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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四四五五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txt下载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70章扑朔迷离的真相

    原本,明智光秀还犹豫着是否要假借他人之手,弄死织田信长。

    可今日织田信长宣布怀孕,顿时让明智光秀方寸大乱。

    明智光秀不能允许织田家存在神裔,织田信长可以利用这个孩子稳固内外,拖延的时间越长,未来会越麻烦。

    必须趁着现在织田家中人心浮动的时机,尽快除掉织田信长,不给她稳固政治的时间。

    不能再拖了,明智光秀已然下了自己动手的决心,但她必须先尽力求得一样东西,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明智光秀抬头看向义银,一脸楚楚可怜,看得义银心软不已。

    “圣人,细川藤孝发来信函,说丹后国大局已定,她这些天孕吐的厉害,想要晚些再回军,先在丹后国平稳胎象。”

    义银叹道。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巧,她正好怀孕遇上叛乱,又要安胎,又要忙着丹后国的平叛,实在是辛苦她了。

    一色母女真是该死,要不是被细川藤孝阵斩,我恨不得把她们抓回来在幕府审判,拉到鸭川岸边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尼子军在出云战败就是这群小人在背后捣乱,该杀,真该杀!”

    义银说着说着,就看到明智光秀低头羞涩,就渐渐说不下去了。

    明智光秀听义银停下嘴,抬头轻吻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圣人,细川藤孝都有了。。我也。。我也想。。

    没有了父亲,我这些天总觉得寂寞空虚冷,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然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请圣人赐我一个孩子吧,好不好?”

    义银看着明智光秀,默默点了点头。

    明智光秀这些年没怀上孩子,一方面是她礼让细川藤孝,两人总是同来,又总是把最后一刻留给了细川藤孝。

    而另一方面,义银对明智光秀亦是心存忌惮,能给细川就给,总是让明智光秀分不到什么实惠。

    但今日,义银是真疼惜,明智光秀也是真想要,顿时两厢情愿,深入交流。

    明智光秀一边与圣人深谈,一边思索着心事。

    杀了织田信长不难,难的是如何平安脱身。

    织田家这些年势力暴涨,织田信长的性子越发乖戾嚣张,织田家臣怕她,外藩武家恨她,她却对自己身边的安保不怎么上心。

    自从与浓君和离,到这次怀上圣人神裔,织田家一直处于织田信长乾纲独断,一人做主的状态。

    从统治角度来看,这样的隐患非常大。

    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也不愿意设置其他继承人的织田信长一旦突然死亡,织田家的大业很可能随她一起人亡政息,分崩离析。

    明智光秀不怕死,她愿意为圣人的天下大业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但她不能这么早死,必须帮圣人清理干净路上的障碍。

    弄死织田信长,只是天下霸业的一个门槛,终点还在远方,明智光秀不能让自己给织田信长陪葬。

    所以,她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圣人的孩子,作为自己的护身符。

    想要杀死怀有神种的织田信长之后全身而退,唯有自己也怀上圣人的种子。

    只有神裔之母杀死神裔之母不用赔命,其他办法只有死路一条。

    明智光秀越想越深,慢慢闭上眼睛,用心感受圣人的体贴与温柔,享受当下,享受这一刻。

    之后数日,义银都没有离开伏见城,而是好好陪着明智光秀,陪着这个刚刚丧父的可怜女人。

    圣人的这份温柔,让明智光秀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她既享受这一刻,也害怕这一刻。

    家人们,我的男神对我超级温柔,我却背着他瞎几把搞,这种惶恐谁懂啊!

    明智光秀心里很清楚,尼子胜久的死讯随时可能传来,自己亲手害死了一个忠诚于圣人的同僚,自己的手上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

    如果圣人得知真相,会对自己多么失望,明智光秀心里面是清清楚楚。

    可越是知道未来的黯然,明智光秀就越是如饥似渴享受此刻的温柔。她是食髓知味,不知餍足,希望时光能够多停留在此刻,片刻。

    但是,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正午,秋老虎的暖阳打在身上,让人懒洋洋得不想动弹。

    义银闭目感受门廊下的阳光,躺在不动,明智光秀用嘴含住一口清酒,低头送入圣人的口中。

    两人的嘴唇许久不分,酒水从嘴角缓缓溢出,顺着头颈滑落在门廊的木质地板上,嘀嗒,嘀嗒。。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义银猛地睁开眼,侧起身子。

    只见蒲生氏乡,井伊直政带着几个同心众高级姬武士一起进入庭院,疾步朝自己这边走来。

    义银眯了眯眼,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却没有看到身后明智光秀复杂的眼神。

    明智光秀的目光带着一丝迷茫,温柔乡不但能困住英雄,也能困住不顾一切的殉道者,阴谋家。

    但只是片刻,明智光秀的目光又变得凝聚起来,抬头看向来人,恢复了一贯的优雅从容。

    蒲生氏乡带人上前行礼,不等圣人平礼,就急切的开口说道。

    “圣人,尼子胜久大人,她死了。”

    义银浑身一颤,反射性得站起来,可似乎从侧躺到直立的过程太过迅猛,让他大脑缺氧,忽而有些恍惚动摇。

    明智光秀在身后扶住义银,义银平衡了一下,呼吸声重了几分。

    “毛利辉元欺人太甚!我要御驾亲征!我要亲自带兵踏平西国!会会毛利两川!”

    义银的嘴唇激动得微微抖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

    毛利辉元你有种,老子已经做出了巨大让步,你还敢弄死尼子胜久,这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老子不杀光你毛利全家,誓不罢休!

    见义银情绪激动,蒲生氏乡赶紧补了一句。

    “圣人,尼子胜久是死在美作国,并非毛利领地。”

    义银眯了眯眼,示意明智光秀放开自己,站稳了脚跟,轻轻捋平衣角的褶皱。

    “美作国?到底怎么回事?”

    蒲生氏乡沉声道。

    “是尼子家老立原久纲,她通过织田家羽柴军的渠道送回消息。

    她说尼子众被毛利家释放在美作国边界,没走多久就突遭刺客弓箭袭击,尼子胜久大人被暗箭刺穿心脏,当场身亡。”

    义银哼了一声。

    “刚刚放人,转眼人就死了,毛利家就可以洗脱嫌疑吗?把百地三太夫叫到多闻山城,我要见她!

    还有,命令立原久纲尽快带着尼子胜久的遗体回来,我要在郡山城,请奈良的得道高尼为她诵经安葬。”

    义银走下门廊,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对明智光秀歉意道。

    “我先回多闻山城,你自己整理一下心情,不要颓废太久,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做呢。”

    明智光秀嗨了一声,伏地叩首送别圣人。

    义银大步向前,明智光秀鞠躬送别,蒲生氏乡深深瞥了明智光秀一眼,心中闪过些许念头。

    自从那一日,明智光秀带着蒲生氏乡密室旁听圣人与细川藤孝,从此之后,蒲生氏乡就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明智光秀这个人。

    尼子胜久之死实在蹊跷,虽然没有一点点证据,但蒲生氏乡依然下意识多看了明智光秀一眼。

    等义银带着一众人走后,明智光秀才缓缓起身。

    她心里明白,自己的假期已经结束了,更复杂的局面正在等待着自己,更危险的目标需要自己去努力实现。

    圣人一定会派人去查尼子胜久的死因,自己绝不能在这件事上露出马脚,否则就很难再对织田信长下手了。

    面对这桩疑案,圣人第一时间想到了百地三太夫,也在明智光秀的意料之中。

    百地三太夫是保密组笔头,斯波忍众首席,这么大的事情必然绕不开她。

    所以,明智光秀才会把藤林椋派去找羽柴秀吉,事先沟通布局。

    杀死尼子胜久不难,如何收尾才是大问题。

    好在藤林椋做什么事都可能不上心,对付百地三太夫绝对是全力以赴,尽善尽美。

    明智光秀早就和藤林椋说过,百地三太夫已经没有了当年称霸伊贺的豪气,沦为一个贪婪富贵的昏庸老妪。

    百地三太夫利用自己在斯波忍众的地位,收了不少好处,卖了不少人情,甚至还沾上了毛利家。

    虽然百地三太夫做事很谨慎,有分寸,只是拿些不重要的边角料赚钱,但有时候出卖了什么并不重要,出卖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致命。

    只要抓住百地三太夫与毛利家有牵连这个事实,就足够让她焦头烂额

    ,没有立场再参与毛利家和尼子胜久的死亡迷局。

    百地三太夫有问题,调查就会拖延反复,只要熬个一年半载,等明智光秀弄死了织田信长,真相暴露也无所谓。

    比起杀死织田信长这位神裔之母,杀死尼子胜久反而成了小事。

    明智光秀可以借着保胎逃过一劫,羽柴秀吉这个合谋就倒霉了,必死无疑。

    先干掉织田信长,顺便拉羽柴秀吉下水,一举两得。

    明智光秀摸着自己的肚子,希望这几日的用心可以让神种在自己体内生根发芽,要是不顺利,还得去找圣人施种,又是一件麻烦事。

    感受体内的温度,明智光秀暗生期待,作为一个女人的本能,她好似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成功。

    我的孩子,虽然我的确是在利用你,但我真的很渴望你,很爱你,真心期盼你来到这个世界,陪我度过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明智光秀闭上眼,抬头感觉阳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透出她心中的不平静。

    半晌,明智光秀睁开眼,又恢复了一贯虚伪优雅的笑容,回身步入房间的阴影之中。

    百地三太夫可以受挫,但不能一棍子打死了,如果一下打死了百地三太夫,藤林椋大仇得报,也许就不好使唤了。

    凡是总要考虑最坏的可能,还得仔细琢磨琢磨,安排安排妥当。

    尼子胜久遇刺,死在了毛利羽柴领地之间的三不管地区,立原久纲带着她的尸体星夜兼程,送回郡山城。

    义银亲自主持了尼子胜久的葬礼,在灵前泣不成声,把前来吊丧的毛利代表安国寺惠琼赶了出去。

    虽然这起暗杀事件的真相尚未明朗,但斯波织田两家姬武士团不约而同得把矛头指向了毛利家。

    原本因为尼子胜久被困,圣人一意孤行要与毛利家媾和,换回尼子胜久的政治交易直接被迫中断。

    在斯波织田两家合作攻略西国的大局面前,两家家臣自然是同仇敌忾,竭力将毛利家推上凶手的位置。

    对此,义银虽然心存疑虑,却无法确定真正的凶手,只能保持沉默,等待百地三太夫的调查结果。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向靠谱的百地三太夫又出了岔子,让尼子被暗杀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多闻山城,议事厅。

    看着跪在下首的百地三太夫,义银一把将手中情报砸在她眼前的榻榻米上,含怒问道。

    “这个,你怎么解释?”

    百地三太夫伏地叩首。

    “臣御下不严,罪该万死!”

    百地三太夫暗中叫苦,知道自己这次是失手了。

    她原本正在美作国找寻尼子之死的线索,忽然被圣人急召回归多闻山城,好在她渠道甚多,还未面圣就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藤林椋这混蛋在背后捅刀,把自己在黑市交易的一些情报捅到了圣人面前。

    天地良心,百地三太夫从没有想过背叛斯波家。

    圣人仁厚,以对待武家的方式对待忍众,给予忍众身份,知行地,这种好事放在其他武家大名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百地三太夫已经有了高阶武家身份,知行地千石,作为忍众走到了职业巅峰,她是不可能叛变的。

    只是人心不足,百地三太夫手中的资源丰厚,忍不住将一些不重要的边角料情报投入黑市,换取一点财富。

    谁能想到,这些年一直老老实实,低眉顺目的藤林椋竟会在此时突起发难,把事情捅到圣人案前。

    百地三太夫又惊又怒,不知道藤林椋到底想干什么?

第1771章心生愧意无瑕顾

    百地三太夫心里很清楚,只是一次情报泄露的麻烦,是整不死自己的。

    自己做事一直很谨慎,就算出卖情报,也是通过白手套转过几个弯,藤林椋抓不到自己的把柄。

    圣人一向厚道,对自己还是信任的,最后的结果无非是丢出几个白手套当替死鬼,自己狼狈一些。

    但经过这件事,百地三太夫和藤林椋之间的矛盾也被彻底激发,浮出水面。

    藤林椋的实力远远不如百地三太夫,她在这个时候对百地三太夫发难,除了激怒百地三太夫,实际作用很差,还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百地三太夫不知道藤林椋是变蠢了,还是另有所图,但是不管如何,眼前这关必须先过去。

    出卖情报并不致命,麻烦的是情报被毛利家买了去,坐实了内外勾结,损害本家利益。

    这个罪名,就算资深如百地三太夫,也是半点背不起,必须撇清嫌疑。

    百地三太夫第一时间认罪,承认自己御下不严,看似老实,其实就是在为自己开脱。

    御下不严是罪,但比起出卖主家资敌,罪责轻重可是差得远了。

    看到百地三太夫磕头认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很难想象眼前哈巴狗模样的她,曾经是伊贺众霸主,好似蛇姬一般的狠辣人物。

    义银叹了口气,其实心里也不认为百地三太夫会背叛自己。

    百地三太夫可是第一批从龙的伊贺功臣,身份待遇拉满,毛利家拿不出可以收买她的筹码。

    再者,毛利家的忍众就像是毛利家的家臣一样,出了名的松散联盟,令出多门,什么世鬼,座头,德冈,杉原,忍众各方山头林立。

    百地三太夫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抛弃斯波家忍众头子的地位,跑到毛利忍众那边去翻垃圾桶?

    义银看了眼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藤林椋,知道这件事多半是乌龙,但事关尼子胜久被暗杀的真相,义银不能容忍调查中存在一丝瑕疵。

    保密组是没法用了,老二举报老大有问题,这特么的还怎么搞?百地三太夫要避嫌,藤林椋也要避嫌,只能暂时出局。

    义银吐出一口气。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百地三太夫与藤林椋一起鞠躬告退,义银无奈摇摇头。

    尼子胜久在初秋遇害,这会儿已经是过了秋收,眼看就要入冬。

    斯波家中群情激奋,不论是与尼子胜久交好的,还是单纯不喜欢斯波家退出西国攻略的,都在暗中使劲,恳请继续征伐毛利家。

    西国利益之大,没人愿意主动放弃,义银之前为了救回尼子胜久,硬是压住了内部的反对意见。

    现在尼子胜久已经死了,毛利家没法证明自己的无辜,不管是斯波家臣还是织田家臣,都在上书主战,群情激奋。

    特别是羽柴秀吉,她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不单单跑来郡山城参与尼子胜久葬礼,哭得撕心裂肺,还竭力主战要为尼子胜久复仇。

    义银已经感觉力不从心,压不住舆情滔滔,而事情的真相却是越发扑朔迷离,调查需要更多时间。

    眼看着杀死尼子胜久的大锅就要被舆论死死扣在毛利家头上,但义银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滋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淡淡看着两位忍众首领离开议事厅,义银忽然开口道。

    “出来吧。”

    他身后屏风闪出一人,鞠躬行礼,正是斯波目付首领柳生宗矩。

    义银瞅了眼她,问道。

    “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柳生宗矩鞠躬道。

    “臣下愿往西国,查明尼子大人遇刺的真相!”

    圣人问怎么看,柳生宗矩根本不敢正面回答。

    百地三太夫与藤林母女姐妹的恩怨,大家心里都是清清楚楚。

    当初在伊贺国,百地三太夫害死了藤林椋的母亲,之后又利用三好弑杀将军的突变,杀了藤林椋的姐姐,把藤林一支忍众踩在脚下。

    什么是血仇?这就叫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藤林椋就算把百地三太夫千刀万剐,柳生宗矩都不会奇怪,反而会好奇她怎么能忍到今天才动手。

    保密组内部的水可深了,柳生宗矩没兴趣掺和。

    忍众目付都是贱职,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各有各的地盘。

    虽然圣人仁厚,把两者当做武家平等对待,但柳生宗矩做人很有自知之明,少说多做不犯错,才是明哲保身的正道。

    柳生宗矩年少聪慧,早早就选对了主子,跟对了人。

    从大和之战选择斯波家,到低头遵从高田雪乃这小丫头当老大,再到跟着尼子胜久兢兢业业看护近畿斯波领,柳生宗矩从不犯错。

    柳生宗矩的柳生组一直是被尼子胜久领导,负责近畿斯波领的对内维稳镇压,是独立于情报体系之外的内卫体系。

    虽然尼子胜久返回西国之前,已经卸任了近畿斯波领代官一职,转而由明智光秀担当。

    但柳生宗矩作为尼子胜久的老部下,关系太紧,人脉太近,让她负责查探,她必然要用心。

    柳生宗矩在屏风后听了半天,已经把圣人的心思琢磨得七七八八,与其等圣人下令,不如自己主动请缨。

    反正这个事是躲不掉的,不如主动出击,还能多得到一些圣人的好感和支持。

    义银想了想,问道。

    “此去西国困难重重,你愿意担此重任,我心甚慰。

    那么,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柳生宗矩鞠躬道。

    “尼子胜久大人被刺杀一事,远在西国发生,情况十分复杂。

    柳生组还需要维持近畿斯波领的日常工作,无法抽调太多人手。

    臣下想请高田雪乃大人支援,让新选组参与,共同查探真相。”

    柳生宗矩心里明白,尼子胜久背刺这件事不好查。

    斯波织田两家的许多大佬都希望把罪名按在毛利家头上,这样才可以无所顾忌继续推进西国攻略,争取最大利益。

    百地三太夫只是查了一两个月,就灰头土脸被人捅出部下倒卖情报的丑闻,很难说其中没有什么猫腻。

    柳生宗矩不想得罪人,但她是尼子胜久的老部下,圣人点名让他去办差,他根本无法拒绝,更不敢和稀泥。

    尼子胜久是死了,但尼子山中一党还在,依然是斯波家中的一大山头,柳生宗矩自己身上就印着尼子胜久的标签,她怎么敢不用心?

    可要是自己做了出头鸟,万一查出什么不好,柳生组的小肩膀扛不起这么大的雷,那才是真要命。

    柳生宗矩提出让新选组参与,不是缺新选组那几个人,而是缺高田雪乃这位压得住各方大佬的超级大佬。

    斯波家的忍众目付体系,最早源于圣人战功卓著,受幕府恩赏得到的近畿斯波领。

    旧伊贺众的两支,百地三太夫与藤林姐妹,分别组建军同组与中同组,随后在三好弑杀将军事件之后统一合并成为保密组。

    百地藤林为主的伊贺忍众,构成了斯波家的情报体系主要力量。

    目付方面,又是另一个系统。

    柳生宗矩担当柳生组笔头,却不是斯波家目付首领,名义上的目付首领,带头大姐是高田雪乃。

    而高田雪乃又是个甩手掌柜,从来不理会柳生组的事,只是作为斯波家留守京都,陪伴足利义辉将军的近臣存在。

    三好弑杀将军,足利义辉战死二条城,高田雪乃又成了圣人的近侍亲随,还是不爱搭理柳生组。

    直到足利义昭被斯波织田两家扶持,上洛继位,引发足利斯波织田三方政治斗争激化,伤及圣人名节,才让高田雪乃想起了柳生组。

    高田雪乃要求柳生宗矩跟着自己上洛砍人,柳生宗矩当然不可能违反圣人的命令,跟她去胡闹。

    结果呢,高田雪乃跑去堺港,说服姐姐高田阳乃出钱,买了一批浪人剑客的命,上洛干了一票震惊所有人的天诛。

    壬生狼一战成名,高田雪乃重伤濒死,圣人护犊子的性子发飙,柳生宗矩反而被殃及池鱼受处罚。

    这件事也让柳生宗矩明白了,高田雪乃这条大腿到底有多粗。

    之后,壬生狼取代了由比滨结衣,入主新选组,成为了高田雪乃的私兵。

    而高田雪乃虽然被圣人剥夺了目付首领的名义,却手持三日月宗近,有为君诛逆,先斩后奏之威,实际权力更上一层楼。

    到了现在,立华奏拿着三日月宗近侍奉圣人,新选组则是跟着高田雪乃窝在堺港。

    看似高田雪乃已经淡出中枢,其实她一直是圣人最相信的内臣,翻脸砍人的撒手锏。

    圣人慈眉善目,但也有金刚怒目之时,每每遇到闹心事,圣人就会放高田

    雪乃带着壬生狼这群疯狗出来咬人。

    高田雪乃两手沾满鲜血,不论是敌人还是同僚,都是心惊胆战。

    柳生宗矩觉得自己的肩膀顶不住那么大的锅,但只要高田雪乃这块招牌挡在前面,那就轻松了。

    新选组出动,壬生狼出马,从来都是不见血不还鞘,没几十个人头打底,这群恶犬不会归巢回穴。

    圣人既然铁了心要查出真相,最好的办法就是动用高田雪乃这张内卫王牌,目付首领。

    义银看着伏地不起的柳生宗矩,眯了眯眼,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动用雪乃的人。

    雪乃的性子,义银非常清楚。

    那丫头心里从来没有是非对错,只有杀和不杀,凭借惊人的天赋和野兽般的直觉,总能出乎意料找到问题关键,一刀了断。

    别看雪乃平日里好似呆萌傻缺,那是她对许多人和事都提不起干劲而已,在她心里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要在意,那就是义银和阳乃。

    像这种不会被世间规则约束,用肉体消灭来解决问题,杀人如饮水的纯粹剑客,本就不该入世。

    那个一脸淡漠的冰娃娃,心里根本没有对错,不分是非,只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去杀人,没有半点心理负担的变态。

    就算义银知道她爱惨了自己,也是心里发怵,不敢随便把事情交给她去做。

    在走向天下人的道路上,斯波天下已然出现雏形,政治局面越发复杂,而雪乃一旦介入,事态总会往鲜血的结局走,祸福难测。

    柳生宗矩把高田雪乃看作圣人的撒手锏,对也不对。

    义银从来只是把雪乃看作自己宠爱的小妹妹,但这个小妹妹的破坏力太强了,强到义银自己也感觉害怕,不敢轻易给她自由行动权。

    沉思半晌,义银说道。

    “新选组人才济济,近藤,土方,冲田皆是俊才,既然你缺人,我会命令她们全力配合。

    雪乃身体一直不好,马上就要入冬了,每每变天就会旧伤复发,你不要去打搅她的静养。”

    “嗨!”

