果决,每每设立目标,必身先士卒。

    清洲城接近上尾张四郡,殿下居住于此,乃是为统一尾张聚集兵力与补给而居于前线。

    如今改迁小牧山城,亦是故技重施,将居城迁近美浓,方便调集人员物资,攻略其国。

    殿下大智大勇,木下秀吉佩服得五体投地。”

    织田信长脸上满是舒畅,这猴子其他本事不提,马屁拍得是一等一舒服。

    武家多少都带点矜持,也就是她,足够不要脸。说得很是肉麻,让一向放浪形骸的信长非常满意。

    她翘起嘴角,心情愉快,嘴上却嚷嚷着。

    “休得胡言乱语,评议之中讲得什么东西,有事说事!”

    一众武家无语,看主君口是心非的模样,这小猴子算是过了关。

    木下秀吉也是稍许安心,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继续说道。

    “殿下迁移居城乃是上策,我岂敢反对,只是对后勤补给修建在犬山城,有不同的见解。

    东美浓是斋藤家根基所在,即便一色义龙弑母改姓,当地武家还是愿意臣服她。

    两国实力相当,我家统一尾张时日不长,如果强势攻略东美浓,怕是旷日持久,后勤难以保障。”

    木下秀吉的确聪明,她如果提及出阵作战,便是越权非议军政大事,柴田胜家就有借口发飙。

    可她偏偏句句不离后勤补给,丹羽长秀掌管家中庶务,作为她麾下的奉公人,说说后勤问题也不算越界。

    可战阵之事,打得是武勇,看得却是后勤。

    她嘴上说后勤,却是在否定柴田胜家提出的美浓攻略,还让这位大佬发不出火来。

    织田信长不动声色,右手食指在榻榻米上敲了敲,问道。

    “那你的意思,军备粮草该囤积何处?”

    木下秀吉恭敬回答。

    “小牧山城以西。”

    柴田胜家再也忍耐不住,指着她骂道。

    “贱民!妄议军事!

    你懂战阵之事?你懂地形军略?

    胡说八道!”

    柴田胜家是怒火攻心,一时间在织田信长面前亦是忍不下去。

    织田信长手掌猛击榻榻米,双目朝柴田胜家翻了过去,淡淡一眼看得她心里打颤,低头叩首不再言语。

    “继续说,把话说清楚,免得你死得冤枉。”

    信长杀气腾腾的话,把木下秀吉吓得几乎瘫倒,她强忍着尿意,说道。

    “尾张美浓两国都是五十余万石,实力不相上下,如若强行攻略,怕是难以成事。

    西美浓诸武家与一色义龙貌合神离,绝不肯为她耗损自家实力。

    殿下可从西美浓入手,用兵为辅,攻心为上。

    尾张刚才一统,我家实力不足以压倒美浓一色家。美浓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啊!殿下!”

    说完,木下秀吉重重叩首,不敢再抬头了。

    织田信长看了眼下首,丹羽长秀面带苦涩,柴田胜家怒火中烧,摇了摇头。

    丹羽长秀亦是无奈,木下秀吉这些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织田信长胆大妄为,做事冒险是常态,她这个后勤大管家当得惨啊。

    好不容易在桶狭间打退了今川家,结盟三河松平家,解除了东海道方向的威胁。

    尾张统一,百废待兴,以为能松一口气,织田信长又兴冲冲准备迁移居城,攻略美浓。

    她一口血卡在喉咙,不知道该不该吐。这永远奔跑在路上的主君,是要活活累死她啊!

    一旦攻略美浓之事敲定,她又要焦头烂额想办法弄粮食,弄军备。

    可美浓是大国,如若战事焦灼,管理后勤的她非得被物资短缺之事,逼得切腹不可。

    木下秀吉行为虽然僭越,确是说出了部分家臣的心声,战事太过频繁,人心思安。

    而柴田胜家的怒火却代表着武将的立场,在得到织田信长允许后,她再度开口怒斥道。

    “你这猴子不懂打仗!

    犬山城是木曾川以南最好的据点,尾张东西唯有此处最适合对美浓发动攻势。

    你说军备物资聚集小牧山城以西,你给我选出个合适的地方来。

    那边进军困难,根本无法展开攻势,给予西美浓压力。

    武家畏威不畏德,没有刀剑作为后盾,西美浓武家凭什么听你招呼,投效我家。

    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柴田胜家的话不无道理。

    斋藤道三入赘斋藤家,以守护代斋藤家取代守护土岐家,成为美浓国主宰。

    她的居城稻叶山城位于美浓中心,左右为东西美浓。

    一色义龙杀母夺位,居城依然是稻叶山城。她得位不正,西美浓武家不稳,才有了分化拉拢的可能。

    可任何策略的前提是拳头够硬,织田家不能给予西美浓足够的压力,就难以说服她们反叛一色义龙,投效织田信长。

    尾张与美浓两国以木曾川平分浓尾平原,亦是两国的边境。

    木曾川从东至西横穿浓尾平原,然后南下伊势湾,成为尾张与伊势两国的分界线。

    因为转弯南下,北面西美浓地势占优,处于南岸的西尾张缺乏优良的军事据点,囤积物资兵员。

    更麻烦的是,木曾川,揖斐川,长良川形成的水系在西美浓组成了类似川字型的脉络,严重阻碍军势行进。

    在缺乏后勤据点的情况下,任何渡河进攻的策略都难以达成目的。

    而东尾张的犬山城,却是整个木曾川沿岸最适合成为攻伐美浓的南岸据点。

    连木下秀吉这个半路出道的武家,都知道后勤的重要性。

    柴田胜家身经百战,怎么会不了解,打仗打得是后勤的道理。

    她向织田信长建议的美浓攻略,是以犬山城为后勤据点,渡河攻击东美浓。

    这个策略的根本是建立在犬山城优秀的后勤位置,适合军事行动的前提下。

    木下秀吉就算把西美浓攻略吹得天花乱坠,也无法掩盖西尾张难以展开攻势,压迫西美浓的窘境。

    她被柴田胜家凶神恶煞的眼神震慑,喃喃说不出话来。

    织田信长却看见她身后的丹羽长秀眉头一抖,就要开口说话。

    抢先说道。

    “都闭嘴!吵死了吵死了!

    今天评议结束,改日再议。都给我滚蛋,累死我了,我要休息!”

    织田信长一阵咆哮,转身离开了议事厅。

    众姬面面相觑,柴田胜家看着伏地不起的木下秀吉,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丹羽长秀叹了口气,上前关心道。

    “秀吉,你没事吧?”

    木下秀吉话带哭音,说道。

    “丹羽大人,我,我腿软了,站不起来。”

    丹羽长秀一愣,哑然失笑。

    “看你胆大包天,原来还知道怕啊。”

    织田信长回到内室,面上的狂浪瞬间收敛,一脸冷漠。

    刚才丹羽长秀差点下场与柴田胜家起了冲突,该死的猴子,真是会找麻烦。

第三百七十九章功利

    美浓攻略,争的是东西美浓哪个先攻吗?

    不是,争的是稍作歇息,还是继续征伐。

    丹羽长秀主管庶务,长期战事掏空了织田家的老底。

    苦苦支撑下,部分家臣已是不满到了极点,休养生息才是她们想要的。

    丹羽长秀看到了这个隐患,一直希望向织田信长谏言,却找不到机会。

    而柴田胜家代表的,是在吞并上尾张四郡中吃得满嘴流油的武将派,她们贪婪得想要更多利益。

    照着织田信长的想法,她是赞同柴田胜家的。

    家底掏空就掏空,家臣不满就不满。

    此乃乱世,只有不断吞噬土地和人口才是正确的选择,是通往天下人的道路。

    如果有人跟不上脚步,那就滚蛋。想做天下人,就得有包容天下的心胸。

    只要对我有用,不管什么人,哪里人,我都能用,都敢用。

    至于那些有异议的家臣。

    织田家发展壮大,不断给予好处,她们的不满就会烟消云散,开开心心给我当狗。

    只要给足了好处,武家就是最好用的鹰犬。少数冥顽不灵的家伙,她们可以选择去死呀。

    织田信长没有明确表态,是因为木下秀吉的话的确引发了她的疑虑。

    尾张与美浓两国国力不相上下,照着柴田胜家的攻略方式,能打下美浓吗?

    小牧山城肯定是要迁去,但尾张刚才统一,许多事还没顺理。

    她并不打算马上展开美浓攻略,怎么都得等到夏天之后,还有时间思考对策。

    织田信长很现实。

    柴田胜家要打,可以。给兵给粮,犬山城也给你用。

    木下秀吉要表现,没问题。只要你想到好办法,我就支持你。

    美浓攻略用谁的都无所谓,我织田信长只要胜利。

    谁能给我胜利,我就支持谁,给谁恩赏,让谁飞旺腾达。

    至于丹羽长秀,这个大管家当得好好的,就别出来多事。

    织田信长借着撒泼,把丹羽长秀摘了出来,压下了冲突的可能。

    因为她做事激进,家臣团中异论不少,决不能让柴田胜家与丹羽长秀起了争执。

    那样会引发家臣团选边站队,将隐藏的矛盾激发出来。

    织田家势力膨胀得太快,内部并不和谐。

    要么安心经营,用几代人的时间稳固根本。要么开疆拓土,用更多的好处收买麾下武家。

    她缓缓坐下,眼神锐利,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她是要成为天下人的女人,岂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

    天守阁下,木下秀吉垂头丧气跟着丹羽长秀走了出来,被说教到无力反驳。

    以她的出身,能参加大评议已经是主君恩德,还在评议中口出狂言,没被拉出去砍头已是幸运。

    至于攻略东西美浓之争,她就是个p。

    柴田胜家绝不会认为木下秀吉有胆子出位扫她面子,只会把这笔账算在丹羽长秀身上。

    丹羽长秀是织田信长的侧近出身,自小跟随玩耍的野孩子团成员,君恩深重。

    柴田胜家自知是贰臣出身,曾随织田信行造反。

    虽然主君大度,对她委以重任,但心中远近亲疏必然不如丹羽长秀。

    丹羽长秀也不想招惹柴田胜家,那是先代织田信秀留下的常备军势大将,织田家武将首席。

    军中根基深厚,连主君都要无视她的造反行径,继续重用,何必去得罪她。

    只是木下秀吉一番话说到了丹羽长秀心坎里,主君太重征伐,家业已然支撑不住她的野心。

    既然有人开了头,那么她就准备力挺,亦是为了织田家的长治久安,是对殿下的忠诚。

    谁知道织田信长太了解她了,一抖眉毛就知道她要干嘛,一场胡闹打断了她的进言。

    柴田胜家与丹羽长秀都知道,织田信长不希望她们走向对立。

    这次只是借着撒泼遮掩过去,如果谁再起话头,辜负了她的好意,之后就会受到她的严厉报复。

    织田信长的确是个胸有大志的英主,可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她。

    所以,柴田胜家没有继续敲打木下秀吉,转头就走。

    而丹羽长秀抓着自己这个麾下的捣蛋鬼,反复叮嘱,以免她看不清形势,再乱开口,丢了性命。

    木下秀吉被她一路念叨着,愁眉苦脸。

    她出身太低,虽然聪慧又好学,但战阵军略可不是自学成才的学问。

    姬武士能站立就开始练习武艺,有些家底的武家还要学习文书,算数,军略,管理领地。

    到了十几岁元服,便要初阵作战,杀人成年。

    木下秀吉这仆役拿什么去比,她就算想学,谁又会教一个用胸口给主君捂暖鞋子的小者军略?

    她连地图都看不懂,安营扎寨都不会,打仗?打个p的仗!

    柴田胜家的愤怒不是没有道理,她被一个门外娘指着鼻子说战略失误,怎么忍得下去。

    木下秀吉今天能留下性命,是织田信长被她那句尾张美浓国力相当,正面攻伐无法成功的话,给打动了。

    要不然她已经被砍下猴头,丢去喂狗,哪还有脑袋听丹羽长秀唠叨。

    此时,她并不死心,面上恭敬听着,心里却在想着回去找张地图。

    看看西尾张哪个城池适合训兵屯粮,能成为攻打西美浓的后勤所在。

    两人刚走出天守阁,迎面遇上了前田利家。

    木下秀吉惊喜着鞠躬,问候道。

    “前田大人安好,您怎么来了?”

