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8章负隅顽抗的本愿寺
天海法师心头一颤,却无法再阻止明智光秀坚定的步伐。
织田信长必死无疑,但她那个孩子可是神裔,这京都内外盼着织田信长死的武家尼姑们,却不希望那个孩子受到牵连,死于非命。
弄死一个织田信长,大家还能以明智光秀一人妄为推搪责任,以法不责众应付圣人的滔天怒火。
可要是死了圣人的孩子,现世神的神裔,谁知道一个暴怒的父亲会做出什么事来?
要知道,当年武田信玄强行夺走圣人神种,圣人都愿意为了那个屈辱的野种与织田信长大战一场。
这一次,织田信长的孩子可是圣人恩赐,这要是弄死了娃,孩子他爹发起飙来,谁都扛不住。
但站在明智光秀的立场,如果那个孩子不死,就是一个政治上不确定的因素,一个巨大的隐患。
织田信长已经与浓君和离,两人没有子嗣,这个孩子就是织田信长在世上的唯一血脉,法理上的第一继承人。
织田家乃是天下第一强藩,领地足足有四百万石,这份丰厚的遗产必然引来众多觊觎。
斯波神裔,织田继承人,这孩子的双重政治身份,会影响很多人很多事,甚至影响到斯波家能否在织田信长死后吞噬织田家的地盘。
明智光秀太懂圣人了,他深情仁厚不似乱世人,只要有人拿捏住这个孩子,圣人就愿意为了这个孩子付出巨大的政治代价。
明智光秀没有理由留下这个政治隐患,就算她是圣人的女儿,今日也必须死!
天海看着明智光秀离开,又沉思许久,最终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她站起身来,走出门外,向等候的亲信问道。
“入京的山法师有多少人?”
“已经到了千人,大部分还在下山,再加上主动前来护法的虔诚信众,明日至少能到一两万人。”
天海点点头。
当年的法华之乱,天台宗可是动员五大寺,集结各方信众超过六万人,短短数日就覆灭了日莲宗在洛中洛外的全部寺院。
别看这些尼姑打仗一般般,搞屠杀灭信仰,她们是专业的,效率那是相当的高。
天海沉声道。
“集结山法师,我要亲自带尼兵团去本能寺除魔护法。”
亲信一愣,迟疑道。
“我们这样贸然前往,会不会和明智光秀大人的军队起冲突?”
天海淡淡说道。
“武家军势在前面收拾织田信长,尼兵后门堵着日莲宗的邪徒。
我们这是在帮明智光秀大人,怎么可能起冲突呢?”
亲信点了点头,接上人法旨去调兵遣将了。
天海望了一眼本能寺方向,知道今晚必然是个不眠之夜,就算冒着与明智光秀火并的风险,她也必须试试救下织田信长的孩子。
别人可以用不知道不在场的理由搪塞敷衍圣人,带兵进入京都的明智光秀与天海两人,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天海必须做出救援那孩子的姿态,不管人能不能接回来,这个姿态必须有,不然圣人追责起来,她扛不起这个黑锅。
明智光秀是在找死,天海可不想被那个疯子拖下水。
京都位于京都盆地北部,自公元794年起始就被定为岛国首都,至今已有近八百年。
京都是岛国天皇朝廷模仿唐朝长安洛阳两京所建,城北为皇宫,城南为外郭。
京都被群山环绕,东有鸭川,西有桂川,内部被设计成长条形。
北部皇城宫城不提,南部的外郭城又分为东西两部分,以朱雀大道为东西分界线,西侧称之为右京长安,东侧称之为左京洛阳。
右京长安因为地势较低又多沼泽,迅速败落,左京洛阳便成为了京都的核心区,后世称之为京洛,入京也因此被叫做上洛。
在三代将军足利义满覆灭天皇朝廷之后,北部皇宫被彻底废弃,随后京都就成了一个以鸭川与御所为核心的城市。
三好上洛弑杀足利义辉,御所被烧,新的将军足利义昭选择了足利义辉建立的兵城,二条城,作为自己的驻跸地。
本能寺所在的四条,与二条城相隔不远,二条大道靠近北部被废弃的宫城,在足利义昭离开京都之后,二条城附近便冷清了不少。
而这一次,街道两边又迎来了新的喧嚣。
本能寺别院,织田信长坐在房中,面无表情。
就在不久前,墙外传来人马移动,兵甲摩擦的声音,这让久经阵仗的织田信长警觉起来,派森兰丸前去打探。
而打探回来的消息更是让织田信长大吃一惊,明智光秀竟然带兵入京,冲着自己来了。
等她发现异常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本能寺早就被明智光秀的军势团团包围。
这次来京都,织田信长只带了一百名以小姓众为首的随从,身边仅有刀剑长枪,没有携带兜胴。
一百无甲随从,对手却是波多野征伐军一万三千人,悬殊的差距让一切反抗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确定了敌情的织田信长冷冷一笑,说道。
“没有办法了呀。”
她的目光转向怀中酣睡的奇妙丸,心中又涌起一阵难掩的悸动。
“取我弓箭长枪来!”
她可以死在这里,但她绝不允许有人伤害到她的孩子,她和那个人所生的孩子。
桔梗旗下,明智光秀一贯优雅的微笑再也维系不住,要不是身怀六甲,她早就一脚把眼前跪拜的斋藤利三踢翻。
半晌,眼角抽动的明智光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废物!对手不过是无甲的随从,你竟然有脸告诉我,你杀不进院子!”
“非常对不起!”
斋藤利三伏地叩首,不敢有半句反驳。
看着眼前狼狈的斋藤利三,明智光秀知道问题不在她,而是在自己身上。
这些年,明智光秀的脑子都用在了勾心斗角的外交领域,除了当年追随圣人争战三好,她已经快十年没有在军事上花心思。
就算是上次斯波织田之战,麾下人马也是由圣人调配的精锐。
而这一次,明智光秀上洛入京是要弄死织田信长,其他武家宗派人马愿意为她行个方便,但绝不会参与到围杀织田信长的战斗中去。
第1829章强攻不下的尴尬
明智光秀缺乏军事力量的短板,顿时暴露出来。
她的领地因为足利义辉被杀之事,遭到圣人削减惩戒,自身动员力不足。
斋藤利三所领的几千人马,主体是明智光秀用钱收买来的佣兵,再加上自家的家臣私兵配合。
织田信长那边虽然猝不及防,但她随身侍奉的小姓众却是精锐。
这些以森兰丸为首的年轻人,本就是织田信长夹袋里的储备人才,未来外派出去就是一方诸侯。
斋藤利三手下的乌合之众虽然人多,但遇上了织田家的精锐,可不是被打得灰头土脸嘛。
就算是有甲对无甲,也被小姓众借助围墙死角,拼命抵抗,怎么都打不进织田信长下榻的别院。
现在,整个京都都在看着明智光秀的表演,她原本想要露脸,没想到却把屁股露了出来,关键时刻是真掉链子。
也怪不得明智光秀压抑不住怒火,她现在的处境非常敏感,织田家大业大,她必须尽快杀掉织田信长,否则很可能会前功尽弃。
明智光秀名义上是带了一万三千人上洛,但外围的军队各有各的小心思,不会为她所用,她也信不过,只能堵着各个路口摇旗呐喊。
真正可以用来干掉织田信长的三千本部人马,竟然会杀不进织田信长的小院子,这也出乎了明智光秀的意料。
要知道本能寺并不大,山门,广场,正殿,后殿,侧殿,别院加在一起,东西不过一百五十米,南北不过三百米。
本能寺位于二条大道以南的四条,就这么小一块地方,现在围满了各色人马,可谓摩肩接踵。
明智光秀与天台宗的天海上人谈得不欢而散,天海竟然亲自带着上千尼兵,堵了本能寺的后门。
名义上是除魔卫道,冲着本能寺日玄而来,但天海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明智光秀非常清楚。
织田信长随便死,但织田信长的孩子不行。
明智光秀与天海先后带兵入京,未来圣人追究起来,她们两个是首当其冲。
天海可没有明智光秀的福气,肚子里没有揣着圣人的神种,她怎么敢随便让织田信长的孩子死在京都,做也要做出援救的姿态。
明智光秀现在的处境并不好,外围的武家都在看着呢,近在咫尺的天海也是虎视眈眈。
时间一点点流逝,拖则生变。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斋藤利三这个废物竟然说她打不进那个小院子,让明智光秀面色都气变了。
这要是被织田信长成功熬出活路来,明智光秀真就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明智光秀冷冷一笑,腹中难受更是让她焦躁不安,面容狰狞道。
“上楯兵抵挡弓矢,堆柴放火烧了她的院子!”
别院内,织田信长一手抱着心爱的奇妙丸,一手正在被随从小心翼翼的包扎。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
小小的院子从中午杀到傍晚,织田信长亲自上阵射杀敌军,鼓舞士气,自己也被流矢蹭破了皮。
她抬头看天,天色马上就要黑了,虽然成功守住院子,但此刻她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
织田家势大,明智光秀困不了自己多久,那个阴毒之人绝不会坐以待毙,既然选择动手,必然不会让人活着离开。
正想着心事,织田信长瞅见森兰丸匆匆走了过来,便问道。
“什么事?”
