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5章强行插队的雪乃
岛国的情况和蒙古草原有些区别,自己能生产一部分,出海上岸抢天朝又不方便,所以始终处于商品匮乏,如饥似渴的缺货状态。
如果澳门开埠,能替斯波家搞来多达百分之五十的天朝新货物,那就是从琉球航线进走博多港的进口天朝货,每年多了四五十万贯。
博多,下关,堺港,关东,这条线路走下来,每过一道手,货物价值至少翻倍。
其他不好说,但北陆道商路现在的物流市场价值四百万贯,至少能增长到七百万贯。
而且多出来的三百万贯是斯波家一家的独门生意,是真正意义上的吃独食,赚大钱。
义银想了想,说道。
“丽璐,协议可以签,但要走正规渠道,向幕府上书申请,由幕府评议通过。”
多达百分之五十的货物,二成折扣的诱惑,义银最终决定分享。
丽璐的南蛮总代理是幕府授权,不像克里斯汀娜的南蛮奉行是斯波家的自家职称,丽璐谈出结果上报幕府合情合理。
只要这个大蛋糕送去幕府,自然有无数人垂涎,想要分一杯羹,到时候义银就会顺水推舟分蛋糕。
钱是赚不完的,想要一直赚下去,就得拉着大家一起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分钱的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这边义银正说着话,那边立华奏迎了上来,鞠躬道。
“圣人,高田阳乃请求觐见,她想要亲自汇报堺港商务年报。”
义银看了眼西斜的太阳,说道。
“让她不用麻烦了,我正要去看望雪乃,在她们那里用晚膳。”
丽璐急切问道。
“圣人,我还有许多问题想向您请示。”
义银随口说道。
“时辰不早了,明天再议。”
丽璐舔着脸凑上来,轻声道。
“尊贵的圣人,我在堺港也有了一处宅院,方便我们慢慢谈。”
丽璐的露骨惹来克里斯汀娜侧下一肘击,倒吸冷气说不出话来。
义银不管她们的小动作,看向克里斯汀娜,问道。
“你们在堺港买了宅院?”
克里斯汀娜鞠躬道。
“是的,因为圣人您慷慨恩赐的贵族身份,堺港已经不将我们两人视为南蛮商人,允许我们购买院子,可以离开港口区自由活动。”
说完,克里斯汀娜小心翼翼看了眼义银,眼中带有些许期待。
义银微微一笑。
“知道了,待晚些时候,我去你们的院子找你们深谈。”
丽璐和克里斯汀娜为斯波家用心办事,一个主持南蛮事务,一个组建南蛮炮队,义银对她们还需要借重。
高官厚禄暂且不提,这两女人都是乘风破浪的远航精英,只用金钱地位笼络,诚意不够。
不管是丽璐的明言,还是克里斯汀娜的暗示,义银都愿意接下。
金发碧眼,红发赤瞳,这两个异域风情的大美人,义银也是想念得紧,既然大家都有心重温旧梦,那就今晚吧。
义银吩咐完几句,由立华奏领路而去,看他与侍从们走远,丽璐用手肘敲了敲克里斯汀娜,说道。
“瞧瞧伱那个英国老乡,已经是一副岛国姬武士的姿态,学得可真像呀。”
克里斯汀娜眺望义银逐渐模糊的背影,淡淡说道。
“你我不也是吗?既然得到了这个岛国的贵族身份,言辞礼仪当然要符合这个国度的要求,不值得大惊小怪。
还有,我说了很多次,我和她虽然都来自英吉利,但我们不是老乡。
我是凯尔特人,她是盎撒人,看见她的头发吗?淡铂金,淡眼瞳,而我,全是红的。”
丽璐摇摇头。
“搞不懂你们英人的关系,不过她的银发银瞳确实很漂亮。”
克里斯汀娜瞅了一眼感叹的丽璐,冷声道。
“我还需要去炮队那边为演习收尾,没时间和你在这里废话,古德拜,晚点宅院见。”
丽璐撇撇嘴。
“急什么?”
已经走出几步的克里斯汀娜回头看了丽璐一眼,说道。
“很急,圣人晚上还要到我们的院子长谈,我的时间很紧张。”
克里斯汀娜说完,就脚步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丽璐在原地,嘀咕一声。
“ohmygod,crazywhores.”
身后的南蛮两女已经开始期待美好的夜晚早些到来,义银则骑马进入了新选组的驻地。
这次义银来堺港,依然住在高田阳乃上次安排的那个院落,只是内外装饰似乎又奢华了不少。
进院之时,日近黄昏,高田阳乃扶着高田雪乃的轮椅,正等在院门之外。
义银看着皱眉,下马之后把马鞭丢给身边的立华奏,亲自上前摸了摸高田雪乃放在膝盖上的小手。
芊芊细手无骨一般细腻嫩滑,又冷冰冰得好似没了温度。
义银责怪得看了眼高田阳乃,说道。
“雪乃身体不好,你还让她在外面等候,外面天寒地冻的,万一冻出毛病怎么办?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
阳乃委屈得眨眨眼,雪乃已经主动开口。
“是我恳求姐姐让我一起等待圣人归来,请您不要责备姐姐。”
义银叹了口气,对身后侍奉的同心众甩甩手,蒲生氏乡带头鞠躬告退,领着一干人等布置防务。
义银看了眼阳乃,阳乃主动让开位置,由义银亲自推着雪乃的轮椅进入院子。
看得出来,阳乃建造院子的时候用了心,所有的阶梯都有无障碍滑坡,方便雪乃坐轮椅推行。
新选组周遭的院落早就被阳乃买光,几进几出的院落连着后面无数宅院,都是新选组的地盘。
想到这些院落都替雪乃造了滑坡出入,义银忍不住瞥了眼阳乃,这丫头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怎么敢这么使劲烧钱,太奢侈了。
义银推着雪乃进入院中,笑问道。
“你怎么不在屋子里等我?”
雪乃有点呆萌道。
“河岸边雷声鸣动,我也很好奇,就拉着姐姐出来看看。”
义银摇摇头。
“这次演习是高调了一些。”
一旁的阳乃见他们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话,和谐得似乎插不进一根针,心里有点泛酸,主动插嘴道。
“这份高调,也是细川藤孝殿下刻意为之。”
义银看了阳乃一眼。
“此话怎讲?”
阳乃见义银终于把注意力从雪乃身上转移过来,忍不住心头一甜,她呀,连妹妹的醋都吃。
表面上,阳乃却是正色道。
“圣人有所不知。
池田恒兴这次二入摄津国,继承池田家业,清洗地方不臣,很是意气风发。
特别是石山本愿寺降服,织田殿下回转安土城,暂时把石山一带交给了池田恒兴,她的气焰变得越发嚣张。
细川藤孝殿下正在准备出征丹后国,摄津国的池田城与石山却是从南北夹着堺港。
池田恒兴的气焰高涨,和泉细川家却要分神,对征伐丹后国没有好处。”
义银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池田恒兴是织田信长的奶姐妹,自小跟着织田信长厮混,是近臣中的近臣,情分不一般。
当年织田家初次进入西近畿,织田信长安排池田恒兴驻防堺港,窥视摄津池田家,这是委以重任。
只是那时候的织田家还不够强大,四面树敌,遭遇围攻,不得已退出堺港摄津,池田恒兴走得相当狼狈。
这一次,摄津国的荒木村重,石山的本愿寺都被清除,池田恒兴风风光光二进宫,心里对堺港的细川藤孝总有些膈应。
毕竟,堺港关所的利益太大,当年又是池田恒兴的囊中物,她有些痴心妄想总是难免。
只是细川藤孝背靠圣人,池田恒兴也不敢随便乱来,双方大概就是暗地里小小搞点摩擦。
细川藤孝接了明智光秀的大单,新春之后要去丹后国开拓新领,一时无瑕顾及堺港,又担心池田恒兴趁自己离开的时候搞事。
这不,义银正好来堺港观摩克里斯汀娜的炮队演习,细川藤孝顺手拿来立威,震慑池田恒兴。
义银原本还觉得奇怪,自己不过看一场炮击演习,何至于要封锁住之江数日之久?