    前田利家与丹羽长秀见礼,然后朝木下秀吉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两人是和信长一起长大的野孩子团成员,秀吉是信长的小者,都不是陌生人。

    只是前田利家一心投效斯波义银,为织田信长所恶,这才被丢在桶狭间一带吃灰,少有来清洲城。

    丹羽长秀与她关系不错,关心道。

    “利家姬,你怎么来了?

    如若没有要事,今天就别去打搅殿下了。她的心情不太好,怕是要给你脸色看。”

    前田利家摇摇头,说道。

    “我是为家督传讯而来。”

    丹羽长秀心中好奇,斯波义银离开尾张日久,在近幾混得风生水起,还能有什么事与自家主君商议?

    但她没有发问,两家家督交涉,她不便询问。如果真是要事,事后殿下必有吩咐,不急于一时。

    两人说话点到为止,一旁的木下秀吉却是急切问起了自己关心的事。

    “前田大人,敢问西尾张可有方便攻略西美浓的屯兵点?”

    前田利家为人宽厚,与人为善,织田家上下和她关系都不错,连木下秀吉这等小人物也愿意搭理。

    她作战勇猛,军略出众,如今碰巧遇上,木下秀吉顾不得时间地点不太合适,出口便问。

    她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询问的武家,而前田利家恰巧是她能接触到最厉害的战将。

    前田利家一愣,看了眼丹羽长秀,丹羽长秀低头不接茬,她便知道这事定然牵扯到织田家的评议。

    她如今是斯波家代官,丹羽长秀的确不合适与她说太多。

    木下秀吉可以位卑无礼,丹羽长秀这种重臣却要谨言慎行。

    但她不说话,就是默认,希望自己能帮木下秀吉一把。

第三百八十章筑城

    前田利家沉思半晌,回答。

    “没有。

    木曾川在西尾张南下出海,过半河岸是与伊势国的交界。

    而沿途北岸皆是地势高于南岸,又因为南下,实际比东尾张南岸短了许多。

    岸短利于防御,又有揖斐川,长良川两条支流与木曾川主流化成川字型水网,川流密集不适合大军运动,发起攻势。”

    木下秀吉泄气道。

    “如此是真没有办法了。”

    前田利家摇摇头,说道。

    “也不是没有办法,在木曾川北岸建一平城即可。

    揖斐川,长良川能阻挡我军,也能延迟敌军的反应。

    只需要在稍稍上游的地方迅速将据点建立,等敌军发现也晚了,来不及阻止。

    我军在木曾川北岸有所依靠,就能绕过揖斐川,长良川,向东迂回,侧翼攻入西尾张。

    川流会增加敌军正面拔除据点的难度,而防御侧翼的迂回,又费时费力,防不胜防。”

    木下秀吉大喜,说道。

    “前田大人所言甚是!”

    丹羽长秀在旁默默说了句。

    “那你也做不到。”

    木下秀吉一愣,旋而泄气。

    丹羽长秀说的不错,办法是有了,可是以她的人脉资源,做不到啊。

    最简陋的平城也要有栅栏与土沟,这才能起到阻挡军势的效果。

    织田信长会支持这个方略,提供一些农兵挖渠建城。

    可指望她拿出木料基石支援,就别做梦了,更不提阻击敌方的军势。

    信长的青睐只会提供给那些为她带来实际利益的人,在木下秀吉还未做出成绩之前,仅能靠自己体现出价值。

    不然,在信长心中,木下秀吉就是她心情好时幸进的一个玩物,一只有趣令她开怀发笑的猴子而已。

    功利如她,岂会为了一个玩物投入资源,用军势冒险。

    木下秀吉侍奉织田信长多年,自然知道丹羽长秀所言不虚,顿时心灰意冷。

    前田利家倒是没那么悲观,说道。

    “秀吉,你可识得蜂须贺小六?”

    木下秀吉想了想,不确定道。

    “是在尾张美浓边境一带肆虐的恶党头目?那个小六?”

    前田利家点点头。

    “蜂须贺小六是海东郡蜂须贺家嫡女,她家世代居住蜂须贺乡,常年把持木曾川水运。

    小六年少轻狂,离家出去,在两国边境纠集了一群野武士胡闹。

    如今年纪大了,也该收收心,做些正事好继承家业。”

    她稍许指点,木下秀吉聪慧,若有所思。

    前田家是下尾张豪族,许多秘闻都瞒不住她家。前田利家寥寥几句,却隐隐透露出大量的信息。

    织田信长统一尾张之前,上尾张织田信安与美浓一色义龙结盟,以对抗信长。

    多年来,蜂须贺家一直是在木曾川上做事。

    蜂须贺小六在美浓尾张边境一带组建恶党,不就是木曾川两岸吗?

    这是年少轻狂,还是为家中事业保驾护航?

    不论如何,随着织田信长干掉织田信安,拿下整个尾张,木曾川已然成为了织田家与美浓一色家对抗的前线。

    这时候,世代居住在尾张海东郡的蜂须贺家,就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恣意妄为了。

    她家的利益在木曾川上,两国交战必须做出取舍,而木下秀吉需要做的,就是让她家选择支持织田信长。

    木下秀吉地位不够,无法调动织田家的力量为她筑城提供方便。

    但如果能借着织田家的虎皮说动蜂须贺小六,以恶党遮掩目标,扰乱美浓方的视线。

    用蜂须贺家的水运运输基石木料,迅速搭建一个简易的平城据点,还是可行的。

    此事成败的关键在于,她能不能说动蜂须贺小六向织田信长,投下这个投名状。

    只要与蜂须贺家达成默契,有了具体的方略,就能向主君进言,寻求支援。

    一旦方略成功,不论她木下秀吉,还是蜂须贺家都是受益匪浅。

    即便织田信长还是选择从犬山城主攻东美浓,西美浓北岸的这个据点也是巨大的战略优势,牵制着美浓方的注意力。

    这个功劳足够木下秀吉脱颖而出,进入织田信长的眼帘。

    而蜂须贺家业可以凭借此功,在尾张织田家顺利吞下美浓后,继续把持木曾川水运的利益。

    只要织田家能够取胜,各方皆大欢喜。

    木下秀吉乐得搓手,丹羽长秀摇摇头,这少女为了出人头地,都快要魔障了。

    她为木下秀吉发声,亦是有自己的诉求。

    织田信长的性格她很了解,美浓攻略必然会推进下去。

    东西美浓攻略之争,她肯定支持分化拉拢西美浓武家的策略。

    西美浓武家的投效会动摇东美浓武家的士气,瓦解她们的斗志,降低攻略的难度和后勤压力。

    这对于掌管织田家后勤补给的丹羽长秀来说,利益关系重大。

    如今见秀吉一副志得意满,想要大干一番的样子,她无奈摇头。如果有的选,她宁可不打。

    得到指点的木下秀吉向前田利家鞠躬致谢,急匆匆与丹羽长秀离开了。

    前田利家看了眼她们远去的背影,转身入天守阁求见织田信长。

    ———

    织田信长正在内室饮酒,听闻前田利家求见,眉头一皱。

    她来做什么?

    随着斯波义银在近幾越发坐大,尾张斯波领是如鲠在喉,让她万般不爽,却不能拔除。

    她心怀天下,眼前的目标是吞下美浓国,将浓尾平原握在手中。

    眺眼远望,入近幾上洛京都,还需要有人指路。

    尾张武家被幕府中枢视为乡野村妇,收钱时勤快,有事时眼皮子却不肯抬起半分。

    织田家想要再进一步,幕府中必须有人帮衬,而有过露水情缘的斯波义银再合适不过了。

    他做事只为斯波家利益考虑,开出的价码合适,织田信长就有信心与他达成共识。

    留着尾张斯波领,就是为了维护与斯波义银的良好关系。

    这男人为了家业,说陪睡就陪睡,比女人还狠绝。

    果然,男人不要脸起来,还有女人什么事,织田信长亦是服气。

    她自认唯利是图,可比起那位谦信公,还是自愧不如。

    他为了领地,为了利益,不惜将自己糟践。睡起来的确过瘾,可惜了,怎么就放跑了他。

    织田信长舔舔嘴唇,心有不甘。

    虽然不得不留着尾张斯波领,可这织田家中的外样藩太过扎眼,织田信长看着也心烦。

    随着三河方面的威胁解除,处于东南山区方向的斯波领对于她来说,已经失去了战略利用价值。

    前田利家为了斯波义银,竟然离开织田家改投斯波家,成为了尾张斯波领代官。

    织田信长就是要让她与这片领地边缘化,让她一身武勇无从施展,让她守到年老体衰,一事无成。

    乱世纷乱,无论织田家还是斯波家都会很快遗忘这个角落,这就是织田信长的报复。

    不能为我所用,就毁了你。

第三百八十一章转达

    前田利家见到织田信长的时候,她正半卧在内室饮酒,对她视若无睹。

    “见过织田殿下,殿下安好。”

    前田利家伏地叩首请安,织田笑盈盈看着她,并不接茬。

    半晌,才悠悠然说道。

    “犬千代,不守着你家殿下的领地,来我的清洲城何事?

    你可是斯波家在尾张的代官,责任重大。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会把你丢出城去哦。”

    信长说着玩笑话,却是句句深藏恶意。

    前田利家面不改色,说道。

    “织田殿下说笑了,此来乃是家督让我带话给您。”

    “哦?说来听听,谦信公有何指教?”

    “一色义龙与六角家相约,春耕后夹攻北近江浅井家。”

    “什么!”

    织田信长甩开酒壶,不顾撒了一地的狼藉,噔噔几步走到前田利家身前,低头看她,目光如刀。

    “当真?”

    前田利家恭敬道。

    “家督自近幾紧急传讯而来。”

    织田信长点点头。

    斯波义银发来预警,自然有他的消息渠道,总不会是为了戏耍自己吧。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甘道。

    “可惜,太可惜了。”

    前田利家明白她的意思。

    尾张美浓两国平分浓尾平原,一色义龙的居城,美浓重镇稻叶山城距离清洲城不到五十里。

    有了确切消息知道一色义龙出兵近江,美浓国内空虚,织田信长完全可以发兵突袭稻叶山城。

    没有上尾张织田信安的牵制,只要突破木曾川,信长的军势两天就可以开到城下。

    稻叶山城虽是坚城,可国主不在人心慌乱,说不准能一鼓而下,值得赌一把。

    只要拿下稻叶山城,东西美浓被割裂开,不论分化瓦解还是侵袭蚕食都会比现在容易许多。

    前田利家说道。

    “一色义龙必是知道尾张内情,这才安心出兵,不怕后院失火。”

    织田信长无奈赞同。

    “你说的对。”

    信长图谋美浓,一色义龙何尝不是时刻注视着尾张军情。

    织田家一年之内吞并上尾张四郡,打退今川家的大军,亦是精疲力尽。

    织田信长一时缓不过来,这才让一色义龙敢于出兵北近江,不惧尾张借机偷袭。

    武家作战,最适合出兵的时间便是春耕与夏收之后。都是农闲时候,又规避了严寒酷暑。

    就算织田信长现在迁移居城去小牧山城,再向犬山城囤积物资,春耕后的战机也是赶不上的。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色义龙谋划得逞,气得她银牙紧咬。

    心情不爽,看着已经无用的前田利家越发不顺眼了,冷冷说道。

    “还有事?没事滚回你的斯波领去吧。”

    前田利家跟随织田信长多年,对她性子最是清楚。

    织田松平两家结成清洲之盟后,尾张斯波领便只剩下维护与斯波义银关系的作用。

    织田信长深恨利家不识抬举,几次拒绝她诚恳的召回,对其冷处理亦是一种报复。

    而前田利家看似风轻云淡,其实心中焦急万分。

    从近幾传来的消息分析,义银君远走关东,怕是要开疆拓土,再建辉煌。

    她手中三千石知行,一万石斯波料所,只是得到了入赘的机会而已。

    斯波家会继续壮大,被织田信长闲置的她,却没有与主君结缘的可能。

    想要有机会,就必须拿出足够的利益打动近幾斯波领的武家利益集团。

    只有借助织田信长扩张的时机,将尾张斯波领做大到让斯波家无法忽视的程度,斯波义银才会正视她的存在。

    而织田信长对她的放置不理,让她心急如焚,却想不到任何办法缓和关系,借机发展。

    正在此时,斯波义银传来的命令给了她一丝操作空间,前田利家决定冒险一试。

    她无视织田信长的恶意,恭谨回话道。

    “还有一事,家督问织田殿下,对浅井家感观如何?有意结盟乎?”