“大殿,外墙有姬武士持楯靠近,掩护辅兵堆砌柴草,她们似乎想用火攻。”
织田信长目光一黯,明智光秀果然想到了火攻。。
转头看向怀中孩儿,织田信长对自己的处境已经不抱希望,但奇妙丸是圣人之女,斯波神裔。。
织田信长淡淡说道。
“你去墙头喊话,请明智光秀与我阵前一叙。”
森兰丸鞠躬远去,织田信长拿起身边的弓箭,抚摸那一枚鸣镝。
明智光秀,你若是愿意放我孩儿一条生路,我就让你得逞一回,可你若是连我的孩子都不肯放过,那就别怪我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去。
本能寺正殿,殿门大开,春夏之间的夜风渐暖,打在身上已然没有了凉意。
天海上人盘坐蒲团,不远处是本能寺日玄死不瞑目的尸体。
两名尼兵上前,对宗主合十作揖,然后拖走了日玄的尸身。
不只是日玄一人,这殿内外的日莲宗教团与信众已被杀戮殆尽,尸体都被堆在后殿外的街道焚烧,以免引来大城市最畏惧的瘟疫。
随军的天台宗信众兴高采烈在殿中泼水刷地,清水淹没血痕,在地板上浑成了深褐色的污渍,被刷子抹布折腾开,坑坑洼洼得瘆人。
正殿之上的观世音菩萨,依然以慈悲的目光俯视着这一切,盘坐在观音像前的天海却熟视无睹,双眸盯着殿外别院方向,心无旁骛。
对天海而言,杀光本能寺这些邪门歪道只是小事一桩,关键是别院那边的杀声冲天,正午到傍晚都未停歇。
织田信长还在抵抗,明智光秀尚未得逞,直至冲杀声忽然停了,让天海久经考验的佛心跟着悬在空中。
过了不久,一尼窜入殿内,朝天海行礼。
天海不耐烦的甩甩手,问道。
“别院情况如何?”
那尼低声回禀。
“没打进去,听见里面有人在朝外喊话,说是织田殿下请明智大人到阵前一叙。”
天海挥手让人退下,紧皱眉头思索起来。
别院一头连着正殿外的广场,一头隔着街道的围墙。
明智光秀的军势不想与尼兵团有所牵扯,只是派弓矢铁炮控制住了广场这一头,不让人逃脱,主攻方向是在外围街道的矮墙一侧。
织田信长喊话明智光秀自然也在外围街道,她到底会说些什么?
想到这里,天海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走到殿外,下令道。
“来些人,跟我去看看。”
此刻,本能寺别院外的半截矮墙已是烟熏火燎,还插着几根半折的弓矢,可见白天强攻时的惨烈。
西边的太阳掩去了最后一丝余晖,黑暗降临大地,军阵前火把林立,时不时爆出一个火星。
第1830章阵前一叙断念想
明智光秀骑在马上,与前方的矮墙差不多高度。
到了此时,她也不再掩盖心中的锐利与倔强,不愿意再低织田信长一头。
况且,进入产期的明智光秀行动不便,马上行动反而比地上快捷些,遇到突袭也能随时打马撤退。
在明智光秀身前,站着一排手持巨楯的姬武士,皆是明智家的精锐,小心翼翼防备弓矢偷袭。
斋藤利三抹去一头冷汗,谨慎打量着四周,心中不解主上为何要冒险前来。
织田信长已经是死路一条,放火烧了院子即可,与死人有什么好多说的,反而平白暴露在危险中。
明智光秀却无法和亲信解释自己此刻的激动,多少年了,她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就是要杀死织田信长,杀死那毁了圣人一生的女人。
织田信长既然想见面,那就让她死得明明白白,也是宣泄明智光秀自己这些年压抑在心底的愤怒。
斋藤利三回头看了眼马上的明智光秀,见她微微点头授意,便几步上前,高喊道。
“明智光秀大人在此,应织田殿下之请,前来一叙!”
明智光秀面带期待看向墙头,期待看到织田信长灰头土脸的那一面,甚至期待织田信长对自己摇尾乞怜,恳求生路。
片刻,墙头一阵动静,探出几块门板,眼看就是拆了别院的拉门作为挡箭牌,随后织田信长攀上矮墙,探头对外张望。
看到织田信长如自己所料中一般狼狈,明智光秀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织田殿下,别来无恙!”
织田信长眯了眯眼,笑道。
“托你的福,一切都好!”
明智光秀抽动嘴角,皮笑肉不笑问道。
“不知织田殿下招我前来,是有什么话想说?”
织田信长瞅着战马上腹部臃肿的明智光秀面色煞白,正如自己生产之前那样难熬。
可即便如此,明智光秀也要咬着牙,忍着痛,一定要杀了自己。
织田信长心中波澜起伏无以复加,回想起与明智光秀过往那些画面,一时竟然失神无语。
夜里有风,风里有你,两位女子,一在墙头,一在马上,几乎平视,目光交汇间竟也都是沉默。
她们彼此之间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不谈从前,不谈未来,只是随着夜风呼啸而陷入沉寂。
半晌,织田信长缓缓说道。
“当初,你与我说,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促我下决心完成斯波织田合流。
我问伱,你可曾有过半点真心实意?”
明智光秀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是前俯后仰,眼泪都笑了出来。
“织田殿下,织田信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放弃幻想,你倒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违背武家传统,倒行逆施,天下武家恨不能生啖汝肉!
圣人仁厚,你却一味放肆,你以为圣人真的对你有感情?那是为了天下武家忍辱负重,只好与你虚与委蛇!
今日,我明智光秀便要替天下人除了你这逆贼,一解圣人淤积心结之苦!
织田信长,我告诉你,你就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你配吗?你配吗!”
明智光秀指着墙头肆意辱骂,也不管众目睽睽下如何失态,终于将多年淤塞心头的愤恨一吐为快。
墙头的织田信长面沉如水,虽然心中明了事实,但被明智光秀当面打脸还是让她愤怒至极,甚至有一丝不敢相信的恐惧。
织田信长对明智光秀这个反复小人只有愤怒,但对斯波义银的心思却彷徨不安,不敢确信。
他也是这么想的吗?他也如明智光秀这般看我的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会的!
如果他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那么今日带兵打进京都的就不是明智光秀,而是他自己!
织田信长的目光迷散到坚定,愤怒刺向放浪形骸的明智光秀。
她沉声道。
“你也只有此刻才敢在我面前叫嚣着搬弄是非,如果真有胆量,你敢不敢等圣人回京,你我在御座前分辩!
如果圣人真对我无情,我愿意切腹自害,用不着脏了你的手!”
明智光秀止住笑声,冷冷说道。
“织田信长,你不用再多费口舌,今日你是插翅难飞。”
织田信长跟着冷笑。
“话别说得太满,就你手下这些歪瓜裂枣,可没有说服力。”
明智光秀呵呵一笑。
“等你熬过了烈火焚院再说吧。”
织田信长正色道。
“水火无情,不是凡人可以操纵,你就不怕我借着火势掩护趁机离开吗?不如你我之间再做一个交易吧?”
明智光秀似乎猜到了织田信长的心思,冷冰冰道。
“你和你的孽种,我都不会放过,你就别白费心思了。
我不会允许那个孽种未来给圣人增添烦恼,她和你一样,都得死在这里。
至于烈火能不能烧死你,你也不必操心太多,这并不重要。
我已经对外宣称攻破本能寺,你与孽种在院中自焚而死。
就算你能逃脱出去,守着京都水泄不通的那些武家宗派也不会放你活着离开。
她们不敢动手杀死织田信长,但织田信长已经死了,死在我的手里,所以,动手杀一个冒充织田信长的无名小卒,她们还是敢的。”
明智光秀前来与织田信长废话,除了发泄情绪,最重要的就是说这句话。
明智光秀控制了京都,在官方层面上,她已经可以宣布织田信长的死亡!
织田信长负隅顽抗又如何?明智光秀说她死了,她就死了!
没有人会相信,织田信长能逃出明智光秀预谋已久的围剿。
其实明智光秀自己也担心织田信长跑路,更担心外围的武家宗派掉链子。
所以,明智光秀必须亲自来告诉织田信长,你已经是大家心里的死人,断了她的外逃念想。
古人的通信手段不如现代社会丰富,就算是织田家的姬武士,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近距离看到织田信长,认识她的真容。
织田信长就算跑了,除非跑到自己亲信的领地,否则任何不怀好意的武家宗派都可能暗中把她解决掉,甚至是织田家臣自己动的手。
第1831章这是最后的办法
因为织田信长的高压政策,怨恨织田信长的武家实在太多太多,织田家内外都有。
只要明智光秀愿意揽下杀死织田信长的罪名,愿意下手弄死织田信长的人,那是数不胜数。
织田信长冒险跑出去,并不像想得那么简单,反而可能很不体面得溺死在茅厕里,死得无声无息,这让骄傲的织田信长怎么能接受。
明智光秀前来,就是要掐断了织田信长外逃的希望,确保织田信长死心。
而织田信长这边听完对明智光秀的话,面上更加冷静,目中杀机绽放,紧了紧手中的鸣镝箭矢。
你不给我孩儿活路,那我也要毁了你的未来!