高田阳乃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义银立即反应过来,住之江南岸就是石山区域,是池田恒兴的管辖范围。
这哪里是义银来看打炮,明明是细川藤孝给池田恒兴的下马威,狐假虎威呢。
义银叹了口气,懒得多想。
织田信长和他滚了一张床单,睡了一个被窝,日后可能还有一个孩子,但这不代表两个利益集团就能水乳交融,你好我好。
武家天下的蛋糕就这么大,你多吃一口,我少吃一口。
现在是斯波织田联手打天下,蛋糕在不断做大,内斗还在可控范围内,只是开胃小菜,等哪天统一了天下,那才是真正的硬菜上桌。
堺港石山本是一体,合称大阪,是濑户内海西侧的核心商业圈,近畿对外贸易的出入门户。
这么大一块肥肉,斯波系与织田系肯定要争一争大小。
细川藤孝是圣人的榻上人,池田恒兴是织田信长的奶姐妹,双方地位都不算低,不斗才有鬼呢。
义银看了眼阳乃,阳乃摇摇头,说道。
“我没掺和。
您知道我和尾张老武家关系不错,她们来我这里买地产买股票存粮票,我没必要得罪财神娘。
细川藤孝与我也是公事公办,她不指望我什么。”
义银又叹了口气,高田阳乃明显是在幸灾乐祸。
细川藤孝虽然是斯波系人马,但她和明智光秀走得近,算是斯波外交一派的势力。
而高田阳乃走的是商务路线,高田姐妹又出身下尾张,和下尾张的老武家有乡土之谊。
池田恒兴本就是下尾张老武家出身,估计她在高田阳乃的钱庄也存了钱,买了股票地产。
比起细川藤孝这个所谓的斯波系自己人,搞不好高田阳乃和池田恒兴的关系反而更亲近一些。
家族,乡土,利益纠结在一起,大阪这块地界还真是乱呀。
推着雪乃的轮椅走到内室前,义银矮身把雪乃小心抱起,雪乃也乖乖环住他的脖子,侧头靠在他的怀中,看得身后阳乃一阵眼热。
义银起身把雪乃往屋里抱,回头瞥了一眼阳乃,说道。
“你替我给池田恒兴带句话,细川藤孝征伐丹后国,干系西国攻略之成败,让她好自为之。”
阳乃鞠躬答应,跟着进屋,心里却不以为然。
细川藤孝这小女表砸爬上了圣榻,圣人当然帮她说话,免除她的后顾之忧。
池田恒兴被圣人点了一句,也不敢再造次,至少在细川藤孝征伐丹后国的期间,一定会老实许多。
毕竟,西国攻略是斯波织田两位超级大佬亲手划定的战略,山阴山阳两道共同推进。
如果细川藤孝在丹后国的征伐因为池田恒兴拖了后腿,导致山阴一线攻略迟缓,池田恒兴在织田信长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这话本不用义银亲自提点,但他愿意说,就是替细川藤孝撑腰,池田恒兴不得不服气。
阳乃撇撇嘴,觉得圣人心肠太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细川藤孝,我呸。
走入室内,阳乃回头看了一眼,只有立华奏跟了进院,随手关上了室内的纸门。
房间内早就点燃了火盆,义银抱着雪乃,靠着火盆坐下。
雪乃闭着眼靠在义银胸口,像是在听他的心跳声,又像是睡着了一般,看得阳乃心浮气躁,忍不住说道。
“雪乃这一年身体好转不少,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一下了。”
雪乃睁开眼,看看一脸正经说话的姐姐,作势要挣扎出圣人的怀抱,被义银一把抱住。
“坐好不要动,浑身冰凉得动什么动,我给你暖暖。”
雪乃呆呆看着忍不住露出嫉妒之色的姐姐,又看看一脸淡漠的立华奏,忽然把义银的衣领拉开。
义银诧异看她。
“你干嘛?”
雪乃认真说道。
“我有个办法,暖得更快。”
义银倒吸一口气。
“你别闹,等会儿用完晚膳,我还得去别处,晚上有事要做。”
雪乃伸手摸了摸义银的脸蛋,冰冰的小手滑过脸颊,带出些许凉意。
“圣人不喜欢吗?”
“厄。。”
“姐姐在这里哦,小奏也可以哦。”
义银的呼吸声重了几分,他忽然想起立华奏的使用限制,在阳乃雪乃面前是不存在的。
这一年的立华奏,只是完成任务,总让义银有些不尽兴,毕竟只有上,没有下,体验感总是差了几分。
义银皱着眉头看向雪乃。
他是动了心,但他毕竟是圣人,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说,可以干不能骚,雪乃这样直白的直球,让他怎么接?
雪乃微微一笑。
“我是不成了,但我看看姐姐和小奏,也会血气上涌,身体都好了许多。
还请圣人帮我,求您了。”
义银深深吐出一口气,知我者,雪乃也。
贴心小棉袄都这么恳求了,作为心软的圣人,总不能冷血无情的拒绝吧。
只是可怜丽璐与克里斯汀娜,今晚多半是没戏了,明明是先来的,却被人蛮横插了队。
而一旁的阳乃,已经被雪乃露骨的言辞,震惊得无言以对。
外面天色未暗,身边立华奏予取予夺,只有阳乃自己可以出言训斥胡闹的妹妹。
可这训斥的话到了嘴边,阳乃却吐不出来,反而用拉丝的媚眼看向圣人,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毕竟一年了。。阳乃也。。
第1756章父亲母亲与干妈
这个冬天的尾巴,斯波义银是在堺港渡过的,正是春风化雨,滋润大地,两股战战,精尽人。。
内有阳乃,雪乃,立华奏,外有丽璐,克里斯汀娜,时不时还有细川藤孝过来打秋风,看门的蒲生氏乡跟着中饱私囊。
男人嘛,不能说不行,就是这日子的确过得苦了一点。
新春起始,春风吹散了笼罩大地的寒意,斯波义银回到多闻山城主持新春大评议,通过两大议题。
其一,斯波家将与织田家联手攻略西国。
斯波义银派遣尼子胜久担当西国总大将,攻击山阴一线。织田家的西国总大将羽柴秀吉,攻击山阳一线。
双方南北呼应,齐头并进。
此次攻略是在幕府的名义下,讨伐毛利家,营救在西狩时被毛利家裹挟的足利义昭将军。
甭管足利义昭自己乐不乐意,斯波织田两家借着这个大义杀入西国,是正气凌然的。
其二,斯波家正式对外公布斯波遴选改制一事,将在两年内落实学区试点,斯波编制逐步向天下武家开放。
有识之士皆可参与斯波遴选,通过文考武考,成为一名光荣的斯波家姬武士,享受斯波福利。
如果说西国攻略是吹响了统一天下的号角,那么斯波遴选改制就是新生斯波政权的初鸣,让天下武家看到了斯波家统御天下的决心。
随着消息宣布,明智光秀前往山阴一线展开频繁的外交工作,细川藤孝带兵进入丹后国以打促和,逼迫一色家低头。
羽柴秀吉在小寺家和宇喜多家的支持下,率军进入播磨国。
西国攻略,正式展开。
而坐镇多闻山城的斯波义银也没闲着,一波波人与事蜂拥而来,正在不断消耗着他每一天的精力。
义银看向前方的靶子,一道弧线射去,正中靶心。
武田义信鞠躬向父亲行礼,义银满意点点头。
虽然只是一把儿童弓,距离不过六七米,但六岁的武田义信已经射得像模像样,的确是不错。
义银笑道。
“不要骄傲,继续练,每一箭都是一次新的开始,不可懈怠。”
“是,父亲大人。”
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手感真好,随后,义银向远处微笑的高坂昌信走去。
高坂昌信递上擦汗的白巾,义银随手接过,一边擦汗,一边看着她的靓丽容颜。
她的眼角已经带有岁月的痕迹,几条微微的褶皱让这位曾经的第一美人显出一丝疲态。
年过三十的高坂昌信,已然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三个人,她所爱的武田,她所爱的斯波,还有武田和斯波的女儿。
义银看得入神,高坂昌信被他盯得面上一红,低声提醒道。
“圣人。。”
义银回过神来,笑道。
“几天不见,你好像丰腴了一些,又美了几分。”
高坂昌信羞涩道。
“我已是年老珠黄,圣人才是风采如昔,不减当年。”
虽然知道是义银在给自己灌好听的,但高坂昌信这心里还是很高兴,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让圣人费神说几句好话。
圣人愿说,说明他心里有我。
高坂昌信看着义银光滑如少年的皮肤,心里不禁感叹。
岁月如刀,却没有在这位圣人的脸上留下丝毫,他依然还是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照道理说,越是接近圣人的人,就越不会相信神话的说辞。
因为身边人看到的圣人,是拥有人类喜怒哀乐的日常生活,再高贵的圣人在身边人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日日需要吃喝拉撒的凡人。
但这个惯例在义银身上失效了,因为他拥有两大特效护体。
生涯不凡特效,让他时时刻刻在别人眼中都是圣洁无邪。
不管是放屁还是艾草,就算蹲坑嗯得满脸通红,依然光辉夺目,神圣不可侵犯。
永远的十六岁特效,让他容颜不老。
十年前他是十五岁的少年,十年后他的外貌依然是十六岁的少年,让人感叹神灵果然青春永驻。
在双重特效的加持下,越接近义银的人,就会越坚定得认为他不是人。不管是狐狸精,还是现世神,总之,他绝对不可能是人。
此刻的高坂昌信看着义银少年感十足的俊俏侧脸,体内难免泛滥成灾,毕竟两人是真有肌肤之亲,算不得外人。
“圣人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看小殿下的功课?”