    柳生宗矩心里有点失望,不能把高田雪乃这尊杀神拉出来,许多事情未必好办。

    但圣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柳生宗矩也是不敢再提非分之想。

    高田雪乃不出面,但新选组那些饿狼一样有用,大不了得罪人的脏活让她们去处理,天大的雷也是她们扛。

    柳生宗矩心里已然有了计较,便干脆得接下了任务。

    义银又交代几句,便挥手让柳生宗矩离开。

    待她走后,义银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疲态,经过最初的愤怒和悲伤,义银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不少。

    特别是在藤林椋的举报,百地三太夫受挫,柳生宗矩谨慎之后,让义银更加看清了形势。

    他已经有了一丝明悟,尼子胜久也许不是毛利家所害,暗箭可能来自自己的内部,只是不知是斯波还是织田。

    就是这个原因,义银不敢让高田雪乃去查,他怕这把纯粹的刀会直接砍向自家人,坏了大局。

    义银露出苦笑,他此刻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如果暗杀真是自己人干的,那尼子胜久就是被自己给害死的。

    因为义银关心则乱,主动向毛利家做出了巨大让步,伤及了斯波织田两家的利益,所以就有人要尼子胜久回不来。

    这个逻辑越清晰,义银心里就越痛苦,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影响,高估了自己的权力,伤害了武家的利益,导致尼子胜久被害身亡。

    义银叹了一口气,已然决定,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毛利家必须吞下这个死耗子,背上这个黑锅。

    义银决定亲征西国,打下出云国,灭掉毛利苗字,以减轻自己心中对尼子胜久的愧疚之意。

    这个黑锅必须是毛利家来背,就算柳生宗矩最终查出了凶手,义银也只能找其他理由处置凶手,尼子胜久的死一定是毛利家下的手。

    这就是当权者的无奈,西国利益太大,就算圣人之尊也无权要求斯波织田两家的姬武士团放弃。

    圣人损害了大家的利益,大家是不敢对圣人龇牙,但圣人派去做事的人就难保平安了。

    尼子胜久是因为自己死的,义银只能吞下悔恨与悲伤,告诫自己不要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自己的确拥有很大的权力,但动用权力的结果,却未必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

    权力是把双刃剑,为了自己在意的人,自己必须更小心谨慎的行使权力,才能守护自己在意的人。

    义银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顺应群众的呼声,征伐毛利,为尼子胜久报仇。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声音,蒲生氏乡与井伊直政出现在义银的面前,面色严肃。

    义银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波波的风浪,真是让他这棵苍天大树应接不暇,疲于奔命。

第1772章突发的关东动荡

    看见蒲生氏乡与井伊直政表情严肃的行礼,义银忍不住苦笑道。

    “说吧,又出了什么事情?”

    蒲生氏乡紧锁眉头,低声道。

    “关东急报,山中幸盛大人不顾诸姬劝说,一意孤行,在直江津登船,前来近畿奔丧。

    算算时间,这会儿说不好已经在敦贺港下船上岸了。”

    义银苦脸一垮,骂道。

    “胡闹!简直是胡闹!这个山中幸盛,她到底还有没有一点组织性纪律性!

    她可是关东侍所执事!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径直跑回来了,别人该怎么看待她,怎么看待斯波家!”

    义银没想到,山中幸盛竟然会犯这种大忌,用低级错误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愚蠢。

    关东侍所是斯波家在关东的根基,整个关东新秩序就是在这个根子上长出来的。

    山中幸盛与岛胜猛是斯波家重臣,更是义银留在关东看护大局的定海神针。

    岛胜猛坐镇关东斯波领,管辖范围包括上野国的大胡领,武藏国的东武藏之地。

    如果从天空鸟瞰全局,可以发现关东斯波领处于关八州的中心地带,分割了关东三强藩。

    上杉家的上野下野,北条家的相模,西武藏,房总,武田家的常陆,三方占据关八州领地的交汇点就是岛胜猛的关东斯波领。

    岛胜猛,她就是斯波家在关八州的支点。

    而跨过越后山脉,山中幸盛占据越后国枥尾城,这是中越面对下越的门户重镇。

    山中幸盛麾下的下越众两支。

    加地众向奥羽南部的会津四郡延伸,这里是奥羽地区出入关东的必经之路。

    本庄众向出羽国沿海的庄内地区蚕食,这里是羽前羽后的连接处,也可以看作为奥羽地区南北的分割线。

    简单来说,岛胜猛位于关八州中心点,看着三强藩的举动,也是关八州各方势力的缓冲垫。

    山中幸盛占据越后东北一端,逐步渗透影响奥羽地区,是关东地区东北部的战略支点。

    再加上真田信繁看着西上野之地,把住了关八州与甲信山地之间的关隘通道。

    斯波家虽然在关东占据的土地不多,但已然可以利用关东侍所的政治平衡,以及战略支点的杠杆影响力,把整个关东武家捏在一起。

    可作为其中重要一环的山中幸盛,她竟然擅离职守,就这么不管不顾跑回了近畿。

    别说旁人不会劝,加地景纲和本庄繁长那些人都不是傻子,一定会拼命拉着山中幸盛,不让她走。

    唯一的可能就是山中幸盛不听劝,执意要回返近畿,这就特么的太糟糕了。

    且不说义银要如何处置她这个失职的行为,只说山中幸盛跑回近畿的目的是为了给尼子胜久奔丧报仇,就足以引起新一轮政治风波。

    尼子山中一党是斯波家内部最大的山头,尼子胜久在近畿斯波领担当代官,山中幸盛在关东侍所担当执事,两人都是位高权重。

    一人近畿,一人关东,两人关系亲密无间,团结一心,这才有了尼子山中一党在家中的风头无二。

    斯波家的重臣之中,只有尼子山中一党可以影响近畿关东两边,又都是圣人信任亲近的宠臣,七八年时间干下来,积累了深厚底蕴。

    可随着尼子胜久被刺杀,山中幸盛玩忽职守,尼子山中一党的势力很可能因此土崩瓦解,造成巨大的权力空白。

    权力这东西一旦出现真空,马上就会有人积极填补,尼子山中一党的崩溃很可能造成斯波家中各山头的势力失衡,引发新一轮倾轧。

    尼子胜久没有子嗣,近畿的尼子党在葬礼之后处于群龙无首。

    山中幸盛做事没轻没重,擅离职守跑来近畿,就算义银不愿意计较,别人也会软硬兼施着他计较。

    这一番折腾下来,山中幸盛就算能够回去继续当关东侍所执事,她的威信和权力也会大大缩水。

    没有人会重视一个随时可能跑路的大佬,下属也会轻视她的意气用事,质疑她的领导能力。

    山中幸盛这一跑,极其不负责任,让斯波家在关东的统治体系遇到了系统性风险,义银就算想要保护她,对斯波家内部也很难交代。

    再者,尼子胜久之死已经变成一个复杂的政治选择。

    要不要继续征伐毛利家这个问题之下已然堆满火药,山中幸盛这团烈火跑回来,义银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爆炸局面。

    尼子山中一党是斯波家中第一大山头,就算尼子胜久之死,山中幸盛的胡闹可能导致式微,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斯波织田两家姬武士团正闹着要征伐毛利家,为尼子胜久报仇,山中幸盛这个苦主跑回来,正好给大家当枪使,当出头鸟用。

    义银虽然有心攻打毛利,但他不想被舆论裹挟,想要照着自己的节奏走。

    但如果舆情滔滔,倒逼主君,使得事情脱离义银的掌控,这是每一个上位者都难以忍受的。

    义银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是很不想处置山中幸盛的。

    尼子山中情同姐妹,尼子胜久陨命,山中幸盛悲痛欲绝,做出一点冲动的举动,义银可以理解。

    但如果山中幸盛这个笨蛋真被人激将利用,义银不想处置她都不行了。

    山中幸盛这个家伙,这些年为什么就没有一点长进呢?一直是这么冲动,一直是这么顽固,一直在犯低级错误。

    义银是疼爱她,怜惜她,但她这一次的胡闹实在太过分了,这是逼着义银狠心严惩嘛。

    尼子胜久刚刚过世,如果山中幸盛胡闹,义银就要被迫下狠手收拾尼子山中一党,想到此处,义银是越想越难受。

    他与尼子山中亲近,自然不愿意,但形势正在走向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逼得他做出那样的选择。

    要是尼子胜久还活着就好了,她一定能压住山中幸盛这个貌美无脑的小笨蛋,不让自己为难。

    就在义银心里憋屈之时,井伊直政已经忍不住说出更坏的消息。

    “圣人,武家义理促进会急报,妙安寺禹新,三光寺上惠,无量寺柘黄,养林寺开新,四尼忽然失踪,下落不明。”

    义银还没回过神来,听着这些名字耳熟,下意识说道。

    “这些大尼姑。。”

    等他反应过来这几个人是谁,顿时寒毛竖起,背后渗出冷汗,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她们四个一起失踪了?什么时候?”

    井伊直政肃然点点头。

    “就在月前不久,现在关东已是风声鹤唳,谣言四起,猜测她们是畏罪潜逃,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账目存在巨大亏空。

    已经有大量中下层武家通过各类渠道,不断向武家义理促进会求证真伪,事态正在极速发酵。

    圣人,此事十万火急。

    去年武家义理促进会还对外公布了新的水利建设计划,准备十年间借款二千万石,这个计划已经开始实施。

    另外,武家义理促进会这几年以各类名义,通过这四个大尼姑控制的土仓,从镰仓五山等寺院土仓筹集借款高达三百万石粮票。

    这些钱粮大部分在账上躺着,但管账的人失踪了,实物到底还在不在,要不要开仓彻查,关东也在犹豫。

    如果全面开仓彻查,整个关东的目光都会死死盯着,一旦查出巨大的亏空,舆情就压不住了。

    现在关八州那边作为借款实体的中下层武家一直在询问,她们借的钱粮到底还在不在。

    时间拖延太久,恐怕引发地方动荡,会造成巨大的破坏力,还请圣人早做决断,严查此案。”

    义银双眼盯着井伊直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你说,这四个人的失踪,和半泽直义那个家伙有没有关系?”

    井伊直政不敢欺骗圣人,低头说道。

    “半泽直义也是一心为公。。”

    义银怒极反笑,打断了井伊直政的话头。

    “好一个一心为公!好一个大公无私的半泽直义!我说过!我说过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她真是好胆呀!”

    井伊直政见圣人暴怒,忍不住为半泽直义辩护道。

    “四个大尼姑的失踪,说明武家义理促进会内部,的确存在巨大的贪腐问题。

    半泽直义的判断没有错,她也是事急从权,圣人英明。。”

    义银一甩手,喝道。

    “我不英明!你们英明!你们才是真英明!一个个都能替我做主了!”

    蒲生氏乡果断拉住井伊直政,两人一起跪下。

    义银看着还不服气的井伊直政,恨不得上去踢她一脚。

    武家义理促进会有没有问题?四个管账的大尼姑都一起跑了,那当然是存在大问题啊!

    但义银现在焦头烂额,尼子胜久之死牵扯近畿斯波领,西国攻略,斯波织田关系,还有那个跑来添乱的山中幸盛。

    在这个节骨眼上,义银只希望能集中力量解决西国问题,而半泽直义竟敢擅自在关东那边捅破天,她这是要干什么!

    山中幸盛是义银的女人,义银愿意费劲脑子护着她。

    可那个半泽直义算老几,一个小小的姬武士自命不凡,肆无忌惮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真不要命了!

    义银这会儿是心都乱了,一边是西国,一边是关八州,哪边更重要?自然是关八州!

    西国丢了,斯波家不会伤筋动骨,最多是颜面难堪,而关八州是义银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理顺的根基之地。

    要是因为一场贪腐陷入混乱,重归乱世,义银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和资源才能把关八州重新平复。

    想到这里,义银头都要炸了。

    半泽直义不知轻重,釜底抽薪,也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把四个大尼姑吓跑了。

    这样做的确是能逼着义银必须彻查关东贪腐大案,但毫无准备的义银也可能控制不住局面,导致关东刚起苗头的政治平稳因此崩溃。

    井伊直政这个直肠子的糊涂蛋,她还在梗着脖子,想替半泽直义辩解。

    半泽直义这混蛋!特么的大奸似忠!大奸似忠!

    山中幸盛又恰恰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关东,让斯波家在关东的支点少了一个,更让义银心急如焚。

    义银想了想,果断下令道。

    “传我御令。

    真田信繁忠君体国,屡建奇功,晋为关东侍所执事代,立即进驻枥尾城,接替执事职权,处理相关事务。

    岛胜猛坐镇江户城,安抚利根川中下游武家,告诉她们,我斯波义银不管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账面上有没有钱粮,保证她们钱粮无亏。

    另外,让大藏长安与伊奈忠次立即公布足尾铜山的工程项目,对外宣布每年三十万贯的新钱产量。

    别说关东还没有查出问题,就算真出了问题,我拿足尾铜山给她们填平了,先稳住关八州的人心。

    还有,要求关东侍所大评议,常务理事会出面,全力维稳。

    我稍后就会前往关东,亲自处理相关事务,让各方稳住立场,等我回去。

    对了,立即逮捕半泽直义,把这大奸似忠的混蛋给我抓起来!”

    义银心里明白,亲征西国的事必须放一放,关东不平,他根本没有余力做其他事。

    山中幸盛擅离职守,枥尾城一线出现空档,义银只能用真田信繁去顶这个窟窿,维护越后奥羽一线的稳定。

    真田信繁也许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她的军功够大,又是斯波编制内的重臣,与越后武家,关八州武家没有太多牵扯。

    作为紧急关头的中立方入驻枥尾城,真田信繁不会引起各方恶感,激化矛盾,是义银暂时能够想到的最好救火队员。

    关八州的利根川中下游改道工程刚刚铺开,改道沿途的下总下野常陆武家波及很少。

    这几年的借款主要是用在利根川中下游的水利建设,相关武家与关东斯波领有诸多重合。

    岛胜猛作为义理姬武士,素有威望,有她出面安抚人心,可以暂时稳住利根川中下游。

    这会儿关八州人心惶惶,都怕自己账上的钱没了,好在义银还有一个没公布的足尾铜山印钞机。

    不管足尾铜山的建设如何,义银必须喊出每年三十万贯的产能,否则无法稳住舆情。

    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尽快赶回关东,处理这次的突发事件。

第1773章少女心事谁人知

    三百万石粮票是个什么概念?

    整个关八州之地经过百年动荡,石高不增反减,在水利工程尚未见效的当前,实际每年石高只在二百万到三百万之间。

    如果账面上的三百万石真的不见了,那就是相当于关八州之地整整一年产出的钱粮不翼而飞。

    这么大的亏空,足以摧毁关八州武家对武协,对武家义理促进会,对关东侍所,甚至对义银本人的全部信任。

    义银这些年算是在关八州白干了,摧毁的信任想要重新建立,犹如破镜重圆,是千难万难。

    事已至此,义银别无选择,只能立即赶往关东,处理这件事。

    半泽直义这个家伙,义银因为由比滨结衣之事对她产生的欣赏,现在已经全部清空,只想把她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无视御令,自作主张,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这人该死!

    义银想了想,最后补了一句。

    “关东诸事,暂时向近畿方面保密,对知情家臣下禁口令,等我回返关东之后再解禁。”

    西国的事已经把近畿这边搅和得风波不断,如果在这个时候再闹出关东动荡,义银真不知道下面那些武家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暂时封锁消息,义银准备收拾一下局面就回关东平息事态,左右不过一两个月,堵得住消息来源。

    至于西国诸事,只能暂时先放一放了。

    义银无奈一叹,被蒲生氏乡压着鞠躬的井伊直政却在这时候挣脱开,耿直得抬起头,倔强说道。

    “我认为半泽直义没有做错!关东存在严重问题,鬼头悠亚之死也有问题,圣人明知有蛀虫存在,为何还要堵塞言路,不彰正义?

    您只知道怪罪半泽直义,但她何尝不知道捅出此事,自己会沦落到一个什么局面?

    为臣者,不顾自身安危,一心报效君上,无私无畏,怎么能叫做大奸似忠呢?

    圣人,您可还记得鬼头悠亚的模样?她是一名优秀的姬武士,她的心里充满对你的崇拜,她愿意为您付出一切,甚至是她的生命!

    像鬼头悠亚这样的忠义之士被害死了,像半泽直义这样的忠义之士要看作奸臣处置,算什么道理!

    圣人!这不公平!”

    井伊直政涨红着脸,大喊大叫,蒲生氏乡根本拉不住她。

    义银面色有些发白,手指着井伊直政微微颤抖,半天才算是挤出一句。

    “你给我滚出去!回去面壁思过!不想清楚就不要再出来了!”

    井伊直政咬着下唇不服气,伏地一个磕头,把榻榻米砸出碰的一声,吓得蒲生氏乡以为她脑袋都要磕破了。

    随后,井伊直政蒙着头跑了出去,留下义银与蒲生氏乡在室内,一时气氛凝滞。

    半晌,义银叹了口气。

    “氏乡,是我做错了吗?

    鬼头悠亚。。那个小丫头,我当然记得她,她还那么年轻,喊着一个领袖,一个声音的口号,对我深深鞠躬,眼中满是憧憬仰慕。

    那个眼里有光的小姑娘,她死了。那个口口声声要改变关东的小姑娘,她已经死了呀。

    氏乡。。我是不是很昏庸。。让大家很失望。。”

    义银看向井伊直政消失的那个方向,一脸落寂。

    蒲生氏乡跪着挪到他的面前,抬头看向他,心中浮起丝丝心疼。

    对外看似光芒万丈的圣人,其实也会感到迷茫,在一次次风波的冲击下,在井伊直政的年少轻狂的顶撞下,显得分外疲惫。

    蒲生氏乡柔声道。

    “直政还小,性子又直,这些年被圣人呵护的好,不知道世间艰难,事难两全。

    您别和她计较,我回头好好开导开导她,她会知道错的。”

    义银瞄了一眼蒲生氏乡,哼哼道。

    “还说我宠她,你看看你自己吧,到这个时候还在为她说话开脱,她看起来哪像知道错的样子?

    不过,她有句话说得对,鬼头悠亚死得蹊跷,三上桃菜估计逃不脱嫌疑。

    我当年建立武家义理促进会,一者想为那些可怜的在地武家筹集一点钱粮改善生活,二来想给她们的子嗣找条出路,不要重复轮回。

    现在看来,这两件事我都没有办好。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账目一定是出了大问题,那四个大尼姑才会不约而同得一起落荒而逃。

    我曾经为之骄傲的留学生,我的那些学生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关东的泥潭里变了质。

    氏乡,我真的感觉好累,我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是我在自讨苦吃吗?”

    蒲生氏乡摇头道。

    “圣人倡导关东无战事,以和平发展为主旋律,解万民于倒悬,让关东百年战乱得以平息。

    您之恩泽,关东上下是感激涕零,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三上桃菜与鬼头悠亚之事还在猜测之间,事实到底如何,尚未可知,您又何必为之伤感?

    再者,就算蓝衣众首席次席之间真有纠葛,三上腐化堕落,残害同僚,那也只是个例罢了。

    她们不过是第一批留学生,君不见,这四五年间,一批批留学生在斯波领接受教育,回归关东。

    她们崇拜您,爱戴您,认同您的思想,愿意高举您的旗帜,改变关东现状,让关东变得更加美好。

    江山代有人才出,即便没有了三上,鬼头,还有更优秀的新人顶上来,完成重整关东秩序的思想道德。

    这几年间,我观蓝衣众是人才辈出。

    大桥,明日,桃谷,葵司,希志,桃乃木,樱空,前田,凉森,并木,相泽,高桥,小仓等等,皆是才华横溢之少女姬武士。

    三上桃菜堕落了,自有别人会顶上去,鬼头悠亚虽然身死,但她的理念会被蓝衣众继承,为关东改天换地继续奋斗。

    您的仁慈,您的付出,并没有白费,关东新人辈出,新一代的年轻人皆认同您的理念,她们愿意为您奉献所有,燃烧一生。

    直政她。。只是说些气话,其实她比任何人都爱慕您,忠于您。

    只是这孩子还太小,看事情非黑即白,请您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会明白您的苦心。”

    蒲生氏乡跪在义银面前,轻声细语开解义银。

    义银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看着她跪在自己两腿之间,抬头轻启樱唇,满眼关怀得安慰自己,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说直政那丫头比谁都爱慕我,忠于您,那么也就是说,比你还爱我咯?”

    蒲生氏乡一愣,面上一红,讪讪低下了头,羞涩道。

    “我担心圣人,圣人却戏耍于我,此非明君之举。”

    义银一手撩开自己的和服,一手抚摸蒲生氏乡的脑袋,笑道。

    “在我乖乖的小氏乡面前,我才不做什么明君呢,最近心情烦躁得很,做会儿昏君又何妨。”

    蒲生氏乡看义银面上在笑,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疲惫与烦恼,心中一软,脑袋便随着义银的手动作,向前凑过去。

    她此时此刻不想其他,只想好好安慰安慰自己最爱的这个男人。

    是夜,井伊直政在自己的房间之中面壁,眼中皆是不服。

    半泽直义是她派去关东的,却因为用心做事,不顾自身安危,揭露开关东黑幕而被圣人斥责为大奸似忠,下狱待惩。

    这世道真的没有公义了吗!

    明明是关东那些人贪心不足蛇吞象,造成了巨大的亏空,要不是半泽直义智高胆大,舍身一搏,天晓得这个黑幕还会被隐瞒多久。

    真到哪天,黑幕藏都藏不住,被迫暴露出来,那才是滔天大祸,为时太晚。

    圣人不惩贪腐之徒,反而把矛头指向舍身取义的忠义之士,真是。。真是。。昏庸!

    井伊直政抿着嘴,倍感委屈。

    秋末天暗得早,房间早就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她盯着眼前墙壁,看不清,瞧不明,亦不屈。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出现些许亮光,似有烛火摇曳,然后传来纸门被打开的声音。

    井伊直政头也不回,径直说道。

    “我不饿,不用管我。”

    但她身后传来温柔的男声,却让她忍不住身子一颤。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就算有再多委屈,再多不满,也该吃饱了饭另作打算,要真是饿坏身子,还有什么力气去计较。”

    井伊直政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在自己嘴里咀嚼着的昏庸主君,就在身后站着,微笑看向自己,手上还端着一个餐盘。

    她手忙脚乱站起来,可坐麻了的身子忽然起身顿时痹了半边,让她倒吸冷气瘫了回去,龇牙咧嘴。

    义银看她狼狈,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引来井伊直政眼泪汪汪的委屈目光。

    把餐盘放在井伊直政面前,再用餐盘上的蜡烛点亮房内的烛台,义银坐在井伊直政面前,宠溺得看着她。

    “吃吧。”

    井伊直政撇开头,低声道。

    “我刚才不是故意冲您大声,我以为是氏乡。。”

    义银嗤之以鼻。

    “氏乡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是她就可以凶了吗?她是你上司,又不是你妈。

    再说了,之前在议事厅,你不是也挺大声的嘛,就差指着鼻子骂我昏庸无道了。”

    井伊直政心虚得低下头,不敢说话。

    义银一愣,愕然道。

    “怎么?还被我说中了?你回来之后,不吃不喝的面壁思过,就思我是昏君呀?”