趁着明智光秀高谈阔论,织田信长忽然搭箭拉弓,高喊道。
“明智光秀!”
早就防着织田信长恼羞成怒的明智家姬武士,果断举起巨楯,阻隔在箭矢与明智光秀之间。
但她们却没想到,织田信长果断出手的那一支箭矢并非为了射中明智光秀,而是发出巨响的鸣镝。
弓矢带出一声凄凉的鸣笛,让明智光秀胯下战马前蹄上举,显然受了一惊。
虽然战马很快回复了冷静,但马上的明智光秀却是大腹便便的待产妇人,只是这一惊就差点把她掀翻下马。
明智光秀用力拉着缰绳,稳住了战马,腹中剧痛却再无法忍耐。
没有人比织田信长更了解神裔之母在生产前后的虚弱,因为她刚刚经历过这个时期。
明智光秀以待产之身强行带兵前来,早已虚弱不堪,一点点外部刺激都可以引发她的流产。
鲜血沿着马鞍滴啦在地上,明智光秀感觉到大腿内侧温流直下,眼眶中的泪水已经汹涌而出。
她在计算织田信长,织田信长也在计算她,这次见面的两人都是心存恶意,也都实现了各自目标。
感觉到腹中的孩儿正在远离自己,以为自己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的明智光秀,也无法忍受心中悲凉。
斋藤利三发现了明智光秀的异样,赶紧将她扶下马来,却染了两手满是鲜血淋漓,吓得大喊道。
“医师!快让医师过来!”
而此刻的明智光秀已经站不住脚缓缓瘫倒在地,一手捂着腹部,一手紧紧抓着斋藤利三的手腕。
“烧!立即放火烧院子!不准放走一个人!织田信长必须死在这里!她必须死!”
斋藤利三狠狠点头,明智光秀已经坚持不住,昏迷过去,被下属手忙脚乱送往后方。
织田信长跳下矮墙,从身边森兰丸手中接过自己心爱的奇妙丸,快走回到房间。
房间内,一名身着姬武士服饰的黑人已然在等待,正是当年南蛮教送给织田信长的黑人弥助。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弥助,想起当年初见,自己命人将她丢入池子刷洗,并向圣人炫耀,那些往事还历历在目。
织田信长目光渐渐柔和,沉声说道。
“弥助。”
“嗨!”
织田信长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奇妙丸,双手似有千斤之重,缓缓将她交给弥助。
“正殿广场方向的围墙有一处狗洞,你带着少主藏匿在那里,等院内外火起之后,你就趁乱从那里脱出。”
这是织田信长最后的办法,如果明智光秀不肯给自己孩子一条活路,她就会惊吓明智光秀的胎儿。
不管智光秀最终能不能保住胎儿,她这几天都别想再下床指挥战斗了。
没有了狡猾的明智光秀在场,明智军上下混乱,弥助才能顺利带着奇妙丸逃走。
这时代的岛国人大多是营养不良,以夜盲症居多。
大火一旦烧起来,内外慌乱不堪,黑人弥助通过狗洞逃出的概率很大。
而正殿那边是天台宗的尼兵团把守,并非明智光秀所部,织田信长只能赌一把。
看着眼前的弥助和她手中的奇妙丸,织田信长沉默半晌,说道。
“告诉天海上人,我没有杀觉恕上人。”
天台宗与织田信长最大的恩怨就是火烧比叡山,觉恕上人莫名死亡这两件事。
织田信长乖戾傲慢,觉恕上人之死和她没有关系,但她也懒得与天台宗解释,平白扛下这个黑锅。
但今日,为了自己的奇妙丸,她终于对天海上人放了一句软话。
织田信长相信,明智光秀狠绝无比,真敢杀了自己的孩子,但天海上人她不敢。
天台宗已经动手屠了本能寺,她们绝不会放过日莲宗的后台织田信长,给自己留下天大的麻烦。
武家之间尚有谈判余地,宗派矛盾却不可调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信仰之争比武家之战更残酷。
但天台宗与明智光秀却有一点不同,天海上人不会允许织田信长活着,但她能容得下奇妙丸。
奇妙丸不单单是织田信长自己的孩子,更是圣人的神裔,只要孩子到了天海手里,她就不敢不保。
现在本能寺内外是人多眼杂,天海有胆子装傻,让明智光秀把神裔给害死吗?
织田信长本不愿冒险,宁可用自己的性命和明智光秀谈判,换取奇妙丸的生存。
可明智光秀她不给活路,织田信长就只能押注赌一把天海上人。
恋恋不舍又看了孩子一眼,唯恐自己狠不下心的织田信长用力甩甩手,大喊道。
“走!赶快走!”
弥助抱着孩子一鞠躬,然后快步走出房间,只留下织田信长目光不舍,黯然神伤。
织田信长沉默半晌,问身边森兰丸。
“柴火都准备好了?”
“嗨,已经把这院中树植全都砍了,就堆在房间内外,并浇上了烈酒。”
织田信长点点头。
“去吧,看到院外有人点火,你就放火烧屋。”
说完,织田信长盘坐房中,不再说话。
森兰丸欲言又止,望着不欲多言的织田信长,最终咬咬牙,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一天守下来,其实织田信长的一百随从是死伤惨重,余者几乎人人带伤,已经是守不住了。
最后的谈判希望也被织田信长那一支鸣镝彻底斩断,明智光秀不会放过院子里任何一人,与其苟且被人虐死,不如选择尊严的死去。
第1832章如梦似幻落幕去
不久,外围的矮墙开始燃烧,风助火势不断向内延伸。
而院内的森兰丸也果断点燃了房子周围的柴火,然后走到院中,与一群残存的小姓们坐在一起。
她们高呼着大殿板载,或切腹自害,或互相刺击,很快变成了一地的尸体。
而房中的织田信长已然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不断攀升的热度,回忆着自己这一生。
幼年的自己是那么羡慕弟妹妹信行可以留在父母身边,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她不断做出格的事,却一次次被指责不如信行乖巧。
母亲死后,父亲厌恶自己,家臣不相信自己,继承的家业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信行抢走。
织田信长不服,她要向死去的母亲证明自己,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自己是最棒的!
努力积攒实力,渴望一鸣惊人的织田信长,却在那一天,得知那个男人逃到自己的城下,声称要归还自己遗漏的兜裆裤。。
想到这里,织田信长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家伙可真有意思,就因为那一次的开门,结下了两人的缘分,从此织田信长的冰冷内心亦是多了一丝亮色。
天下人的道路比想象中简单,而征服他的身心却比想象中更难。
人人都说,信长之野望志在天下,可谁又知道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她。
无血无泪的魔王在感情的漩涡中一步步沦陷,成为了有血有肉可以被伤害的凡人。
织田信长感觉周遭越来越热,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燃烧带走了氧气,点亮了她的心思,令她从未如此坦然的直面内心。
明智光秀那句话深深刺痛了织田信长,斯波义银与自己在一起,到底是政治妥协,还是真有一丝情意?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织田信长不曾想过她的四百万石领地,不曾想过未竟的天下人事业,只是反复询问自己。。
他爱不爱我,他到底爱不爱我?
曾经失去了爱的能力,那个野孩子织田信长,忽然渴望一份爱。
回忆越来越孤寂,眼角的泪珠滑落脸颊,曾经温柔的缠绵,难道只是一厢情愿?
恍惚间,织田信长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孤独得坐在树下,一片一片剥落花瓣。
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
忽然眼前又多了一个人,那个英俊的小公子好奇看着自己剥花。
“你在干什么呢?”
“算命呀。”
“哦?那么这个怎么算?”
“就像这样一花瓣一花瓣剥,如果最后一瓣是爱,那么我爱的人也会爱我。”
小公子蹲在小织田信长面前,用他白皙纤细的手指,学着小织田信长的样子剥起来。
“爱你,不爱你,爱你,不爱你。。爱你,剥完了,爱你哦!”