    织田信长大喜过望,对尾张斯波领的容忍终于有了好处,织田家有渠道参与近幾纷争了。

    她慷慨激昂道。

    “浅井家督长政年少有为,野良田携手谦信公,击退六角家,占据北近江全境。

    响应幕府号召,打退三好家无耻侵袭京都的举措,深得我心。

    我是心驰神往,只恨无缘与此等人物结交。”

    她两眼放光,嘴里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赞誉之词。

    织田信长是什么性子?

    老娘牛x,其他人都是傻x,迟早被我干死。

    可政治上的事就是如此,只要你有用,我就把你夸上天。

    反正嘴皮子上下翻,又不缺那几口唾沫,也不用出一兵一卒。

    前田利家全神贯注倾听,时不时点头,仿佛心中默记,字字不忘。

    然后,她伏地叩首,说道。

    “织田殿下的意思我会转告近幾斯波领,联络浅井家传达。”

    “近幾斯波领?谦信公不在近幾?”

    织田信长敏锐察觉到了区别,前田利家回答。

    “主君为幕府指派,前往北陆道出使越后,为上杉家管领继承站台。”

    织田信长默默点头,若有所思。

    近幾必然是起了变化,只是不知道是幕府内部还是外部。

    斯波义银刚才守护一国半,领地完成领国化安堵制不久,就远走关东,这不合理。

    织田信长深感自己在尾张消息闭塞,难以及时判断局势。

    要继续加深与浅井斯波两家的联系,及时知道幕府的变化,才好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反应。

    心念及此,她说道。

    “帮我向浅井大人问好,我对她仰慕已久,愿与浅井家携手共进。

    今有一弟闺中待嫁,相貌端正,贤良淑德。”

    前田利家嗨了一声,鞠躬应下。

    织田信长所说的弟弟是织田市,她也认识。

    市君乃是织田信秀之子,信长嫡亲弟弟,据说长得花容月貌,在市井之中有尾张第一美人之称。

    其实织田市大家闺秀,深居简出,又有几人见过她的真容。

    只是民意纯朴,公子必须是美丽的,权贵之男哪有丑陋的道理。

    织田信长掌控尾张一国,她的弟弟当然是尾张第一美人。

    足利义辉为天下之主,她弟弟足利辉君就该是天下第一美人咯?

    老百姓的说法总是那么朴实无华,话浅深意,充满了讽刺至极的味道,生存的哲理。

    前田利家曾听说,织田信长有意将市君许配给柴田胜家,拉拢家中武将一派。

    两人虽然年岁差了远些,但只要家业稳固,一树梨花压海棠亦是美谈。

    如今信长有了更好的目标,柴田胜家就被丢弃一边,之后再找点别的什么表示拉拢的态度就是了。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人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第三百八十二章泄露

    织田信长说完,独自想了会儿心事,回过神来看见前田利家还在,不由烦道。

    “还有什么事?一次说完不就好了!

    磨磨蹭蹭的,说完了快滚吧。”

    斯波义银离开尾张后,前田利家的能力逐渐在诸事之中体现出来。

    织田信长耐着性子向她表态既往不咎,委以重任。

    谁知道这混蛋不识好歹,一门心思爱慕斯波义银,死守着尾张斯波领。

    傻瓜!功成名就什么美男子得不到?那个男人早就被我玩烂了!残花败柳还能与宏图霸业相比?

    想起那两次愉快的经历,织田信长言不由衷得想着。

    舌头灵活舔舐嘴角,看低头恭顺的前田利家越发不舒服。

    凭你也配觊觎我玩过的男人?你也配觊觎那个了不得的男人?

    她鄙夷之余,只想将她远远丢开,就像是丢掉一件无用的垃圾。

    反正只要尾张斯波领还在,她的善意就会被斯波义银感受到,维护住两家的关系。

    至于领地代官前田利家的才华不得施展,斯波义银会在乎?

    已经登上天下舞台成为棋手的他,对于尾张这点领地的看法,应该是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比起这点领地收益,他更在乎织田信长对这片领地的态度才对,这直接关系到两家的尊严和亲疏。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不论当初斯波义银与前田利家两人如何情深义重,如今的她在政治上已经被边缘化,无足轻重了。

    前田利家低头不语,深深鞠躬,取出一卷文书,放在榻榻米上,双手前移。

    这是她的孤注一掷,祸福难料,武艺高强如她,亦是手指颤抖。

    织田信长明显注意到了她伸出的双手微颤,饶有兴趣得看着这个伏地不起的姬武士。

    前田利家自小追随她长大,性格坚韧不拔,是什么东西重若千钧,让她如此不堪?

    “这是什么?”

    前田利家苦涩道。

    “桶狭间合战时,织田殿下曾问我,为何斯波家足轻死战不退,勇若武家。

    此乃斯波足轻法度,一切缘由尽在其中。”

    信长瞅着她不说话,忽然嘴角带出恶作剧的笑意,说道。

    “我懒得看,你来说给我听。”

    她心中充满了征服的快感,前田利家终于忍不住才华被湮没的痛苦,向她投诚了。

    自高田姐妹,前田利久母女离开后,如今的尾张斯波领已然是前田利家的天下。

    织田信长如果能降伏了她,也就得到了尾张斯波领的全部。

    不但可以用尾张斯波领向斯波家示好,刺探近幾局势。

    还能借助领地的军力攻略美浓,用恩赏调教出一支织田家臣团外的军力,制衡各派。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前田利家的投名状足够份量,能让信长安心驱使她做事。

    这斯波足轻法度,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没有这个份量呢?

    怎么会让前田利家认为交出了它,斯波义银会震怒她的背叛,让织田信长相信她是诚心投靠,无法回头。

    织田信长坐回自己的位子,舒服得伸展肢体,准备欣赏前田利家的窘迫,体会自己熬鹰成功的得意。

    前田利家垂着头,低声道。

    “斯波足轻法度相关细则数十条,包含组建,训练,抚恤等各方面。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为足轻发禄。”

    信长的笑容僵住了,她是万万没想到。

    半晌,猛地站起来,在前田利家身前来回踱步。

    “原来如此,难怪斯波家的足轻悍不畏死,原来是姬武士化的足轻。”

    她转头盯住前田利家,问道。

    “发多少?”

    “一年二石禄米。”

    织田信长低头计算。

    武家军势以备队为主,一万石可动员一备队。

    不提特殊的铁炮众,弓矢众,精锐武士团,侧近旗本。

    一般的备队由农兵,足轻,姬武士三类组成。

    农兵是自带干粮的杂兵,随身携带五天干粮,五天生麦。动员不能超过十天,亦难跨境征战,且战力低下。

    一般常备军势的备队,十人配备一到两名姬武士。

    再加上备队大将及其侧近旗本,备队大概是二百足轻,四五十名姬武士。

    姬武士出仕是有成本的,除了国人众那种不入领国的野村喜欢全家上阵,一般出仕最低也是三十石的职禄。

    常备足轻是没有收入的,只是管饭,一年大概消耗二石粮食,二百人便是四百石。

    整支备队大概是二千石一年,这是非战时,出战更是花钱如流水,光是口粮就得翻倍。

    斯波家的做法并没有增加太多的成本,一支备队一年仅仅多了四百石而已。

    但是,这一做法打破了武家阶级的特权,是非常危险的。

    武家起源于天皇贵胄,由源平两姓天皇血统下降地方,与地方庄园主结合产生雏形。

    后逐步扩大势力,在源平合战后确立了源氏武家栋梁的地位,成就镰仓幕府。

    镰仓幕府建立御家人制度,以土地恩赏御家人,建立了武家秩序的基础,奉公恩赏。

    足利幕府完善了武家秩序,以幕府,大名,地方武家三层管理,建立守护体系。

    奉公恩赏此时已经成为武家共识,出仕给予安堵领地或者职禄,是武家主臣之间的契约。

    斯波足轻法度给予足轻一年两石的职禄,虽然比起最低级姬武士出仕的三十石是远远不如。

    但却开了一个先例,让底层民众有机会窥视上方,阶级上升的通道被打开一道缝隙。

    织田信长摇摇头,难怪前田利家以此为投名状。

    此法度太过离经叛道,是整个武家阶级绝对不能容忍的异端做法。

    如果斯波义银是赐予一名平民武家身份,姬武士们不爽,却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忤逆主君,只会排挤那个贱民出身的武家。

    因为这是特例,统治者偶尔为自己的喜好改变一两个人的命运,不是大事。

    但斯波足轻法度却是一套完整的规则,是可以长期实行的制度,这就侵犯了所有武家的利益。

    织田信长兴奋地拿起斯波足轻法度,仔细参阅起来。

    这玩意有意思,没想到斯波义银出身高门贵胄,私下却在琢磨此等东西。

    前田利家把这事捅给自己,织田信长是相信了她的投效之心,泄露主君机密,她是没法回头了。

    信长得意洋洋,这倔强的雌鹰在边缘化的煎熬中,终于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第三百八十三章投效

    信长看完,略带失望得摇摇头,说道。

    “给足轻发禄,还要管她们的家事,太繁琐了。

    战死的足轻还有什么用,何必管她们家人死活。

    要我说来,一概不理。

    另外设置新的军职,名为足轻头。

    下放姬武士为足轻头,十人一头,并允许足轻以军功升任足轻头,才是正理。”

    织田信长的话,让前田利家为之侧目。

    斯波义银给足轻发禄就足够震动武家集团了,没想到信长更狠,干脆撕开军升通道。

    足轻十人一小队,本就配备姬武士一两人指挥。

    固定这个职位让姬武士与足轻都可以担任,将模糊足轻与基层姬武士的界限,混淆两个阶级的区别。

    织田信长胆大妄为,这想法太过激进。

    足轻武士化的结果,就是底层姬武士的利益被严重侵犯,但主君的军力将更加强大。

    姬武士武艺娴熟,可有组织的足轻三五人亦是不弱,只因没有希望混沌度日,无心也无路上进。

    只要足轻有了职禄,有了上进的职位,就会爆发巨大的力量。

    日本六十六国,二千万石,一千万人口。武家不过数十万,数量远远不如平民。

    如果织田信长真的在脱产的常备军势中,搞成了足轻武士化,那么织田家的军力会迅速强大。

    尾张富庶,过得舒服的姬武士团战力在六十六国中不算出名。

    但尾张是产粮大国,有足够的粮食让织田信长折腾,如果拿下整个浓尾平原,更具优势。

    信长心中计算斯波足轻法度的利弊,兴奋异常,她仿佛看见了一条强军之路。

    而前田利家冷眼旁观,却是不看好。

    信长的做法会得罪整个武家阶级,特别是维护守护体系的幕府及守护大名。

    就算她能用扩张所得的大量利益收买麾下武家,可扩张有尽头,贪婪却没有止尽。

    到达扩张的极限后,利益如何分配?

    被严重腐蚀了特权,忍耐到极限的武家集团必然爆发,内部矛盾会把她炸得粉碎,葬送织田家的大业。

    她摇摇头,干她什么事。

    前田利家从未想过背叛义银君,织田信长看到的投诚,只是她的瞒天过海之计。

    随着斯波家在近幾风生水起,维护尾张斯波领的存在成了织田信长的一个政治投资。

    当初前田利家不接受织田信长的拉拢,是因为尾张斯波领根基不足,她需要坐镇其中。

    如今领地稳固,想要发展,又必须得到织田信长的支持。

    前田利久离开后,前田利家在尾张斯波领一手遮天,得到她的效忠,织田信长将拥有一枚打入斯波家内部的棋子。

    又可以用尾张斯波领的势力,制衡织田家日益庞大的家臣团。

    这对织田信长有利可图,她绝对会欣然接受,但问题在于,如何取信于她。

    为了重新被织田信长启用,前田利家必须找到一样东西,取得她的信任。

    又不会真正侵犯斯波义银的利益,以为背叛而憎恶。

    斯波足轻法度,便是她所想到的合适之物。

    织田信长并不知道,斯波足轻法度其实只是义银的一个善念,怜悯足轻的一时慈悲。

    当初义银想给足轻发禄,可是一年整整五石!