    井伊直政咬咬牙不说话,义银见她竟然默认,亦是哭笑不得。

    到义银这个身份地位,差不多就是天下第一人,在等级观念极其森严的武家社会,谁敢冲他龇牙?

    也就是井伊直政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小丫头,才敢这么得没大没小,真真是被他自己宠坏了。

    义银叹了一声。

    “昏君就昏君吧,先吃饭。”

    义银亲手把筷子递给井伊直政手里,井伊直政默默接过筷子。

    等她埋着头扒拉几口米饭,才发现盘子里还有白豆腐,上面浇着自己最喜欢的豆酱清。

    井伊直政抬头看了一眼圣人,只见他面色有些疲惫,似乎在愣愣出神。

    一想到圣人心里压着那么多大事,还要分心来体恤自己这个任性的下属,井伊直政的少女心忍不住颤动,耸动肩膀,微微泣声。

    义银确实有些累,刚才憋着一肚子火,好不容易让蒲生氏乡磨平了,这才有空过来看看井伊直政。

    这小妮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真是被自己宠坏了。

    说起来,井伊直政比蒲生氏乡还小上三四岁。

    如果说蒲生氏乡到义银身边的时候已经是个懂事的大丫头,那井伊直政真是义银一手拉扯大的小娃娃。

    古语云,长兄如父。

    也许在义银看来,井伊直政就是自己如妹如女的亲人,自然对她狠不下心来。

    义银正在晃神,忽然听到井伊直政的低声抽泣,忍不住苦笑。

    “又怎么了?”

    井伊直政鞠躬认错道。

    “圣人心系天下,日理万机,我还要任性让您分心,给您添了麻烦,实在是非常对不起。”

    义银无奈摇头道。

    “你呀你,一会儿冲我凶,一会儿冲我哭,一会儿又道歉,哪有你这样侍奉君上的。

    算了,我知道你的本心是好的,但事情不是这样做的呀。

    直政,政治不是非黑即白。

    天下看似顺势可取,易如反掌,但其实困难重重,千难万阻,所谓人心难测,我也是时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懈怠。

    我们需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才能顺利摘下胜利的果实。

    天朝有云,行百里者半九十,致胜利者积跬步。

    关东政局有多复杂,你跟在我身边许久,应该看得清楚,做事怎么能急在一时呢?

    我知你嫉恶如仇,心似烈火,但你如果这样下去蛮干强上,迟早会害了你自己。

    你要多学学氏乡,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才是长久之计。”

    一听义银夸赞蒲生氏乡,井伊直政心里就忍不住钻出一丝丝酸。

    她自然知道蒲生氏乡对自己的好,也知道蒲生氏乡的优秀,并且非常尊敬这位大姐头。

    但不止如此,她更知道某些夜晚蒲生氏乡不在房中休息,是去了谁的寝室,与谁鱼水之欢。

    想到这里,井伊直政看向义银的目光变得幽怨,这让义银越发迷糊,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吗?

    少女心事谁人知,情窦初开在何时。

第1774章井伊直政的表白

    义银不明所以,摸摸鼻子。

    “我说错什么了吗?”

    井伊直政摇摇头,按下心头醋意,转移话题道。

    “圣人在上,是我做事失了分寸,闹出这场大祸。

    但半泽直义真的很无辜,她只是听懂我的命令,忠于职守,还请您对她网开一面。”

    义银打断道。

    “吓跑四个大尼姑,把关东贪腐大案公之于众,让关八州陷入混乱,也是你的命令?”

    井伊直政一窒,刚想说什么,被义银制止。

    “不要替她背锅,我知道你做不出这种事,你是明白轻重的。

    关东战乱百年,各地形势之复杂,几乎是难解难分。

    我好不容易镇压下各方势力,寄希望于和平过度掉这一代的老狐狸们,等年轻人成熟起来,等待她们当家做主,来重塑关东的秩序。

    可半泽直义呢?她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竟然不顾大局,直接把桌子给掀了!

    难道我不知道桌底下藏着多少污垢,要她来提醒我关东有多脏?把窗户纸捅破很简单,但她能替我解决问题吗?

    还有,她可以胁迫四个管账的大尼姑,说明她手里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但她却没有把证据送回同心秘书处,而是选择拿去吓唬四个管账大尼姑,把她们吓跑,让关东陷入混乱,这难道也是忠心?

    你说她心存忠义,那她为什么不上交证据,由我来定夺此事?

    从她孤注一掷,完全无视我的难处,一定要把这件事彻底捅破做实,我就能看出来。

    在她心里面,我这个圣人并不重要,贯彻她自己的正义才是最重要的。

    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理念,无视斯波家的利益,那么我骂她一句大奸似忠,难道还骂错了不成?”

    井伊直政被义银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挤出一句。

    “也许,她有自己的难处。”

    义银冷笑道。

    “谁没有难处?你没有,还是我没有?活在这乱世,谁不艰难?

    半泽直义不顾一切,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搞乱了关东,我难道还应该夸她赏她?

    她喜欢贯彻自己的正义,很好,那就去牢里好好贯彻吧,等我回了关东,绝不会轻易饶过她。

    你也不用再替她求情,她不肯把证据交给你,说明她在心里,你这个顶头上司也未必靠得住。

    直政,你还是太单纯,太容易感情用事了。

    你年少气盛,位高权重,总要多看看,多想想,凡事不要轻易下定论,否则很容易被人利用。”

    井伊直政憋着难受,最后还是委屈一句。

    “您总说我轻信别人,但您又不在关东,不知道真相,还不是轻易就给半泽直义下了定论。”

    义银看她委屈得像个孩子,忍不住笑道。

    “行行行,你先吃饭,我保证给半泽直义一个申辩的机会就是,可以了吧?”

    井伊直政乖乖点点头,再次拿起碗筷,刚要扒拉起来,忽然怯生生看向义银,小声问道。

    “那我的面壁思过。。”

    义银一时气结,这小妮子真是得寸进尺,无奈叹道。

    “行,不用面壁思过了,这样总可以了吧,我的姬武士大小姐。

    快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看到义银对自己一脸无可奈何,井伊直政心头涌起一阵甜美,吃饭也香了许多。

    这一天油米未进,井伊直政早就饿得饥肠辘辘,这会儿心事一去,顿时吃得狼吞虎咽,看得义银嘴角抽抽。

    “吃慢点,小心噎着,唉。”

    烛光摇曳,井伊直政低头扒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她心跳骤然加速。

    义银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变得笨拙起来,关心问道。

    “怎么了?真噎着了?”

    井伊直政摇摇头。

    “没,没有,圣人,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义银笑道。

    “当然记得,那是在七年前的秋冬,我刚刚打完川中岛那会儿。

    井伊直虎带着你,从远江国翻山越岭,千里迢迢跑到越后国来找我,请我收留你。”

    井伊直政看着义银,回忆过往,不禁有些痴了。

    “圣人记得可真清楚呀。”

    义银嗤笑道。

    “怎么能不清楚,当初多可爱一个小女孩,连我都起了怜悯之心,这才心软留她在我身边。

    谁曾想,那个乖巧懂事的小精灵,现在竟然变成了一个闯祸精,刚正不阿,见谁怼谁,总是让我头疼得紧。”

    井伊直政被调侃得脸上发红,忍不住嗔道。

    “圣人。。我哪有。。那么不好嘛。。”

    烛火微光间,倒影人一双,井伊直政少女心事重重,看向义银的目光蕴含深情,低声埋怨道。

    “圣人,我已经长大了,可不是您嘴里的小丫头。”

    义银看着她少女娇羞的模样,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双目犹似一泓清水,躲闪盼顾之间,别有一番风情,一时竟是挪不开眼。

    “是呀,我的直政长大了。”

    井伊直政被义银盯得面色更红,她的声音像是蚊子一般小声,细语道。

    “圣人,我。。我。。我喜欢您。”

    义银回过神来,看向井伊直政,微笑道。

    “我知道。”

    一声喜欢仿佛给了井伊直政莫大的勇气,声音控制不住的放大。

    “不是那种普通的喜欢!是真的,真的很喜欢您!

    我。。喜欢您,一直一直很喜欢您。。请您。。请您。。”

    井伊直政说不下去,义银的手已经抚上她的额头,为她拨动因为激动而散乱的秀发,撩到耳后。

    “我的小直政长大了,知道喜欢人了,这是好事。

    但你要想清楚,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早早就捆绑住了自己,你还小,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慢慢想,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愿意。”

    义银站起来,抚平衣服的褶皱,继续说道。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回去还有许多文书要处理,先走了。”

    义银转身向外走,井伊直政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喊道。

    “为什么蒲生氏乡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您就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都懂!”

    义银回头看了眼委屈的井伊直政,伸出食指搭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意思,随后叹道。

    “你非要嚷嚷着让所有人都听到吗?我只是让你考虑清楚,又没说不给你机会。

    哎,走了走了,头疼。”

    井伊直政一惊一喜,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看见圣人一脸无奈又叹了一口气,这才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等圣人走后,井伊直政的面色越发羞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但心里却是高兴得很。

    可回头一想,又是臊得抬不起头,只能瞅着眼前的烛火发愣,也不知道这春心荡漾的小妮子在想些什么呢。

    义银走出房间几步,回头看见房内的人影,忍不住苦笑。

    同心众集团是他的中枢根基,蒲生氏乡与井伊直政都是他的小姓出身,可以算是一手带大的养成系姬武士,最是信任不过。

    蒲生氏乡与他水乳交融,踏实了双方的关系,对他稳固中枢权力有益无害。

    井伊直政有心紧随其后,义银找不到理由拒绝。

    不管是出于政治需要,还是情感寄托,井伊直政成为自己的女人,都是有益无害。

    自家的白菜种了七年,他肯定不愿意被外来的野猪拱了,虽说有老牛啃嫩草之嫌,但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自然是心里美滋滋。

    回想井伊直政刚才的羞态,不知不觉间,这丫头也已经长得如花似玉,秀色可餐。

    刚才的气氛是真真好,只可惜义银前面在蒲生氏乡那边平息了气血,这会儿有心无力,只能装作正人君子,先撤退了。

    第一次深入交流,总要给这丫头留个美好的回忆,义银倒也不急于一时,反正他最近很忙。

    义银这次回来近畿,最重要的政治任务就是平衡关东近畿两边的神裔势力。

    细川藤孝,织田信长,明智光秀先后怀孕,让义银非常满意,初步完善了自己的构想。

    义银马上就要回去关东,解决半泽直义捅出的大篓子,但在走之前,他还想努力一下,多给前田利家和前田利益一点机会。

    这对婶侄的年纪都不小了,到现在还没有继承人,家业终究是不稳固,还是早些把事情办成,才好稳定两家姬武士团的人心。

    一年连中三环的义银,现在对自己很有信心,滴水可穿石,铁杵磨成针,无非是量变到质变。

    所以,义银暂时也没有什么精力顾及井伊直政,就先放一放吧。

    最后看了眼井伊直政房间的烛火,义银摇摇头转身离去,只留下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女,一人在里面胡思乱想。

    堺港,新选组驻地。

    秋风萧瑟,天气越发凉了,高田雪乃自从受伤之后,最怕变天阴冷,所以她的院子房间早早就烧起篝火暖盆,甚至有些热过了头。

    高田阳乃来看妹妹,刚进屋就褪去外衣,一系薄丝衣透出玲珑的身段,脸上肌肤白嫩,不知抹了什么东西湿润,也不怕暖房干燥。

    阳乃年少随跟随圣人,至今也有二十五六,虽然比起织田前田等人是小了几岁,但在这个人均寿命不到三十的古代,可算老气横秋。

    自打她和圣人有了肌肤之亲,就变得注重保养,在意外形,体态皮肤上可谓一掷千金,分外上心。

    反倒是雪乃一直病殃殃的,一脸娇嫩是浑然天成,姐妹俩站在一起,容貌相似,总给阳乃一种自己花了许多冤枉钱的错觉。

    两人见礼之后,阳乃用丝巾摸了摸额角汗渍,总觉得这里热得有些过头,回头让医师再调整下。

    见妹妹正对着门外庭院发呆,阳乃忍不住哼了一声。

    “你倒是心大,外间纷纷扰扰,半点不受影响。”

    雪乃对姐姐歪歪头,似乎在思考姐姐的话意,呆呆问道。

    “乱世里哪天不死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阳乃盯着雪乃呆萌的小脸蛋,肃然道。

    “我大惊小怪?死的可是尼子胜久,圣人在近畿的第一重臣。

    你别敷衍我,柳生宗矩前来堺港拜会,近藤勇让她带走了土方岁三和冲田总司及新选组十一名得力剑客。

    土方岁三阴狠多智,冲田总司最擅杀人,没有你的命令,近藤勇不会把自己的左膀右臂交给柳生宗矩带走。

    柳生宗矩算什么东西,她哪有资格指使桀骜难驯的壬生狼。”

    雪乃奇怪得看向姐姐,说道。

    “圣人下令新选组配合柳生组做事,近藤勇忠心赤胆,自然是精锐尽出,有什么好奇怪的。”

    阳乃有些心浮气躁,看着一脸无辜的雪乃,一时无语。

    别看雪乃整天病殃殃得呆在这个房间修养,出门不过是坐轮椅在院子里转转。

    但她的威慑力是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连阳乃这姐姐也不例外。

    京都天诛,忠基金反贪,哪次不是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虽然雪乃早就不问世事,三日月宗近也被立华奏佩戴,呆在圣人身边当雪乃的影武者。

    可没有人敢忽视高田拔刀斋,就算她已成了坐在轮椅上的废人,也没人敢忘了她的可怕。

    尊上讨奸,先斩后奏,圣人特许,高田雪乃是斯波家最凶狠的刽子手,是圣人金刚怒目的后手。

    阳乃眯了眯眼,说道。

    “壬生狼与柳生组之间的关系,不算好。

    这次一起深入西国,调查尼子胜久的死因,万一遇到什么麻烦,只怕柳生宗矩会一股脑推到壬生狼身上,对我们不利。”

    阳乃不提新选组,只说壬生狼,也是提醒雪乃。

    新选组的原班人马是由比滨结衣所部,现在已经全部退出,转而成为监督斯波忠基金的廉政众。

    壬生狼因功入主新选组,这是取而代之。

    那壬生狼取代由比滨的功劳从何而来?就是从京都天诛得来的。

    京都天诛闹得纷纷扬扬,雪乃重伤昏迷之后,圣人震怒,决心报复,保密组,柳生组,壬生狼皆深陷漩涡之中。

    壬生狼这把快刀过于锋利,与百地三太夫,柳生宗矩之间发生过龃龉,闹得不太和睦。

    反倒是藤林椋为壬生狼提供过帮助,双方接了一些善缘。

    各方关系复杂的很。

第1775章姐妹同心似情敌

    斯波家现在是家大业大,家中大小山头无数,不但是各重臣之间在相互计算,连下属的忍众目付也是各有各的地盘,相互提防忌惮。

    尼子胜久被暗杀这件事是内幕重重,百地三太夫刚去查探,没多久就挨了藤林椋一击背刺,被整得灰头土脸。

    保密组现在只能避嫌,由柳生组出动,柳生宗矩这个滑头担心自己扛不住,一定要拉新选组下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柳生宗矩指望的不是新选组,是新选组背后的高田雪乃。

    也只有高田雪乃这尊杀神,才能震慑各方,让案子顺利查下去。

    可站在高田阳乃的角度看,高田家凭什么要趟这个浑水?

    尼子胜久之死,牵连毛利家,织田家,斯波家三方。

    现在,斯波织田两家舆论已经把这个黑锅死死扣在毛利家头上,就指望西征毛利,大家吃肉。

    新选组跟着柳生组去查,查出来是毛利家,皆大欢喜,如果查出是别的什么人,那就是自找麻烦。

    近藤勇不是傻子,她完全可以对柳生宗矩敷衍了事,反正柳生组与新选组的关系不咋地,柳生宗矩这次求援的居心也是叵测。

    但是近藤勇却派出得力干将,用心帮柳生宗矩查案,完全不考虑柳生宗矩推拉新选组顶缸背锅的可能性。

    那么一定是雪乃在背后默许,近藤勇才敢如此安排。

    别看阳乃平时能指使新选组办事,但在那帮壬生狼眼中,谁才是自己真正的主子,心里门清。

    所以阳乃才会气呼呼跑来质问雪乃,问问这妹妹干嘛要做这吃苦不讨好的事。

    雪乃淡淡说道。

    “圣人想知道真相,他需要我呀。”

    阳乃心头一颤,看向妹妹。

    “你真是。。”

    雪乃愣愣看着远处秋风扫落叶,忽然问道。

    “山中幸盛回来了?”

    阳乃点点头,语气有些幸灾乐祸,说道。

    “堂堂关东侍所执事,担当关东重任,竟然不管不顾跑回来奔丧,真不怕让外人笑话。”

    雪乃回头看向阳乃,眨巴眨巴眼睛,显得有些呆萌。

    阳乃被她看得心虚,皱眉道。

    “看我做甚?”

    雪乃叹了口气。

    “姐姐傻傻的。”

    阳乃气结道。

    “我傻?对,我是真傻!

    我整天在外面忙得要死,就为了给圣人赚钱,给你提供良好的条件静养,还要被你这死丫头埋汰我傻!”

    阳乃越说越气,雪乃却是看着她不动神色,直到她慢慢停下。

    看着妹妹,阳乃不自信得思索半晌,说道。

    “山中幸盛擅离职守,大家都等着看她倒霉,难道还会有变数?

    尼子胜久一死,山中幸盛就犯迷糊,尼子山中一党看来是要完蛋了。”

    雪乃指指自己,说道。

    “我现在形同废人,为什么那些人却要在意我,害怕我?

    连姐姐伱都觉得我的态度很重要,是因为我这具已经拿不起剑的残躯吗?”

    阳乃啐了一声,说道。

    “我是你姐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着紧你。”

    但她这话说到一半,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迟疑道。

    “你是说。。”

    雪乃不卖关子,径直说道。

    “我已经是废人一个,提不起剑,杀不了人,但圣眷依然浓厚。

    只要圣人还宠爱我,信任我,壬生狼就是我的忠实走狗,我就还能杀人,别人就会怕我。

    山中幸盛也是一样的道理,姐姐觉得她不分轻重,圣人必然要严惩她吗?”

    阳乃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雪乃叹道。

    “姐姐,别人可以误解圣人,但你我应该是最懂他的人。

    你我不过是仆役出身,伪造身份,无法像姬武士那样提枪上马,为圣人征战天下。

    可这些年,圣人可曾因为我们出身下贱,鄙夷我们,歧视我们,疏远我们?”

    阳乃露出惆怅的神色。

    这里只有姐妹两人,不需要遮遮掩掩,她们是义银伪造的姬武士,不过是宗家灭门残留的仆役。

    当初是因为圣人身边没人,只能让她俩扮作姬武士,以壮声势。

    可之后呢,不管姐妹俩犯什么错误,出什么岔子,圣人都会帮她们摆平,完全是把她们当做家人关怀疼爱。

    三人之间的羁绊,因为圣人的真情实意而越扎越紧,姐妹俩爱慕至深,此生都离不开那个男人了。

    时至今日,高田阳乃也算是有一些成就,高田雪乃亦是斯波家中不可忽视的人物。

    这一切,都源于圣人的情义。

    高田阳乃有些明白过来,叹了一声。

    “不错,你说得对。

    尼子胜久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为圣人看护近畿斯波领八年,期间不抢功,不生事,可谓劳苦功高。

    她惨遭暗杀,横死西国,圣人心中必然悲痛不忍。

    尼子山中情同姐妹,山中幸盛更是追随圣人下关东耕耘八载,多年镇守关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圣人最看重感情,绝不会因为山中幸盛重情重义,就严惩她。”

    雪乃淡淡说道。

    “圣人曾经亲口答应尼子胜久,会帮她复兴尼子家,会帮尼子家重回西国。

    尼子军忽然战败出云国之事,本就有点蹊跷,尼子胜久现在又死于暗杀,更是疑点重重。

    家中舆情滔滔,圣人虽然没有当众表态,但我很了解他,他现在一定非常不开心。

    我不喜欢他不开心,我得帮他。”

    阳乃看着一脸认真的雪乃,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忽然很惭愧。

    一直自命不凡,一直觉得妹妹愚笨不堪,但此时此刻,阳乃不得不承认妹妹的纯粹。

    雪乃的心里没有参杂任何杂质,只有最纯粹的,对圣人的爱。

    反倒是阳乃心里藏着太多事,心思不纯,才会被蒙蔽了双眼,没能看清现实。

    想到这里,阳乃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想要离开这里。

    阳乃站了起来,说道。

    “既然如此,就让壬生狼去查吧,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姐姐。”

    转身要走的阳乃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叫住自己的雪乃。

    “怎么?”

    雪乃的目光投向远处庭院,声音清脆悦耳。

    “不管姐姐做了什么,我都会保护你,就像你一直护着我这样。

    所以请放宽心,没事的。”

    阳乃的呼吸声稍稍重了一点,她盯着雪乃的面容,却看不出一丝端倪。

    妹妹的目光不与自己产生交织,只是看着庭院发呆,一如既往的萌蠢。

    虽然在一次次事件中,阳乃已经渐渐明白,雪乃才是扮猪吃老虎的厉害人物,但这种感觉总是让她不舒服,不肯承认。

    我才是姐姐!是姐姐照顾妹妹!不是妹妹照顾姐姐!

    最终,阳乃挤出一声闷哼,披上外衣,转身离开。

    “多事。”

    阳乃心怀不爽,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场所。

    今井宗久早已恭候多时,鞠躬行礼之后,紧张问道。

    “敢问雪乃大人怎么说?”

    阳乃坐上主位,目光有些飘忽不定,叹道。

    “随她去吧,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懒得管她。”

    今井宗久苦笑,这对姐妹怎么又闹起变扭了。

    高田阳乃在外精明得很,但每次遇到自己那个娃娃一般的妹妹,就特别容易生气,也不知道她们姐妹之间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今井宗久不敢深究,只是高空掠过一句。

    “两位大人之间怎么都好,不过是新选组少几个人罢了,只要不是追查账目的事,没必要紧张。”

    阳乃冷冷说道。

    “你懂什么!我感觉雪乃已经有所察觉。。”

    今井宗久大惊失色道。

    “什么!不会吧!雪乃大人一向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她能知道些什么?”