小织田信长抬头看向眼前的小公子,脸上早已泪流满面,两人似乎一点点在从小变大,最后成为一对璧人。
织田信长笑着拥抱眼前的他,他是属于她的爱人。
她的斯波义银是如此热情,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即便知道自己在飞蛾扑火,她也不愿意放手。
就让她醉死在这梦中,在梦里永远不要醒来。
烈火中的织田信长是越笑越灿烂,主动拥抱无情烈火,却温柔得像是拥抱最爱的那个男人。
是谁偷偷偷走她的心,让她此生无怨无悔,眼角的泪珠被烈焰蒸发,喃喃的话语在火光中回荡。
“人生三十年,如梦又似幻。。”
明智光秀缓缓苏醒,眼角的泪痕早已在梦中干涸,昏迷中那一个又一个的噩梦,辗转不去。
她没有勇气伸手去抚摸自己的腹部,曾经在那里的胎动和生机已经无影无踪,让她感受到最残酷的现实。
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真正要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明智光秀才发现是如此困难。
她总是固执己见,不断违背圣人的意愿,自以为能承受任性的代价,所以不管不顾,最终酿成今日的苦果。
她与她所深爱男人的结晶,成为了她执迷不悟的代价,此刻她的心中依旧不悔,只有悲伤。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光明,光与暗是并存的。
为了圣人的斯波天下,明智光秀甘愿付出一切,成为黑暗中的殉道者,为光明中的圣人解决掉那些阴影中的杂草乱石。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然心如磐石,可以为了圣人舍弃一切,但这一次,她的泪水却是夺眶而出。
她的孩子没了。。她和他的孩子还没有降临这个世界发出第一声啼哭,睁开看一看这个世界,就走了。
心如刀割的明智光秀还要竭力掩盖自己的悲伤,就算是痛,就算是泪,她也要默默品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的虚弱。
因为她是明智光秀,武家畏惧的毒士,圣人麾下的毒蛇。
织田信长死了,解脱了,但她明智光秀还活着,还要在这个世界上挣扎。
守在一旁的斋藤利三见明智光秀睁开眼,赶紧凑上前来。
“主上,您醒了?”
明智光秀的目光涣散,看都不看斋藤利三,却在第一时间问道。
“织田信长死了吗?”
“嗨,当我们在院外放火的时候,院子里面也烧了起来。
事后我亲自进入火场查探,在屋内发现了织田殿下被大火焚毁的遗体。”
“她的那个孽种呢?”
“那个。。织田小殿下现在被天海上人看护。”
“什么!”
明智光秀猛地起身,腹部剧烈的疼痛顿时让她一头冷汗,斋藤利三吓得赶紧扶住她,说道。
“主上保重,您流产之后整整昏迷了五天,医师都差点以为您熬不过来了。
您福厚,最终熬了过来,但身体已然是虚弱至极,还需要好好调理修养。”明智光秀回头看向斋藤利三。
“我昏迷了五天?算了,我的孩子呢?”
斋藤利三低下头,不敢面对明智光秀的目光。
“小殿下的遗体在外面停着,医师说您这次内伤得厉害,可能以后都。。”
明智光秀目光如水,波澜不惊。
“以后都不能生育了,对吗?”
“。。。,嗨。”
“把孩子抱给我。”
“主上。。小殿下的遗体停了五天,已然有点。。不如就由我来安葬吧?”
“我说。。把我的孩子抱给我,你听不懂吗?”
“嗨。”
在这一刻,明智光秀已然抛开所有,只想要抱一抱自己那苦命的孩儿,即便孩子已是冰冷的。。
织田信长这个心腹大患虽然死了,但她的孽种还在,外界的政治环境必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智光秀没有时间黯然神伤,她现在只求抱一抱,抱一抱,然后就要去面对新的挑战。
可能停更几天。
年末单位年夜饭,部门吃饭较多,没空写书,可能会停更几天。
所以今天干脆一次性把本能寺章节全部放出来了,提前祝各位衣食父母新年快乐。
第1833章加速失控的局面
一代强人织田信长的陨落,意味着斯波织田联手攻略天下的政治大趋势被打破,武家天下再度陷入晦暗不明的乱世混沌中。
被迫安分的野心家们再次滋生出新的野望,咱们打不过圣人,难道还不能在织田家庞大的遗产中分一杯羹?
明智光秀干掉织田信长,是想要消除两强联手征服天下之后的隐患,也就是斯波织田两家怎么分天下的问题,不惜自身成为殉道者。
但她的一己之见,却产生了新的问题。
明智光秀不通商务,她不明白堺港正在发生的粮票危机有多么恐怖,在她看来无非是些中产武家,投机商家跳河自尽的小事罢了。
但粮票的反噬已经从股票,地产,延伸到斯波土仓,金融反身性砸到了斯波家自己头上,可能形成粮票体系的自我崩塌。
斯波家财政正在经受严峻的考验,缺乏粮票融资的斯波家将面临财政窘迫的状态,原本斯波出钱,大家出力的斯波联军模式失效了。
拿不出钱的斯波家,只依靠二十万石近畿斯波领的财力,无法支撑干涉织田家督更迭的军事支出。
关东正在展开反贪腐行动,政治动荡让圣人都不得不坐镇在江户城,维持关八州的内部稳定,关东暂时无法向近畿伸出援手。。
并且,粮票体系的危机已然威胁到斯波家最根本的君臣基石,斯波忠基金的福利发放。
在这个节骨眼上,圣人最优先的选择是稳住粮票,而不是利用织田信长之死去干涉织田家的事务。
明智光秀就是看错了这一点,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做了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是在帮斯波家除去最大的隐患,却不想是在斯波家最虚弱的时候火上浇油。
而暗中盯着明智光秀一举一动的羽柴秀吉,却始终非常清醒。
不管是暗中与毛利家谈判,还是利用南蛮教在堺港金融攻击粮票体系,羽柴秀吉的目标都很明确。
就是以最快速度从西国抽兵回转,拿下织田信长死后的最大政治遗产,并把斯波家经济搞乱,让圣人无力干涉织田家内部权力更迭。
织田信长都无法对抗圣人,以羽柴秀吉现在的实力,更不可能直面斯波家的锋芒。
羽柴秀吉想要火中取栗拿到最多的织田家遗产,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不断引发斯波家内部问题,让圣人始终腾不出手来。
明智光秀昏迷了五天,而就在她与织田信长最后一次谈判之前,她已经对外公布织田信长的死讯。
所以在这五天时间里,事情正在明智光秀的掌控之外加速失控。
西国备中国距离京都是二百多公里,关东江户城距离京都是四百多公里,消息传到羽柴秀吉这边的速度远远比圣人那里更快。
明智光秀自以为事先放出藤林椋去江户城,已然让圣人对织田信长之死有了反应时间,但她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备中国的羽柴秀吉一直在关注京都,以最快速度得到了准确消息之后,她第一时间与毛利家达成协议,脱离接触,反身回转近畿。
仅仅只用了三天,羽柴军就抵达摄津国边界,羽柴秀吉则抢先前往池田城,与织田信长派驻摄津国的池田恒兴会面。
池田城,乃是摄津池田家的传统领地。
作为摄津名门,池田家在摄津武家中拥有极大影响力,并在足利义昭的拉拢下,成为摄津三守护之一。
只可惜好景不长,织田信长为了对付足利义昭,对摄津国下手,教唆荒木村重赶走和田,消灭池田,成为新的摄津霸主。
随后,织田信长派遣嫡系亲信,奶姐妹的池田恒兴管辖堺港,意图沾染摄津国,却受到摄津武家的竭力排斥。
织田家的革新政策从来就不受地方武家待见,摄津武家自然也不例外,口头臣服和被管辖剥削,那是俩码事。
借住斯波织田两家大战的好机会,荒木村重起兵造反,池田恒兴狼狈退出摄津,织田家对摄津国的第一次统治黯然收场。
随后,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在伏见城达成协议,联手攻略天下,织田家再度出兵摄津国,攻打荒木村重。
这一次,轮到荒木村重狼狈逃窜,跑去投靠毛利家。
池田恒兴风风光光回到摄津,在织田信长的支持下举起屠刀,把不愿意被织田家剥削的地方武家杀的是服服帖帖。
池田恒兴出身美浓池田,与摄津池田那是五百年前是一家的疏远关系。
她能入继池田家,完全是依靠织田军刀锋的威慑力,而摄津武家根本不想认她这一号人。
池田恒兴在摄津国,主要承担两项责任。
其一,弄死荒木村重跑路之后残留下的反织田地方武家,清洗地盘为织田家臣腾地方。
其二,搜刮地方物资,为羽柴秀吉的西国军团,北畠信包,丹羽长秀的四国军团筹集后勤物资。
这两件事,一个是整人,一个是搞钱,都是把地方武家得罪得死死的。
当织田信长死在京都的消息一传到摄津国,池田恒兴对摄津国的统治立即动摇,让她恐慌不已。
被压制压榨的摄津武家磨刀霍霍,眼看就要动一动池田恒兴这個外来户。
而这个时候,羽柴秀吉的西国军团却忽然出现在播磨摄津两国的边界上,让蠢蠢欲动的摄津武家又变得安分。
所以,当羽柴秀吉亲自来到池田城之时,受到了池田恒兴的热烈欢迎。
双方见礼寒暄几句之后,便斥退左右,单独聊了起来。
羽柴秀吉用袖子抹着眼泪,哽咽道。
“明智光秀不为人女,大殿对她何其青睐,她却利用了大殿的信任,弑杀大殿于京都。
我等织田家臣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我欲带兵上洛,攻打明智光秀为大殿报仇。
池田姬,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羽柴秀吉没有多说什么废话,而是选择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向池田恒兴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第1834章羽柴池田唇亡齿寒
羽柴秀吉的时间紧迫,大军还在边界上等着呢。
她必须赶在关东的圣人得到消息,回转近畿之前,打败明智光秀,拿到为织田信长报仇的大义,以便主导织田家的战后权力更迭。
而池田恒兴的支持对她非常重要,只有摄津国成为自己的大后方与后勤保障基地,她才能全力进军上洛,尽快干掉明智光秀。
此时听到羽柴秀吉提及织田信长,池田恒兴的眼圈顿时红了。
池田恒兴之母是织田信长的乳母,两人可是一个母亲喂大的奶姐妹,关系亲近,远胜旁人。
且不论织田信长之死对池田恒兴在摄津国的立足有多大打击,只谈感情,池田恒兴也是最渴望替织田信长报仇的织田家臣之一。
可即便情绪被羽柴秀吉拨动,但池田恒兴心里依然有所警惕。
织田信长遇害不过四五天,摄津国也才刚刚得到消息,怎么羽柴秀吉军势就开到播磨摄津边界了?