    如今只剩下区区二石,是因为他根本没参与制定法度的事务。

    具体的法度是由前田利益建立,前田利久与前田利家两姐妹完善,才有了现在的细则。

    将这法度泄露给织田信长,斯波义银并不会感到愤怒,那只是他当时的一念之仁而已。

    从近幾斯波领的领国化来看,斯波义银还是在走传统的守护大名之路,并没有启用足轻武士化。

    前田利家确信,她的义银君并不在乎这部足轻法度。

    而这法度离经叛道,却能引起织田信长的极大兴趣。

    斯波足轻法度重家属,重抚恤,与织田信长重激励,重战力的想法完全是南辕北辙。

    前田利家有信心,即便此事泄露,斯波家臣团可能对她的做法会有所不满。

    那也是因为这法度严重侵犯了传统武家的利益,守护大名麾下诸姬天然会反感。

    而斯波义银本身,这点小小的冒犯在扩大尾张斯波领的巨大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他自己看都没看过的法度,有什么好特别生气的。

    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出卖这份斯波足轻法度,能否做大尾张斯波领,提高她前田利家在斯波家中的地位。

    一切权利来源于实力,有了实力才能说服麾下武家们支持她的冒险,角逐斯波家入赘之事,获取更大的利益。

    如今看来,她已经取信织田信长,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这位刚愎自用的殿下会给她一点点机会,作为出卖主君的犒赏,这也是她一向的恶趣味。

    给斯波家内部打入一根钉子,又能培养一支独立于家臣团的力量。

    对于织田信长来说,值得给予一些机会让前田利家去奉公恩赏。

    说到底,就是让她当狗,还得自带干粮,用斯波家的力量为织田家服务。

    如果前田利家战功卓著,得到了大量的领地,那也只是挂名在斯波家而已。

    一旦揭露她背叛之事,面对斯波义银的愤怒,前田利家只能呆在织田家接受庇护。

    难道她会交出自己一手打造的尾张斯波领,乖乖听候斯波义银的发落,失去自己辛苦奉公得到的一切?

    她肯,跟着她打下偌大领地的家臣们肯吗?

    武家重利轻义,没有足够的理由,前田利家就算自己犯傻,麾下的武家也会逼着她冷静。

    当然,前提是前田利家的确有才能。

    如果她运气不好,或者军略不足,战败战死了,那一切都无从谈起。

    织田信长看着前田利家,越看越顺眼。

    前田利家低头恭谨,越发卑微顺从。

    两人心思各异,场面却是和谐得很。

    良久,织田信长说道。

    “犬千代,你很好,不要让我失望,我会给你机会。

    我说过,替我做事,百万石大名未来可期,如今这个承诺依然有效。”

    前田利家伏地叩首,沉默不语。

    织田信长以为她愧疚于自己对斯波义银的背叛,无颜开口,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喜欢强迫别人服从自己,这种征服的快感,爽到窒息,爽过啪啪啪。

    前田利家垂头低目,在她看不见的隐秘角落,双眼中蕴含着一股力量。

    做下此事,便只能坚持走到底,以入赘为目标前进。

    要么成为斯波家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要么就战死沙场吧,她决不允许自己平庸的活下去。

    义银君,请赐予我力量,愿我武运昌隆。

    “犬千代,领地的兵粮役向犬山城输送,你去找柴田胜家,商量组建织田斯波联军之事。”

    “嗨!”

    尾张斯波领作为外样藩的存在非常奇特,经济上隶属织田家领地要缴纳兵粮役,政治上却从属斯波家,独立于织田家外。

    织田信长这是将她划到柴田胜家麾下,列入东美浓攻略军势。

    前田利家心里明白,不论她如何表现投效的诚意,织田信长都不会让她参与西美浓攻略。

    那里距离近幾斯波领太近了,前田利家可以在织田家征伐中获取军功,恩赏领地,但只限于东美浓。

    织田信长是个狂人,却是个冷静理智的狂妄之徒,她看似疯狂,其实非常理智,唯利是图。

    她从没真正相信过别人,信任的唯有自己。

第三百八十四章献茶

    织田信长志得意满。

    前田利家的臣服,意味着她进一步掌控住了尾张国。

    更多了一份制衡家臣团的底气,加重她专断独行的筹码。

    她有些期待与浅井家的联盟,浅井长政会不会接受织田市的联姻呢?

    ———

    北近江,小谷城。

    浅井长政在天守阁上眺远北望,追逐那看不见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旁的赤尾清纲笑唱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浅井长政回头白了她一眼,一腔惆怅被她五音不全的嗓音全给吓跑了。

    “平日里不见你练习武艺,原来是躲在家里做起了文化人,汉学造诣不浅呀。

    看你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这次合战就不敢劳烦出阵了。”

    赤尾清纲连连摆手,讪笑道。

    “殿下饶了我吧,我还想着南下太尾城奉公恩赏,请您给个机会。

    我一个武将懂什么汉学,也就是跟着鲸屋的酒客学了这么一句。

    这不是见殿下触景生情,唱个应景的意思。”

    浅井长政淡淡一笑,说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与他没有缘分。

    浅井家风雨飘摇,我哪有儿女情长的念头,只是感叹谦信公一代奇男子罢了。”

    赤尾清纲呼出口气,轻松道。

    “殿下无意就好,幕府的水太深,我浅井家还没资格陷进去。”

    赤尾清纲真怕浅井长政看上斯波义银,这次再见,她亦是惊艳不已。

    一年功夫不但打下二十万石领地,连容貌都胜过去年不少。

    难怪有人说他是玉藻前狐妖转世,这长相身段真是让人想上。

    京都传来讯息,将军对他也是有意。

    家督年少有为,如若犯了情痴,恶了将军,怕是对家业稳固有害。

    她心有疑虑出言试探,见浅井长政睿智理性的模样,总算是安下了心。

    浅井长政面上不动声色,见赤尾清纲放松下来,心中暗叹。

    说不动心,那都是骗人的。

    昨日赤尾清纲将斯波义银一行人迎入小谷城,她与谦信公是彻夜长谈。

    浅井家三代与朝仓家联盟,对其知根知底。她愿坦然相告,义银自然洗耳恭听,以为后用。

    望着他更胜往昔的容颜,浅井长政却是回忆起了去年。

    她被母亲浅井久政逼迫,要娶六角家臣之男,在赤尾城愁眉不展。

    是这个少年,从天而降助她夺位,帮她打退六角家的侵袭,占据北近江,坐稳了浅井家督之位。

    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怎么会不动心,只可惜,可惜了。

    浅井长政远远望去,那是义银北行的方向。

    你我,终究是没有这个缘分。

    我是浅井家督,我的婚配注定是政治联姻,娶一个有助于家业的男子,延续家族。

    而你,又是哪位人杰有幸成为你的良人。

    一夜相谈欢,了断单相思。

    别了,斯波义银。

    ———

    义银忍不住在马上打了个哈欠,一旁的上杉辉虎酸溜溜说道。

    “一夜未眠可是累坏了吧?有什么好多说的,沿途武家我都用金子打点好了。

    就算偶遇意外,以我们六十余精锐姬武士又怕什么呢,倒是那些起恶意的要小心才对。

    回越后的补给点,兼续姬都安排妥当,我们骑马疾行,很快就过去了。

    何必听那么多朝仓家的家事,连累您一夜没睡。”

    义银看了眼她,懒得和她解释,只是示意自己头疼,让她闭嘴。

    两人这几天关系拉近得很快,都是有意亲近,日常相处,言语动作已经随便了许多。

    在两人身后的上泉信纲骑在马上忍俊不已。年轻真好,这位越后之主是吃醋了。

    想想京都里的风言风语,看向斯波义银的眼神越发复杂。

    暗自摇摇头,年轻人的事她还是少掺合,谁知道以后会闹成什么样。

    明哲保身,难得糊涂吧。

    义银是懒得和上衫辉虎废话,这些天接触下来,他也算是明白了这位的为人。

    不傻,就是狂。

    不知越后如何的环境,竟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明明是个聪明人,可但凡能用武力与金钱解决的事,她就不爱动脑子。

    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永远不会输还是怎么的?

    越后金矿不少,又是有名的银产地,这些年据说种植青麻更是出名的有钱。

    上杉辉虎自元服以来,国内平叛,征战越中亦是战无不胜。有钱粮有武勇,性子滋养得忒狂妄了。

    义银学不得她这做派,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小心翼翼权衡,拼着小命赚回来的。

    北陆道一线的情报,他之前在京都也是看了不少,可都是明面上的消息。

    各家之间的龌蹉,家内的暗斗,知之甚少。

    朝仓家乃是越前守护,在北陆道势力极盛,浅井长政肯掰开她家的内幕与斯波义银说清楚,他当然要仔细倾听。

    睡觉哪天不能睡,这些秘闻对于他的用处可太大了。

    关东攻略,北陆道将是斯波家支援越后的补给线。

    一路上谁可以拉拢,谁会中立,谁要防一手,他都得做到心里有数才行。

    如果混混沌沌过了去,怕是日后会恨死自己。

    这些上杉辉虎是不理会的,她太自信了。

    一行人奔驰出小谷城,向北而去,前方隐约看见一间寺庙,路边一群人恭敬守候,为首的竟是藤堂虎高。

    义银示意队伍减速,在她面前勒住马,笑道。

    “藤堂姬,你来送我?”

    “嗨!听闻主君过境北近江,藤堂虎高自然要来恭送,请主君下马稍歇。

    虎高在此庙中备了茶水,为诸位大人送行。”

    义银点点头,与上杉辉虎,上泉信纲进入寺庙。

    这是一间小庙,容不得诸多姬武士入内,其他人等在外守候,自有藤堂姬武士递水润喉。

    室内已经备下茶案,四人依次坐下,义银地位最高,坐上首。

    奉茶人向他献茶,义银接过欲饮,触唇竟是凉茶。

    一皱眉,一抖手,将茶水飞洒在右侧的地上。

    奉茶人明显面部一僵,抖抖索索献上第二杯。

    这杯倒是温水,可饮茶哪有温吞水的道理,如何品茗。

    义银又将茶水洒在一旁,看着奉茶人不语。

    奉茶人献上第三杯茶,看袅袅白雾,这次倒是一杯热茶。

    可她两次被拒心态紧张,双手颤抖把茶水洒了大半出来。

    义银皱着眉头,看向藤堂虎高,问道。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茶人?这是为我送行还是给我添堵?”

    藤堂虎高苦笑着伏地谢罪,然后对那个茶人叹息道。

    “石田姬,聪明反被聪明误呀。”

第三百八十五章缘由

    义银淡淡看了藤堂虎高一眼,伏地的她不由抖索个激灵。

    家督威势日盛,光是坐在那里不语,压迫之感已然扑面而来,难怪小丫头慌了手脚。

    害怕引发主君的不满,藤堂虎高赶忙解释道。

    “这是坂田郡石田村地头家的孩子,她仰慕殿下已久,听闻我来见您,非要求着我为她引荐出仕。

    我刚才想向殿下明言,谁知她耍起了小聪明,才有了这一出闹剧。”

    义银抬了抬眉,看向一脸郁闷的稚嫩少女。

    五官清秀,一对剪水瞳,水汪汪得像是会说话一般,是个美人胚子,带着三分青涩还未长开。

    “你叫什么名字。”

    “石田三成见过谦信公,殿下安好。”

    义银问道。

    “你怎么想出这一茬来的?用凉水侍奉我,这是何意?”