    阳乃冷笑道。

    “壬生狼那群野狗一般的东西,我是喂不熟了。

    真遇到事,她们当然是听雪乃的,近藤勇哪有胆子敢瞒雪乃?”

    今井宗久面色发苦。

    “没想到关东事务崩坏得如此之快,原以为有两年时间可以慢慢布局,不想只是一年功夫,就糜烂至此。”

    阳乃笑了笑。

    “是我小看了半泽直义,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有种,直接掀翻了桌面,吓跑了四个管账的大尼姑。

    关东那些废物点心,真是蠢到了家,活该有此一劫。

    事已至此,再长吁短叹也没有用了,我们需要早做准备,提前发动。”

    今井宗久迟疑道。

    “就怕雪乃大人。。”

    阳乃摇摇头。

    “她毕竟是我妹妹,不会坏我的事。

    再者,她现在正盯着西国,要为圣人查明尼子胜久之死的真相,也没有精力分心。”

    今井宗久松了口气。

    “如此就好。”

    阳乃瞪了她一眼,说道。

    “好什么好?

    西国战败,尼子亡故是内幕重重,毛利征伐关乎多少人的利益,雪乃主动陷入其中,天晓得又要得罪多少人。”

    阳乃心中有许多矛盾。

    她既不想妹妹注意到自己与关东之间的小动作,影响了自己通过金融危机洗掉债务包袱的计划。

    又担心妹妹在西国之事上太过较真,与斯波织田两家诸多势力产生摩擦。

    雪乃虽然被许多人畏惧,但她终究是一个残废人,当姐姐的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其他就不奢求了。

    可雪乃的性子却是一往无前,这些年剑芒藏于鞘中,看似收敛,其实心中日夜磨刀,只怕出鞘之时更加锋利,远胜当初。

    可这把剑是双刃剑,伤人亦伤己,阳乃是真不想雪乃再出什么事了。

    今井宗久无法理解阳乃心中那种复杂的情绪,雪乃既是她相依为命的妹妹,又是备受宠爱的情敌。

    最重要的是,阳乃深藏心头的无力感。

    明明是一个蠢萌蠢萌的笨蛋妹妹,怎么总给人一种主导权在她手里握着的感觉,真是讨厌死了。

    堺港的高田姐妹感情纠缠,而她们嘴里讨论的山中幸盛,此时也已经到了多闻山城。

    多闻山城,议事厅内。

    义银早早就想好了,等山中幸盛来的时候,要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不能总宠着她,任由她胡闹。

    可真见到了山中幸盛,情况却是大不相同。

    义银看着眼前一身白素丧服的山中幸盛,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岛国丧服,早年以黑为贵,天皇公卿崇尚黑色丧服,直至武家崛起,公家衰弱,白色丧服开始慢慢盛行。

    因为染黑的成本太高,丧服在葬礼过程中往往被认为沾染污秽,事后要烧掉,非常不经济,所以庶民更爱用不染色的素白麻布丧服。

    到了足利幕府时期,武家崇尚节俭,渐渐接受了庶民思想,除了最上层的武家贵胄沿用黑色,白色丧服亦是大众首选。

    而义银眼前的山中幸盛,今日便是一身素白,佩戴些许黑色调的装饰,显得分外庄重。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

    山中幸盛本就是义银平生仅见之最美姬武士,十年相处下来,当年青春俏丽的少女早已褪去青涩。

    而今天,站在义银面前的山中幸盛,仿佛经历了最后一轮洗礼,再无少女姿态。

    她的眼圈红肿,神情憔悴,一脸麻木,让义银看得心疼不已。

    山中幸盛伏地行礼,声音飘忽不定。

    “罪臣山中幸盛,拜见圣人。”

    原本应该痛斥山中幸盛擅离职守的义银,此刻却说不出责备的重话,只是看着她,默默叹了口气。

    反倒是山中幸盛挤出一丝凄凉的笑意,恭喜道。

    “臣下在路上听闻前田利家大人,前田利益大人先后害喜,成功受孕,恭祝圣人开枝散叶,千秋万代。”

    义银痛苦得闭上了眼睛,前田利家与前田利益都快三十了,在这个三十可称老妪的古代,终于成功怀上神裔,自然是可喜可贺。

    两前田家喜得神种,未来可期,值得恭贺,但贺词从山中幸盛这个一身丧服的人嘴里说出来,却让义银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沉默半晌,叹道。

    “幸盛,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原本的斥责变成了安慰,义银也知道自己作为主君,不该用如此软弱的语气,但他看到山中幸盛强颜欢笑的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

    今天的山中幸盛给义银一种很古怪的感觉,让他说不出的纠结。

第1776章病态执着的山中

    山中幸盛却似乎比他豁达,只是看向他,平淡道。

    “圣人,去年岛胜猛有了,今年明智光秀,前田利益她们也都有了,您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孩子,我亦是望眼欲穿。”

    山中幸盛的口气平平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家常事,让义银越发看不懂她的心思。

    义银认识的山中幸盛,不该是这样平静的模样。

    那个美少女姬武士,她现在应该跪在义银面前声嘶力竭,恳请圣人出兵西国,为尼子胜久讨还血债,那才是义银认识的山中幸盛。

    义银深吸一口气,关心道。

    “幸盛,你别吓我,你今天怎么了?”

    山中幸盛越平静,义银反倒越心慌,曾经有颜无脑的美少女似乎变了,她的样子沉稳得义银有些吃不准她的心思。

    山中幸盛淡淡一笑。

    “关东出了大事,圣人必须尽快回去处理,西国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了关东,我心里明白的。”

    义银眯了眯眼。

    他明明已经下了对关东诸事禁口令,近畿方面一无所知,暂时应该都瞒住了。

    山中幸盛怎么知道的?她出发回归近畿的时候,关东应该还没有起乱子。

    山中幸盛摇摇头,说道。

    “圣人不必多疑。

    两前田怀孕,关东闹贪腐,这些事对别人来说是隐秘,但如何我想知道,还是很容易的。

    圣人,我可是您的第一任同心众笔头,关东侍所执事,斯波家的人和事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

    义银点点头。

    山中幸盛跟了自己九年,是斯波复兴最早一批的老资格,而且一直在核心圈内位高权重,她要是真想知道一些事情,有的是办法。

    义银坦言道。

    “我确实要回去关东先处理一些事情,尼子胜久遇刺之事扑朔迷离,也需要时间查明真相,只能从长计议。

    你从关东前来近畿迎接我,是提前知道了关东贪腐案,赶来向我禀告,要请我回返关东,对吗?”

    山中幸盛忍不住轻笑,虽然脸上带着悲伤,但却分外迷人,不似之前稚嫩,显出一丝成熟的风韵。

    “我擅离关东,不顾职守,圣人非但不愿责备我,反而为我找理由开脱,令我受宠若惊。

    圣人待我恩重情深,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您。”

    义银叹道。

    “你与胜久情同姐妹,我理解你的痛苦,追责之事就此作罢。

    你不用担心关东那些人嘴碎,你跟我回去关东,有贪腐大案在前,没人敢再嚼舌头。”

    山中幸盛摇摇头。

    “嘴上没人敢提,但人心却不会不计较。

    我这次回来,就没准备再回去关东,我只求圣人怜悯,赐我一个孩子。”

    听闻山中幸盛要放弃经营多年的关东,义银也是一惊。

    要知道,山中幸盛麾下所属下越众是关东地头蛇,绝不会随她离开本土本乡。

    山中幸盛不回关东,等于是抛弃了自己苦心孤诣挣回来的一切权力地位,她是不是疯了?

    义银回避了山中幸盛的想法,只谈男女子嗣之事。

    “生孩子这种事,哪里是我愿意就能给到的?这些年,你我不是没有努力过,还是顺其自然吧。”

    山中幸盛麻木的脸上,涌上一丝红润,目光执着得有些病态。

    “这次不一样,这次一定能成功,我知道的,尼子胜久她一定会保佑我,我会怀上圣人的神种。”

    山中幸盛的眼圈发红,眼泪汪汪看着义银。

    义银看不过眼,总觉得山中幸盛是因为受了太大刺激,精神有些不稳,他忍不住走上前,一把抱住山中幸盛,在耳边低声说道。

    “不要这样,幸盛,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我。”

    山中幸盛软倒在义银的肩膀上,低声涕泣。

    “胜久她死了。。她怎么会死了。。”

    义银摸着山中幸盛的头发,黯然道。

    “胜久已经走了,你要坚强,去郡山城看看她的灵位,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已经和高野山的长觉上人说好了,请真言宗的得道高尼为她祈福入土,葬在高野山。

    等她下葬之后,你就与我回返关东,不要再闹变扭了,好吗?”

    也不知道义银是哪句话说的不对,山中幸盛忽然身体一震,用力抱着义银的身子,哀求道。

    “给我,圣人,求求你,给我你的孩子,不怀上神裔,我没脸去郡山城见她。”

    义银低头看着垂泪的山中幸盛,不明所以。

    “你今天怎么回事,半句离不开孩子,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山中幸盛的眼睛红彤彤,盯着义银恳求道。

    “圣人可知,胜久临死之前,曾留下遗言,让我入继尼子家。”

    义银思索道。

    “没有吧?如果真有此事,立原久纲必定会呈报于我。”

    山中幸盛抓着圣人的手,咬牙说道。

    “胜久说,让我继承她的一切。”

    义银哑然无语,原来是这句。

    立原久纲的确提过,尼子胜久被暗箭刺穿心脏,挣扎着在死前说过这句话。

    但因为当时的尼子胜久已然是命在旦夕,吐字不清,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其实不够明确。

    先不说让山中继承一切这句话只有立原久纲听清楚了,周遭几人听得都不真切。

    就算真的是尼子胜久的本意原话,也不代表就是让山中幸盛入继尼子家。

    也许尼子胜久的意思,只是让山中幸盛继承尼子山中一党的势力,而不是尼子家的家名苗字。

    要知道,尼子家乃是足利幕府顶级名门三管四职之一京极家的庶流,最强之时曾经统御西国十一国的大大名,号称阴阳一太守。

    尼子家这个苗字很有分量,家格和影响力依然在,这也是毛利家忌惮尼子胜久再兴尼子家的原因。

    山中家不过是尼子家臣,据说是橘姓近江山中家的旁支,当年随尼子家一起下西国落户。

    就家格血统而言,山中幸盛根本没有资格继承尼子的名门苗字。

    其实就尼子胜久自己本身,继承尼子家的家督之位也很勉强。

    当年把尼子家发展到极致的十一国大大名,阴阳一太守本人所属的宗家后续家督,就是消灭新宫党一脉,屠戮一门众的罪魁祸首。

    尼子胜久这个新宫党余孽,不过是出于政治考虑,被流放京都东福寺的漏网之鱼。

    只是因为尼子宗家一脉战败,末代家督投降了毛利家,成了毛利家的臣子。

    不甘心向毛利家低头的尼子旧人流浪诸国,最后由立原久纲支持的尼子胜久再兴尼子家,把尼子旧党召集起来共谋回返西国的大事。

    尼子胜久本人是尼子旧党抬起来,和毛利家降服的尼子宗家打擂台的政治工具。

    她当尼子家督都算勉强,只是尼子旧党没有其他更好选择,只能团结一致,才算认可了尼子胜久。

    但山中幸盛又算什么?

    她最多算是立原久纲的侄女,尼子家谱代,因为尼子胜久临死之前糊里糊涂一句话,她就妄想要继承尼子家?

    开什么玩笑!名不正言不顺,尼子旧党根本不会同意!

    义银这会儿听到山中幸盛言之凿凿,也是有些不解,他劝道。

    “幸盛,你不要犯糊涂。对你而言,继承尼子家绝非易事。。”

    尼子胜久不等义银说完,已经抓着他的手臂,双目瞪大打断道。

    “所以,在去郡山城看望胜久之前,我需要怀上您的孩子,只有怀上了您的孩子,我才有底气去争一争她的道统!继承她的遗志!”

    义银一愣,若有所思。

    按道理说,山中幸盛想要继承尼子家,绝无可能。

    暂不提尼子胜久死前遗言是真心话还是犯迷糊,就算尼子胜久本人真有这个意思,尼子家臣团也不会同意。

    武家的家业,并非家督一人之私产,而是家名之下整个姬武士团的共同利益。

    尼子山中一党能够同心同德共同进退,是因为尼子胜久与山中幸盛之间亲密,但这个亲密也仅限于两人之间的情义。

    山中幸盛久居关东,七八年不曾管过近畿事务,尼子胜久麾下的尼子旧党,岂会甘心听命,将家业拱手送上?

    换而言之,尼子旧党把山中幸盛捧上尼子家督的宝座,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山中幸盛的身份不够,强行上马当尼子家督,只会引来毛利家麾下的尼子宗家一脉的质疑,让尼子旧党失去对出云旧地的号召力。

    与其捧山中幸盛,不如再寻找一位类似尼子胜久的尼子血脉末裔,维持尼子旧党的正统影响力。

    可如果山中幸盛怀上圣人的神裔,这个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尼子胜久英年早逝,尼子旧党群龙无首,在斯波家中地位岌岌可危,山中幸盛没法给她们一个确定的未来,光明的前途。

    但是,斯波神裔可以。

    山中幸盛带孕入继,就意味着圣人的血脉流入尼子家,尼子家格一跃成为武家最高贵的等级。

    有这么大的好处在眼前,别说是尼子胜久临死之前有遗言,就算没有,尼子家臣团搞不好都能编出一段来。

    尼子家成为斯波神裔,对尼子家名之下的姬武士团是特大喜讯,连毛利旗下的尼子宗家都没话说。

    贵种屈尊继承,这是幸事,尼子家对出云旧地的影响力不减反增,会更让地方敬畏,尼子旧党何乐而不为?

    这种事并非没有先例,家名之下的血脉改换是武家常态,不足为奇,武家重家名轻血脉,本身就是一种慕强功利的政治倾向。

    例如,足利幕府三管领之一的超级名门畠山家,最早是恒武平氏一支,其血脉在镰仓幕府时期被前北条家剿灭。

    畠山家督之夫改嫁足利子嗣,足利子嗣用苗字畠山,就这样,足利一门占据了名门畠山家的苗字,血脉从恒武平氏变成了河內源氏。

    足利家拿到了畠山家的地盘,畠山家姬武士团依靠足利家延续了家名和政治影响力,这叫双赢。

    只有畠山血脉换了种,可谁又在乎呢?这就是武家重家名轻血统的政治逻辑。

    维护家名之下姬武士团的整体利益是第一优先选项,家督自己的血脉传承并不是姬武士团最在意的事,可以被牺牲掉。

    以山中幸盛的家格去继承名门尼子家,尼子旧党自然不情愿,但如果她怀着神种上门,尼子旧党一定跪着求她入继。

    斯波天下眼看就要成型,神裔贵种是求都求不来的大富贵,尼子家怎么可能向外推?

    义银这会儿,终于有些明白了山中幸盛的急切心态,沉声问道。

    “你可考虑清楚了?”

    山中幸盛凄然一笑。

    “尼子创业未半,家督中道陨落,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我若不挺身而出,难道眼睁睁看着胜久苦心经营了十年的复兴大业,就此毁于一旦?

    胜久还没有成婚,他也没有孩子,所以我很清楚她的遗言本意,她就是希望由我来继承尼子家!

    我会以尼子胜久养女的身份,入继尼子家,完成她未尽的事业,覆灭毛利,回归西国,再兴尼子!

    所以我恳求您,请您赐予我一个孩子,让我可以堂堂正正的去郡山城,不使尼子旧党人心散尽,团结她们重新再来!

    我知道关东出了大事,圣人现在无暇顾及西国,所以我可以等。

    我会默默忍耐,潜心耕耘,等待圣人摆平了关东的大后方。

    等到了时候,还请圣人准我担当先锋,我要亲率尼子旧党出征西国,亲手砍下毛利辉元的狗头!”

    山中幸盛说得热泪盈眶,掷地有声,显然是在路上已经把一切都想得清清楚楚。

    放弃关东基业,继承尼子胜久的一切,成为尼子胜久的替身,为她延续家名家业,这就是山中幸盛此生之志。

    愿受尽七难八苦,也要换尼子家中兴!

    虽然她的想法很疯狂,但义银思来想去,却无法反驳她,因为她的想法确实具备可行性,不是异想天开,一厢情愿。

    抱着怀中哭泣的美丽姬武士,义银不禁有些懵逼。

    山中幸盛准备给死去的尼子胜久当女儿,带着义银的孩子去继承尼子家名,复兴尼子家业。

    这真是太疯狂了。

    可回头一想,如果真让山中幸盛做成功了这件事,她就能把尼子家带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成为统治西国的斯波神裔一脉,高贵强盛。

    山中幸盛,你可真是太对得起尼子胜久这位亡故的好姐妹了。

    义银想着想着,只觉得下腹部一紧,低头看向山中幸盛。

    她的手已经放在了放肆的位置,她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媚态,她的衣着是素雅丧服,她的眼中充满了悲伤哀求。

    这巨大的反差感让她的主动显得分外刺激,天下第一美貌的姬武士在此情此景之下,让身经百战的义银都有些心浮气躁,把持不住。

    “幸盛。。”

    “圣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必须在您离开近畿,返回关东之前,怀上您的神裔。

    求您了,我真的求您了,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求求你,*我,*我!”

    义银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可不保证一定能成功。”

    山中幸盛眼中反射病态的光。

    “一定能成功,一定可以的,胜久在看着我,她会保佑我的,她一定会让我成功怀上您的孩子!”

    义银摇摇头,无奈道。

    “随你吧。”

第1777章继承尼子的纠纷

    山中幸盛双眸中充满了感激,已然下定了不成功不罢休的决心。

    义银也隐隐察觉到,自己这头老黄牛的最后一关,不容易过呀。

    义银此次回归近畿,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神裔。

    细川藤孝,织田信长,明智光秀,前田利家,前田利益先后成功,现在又有山中幸盛绝地反扑。

    够了,真是够了。

    山中幸盛犹如病娇一般的全身心投入,让义银渡过了一段幸福又痛苦的日子。

    天下第一美人主动热情,苦心钻研技巧,自然爽得没话说。

    可对方的目标极其功利,就是要榨干最后一丝可能性,那这件事对男人就有点恐怖了。

    总之,义银过得很累。

    一个男人想要迅速长大,必然要通过女人。反过来,女尊世界一个女人的快速成熟,亦是同理。

    在尼子胜久惨死的现状面前,悲痛欲绝的山中幸盛变化很大,变得连义银都有些看不透。

    一个目标明确,行动力爆表,拥有雄厚资历,深受君上宠爱的绝世美人,当她决心不顾一切要做好一件事的时候,就没有做不成的。

    这些年,在义银与尼子胜久的庇护下,始终徘徊在幼稚与成熟之间的山中幸盛,终于在巨大的刺激下褪变催熟。

    这份成熟的代价是如此巨大,如果让山中幸盛自己重新选,她宁可混混沌沌一辈子,也要换回尼子胜久的生命。

    可惜的是,人生没有如果,山中幸盛只能咬牙向前,背负尼子胜久的遗志,继续努力活下去。

    时光如水,匆匆流逝。

    郡山城外,一队法相庄严的大尼姑坐在道场中低头诵经,一辆马车在随队骑马姬武士的护送下,慢慢驶出城门。

    城下町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沿街商铺紧闭门户,只有马蹄声与马车车轮磕在石头路上的回响声。

    今日是尼子胜久的告别式,这队人马将护送尼子胜久的骨灰前往高野山安葬入土。

    根据岛国习俗,尼子胜久在郡山城葬礼之后,遗体火化,骨灰在家中供奉五十天再行纳骨。

    大和国兴福寺的长觉法师,此时已经继任高野山的真言宗上人,义银将尼子胜久的骨灰托付于她,她自然不敢懈怠。

    高野山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慰灵碑,供养塔等等皆用上,总要让圣人感到满意才行。

    义银早年与长觉法师交易,自己入道真言宗,换取兴福寺的财力支持战事。

    而现在,斯波家姬武士大多跟从主家入道真言宗,这笔买卖真言宗是赚大了,尼子胜久便是入道真言宗的斯波姬武士之一。

    能够死后入土高野山,尊享死后慰灵供奉,已然是乱世武家最好的结果。

    在最后的告别式上,义银与山中幸盛一起前来,送了尼子胜久最后一程。

    天气渐凉,北风渐起,此时已是初冬。

    义银暂时安抚好了近畿诸事,便马不停蹄前往关东,而山中幸盛却没有跟着主君前往关东,反倒留在了郡山城。

    关东乱局的消息还没有在近畿传开,但山中幸盛擅离职守回归近畿之事,却是不少人有所耳闻。

    堂堂关东侍所执事,圣人回返关东却不带她走,让别人不免心里嘀咕,山中幸盛是否圣眷旁落,圣宠不在?

    在此同时,送走了尼子胜久之后,尼子旧党也要面对一个严峻政治问题,尼子家之后该何去何从?

    尼子胜久未婚无后,没有留下子嗣,只留给立原久纲一句真假难辨的遗言,让山中幸盛继承一切。

    但立原久纲是山中幸盛的姨母,这话又有几分可信度?就算这的确是尼子胜久的本意,尼子旧党也有不同的心思。

    从尼子胜久跟随圣人,立足近畿斯波领,至今已有九年。

    作为斯波家在近畿方面的一把手,尼子胜久的权力很大,她向来不喜欢争权夺利,做事公正不阿。

    也因为如此,不论是上面的圣人,还是下面的近畿斯波武家,对尼子胜久都是非常尊重。

    尼子山中一党也因此在近畿斯波领扎根壮大,势力蒸蒸日上。

    如今尼子胜久忽然死亡,山中幸盛看似想要继承尼子家名,尼子旧党却未必乐见。

    山中家格太低,真让山中幸盛入继尼子,这是拉低了尼子家的b格,会影响尼子旧党对西国的政治影响力。

    更何况,尼子胜久过世两月,山中幸盛早早擅离职守,却始终不见人影,直到告别纳骨之时才姗姗来迟,仪式之后却又恋栈不去。

    郡山城上下不免心里嘀咕,山中幸盛如果真的失去了圣眷,尼子山中一党这一波是大亏特亏,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在斯波家站住脚。

    郡山城,议事厅。

    早些,尼子家臣团送别了先代家督,又恭送圣人离开告别式,等大家有空聚在一起议事的时候,外面已然天色渐暗。

    立原久纲望着空悬的主位,心中涌起一阵悲哀。

    尼子胜久走了,尼子复兴的大好局面该不会随她一起走了吧?没有了她这个主心骨,尼子旧党心思各异,隐隐已经有了分裂的苗头。

    一众尼子姬武士皆看向坐在首席的家老立原久纲,但她却不愿意说话。

    沉默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道。

    “立原大人,先代骤逝确实令人惋惜,但事已至此,我们总要继续向前看,您老倒是给句话呀。”

    立原久纲抬头看向那人,冷笑道。

    “秋宅,我说得还少吗?但你们有没有听进去过?