羽柴秀吉这时不应该和毛利家在备中国争锋,打得难舍难分吗?她怎么能够这么快就回转近畿?
心中带着一丝疑惑与顾虑,池田恒兴谨慎道。
“羽柴姬对大殿的忠心,我非常感动,但现在京都局势不明,冒然进军绝非上策。
我已派人向四国军团报信,不如等北畠殿下,丹羽大人回来,我们一起向京都进军,更有把握。”
池田恒兴对北畠信包那个总是闹出乱子的废柴并不上心,她要等的其实是丹羽长秀。
论起对织田信长的忠心,丹羽长秀绝不在池田恒兴之下。
四国军团的军团长名义上是北畠信包,其实织田信长是把主导权交给了辅佐北畠信包的丹羽长秀。
在池田恒兴看来,等丹羽长秀回来主持大局,是最妥当的选择。
羽柴秀吉听完,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是暗自焦急。
丹羽长秀有长者之风,在织田家中德高望重,等到她回来主持大局,哪还有自己什么机会?
再者,时间拖延久了,北陆的柴田胜家也会有所反应。
柴田胜家是织田家二代老臣,与力不破光治又是西美浓大佬,一旦她们组织军团南下,尾张美浓近江等地的织田家臣必然群起响应。
到那时候,羽柴秀吉在军事上就彻底没有了发言权,更别提什么依仗战后军功,主导织田家的权力更迭。
看到池田恒兴婉转拒绝了自己的提议,羽柴秀吉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掩面哭泣,一时泣不成声,让池田恒兴手足无措。
“羽柴姬,这是何故?”
羽柴秀吉一抹眼泪,哭道。
“听闻大殿遇害,我在西国是悲痛欲绝,如果没有大殿的栽培,我这个仆役出身的无名小卒,哪有今日之富贵?
为了替大殿报仇,我折辱于毛利,明明优势在手却与其签订停战条约,放弃唾手可得之备中国,这才能带着大军迅速回转近畿。
明智光秀狠绝毒辣,做事向来周全,我只怕拖得久了,真会让她逃过一劫。
她毕竟是斯波家臣,圣人的塌上人。。如果就这样让她成功逃脱罪责,我还有什么脸面面对惨死的大殿?
我宁可冒险出兵与明智光秀一决雌雄,死在她的刀下,也不愿辗转不前,看着这条毒蛇奸计得逞!
池田姬既然无意与我方便,那我就自己去!就算只剩下我一人,我也要去京都为大殿报仇!
大殿!您且等我一会儿,我若不能为您雪恨,便追随你去地下,继续侍奉您!”
羽柴秀吉这段话深深触动了池田恒兴的内心,但这话也的确有羽柴秀吉的三分真心。
织田信长的存在是羽柴秀吉头顶上的玻璃天花板,限制她继续壮大势力的障碍,不得不打破。
但是,织田信长也真是她的贵人,没有织田信长就没有今天的羽柴秀吉!
织田信长死了,天花板被破开了,但可以为羽柴秀吉遮风挡雨的的大伞也没了,从此她就要一个人面对未来的艰难坎坷。
前途茫茫,是好是坏,羽柴秀吉心里其实也没有底,此时说起织田信长亦是百感交集,情绪真挚。
池田恒兴何尝不是心中惆怅,顿时被羽柴秀吉的哭声触动心弦。
织田信长是羽柴秀吉的贵人,那也是池田恒兴的贵人。
如果没有与织田信长的奶姐妹关系,池田恒兴何等何能在几年时间就爬到摄津守护之位。
要知道,自古以来摄津国就是京都的门户,面朝濑户内海,水运直达京都,是近畿一等一的富庶之地,战略重地。
足利幕府建立之后,此地就是由管领细川家来担当守护,可见幕府对此地的重视程度。
织田信长将摄津国交给池田恒兴,这份信任与荣耀,池田恒兴岂能不心怀感恩?
再者,池田恒兴与羽柴秀吉一样,两人领地都是孤悬在外的织田家新领。
织田信长死后,羽柴秀吉的播磨国,池田恒兴的摄津国该何去何从,真正是前途未卜。
织田信长死了,池田恒兴头顶的天也塌了,没有人比她更怀念织田信长。
羽柴秀吉是一個善于以情动人,拉拢盟友的高手,她敏锐洞察到池田恒兴心中不安,几句话就把双方拉进同一战壕,唇齿相依。
摄津国北部,是叛乱未定的丹波国。
波多野秀治被杀之后,丹波武家对织田家的敌意越发浓烈,织田信长一死,难保她们不会产生南下攻击摄津国的想法。
南部的和泉国,北河内,堺港都是和泉细川家的地盘。
细川藤孝已经生下神裔,地位稳固,和泉细川家业蒸蒸日上,一样会觊觎摄津国,要知道摄津国本身就是细川宗家守护的传统领地。
池田恒兴内部也是苦不堪言,之前镇压摄津武家有多爽快,现在被人盯着后背发凉就有多难受。
摄津武家畏惧的织田信长已经死了,池田恒兴也可以死一死了。
如果羽柴秀吉在播磨备前两国的统治撑不住,让毛利家的势力延伸过来,池田恒兴以后睡觉都不敢闭眼了。
新年快乐
祝各位衣食父母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本来应该昨晚发的,结果我忽然发烧倒下了,今天去医院看了一下,还好不是甲流乙流衣原体,只是普通感冒。
希望大家别像我这么倒霉,新的一年龙精虎猛,一帆风顺。
第1835章孤立无援的明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羽柴秀吉和池田恒兴其实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彼此背靠背,抱团取暖。
别说两人都是下尾张出身,皆是织田信长的近臣,本来就有些交情旧谊。
只说现在这个内外交困的战略局势,就可以把两个陌生人活活逼成生死与共的铁杆盟友。
在孤悬于外,人人讨厌织田的新领地当领导,羽柴秀吉与池田恒兴这两个根正苗红的织田大佬,只能团结,否则根本活不下去。
想通了这一点,池田恒兴也顾不得羽柴秀吉迅速回军的疑点,心态情感迅速向羽柴秀吉这边倾斜。
池田恒兴红了眼圈,对羽柴秀吉深深鞠躬。
“是我一时糊涂,若非羽柴姬提醒,差点酿成大错!
你说得很对,大殿的血仇不能拖,我们必须迅速上洛!”
羽柴秀吉心中大喜,只要池田恒兴松口,她就有把握以最快速度抵达山城国,打明智光秀一个措手不及。
池田恒兴掌控的摄津国,是织田家征服西国四国的前沿兵站,存放着大量的军事物资,以供给前线两個军团的需要。
另外,摄津国内的淀川水运可以直抵京都南郊,只要池田恒兴愿意帮忙征集船只,羽柴秀吉的西国军团就能做到数日之间兵临城下。
京都正陷入一片混乱中,没有圣人授权的明智光秀,她在众姬默许下弄死了伤害武家整个统治阶级感情的织田信长。
但也是从织田信长死去的那一刻起,所有默默帮助明智光秀的武家都失去继续帮明智光秀的理由。
弄死织田信长是一回事,帮明智光秀对抗织田家红眼杀回来的复仇军团是另一回事,谁都不傻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迅速出兵,必须抢在圣人回到近畿之前,把明智光秀弄死,只要明智光秀一死,圣人也无法再追究其他武家的责任。
杀织田信长的黑锅就由死掉的明智光秀替大家背,何乐而不为?
明智光秀看似强悍的一击杀死了近乎无敌的织田信长,但杀死织田信长之后的明智光秀也变得无比虚弱,成为旁人眼中的绊脚石。
羽柴秀吉就是利用了近畿武家的这一心态,所以急于出现在山城国境内完成逆转,以最大限度获取自己替织田信长报仇的政治资本。
她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快!快!快!抢在所有武家反应过来之前,把那个看似张狂凶悍,其实虚弱无比的明智光秀干掉!