    石田三成皱鼻抽了几下,还有些不服气,态度却不敢不恭敬,回话道。

    “您刚才骑马而来,口干舌燥,我为您奉上凉茶。

    一杯足以解渴,多喝凉的怕身体不适,第二杯再用温茶。

    两杯之后,您已止渴,再奉上热茶再请您品茗。”

    小姑娘言语间还有些委屈,这该是她用心想出的法子,以吸引义银注意,好顺利出仕。

    谁知道刚奉上凉茶就被义银洒在一旁,打乱了她的节奏,结果当场出糗,此刻死得心都有了。

    义银哭笑不得,说道。

    “武家礼仪自有一套规矩,哪家有用凉茶的道理。

    不说剧烈运动后不宜饮用凉水,即便可行,也不能坏了茶艺待客之道。”

    义银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妮子臆想别出心裁,妄图得到他的注意,好顺利出仕,可她的办法却是大错特错。

    义银出身斯波宗家,虽然败落已久,但家中礼仪教授从未丢下。

    武家重尊卑,做事皆有上下之分,待人接物也是忌讳众多。

    这本就是区别上下层的仪态,是贬斥下层贱民的一种文化隔阂。

    刚才那一出,如若奉茶的是高阶武家家中茶人,这过失已经足够他被鞭笞十下,以儆效尤。

    贵族礼仪之所以要花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学习,就是因为底层人没有条件去学,去接触,才好用以鄙夷她们,抬高自己的优越感。

    石田三成生于村落地头家,低阶武家出身的她自然不懂这些礼仪,想出的办法犹如农夫想像将军用金锄头耕地一般可笑。

    她的举动在那些出身不高的武家看来,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的聪慧。

    可遇到三管领家格的斯波义银,顿时成了失礼的行为。

    奉茶又不是耍猴,义银又不是猴子,他懂规矩。

    石田三成听了义银的话,若有所思。

    义银暗自点头,这少女的确聪明,就是有些倔强,遇事失措少了些急智。

    他看了眼一旁的藤堂虎高,对她却是很满意。

    石田三成是她从坂田郡地头家中带出来,举荐给自己出仕。

    不论这少女姬武士水准如何,至少说明藤堂家的触角已经伸进坂田郡,浅井家老三郡之一。

    此次六角一色两家夹攻浅井家,聚焦琵琶湖东岸。

    浅井家新依附三郡之一,西岸的高岛郡暂时不用担心。

    东岸的爱智郡直面六角家,犬上郡位于其中,而身后的坂田郡就是美浓一色家的进军目标。

    藤堂虎高军略不弱,自然知道腹背受敌的害处。

    她拉拢坂田郡武家,就是要达成北近江这几郡武家之间的默契,以更好的应对两家攻势。

    藤堂家是北近江老武家,在当地的关系盘根错节。以前是因为家格低下,有关系没地位,无从施展手段。

    如今有了御家人身份,又是斯波分家重臣,万石大名,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她能与坂田郡的地头交往,这叫做折节下交,对方感激还来不及,又岂会拒之门外。

    借着大战的机会,不但在犬上郡与爱智郡紧密与各家的联系,还把手伸进了坂田郡这一浅井家的传统领地。

    这借力打力,以大义之名顺势扩张影响力的做派,义银很是欣赏。

    藤堂虎高老奸巨猾,会玩。

    家臣如此得力,他也有意搭一把手,问起她来。

    “石田三成擅长什么?”

    垂头丧气的石田三成惊喜抬头,双目带着期望看向藤堂虎高,犹如嗷嗷待哺的雏鸟。

    藤堂虎高不禁摇摇头,这妮子太嫩了,沉不住气。

    主君明显是想收下她,为藤堂家站台,向坂田郡的武家卖好施恩。

    斯波义银如今的身份不一般,石田三成成了他的家臣,即便只是侧近旗本,也足以让石田家感恩戴德。

    她家不过是地头而已,如果石田三成随义银奉公有成,就有机会提升家格,壮大家业。

    义银抬举一家地头的举措,是借千金买马骨的故智,会大大增加斯波家对坂田郡诸武家的吸引力。

    谁家没几个多余的女儿,家业单薄经不起分割,这些姬武士的出路亦是各家关心之事。

    斯波义银是出了名的大方,奉公恩赏,公正严明。

    他肯收石田三成,其他武家也会有所期盼,这对藤堂虎高与坂田郡武家交往,大有裨益。

    藤堂虎高看了眼满怀期待的石田三成,说道。

    “这孩子自小聪明,元服后已有表现,善于管理后勤军需,内政庶务也不错。”

    义银听完倒是有些意外。

    他以为藤堂虎高单纯是要拉拢坂田郡武家,才会向他举荐石田三成。

    谁知她的确是用了心,这少女还真适合义银带去关东使用。

    义银此去关东,身边精锐姬武士不少,同心众笔头山中幸盛,更是骁勇善战。

    可打仗,打得是后勤。

    近幾之战,是尼子胜久为他打理军需后勤,战后又是尼子胜久为他管理领地庶务。

    他下关东,尼子胜久在近幾领脱不开身,战事之中后勤谁来管?战后新领内政又由谁来梳理?

    虽然可以在关东招揽有志之士,可在近幾带一个知根知底的姬武士过去盯着点,总不会错的。

    少女现在的稚嫩可以调教,与关东武家也没什么牵扯。如果历练出来,倒是可以放心使用。

    藤堂虎高能想到这点为他分忧,的确是相当高明,义银不由点头。

    “藤堂姬,做得好。”

    藤堂虎高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伏地叩首,沉稳道。

    “为主君分忧,是我的本分。”

    主君远走关东,看样子是要做一番事业,不论成败,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藤堂家孤悬在近江,不与斯波家领地接壤。

    浅井六角两家争斗,美浓方向也是蠢蠢欲动,说不准哪天藤堂领就没了。

    她向斯波义银献策献力,意在加强主君对藤堂家的好感。

    只要石田三成在义银眼皮子底下打转,斯波义银就会念起藤堂家的好,知道她在近江尽心尽力为斯波家做事。

    即便以后藤堂家领地尽失,只要简在君心,就有翻身的机会。

    上一次野良田合战后,她犹犹豫豫不敢下注,好在女儿吵嚷着跟去京都,才有了藤堂家的今天。

    这一次主君下关东,她赌斯波义银武运昌隆,藤堂家紧跟而飞旺腾达。

    半生蹉跎,看透世态炎凉,藤堂虎高这次是铁了心,把全部筹码压在了斯波义银身上。

第三百八十六章朝仓

    义银不知道藤堂虎高的小心思,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天下纷纷攘攘,不就是为了利益吗?不念着好处,难道是贪图仁义道德不成?

    武家重利轻义,御下之道在于赏罚。

    赏谁,赏多少,罚谁,罚多少。把握其中尺度轻重,才是最要紧的。

    不能指望舔狗太多,有几条忠心耿耿的已是大幸,还得防着忠犬反噬的可能。

    绝大多数姬武士愿意无视性别之分,当他这男大名的门下走狗,求得就是名利。

    武家奉公恩赏,天经地义,双方不过是各取所需。

    义银看了眼低眉顺目,时不时偷偷观察他,满怀着期待的石田三成。

    笑了笑,说道。

    “既然藤堂姬举荐,那就收下吧。

    石田三成,以奉公人出仕,年禄三十石,随我出使越后,你可愿意?”

    石田三成大喜,伏地叩首道。

    “愿意,石田三成拜谢殿下。”

    她自知进不了精锐姬武士团,斯波同心众。以义银现在的身份,侧近旗本也不是随便许人的位置。

    能得到奉公人的身份,跟随义银左右,石田三成已是欣喜不已。

    义银点点头,说道。

    “有马吗?”

    石田三成回话道。

    “禀主君,有战马一匹。行李也准备好了,就在庙后的马上绑着。”

    义银不禁失笑。

    “你倒是自信,以为我必然准你出仕吗?

    算了,好好奉茶吧,喝完还要赶路。”

    石田三成继续手上的动作,这次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再有差错,将茶水一一献与三位大人。

    义银与两人说话,一旁的上杉辉虎与上泉信纲始终没有插嘴。

    以她们的地位,根本不理会这种小事。

    对石田三成来说改变命运的一刻,在这些大人物眼中,旁观的兴趣都缺缺。

    稍息片刻,义银又勉励藤堂虎高几句,一行人骑马出发。之后再无波折,一路奔向越前国。

    ———

    天皇朝廷仿唐朝划分行政区域,设置五畿七道,划分六十六国。

    日本多山,国土被山脉丘陵划分成一个个小平原盆地,除近幾五国外,主要以山脉走向划分出七道。

    之后幕府得势再次分国,亦有重新规划行政辖区,例如关东将军十分国等等。

    但六十六国未变,七道的地理划分依然被武家广泛使用。

    北陆道西端起于近江国以北海湾,西为若狭国,东为越前国,视为北陆道的起点。

    北陆道中,端头的八万石领国若狭为武田分家守护。

    武田家与足利家旧怨深远,向来为将军不喜。幕府强盛时,常派遣家中嫡女入京奉公,以示恭顺。

    六代将军时候,武田女受命奉公征伐若狭国,恩赏守护此国。

    从此分出甲斐武田宗家,成就若狭武田分家。

    若狭国小力弱,北陆道的主体,是日本古代的越国。

    古越国绵长八百里,沿海岸拓展至北方出羽国,到朝日山地为止。

    飞驒山脉,越后山脉阻隔了内陆,形成长条形的国土版图。

    其中分布着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平原,海湾。

    天皇朝廷将古越国分为越前,越中,越后三国。

    后又从越前分出加贺,能登两国,从越后分出佐渡岛为佐渡国。

    连同若狭国,合称北陆道七国。

    七国之中,以越前国最为富庶,连接近幾,商业繁荣。

    领国石高五十万,紧贴近江国,窥视中枢,乃是近幾外北方重地。

    所以,在斯波高经征伐占领后,这里被封给斯波宗家看守。

    可在八代将军之乱的同时,斯波家被朝仓家下克上,丢失了此国。

    面对骁勇善战的初代朝仓家督,幕府东西两军交锋之间,皆是选择了收买。

    从此朝仓家守护越前国,是最成功的下克上武家。

    至今,朝仓家占据越前已经五代,树大根深。

    四代朝仓家督孝景英明神武,与初代家督小女儿朝仓教景联手,镇压内乱,踏实家业。

    又数次出兵援助幕府,稳固朝仓家在守护体系内的地位,洗清了朝仓家以下克上的恶名。

    如今的朝仓家督,便是她的嫡女,五代家督朝仓义景。

    而朝仓教景三代担任家中军奉行,威望极高。年老入道出家,法号宗滴。

    她出阵作战从无败绩,被称为朝仓军神,宗滴公,与义银的足利军神,谦信公有异曲同工之妙。

    将目光从义银一行北移,与近江国边境接壤的是越前八郡之一,敦贺郡。

    郡内敦贺湾是越前最重要的港口,自古与渤海国沟通海贸,贸易线路直达京都。

    以海湾向南延伸的小平原上构建的敦贺城,乃是越前窥探近幾的重镇。

    敦贺向南方山道前行,是广义上划分关东关西的三关之一,爱发关,亦是近江与越前的边境。

    而敦贺郡向东北跨过两白山地,就到了朝仓家的根基,福井平原,这里的一乘谷城是朝仓家督居城。

    八代将军之乱后,大批高门贵胄避难到此,繁荣了此地,有越前小京都之称。

    从地理上来看,敦贺郡是越前窥视近幾的前沿。远离福井平原,独成一体,与近江关系更为紧密。

    从经济上来看,敦贺郡又是越前与京都最重要的商贸地,越前商业利益的中心。

    这里对朝仓家极其重要,如今的镇守郡司是朝仓教景入道宗滴,朝仓家的军神。

    此时,敦贺城天守阁。

    朝仓宗滴身着素色裹头,不遮面,一身尼装,盘腿坐在主位。

    她五官端正,脸小脖长,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

    如今年数已高,被岁月勾画出的条条痕迹装点,面上写满了故事,满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

    精力不足的她已然无法像前几年那般时刻挺直着背脊,只有双目中依旧蕴含着力量,闪烁着光华。

    此刻手持文书,问道。

    “浅井长政手书于我,斯波义银要过境越前。

    如今的幕府还有余力介入关东乱局?去的还是足利家军神斯波义银?”