    既然你们不爱听,也不认同,那我又何必多费口舌,浪费大家的时间呢。”

    被叫做秋宅的姬武士一时哑然,求助般看向身边诸姬,一人站出来为她解围,鞠躬说道。

    “立原老大人,我们并非不愿意信你的话,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谨慎。

    先代弥留之际,也许想得不够透彻,所以未必是正确的决断。”

    立原久纲冷冷说道。

    “所以是伱们不愿意接受先代遗命,那还要我说什么?横道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被称作横道的尼子姬武士一愣,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立原久纲,只能低头不语。

    立原久纲扫过两女,秋宅横道都是谱代家臣,一向是忠心耿耿。

    为了对尼子家的忠诚,不向毛利家低头,她们甘愿放弃西国的家业,沦为浪人。

    这两人不是奸臣,反而是意志坚定的忠义之士,连她们都想不通,不愿意接受尼子胜久的遗言,更别提其他尼子旧党了。

    立原久纲不愿多说,因为她的处境也是尴尬,山中幸盛是她的侄女,她若是太过积极,别人反而会怀疑她居心不良。

    一辈子为尼子复兴奔走的立原久纲,自然不愿意晚节不保,只能保持中立,没办法为山中幸盛多说一句话。

    秋宅与横道对视一眼,秋宅开口说道。

    “尼子家业凋零,但毕竟是西国名门,子嗣众多。

    先代一脉绝嗣,自当再寻其他分支后裔,立为当主,方可号召西国故土旧臣,再兴尼子家。

    山中幸盛大人不是不好,只是她并非尼子血脉,恐难服众,不能令西国武家认同。

    再者,山中幸盛大人一心一意忠于尼子家,曾立誓七苦八难也要再兴尼子,相信她不会生出臣籍替君的心思。

    所以,我们还是谈谈另寻尼子子嗣,从长计议的办法吧。”

    秋宅说得含蓄,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她话中深意。

    立原久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强忍着没说话。

    尼子忽然过世,山中看似失宠,尼子旧党却在要另寻支脉,真不知道她们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尼子宗家当年战败,降服于毛利家,自然不会被尼子旧党认可,只能寻找其他旁支。

    可就算尼子旧党找来一支分家继承郡山城,就能够取代尼子胜久的影响力吗?

    圣人会顾念尼子胜久和山中幸盛多年的付出与情义,斯波重臣也会给她们两个老战友一点面子。

    但要是尼子家换了其他不相干的分家入继,拒绝了山中幸盛。

    不单单是分裂了尼子山中双方势力,也是切断了与主家和同僚的亲密关系,以后彼此就是公事公办的君君臣臣。

    斯波天下眼看就要成型,各家争权夺利的吃相也是越来越难看,就尼子旧党这些木鱼脑袋,还在主动把关系往外推,怎么和人家斗?

    立原久纲百分百确定,尼子胜久让山中幸盛来继承自己一切的遗命,是非常冷静清醒的。

    只有山中幸盛继承了尼子山中一党的势力,尼子家才不会在日后的政治斗争中被优先踢出局。

    这些尼子旧党死捏着血脉这一西国的影响力,简直是本末倒置。

    如果尼子在西国的影响力那么有用,出云国那些混蛋就不会在毛利大军面前作鸟兽散,害得尼子胜久被困真山城,成为了交易筹码。

    六千大军,一夜之间是一哄而散!就算是六千头猪,毛利家想要抓完也没那么容易吧!

    尼子旧党到现在还抱着尼子家那点西国影响力不肯放手,不愿意承认今非昔比,还沉浸在当年的荣光下,真是可悲可叹。

    立原久纲坐在首席家老之位上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秋宅的提议却已经受到评议诸姬的一致认可。

    就在局面渐渐滑向最糟糕的那个选择之时,议事厅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一众人等回头看去,只见山中幸盛笑盈盈走了进来。

    “开评议会这么大的事,竟然忘了通知我一声?没有先代的郡山城,真是一团乱呀。”

    立原久纲皱了皱眉头。

    尼子家臣团不通知山中幸盛,是因为大家还没有确定,是否要遵从尼子胜久的遗言,还在讨论中。

    山中幸盛贸然闯入,说话阴阳怪气,让本就不服气的尼子旧党更加反感,只会让事态更糟糕。

    果然,横道冷声道。

    “山中大人贵为关东侍所执事,日理万机,我等皆以为您要追随圣人回归关东,遂不敢打搅。”

    这话是绵里藏针,但山中幸盛却不介意,走到横道面前,低头看着跪坐席上的她,说道。

    “横道家是尼子谱代,世代忠诚,横道姬自己也是追随先代多年的老武家,忠心耿耿。

    看在先代的面子,我不计较你的无礼,愿意给你解释一句。

    我已经正式向圣人辞去了关东侍所执事一职,就在昨天。

    毕竟我是要做尼子家督的人,近畿西国这边事情多,忙不过来。

    既然关东那边我已经顾不上,就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恳请圣人另选贤明吧。”

    不等横道说话,一旁的秋宅已经瞪大了眼睛,追问道。

    “辞职了?为什么?山中大人在关东奋战七八载,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您就这样不要了?”

    尼子山中一党的势力遍布近畿关东,这也是她们成为斯波家第一势力的重要支撑。

    山中幸盛说得轻巧,主动辞职?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擅离关东,圣人震怒,让她滚蛋下台的。

    如果山中幸盛真的失去了圣眷,丢掉了关东地盘,那她就是尼子山中一党的罪人,哪有脸在这里大发厥词,做继承尼子家的美梦。

    山中幸盛面对秋宅的质疑,笑而不语,转身走过家臣席,走过立原久纲的首席位置,径直坐上了家督的主位。

    一众尼子姬武士在山中幸盛坐下的同时,几乎一下全站了起来。

    立原久纲皱眉喝道。

    “幸盛,你太没有规矩了,这不是你该坐的位置!”

    山中幸盛微微一笑,看向愤怒的尼子家臣团,缓缓说道。

    “我能不能坐这个位置,不是由你们说了算,这是胜久留给我的位置,谁都别想夺走!”

    立原久纲一把拦住想要说话的尼子旧党,沉声问道。

    “这是圣人的意思?”

    听到圣人两字,身后群情激奋的尼子旧党纷纷冷静下来,看向山中幸盛,看她怎么说。

    山中幸盛摇摇头,说道。

    “这是尼子胜久与山中幸盛之间的约定,圣人不会掺和。”

    此言一出,室内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

第1778章关东不变的大趋势

    立原久纲目中闪过一丝怒气,原本还有得谈的事,因为山中幸盛的无礼之举,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尼子旧党不会认可山中幸盛的嚣张跋扈,尼子山中一党的决裂就在眼前,这让为尼子复兴付出一生操碎了心的立原久纲非常愤怒。

    尼子胜久刚刚过世,山中幸盛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又开始胡闹了。

    这一次,可没有尼子胜久出来撑她,为她擦屁股,简直是不可理喻嘛!

    一想到尼子旧党与山中幸盛走向决裂,一想到尼子旧党一定会另立支脉,尼子家在斯波家中的地位岌岌可危,立原久纲就痛心疾首。

    奋斗十年的尼子复兴,难道真要败落在这一刻?老人家真的好不甘心,不甘心呀!

    可山中幸盛却在此刻把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无视了尼子旧党的愤怒与敌意,淡淡说道。

    “当然,在我继位之后还需要姨母与诸姬替我小心操持家业,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向毛利家复仇。

    而我本人需要静养,圣人的神种不同凡响,我这几天早晨都是止不住的呕吐,实在难受。

    听那几家神裔的传闻,之后的孕吐会越来越厉害,身子也会渐渐乏力,精神不济。

    孕育神种不同寻常,虚弱期可能长达一年之久,我可能暂时没有办法主理家政,还需要诸位用心。

    在此,我先谢过诸位了。”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议事厅,随着山中幸盛的话语,慢慢恢复了冷静无声,直至针落可闻,尼子家臣团彼此之间面面相觑。

    立原久纲的怒火冲到一半,就像卡在了半截,她结结巴巴问道。

    “幸盛,你。。你。。怀上了圣人神裔?”

    山中幸盛微笑点头,目光渐渐凝聚,闪烁精光。

    “我山中幸盛,将会以尼子胜久养女的身份入继尼子家,继承她的苗字和未尽的事业。

    从今日起,我就是尼子幸盛,我腹中的斯波神裔便是尼子子嗣。

    谁赞成,谁反对?”

    立原久纲寒毛立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几乎激动得热泪盈眶。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斯波神裔入继尼子。。难怪山中幸盛有恃无恐,这是圣人对尼子山中一党的浓浓圣眷,是求都求不来的百世富贵。

    立原久纲缓缓回眸投向尼子旧党诸姬,想要看看还有谁敢反对,然后拔刀捅死那个王八蛋。

    今日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姬武士,要么给尼子幸盛跪下磕头,完成君臣之礼,要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咽了气抬出去。

    在尼子复兴的大是大非面前,立原久纲义无反顾,她也相信尼子旧党诸姬会明白事理。

    谁在这个时候唱反调,谁就是尼子家的千古罪人!

    就在山中幸盛变身尼子幸盛,挟肚子以令尼子诸姬的同时,义银已经回转多闻山城收拾行装,再度踏上了前往关东的旅程。

    在这一年时间里,近畿诸姬先后怀孕,让义银心中最大的担忧,得以缓解。

    关东近畿两边的神裔数量逐渐平衡,义银也终于可以安下心来,考虑眼前的麻烦。

    关八州之地突发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大案,半泽直义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掀起了一场激烈的政治风暴。

    经过最初的愤怒,义银渐渐冷静下来,忽然发现这场危机未必是一件坏事。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

    关八州之地的政治复杂,是百年战乱,群雌争霸留下的后遗症。

    被义银用武力镇压,利益收买,政治斡旋等手段,勉强捏在一起的关八州各方势力,相互之间的矛盾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关八州正处于从乱世恢复到治世的关键时刻,也许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踏入秩序井然的新时代。

    军事上,在关东无战事御令威慑之下的所有人都已形成要文斗不武斗的意识,即便是动武,也是通过自清运动,税警众等迂回方式。

    虽然这些办法都是踩着底线在玩,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人敢明确掀起战争,侧面说明了大家已经形成了和平协商的政治共识。

    政治上,关东侍所大评议,常务理事会,武家义理促进会,武协等政治机构皆已经成熟,给了大家坐下来协商的平台机制。

    有人在利用这些政治平台相互勾结,暗中谋取私利,这其实也是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这些政治平台机构已经拥有足够的政治影响力。

    经济上,利用水利,救济,留学等拨款借款方式,关八州各地的经济交流日益加深,各地武家利益已然紧密。

    特别是水利一项,关八州平原天下第一,却始终受困于水患,义银出面筹资大搞水利,是符合所有关八州武家共同利益的经济举措。

    大禹治水,天下归夏。义银治水,亦是可以让关八州臣服斯波。

    完善水利是系统工程,河流不会跟着人为划定的地盘走,所以必须全面协调,统筹规划。

    而主导这一规划的斯波家,会在水利完善的过程中得到权力与民心的正反馈。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大案虽然难堪,搞得人心惶惶,但如果单纯只是钱粮亏空,那就不算大事。

    关八州的足尾铜山已经进入开采阶段,印钞机马上就要启动,义银有足够的底气补足这场贪腐大案的窟窿。

    再者,就算武家义理促进会账面上那三百万石粮票全都不见了,义银也能扭转钱粮流向,令它们重新回来。

    让贪墨的人把钱吐出来就是了,识相一点的自己拿出来,不识相的就抄家,武家手里有刀,又不是文人雅士,没那么多规矩限制。

    追讨不回来的只会是少数,大多数钱粮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囤积着,价值三百万石的粮票怎么可能转眼花完呢?

    到现在为止,义银还不知道武家义理促进会账面上的钱粮已经流到堺港去投资,更不知道高田阳乃已经准备用金融危机来清盘赖账。

    所以,此刻的义银还很淡定。

    思想上,义银有意用时间换空间,以教育下一代人的方式,过渡掉关八州现在的这批乱世墙头草。

    可是蓝衣众偏偏也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鬼头悠亚死的是莫名其妙,三上桃菜看来是脱不了干系。

    留学计划已经有三四年,留学斯波领的关八州留学生先后也有四五批人,第一批蓝衣众深陷关东政坛,会出现害群之马并不算奇怪。

    只是义银没想到,三上桃菜会是那个堕落的人,不免有些惋惜。

    当年看到三上桃菜与鬼头悠亚之时,义银还是很欣赏她们的,就因为欣赏,所以过分提拔,反而酿成今天的后果。

    不过蒲生氏乡说得对,长江后浪推前浪,出类拔萃的新人正在不断涌现,总能填补义银心中遗的憾,继续关八州思想转变的工作。

    总而言之,关八州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但从军事,政治,经济,思想的角度仔细分析,会发现关八州依然在走向斯波家领导的新秩序,这一趋势非但没变,反而更明显了。

    只要这次贪腐大案处置得当,反而会增强关八州武家对斯波家的依赖,加强斯波家的统治地位。

    关八州在关东之地占据绝对的体量优势,关八州彻底臣服,就意味着整个关东会被逐步纳入斯波家的统治轨迹。

    在想清楚这些事之后,义银的情绪也就稳定了下来。

    他不怕下面出问题,这些年他遇到过的问题还少吗?

    只要能够妥善处理好问题,他对关东的掌控力只会越来越强,关东武家也会越来越尊敬服从他。

    这其实是一个良性循环,出现问题,解决问题,增强统治,以此循环,乱世乱象收敛,人心走向稳定,社会新秩序也就慢慢形成了。

    对比关东的大问题好征兆,义银反而对关西的现状有些捉摸不透,感到忐忑不安。

    近畿方面,织田信长怀孕之后心态大变,越来越好说话,这的确是一个好现象。

    从小缺爱的织田信长有了自己的孩子,性子渐渐变得不是那么偏激乖戾,有些通情达理了。

    但斯波织田两家的合作还存在各种摩擦,双方领地犬牙交错,历史遗留问题众多。

    没有了尼子胜久这个稳定局面的压舱石,前田利益性子骄傲,不似尼子胜久那么宽厚,义银担心近畿斯波领只怕没有过去那么稳定。

    另外,波多野秀治被织田信长无凭无据就随便杀掉了,这会让近畿武家对伏见城体系的公信力产生怀疑。

    明智光秀现在又在孕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管事,去降低这一错误的影响,让义银有些郁闷。

    还有西国四国征伐诸事,义银现在是鞭长莫及,也没有精力去关注,只能暂时放一放,任由织田家折腾去。

    到了此时,义银忽然发现自己急于繁衍近畿方面的斯波神裔,已然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细川藤孝,织田信长,明智光秀,前田利家,前田利益,山中幸盛都怀孕了,时间间隔差不多只有三五个月。

    一般来说,姬武士怀孕期间与常人无二,行动自如,只有生产前后三天才会陷入虚弱,产后也会迅速恢复过来。

    但义银的神种威力不凡,孕育神裔者从第一个月就会开始孕吐,难受一直会持续到生产,并在产后陷入一段时间的虚弱。

    弱者如由比滨结衣,产后虚弱甚至长达一年。也就是说,产前产后的两年时间里,由比滨结衣都处于无法理事的虚弱期。

    当然,义银的其他女人都是体质强悍的姬武士精英,不至于像由比滨结衣那么弱鸡,但她们也会有一年多的虚弱期。

    义银的近畿主要重臣,盟友,此刻都在孕,陷入精力不济的虚弱期,各人相关的时间差距不过三五个月。

    也就是说,从现在初冬到明年夏秋之间的大半年,义银在近畿的主要协助者都没有什么精力管事。

    这是一个巨大的漏洞,让义银有些不安。

    按道理说,近畿已经进入了斯波织田两家共治的稳定秩序,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政治动荡。

    但这么长时间的空洞期,一旦出现什么问题,织田斯波两家在近畿的主要决策者都很难迅速反应,终究是一个让人不安的隐患。

    义银此时不免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这一年啥事都不干,就知道拉着人开枝散叶。

    现在开枝散叶的事是做成了,但回头一看,管理员都半离线了,那么近畿的场子谁来罩?

    但事已至此,义银也没有了更好的办法,关东那边还在等他赶紧回去处理问题。

    义银只能相信近畿的稳定,只求之后大半年不要出什么岔子,只要平安度过了这段时间,前途就是一片光明。

    在多闻山城休整数日,义银便出发下关东。

    此时,北陆道已经进入大雪纷飞的冰封期,只能选择通过东海道回返关东。

    义银顾不得自己行色匆匆,急于回返,会不会给外界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只能骑马走东海道。

    他已经封锁了关八州乱局消息一个多月,回返近畿的商队正在不断把这个坏消息带回近畿。

    眼看舆论渐渐兴起,消息就要锁不住了,他必须尽快回去关东。

    而在义银出发之后的第二天,由比滨结衣匆匆忙忙赶来觐见,却只能面对人去楼空的天守阁。

    由比滨结衣站在居馆之外,望着天守阁微微发愣。

    她不是不知道圣人回返关东就在这几天,只是刚刚得到半泽直义在关东下狱的消息,便赶紧前来求情,却还是晚了一步。

    留守居馆的姬武士心知由比滨结衣很受圣人看重,所以口气非常和善,鞠躬说道。

    “圣人已离开多时,大人不如先回去,再上书圣人禀告事务?”

    由比滨结衣想了想,问道。

    “此时上书,急报能够赶上圣人吗?”

    姬武士摇摇头。

    “圣人骑马急行,为安全考虑,沿途是不透露具体行程的。

    上书会被先送到关东驻点,等候同心秘书处进驻整理,再送上圣人案头,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吧。”

    由比滨结衣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圣人会先看到自己的上书,还是先处置半泽直义。

    现在就只能期望半泽直义的命硬,不绝于此。

第1779章阴谋正在进行时

    足利幕府衰败,足利义昭西狩成为毛利家庇护的傀儡,本就不受天下武家认可的贫乏公方,早已名望扫地。

    如今控制着京都幕府,并将关东纳入掌控的斯波义银,已然被武家认为是有实无名的天下第一人。

    他的一举一动是焦点,他前脚离开多闻山城,后脚消息就传遍了近畿。

    无数人在猜测圣人匆匆回返关东的原因,明智光秀却已经得到了确实的关东消息。

    这些天,明智光秀是以祭奠亡父,静养安胎为名,拒绝了对外交涉的许多任务。

    织田信长一刀宰了波多野秀治,不但导致丹波武家掀起骚动,更破坏了伏见城体系的公信力,让近畿武家产生了恐慌的不信任感。

    在这个时候,作为伏见城体系的负责人,明智光秀应该尽快安抚近畿武家的情绪,稳住近畿人心。

    这是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都希望她去做的事,但她却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一直按兵不动。

    对外,明智光秀号称孕期反应强烈,无法理事,需要闭门静养。

    对内,她私下传播不满,以父亲被织田信长害死为由,转变大众对自己亲近织田的看法。

    明智光秀怂恿羽柴秀吉上书,误导织田信长杀死了波多野秀治。

    这让她放在波多野家当人质的假父亲被杀,顺利切割了自己与织田信长的亲密关系。

    于公于私,明智光秀都是受害者,她这会儿怀着圣人的神种,就算露出一丝反织田的倾向也不怕。

    斯波义银出于内疚默许,织田信长因为自身怀孕,心情大好,也不愿意计较太多逼迫太甚。

    明智光秀这个雌伏于伏见城的阴谋家,正在埋头编织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慢慢向织田信长收拢。

    伏见城,明智光秀居所。

    明智光秀将情报放在案上,疲惫得揉着太阳穴。

    神种之威果然不同凡响,原以为孕期反应难受是那些女人矫情,没想到真是日夜折腾,连明智光秀自己都是大呼吃不消。

    对于强打精神,按部就班实施计划的明智光秀而言,现在还真是一个绝佳的好时机。

    圣人用一年时间恩降雨露,使得近畿斯波各家重臣,盟友,乃至织田信长都怀了孕。

    这就意味着,所有人都处于孕期的虚弱中,精力不济,对外界事务的掌控和处理,都陷入了低谷。

    明智光秀可以借助这段窗口期,联络不满织田信长的近畿武家,织田家臣,完成自己的谋划。

    首先是羽柴秀吉,她已经被明智光秀拖下了水。

    羽柴秀吉上书指明波多野秀治勾结别所长治,意图发动叛乱,误导织田信长杀死波多野秀治,酿成波多野家降而复叛的糟糕后果。

    再加上她与毛利家暗中联系,令尼子军战败出云,更提供了尼子胜久的路途情报,害她被暗杀。

    光是这些证据,就足以让织田信长与斯波义银两位主君大怒,要将羽柴秀吉碎尸万段。

    贪婪的羽柴秀吉已经被明智光秀诱入泥潭,越陷越深,已然没有了回头的可能性,她唯一的生机就是织田信长的死。

    其次,是其他织田家臣。

    柴田胜家虽然因为迎娶二婚的织田市君,被织田信长列为一门众,担当越前一国国主。

    但越前织田军惨败上杉谦信之手,令织田家沦为北陆道武家的笑柄,已然让织田信长对柴田胜家非常失望。

    虽然最后这个战败的黑锅,被提前离场的羽柴秀吉背上了身,转而向西国发展,但柴田胜家自己亦是伤亡惨重。

    上杉谦信已经主动撤退,被柴田胜家控制的越前织田军却失去了继续攻略的锐气。

    柴田胜家只能通过将前田利家分封金泽平原的政治手段,隔离织田上杉两家的边界线。

    作为织田家第一猛将,柴田胜家表现出来的克制和软弱,柴田胜家不复当年之勇的怂样,让织田信长非常不满意,失势是迟早的事。

    对于不思进取的织田家臣,织田信长是个什么手段,林秀贞,佐久间信盛已经打了个前样,柴田胜家心里慌不慌,只有她自己清楚。

    织田信长最相信的池田恒兴在镇守刚刚征服的摄津国,丹羽长秀监督北畠信包领兵征伐四国。

    亲信远在西方,织田信长周遭尽是些对她恐惧多过爱戴的家臣。

    下手的时机已然成熟,现在只需要再用力推一把,织田家臣团就会下意识放弃织田信长这位英主。

    对武家而言,家名之下的家业并非家督一人之私产。

    织田信长集权革新,虽然横扫战国,打下四百万石领地,成就不世之功。

    但从武家传统的角度来看,她的离经叛道,已经让织田家的姬武士团忍无可忍。

    大家之所以还在服从她,更多是因为武家本性的慕强情结,是对她强大实力的恐惧。

    但织田信长再强,她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只要是肉体凡胎,就可以被杀死,只要杀了她,织田家的霸业就会瞬间分崩离析。

    织田家的霸业,是建立在织田信长的绝世才华之上,这个强人死了,这份基业也就后继无力了。

    织田家臣团无法容忍家中再出现一个集权的织田信长,她们就算是分行李散伙,各回各的高老庄,也不会再拥护下一个织田信长。

    明智光秀只需要弄死织田信长这个人,让织田家变成一盘散沙,她的目标就达成了。

    因为作为人质的便宜父亲死得惨,斯波义银为了安抚明智光秀,已经授予明智光秀调动军队,进攻丹波国波多野家的权力。

    织田信长对此也是默许,毕竟是她害死了明智光秀的父亲,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和圣人闹得不愉快。

    所以,明智光秀已然有了调动军队的正当理由,可以在不受怀疑的情况下于京都附近集结军队。

    丹波国在京都西北,只要明智光秀出兵就必然途径京都,她现在需要做的是把织田信长从安土城骗到京都。

    安土城是南近江前往京都的必经之路,本身就距离京都很近。

    织田信长当年选择建造安土城作为自己的新居城,就是为了就近控制京都政局。

    虽然京都幕府正在成为摆设,并在斯波家的掌控下,但织田信长对京都依然有很大影响力。

    为了分化佛教宗派势力对自己的敌意,织田信长一直在支持临济宗的大德寺派,日莲宗的本能寺派,给其他反对自己的宗派添堵。

    所以,织田信长经常前往京都,把她诱去京都并非难事。

    而就在明智光秀筹谋对织田信长下手的同时,圣人竟然急匆匆赶回了关东,更给了明智光秀一个天赐的空档。

    圣人不在近畿,各位重臣孕期虚弱,各方反应会变得更迟钝,明智光秀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明智光秀座下,斋藤利三与藤林椋分坐左右,在她眼前这份关于关东事变的情报,就是藤林椋带来的。

    笑了笑,明智光秀说道。

    “没想到关东竟然出了这档事,真是天助我也。

    圣人这次回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西国尼子胜久的案子都顾不上,更别说盯着我了。”

    心情大好的明智光秀目光转向藤林椋,柔声问道。

    “最近怎么样,日子还好过吗?”