“怎么?我就不能没事来关心关心我女儿?”
“外臣不敢。”
两人站在远处,看着武田义信努力拉弓表现,想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自己的父亲大人看。
武田义信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父亲,瞧瞧他是不是真的在望着自己射箭。
义银一边比划手势,为武田义信加油鼓劲,一边和高坂昌信说着话,语气里有些怨气。
“武田信玄越发过分了。”
高坂昌信微笑看着远处的小殿下,小殿下今天可是好兴奋,为了让父亲大人见识一下自己的本事,射得还真用心。
“外臣惶恐。”
义银瞅了一眼身边高坂昌信,无奈道。
“惶恐个屁,你们君臣两个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
“圣人何出此言?”
此刻,武田义信又射出一箭,正中靶心,兴奋得回头,抬手摇晃弓箭。
义银和高坂昌信同时鼓起掌,为她点赞。
等孩子又去准备下一箭,义银才哼了一声,说道。
“武田信玄与佐竹义重联合上书,痛斥马场城江户家罔顾天恩,居心叵测,意图逃避对口帮扶的贷款利息。
扯淡的利息!冬天才刚过,春耕的种子还没下地,她们就急吼吼要讨债了?当我是斯波扒皮吗?
佐竹义重应该很清楚,夏收秋收之前,常陆国各家就没有余粮,只能依靠对口帮扶的粮食维持。
她在这个时候配合武田信玄,是准备直接逼死江户家,还是逼得江户家造反?
我听闻武田信玄私下替江户家的马场城改好了名字,叫做什么水户城。怎么?武田信玄已经准备去水户城居住,当做居城?
我知道佐竹家与江户家分居常陆国南北,世有矛盾,但我没想到武田信玄竟然也要掺和一脚,她就这么想去当水户黄门主持正义?”
高坂昌信安抚道。
“圣人误会了,我家殿下并没有恶意,只是未雨绸缪,免得下面人把圣人的恩情当做理所应当。
佐竹义重殿下也是同理,害怕常陆国那些地方武家不识好歹,未雨绸缪而已。
不过您说的水户黄门是什么?听起来像是天皇朝廷的官职?”
义银摇摇头。
“你别管什么水户黄门,我们就说这马场城江户家,还有常陆国南方三十三馆地方武家。
别以为我不知道,武田信玄这是想联合佐竹义重,干掉这些地方桀骜不驯的刺头。
黑锅由佐竹义重来背,反正她抢了钱粮迟早要去出羽国,也不怕当这个恶人,得罪当地人。
武田信玄可以干干净净入主常陆国南部,在水户城定居,慢慢挤压北面佐竹家的太田城,让佐竹义重可以识相得滚蛋。
这两人就是一对狐狸。
既要绕过关东无战事的御令,又要让江户家去死,还正气凛然对我提出建立什么税警总团,负责对口帮扶的利息归还事务。
她们是准备拿这个理由去一家家收拾,不说打仗出阵,只谈暴力抗税?”
高坂昌信听义银满口埋怨,却似乎也只有埋怨,没有什么真正对武田家的不满,渐渐放下心来,甚至还有点想笑。
武田信玄就是看准了圣人的心思,才敢借抗税之名,排除异己。
在义银心里,关东是斯波家的关东,只要鸠占鹊巢之策玩得好,不管是上杉武田北条谁吞噬地盘,最后都是斯波,肥水不流外人田。
所以,义银并不在乎她们肆意扩张,斯波神裔占据越多土地,未来斯波家在关东的统治就越稳固。
但义银要考虑吃相,他的女人们吃相太难看,难免会影响他的形象,动摇他的人设,他以后还怎么服众?
什么税警总团,什么暴力抗税,武田佐竹真特么的是人才呀,搁这文字雕花呢,有意思嘛!
关东经济残留着大量庄园制经济特征,自给自足。
而自给自足,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另一面就是穷,缺乏物资交换,怎么可能富裕?
除了少数武家可以依靠交通枢纽设卡交税,开矿晒盐,大多数武家就是在土地里刨食,严重依赖土地产出的那点粮食。
一年的土地收成就那么多,且不算天灾人祸,六公四民的暴政也养活不了多少姬武士。
收一千石,一年到头能攒下五十石余粮的,已经算是治家有道。
去年东方之众叛乱,耽搁了春耕,秋收损失惨重,东方四国各地的粮食缺口至少有三成。
对口帮扶贷款的粮食,需要贴补到今年秋收才能堵上缺口,不算利息,光是本金就需要地方武家攒五六年粮食盈余才可以还清。
要是加上利息,即便是低息贷款,也需要十年功夫才能还干净。
可是武田信玄与佐竹义重呢?
天还没转暖,春耕还没开始,就已经开始逼债了。
别说江户家未必有还钱的心,就算她家愿意老老实实还贷,这时候也是绝对拿不出钱粮的。
要是真有钱,何必去贷款?家里都没米下锅了,外面是一边放款一边逼债,这是闹哪样呢?