    她面上带着回忆,仿佛想起自己的峥嵘岁月,对同被称为军神的斯波义银小小调侃了一句。

    下首坐的乃是养女朝仓景纪,因她无所出,就过继了三代家督之女,当做继承人养育。

    朝仓景俏脸上满是不屑,说道。

    “黄口小儿而已,也敢称呼军神。

    足利将军家真是败落了,竟沦落到任一男子出阵耀武。”

    朝仓宗滴溺爱地看了眼养女,摇头道。

    “为将者当以平常心观察诸事,不可狂妄,不可谦卑。

    你也看过谦信公的军报,此等英杰岂可用年纪,性别说事。

    若哪天需要连横合纵,你又如何保持冷静,判断他的强弱,衡量自己的得失,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朝仓宗滴乃是初代家督嫡女,是二代子孙,侍奉过朝仓家五代的领袖人物。

    朝仓景纪是三代家督之女,乃是第四代子孙,与她差了两辈。说是母女,事实上却是孙女。

    常言有道,隔代亲。

    她对这孩子向来宠爱,此刻言语间循循善诱,教导她做事。

    朝仓景纪脸上一红,她也元服了数年,有些阅历,这次说话亦是替养母打抱不平。

    如今被养母当孩童宠溺教育,双颊飞霞,感觉挂不住脸面。

    朝仓宗滴拍拍手上的文书,说道。

    “替我去迎一迎这位谦信公吧,请来敦贺城一叙。毕竟是幕府使臣过境,礼仪不可轻慢。

    我亦好奇,这位号称玉藻前转世,到底是如何俊美的少年,竟能惹得京都偌大波澜。”

    朝仓景纪撇撇嘴,嫌弃道。

    “无非是家格血统高人一等,还能是个魅惑人的妖精不成?京都人最善吹嘘,言过其实的事还少吗?”

    朝仓宗滴无奈瞪了她一眼,她嘻嘻一笑,鞠躬告退,受命迎接而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会面

    这日,义银一行过爱发关所,出了近江。

    他早起用男子遮掩容貌的覆面盖住口鼻,算是赞同了三渊晴员的说法。

    此去关东诸事不易,遮住这张英俊的脸庞,少招惹点男女是非。

    骑马赶路时,只见上杉辉虎频频看他,欲言又止。

    没好气问道。

    “上衫殿下,何事?”

    上杉辉虎摸摸脑袋,说道。

    “男子出门在外,少露真容亦是好的,可是。。谦信公,您这一挡,不知怎的,总觉得更招人了。”

    照着她的意思,义银不愿抛头露面,也是心中暗自窃喜,免得在关东招蜂引蝶,增加她的对手。

    可仔细看去,却又不对味,犹抱琵琶半遮面,竟是风姿更甚往昔。

    望着他的剑眉星目,总有种忍不住想要撕下覆面,一睹真容的冲动。

    这就要命了,本想少些情敌,反而更撩人勾魂,都怪这少年天生丽质难自弃。

    上杉辉虎无奈之余,只好出言提醒。

    义银听得愣神,难以置信。回头看向山中幸盛,见她羞涩低头,心中一凛,信了三分。

    又赶路一段,一行人中途停下稍息。

    义银下马走到路边小溪,借着水面照看自己,叹息一声,果然更帅了。

    愤而扯下覆面,随手丢进河里,惆怅望着这块价格不菲的布料顺流而下。

    他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系统的魅力值不是颜值,遮不遮面都无法减少自己对她人的吸引力。

    无法目睹容颜的神秘感,反而加深了魅力,真是越做越错。

    还在沮丧,身后起了一阵喧哗,他转身看去。

    上杉辉虎已经几步走上前来,说道。

    “有一队骑马武士朝这面来了,距离还远,看不清旗帜上的家纹。

    为防意外,请谦信公速回队列中。”

    义银点头,两人几步走回马队。

    这才刚进入越前国,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是路过,谨慎些为好。

    那队骑马武士奔驰到不远处,勒马止步,领头的姬武士喊道。

    “前方可是幕府使团,谦信公所属?”

    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对了一眼,喊话道。

    “斯波义银在此,来者通名。”

    那群姬武士下马,首领鞠躬道。

    “我是敦贺郡司朝仓教景之女,朝仓景纪。

    母上听闻幕府使节过境,遣我前来迎候谦信公,请往敦贺城以尽地主之谊。”

    义银缓了口气放下警惕,原来是朝仓宗滴的养女。

    朝仓家是北陆道大势力,她家情报他都有仔细参阅。

    之前又得浅井长政指点,总算对朝仓家内部的情况有了清晰的认识。

    此去越后,如何沟通近幾斯波领,一直是他苦恼的问题,思索多日才算是有了些想法。

    朝仓家的敦贺郡是重中之重的要点,位置卡在北陆道入近江的切入处,绕都绕不开。

    郡司朝仓宗滴是朝仓家战神,家中实权大佬,他亦是想尝试接触一番。

    如今刚入越前尚未动作,她就主动送上门来,正是瞌睡来了枕头,妙哉。

    双方走近几步,义银看向为首的朝仓景纪。

    她看似不到二十,说不上绝色,亦是相貌清秀端正,自有一股青春气息洋溢。

    像是被人保护得挺好,还不知道人间疾苦的模样。

    朝仓景纪上前却是一愣,看着义银的脸忘了说话。

    义银心头不悦。

    知道自己的魅力遮面都挡不住,可被人如此无礼的直视,还是很少见的。

    他身份尊贵,每每有姬武士求见,都不免自惭形秽。就算看,也是偷偷得瞅,哪有这般失礼。

    他抬眼皱眉,亦是血战沙场的悍将,双目杀伐之气把朝仓景纪震醒。

    只见她面红耳赤,低头鞠躬认错。

    “实在是对不起,刚才走神了。”

    义银哑然,这姬武士倒是直接,看起来从没吃过亏,有什么就说什么,甚是真诚。

    情报上没说错,朝仓宗滴对她该是宠爱有加,这才少了挫折,看起来比同龄人稚嫩。

    义银摇摇头,他还需与那位宗滴公搞好关系,自然和颜悦色。

    “无碍,请带路吧。”

    朝仓景纪嗨了一声,转身上马,为贵客指引道路。

    一路上,时不时偷偷回首,还以为别人不知。

    上杉辉虎冷眼旁观,就你这没见过男人的雏也配对他想入非非?冷笑不已。

    义银装聋作哑,当做不知。身后上泉信纲摇摇头,不予置否。

    敦贺城是敦贺郡所,朝仓宗滴居城,北方敦贺湾有金琦城以为犄角之势,其港町是越前商业最繁荣的城下町。

    今日城内忽然进入了六十余精锐姬武士,敦贺众不免骚动。

    而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两人单独进入天守阁会面朝仓宗滴,也是让麾下诸姬紧张。

    三名首领倒是不惧怕,大家都是守护体系内挂名的人物,讲究规矩。

    又不是那些下克上的战国大名,做事没有分寸,动不动就是挟持家督或斩杀首脑,吃相难看。

    所以,战国大名除了军势出战,少有离开领地的举动。自身不正更害怕被人有样学样,篡夺了权柄。

    上杉辉虎上洛时也是小心谨慎,那时候她的身份还未洗白,只能以重金砸出道路。

    而如今,她是将军予以承认的关东管领,自然没了顾虑,可以坦然与他国守护交往。

    朝仓宗滴与两人在天守阁相会,身边只留着养女朝仓景纪陪同。

    双方见礼后,她饶有兴致打量斯波义银,扫了眼一旁不敢抬头看人的女儿,哑然失笑。

    “久闻谦信公风姿绰约,举世无双,今日一见,还真是涨了见识。

    老朽一生未见过如此俊朗的少年,恨早生了数十年,如今是没了机会。”

    她话带揶揄,若是个年轻女子,必是失礼无疑。

    可她年近古稀,如此说话反显得童心未泯,没有冒犯的感觉。

    斯波义银没想到朝仓宗滴会出言调侃,一时无语。

    倒是身边上杉辉虎闷哼一声,朝仓景纪一路偷瞄早就让她心中不爽,如今她母亲也是轻佻,忍不住表达了不满。

    这一声让斯波义银更尴尬了,他是想与眼前这位搞好关系,被上杉辉虎这一打岔,气氛转冷。

    朝仓宗滴反而不在意,年轻人之间的情情爱爱,在她这年纪看来,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见上杉辉虎如此反应,心里有数,笑眯眯看过去,致歉道。

    “老朽孟浪了,上衫殿下勿怪。”

    她德高望重,既然表示失言,上杉辉虎也微微鞠躬回话。

    “一路疾行,喉间有些干涩,宗滴公见谅。”

    朝仓宗滴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又对义银笑着说道。

    “重回越前故地,谦信公有何感想?”

    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皆是一愣。

    这位说话,一会儿轻薄义银的容貌,一会儿又刺激斯波旧痛,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看似挺友善一老妪,言辞中夹枪带棒,锐利得很。

    义银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笑容依旧,有些明白了。

    这位宗滴公的确没有敌意,可她一生征战从无败绩,外表随和,骨子里却是高傲到没朋友。

    善意归善意,可要是在她面前露怯,是要被看不起的。

    他心思急转,外表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说道。

    “人生五十年,如梦又似幻。

    下天之间,岂有长盛不衰之理,长生不老之人。”

    此言一出,朝仓景纪面色大变。

    义银谈的是兴衰,面上是说看透了家族起落。

    可朝仓宗滴已经过了半百的岁数,这话不合适在她面前说,隐隐是骂她老不死,太矫情。

    倒是朝仓宗滴很是喜欢这句,默念一遍,还以和歌唱了出来,让义银无言以对。

    这位军神果然是自信到了极点,百无禁忌。

第三百八十八章善意

    朝仓宗滴唱了一句,看三人一脸无语,哈哈一笑,鞠躬道。

    “抱歉抱歉,年纪大了总喜欢走神,也是遇到谦信公的好词,让人情不自禁。”

    两客皆是回礼,这位再秀逗也是朝仓家三代军奉行,被称为军神的姬武士,不能失礼。

    朝仓宗滴叹了一声,说道。

    “谦信公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朝仓家得国五代,已是祖先庇佑,福泽深厚,我拿斯波家说笑的确不该。

    谁能想到斯波家蹉跎岁月,竟还有涅槃之时。

    谦信公,了不起。”

    义银连声不敢当,她却是摇着头,坚决道。

    “您不必自谦。

    须眉不让巾帼,力挽狂澜于危难,复兴家业在近幾。

    如今谁家不以你教训子孙,家业起伏是武家常事,败落之时全指望后代能有奋起再兴之心。”

    言语间,朝仓宗滴有些惆怅。

    要不是浅井长政指点,义银还真不知道强盛的越前朝仓家,内部已经出现了问题。

    以下克上是武家常态,但少有武家能解决成功之后的诸多隐患。

    当初的朝仓家虽然取得了越前守护的名分,但国人心系斯波者不在少数。

    初代家督不得已,只能分封子嗣,重用亲族治国。

    借重亲族有利有弊,短时间内可以得到大量忠诚的姬武士掌控全局。

    但长远来看,却是公私难分,亲族夺权的概率比外人大得多。

    名分上也难以申饬为叛逆,常有尾大不掉的趋势。

    如尾张,守护代织田家架空斯波宗家成为一国之主,亦是重用亲族治国。

    后来,庶出的清洲城织田家压制了岩仓城织田家嫡支,分裂为上下尾张。

    再后,清洲城织田家被自家奉行织田信秀夺了权柄。

    其女织田信长更是诛灭了上下尾张两家织田家,重新统一尾张。

    越前朝仓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幸运的是,朝仓家有宗滴公在。

    三代朝仓家督时候,敦贺郡朝仓庶家造反,朝仓宗滴与三代联手剿灭,随后被封军奉行,进驻敦贺郡为郡司。

    因为这位军神对朝仓家忠心耿耿,又长寿不死,家中局势变得非常稳定。

    四代家督朝仓孝景与朝仓宗滴同心协力,北压加贺一向宗,南入近幾扶持浅井家,恭顺幕府将军。

    一时间,朝仓家声望无二,朝野称赞。

    只可惜,朝仓教景过世后,她的嫡女,五代家督朝仓义景满足于现状,家族战略转向保守。

    朝仓宗滴数次谏言反引起了家督反感,越发冷落敦贺众。

    敦贺郡孤悬在外,与福井平原上的一乘谷城朝仓宗家,在地理上本就疏离。

    双方既然起了嫌隙,以朝仓宗滴才智高绝,自然明白她死后,主家与敦贺众矛盾必将更大,后患不小。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一生忠于家业,为朝仓家奔波辛苦,难道老了造反不成?