    藤林椋摇摇头。

    “很糟糕,百地三太夫像条疯狗一样追着我打,我的不少暗线已经被掐断了。

    她毕竟是保密组首领,老牌的上忍,能力还是很强的。

    之前是因为我态度恭顺,她这几年风调雨顺放松了警惕,才会被我被刺成功。

    现在她挨了圣人的责备,自然要全力压制住我。

    我早就说过,出卖情报的丑闻是弄不垮她的,她只需要丢几个替死鬼出来,圣人就会相信。

    她毕竟是跟随圣人九年的老臣子,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反而是我,现在是举步维艰。

    被她这样全力打压,我只怕很快就会失去外围的所有暗线,您如果之后用得上我,还需早些动手。

    拖晚了,我怕自己没有力量再帮您做事。”

    明智光秀摇头道。

    “不急。

    圣人回返关东,柳生宗矩带着人正在西国查案,事情还需要继续发酵,我要羽柴秀吉自己忍不住跳出来。”

    藤林椋忍了百地三太夫这么多年,这次毅然出手,就必须弄死百地三太夫。

    这次暴露了,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百地三太夫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藤林椋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

    藤林椋已经是赌上了一切,一定要把百地三太夫拉下马来,率先下场的她现在只能相信明智光秀,跟着明智光秀一路走到黑。

    明智光秀却是不急,还需要酝酿一下。

    弄死了织田信长之后,接下来就是把害死尼子胜久的罪名推到羽柴秀吉身上,把羽柴秀吉干掉。

    作为织田家最具备开拓进取精神的重臣,羽柴秀吉出身很低,手段灵活,不似传统武家那么保守。

    如果织田家真有一个人能够继承织田信长的衣钵,那就只能是羽柴秀吉。

    这是明智光秀的直觉,织田羽柴两个人一样的贪婪,一样的不知疲惫,一样的渴望得到。

    她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武家,虽然性子大相径庭,但本质却都是反体制反传统的。

    织田信长死后,明智光秀会马上收拾羽柴秀吉,抢在圣人回归近畿之前,把所有隐患都拔掉,然后笑看圣人成为独一无二的天下人。

    百地三太夫要死,但明智光秀不是藤林椋的棋子,反而是她的主子,自然不会被她怂恿失了分寸。

    明智光秀看向斋藤利三,问道。

    “斋藤龙兴去了浓君那边?”

    斋藤利三鞠躬道。

    “嗨。”

    明智光秀点点头,微笑起来。

    浓君虽然已经与织田信长和离,但影响力还是有的。

    对明智光秀这个便宜表姐,浓君还是有一丝防备,但对斋藤龙兴这个亲侄女,浓君却是着紧的很。

    许多话许多事,从斋藤龙兴的口中无意中传出去,比明智光秀费尽口舌还有用。

    斋藤龙兴年纪已经不小,明智光秀有意让她初阵,参加明年的丹波讨伐,建功立业。

    只有拿到军功,得到恩赏的领地,才是最正统复兴家业的办法。对于斋藤家的复兴,浓君不可能不上心,必然要求织田信长帮忙。

    织田信长早就得到了美浓,现在已经彻底消化,当年的织田斋藤争霸战,已然是过眼云烟。

    对于斋藤龙兴这个斋藤家的遗孤,织田信长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忌惮,早就失去了斩草除根的兴趣。

    讨伐丹波必然经过京都,织田信长从安土到京都也没几步,过来给斋藤龙兴打气,许个未来,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织田信长一定会给浓君这个前夫面子,而明智光秀等得也是这一刻机会。

    丹波征伐是圣人亲口许诺,明智光秀可以调动近畿斯波领的力量帮助自己。

    前田利益与明智光秀不和,但作为近畿斯波领代官,斯波派系近畿总大将,前田利益必然要服从圣人御令,给予明智光秀军事支持。

    明智光秀预计,自己能够集结不少于一万三千人的军队,开赴丹波国前线,途径京都。

    而陪织田信长溜达去京都走一遭的护卫随从,不会超过一百人。

    一万三千人对一百人。。

    明智光秀露出一丝笑意,目光却是越发冰冷,如毒蛇吐信,蓄势待发。

    在她座下,斋藤利三恭谨低头,没有多嘴一句。

    明智家本是美浓国守护土岐家分支,在守护代斋藤家取代土岐家的时候,明智家站在斋藤家一边,算是站队成功。

    可到了斋藤义龙弑母夺位之时,明智家却站错了队,导致灭门绝户。

    明智光秀巧舌如簧,换取斋藤义龙刀下留人,条件就是斋藤家败落之时,也给斋藤后人一条活路。

    之后织田斋藤争霸浓尾平原,斋藤义龙突发重病,临死之前命令斋藤利三带着斋藤龙兴前往近畿斯波领,投靠明智光秀。

    明智光秀也是履行了当年的约定,留下了斋藤龙兴,顺便把斋藤利三收为己用。

    如今,斋藤龙兴已经沦为明智光秀实施阴谋的棋子,而斋藤利三却不敢露出一丝同情前主的神色。

    这也许就是大多数乱世武家的一生写照,随波逐流罢了。

第1780章井伊直政回家探亲

    明智光秀正在逐渐拉紧绞死织田信长的绳索,而不知情的义银此刻途径东海道的德川领地,接受德川家康的热情招待。

    自从拿下了远江国,德川家康就把自己的居城迁移到曳马城,并改名滨松城,常年定居于此。

    在外人看来德川家康这种重远江轻三河,脱离根本,本末倒置。

    这些年,德川家康一边喊着三河魂,拼命宣扬三河众的忠义,一边扶持远江众,借重远江三人众,井伊直虎等远江地方武家。

    在德川家康的刻意偏袒下,德川家中渐渐形成了三河众与远江众并立的局面。

    在旁人眼中,德川家康这是自断根基,主动疏远起家之本的三河众,不是明君所为。

    但德川家康自己心里却很清楚,三河姬武士从没有像他宣扬的三河魂那么光伟正,反而一直是德川家内部的不稳定因素。

    松平家不过是三河国一豪族,连河內源氏同族德川苗字的身份,还是义银点头承认了德川家康,才让天下武家接受,有了质的飞跃。

    在此之前,松平家算什么东西?既不是三河守护,也不是源氏名门,她家有什么资格号称三河国名门望族?

    三河国真正的名门是吉良家,那是河內源氏嫡流足利将军家的一门族人。

    吉良家其实是与斯波家一个档次的亲族,算是足利一门中最高家格之一,只是因为犯过的严重政治错误,才混得不怎么如意。

    但即便如此,吉良家也不是松平家这等地方豪族可以随便碰瓷的贵种。

    德川家康祖上不过是以下犯上的国人众,巧取豪夺来的地盘,哪有什么忠心耿耿的三河魂?

    东三河与西三河武家矛盾重重,德川家是以西三河吞并东三河,麾下各山头之间相互倾轧,更没有什么忠义可言。

    当年一场三河一向一揆,德川家康麾下三河姬武士倒戈大半,要不是织田信长派前田利家相助,短时间内平息祸乱,后果不堪设想。

    心有余悸的德川家康只能一边捧着三河众,吹嘘她们的忠诚,一边在拿下远江国之后,主动将家业重心迁移到了远江国。

    以前的德川家康是没得选,只有三河众可用,现在她有远江众这个备胎,心态自然不一样了。

    所以,就算德川家康把三河魂在嘴上喊得震天响,可屁股却是牢牢坐在远江国的滨松城纹丝不动。

    此时,她就是在滨松城接待了路过的圣人骑队。

    义银受到德川家康热情邀请,终究是要给这个织田信长的小老妹几分面子。

    他在滨松城暂留几天,顺便给井伊直政放了个短假,让她回井伊谷探亲。

    自打那日义银责罚井伊直政面壁思过,随后夜半探视,井伊直政顺势表白,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暧昧起来。

    一方面,义银不希望井伊直政太过刚直,这丫头做事不顾后果,这样下去迟早要惹出大麻烦。

    另一方面,井伊直政已经是义银默许的自己女人,早晚要和自己滚床单,义银也不想太过苛责她。

    所以干脆让井伊直政回家探探亲,去看看井伊直虎那位养父,学学政治成熟的武家手段。

    井伊家出身高贵,乃藤原家的分支,先祖是位列镰仓幕府初代将军源赖朝麾下,天下八介之一的井伊介。

    虽然到了足利幕府时期,井伊家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但依然是远江国的名门望族。

    早年间,斯波今川两家争夺远江国守护权。

    斯波宗家败退,今川家入主远江,因为担忧井伊家的威望太高,于是明里暗里打压井伊家,导致井伊家几乎绝嗣。

    不得已,井伊直虎只能以一介男流身份出面担当家督,井伊谷地头,成为井伊直政的养父。

    彼时,井伊家重臣小野家在今川家的鼓动下,觊觎主家家业。

    为了保住井伊直政这根独苗,井伊直虎毅然北上越后国,找到同为男性武家大名的义银,求他庇护井伊直政。

    义银当时正在组建关东侍所,以大义之名拉拢关东名门,见井伊直虎这男人艰辛,井伊直政这孩子可怜,便收下了井伊直政。

    井伊直虎卸下心头事,回转远江国与今川家周旋,直至今川家业衰弱,德川家康入主远江国,总算是苦尽甘来。

    德川家康入主远江之时,斯波家势如旭日东升,井伊直政这个义银一手养大的姬武士,已然在同心众中崭露头角。

    不管是出于拉拢远江武家的本意,还是恭谨斯波家的示好,德川家康对井伊直虎这位武家少见的男大名是非常看重的。

    远江国北部山区连接信浓国,南部是平原,天龙川由北向南贯穿中部,沿岸冲积平原形成了远江国的核心经济带。

    在这块核心地区中,最重要的是南北两座城池。

    南部的滨松城是平原地带的核心,亦是德川家康的居城,由她亲自看守这块富庶之地。

    北部的井伊谷城,则是井伊家的世袭领地,作为阻挡北方山区入侵的门户,守护着南部平原。

    就因为井伊谷的位置重要,是抵挡信浓方向入侵的门户重镇,当年的今川家才会一直在找井伊家麻烦,想要绝嗣井伊拿下这块地盘。

    等德川家康入主远江国,却不像今川家的手段那么粗暴。

    今川家的根基在骏河众,不用刻意拉拢井伊家为首的远江地方武家,一样可以成事。

    而德川家康信不过自己麾下的三河众,反而希望借助远江众制衡三河众。

    今川德川两家不同的战略选择,也让井伊家的处境大相径同。

    德川家康在攻略远江国的前夕,收买了滨名湖沿岸的西远江三人众,这才成功长驱直入,一举拿下了远江国。

    在战后,德川家康将西远江三人众丢给了井伊直虎管辖,又被称为井伊谷三人众。

    井伊直虎作为男大名,不似姬武士那么强硬,很少强行勒令井伊谷三人众,双方关系融洽。

    义银就是希望井伊直政学学自己这位养母的柔软身段政治手腕,不要事事直来直去,到处得罪人。

    井伊谷城,居馆。

    井伊直政回家探亲,惊动了不少远江武家,井伊谷三人众也先后来到井伊谷城,向这位从不在家的井伊家少主见礼。

    井伊直虎见来人众多,干脆大宴宾客,将井伊家麾下家臣,亲朋,盟友,远江地方有力武家,一一向井伊直政介绍了个遍。

    井伊直政原本以为自己回来就是看看养父,谁知道会撞上这等场面,顿时手忙脚乱,光是记住人名把脸对上,就闹得头昏脑胀。

    只在宴会上待了半截,井伊直政就找了个旅途劳顿的借口跑路,先回自己房间休息。

    是夜,井伊直政正在自己房中看书,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

    “直政,你已经休息了吗?方不方便与你聊几句?”

    井伊直政放下书,恭谨说道。

    “父亲大人请进。”

    井伊直虎拉开门,提着一盏烛台走了进来,看到井伊直政房间内灯光昏暗,不禁皱眉道。

    “这些下人做事真是乱糟糟,我只是忘了让她们多拿几盏大烛台过来,她们自己就一点不知道动动脑子。”

    井伊直政笑道。

    “我觉得已经很好了,是我这次突然回来,让父亲您费心了。”

    井伊直虎摇摇头。

    “你我父女,不说见外的话,夜里读书还是得亮些,不然容易伤了眼睛,伱自己也要上心。”

    井伊直政鞠躬道。

    “我明白。”

    井伊直虎不是井伊直政亲生父亲,甚至不算是井伊直政母亲的丈夫,他只是井伊家在败落时候一个延续家业的无奈选择。

    但他对井伊直政的确是非常用心,井伊直政也是真心将他当作父亲一般看待,两人算是父女情深。

    井伊直虎关心了几句,便径直问道。

    “刚刚宴会上,你怎么就突然离席了?你应该很清楚,她们来就是为了亲近亲近你,你才是今天宴会的主角。”

    井伊直政苦笑道。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她们的亲近,所以。。对不起,父亲。”

    井伊直虎摇摇头。

    “你我之间不需要说什么对不起,也是我口风不紧,不小心把你要回家的消息透露了出去,惹得四面来客,让你烦恼了。”

    井伊直政惶恐,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井伊直虎用手示意等等,抢先说话。

    “直政,你能在圣人座前侍奉,必然是前途无量,我知道看不上井伊谷这万余石的小小领地。

    但我一个夫道人家,也就只有这点能耐,看护这点领地,算是给你保个底吧。

    我不求别的,只希望替你找一好门婚事,你的年纪也大了,井伊家需要继承人,你懂我的意思?”

    井伊直政抿抿嘴,低头道。

    “对不起,父亲,我暂时不想成婚。”

    井伊直虎叹了口气。

    “今天都多少声对不起了,你我之间果然是生分了。”

    “不是。。我只是。。只是。。”

    “你喜欢圣人?”

    “!!!父亲。。父亲大人怎么会这么觉得?”

    井伊直虎苦笑道。

    “当年我走投无路,只能北上恳请圣人收留你,圣人风华绝代的姿态,我也是看在眼中的。

    他那般天香国色,连我这个男人都是把持不住,心驰神往,何况你自幼长在他身边受尽恩泽厚待,少女怀春,难免情难自抑吧?

    我不觉得你喜欢圣人有什么不对,我只是怕你一厢情愿,虚度光阴,最终害了自己的一生,也害得井伊家绝嗣。”

    少女情思不是罪,哪个孩子心里没有一丝依恋父母之意?往往长大选择的配偶,多少有些父母的影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井伊直虎对井伊直政的心思不意外,但作为井伊家督,他必须为家业延续负责。

    井伊直政被养父一言点穿,顿时感觉到压力,下意识反驳道。

    “不是的,圣人答应过我的。。呃。。那个。。”

    话才出口,井伊直政就知道不对,自己怎么能把圣人私下给自己的承诺对旁人提及,这实在是不合适呀。

    井伊直虎眼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摸了摸鬓角止不住生长的银丝,感叹自己真的老了。

    他微笑道。

    “你别怕,我不问了,你就当我们没有聊过这些,只是。。你自己当心一点,这未必是件好事。”

    井伊直政点点头,与养父对视一眼,看透养父眼中的担忧。

    井伊家虽然是有来历的名门,但毕竟衰落已久,家业也只有井伊谷万余石领地。

    井伊直政如果真能爬上圣榻,得到神种,自然是一飞冲天,前途无量。

    但一想到井伊家万石家底,要和武田,上杉,北条这些百万石大佬一样生神裔,在一张桌上吃饭,井伊直虎的牙根就忍不住发酸。

    这福气,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井伊家也许会在井伊直政这一代实现前所未有的大富贵,也可能被彻底碾碎,跌落深渊万劫不复。

    大风险,大机遇,让井伊直虎这个一辈子坎坷多磨的老江湖,都有些拿捏不住了。

    井伊直虎愣了半晌,无奈摇头苦笑,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呢?

    井伊直政忐忑得看了眼养父,低声问道。

    “您是不是觉得我在痴心妄想?”

    井伊直虎摇摇头。

    “圣人英明,我不敢胡言猜测圣人心思。但既然是圣人首肯,那么就是你的福分,你要懂得珍惜。

    不过,你这次回来得唐突,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井伊直政眉间一黯,说道。

    “不瞒父亲您,我似乎做了一些让圣人不开心的事,但我又觉得我没有做错,和圣人争了几句。”

    井伊直虎皱起眉头,问道。

    “你做了什么?”

    井伊直政叹道。

    “您可知半泽直义?”

    井伊直虎眯了眯眼。

    “那个把关八州之地掀得天翻地覆的半泽直义?她难道是你派去关东的吗?”

    井伊直政点点头,让井伊直虎倒吸一口气。

    自己这养女的胆子还真大,像半泽直义这种敢于把天捅破的愣头青,还不赶紧切割干净,还要为半泽直义去和圣人起争执,真是莽。

第1781章劝女莫要愣头青

    到这会儿,井伊直虎才算真正相信了井伊直政的话。

    圣人是真的宠爱井伊直政,想给她神种,将她纳入神裔,否则光是为半泽直义辩解这件事,就足以让井伊直政一辈子翻不了身。

    看见自己的养女还是一副愣头青不服气的样子,井伊直虎哭笑不得,甚至能够感觉到圣人的无奈。

    庆幸之余,井伊直虎也思索着如何开导养女,让她不要犯傻。

    “直政。”

    “嗨。”

    “你知不知道圣人对你是何等深厚的情义?”

    “我自然知道,我也愿意为圣人奉献一切。”

    井伊直虎盯着井伊直政的眼睛,缓缓说道。

    “不,你不知道,你被圣人保护的太好了,一点都不懂什么是武家的本性,什么是世间险恶。

    想想刚才宴会上那些人,你可知道在五六年前,在井伊家面对灭顶之灾的那几年,她们是如何冷漠的?

    小野家身为井伊家老,出卖主家,投靠今川家,害死井伊两代家督,夺走井伊谷城,几乎导致井伊家绝嗣灭亡。

    今日之井伊家是高朋满座,盟友遍地,可就在几年之前,我夜夜辗转难眠,唯恐一睁开眼,井伊家就不存在了。”

    井伊直政咬牙切齿,问道。

    “既然这些人都是靠不住的墙头草,您为什么还要对她们那么客气呢?”

    井伊直虎叹道。

    “我为什么要对她们不客气,锦上添花,落井下石,就是武家的本性。武家慕强,重礼轻义,大家都是这样,谁又看不起谁呢?

    井伊家能够死里逃生,还有今日的盛况,原因在二。

    其一,德川殿下入主远江国之后很重用我,让远江众愿意亲近井伊家。

    其二,你在斯波家的地位节节高升,更让远江武家对井伊家高看一眼。

    但你永远不要被她们这副善意讨好的样子骗了,如果井伊家再度衰弱,她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立即就会变脸。”

    井伊直政叹道。

    “武家义理淡漠,武家秩序不存,这就是乱世顽疾,所以才更需要大义凛然来扭转这种错误的社会风气。”

    井伊直虎摇头道。

    “嘴上都是大义,心里都是利益,这才是政治常态。

    你若是不愿意接受现实,硬要固执下去,圣人未来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如果照你的说法,德川殿下重用我,我便应该忠心不二,唯她马首是瞻?”

    井伊直政一愣,点头道。

    “君臣之道自当如此,方才能贯彻武家义理。”

    井伊直虎苦笑道。

    “那如果斯波家与德川家起了冲突,你是希望我帮斯波,还是忠德川?”

    井伊直政再愣,迟疑道。

    “不会吧?我看德川殿下对圣人很是恭谨。。”

    井伊直虎打断道。

    “所以我说你被圣人保护的太好了,完全不明白武家政治的游戏规则。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政客的选择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水往低处走,永远是选择阻力最小的方向流淌,没有人可以真正逆天而行。

    德川殿下为什么重用我?因为她觉得我一介男流,威胁不到德川家在远江国的统治,所以才会扶持我来统领远江众。

    如果我是一名威望素著的姬武士,又或者是圣人那般强悍的男武士,德川殿下怎么可能对我这么客气?她难道不怕尾大不掉的隐患?