池田恒兴的犹豫,成全了羽柴秀吉的大义,这会儿主动权已然被羽柴秀吉获取,池田恒兴也成了甘心被羽柴秀吉驱使的新晋盟友。
但池田恒兴心中仍有忐忑,毕竟事发突然,大多数武家还在懵逼状态,没有几个人能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看清明智光秀的真正底色。
所以在肯定要跟着羽柴秀吉一起干之后,池田恒兴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筹措军粮军备,征集船只水运,这些事都交给我吧。
有已经抵达的西国军团,还有随时可能回头登陆的四国军团在,摄津武家不敢在这时候阳奉阴违,惹来杀身之祸。
但我有两点忧虑,还请羽柴姬心里有数。”
“洗耳恭听。”
“其一,圣人虽然不在近畿,但近畿斯波领可是近在咫尺。
即便斯波家臣不齿明智光秀胡作非为,但她们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明智光秀败亡。
毕竟都是斯波家臣,圣人也许来不及赶回来,但她们不至于见死不救,总要保住明智光秀的性命,再由回来的圣人定夺。”
羽柴秀吉成竹在胸,冷笑道。
“池田姬,你猜猜看,明智光秀为什么会选在这个时间发难,全面推翻圣人联合织田家的伏见城体系,杀害我们的大殿。
难道她就不怕斯波家臣团反对阻碍她吗?”
池田恒兴皱眉道。
“这。。”
羽柴秀吉咬牙切齿道。
“因为这个时间点没有斯波家臣能够约束得了她,可不是任由她为所欲为吗?
斯波家近畿总大将前田利益,尾张斯波领代官前田利家,她们都在产期,在神裔艰难落地的要紧关头,她们根本没精力分神其他事。
所以她们管不了明智光秀的乱行,自然也管不了我们的复仇。”
池田恒兴恍然大悟。
“确实如此!但尼子幸盛她。。”
怀孕的近畿诸姬之中,尼子幸盛是得到尼子胜久的死讯之后,这才从关东拼命赶回近畿。
所以她的怀孕时间最晚,这会儿还没到产期,虽然怀着孕行动不便,但也不至于什么事都管不了。
前田利益与前田利家那是真的帮不了明智光秀,她们麾下姬武士团更关注自己老大生神裔这件事。
这是关系自家世世代代荣华富贵的大事,明智光秀和织田家就算打得天翻地覆,打到狗脑子都崩出来也不能打搅了自家老大生孩子。
但尼子幸盛不一样,她的怀孕时间最晚,这会儿虽然怀孕怀得身心疲惫,但多少有点精力,还能管点事。
山中幸盛凭借腹中神裔入继尼子家,继承尼子苗字,一进门就强势压服了尼子家臣团,可以说是实权在手。
尼子胜久经营近畿斯波领近十年,尼子家的势力根深蒂固,虽然历经西国战败的挫折,但尼子幸盛可是神裔之母,谁敢不给面子?
真要是尼子幸盛介入京都的乱局,她也不需要帮明智光秀打败羽柴秀吉的西国军团,只需要拖到圣人归来,织田家的复仇就失败了。
织田信长死后,近畿已经没有人能够正面对抗圣人,群龙无首的织田家不行,羽柴秀吉与池田恒兴的所谓复仇盟军更不可能。
但对于池田恒兴的担心,羽柴秀吉只是微微一笑。
“池田姬,尼子幸盛绝不会帮明智光秀,她没有去亲手宰掉明智光秀,已经是因为怀孕在身,行动不便了。”
池田恒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所为何故?”
羽柴秀吉冷冷说道。
“因为是明智光秀杀死了尼子胜久。”
池田恒兴倒吸一口气。
“此事可有实证?”
第1836章无主之地能者居之
羽柴秀吉淡定道。
“我把证据送去了郡山城,想来此时尼子幸盛已经知晓真相。
她若是愿意出兵帮明智光秀一把,我就把自己双目挖出来下酒,全当瞎了这双眼。
但依我所料,她非但不会出兵,还会阻挠近畿斯波领相助明智光秀,甚至抽回明智光秀麾下的兵员,分薄明智军力。”
池田恒兴点点头。
天下皆知,尼子幸盛与尼子胜久情如姐妹,明智光秀害死尼子胜久一事做实,尼子幸盛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可池田恒兴此时并不知道,羽柴秀吉只是说了一半,还留了一半没有说。
想要阻止尼子幸盛,必须说实话,只要证据稍有瑕疵,就会被怀疑作假,所以。。孤注一掷的羽柴秀吉是什么内幕都抖出来了。
明智光秀怎么诱惑羽柴秀吉做的手脚,两人怎么同谋害死尼子胜久。。总之,明智光秀死有余辜,羽柴秀吉也脱不了干系。
羽柴秀吉不指望尼子幸盛对自己有什么好感,只希望尼子幸盛把自己对明智光秀的讨伐看作一场狗咬狗的报应,不要掺和进来。
看到羽柴秀吉胸有成竹,的确有把近畿斯波领的反应考虑周全,池田恒兴也是松了口气,对羽柴秀吉更有信心。
于是,池田恒兴又继续说道。
“我还有第二个疑问,那就是大军怎么通过淀川进入山城国?”
西国大军通过淀川上洛,在摄津国境内是顺风顺水,但到了山城国境内可不一样。
伏见城体系建立之后,斯波织田两家联手攻略天下。
摄津国被织田家占据,而京都所在的山城国大部分却是由斯波家掌握,仅有东部少数例如坂本城的重镇被织田家控制。
在山城国西部的摄津国边境这里,织田家并没有什么落脚点。
想要通过淀川上洛,绕不开门户重镇淀城。
淀城城主松永久秀不但占据淀城,还曾经被三好长庆安排掌控摄津国边境诸郡,在摄津一侧的高山家等当地武家拥有不小的影响力。
池田恒兴沉声道。
“众所周知,淀城松永久秀与明智光秀可是多年好友。。”
此言一出,羽柴秀吉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赔礼道。
“非常对不起,我失礼了,但我这有封信,请池田姬一览。”
池田恒兴疑惑接过书信,打开一看是目瞪口呆。
“这。。这是松永久秀写的?她和明智光秀不是亲密好友吗?怎么可能会主动向我们输诚,这其中是否有诈?”
羽柴秀吉摇头道。
“松永久秀让女儿松永久通带着效忠书亲自到我阵中,不只是她一人,淀城周边几十个有力武家的画押都在。
有人质有群证,实难作假,只能说,明智光秀作恶多端,近畿武家苦之久矣。”
池田恒兴的面色有些不好看,近畿武家苦明智光秀久矣,还肯默许明智光秀弄死织田信长,那织田信长又算什么呢?
但这种事暂时不能深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替织田信长报仇!
池田恒兴深叹了一口气。
“羽柴姬,厉害呀。”
羽柴秀吉微微鞠躬,连声谦虚,但池田恒兴心中却是真佩服。
原本池田恒兴只是被羽柴秀吉的言辞打动,想要跟着羽柴秀吉去替织田信长报仇。
但这会儿看到羽柴秀吉的厉害手段,所有关节计算得清清楚楚,池田恒兴心中不禁浮起一阵敬畏。
在织田信长死了之后,失去了主心骨的池田恒兴此刻看向羽柴秀吉的眼神又有些不同。
武家慕强,本是天性,池田恒兴这会儿是更有些兴趣与羽柴秀吉深度合作,谋一些未来的安稳。
将书信恭恭敬敬还给羽柴秀吉,池田恒兴笑道。
“原来羽柴姬早已胸有成竹,既然万事俱备,那我也不矫情,甘愿为羽柴姬驱使,为大殿报仇!”
池田恒兴这句愿为驱使让羽柴秀吉愣了一下,随后对上池田恒兴的双眸,心中掀起无限狂喜,这就是羽柴秀吉苦苦期待的变数呀。
如若织田信长不死,像池田恒兴这样的织田死忠,绝不会说出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来。
织田家中只会有一个声音,所有人都只听这一个声音的吩咐,那就是织田信长的声音。
但现在织田信长死了,说一句树倒猢狲散也不为过。
织田家骤然崛起,从下尾张不到十万石,发展成为四百万石的天下第一强藩,时间不过七八年。
不但根基不稳,家里连個合法继承人都是长期空缺。
织田信长自己是自信满满,但她手底下这些传统的武家却是心神不安。
当年光脚的尾张乡巴佬,这会儿谁不是家大业大,谁不求一身富贵能够延续下去?