与其说武田佐竹是要钱,不如说她们是要命,要江户家的命。
什么税警总团严防暴力抗税,干脆点直接说自己想明抢就是了,弯弯绕绕得好似在讲理,其实一点道理都不讲,纯粹欺负人。
别看在前面兴风作浪的是武田信玄,冷眼旁观的上杉谦信与北条氏政未必没有这个心思。
义银但凡敢有一点犹豫,另外两家马上就会跟进,以抗税的名义镇压地方异己,进一步控制刚刚降服的东方四国。
可怜东方之众早已经服软,却被人逼得一退再退,直至无路可走,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一团散沙的东方之众已经沦为鱼肉,只等刀俎加身。
指望征服者心慈手软,那就别做梦了。就算是义银,他考虑得也是影响不好,对东方之众的惨状并不在意。
高坂昌信与武田信玄的关系非比寻常,又是同道亲密,又帮忙带孩子。
义银来找高坂昌信说话,就是希望她私下写信和武田信玄说说,让那个孩子他娘做事收敛一点,消停一点。
如果通过圣人自己的渠道警告武田信玄,反而会惹来更多风波,义银已经很头疼关东连绵不断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高坂昌信面对圣人的埋怨,却是笑而不语。
圣人纡尊降贵,跑来私下沟通,本身就是一种软弱的表现,而武家面对软弱的反应,从来都是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高坂昌信只能暗自对圣人说一声抱歉,但利益的事,武田家是绝不能放手的。
不管是为了武田信玄,还是武田义信,高坂昌信都不会让她们的利益受损。
武田信玄在联合佐竹义重动手之前,早就写信给高坂昌信,说明了情况。
高坂昌信与武田义信,是武田家最接近圣人的一个点,也是武田信玄的政治先手。
圣人如果愤怒,女人和孩子就是降温剂。圣人如果心软,嘿嘿。
总而言之,常陆国的利益,武田信玄是要定了,这将是她为女儿开拓的未来基石,生存之本。
高坂昌信必然是支持武田信玄的,就算是孩子的亲爹来说软话也没用。
望着远处兴奋射箭的武田义信,高坂昌信眼中透出一丝慈母的爱意,她没有亲生孩子,这些年带着武田义信,已经把她视为骨肉。
高坂昌信说道。
“圣人,我家殿下这次是有些孟浪,但您也要替她考虑难处。
武田家不比上杉武田两家,武田家远在甲信,鞭长莫及。如果不能与佐竹家配合,降服常陆国当地武家,日后必起祸事。
圣人,我家殿下智谋武勇出众,也愿意承担这份艰辛,您若是压制了她,这些隐患麻烦就只能留给小殿下以后头疼。
恳请您想一想小殿下,她三岁就离开了母亲,远在京都生活,她的母亲为了她,愿意承担一切恶名,只求女儿一生无忧。
您怎么忍心让小殿下。。”
高坂昌信说到一半,已然是哽咽说不下去,快步走到武田义信面前,小心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
武田义信一边享受高坂昌信的细心照顾,一边不忘远处的父亲,看向父亲的表情和目光中,堆满了对父亲的仰慕与崇拜。
义银在她们身后一时无语,半晌,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武田信玄,算你狠。
第1757章四国攻略找上门
春耕时节,大地复苏,各地农忙无暇,义银却要无奈在京都与不事生产的大尼姑们纠缠不清。
京都春季祈福的佛会,今年定在了兴福寺,佛教各派盛情邀请圣人驾临。
说起来,现在的东福寺也是痛并快乐着。
临济宗东福寺派本是无欲无争,仗着地处京都核心区,把周遭地皮租出去当商铺。
然后再接些香客,游客的住宿生意,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可就是那一年,义银上洛住在东福寺,从此这里便成了潜邸一般的圣地。
织田信长来了京都,都要指明住进东福寺,就住义银曾经蜗居的那间禅房。
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东福寺派,一下子被卷入了京都的佛教风云,躲都躲不开。
织田信长与南蛮教走近,近畿佛教心乱如麻。
曾经阻挡南蛮教入侵的一向宗已经被织田家废掉,佛教内部的二五仔日莲宗,恨天台宗多过恨南蛮教。
织田信长一边拉着南蛮教,一边使唤日莲宗,还不忘朝临济宗大德寺派抛媚眼,分化近畿佛教。
近畿佛教陷入外忧内患,为首的天台宗已经被烧了一次根本中堂,先代上人又死得不明不白。
延历寺教团根本不敢和织田信长对抗,唯有死死拉住圣人这根救命稻草。
义银收了天台宗的光明九德铠,他的道基神格来自天台宗为首的佛教诸派,该给的面子总得给。
再者,天海是他扶持上位的天台宗上人,在此动荡之时,他必须有所表示,稳住自己在佛教诸派的基本盘。
借着圣人此次上洛的时机,京都的牛鬼蛇神似乎都冒了出来,闹得义银有些头疼。
除了刚刚在高野山继位真言宗上人的长觉没有来掺和,天台宗,临济宗,日莲宗,一向宗等等大小宗派都到东福寺露了个脸。
如果只是宗派各门搭台唱戏,义银还没有那么烦恼。
谁知道幕府武家也跟着来凑热闹,蜷川亲世,畠山高政,还有京都的马回众,也舔着脸找上门来。
如今的京都幕府中枢,早就是一个空架子。曾经的幕府三大势力,足利将军家,幕臣,地方实力派都已被义银收服。
足利义昭远走西国,被丢下的足利马回众吃着斯波家的粮食,自然是圣人的走狗。
幕臣一派,政所执事伊势家被织田信长屠灭,政所代官蜷川亲世紧跟圣人,连继承人蜷川亲长都被送入同心众侍奉圣驾。
地方实力派最强的细川藤孝和义银滚了床单,畠山高政这个空有名头的幕府管领别无选择,只能唯义银马首是瞻。
曾经三足鼎立的足利幕府,已然沦为斯波家的一言堂,跑到毛利家的足利义昭,她的将军威严已经没人在意了。
其实在足利义辉被弑的时候,足利天下最后一丝元气就耗尽了。
被斯波织田强行架起来的足利义昭,出身尴尬,行事孟浪,从未真正被天下武家公认为足利将军。
武家的第二个政权已经走到了尽头,总要有人继承这份荣耀。
织田信长不论出身还是性格,都得不到幕府武家的真心认可,也只有高贵的圣人才能继承河内源氏嫡流的武家栋梁。
幕府武家日盼夜盼,总算盼到义银改制斯波遴选,拿出一副天下之主的气度,顿时喜出望外。
这些幕府名门打仗不咋地,但搞政治都是家学渊源,嗅觉敏锐。
义银刚一撅屁股,她们就闻到了味道,趁着圣人上洛之际,云集京都,想要挤进斯波遴选的改制。
细川藤孝最是不慌,和泉细川家已经得到了学区试点的保证,她是定定心心去丹后国教训一色家,替斯波家开路山阴。
而蜷川亲世,畠山高政,以及那些没有门路的足利马回众到底是隔了一层关系,心急火燎想要在新生的武家政权中求得一个位置。
义银一边要在佛会中安抚大尼姑们的情绪,另一边还要与幕府武家周旋,也是心累。
足利马回众的待遇同比斯波编制,但她们现在名义上还是属于足利将军家,嘴里吃的斯波俸禄不保险,说断就可以断,没有安全感。
想要长久吃下去,唯有得到斯波编制,才算是真正的铁杆庄稼。
蜷川家,畠山家等幕府武家,跟着义银前后打了三好织田,旗下姬武士拿了不少斯波义士头衔。
斯波义士的福利等同于斯波编制,但外臣到底是外臣,有机会成为斯波家自己人,谁不想争一争?
别说底下的武家心思活,蜷川亲世,畠山高政本人也想进呀。
都知道足利天下已经完了,但继承天下的斯波家,那也是河内源氏名门,足利家的嫡流一支,都是足利子孙嘛。
说起来,畠山家是亲戚,蜷川家是世臣,总不能算外人。
只要义银肯点头,她们回去就扒了足利皮,改穿斯波衣,愿为新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让后代子孙再跟着斯波家享受几百年富贵。
除了她们,幕府武家多是名门贵胄,算起血统人脉,几乎家家都能和斯波家扯上关系。
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就是这个道理。
当年斯波宗家败落,举目四望,一个肯帮忙的人都没有,也就三渊晴员憨厚,主动搭了一把手。
现在,谁不羡慕三渊晴员目光独具,一本万利。
义银捏着半个天下,眼看就要成就第三个武家政权。
足利幕府这些玩了两百年幕府政治的人精,如果此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年真是白混了。
义银是真头疼这些人,说起来都是亲戚朋友。
他作为斯波宗家嫡子,复兴家业的栋梁,是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阶级与血统,那是他的根基所在。
但如果全部接纳进来,新政权的内部势力平衡又很容易出问题。
例如畠山高政,她虽然才能平庸,但身份确实高贵,乃是畠山宗家家督,足利幕府管领。
想要收纳她,义银的新幕府应该给她一个什么位置才好呢?太高了,功臣亲信不满。太低了,旧朝老臣心寒。
真特么的麻烦!