    就因为我威胁不到她,所以她才让我当了远江众之首,又因为你在斯波家位列高层,她才对我分外敬重。

    可如果有一日,斯波德川两家起了嫌隙,我便是德川家中最大的隐患,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井伊直政心惊胆战道。

    “不会的,德川家没有道理与斯波家对立,德川殿下也没胆子对抗圣人。”

    井伊直虎苦笑道。

    “我当然知道圣人与德川殿下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我只是在提醒你,希望你懂事一点。

    武家政治不分对错,只谈利益,圣人应该教过你这个道理吧?

    但你出生斯波嫡系,早早掌控监察职责,位高权重,没人敢得罪你,你才体会不到政务的复杂。

    圣人待你深情厚爱,让你无忧无虑的成长,年纪轻轻就担当了斯波家的高位。

    你也的确很聪明,替圣人做了不少事,但你这一路太顺利,没吃过什么苦头,不知道什么艰难。”

    井伊直政沉默半晌,苦涩道。

    “我真的很幼稚吗?”

    井伊直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转移话题道。

    “你知道被半泽直义吓走的那四个大尼姑,现在身在何处吗?”

    井伊直政木然摇头。

    “不知道。”

    井伊直虎指了指南方,说道。

    “就在滨松城。”

    井伊直政差点跳起来。

    “是德川殿下收留了她们?为什么?德川殿下也想要插手关八州之事?”

    井伊直虎一把拉住养女,无奈道。

    “你先坐下,不要激动,有圣人在位,天塌不下来。”

    井伊直政勉强坐下,神色却依旧凝重,肃然道。

    “父亲您有所不知,这关八州之地的贪腐大案牵连甚广,武家义理促进会上下几乎是人人沾染了因果,关八州中下层亦是人心惶惶。

    一切的起因就源于这四个大尼姑的潜逃,她们应该还带走了重要的账目,那都是确凿的证据。

    只是我没想到,她们竟然是逃到了德川家来。”

    井伊直政笑了笑,说道。

    “你也不想想,这四个大尼姑走投无路,还能跑到哪里去?

    她们这一跑,武家义理促进会就等于是被架上了火烤,关东多少人恨不得把她们杀人灭口,顺便一把火将账目全部烧个干净。

    所以她们在关东是没法呆了,必须远远躲开。

    北陆道商路与武家义理促进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不能走,那么就只能在东海道寻求庇护。

    她们唯一的生路是圣人,指望别人手下留情,不如指望圣人慈悲,这才徘徊在东海道,想等机会面见圣人陈情。

    只是她们运气不好,被德川殿下逮个正着。

    东海道商路计划了两年,堺港方面一直是推搪敷衍,依旧维持北陆道商路的运转。

    德川殿下当年向圣人提议重开东海道商路,盼了两年时光,自然心里有火,可堺港的高田阳乃就是不松口,为之奈何。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大案,牵连到堺港,那么大笔资金在堺港的流动是不可能绕过高田阳乃的。

    德川殿下拿下四个大尼姑,正好有筹码与圣人谈一谈,给堺港方面一点压力,逼高田阳乃松口。”

    井伊直政哼了一声。

    “关八州之地的贪腐糜烂,这四个大尼姑是难辞其咎,德川殿下却只顾一己私利,只想拿她们跟圣人谈条件,真是。。哼。。”

    井伊直虎摇头道。

    “直政,我今日便替圣人再教你一课。

    其实圣人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贪腐大案,关东哪有什么贪腐,不就是内斗吗?

    关东武家无非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做些雁过拔毛的事。

    武家义理促进会账目上有三百万石的粮票,流水般的钱粮在这些人手中经过,怎么可能不动心思?

    圣人在用她们之前,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圣人当然知道!

    英明不过圣人,武家是什么德行,圣人比你我都清楚,怎么可能想不到账目可能会出现问题呢?”

    井伊直政被养父说得一愣一愣,喃喃道。

    “既然武家义理促进会如此重要,就该用忠义之士。。”

    井伊直虎打断道。

    “关东武家数十万,忠义之士有几人?

    就算关东武家中原本还有忠义之士,也在百年乱世里全磨光了。

    什么是乱世?礼崩乐坏,道德沦丧,秩序不存。能在乱世中挣扎百年活下来的关东武家,哪还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忠义之士?

    就算知道她们都是王八蛋,圣人也得捏着鼻子用她们,总不能把关八州之地往外推,拱手让人吧?

    大家都贪,等于没人贪,所以我才说没有贪腐,只有内斗。

    半泽直义一个外来姬武士,在关东无根无蒂,只用不到一年时间就把整个关八州的遮羞布撕下来,掀了个底朝天,你觉得正常吗?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内幕,但我敢保证,关东必然有人在暗中帮助半泽直义,推波助澜。

    半泽直义被人利用了,你也被人利用了,你们所谓的忠义,所谓的大义凛然,只是别人内斗的政治工具。

    其实圣人什么都明白,但他不得不徐徐图之。

    如果能在关东提拔出足够的忠义之士,圣人还搞什么留学生,搞什么蓝衣众,搞什么期待下一代?

    就因为无人可用,又不得不用,所以圣人只能是难得糊涂。

    关东这摊烂账,圣人从来都是心里有数,哪里需要你来充什么英雌,用什么半泽直义来查探关东?

    本来一切都掩盖在桌面下,就算知道下面存在一个茅坑,那也只是臭了茅厕,等熬走这一代人,再慢慢清洗干净就是。

    可你倒好,直接派人把茅厕给炸了!我要是圣人,别说是半泽直义的人头,你的人头我都想砍了!

    直政,圣人他是真心宠你,是真在维护你,你可要长点心,别再给圣人添堵了。”

    井伊直政被养父一番肺腑之言说得木木呐呐,一时无语。

    这也就是自己最亲的人,才会如此掏心掏肺教育她,把事情刨开说透,旁人真不会如此细致明言。

    可这番话,也让秉持忠义,主管监察的井伊直政有些颠覆三观,目中透出迷茫。

    自己真的错了吗?

    执着于大义,公义,正义的自己,半泽直义,鬼头悠亚等等年轻人,我们真的错了吗?

    这世界就该是肮脏不堪?臭不可闻的龌龊就应该掩盖在粉饰太平之下,装作不知道?

    半晌,井伊直政叹了一声。

    “父亲苦口婆心,我很感激。

    但如果年轻人也这么思考问题,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完了。

    我们希望追随圣人,建立一个美好的新世界,如果我们与眼前肮脏的旧世界妥协,那岂不是活成了笑话?

    鬼头悠亚死了,半泽直义在等死,我能够接受她们为理想而死,却无法容忍她们变成一个笑话。

    总要有人为她们发声,就算是为了斯波家的未来,为了斯波天下更好的社会风气,我也必须挺身而出。

    这是我对圣人的爱,我不允许这个肮脏的旧世界,玷污了圣人的新天下!”

    井伊直虎看着目光坚定的养女,亦是无言以对。

    井伊直政的固执,让圣人头疼,让养父头疼,但他们却无法彻底否定井伊直政的想法。

    一个孩子的真正长大,就是从发现这个世界的丑陋与肮脏,却依然深爱着这个世界,拥抱着这个世界,希望能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斯波义银与井伊直虎都不如井伊直政,井伊直政这些坚持义理的年轻人,才是社会进步的原动力。

    摇摇头,井伊直虎说道。

    “我好话说尽,听不听在你。我也老了,这份家业终究要你来做主,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望着养父两鬓的斑白,井伊直政有些愧疚,低下头沉默一下,又忍不住说道。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大案闹得这么激烈,但在父亲您看来却是轻描淡写,好似浑然不在意。”

    井伊直虎笑道。

    “我说了,英明不过圣人。

    圣人战无不胜,纵横天下已有十年,关东大地早已被打服了,有圣人在,关东就闹不起来。

    无非就是一些钱粮被挪动了地方,不管是挪到各家自己的仓库,还是被挪用去堺港,只要圣人一句话,谁敢不还回来?

    既然钱粮无亏,那又能出什么大事呢?”

    井伊直虎并不知道,被挪用到堺港的大笔钱粮,已经被高田阳乃笑纳,随时可能蒸发得无影无踪。

    作为传统武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场巨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其实就连斯波义银自己,也没有清楚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而井伊直政此刻,更关心的是能不能救下半泽直义这个人。

    乱世少有义理,半泽直义的做法虽然激进,但却是井伊直政认可的大义之士,实在不忍看她这般丢了性命。

第1782章德川家康走堺港

    听养父分析问题不大,井伊直政总算松了口气,说道。

    “既然事情尚在圣人控制中,我便能厚颜为半泽直义再求个情,希望能够留她一条性命。”

    井伊直虎叹道。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去顶这个锅。

    半泽直义做事莽撞,已然犯了众怒,你要出面替她开脱,只怕会引火烧身,惹来关东武家不满。”

    井伊直政冷笑道。

    “我又不吃关东那一套,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的不满,与我何干?我是圣人座下鹰犬,唯圣人的利益优先。”

    井伊直虎无奈道。

    “罢了罢了,我知道劝你也劝不住,且看圣人愿不愿意放她一条生路吧。

    但我要提醒你,求圣人可以,但凡事过犹不及,你不要又是直脾气上头冲撞了圣人,适得其反。”

    井伊直政惆怅道。

    “我心里有数,不会再惹圣人不悦了,如果真留不下半泽直义的命。。就算我对不起她吧。。”

    见井伊直政不再固执己见,有所变通,井伊直虎也是松了口气。

    自己今天这些话,总算是没有白费了口舌,这个木瓜脑袋到底是开了一点窍,没有再要一意孤行。

    就在井伊父女谈论关东问题的同时,暂时驻跸滨松城的义银,也正在接待前来禀告的德川家康。

    义银摇摇头说道。

    “德川殿下弄错了,你抓到的那四个尼姑是冒充的,是妄图浑水摸鱼的诈骗之徒。

    关东保密组日前送来急报。

    现已查明,妙安寺禹新,三光寺上惠,无量寺柘黄,养林寺开新四位主持,是在入山访友之时遭遇山贼劫掠,惨遭不测。

    此刻,四人的尸体已被送回各寺火葬安息,相关消息也已经通过武家义理促进会对外正式公布。”

    德川家康目瞪口呆,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喜滋滋以为奇货可居的筹码,竟然被圣人一口否定了。

    原本想着通过交易这四个大尼姑,换取圣人的一次人情,用在沟通堺港重开东海道商路的事情上。

    却没想到,圣人是直接不承认这四个大尼姑的身份,让德川家康的献媚之举显得分外扎眼,自作多情。

    德川家康望着她刚才献上圣人案头的那本账目,一时进退两难。

    义银笑了笑,起身说道。

    “天色已晚,我赶路赶得也乏了,德川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我们明日再聊。”

    德川家康忙不迭行礼,恭谨告退,就要离开。

    义银顺势抄起案牍上那本德川家康献上的账目,走到门廊上,眼也不眨就丢进廊下庭院的火盆中。

    冬日的夜分外得黑,砸下的账目勾起火星四溅,火焰又壮大了几分,倒映着义银面色红润有光泽。

    德川家康望着跃起的火焰,眯了眯眼,这本关乎关东无数武家利益,牵着关东无数人心的账目,就此化为灰飞。

    义银回头看了畏缩的德川家康一眼,他的明确表态就是不喜欢德川家康对关东事务指手画脚,这是一个警告,显然德川家康明白了。

    但德川家康的身份地位很敏感,她是织田信长的东海道盟友,也是织田信长与义银的发小,狠狠打了一棍子,也得给一个枣子。

    义银说道。

    “德川殿下。”

    刚要矮身离开的德川家康赶紧鞠躬听令,恭敬问道。

    “圣人有何吩咐?”

    义银望着火中燃烧的账目,缓缓说道。

    “去一次堺港吧。”

    “额?”

    “关于东海道商路的事,我与高田阳乃聊过,她说重开商路并不难,难在安抚北陆道商路的股东。

    这些年,斯波家通过北陆道商路积累了不少朋友,总不能为了一点东海道商路的蝇头小利,就把老朋友抛在一边,全给得罪光了吧?

    她的想法是把新开的东海道商路并入北陆道商路股票,改组为联合商路股票,兼顾新老朋友的共同利益。

    你若是有兴趣,不妨前往堺港一游。

    一方面是展现诚意,打消堺港方面的顾虑,另一方面也看看能不能交些新朋友,大家以后一起坐下来合作赚点钱。

    你看,如何?”

    德川家康的鞠躬更深,背脊折得像只龙虾,恭顺无比。

    圣人到底还是认了自己这份人情,给了自己一张入局的门票。

    说起来东海道商路重开,北条武田两家是神裔,今川氏真重回骏河国,那就是斯波家自己养着的傀儡,大家分润利益没话说。

    也就只有德川家康这个自己硬要挤过来的小老妹,本质上还是一个外人,凭什么分你一杯羹?

    堺港的高田阳乃也有北陆道商路盟友的压力在,自然不愿意轻易改变。

    圣人此刻松了口,也是给了德川家康一次机会。

    但堺港远离德川家的领地,德川家康前往堺港几乎是要横穿整个近畿,轻装简行远离老巢这件事,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义银没在第一时间得到德川家康的回应,便回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是不愿意东海道商路与北陆道商路合并?还是担心自己路上不安全?”

    德川家康回过神来,立即摇头道。

    “没有,圣人高瞻远瞩,我远远不如也,北陆道与东海道商路联合运行,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前往堺港一游,我自然非常乐意。

    近畿之地在圣人与织田殿下的呵护下,秩序井然,太平无事,我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早就听闻堺港富庶,一直无缘亲近,这次算是有机会了。”

    义银点点头,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德川家康才告辞而去。

    望着德川家康消失的背影,一旁侍奉的蒲生氏乡上前轻声问道。

    “圣人,您觉得她会相信那四个大尼姑入山遇难的说法吗?”

    义银白了蒲生氏乡一眼。

    “我都不信的事,她能相信?

    只是没想到武家义理促进会那些人狗急跳墙,竟然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暂时稳住了关八州民心,还算有脑子。

    四个尼姑人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其实没人在意,但她们绝不能是畏罪潜逃。

    只要她们不是跑了,只是出了意外死亡,那么关东沸腾的舆情就会迟疑,这件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这样很好,许多事可以暗中解决,不用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这样处理才有机会大事化小,关东那些王八蛋总算还有些脑子。

    德川家康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很快就会拿着我的许可,去堺港找高田阳乃重开东海道商路。

    她并不在意关东纷纷扰扰,更不敢介入关东政局,引起我对她反感和警惕。

    我和你打赌,她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杀了那四个大尼姑,毁尸灭迹。”

    蒲生氏乡迟疑道。

    “官面上,那四个大尼姑是山中遇害,暗地里,又被德川殿下处理掉了,连账本都被烧了个干净。

    如此一来,武家义理促进会贪腐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义银叹道。

    “哪有这么简单。

    账目是没了,但库藏少了粮票实物,总不能是假的吧?没有了账目,最多让那些贪腐之徒松口气,我一时找不到具体拿钱的人而已。

    人,我可以不追究,但账面上的资金,必须让她们全部吐出来。

    还有,那个半泽直义也在关东的牢房关着呢,有这个人证在,这件事是我不想追究就可以不追究的吗?

    以前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但现在事情都败露了,我再装作不知,只会让那些人没有了顾忌,以后越发肆无忌惮,变本加厉。

    所以,既然贪腐已经暴露,那就顺便整治一番吧,只希望过了这次之后,关东秩序能够焕然一新,让我好好清静几年。”

    圣人尚未回归关东,武家义理促进会那边已经展开了自救,她们聪明得把四个大尼姑的叛逃,宣传成意外身亡,竭力安抚关东民心。

    这种做法恰恰也符合斯波义银的心思,于是他很干脆得把这种说辞传递给德川家康,暗中干掉了那四个麻烦的大尼姑,以绝后患。

    没有了尼姑和账目,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问题就没有了公之于众的确凿证据,又变回暗箱操作。

    被半泽直义赌上自己性命掀开的遮羞布,多半要再次盖了回去。

    斯波义银还没有回到关东,就已然想好了对策。

    他要的是钱粮回归关东,要的是半泽直义闭嘴,顺便敲打一下关东那些干活的鹰犬。

    但这一切不能掀开来给关八州的中下层看到,不能让关八州的中下层知道,自己仰仗的高层机构,就是一群贪婪无度的乌龟王八蛋。

    义银不可能把为自己办事的关东武家全部清洗掉,就算他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也无法保证换上来的新人比旧人更靠谱。

    忠孝义理之士如凤毛麟角,功利自私之徒如过江之鲫,义银没得选,只能凑活着先用。

    而此刻,关东的半泽直义已然下狱,束手就擒被带到江户城的牢中等候圣人的处置。

    坐镇江户城的岛胜猛倒也没有为难她,衣食无缺先养着,也不乐意接触,免得惹来麻烦。

    这次武家义理促进会曝出贪腐窝案,波及关东侍所奉行所,以及各家大名门下,正是人人自危。

    上杉武田北条三强藩与岛胜猛膝下有神裔,又从不掺和武家义理促进会之事,心态是波澜不惊。

    可是她们的门生故吏,家臣亲族,往来朋党却是难免殃及,行事总要避嫌的。

    于是,半泽直义在江户川的牢房里好吃好住,就是身份敏感如同瘟神,连狱卒也是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这一日,半泽直义正躺在石板上小憩,忽然听到外面有开锁的声音,转头便看见猿飞佐助正在拨弄牢门柱上的链锁。

    “你怎么来了?是来杀我灭口吗?”

    猿飞佐助刚刚打开锁,正在把链锁绕圈松开,听到半泽直义这句调侃,顿时黑了脸。

    “老娘好心来看你,你别不知好歹!”

    半泽直义起身笑道。

    “这些天都没人敢与我说话,无聊到我心慌,总算来了一个能聊天的,我这是高兴嘛。”

    猿飞佐助随手把打开的链锁丢在地上,拿起自带的两壶酒囊,把其中之一抛给半泽直义。

    半泽直义抬头灌了一口,吐着舌头倒吸冷气。

    “好辣,不过味道不错。”

    猿飞佐助笑道。

    “山里清泉自酿自蒸的烈酒,也就是这两年富裕了,舍得糟蹋粮食改善口感,以前都是只配用野果子,那可是难喝得很。

    我说你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酒辣烈嘴?我看天气渐凉,担心你挨不住冻,才给你带了些烈酒暖暖身子,别不识好人心。”

    半泽直义拍拍石板上的被铺,笑道。

    “你看这多厚的被铺,我怎么可能冻着?

    现在这个节骨眼,岛胜猛大人可不敢让我冻死了,不然她无法向同心秘书处交人。

    真要是那样的话,她可就说不清楚了。”

    猿飞佐助叹道。

    “你说你,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特么的十死无生,何必呢。”

    半泽直义抬抬眉,笑道。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猿飞佐助哑然。

    站在真田众的角度,半泽直义自然是闹得越大越好。

    可跟着半泽直义折腾了大半年的猿飞佐助,个人还是非常欣赏半泽直义,为她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猿飞佐助沉默不语,半泽直义又灌了一口烈酒,说道。

    “你怎么来了?是担心我顶不住压力,把你给卖了?

    放心吧,那些证据在四个大尼姑看完之后,我不是已经当着你的面烧了吗?

    我说过,我只求揭开黑幕,绝不会出卖协助者,一定说到做到。同心秘书处那边问起,我也会守口如瓶,带进坟墓,你放心吧。”

    猿飞佐助苦笑道。

    “你越是这样坦荡,就越让我内疚,值得吗?”

    半泽直义摇摇头。

    “你问我好几次了,我的答案永远是值得。

    佐助,你与我不同。

    你虽然生在贫瘠的甲信山区,生活艰辛,但我看得出来,你有自己信任的朋友,有放心背靠背的战友,你是幸运的。

    但我不同,我出身的金泽平原,早早被一向一揆攻破,全家流浪四方,受尽白眼欺凌,我是一个没有根的人。

    斯波家给我编制,与我前程,告诉我什么是武家的尊严,武家的义理,为什么要结束这个乱世,成就新的秩序。

    从那之后,我才算是由鬼变成了人,自打吃上斯波家饭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誓要竭力为斯波家的未来负责,为武家大义肝脑涂地。”

    猿飞佐助对半泽直义举了举自己的酒囊表示敬意,然后灌了一口,说道。

    “你说那么多高阶武家,高官厚禄拿着,也没你这么讲究,你一个年入六石的基层新人,拼什么命嘛。

    再者,圣人的态度也很明确,不喜欢你这样做,一道御令就让你下狱,你这是吃力不讨好。”

第1783章心存忠义愿死谏

    半泽直义笑了笑。

    “圣明不过圣人,但圣人日理万机,总难面面俱全,总有疏漏之处,才需要我等下臣拾遗补缺。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之案,绝非简单的人性贪欲,她们与堺港的高田阳乃大人勾结,把大量的钱粮输送去了堺港。

    仅仅是把钱挪回了家,那钱还能拿回来。可要是去了堺港,只怕是有去无回。

    这才是我决心冒死也要掀开黑幕的真正原因,为斯波天下万世太平,我愿舍身取义,义无反顾。”

    猿飞佐助摸摸鼻子。

    “我不明白,钱粮去了堺港,圣人一道御令就可以转回来,这有什么难的,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舍身取义,义无反顾?这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半泽直义摇头道。

    “你有所不知,我来关东之前,曾在堺港查探高田阳乃大人的商务账目。。”

    猿飞佐助牙根一酸,打断道。

    “你这人怎么到处找死?

    高田家可是斯波家唯一谱代,高田姐妹深受圣人恩宠信任,你怎么有胆子去查高田阳乃大人的?”

    半泽直义叹道。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不懂商务财务,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说清楚,干脆和你讲个故事吧。

    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自称天下第一聪明人的民族,她们的族人特别擅长赚钱。

    曾经有个农民因为荒年歉收,无奈去找她们的族人借钱,想要借一个金币度过难关,那族人要求农民来年必须归还两个金币。

    农民已经走投无路,所以只能点头答应,但是等农民拿到一个金币正要离开的时候,那族人又说。

    你怎么保证来年一定会归还我两个金币,如果你赖账,我岂不是要血本无归?