织田信长死了,织田家以后该怎么走?这个问题一定在困扰着所有的织田家臣。
最重要的是,羽柴秀吉百分百确定,明智光秀绝不会放过织田信长的孩子。
织田家的正统继承人必然跟随织田信长一起夭折在京都,织田家这大把基业就成了无主之地,唯有能者居之。
像池田恒兴这样实力不足的织田重臣并不少,她们或没有野心,或没有实力。
她们不会去觊觎织田信长继承者的位置,反而会选择依附新的强者,想办法保住自己已经到手的家业。
羽柴秀吉喜欢这样的人,她对态度忽然恭谨起来的池田恒兴微微鞠躬,笑眯眯说道。
“池田姬今天之援手,秀吉我绝不会忘记,非常感谢。”
池田恒兴赶紧鞠躬回礼,两人相视一笑,仿佛胜券已然在握。
羽柴秀吉处心积虑,躲在暗处将明智光秀看透了,算透了。
可她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一件事,那就是织田奇妙丸并没有和织田信长一起死去。
织田信长拼命为女儿挣扎出一条生路,一支鸣镝断送了明智光秀未出世的孩子,更让明智光秀昏迷了五天。
在针锋夺秒的本能寺之变,两三天的空窗期就足以让所有围观武家尼官完成私下串联,调整对明智光秀的态度,何况是充足的五天。
第1837章不可以死的奇妙丸
如果说明智光秀上洛诛杀织田信长于本能寺之时,她还能够调遣指挥麾下一万三千人马围堵京都。
那么现在的明智光秀,她除了自己麾下二三千直属军势,已经无法再让其他联军俯首听令。
斯波家在近畿的领地并不大,核心的近畿斯波领只有二十万石。
斯波义银更多是通过武家的传统价值观,拉拢幕臣,幕府地方实力派,足利家残存势力,以及近畿地方有力武家,组成联军作战。
通过几次围攻三好家,六角家,织田家的合作经历,以近畿总大将前田利益为首的斯波联军动员体系已经成熟。
明智光秀这次上洛,就是以征伐丹波国的波多野家叛乱为名,动员一万三千军势,指挥联军作战。
她的权力来源于圣人御令,军权来自近畿总大将前田利益的授权与配合。
明智光秀擅自围攻本能寺,诛杀织田信长,联军把京都围得水泄不通,这其实是近畿联军各家默许的结果。
但现在织田信长已经死了,明智光秀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明智光秀这些年不干人事,游走在斯波织田两家之间,得罪的近畿武家可不少。
只说眼下这形势,想她死的人比想她活的人,那是多得多。
当年三好上洛,弑杀将军足利义辉,大家就不知道三好三人众是冤枉的吗?
知道啊,但那又怎么样?天下之主死了,总得有人站出来背这口黑锅,算三好三人众倒霉呗。
这一次,也是同理。
织田信长死了,但织田家四百万石领地还在,谁都不希望被织田军团的反噬溅到一身血,明智光秀不死,这口黑锅怎么分?
等圣人回来近畿,慧眼如炬,明辨是非,谁不怕多出变数来?
与其惶惶不安,不如卖掉明智光秀,让织田遗臣发泄发泄怨气,然后大家就可以继续过日子了。
再说了,明智光秀能算无辜?三好三人众死得可比她冤枉多了。
松永久秀忍了明智光秀这么多年,热脸贴着冷屁股装什么知心好友,难道她心里真喜欢明智光秀这个老坑自己的王八蛋?
当年三好上洛,御所那一场大火,是松永久秀心中永远的痛苦。
要不是她狠毒果断,构陷三好三人众,送足利全家上了西天,这会儿松永家的坟头草都五尺高了。
明智光秀对松永久秀的底细是清清楚楚,多次威胁松永久秀帮自己做事,松永久秀早就忍无可忍。
如果能够让明智光秀永远闭上嘴,松永久秀当然愿意帮织田家报仇,放开淀城的水运拦截。
所以,当明智光秀从昏迷中醒来,浪费了五天时间的她,已然失去了对所有形势的掌控,只能被迫面对无穷恶意的新环境。
大德寺的钟鸣回荡,祭奠织田信长的法事正在举行。
作为最亲近织田信长的宗派,临济宗大德寺派出面收敛织田信长烧剩下的残躯,并为她举办葬礼,准备埋葬在大德寺内。
对此,天台宗,临济宗等京都寺院都予以默许,甚至派人帮忙。
而之前对织田信长受困不闻不问的京都各方武家集团,也纷纷派人前来吊丧,送这位叛逆革新的武家风云儿最后一程。
此时的明智光秀,已然从葬礼的规模和参与人群,感觉到了政治风向的变化,但却没精力去改变什么,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明智光秀正在南禅寺,在织田信长生前最喜欢落脚的京都禅室,当年圣人落魄住过的那一间屋子,与天台宗天海上人会面。
在本能寺之变的当晚,看到别院着火的那一刻,天海的心都提起来了,而之后从别院狗洞爬出来的黑人,更给她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织田信长死了,却把女儿奇妙丸送到了驻扎本能寺正殿的天台宗尼兵团手里。
那个黑人看到一群天台宗尼姑前来查探,把奇妙丸塞进其中衣着最华贵的天海怀中,留下一句织田信长的遗言,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等天海看清怀中孩子的相貌与襁褓中的织田信长亲佩印信,顿时风中凌乱。
她连夜带着尼兵团撤出本能寺,撤到临近鸭川的南禅寺,随时准备跑回比叡山去。
直到京都传来明智光秀流产昏迷的消息,才让吓得差点尿裤子的天海上人稍稍停下脚步观望起来。
明智光秀一昏迷就是五天,京都内外无数势力前来探望天海,其实就是确定奇妙丸的真实存在。
随着来人越来越多,天海的底气也越来越足。
因为不管是武家还是宗派,所有人的态度都很明确,奇妙丸不能有事!
如果奇妙丸和织田信长一起死在本能寺的那场大火,大家都可以把责任推给明智光秀,拍拍手装作无辜。
可要是这会儿让明智光秀弄死了奇妙丸,谁都别想再逃脱责任。
当年,圣人可以为了一个被强迫生下的武田私生女,调集十万人马和织田信长开战。
今天,谁又能保证圣人不会为了这个和织田信长生下的女儿,对京都在场所有人发飙。
此刻,房中只有天海与明智光秀两人。
天海怀中抱着沉睡的奇妙丸,明智光秀低头看着那女婴,室内一时寂寥无声。
远处,大德寺的钟声传来,织田信长的葬礼正在进入终局,再厉害的人,甭管她在生前如何叱咤风云,终将被埋葬在一抔黄土之中。
明智光秀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月余的女婴已经不似刚出生的皱巴巴猴子,白嫩的脸上满是婴儿肥,打着呼噜很是可爱。
而就在不久之前,明智光秀刚刚埋葬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儿,那也是一個女婴。
望着眼前的奇妙丸,她的眉眼间竟然已经有些长开,隐隐透出类似斯波义银的五官。
明智光秀心底不免滋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也会长得像圣人吧?毕竟,女儿似爹。
刀割般的感觉攀上心头,明智光秀的目光却是越发麻木。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报应吧。
第1838章外厉内荏的明智
被明智光秀盯着的奇妙丸还无知无觉在睡觉,而抱着她的天海却显得有些不自然。
虽然有京都各方势力的保证,天海自有底气拒绝明智光秀的任何无理要求,但面对这个被称为毒士的姬武士,天海还是如坐针毡。
眼前这个看似优雅端庄的明智光秀,她阴谋杀死了足利义辉,杀死了织田信长。。可以说是两次改变了岛国的未来。
现在京都上下,谁不畏惧这个女疯子,即便知道明智光秀此刻虚弱,但也不敢赌她最后的反扑。
沉默终有尽头,明智光秀淡淡开口道。
“天海法师,可否将这孩子交给我来处理?”
天海环抱孩子的双手下意识收紧,眼角一颤,随后她小心看了眼因为流产而面色苍白的明智光秀,摇了摇头。
“恕难从命。”
明智光秀虚弱得笑了笑。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织田信长死了,但只要这个孩子还活着,你我终究是过不安稳。
这次京都之事,别人都能有个说辞。唯有你我带兵入京,剑指本能寺,是如何都洗不脱干系的。
事已至此,何不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真要留下这个孩子,天台宗上下能睡得着吗?”
天海口诵佛号,一脸慈悲。
“天台宗此次入京是为除魔卫道,镇压陷入魔障的日莲宗本能寺派,行金刚怒目之正义。
路遇织田小殿下,并非我刻意所为,但既然她与我有缘,我又岂能不用心。
明智大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再者,冤冤相报何时了。
还请您三思而后行。”
明智光秀冷冷看着天海。
“好一位慈悲为怀的天海上人,只是不知道山法师盛名之下,能否阻挡我麾下军势雷霆一击。”
面对明智光秀的军事威胁,天海渐渐安下心来。
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当明智光秀真的开了口,露了底,天海反而松了口气。
动用刀兵从来不是明智光秀的强项,在她开口用军队威胁人的时候,其实已经说明她没什么底牌。
看清了这一点,天海也就不怕了,她回望明智光秀的双眸,淡定说道。
“送来孩子的黑姬武士虽然跑得不知所踪,但她却留下一句话让我深感困惑,恳请明智大人为我解惑一二。”
明智光秀眯了眯眼,问道。
“什么话?”
天海的目光渐渐锐利起来。
“黑姬武士带来了织田殿下的遗言,织田殿下说觉恕上人的死与她无关。”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
“天海法师相信这话?”
天海反问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为什么不信?”
明智光秀轻笑。
“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天海点头道。
“确实没什么关系,毕竟人都死了,再追究又有什么意义?”