    朝仓义景只是平庸,却也不是倒行逆施的昏主,她做不出这等事来。

    如今看到斯波家在义银手中复兴,她触景生情,忍不住感叹一番。

    当初浅井亮政独立,是她与上代家督在背后支持。

    浅井长政来信为斯波家牵线,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对于一乘谷城的朝仓义景,朝仓宗滴已经没有了影响力。

    不是说她在家中没有威信,而是她不愿意绕过家督行事,进一步恶化双方的关系。

    她主动出面迎斯波义银过境,是给浅井家面子。

    之前野良田合战,她家袖手旁观,动摇了浅井家对朝仓家的信任,伤及多年来守望相助的感情。

    敦贺郡与近江的商业关系密切,北近江琵琶湖是通往京都最便捷的商道水路,牵扯巨大。

    她麾下的敦贺众因为主家漠视浅井家的安危,已经产生了不满。

    朝仓宗滴不得不对浅井长政的牵线表示热烈回应,以维护双方的情义,以及敦贺郡的利益。

    如今见到谦信公本人,倒是惊艳不已,有了结交之意。

    说来也是为了景纪,这孩子被自己保护得太好,待人接物有些天真。

    朝仓宗滴身体还好,可吃五谷杂粮,必有生老病死,谁能例外。

    她想给朝仓景纪留下一份人情,而在近幾以义理闻名,一诺千金的谦信公,值得她投资一把。

    当然,有心归有心,能不能抓住机会还得看这位的能耐。

    敦贺众虽然拜服于她,可武家重利,没有好处的事谁肯做,且看这位是否名副其实。

    朝仓宗滴仔细琢磨过斯波义银出使关东事,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如若这位有心开拓关东新领,斯波家必走北陆道一线支援越后。

    那他又会如何拉拢沿线武家,安排跟进的后勤呢?

    朝仓宗滴拭目以待,笑眯眯看着斯波义银,等他主动开口,才好讨价还价,为敦贺众争取更多利益。

    她笑道。

    “谦信公与上衫殿下过境敦贺,可在此地住上一晚,以解旅途劳顿之乏。

    我与浅井亮政有旧,浅井家受谦信公照顾,老朽感激,您路过我的居城,自当招待周全。”

    义银看了眼真诚坦然的朝仓宗滴,她的话中有话。

    其一,她与浅井家关系密切,其二,她只代表了自己的欢迎态度。

    朝仓家内部的矛盾已经如此严重?朝仓义景对这位位高权重的祖奶奶排斥到这份上了?

    真是可悲。

    不过也好,斯波家与朝仓家的关系多少有些麻烦。

    犹如当初义银在尾张,初阵出色的表现就引发了织田信长的疑虑。

    斯波家乃是三管领高门,一旦势力再起,谁知道会不会翻旧账。

    越前尾张两国都是大国,为众武家垂涎,有朝一日强弱之势逆转,谁知道这隐患会不会爆发。

    道义都是借口,利益才是永恒。斯波家有足够的借口掀翻两家,获取两国利益,只看拳头硬不硬。

    古越国绵长八百里,近江国到越后国却只有四百多里而已,途经越前,加贺,越中三国。

    越前与斯波家有旧怨,加贺是一向宗的地盘,越中三分,上杉辉虎的盟友只控制了靠近越后的一部分。

    斯波家要与越后产生联系,就必须克服这三国障碍,而朝仓宗滴表达的善意,对他来说是意外惊喜。

    义银说道。

    “近幾往关东,中路信浓国山脉交错,商道难行,代价太高。

    北陆道,东海道位于日本本岛两侧,向北延伸。

    今川家以骏河国骏府城下町与甲斐,相模两国沟通商务。

    近幾的堺港货,伊势的刀枪,尾张的粮食,三河的马匹,自东海道一线流入骏府城,利润丰厚。

    今川家尽得关东十国财富,骏府城因此成就东海道第一城,繁荣似锦,令人向往。”

    义银一番话说完,看向朝仓宗滴,只见她面色似水,不为所动。

    心里吐槽一句,人老成精,不好忽悠呀。

第三百八十九章合作

    朝仓宗滴是听明白了义银的意思,却不愿此时接茬,继续看他表演,以获取更多的信息。

    日本商业路线自北九州博多港起始,走濑户内海到堺港。

    沿淀川入京都,濑田川连通近江国琵琶湖,之后分为东西两条前往关东。

    正如义银所言,中部山路崎岖难行,美浓入信浓这条路成本太高,少有商队肯走。

    大头就是东西两条商路向北,东面是东海道,西面是北陆道,两条商路到关东平原再次汇聚。

    进入陆奥出羽两国,完成日本全境的商路拓展。

    其中,东海道骏府城拿了关西入关东的最大利益。

    骏府城能拔得头筹,是因为今川家上代家督今川义元手段了得。

    她对内政治清明,所属骏河,远江,三河三国商路畅通。

    对外与武田北条两家结成联盟,为两家攻略信浓,关东两个方向提供后勤补给。

    两家领地都有金矿,今川家用各地物资换取甲州金,伊豆金,赚得盆满钵满。

    而敌视今川家的织田家分为上下尾张内乱,又面对美浓国斋藤道三的威胁,愿意通商赚取利益,增强自家实力。

    今川家内外兼修,这才有了骏府城这东海道第一城下町的繁荣。

    而北陆道没有这个条件,即便义银画的大饼再可口,朝仓宗滴也得再听几句,衡量一下是否可行。

    越前北方的加贺国被一向宗夺取,号称地上佛国。

    这些年因为本愿寺十代法主证如上人压制,加贺一向宗停下了侵蚀周边国度的脚步。

    但各国武家依然心存警惕,都怕这群宗教疯子再次举旗征伐。

    而越中国三分,一向宗,神保家,椎名家不和,国内混乱。

    北陆道一线诸国都不安宁,行商可以,但做成东海道那样的大局面,怕是很难。

    这道理她懂,义银也明白。

    他会提出这个设想,自然有自己的考量,继续说道。

    “此次出京,畠山宗家家督高政与我一封书信,用以沟通能登国畠山分家,寻求支持。”

    朝仓宗滴正色看向义银,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原来畠山高政已经向斯波义银输诚。

    想来也是,虽然之前两人有过不愉快,可畠山宗家败落至此,为了保住剩下的几万领地,有什么不能做的。

    幕府的地方实力派本就是实力尚存的足利亲族抱团取暖,斯波义银肯接纳畠山高政,并不难理解。

    近幾一战后,斯波义银已经是地方实力派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

    他要走北陆道,曾经占据能登越中两国守护的畠山宗家还是有些底牌可以拿出来献媚,而能登畠山分家就是最有力的一张牌。

    能登畠山分家本是畠山宗家之后的能登守护,这些年家业败落,仅控制着能登七尾城一带。

    她家虽然势力衰退,但在守护体系内却是正统,对于斯波义银代表的幕府正统势力重新回归北陆道,定然欣喜,予以支持。

    能登半岛三面环海,山丘林立,唯有东部七尾城一带的七尾湾有良港。

    自古敦贺湾与七尾湾都是从事海贸,专走渤海国一线。

    渤海国,指的是朝鲜半岛外侧以北的外东北。

    海上贸易,天朝朝鲜走对马,琉球中转东南亚的货物,目标都是北九州博多港。

    敦贺七尾这些西海岸港口,只能借助对马的洋流接应一些渤海国方向的贸易,两地港口交流甚密。

    七尾城位于能登半岛东岸,顺洋流而下就是越后西部。

    这里是府中长尾家的根据地,春日山城,也就是上杉辉虎的老巢。

    这条海路畅通无阻,是自古就走惯了的老路,只是三国武家少有交往,都是商人自洽的贸易。

    一旦三家联手赚钱,官方出面引流,也许真能做出一番大利来。

    朝仓宗滴坐直了身子,看向上杉辉虎,问道。

    “上杉殿下也愿意促成此事?”

    斯波义银代表的是斯波家的态度,她还需要确认上杉家是否愿意参与。

    上杉辉虎点头道。

    “我已经答应了谦信公。”

    越后本就有走北陆道行商的传统,此次上洛,三十余人骑马上京,沿途补给就是家中商务的据点。

    海运成本低于路运,最难搞定的就是海难和港口。

    敦贺,七尾,春日山城的高田港一路航道本就是海船走惯的熟路,完全没有问题,她当然不会反对。

    更何况是美人请托,献殷勤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向外推。

    只是心中有些异样,其实并不想这事成功。

    确定了上杉辉虎的态度,朝仓宗滴终于认真起来。

    她不指望做成东海道的骏府城那般兴旺,但只要能加大北陆道对近幾商队的吸引力,敦贺众的收益就不会少。

    敦贺港也不用只盯着对马洋流而来的汤汤水水,算是能吃上几口肥肉。

    朝仓宗滴正视斯波义银,问道。

    “斯波家能为此事提供什么?”

    如果斯波义银只是借着畠山宗家的信函,去能登畠山家牵个线,那成功之后也就没用了。

    即便三家给他面子,但无付出就没回报,被边缘化是迟早的事。

    朝仓宗滴不认为斯波义银是为三家做嫁衣,送好处,必有利益捆绑三家。

    义银回答。

    “近幾战后谈判,三好家允许斯波家为幕府进驻堺港,监督当地商人,以防再次出现反幕府的物资调配。

    斯波家商奉行高田阳乃,现在堺港监管此事,并统筹斯波家商务诸事。

    我已下令,命其打通北陆道商路。”

    朝仓宗滴听得眯眼细想,堺港在三好家控制下犹如禁脔,滴水不漏。

    没想到斯波家竟然借着战后谈判,插手了堺港商务,那必然是控制住了一批商人。

    由斯波家控制的堺港物资,自北陆道敦贺朝仓家出港,途经能登畠山家,抵达越后上衫辉虎的春日山城,这买卖可做。

    朝仓宗滴笑道。

    “那就只等能登畠山家点头了?”

    义银回答。

    “等到越后,我会发出信函与能登畠山家交流,她家应该不会拒绝。”

    朝仓宗滴点点头。

    能登畠山家大权旁落,只能死守着七尾城一地。

    如果可以借着商路与越前朝仓家,越后上衫家捆绑,还有幕府地方实力派大佬斯波义银出面庇护。

    她家怎么可能会回绝,哭着喊着要求参与通商才对。

第三百九十章依靠

    之后,斯波义银与朝仓宗滴两人相谈甚欢。

    朝仓宗滴有心卖斯波义银一个人情,而义银也为了连通近幾与越后,愿意分润大量利益给敦贺朝仓家。

    双方各取所需,自然谈得顺畅无比,两位大佬只是敲定战略方向,具体细节由双方商奉行去谈。

    一旁的上杉辉虎看得心情复杂,虽然上杉家也不会少了好处,可她并不想做成此事。

    斯波义银下关东,如若与近幾联系不畅,又或者干脆断了联系,对她来说,那才是最好。

    让他无所凭持,那么只能依靠自己咯。

    只要她上杉辉虎大展神威,打下关东平原,就可以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

    可现实却是义银步步为营,在京都调动斯波家军力,如今又联络北陆道一线武家,设置商路,图谋输送的途径。

    这和她想得完全不一样啊!

    虽然上杉家也能从中渔利,可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安,事情似乎跳出她的掌控,被斯波义银把握了主动权。

    原想着,越后是她的主场,斯波义银到了那里还不是任她左右。

    可人家就是一步一个脚印,从未想过依赖她,这感觉太糟糕了。

    上杉辉虎五味杂陈,朝仓宗滴与斯波义银又聊了一阵,才依依惜别。

    朝仓景纪送出几步,回来后见母亲若有所思,乖巧得坐在旁边陪伴。

    朝仓宗滴默默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觉得这件商务如何?”