当义银正在京都忙着抽丝剥茧,摆平幕府剪不断理还乱的政治关系,又有一人上洛来,又给他带来了一些新问题。
京都,斯波府邸。
三好义继伏地叩首恳求,久久不起,义银越过她的美背,略过那高高翘起的蜜桃臀,径直看向庭院中的春光,目光中带着些许为难。
“你先起来,起来慢慢说。”
三好义继稍一犹豫,一旁的蒲生氏乡就闷哼一声,吓得三好义继赶紧起身,恭谨等候。
三好家已经不是当年的三好家,她这个落魄家督可不敢授人以柄,被人误会有胁迫圣人的举动。
义银在主位上揉着太阳穴,看向拘谨的三好义继,有点头疼。
织田信长这家伙又在搞事,她一边与义银联手攻略西国,一边又私下调遣北畠信包为主将,丹羽长秀为副将,准备展开四国攻略。
北畠信包就是织田信长那个三妹,已经继承了伊势国司北畠家。
此人心思狠毒,曾经想要撕毁武家默契,屠灭原家督北畠具教全家,结果闹得伊势国一团乱麻。
要不是织田家势大,北畠家无可奈何,天晓得不服气的伊势武家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而丹羽长秀是织田信长的亲信老臣,已经被恩赏若狭一国,堪为一国之主。
当地石高不过八万余,又有背叛织田家的黑历史,地方武家根本不敢反抗织田信长的意志,可谓传檄而定。
可丹羽长秀还没在自家新地盘喘上几口气,就被织田信长压下了新任务,负责四国攻略。
北畠信包是什么货色,织田信长很清楚,自己这个三妹不堪大用,但伊势武家不能闲着,必须为织田家的征伐大业作出贡献。
攻略四国,北畠信包名义上担当总大将,但真正主持大局的人,其实是副将丹羽长秀。
义银早就听到风声,织田信长有意攻略四国,但他没想到织田信长竟然如此急不可耐。
也许是因为东海道与北陆道的阻塞,让织田信长对关东地区的征服完全失去了兴趣,转而更用心于西国,四国,九州的攻略。
自古以来,近畿中枢攻略四国,必先取淡路国。
淡路国横在四国与近畿之间,离本州岛最近的东北明石海峡,仅仅是三公里的宽度。
而另一边西南连接四国岛的鸣门海峡,最窄处也就只有三公里左右。
也就是说只要拿下淡路国,进攻方丢个木盆都可以划上岸,说是隔海相往,其实就是这么点距离。
淡路国东北段靠近本州岛的海岸线,在播磨国与摄津国的边界线附近,当初三好家崛起,就是从淡路国打入摄津国,站稳近畿一角。
如今攻守异势,织田家要打四国岛,也是从摄津国出发,先干淡路国,再攻四国岛。
而距离淡路国最近的沿海城池,是播磨国境内的姬路藩。
姬路藩以姬路山的姬路城为核心,是赤松家臣小寺家领地,现由小寺家臣黑田家担当城代,支配当地。
小寺家的使节黑田孝高,在与织田家的西国总大将羽柴秀吉会晤之后,竭力劝说主家投靠织田家。
而黑田家支配的姬路城周边,早就对羽柴军开放,引猴入室。
丹羽长秀曾经提携过羽柴秀吉,羽柴苗字中的羽字就来源于丹羽苗字,表示羽柴秀吉不忘恩情的心意。
织田信长派丹羽长秀攻略四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看在羽柴秀吉与丹羽长秀关系好,不怕两人起龃龉。
这要是派柴田胜家一类的尾张老武家前去,难免会和羽柴秀吉发生矛盾,不利于征伐。
虽然羽柴秀吉苗字的柴字也是来源于柴田苗字,但这只是羽柴秀吉讨好尾张老武家的虚情假意,比不了对丹羽长秀的那份真心实意。
再者,三好家衰弱之后,四国内部纷乱不断。
丹羽长秀是仁厚长者,擅长外交,也可以帮织田家拉拢四国当地武家,打一派拉一派。
淡路国四面环海,处于地理要点,唯有水军可以自保平安,而淡路水军就曾经是东濑户内海一霸,帮三好家保证了海上霸权。
织田信长想得很美,反正播磨国摄津国已经是织田家的地盘,自己从海岸线登陆淡路国,杀入四国岛,并不碍着斯波家的西国攻略。
这厮偷偷摸摸开始行动,准备瞒着义银先搞出点成绩,再回来和斯波家扯皮。
谁知道,织田家的行动还未展开,就被三好义继盯上,跑来京都向圣人喊冤。
三好义继是三好长庆的继承人,三好家内部虽然已经四分五裂,但各方都还是愿意承认她的家督身份。
毕竟,只要是三好人,都很怀念三好长庆时期,三好家席卷天下的意气风发。
三好长庆指定的继承人,各方就算看在先代的面子上,也要予以承认。
所以,织田家那边刚刚有了小动作,三好义继这边就得到了确切消息,跑到圣人驾前请圣人做主,让义银很是尴尬。
说义银一点不知道织田信长的野心,那自然是假的,只是义银并不太在意。
义银已经吞了整个关东,堵着东海道北陆道两端,让织田信长知难而退。
织田信长其实心里憋着火,但在义银深入浅出的沟通之下,还是愿意与斯波家共同攻略西国。
以义银对织田信长的了解,这已经是她难得的让步,那个性子乖戾的家伙一向蛮横,很少愿意这般忍气吞声。
所以,义银知道织田家在图谋四国岛,但他却没有太多关注。
一方面是给织田信长面子,让她先沾点甜头,免得她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另一方面,织田家一旦展开四国攻略,斯波家后续跟上分一杯羹也不算太晚,显得义银的吃相不难看,不会惹恼织田信长。
可就是这个事儿,被三好义继先捅破,就让义银难堪了。
三好义继就是义银准备攻略四国的后手,帮三好义继重返四国岛也是义银亲口承诺的事。
本来想装作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四国抓手主动帮自己知道,义银是应该知道呢,还是不该知道呢?
这事,麻烦。
第1758章请您放弃圣人吧
斯波织田两家的合作,正在蜜月期。
织田信长主动放弃了对关东的侵蚀,又默许义银参与关西方向的攻略,以她的性子,这已经是难得的退让。
于情于理,义银都必须领情。
但三好义继的心,义银也不愿意凉着,他想了想,问道。
“三好姬,你想回四国去?”
三好义继脱口而出。
“想!”