天海此言一句双关,既是指觉恕上人,也是指织田信长。
人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没必要死死抓着不放,但如果明智光秀真要斩尽杀绝,那天台宗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觉恕上人之死,原本是没人往明智光秀身上想,因为织田信长太骄傲,懒得废话解释。
这事看似过去了,但真要追究起来,也不是不能彻查。
圣人的神道起始,就是觉恕上人送的那套佛宝光明九德铠,从此之后,宗派开始神化鼓吹斯波义银是毘沙门天下凡的现世神。
明智光秀现在迎风臭十里,武家天下第一阴谋家的名号已是实至名归。
一旦有蛛丝马迹把觉恕之死与明智光秀联系起来,大家都会相信是她干的,明智光秀就要倒大霉,斯波家必须给天台宗一个交代。
斯波神道的第一个鼓吹手是被斯波家臣给弄死了,圣人如果不严惩明智光秀,宗派各门为之心寒,以后还怎么替斯波神道辩经鼓吹?
天海拿这件事来堵明智光秀,还真是恰到好处。
比叡山的山法师,早就不是几百年前的强悍宗教武装,真开战,尼兵团打是打不过武家军势的。
但明智光秀也不是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她一样没实力杀上比叡山,烧了根本中堂。
天海拿觉恕之死来说事,就是逼明智光秀知难而退。
我知道你弄死了天台宗先代上人,我可以不和你计较这事,但你也别太过分了,如果再提出不理智要求,咱们就掀桌掰扯掰扯清楚。
明智光秀敢吗?她当然不敢!
现在的明智光秀,可不是有各方暗中配合,随随便便就能弄死织田信长的顺风局。
她有一屁股麻烦要处理,真和天台宗在京都开战,也没有把握。
深深看了眼天海怀中的孩子,明智光秀微微一笑,起身告辞。
“既然天海法师心意已决,那我就先告辞了。”
天海一脸恭谨。
“明智大人愿意体恤,天台宗感激不尽。
京都事忙,贫尼不敢多留大人,只有一句话请大人明了。
天台宗无意与大人为敌,圣人归来之时,便是贫尼放手孩子之日,就请明智大人莫要再为难贫尼了。”
明智光秀转身就走,懒得继续听天海卖惨,等圣人回到京都,那黄花菜都凉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织田信长一生乖戾,倒行逆施,织田家看似如日中天,其实兴衰全挂在她一人身上。
杀了织田信长,就是斩首了织田家的核心,再弄死她的孩子,织田家便没有了正统继承人。
之后只需要合纵连横,亦是可以拿下四百万石无主之地,成就斯波家的天下霸业。
如今事情就卡在这小小的女婴身上,让明智光秀殚精竭虑的阴谋留下一个巨大的瑕疵,几近功亏一篑,她岂能不恨。
别看这会儿明智光秀脸上还是笑嘻嘻,心里早就卖卖批。
天海不肯交出孩子,本能寺之变就不算完美,明智光秀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逼迫天海交出孩子。
可就在明智光秀盘算着走出南禅寺的时候,迎来的却是一脸紧张的斋藤利三,让明智光秀也跟着严肃起来。
“你不在营中打理军务,怎么跑来南禅寺了?”
斋藤利三观望左右无人靠近,凑近低声道。
“主上,出大事了。”
第1839章明智光秀的应对
见斋藤利三神色惶恐,明智光秀面露不喜,沉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
斋藤利三咽了口唾沫,急切道。
“堺港传来消息,攻略西国的羽柴军团已抵达池田城,与池田军团兵合一处,正在向京都挺进。”
明智光秀面色大变,强行支撑的躯体早已虚弱不堪,此刻顿感头晕目眩。
斋藤利三一把扶住她。
“主上,您没事吧?”
明智光秀深深呼吸,摇头道。
“我没事,你继续说,羽柴秀吉与池田恒兴联手上洛,她们带了多少人马来?”
斋藤利三的声音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恐惧,说道。
“据情报说,羽柴军不少于二万,池田军不少于五千。
还有,攻略四国岛的丹羽北畠联军七千人,也在返航登陆中。
主上,我们要早作打算呀。”
明智光秀苦涩重复道。
“早作打算。。”
明智光秀刚才还想着如何压制天海,夺回织田信长的那个孽种,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羽柴秀吉这个混蛋,她是怎么从西国飞回来的?
备前国距离京都足足有两百多公里,织田信长死了才六天,羽柴秀吉就已经带兵到了摄津国,联合池田恒兴上洛。
她的这个回转速度之快,简直是骇人听闻,要说她没有在事先准备,打死明智光秀也不行。
明智光秀冷笑道。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羽柴秀吉,我到底是小看了你。”
明智光秀并不怀疑情报真伪,她与细川藤孝是死党,细川藤孝控制的堺港,从没有限制明智光秀的人员进出。
织田信长派遣大军攻略西国四国,抽空了核心领地的大半实力。明智光秀想要弄死她,自然一直盯着这两支大军的动向。
特别是丹羽长秀与池田恒兴这两个织田信长的死忠,更是明智光秀防范的重点。
可没想到,羽柴秀吉竟然是反应最快的那个人。
明智光秀绝望得闭上了眼,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时间与天海继续纠缠,只能暂时放过织田奇妙丸这个隐患。
二万五千人的织田复仇军正在逼近,京都内外却已经脱离了明智光秀的掌控。
别说聚集京都各家联手对抗羽柴秀吉的复仇军团,就算是原本归属明智光秀指挥的一万三千联军,这会儿也没多少人肯听她指挥。
这一关真不知道该如何过。
半晌,明智光秀睁开眼睛,挺直腰杆,她不能倒在这里,至少在圣人回来之前,她必须撑住。
羽柴秀吉出身低微,根基浅薄,她此次来势汹汹,就是为了抢夺替织田信长复仇的政治资本,为之后的织田家内部洗牌做筹码。
明智光秀不可能让她如愿,就算是功亏一篑,明智光秀也要熬到圣人来严惩自己,不可以把自己这个政治筹码送给旁人。
脑子里想着摄津山城两国的地形,描绘出羽柴秀吉的上洛路线,明智光秀心里慢慢有了计划。
京都各方势力对明智光秀已然充满恶意,明智光秀必须阻止羽柴秀吉进入山城国,否则让双方暗中勾连起来,京都是一天都守不住。
为今之计,只有主动出击。
明智光秀看向斋藤利三,下令道。
“把我们的军势集结起来,明日就出京,前往淀城。”
斋藤利三一愣。
“主上,我们手里只有不到三千人。。是否要命令联军其他人马跟随前往?”
明智光秀苦笑道。
“联军。。哪还有什么联军。
她们都盼着我早点死呢,不趁机坑我一把,我就感激不尽了,怎么还敢带她们去打仗?
派使番快马加鞭去胜龙寺城,知会细川藤孝殿下,请她看在圣人的面上,拉姐妹一把。
再派人去淀城,要求松永久秀大人封锁住淀川水道,闭关严守城池,与我军遥相呼应。
此战之后,不论我下场如何,我都会在圣人面前为松永家请功,斯波家不会让她失望的。”
明智光秀已经是无路可走,她手里三千杂牌军,根本挡不住羽柴秀吉的二万五千联军,甚至还有之后跟来的丹羽北畠七千人马。
三千对三万,十比一的差距,这仗还打个屁?
明智光秀唯一的念想,就是熬到圣人回返近畿。
羽柴秀吉从西国回转二百公里,用了六天时间。
圣人在关东四百公里之外,现在可能还没有得到消息,要熬到圣人回来,至少还需要半个月时间。
想要阻止羽柴秀吉,明智光秀就只有依靠山城国边境的地形,以及细川藤孝与松永久秀两个朋友。
至于京都方面,只要不出岔子,不拖后腿,明智光秀就谢天谢地了。
摄津国进入山城国这一段,最重要的是两条河川,其一是淀川,其二是桂川。
淀川往东,途经京都南郊的鸟语伏见,这是上洛的最快办法。
桂川向北,可以从上伏见直入京都腹心,但这一块早已荒废,又因为地势低下,沼泽众多,行军很是不便。
京都在千年变化之后,核心区是在东部鸭川流域沿岸。
而明智光秀大军南下,就是要远离鸭川,把羽柴秀吉堵在淀川桂川相近的山城国边界之外。
淀川以北是淀城,桂川以北是胜龙寺城,与两者呈三足鼎力的防御点,则是靠近摄津国山脉边缘的山崎。
明智光秀的想法就是在背靠山脉的山崎防守,与胜龙寺城,淀城形成守望相助的三角防御姿态,想办法阻挡羽柴秀吉半个月。
只要拖住羽柴秀吉的脚步,让圣人先回到近畿,甚至都不需要上洛京都,就足以稳住近畿此刻动荡的人心。
斯波义银出道十多年来是战无不胜,现在织田信长都死了,近畿更没有任何势力敢阻挠他的意志。
只要他出现在近畿范围内,所有武家都会收敛起小心思,低头听从他的吩咐。
明智光秀此刻已经不想什么杀死织田信长的孽种,斩草除根。
她一门心思就是要阻止羽柴秀吉的快攻,在圣人回来之前,稳住目前的政治局面。
至于自己的未来如何,织田奇妙丸未来又如何,就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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