    朝仓景纪回答。

    “谦信公让利太多,您也答应得太痛快,总觉得怪怪的。”

    朝仓宗滴一笑。

    “只要能将斯波家的力量输送到越后,亏本生意他都肯做,何况现在是一起赚钱。

    还借机绑住了我这个朝仓家的重臣,他可是赚大了。”

    朝仓景纪有些迷糊。

    “谦信公不过是出使越后而已,即便与近幾失去联系,也不过数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朝仓宗滴深深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

    “就是因为你看不明白,我才要结交于他,与他方便,为你留下一份人情。”

    朝仓景纪越发困惑,说道。

    “家督已有疏远我敦贺众的苗头,您和斯波家合作,尚未与主家沟通,是否有些不妥?

    即便赚得一些好处,亦是得不偿失。”

    见女儿如此不开窍,朝仓宗滴有些悲悯地看着她。

    都怪自己将她呵护得太好,少了历练,不知自己走后,她如何能扛得过这乱世。

    她低声道。

    “敦贺众对我言听计从,家督即便不满,亦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老了,做这些的确没有意义,但对于你,却是保命的护符。”

    她神情肃然,双目直视女儿,严厉道。

    “记住我的话,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对内,你要牢牢把握住这条贸易线,以其中利益收买敦贺众。

    对外,珍惜与浅井斯波两家的情义,特别是谦信公,你要真诚以对。

    内外兼修才能保住你的性命,保住敦贺朝仓家。”

    朝仓景纪有些明白过来,母亲在防范谁,不禁骇然道。

    “义景殿下不会如此对待我家的,您为朝仓家鞠躬尽瘁,她没有道理这么做。”

    朝仓宗滴冷笑道。

    “武家做事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她啊,没胆子开疆拓土,为大家找吃食。那就只能把亲族当贼防着,以免有人以下克上。

    敦贺众,大野众乃是越前最强的两支军势。

    她力排众议,派遣妹妹朝仓景镜出任大野郡司,握住了大野众。

    因为忌惮我的存在,才不敢对敦贺众下手。

    我年事已高,怕是挨不了多久,等我不在了,你的威望如何守得住敦贺郡?

    当初我与先代剿灭敦贺郡朝仓景丰,取而代之成为敦贺郡司,那位又何尝不是朝仓亲族。

    你再这般天真下去,下一个被剿灭的就是你。”

    朝仓义景安于现状,越前朝仓家声势不小,却没有对外开拓的意思,这早已引起了亲族们的不满。

    德高望重的朝仓宗滴就是朝仓义景的眼中钉,只是碍于她的威望太高,不敢动手打压。

    朝仓景纪手足无措,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

    朝仓宗滴摇摇头,对女儿很是失望,告诫道。

    “武家重利轻义,亲情单薄。

    这条贸易线我一定会全力支持,将它做成。

    你要牢牢抓住它,用其中所得的利益收拢敦贺众之心,取得她们的支持。

    只要敦贺郡的武家站在你一边,义景殿下就会有顾忌,与你翻脸的代价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记住,用心结交谦信公,此人手段了得。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出道以来从未背信弃义,武家中难得一见,可以引为外援。”

    朝仓景纪回想那英俊到耀眼的少年,咬着下唇不服气道。

    “他就这么厉害?”

    朝仓宗滴瞅了她一眼,嗤之以鼻。

    “反正比你强得多,不过三年,你就能看见斯波家的崛起。”

    “斯波家不是已经复兴了吗?”

    朝仓宗滴不再言语,目光投向远方,似乎看到了未来的景象。

    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正往天守阁外走,几步路前方,便是他们麾下姬武士等候之处。

    上杉辉虎见周围无人,心中一言不吐不快。

    “其实您不必这么麻烦,去了越后我自会为您打下关东平原,到那时。。恩。。我们再谈谈。”

    义银扫了她一眼,当然明白话中的意思。

    去关东是因为系统任务不得不去,有的选,谁想去关东冒险。

    而系统又把上杉辉虎的好感度给拉满了,真是给他制造麻烦。

    他一心要单身搞斯波后宫,对上杉辉虎只想谈公事,不想涉及私事。

    这位越后之主,如果攻略关东有成,亦是百万石以上的大大名,位高权重,怎么可能给他当后宫。

    既然不能收入囊中,就别给自己惹下情债,以免日后麻烦。

    况且,他对上杉辉虎的关东攻略并不看好。

    看得出,她的确武勇不凡,为君也算睿智。

    可这人有个毛病,凡是能用武力金钱直接解决的问题,她就不喜欢用脑,惯用粗暴直接的解决方式。

    武家不缺武勇,她有多能打?征伐不过是在越后一国领内而已。

    退一步讲,就算她的确战阵无双,打遍天下无敌手,那又如何?

    滥用金钱暴力只会掩盖矛盾,而不是解决问题。

    政治讲究的是妥协,是寻求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共利,不是压服对方低头,制造隐患。

    照着她的想法去做,就算打赢了所有的战事,也攻略不下关东。

    前方作战,后方造反,前脚臣服,后脚作乱才是常态,这样的胜利有什么意义。

    义银略带冷淡的说道。

    “斯波上衫两家共同攻略关东,没有只让上杉家做事,我家坐享其成的道理。”

    上杉辉虎一时语塞,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她难道直说打下关东作为聘礼?如今越后还未稳住,叛乱频繁,这不是徒增笑柄吗?

    义银见她窘迫,于心不忍,口气缓和道。

    “乱世已至,武家各扫门前雪,皆是自顾不暇。

    少说些无用的,以为你可以管我一辈子吗?”

    “我可以。”

    上杉辉虎斩钉截铁一句,义银一愣,被她直截了当的表白堵得无言以对。

    看这位一脸真诚,根本就听不进他规劝的意思,气得失笑。

    “就凭你千疮百孔的越后国?也想养我?”

    “我养你啊。”

    义银再次被说得一窒,怒道。

    “先管好你自己吧,傻瓜。”

    疾走几步,率先出了天守阁。

    上杉辉虎望着他的背影,想以笑容面对,又笑不出来,勉强牵动嘴角拉扯几下,跟了上去。

第三百九十一章继位

    在斯波义银与上杉辉虎还未抵达越后,就已经产生分歧的时候。

    近幾摄津国石山,本愿寺本山,夜色深重间,上下各院皆响起钟声。

    钟声悲呛,回荡在山中。不是早晚课的时候,却是此起彼伏。

    本愿寺第十代法主,证如上人坐化。

    本愿寺一脉被称为净土真宗,其初代法主亲鸾上人出自比叡山,苦修二十年无果。

    后下山师从法然上人,传授其净土宗教义。

    唐代佛理传入日本的诸派皆是法相庄重,佛法精深。

    而净土宗兴旺于宋代,佛理粗浅易懂,接近世俗。

    亲鸾上人更进一步,以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便可成佛,吸引了大批困苦的底层民众。

    不需要出家,不需要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恶党,野武士,国人众也纷纷信仰她的学说。

    亲鸾上人所言净土宗真实佛法,后人称之为净土真宗。一向专念南无阿弥陀佛,又被称一向宗。

    一向宗法主,是亲鸾上人后裔一脉。

    宗派本山,本愿寺多次迁移,十代本愿寺法主证如上人迁到摄津石山,为石山本愿寺。

    如今证如上人坐化,其女本愿寺显如上位,成为法主。

    本愿寺内香火烟重,诵经声不断,刚才继位的本愿寺显如面色悲伤,眼神却是光彩明亮,掩不住的神采。

    忙碌一夜,她还是毫无睡意,拉着亲信下间赖廉内室议事。

    本愿寺显如不屑道。

    “武田晴信派人送来重礼,长尾景虎(上杉辉虎)上洛,她希望我阻断其归路。”

    下间赖廉一愣。

    “越后入冬大雪封山,长尾景虎上洛必然是封山之前,如今都快春耕了,此刻她应该在回领路上,怕是赶不及了。”

    她出身下间家,下间家自初代亲鸾上人时候,就追随左右,地位超然。

    她虽是家中旁支,但能力杰出,被显如看中拉拢,已是位列坊主。

    显如笑道。

    “武家狡诈,怕是计中有计,我懒得理会她。

    不过我本就有意收拾加贺那一干人等,也不算白收了她的重礼。

    七里赖周这个混蛋,与加贺那些人一起糊弄本山。

    收取长尾景虎重礼,允她过境,我竟然丝毫不知。”

    一向宗在八代法主本愿寺莲如手中改革,简化仪式,收拢权利,以法主,坊,讲三层构筑组织结构。

    法主是一向宗上人,坐镇石山御坊。

    各地本愿寺亦称坊,下放代官管理。

    讲在基层,统领数十乃至数百信徒。

    一向宗教义简洁,又简化了宗教仪式,于是迅速膨胀。

    在纪伊,伊势,近江,三河等国势力迅速壮大。

    最强的分支就是北陆道加贺一向宗,成功夺取一国,还向周边诸国输送信仰,让武家忌惮万分。

    在显如的母亲,证如上人时代,她压制一向宗对外开拓,稳固了扩张的地盘,也让武家们放松了警惕。

    但是,这引起了本愿寺内部的不满,她的女儿显如,鼓吹对外输出一向一揆,各国皆可为佛国,获取了宗内支持。

    如今证如坐化,显如上位,按耐不住要有一番作为。

    七里赖周本是石山御坊的青侍,为证如上人看重,升为尼官派往加贺担任代官。

    七里赖周到任后,整合加贺一向宗内部,压制对外扩张的脚步,为本愿寺显如厌恶。

    如今她上位了,正好拿七里赖周开刀,以改变一向宗在证如时代的保守策略,走向开拓。

    下间赖廉自然明白法主的心意,她也不喜七里赖周,曾数次以本山坊主身份下令申饬。

    但有些事急不得,显如激动的模样让她担心,莫要动作太急,反而乱了步伐。

    “法主英明,七里赖周碌碌无为,是该予以申饬,命她改弦易辙,扩张北陆道一向宗。”

    显如明显听懂了她的话意,说道。

    “你的意思是留着她?”

    “加贺一向宗成分复杂,当先派人前往监督七里赖周做事,之后再徐徐图之。”

    显如听了她的谏言,沉思不语。

    一向宗基层用讲控制信徒,然后发动一向一揆,以暴力驱赶武家领主,建立分支坊管理领地。

    其本质是双重领导,一向宗尼官与一揆众首领共治。

    当初一向一揆成功,加贺国内是以三寺坊主分管,各地一揆众首领听调不听宣,混乱不堪。

    特别是无意识的肆意扩张,侵入越前,能登,越中,遭到各国武家激烈反应。

    七里赖周被派往加贺,很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在金泽平原建立尾山御坊,统合加贺一向宗。

    显如终于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先留下她。

    让下间赖纯前往加贺,担任尾山御坊坊主。

    命七里赖周担任加贺总大将,封锁边境,号召周遭各国信徒发动一向一揆。”

    下间赖廉点点头,本愿寺显如头脑还是冷静的。

    虽然她一心想要扩张势力,但还是先选了北陆道试探,压抑了在近幾本山发动的欲望。

    石山本愿寺位于摄津国,但经过这些年的宗教拓展,已有自己的港口,商町十余,周边田地皆是信徒。

    在摄津,和泉,河内边境一带,势力庞大。还有近江一向宗东西响应,亦是影响深远。

    一旦引起幕府重视,后果难料,还是先在北陆道尝试一番再说。

    显如又说。

    “命令三河发动一向一揆。

    今川,松平,织田三家征战不休,信徒困苦,就让地上佛国为她们找一条生路吧。”

    不单单是北陆道,东海道也要看看。

    下间赖廉问道。

    “那武田使节如何答复?”

    显如冷冷回答。

    “让她留下东西滚蛋,加贺那边,武田家会满意的。”

    武田晴信派人前往比叡山天台宗求佛,请法师东往甲斐国讲经,让显如非常愤怒。

    这两头下注的狐狸,一面不断送礼结交自己,一面装作笃信天台宗的模样,真是让人恶心。

    但她不想撕破了脸,远交近攻,说不准哪天还用得上甲斐武田家。

    比叡山天台宗早已是昔日黄花,高野山分裂后也是暮气沉沉。

    深耕底层的一向宗,并不在乎这些走上层路线的没落宗派。

    显如最忌惮的,是被天台宗打压,赶出京都后转向底层传播信仰,在工坊商町中拥有大量信徒的日莲宗。

    她冷笑下令。

    “日莲邪说妖言惑众,一向宗势力范围内,信奉者杀无赦。”

    “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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