但她转眼间回过神来,立即鞠躬认错。
“外臣一时失态,恳请圣人责罚,外臣遵从圣人的一切吩咐,回不回四国,还请圣人圣裁定夺。”
三好义继是败将降将,当年被留在北河内安置,大半原因是防止她回到四国之后,再起波澜。
毕竟,上次开战是三好家那些家臣把她给卖了,自然害怕她回去秋后算账。
斯波家将她留在近畿,就是安抚那些举义策反的三好叛臣之心,她就算心思故土,但这话却不好直说,因为有心怀异志的嫌疑。
义银摆摆手,柔声道。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思念故乡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三好义继哽咽叩首道。
“圣人宽仁,外臣孟浪。”
义银叹道。
“你心里应该清楚,三好家已经不是昔日的三好家。
淡路国的安宅信康,四国岛的三好康长,篠原长房,她们都不乐意你回去。
织田殿下如果真有心攻略四国岛,伱心急眼热都没有用,其实也不必急在一时。
你为我打过仗,流过血,立过功,我亦是许诺过你,未来四国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所以,如果你真想去凑这个热闹,我当然愿意帮你,可是有一件事,你得心里有数。”
三好义继鞠躬道。
“请圣人示下。”
义银肃然道。
“三好家的霸业早已消散,你连三好家那些旧臣都降不住,更不会是织田殿下的对手。
回去之后,你要有个分寸。
再者,斯波织田两家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将会联手平定天下,还世人一个太平秩序。
所以,你不可为一己之私,坏了天下大局。对织田家在西国的行动,你只能合作,不可对抗。
当然,只要你安守本分,我也会照看你,不会让织田家肆意欺凌了幕府的忠臣。”
三好义继狠狠点头。
“圣人面前,外臣不敢说谎。
如若真有回归四国岛的机会,我愿为圣人门下走狗,看护一方,绝不敢横生枝节,让圣人为难。”
没有人比三好义继更清楚,三好家内部是个怎么样的烂摊子。
当年三好家崛起,三好长庆为首的四姐妹同心协力,打下霸业,一度威胁到京都幕府。
要不是横空杀出个斯波义银,足利义辉早就被三好家压制,三好长庆也将顺利上洛,以管领代名义支配幕府,达成三好霸业的鼎盛。
就因为斯波义银的奋战,三好家的宏图霸业如镜中花,水中月,早早就碎了一地,三好四姐妹的下场也是凄凉。
十河一存被斯波义银阵斩,三好义贤死于毒杀,陷入疯狂的三好长庆被人蛊惑逼死了安宅冬康,最终陷入自责,郁郁而终。
随着三好四姐妹的先后离世,三好家也渐渐陷入了内乱之中。
三好长庆原本的继承人三好义兴,她和十河一存一起战死在大和国,还让赞岐众被俘。
义银利用手中俘虏的赞岐众,逼迫三好长庆让步,达成了和睦。
战后,赞岐众受到了三好家内部的苛责,为了弥合三好家的内部矛盾,三好长庆把十河一存的女儿三好义继,过继本家立为继承人。
三好家的核心姬武士团,主要来自三好本家,阿波国,赞岐国,淡路国。
当前的局面,三好众被三好康长控制,阿波众被篠原长房控制,淡路水军被安宅信康控制。
三好义继的根基在赞岐众,那是十河一存留给她的老底子。
三好三人众败亡之后,三好义继再度入侵近畿,被三好康长等人联合出卖,被迫降服于圣人。
三好家在疯狂内耗,四国岛另一端的土佐国长宗我部家却在发奋崛起,已经拿下土佐一国的长宗我部家此时正在攻略伊予国。
四国岛上的四个领国,赞岐与阿波在东,土佐与伊予在西。
三好长庆在时,三好家就压制不了土佐伊予两国,如今三好家衰弱,反倒被土佐的土鳖给盯上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三好家内部四分五裂,外部环境更糟糕,织田家与长宗我部家在东西两边窥视,随时要入侵三好。
义银不阻止三好义继回去,但他需要三好义继认准自己的位置。
复兴三好家的霸业就不要妄想了,那团烂泥已经是扶不上墙了。
但如果三好义继愿意安心作斯波家的看门狗,利用三好家十河家残存的影响力去四国岛当钉子户,义银当然乐意支持三好义继回去。
三好义继这几年早就想清楚了祸福因果,这次前来觐见圣人,自然要表明给斯波家当狗的忠诚。
她在北河内呆得并不舒服,不单单是因为地盘小,更因为细川藤孝看她不顺眼,给了她很大压力。
三好义继武勇不下其母,打仗是不怕的,但像细川藤孝这种幕府出身,擅长绵里藏针的阴毒政客,正是三好义继的克星。
细川藤孝在斯波家中亲近明智光秀,而三好义继留在近畿是由前田利益作保。
明智光秀和前田利益两人的关系就不好,细川藤孝对三好义继扎刺在自己的北河内领地,自然也是万般不爽。
要不是圣人早早表明了态度,三好义继迟早要回四国岛大用,细川藤孝一定会下黑手,不让三好义继好受。
所以三好义继现在是寄人篱下,诸事不顺,自然归心似箭,希望早些回归四国岛替圣人当狗,总好过留在河内国随时可能被人整。
她这几年用心在四国岛,织田家刚有动作,就马上被她察觉了。
在三好义继看来,回家的时机已经成熟,自然要尽力争取,思前想后琢磨了透彻,才敢来京都打搅圣人清净。
义银对她的态度也很满意。
三好义继这些年窝在河内国磋磨岁月,身上棱角已经抹去不少,之前斯波织田开战,她也是积极出战,立下战功。
这般听话好用的战将,义银自然要利用她在四国岛的渊源关系,把斯波家的影响力插进去。
义银说道。
“回去之后,好好守着你的东赞岐老家。
谨记一句话,少做少错,少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你听懂了吗?”
义银一松口,三好义继顿时大喜过望,伏地叩首道。
“嗨!谨遵圣人教诲。”
赞岐国石高十二万,南连阿波国,西走伊予国,北靠濑户内海,与备前备中备后三国隔海相望。
有圣人的支持,三好义继就有信心守住东赞岐老家不失,替斯波家钉在这个四通八达的战略要地。
十河一存是赞岐众故主,三好义继是她血脉,又继承了三好长庆的家督之位。
有了圣人的支持,三好义继稳住东赞岐武家的问题不大。
虽然当地只有五六万石领地,比起当年的三好盛世,的确是寒碜了一点,但三好义继经过这些年风风雨雨,也早就看开了。
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总好过寄人篱下,整日担惊受怕。
三好义继是高兴了,但义银却有些头疼,这件事该怎么和织田信长开口呢?
要么还是等明智光秀回来,让她去忽悠织田信长?也不知道织田信长会不会给明智光秀一个好脸色看?
说不准,她还要借明智光秀医用,把明智光秀派去四国与长宗我部家交涉。
反正明智光秀最擅长忽悠,又有伏见城体系的招牌狐假虎威,忽悠长宗我部这样的四国土鳖应该会很好用。
新春起始,各地忙于春耕,只有织田家已然开始新一轮的征伐。
农忙时节,本不是用兵的时候,武家自古也有不开战的默契。
但偏偏到了战国时期,武家传统的守护地头体系,被战国化的武家大名破坏得七七八八。
特别是织田信长横空出世,最喜欢仗着自家地盘大,粮食多的优势去欺负人。
从她占据浓尾平原开始,织田家用兵往往是反季作战。
别人耕田她开战,别人农收她开战,打赢最好,没打赢也无碍,反正要骚扰到敌方武家没法顺利完成农业生产。
农业与工业不同,那是靠天吃饭啊。
工业可以加班加点,三班倒生产,耽误了时间,大不了加班嘛。
农业是跟着时节走,错过了节气必然减产,甚至可能绝收。
粮食不够吃的结果是非常残忍的,一定会饿死人,一直到把粮食缺口的人数饿死光,剩下的人才能熬过饥荒。
没有武家可以承受这样的后果,所以在织田家的反季攻势中显得非常脆弱,看似织田家战无不胜横扫千军,其实用的是盘外招。
被织田家反季攻击了几次的领地,要么大名服软投降,要么下面武家干掉大名,再向织田家投降。
总之,一定要保住农业生产,上层谁当老大,中下层武家其实并不太在乎。
但织田信长往往得寸进尺,在控制了上层之后,又通过集权,压榨领地资源,把中下层逼得苦不堪言。
好处都被织田家收去打仗了,生活质量大不如前,就算织田家越打越强,越打越大,中下层武家又有什么好处?
她们只会看到自己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不会为织田家的强大感到骄傲。
这也是许多有识之士断定织田信长必不得好死的原因,看似强大的织田家,所有权力已然集权到织田信长一人身上。
所有人都是织田信长的工具,予取予夺,这样的统治者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织田家的强势统治将在一夜间分崩离析。
竹中重治就是最早看清这一点的人,只可惜天不假年,竹中重治尚未看到织田信长的结局,自己却先倒下了。
摄津国,姬路城。
摄津国有力武家小寺家,曾派家臣黑田孝高前往堺港,与织田家接洽。
羽柴秀吉作为织田家的西国总大将,也亲自前往堺港,通过南蛮教的关系,与小寺家的黑田孝高,宇喜多家的小西行长私下沟通。
事后,黑田孝高与小西行长都被羽柴秀吉的风采折服,积极说服本家,投靠织田家,为羽柴秀吉效力。
黑田家主动献出的姬路城,也成为了羽柴秀吉攻略西国的起点。
织田家强大的物资与人员,正在拼命填满姬路城,将它变成一个巨大的兵站与工地,并不断扩建。
而在姬路城内的一处院落,竹中重治的生命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躺在病床上的竹中重治已是奄奄一息,当她再次从剧烈的咳嗽中惊醒过来,侧身想要吐出什么,被人一把扶住,递上一张白巾。
竹中重治接过白巾,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当她再度松开手,白巾上血红一片,触目惊心。
吁出一口气,竹中重治看向身侧,扶住自己的竟然是羽柴秀吉,她下意识想要行礼,却被羽柴秀吉一把拦住。
“主上,您怎么来了?”
羽柴秀吉红着眼圈,将竹中重治放平,为她小心盖上被铺。
“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能不来呢?”