    农民摸摸脑袋,不知道该如何保证自己的诚信,于是那族人又提出一个建议。

    不如你先抵押给我一个金币作为保证金,来年再还我一个金币,这样就算你赖账,我也不会亏本。

    农民想想是这个道理,就将手中那个金币还给了族人。”

    猿飞佐助听到此处,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个农民可真傻,她明明是来借钱的,结果一毛钱没借到,离开的时候反而倒欠了一个金币。”

    猿飞佐助在笑,半泽直义的面容却变得严肃起来,让猿飞佐助的笑声渐渐小声,直至无声。

    半泽直义这才苦涩道。

    “你很好笑吗?可这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呀。”

    猿飞佐助眯着眼睛想了想,忽然有些后怕。

    “这个故事里的聪明人民族真是太聪明了,只是贪婪无度,恐怕会不得好死。”

    半泽直义长叹一声。

    “故事是我在堺港听一个南蛮商人说的,这个民族有两千年的历史,却没有自己的国家,只能流浪于诸国之间,时常被排挤屠杀。”

    猿飞佐助撇撇嘴。

    “整天干些生女儿没p眼的混账事,岂能有什么好下场。”

    半泽直义点点头。

    “是呀,空手套白狼,只想着用花言巧语套别人的口袋,看似赚取了巨大的利润,其实是自绝于天下的做法。

    也许一开始,别人难以察觉,但只要一直做下去,总有一天别人会反应过来,没有人喜欢当傻瓜,特别是真金白银的割肉当傻瓜。

    高田阳乃大人正在做的,就是那个聪明种族最擅长的买卖。

    所以得有人站出来,告诉圣人这个隐患的巨大危险性,不能等到事情无法挽回的那个时候,代价就太大了。

    斯波家已经不是曾经弱小的斯波家,圣人富有半个天下,当行正道,不可一味用诡,否则即便成就了斯波天下,也难以长久。

    我虽人微言轻,但食君之禄,必行忠君之事,当秉公直言,含土进谏,以全君臣之义也。”

    猿飞佐助摇摇头,忽然有些惭愧。

    真田众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得失中反复犹豫,而半泽直义却始终在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不惜己身。

    猿飞佐助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你呀。。可惜了。。”

    半泽直义潇洒一笑。

    “没什么可惜的,就算不能改变这个世界,我也希望能不被这个世界所改变。

    这是我的选择,我死而无憾。

    非常感谢你来看望我,但下次不要再来了,我现在纠缠着一身因果,谁靠近我都会非常麻烦,你是个不错的朋友,我不想连累你。”

    猿飞佐助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朋友吗。。明明是我在利用你,你却不愿意连累我。。

    最后半泽直义一眼,猿飞佐助忽然很生气,狠狠把自己的酒囊丢给半泽直义,转身离开了。

    人呀,不能欠别人太多,不然很容易被内疚之情搞得自己浑身不自在,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就是欠得太多,因愧生恨。

    半泽直义笑眯眯看着她离开,抿了一口酒,思索着自己被喝令自裁之时的绝笔上书该怎么写。

    这一次,没有人能够阻止自己上书给圣人,圣人也会用心看完自己的上书,真是太棒了。

    人微不忘任重,言轻不失担当,才是真忠义也。

    半泽直义已经心存死志,她知道自己这次闹得太大,多半是没有了活路。

    但她不愿意白白死去,一定要把这两年查探的有关于堺港关东的经济问题,粮票金融体系的隐患,一并上书圣人,把黑幕一捅到底。

    天朝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半泽直义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她只想让圣人认认真真看一看自己的上书。

    口含泥土,泣血上书,本就是死谏的最高境界,半泽直义觉得自己这个死法相当浪漫,甚至有些期待。

    而义银此刻还在东海道一路前行,直至大雪覆盖关八州,深冬降临关东大地,才姗姗来到江户城。

    江户城,居馆。

    室内四角点着火盆,温暖如春,义银搂着伊织,一抛一接惹得女儿哈哈大笑。

    一岁的孩子是最好玩的时候,没有半岁时候的脆弱麻烦,也没有两三岁的好奇无畏,正在一个可以被父母完全掌控范围的可爱时期。

    岛胜猛在旁边乐呵呵看着他们父女互动,去年伊织刚出生,义银就回了近畿,双方并不熟悉。

    但父女天性,血脉相连,伊织对这个陌生爸爸表现出相当依赖,更让义银好生愧疚,真正是一见面就离不开了。

    和女儿玩了半天,直到伊织累得开始打呼噜,这才被岛胜猛抱了过去,轻拍摇晃,哄着女儿睡得更深。

    义银看着岛胜猛熟练的手势,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蛋,亲吻她的嘴唇。

    “辛苦你了,看你这一年都清瘦了。”

    岛胜猛摇摇头。

    “伊织是圣人恩赐的宝物,我心中只有无尽的感激,怎么会感觉辛苦呢。”

    义银揉揉太阳穴,苦笑道。

    “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知足,少惹麻烦,多替我分忧,那该有多好呀。”

    岛胜猛微微一笑。

    “那个半泽直义,圣人不想当面问问?”

    义银摆摆手。

    “不提她,一提她就觉得糟心冒火,真是个惹祸精。”

    岛胜猛叹了一声。

    “但也的确是忠义之士。”

    义银瞅了岛胜猛一眼。

    “怎么?你想替她求情?”

    岛胜猛微笑道。

    “倒也没有,只是圣人知道我向来欣赏忠义之士。”

    义银摇头道。

    “知道你是忠义大将,义理姬武士,但这个人嘛。。你不要掺和了,太麻烦。

    把人交给同心秘书处,你不用担这份责任,让蒲生氏乡与井伊直政去处理吧。”

    岛胜猛点点头,松了口气。

    她是有些欣赏半泽直义,但这份干系整个关八州稳定的大黑锅,她也的确不想搅和。

    现在不同于以前,她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为了怀中的伊织多打算打算。

    半泽直义掀开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大案,多少关东姬武士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岛胜猛虽然不耻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但也没必要挡着滔滔民意,把自己陷进这个泥潭。

    既然圣人要求自己交人,自己把这个责任丢出去就行了。

    对关东这次乱局,岛胜猛其实与井伊直虎看法相似。

    当今圣人在世,关东武家掀不起波澜,翻不了天,再大的贪腐窝案,也就决断于圣人心思之间。

    圣人如果想大事化小,问题就不大。圣人要想追查到底,也没人敢于反抗。

    送出了半泽直义这个烫手山芋,岛胜猛并不想纠结于这个话题,转移道。

    “圣人路上可是不顺?似乎比预期晚到了许久。”

    义银面上一愣,有些不好意思,淡淡说道。

    “经过小田原城的时候,多陪了美代子几天。”

    美代子就是北条氏政生下的神裔之女,岛胜猛自然知道圣人途径小田原城,必然要陪伴女儿几日。

    她此时说起这话,只是转移话题,并非争风吃醋,但义银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三观健康的普通人,义银还是对四处留情,开枝散叶这种事,有些腼腆愧疚。

    特别是在这个女尊世界开逆后宫,实在是有些放荡过了头,真正是荡夫本夫,洗都洗不干净了。

    反倒是姬武士们比他看得开,一方面是岛国文化本身对高层这种男女之事不太在意,不似天朝理教那么严苛。

    再者,政治就是一个肮脏的泥潭子,自古以来恶心人的事多得数不胜数,义银这点算什么?

    臭汉脏唐也没影响汉唐两朝威名远播,开创了天朝的盛世年华。

    身怀生涯不犯特效光环的义银,本身就有扭曲周围人看法的特效,永远将他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之人。

    为了延续家业,夺取天下,义银不惜沦为一世荡夫,刻在历史的柱子上让人指指点点。

    这份为了家业祭献自己所有的情怀,对于武家来说是非常纯粹,非常倾佩的牺牲精神。

    没有人会看不起义银,只有他自己总是觉得怪怪的,说到底,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成熟的政客,感情太过丰富细腻。

    因为不够变态,义银总与武家社会格格不入,被人背后嘲笑为夫人之仁,让他哭笑不得。

    有时候义银也感觉挺无语,扭曲的三观,错乱的世界,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既然说到了北条美代子,义银顺便问起上杉母女的情况。

    “深雪那边怎么样?上杉谦信这一年似乎挺消停的?”

    岛胜猛微笑道。

    “北条家下手房总半岛,武田家强夺水户城,闹的是风风雨雨。

    下野武家也算看透了,三强藩之中就属上杉殿下最好说话,管得也不严,只求面上风光。

    从宇都宫家到小田家再到佐野家,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日日练着歌功颂德拍马屁的本事。

    上杉殿下现在美着呢,没人惹她不爽,自然是太太平平。”

    义银忍不住笑起来。

    “她倒是好忽悠好伺候。”

    岛胜猛点点头。

    “就是不知为什么,这一年里上杉殿下与最上殿下走近了许多,对外说是深雪小殿下喜欢最上家的小公子驹君,不知道是真是假。”

    义银的面色有些不自然。

    小深雪喜欢上了最上家的小公子?二女儿这才几岁呢,就懂得这些了?

    一想到最上义光与自己的那点私密事,再想到她儿子和自己的女儿。。义银浑身都感觉不对劲了。

    说起来,最上义光也是知道分寸的人,她心里明白自己一个寡妇不可以觊觎神裔传承,所以总是主动避开孕育神种的可能性。

    反正姬武士可用的又不只是那一个渠道,让义银换条路走就是。

    不论是唇枪舌剑,还是幽暗古道,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总有办法的。

    义银倒也喜欢这份新鲜感,才与最上义光有了一些共同小秘密。

    想了又想,义银摇摇头。

    深雪年幼,最上义光的小公子也不会比深雪大几岁,两个小孩子懂什么?所谓的青梅竹马,多半是大人加强亲密往来的借口罢了。

    义银自然不知道,自己那二女儿深雪乃是系统耗尽力量拉来的第二穿越者,盯上驹君就是知道最上义光顾家爱子,早早开始拉盟友。

第1784章关东调整上真田

    在义银心里,他首先警惕的是最上义光主动与上杉谦信走近,她到底在图什么?想用上杉谦信牵制本庄繁长对庄内地区的蚕食吗?

    想到这里,义银又有些头疼。

    山中幸盛贸然离岗,让斯波家在关东的布局出现了巨大的空档。

    越后国是义银入主关东的起点,斯波上杉组成的越后双头政治联盟稳定性一直很差,因为越后武家内部的矛盾重重。

    府中长尾家是以下克上的方式消灭了越后守护上杉家,征服了越后国。

    谈人品人望,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之所以能够成功,主要是上杉谦信和她妈都太能打了。

    既然是打遍越后无敌手,以武家慕强的本性,自然暂时消停了。但矛盾可以通过武力掩盖,却无法通过武力消灭。

    府中长尾家的实力足以镇压越后,却没办法杀光敌对势力,双方只能是相看两厌的妥协共处。

    义银来到关东的第一天,就是面对越后此起彼伏的叛乱,他对越后国的内部矛盾有深刻体会。

    这十年来,越后武家变得越来越恭顺,最大的原因是两个。

    其一,斯波上杉组成的越后双头联盟大杀四方,越后武家集团通过对外征服,大大缓解内部矛盾。

    其二,斯波家庇护了被上杉家排斥的越后武家,让上杉家不至于欺人太甚,逼得别人狗急跳墙。

    越后国在地理上被分为三块,从南到北是上越,中越,下越。

    上越高田平原是府中长尾家发迹的核心领地,也是上杉谦信势力的基本盘,中越下越的情况就比较复杂。

    一开始上杉谦信是把中越通向上越的门户重镇枥尾城,送给了义银作为关东的第一个落脚点。

    中越的上杉众作为征服者,一直压着中越的旧守护势力欺负,现在斯波派系的大佬大熊朝秀就曾经被逼反过。

    义银将枥尾城作为支点缓冲上杉家与反上杉家的矛盾,庇护大熊朝秀等不顺从上杉家的地方武家。

    而下越的扬北众,更是上杉谦信的心腹大患,骁勇善战又桀骜不驯,她们不断爆发叛乱,是越后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通过新发田之乱的征伐,上杉谦信与义银分裂了扬北众,下越武家一部分跟了上杉家,一部分跟了斯波家。

    扬北众被拆成一团散沙,相互制衡,再没有办法形成合力,掀起新的波澜。

    山中幸盛能力平庸,但忠心可嘉又是关东侍所执事,其实权虽然小,身份却很高。

    她被义银放在越后,镇守枥尾城,统御加地景纲与本庄繁长等下越众,是斯波家在越后的压舱石。

    山中幸盛这一跑,顿时让越后政局出现了权力真空。

    中越两方的矛盾谁来缓冲,下越众正在对奥羽地区的渗透还怎么继续下去?

    越后斯波势力少了主心骨,此消彼长,必然导致斯波上杉两极之间的合作出现失衡。

    奥羽地区的最上义光,伊达政宗哪个是省油的灯?看到下越众后庭起火,怎么可能没有小动作?

    加地景纲与本庄繁长的身份不够,实力不足,她们面对奥羽武家的反击,很可能出现过激反应。

    虽然义银亡羊补牢,立即把真田信繁拉了上去,给关东侍所代官身份,让她暂时稳住越后国,但实际效果很难说。

    真田信繁很能打,但她的资历还是太浅了。

    别看山中幸盛好似平庸无能,总是在拖后腿,但她的资历的确够深,大家都要给面子。

    山中幸盛的本部人马,是当初跟随义银下关东的第一代同心众。

    这些旧伊贺众跟随义银打过三好家,又跟着下关东,个个都是血战沙场的老功勋。

    别说她们能力强不强,光是这份功劳,一般人就指挥不动她们。

    山中幸盛跑路回了近畿,挺着大肚子接手了尼子胜久的势力,但旧同心众却很难跟她一起走。

    旧同心众在枥尾城扎根了七八年,老爹老娘都已经接来享福,老公孩子都有了,怎么可能抛下经营多年的家底,跟着山中幸盛乱跑。

    再者,这些老功勋已经混成了中越的地方名门,真田信繁想要折服她们控制枥尾城,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奥羽边界,下越中越,可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义银光是想想,就觉得脑壳疼。

    岛胜猛见他感叹危难,忽然说了一句。

    “圣人不曾想过,将真田信繁纳入神裔?”

    义银一愣,看向岛胜猛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你个义理姬武士,怎么也起了拉皮条的龌龊心思了?

    岛胜猛苦涩一笑。

    但凡有的选,谁喜欢把自己的男人让别人怀里推,但这不是没办法嘛。

    别看岛胜猛与山中幸盛相互看不上眼,但她们都是纯粹的斯波家自营店,不是三强藩那种加盟商,有本质上的区别。

    当山中幸盛坐镇枥尾城,关八州与越后国两个斯波家支点相互呼应,岛胜猛的压力并不大。

    另外,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之中,山中幸盛,岛胜猛,大熊朝秀三人位列常任理事,是不参与换届选举的。

    她们三人统一意见的反对票,可以一票否决任何议案,是斯波家在关东侍所这一政治平台的定海神针。

    现在呢,山中幸盛跑了,岛胜猛的关东斯波领被三强藩围在关八州中心,四面望去都是不断发生的新麻烦,岛胜猛还真有些发怵。

    关东侍所那边更麻烦。

    本来常务理事好会的理事一共是六位,三名常任理事加否决权,死死压住了三位非常任理事,保证了斯波家的绝对地位。

    但现在,山中幸盛不在,两名常务理事很容易意见相左,缺乏关键的第三人调和。

    而且,常务理事会上二对三,也很容易搞出火来。

    虽然常任理事有否决权,但否决权就像是原子弹,在发射架上最好使,真要射了出去,反倒不利于团结,后果难料。

    常任理事手中的否决权更多是恐吓喝阻效果,真要用来压人,反而加剧矛盾。

    因为缺了山中幸盛这名常任理事,日常统一的铁三票变成了可能意见相左的分散两票,立即削弱了斯波家在常务理事会的统治地位。

    真田信繁虽然提升为关东侍所代官,但是不是出任常务理事,圣人没有说话,别人更不敢提名,常任理事和否决权这件事太敏感了。

    总之,山中幸盛走得太急,关东的千头万绪就全部砸在了岛胜猛头上,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想念那个没啥大用的蠢同僚。

    有,总比没有好。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岛胜猛需要分散自己的压力,不能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这样迟早会扛住大麻烦。

    既然圣人有意提拔真田信繁,真田信繁本身也靠谱,岛胜猛干脆主动拉对方一把,一来减轻自己的压力,二来也是送一份人情。

    真田信繁虽然也是关东武家,但甲信山地的滋野三族因为山势隔绝,向来与越后,关八州等地理关系疏离,人际没什么往来。

    而且,真田众一开始就是被白米饭收买加入关东侍所,一直是斯波家在关东最强悍的打手。

    因为历次作战悍勇,真田众上下基本都有了斯波编制,可以说是苗红根正的斯波嫡系,关东武家中的一股清流。

    义银不动神色问道。

    “你觉得真田信繁可以?”

    岛胜猛心情有些黯然,虽然政治上她需要扶持真田信繁这个斯波嫡系帮手,但情感上还是不喜欢把别人送上爱人的圣榻。

    圣人既然这么反问了,说明他心里并不排斥和真田信繁上床。

    这又让岛胜猛心里酸溜溜的难受,可偏偏这开头是自己提议的,真正是自作自受。

    收拾一下心情,岛胜猛深吸一口气,说道。

    “据我所知,真田众与关八州,越后的武家关系不亲近,不管是关东侍所奉行所,还是武家义理促进会,历来都是公事公办。

    当初真田信繁与大熊朝秀闹得不愉快,大藏长安曾经想过拉拢真田众,给予资金和商业扶持,也被真田众拒绝了。

    不管真田信繁性子如何跳脱,说话如何轻佻,但她唯圣人马首是瞻的忠诚,确实经得起考验。

    如今关东人人自危,就算是我自己的麾下,也难保不涉及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

    居于西上野之地,置身事外的真田众,倒是一股始终保持中立的清白势力,值得圣人倚重。

    但如果圣人真要进一步提拔真田信繁,还是应该给她一点机会,让真田众更加值得您信任。”

    义银点点头。

    岛胜猛说的很客观,关东这个地界,武家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一揪能拉出一串来。

    就算是

    上杉谦信看似被越后山脉挡在关八州之外,但也可以通过长尾一门的关系,联系关八州的长尾其他分支。

    倒是山民出身的滋野三族,被甲信山区拦在门外,从镰仓时代就渐渐和关八州之地断了联系。

    虽然祖上也阔过,但那真是五百年前的老黄历,联系不上亲家。

    真田信繁自己也站得稳,不靠人际关系,就靠砍人头的军功,身板硬得不行,没有关八州的朋友,一样能站稳脚跟,保持自身中立。

    现在,武家义理促进会的烂摊子让所有人都焦头烂额,义银也不知道自己能信得过谁。

    这时候,鹤立鸡群的真田信繁顿时成了关东最靓的妹,被义银第一时间提拔起来,成为维稳关东的核心力量。

    岛胜猛说的有道理,既然已经下了决心重用真田信繁,那就得把她拉进斯波神裔集团。

    西上野是关八州与甲信的出入重镇,枥尾城是越后国上中越的核心门户,本庄加地两家又是渗透奥羽地区的边界缓冲。

    义银真要让真田信繁取代山中幸盛的关东权力,控制这些边界重镇,就必须给她足够的政治地位,让她能够压住那些骄兵悍将。

    常务理事的位置多半要给,真田信繁本就是军方大佬,再抬高政治地位,权力可太大了。

    这已经不是义银乐不乐意艾草的问题,而是份量越来越重的真田信繁必须是义银最亲近的自己人。

    岛胜猛隐晦的提醒,让义银叹了一口气,暗道一声我不去艾草,谁去艾草,这就是命呀。

    义银脑海中浮现真田信繁的面容,自己是看着她从稚嫩的少女,一路走到今日的位高权重。

    那个在武田信繁灵前哭哭啼啼的可怜小丫头,被武田信玄强行逼迫参与到羞辱义自己行列中的小丫头。。

    义银嘴角透出一丝笑意。

    当初的义银也曾与真田信繁有过一咬之缘,顺便借着武田信玄没有下限的发狂与羞辱,完成了系统给予的奇葩任务。

    没想到今时今日,自己与真田信繁还能再续那段未了的前缘,让义银很感慨天道轮回,世事无常。

    义银是思绪万千,岛胜猛看着他陷入深思,心中理性的政治思维也是慢慢消散,让感性的醋意占了上风。

    不愿圣人继续想那真田信繁,岛胜猛一边摇摆怀中熟睡的伊织,一边转移话题。

    “圣人这次回来,没有带上武田家的小殿下吗?”

    义银一愣,回过神来,说道。

    “玲奈年纪还小,大冬天的就不要折腾她了,在京都有高坂昌信看护,我也安心。

    这次关东事出突然,我是快马加鞭赶了过来,连小姓都没带上,那都是孩子,就不折腾她们了。”

    岛胜猛微笑道。

    “可怜武田殿下还在水户城盼着母女重聚,看来要失望了。

    说起来,当初下关东的时候,蒲生氏乡的年纪也不大。对了,井伊直政到圣人身边的时候,年纪更小。

    怎么新来的北畠家两个丫头就吃不起这份苦头?还是圣人心疼她们,想着以后?”

    义银皱起眉头,岛胜猛话里话外越来越明显的酸味,他是嗅出来了,这种事越扯越乱,他只能摇头装糊涂。

    “哼,武田信玄在常陆国胡闹,我还没责罚她呢。

    什么税警征缴,以讨要利息之名,行武力压迫之实。上杉北条看得眼馋,也跟着有样学样。

    照她们这样乱来,关东无战事的牌子迟早要被砸烂!”

    见圣人开始扯东扯西,岛胜猛忍不住露出笑意,她就喜欢看圣人这模样,明摆着扯淡,让岛胜猛觉得圣人是很在意自己,心里高兴。

    岛胜猛看着义银美滋滋,义银却不知道,还在自顾自扯开话题,散去房中的醋酸之味。

    “当年斯波家业根基浅薄,你辛苦,蒲生井伊两个丫头也是跟着我东奔西跑的吃苦。

    现在的斯波家根基稳固,北畠家两个丫头又是北畠具教托付给我的血脉子嗣,没必要让她们小小年纪跟着受罪。

    未来给她们一个身份,照拂一份前程就是了。”

    岛胜猛点点头。

    蒲生氏乡与井伊直政是特例,她们等于是义银在创业初期带在身边,自己亲手拉扯长大的亲信。

    而北畠家两个娃娃来得太晚,错过了最好的时间段,总是被留在多闻山城不与圣人亲近,也就失去了这份荣宠,未来成就有限。

    再者,斯波家的中枢体系已然成型,同心众集团自有晋升渠道,已经不是当初的草台班子,义银自然也不需要再强行提拔身边人了。

    义银与岛胜猛两人都默契得没有再提真田信繁,但各自心里已然清晰,真田信繁如果够争气,很快就要踏上新台阶,从此贵不可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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