竹中重治苦笑道。
“西国攻略已经展开,千头万绪都需要您去定夺,您日理万机,不可为我在此浪费时间。
我是不成了,看不到您实现霸业的那一天了。”
羽柴秀吉摇摇头,说道。
“好好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身子好转了,我还有许多许多事需要你替我斟酌。
你说过会为我筹谋,会实现我的抱负,你怎么可能死在这里?我不准你死!”
竹中重治叹了一声。
“对不起,非常非常抱歉,但我看来是要食言了。既然主上来看我这将死之人,还请听我一言。”
羽柴秀吉深吸一口气,缓和自己激动的情绪,说道。
“你说。”
竹中重治看向羽柴秀吉的眼睛,缓缓说道。
“天朝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若说得哪里不对,还请主上多加包涵。
对于圣人。。请您放弃吧。”
第1759章旧去新来两代军师献策
羽柴秀吉双目圆睁,死死盯住竹中重治死灰一般的脸色。
而竹中重治仿佛是回光返照,面上泛多了一丝病态的红润,似乎力气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用尽全力说出了她临终谏言。
羽柴秀吉抿抿唇,说道。
“你曾经说过,我可以做到的。。我能追上他的脚步。。”
竹中重治叹了一声。
“此一时,彼一时。
圣人可以是您燃起野望的起点,却不该成为禁锢您未来发展的镣铐。
我承认,是我小看了圣人的大志。
如果圣人只是在传统武家的圈子里打转,只要您取代了织田,只要您足够强大,那么圣人与您。。就有希望。
但圣人的决断超出我的预料,他竟然走上了神道,以神权压制人欲,牺牲自己的贞洁,孵化出斯波神裔各家。
他已经完全不顾历史评价,不在乎自己被后世嘲讽为荡夫,一心一意扩散自己的血脉。
圣人无私,他所承受的牺牲,伟大到让我无法形容,无法想象,也让您彻底失去了与他并肩的机会。”
羽柴秀吉的呼吸声又重了几分,不甘道。
“为什么,为什么织田信长可以,我却不可以。。”
君臣两人知根知底,这里没有外人,羽柴秀吉也坦然露出了自己真正的内心,想要问个明白。
竹中重治死到临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自是一吐为快,把道理掰开说个明白。
“织田信长也不可能达成她的心愿,织田斯波合流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不可能成真。
当圣人走上神道,以神权统治岛国,所有的人都失去了成为他伴侣的资格。
从来只有神选择凡人繁衍血脉,没有凡人可以与神并肩同贵。
织田信长以为她可以,但其实她越是挣扎,就越是接近死亡。
神的威严不容挑衅,即便神明自己无意加害,旁人也会维护神权的神圣性,将侵犯神权的凡人彻底绞杀。
斯波神权不是圣人一人的私有物,而是受到所有遵从神权,敬仰神灵的武家们共同维护。
织田信长,她是在找死。而她的自取灭亡,也将是您一飞冲天的最佳时机。
我的主上,您想要取得天下,必须打败两个人,只有击败了织田信长的霸道,斯波义银的神道,您才可能成为天下之主。
没有第二个选择,没有第二条路,因为您的出身太低了。
武家崇尚血统,更崇拜强者。
您唯有战胜织田信长,战胜斯波义银,证明自己是最强的,才能让武家摒弃血统之说,真心拜服在您的脚下。
您的道路艰险坎坷,容不得半点儿女私情,您对圣人存有的每一丝幻想,都会化作利剑刺穿您的心脏。
织田信长将成为您的前车之鉴,请您看仔细了,想清楚了她的下场。
凡人,要明白自己的处境,只有弑神一途,没有与神同行。”
羽柴秀吉眯了眯眼,握紧拳头不说话。
她出身仆役,的确是卑贱到尘埃,为武家鄙夷。
这些年,她一直努力得往上爬,只是硬憋着一口气,只为心中存着的那一丝妄想。
她要成为斯波义银的女人,要把这个岛国最尊贵的男人压在自己身下。
征服天下,得到斯波义银,这两件事已然成为了她的执念。两者相辅相成,不断刺激她勇敢前进。
羽柴秀吉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征服天下与得到斯波义银变成了相悖的矛盾点。
竹中重治说的不错,想要得到天下,她就必须放弃斯波义银。
斯波义银的神道已经成型,神灵的身边没有凡人位置,织田信长的野望必然失败,她太狂妄了,太一厢情愿了。
羽柴秀吉各方面都远远不如织田信长,如果执意走织田信长的老路,全都要,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比织田信长更凄惨,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是天下重要?还是斯波义银重要?
羽柴秀吉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渐渐有了答案。
她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野心勃勃想要取代织田信长,成为天下人,又岂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大志向。
好女儿何患无夫!
竹中重治一直盯着羽柴秀吉的眼睛,看着她的目光从迷茫到坚定再到决然,已然明白她的选择。
微微一笑,竹中重治放下心事,身体却忽然崩溃一样颤抖起来,猛地喷出一大口血雾。
羽柴秀吉一惊,起身要去喊医师,却被竹中重治一把拉住。
竹中重治的手指非常有力,完全不像一个病人,死死箍住羽柴秀吉的手腕。
她的面色潮红,声音也比之前洪亮了许多。
“主上莫走!听我说完!”
“可你在吐血!”
“请主上听我说完!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羽柴秀吉看着一脸哀求的竹中重治,咬咬牙,坐了回去。
“你说。”
竹中重治深吸一口气,随手抹去唇上血渍,说道。
“主上愿意听我谏言,为了大业抛弃儿女情长,我非常感动。
我已经撑不住了,最后还有两策,献于主上。
其一,请主上重用黑田孝高。
黑田孝高才智过人,谋略不在我之下,主上需要她的力量。”
羽柴秀吉思索道。
“这就是伱不惜触怒织田信长,也要拼命为黑田孝高说话,救下黑田一家老小的理由?”
竹中重治点头道。
“不错。
黑田孝高一心投效织田家,却不慎在劝说在地武家向织田家降服之时,被囚禁于当地。
织田信长不明所以,自以为她背叛,竟然要杀黑田孝高送去安土城当人质的一家老小,这是傲慢!
黑田孝高有才有志,熟悉西国地理人文,有她辅佐您展开西国攻略,其实比我更加合适,即便我身体无碍,在这事上也比不过她。”
羽柴秀吉点点头,说道。
“话是不错。
但黑田孝高这次死里逃生,身上留下残疾,性子也阴沉了许多。
而且,她那些作为人质的家人也因此受到牵连惊吓,我怕她会心生怨恨,反噬于我。”
竹中重治笑道。
“怨恨是人之常情,但以她的才智,自然懂得该恨谁。
对于织田信长,她可以恨。但对您,她不可以恨。
因为她需要在您这里发挥才智,需要您为她搭建舞台,在这个乱世中建功立业。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黑田孝高非常聪明,小寺家的舞台太小了,她需要一个更大的舞台,不会为了一时意气,断了自己的前途。”
羽柴秀吉叹道。
“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放心不下,以利益驱使之,终究不能长久。
这些信仰南蛮教的姬武士,实在是有些桀骜不驯,心思重得让人不安。”
竹中重治正色道。
“用人所长,必容其短。
我知道您对南蛮教心存提防,但现在是用人之际,还请您宽容大度,才能引来天下英杰投效。
黑田孝高,小西行长都是难得的人才,南蛮教也是有力量的合作者,您不能在此时与她们交恶。”
羽柴秀吉点头道。
“我明白,我会重用黑田孝高的。但我不认为她能取代你,她不如你忠心,也不如你豁达。
总之,她远远不如你。”
竹中重治微笑道。
“能得到主上这样的评价,臣下死而无憾,与您君臣相得,是我此生的幸运。
另外一策,我想请您收下宇喜多直家的女儿,作为养女抚育。
宇喜多直家病重,已是时日无多,此刻惴惴不安,唯恐自己病死之后,女儿会走了自己的老路,乱世飘零如无根浮萍。
您若是能厚待她的女儿,将养女视为己出,宇喜多直家必然真心相助,备前备中两国便可大定。”
羽柴秀吉点头道。
“我会亲自去和宇喜多直家面谈,表明我的真诚。
如果她愿意,我可以为她的女儿提前元服,将自己的秀字给她女儿,宇喜多秀家,听起来很不错。
如果她还是不放心,我便将苗字也给她女儿。
我尚未婚配,膝下无女,如果养女愿意承欢膝下,我必厚待,有我羽柴秀吉一日,备前就是属于她女儿的,谁都抢不走。”
竹中重治笑了笑。
“主上笼络人的本事,我一向佩服,并不担心。
您只要愿意拉拢,宇喜多直家必然相信接受,她马上就要死了,也的确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唯有信任您。”
说完两策,竹中重治似乎放松下来,积郁在胸口的一股气瞬间散了,手上立即没了力气,已然抓不住羽柴秀吉的手腕。
羽柴秀吉赶紧反手抓住竹中重治的手,只是片刻,竹中重治脸上的潮红褪去,变得满面苍白。
“竹中姬!”
竹中重治用力喘了几口气,勉强笑道。
“对不起,没能看到您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好遗憾呀。
主上,还请您再接再厉,开拓进取,一定要得到天下!天下!”
羽柴秀吉流泪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不断点头。
竹中重治又咳出一口血沫,然后像是被呛着一般剧烈咳嗽起来,让羽柴秀吉不知该如何是好。
羽柴秀吉的手再次被竹中重治抓住,只是这次的力量微弱,摇摇欲坠。
竹中重治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虚弱的说道。
“织田信长必不得好死,您要早做准备,取而代之。。斯波义银。。斯波。。”
话到半截,竹中重治已是瞪大双眼,气绝而亡。
羽柴秀吉含泪为她合上眼皮,狠狠抓住她已经垂下的手。
“我必得天下!竹中姬,我答应你,我必得天下!”
竹中重治英年早逝,羽柴秀吉痛失臂膀,悲痛之余大办葬礼,重金邀请周遭寺院的得道高尼前来做法事,为竹中重治送行。
夜半,羽柴秀吉盘坐主位,冷眼看向面前的黑田孝高。
黑田孝高在劝说在地武家投降的时候,不慎被囚,遭遇虐待。
她不但左腿膝盖被打折,还因为地牢潮湿,感染了一头藓,面目难堪。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女,此时变成了一个被毁容的瘸子,其性情亦是阴沉了许多。
付出了太多的沉没成本,黑田孝高的心思越发功利,她不会让自己白白遭受这一切代价,必然要得到更多的回报。
羽柴秀吉擅长察言观色,对黑田孝高的心思变化,自然是心里有数,多了几分戒备。
而竹中重治最后的建言说得有理,羽柴秀吉不得不接受。
黑田孝高才智高绝,熟悉西国的地理人文,她是辅佐羽柴秀吉征服西国的最佳谋士,甚至比竹中重治本人更合适。
不管羽柴秀吉心里怎么看待黑田孝高,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她不可以为了个人感官的好恶,坏了征伐的大局。
但今夜,黑田孝高前来劝诫,还是让羽柴秀吉忍不住火冒三丈。
羽柴秀吉面无表情说道。
“竹中姬为我鞠躬尽瘁,我难道不该为她风光大葬?
黑田姬,你可不要忘了,是竹中姬抱病奔波为你作保,才求得大殿刀下留人,保全了你的家人。
你不知感恩吗?”
黑田孝高微微鞠躬,肃然道。
“竹中姬的恩情,我自当放在心头,时刻不敢忘。
但主上此时为她风光大葬,对她,对您,都不是一件好事。
您很清楚大殿的性格,竹中姬已经死了,她对大殿已然没有了利用价值。
您贵为西国总大将,不埋头军务,却为竹中姬风光,浪费钱财,浪费时间,是在耽误大殿的西国攻略,大殿岂能欢喜?
如若因此触怒了大殿,或改弦易辙,或派她人前来催促掣肘监督您的行动,竹中姬为您呕心沥血谋划的西国攻略又要多出变数。
竹中姬在天之灵,难道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吗?”
羽柴秀吉眯了眯眼,不语。
黑田孝高继续说道。
“大军在外,总有豪杰壮志未酬,半途夭折,马革裹尸,一切从简,乃是军中惯例,主上当化悲愤为力量,才可使逝者安息。
如今,播磨国中尚不稳定,赤松,浦上各家虽然嘴上臣服于织田家,但暗中却与毛利家书信往来不断。
备前的宇喜多直家时日无多,她以阴谋夺取镇压备前备中两国,当地武家恐惧她,却不爱戴,宇喜多家的统治并不得人心。
为今之计,当尽快稳住播磨,备前两国人心,将战线压到备中一线,小心毛利家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方为上策。
好在山阴一线有斯波家助战,暂且不用担心侧翼的毛利军迂回,倒也省了不少心思与功夫。
备中国,是毛利家不能退让的底线。
宇喜多直家诡计多端,联合毛利家消灭了备中国的三村家,又回头与织田家合作,毛利家等于是被宇喜多直家出卖,心中必然不甘。
备中国身后就是备后国,足利将军在备后国的鞆重开幕府,这是毛利家必须保全的政治要地。
所以,毛利家绝对不会放弃备中国,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宇喜多直家时日无多,已然镇不住场子,我们需要尽快与她达成协议,稳住宇喜多家在备前备中两国的领地。
而您,却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候,躲在竹中姬的灵前黯自神伤。
竹中姬在天之灵,亦是希望您尽快振作,亦是会认可我的建言,我也相信您绝不会让竹中姬失望。
还请主上尽早决断!”
第1760章风动幡动人心浮动
羽柴秀吉的面色先是愤怒,随之平静,最后深深叹了口气,朝着黑田孝高微微鞠躬。
“黑田姬之言,犹如醍醐灌顶,我的确应该振作起来,不让竹中姬失望。
还请你包涵我的任性,继续辅佐我,为我拾遗补缺,拜托了。”
羽柴秀吉一脸真挚,让黑田孝高也是心中一颤,鞠躬回礼。
也许两人的关系是赤裸裸的利益连接,但羽柴秀吉的态度,永远是让人如沐春风,充满人格魅力。
羽柴秀吉出身太低,所以向来不挑食,什么人才都敢用。
羽柴秀长为首一门众,丈夫家的那些便宜亲戚,被织田信长派来的尾张众,领地招募的近江众,以及眼前需要拉拢的播磨众备前众。
羽柴秀吉没有更好的选择,她比曾经一穷二白的斯波义银更加无依无靠,只有把这些心思各异的武家捏在一起,让她们为自己效力。
什么长于为人处世,什么善于待人接物,那都是逼出来的本事,但凡羽柴秀吉的亲和力差那么一点点,她都没办法走到今天的高度。
所以,竹中重治让她重用黑田孝高,即便她对眼前这个瘸子,这个南蛮教徒,这个功利主义者有诸多不满,也会笑着团结笑着重用。
这就是羽柴秀吉,一个出身卑贱不能踏错一步,只能依靠自己,一心一意渴望取得天下的逆袭者。
她已经选择放弃了斯波义银,就必须得到天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黑田孝高是同一类人,同病相怜。因为沉没成本太高,她们必须得到足够的补偿,抚慰自己的心。
君臣两人初步建立起信任,羽柴秀吉便坦然问道。
“今我初入播磨,危机四伏,当如何脱困,奋而攻略西国?
还请黑田姬不吝赐教。”
黑田孝高沉声道。
“主上要想站稳脚跟,迎战毛利,当做到三点。
其一,拿下美作国。
美作国本是备前国的一部分,后被分离为独立领国。
此国是位于中国山地之间的内陆国,卡守出云国出入通道,分割山阴山阳两道,俯视周遭诸领国盆地平原海岸,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山名家与赤松家每每崛起,必争夺美作国,谁控制了美作国,谁就可以借助中国山地的山势,居高临下攻入对手领地,占据先手。
斯波织田两家合作攻略西国,山阴一线诸国受到斯波军威胁,毛利家不敢分心,正是我们主动出击的好机会。
美作国虽然位于山阴山阳之间,直通出云国,却是隶属山阳道的领国,主上出兵占据此国,于理无愧。”
羽柴秀吉点点头。
按理说,美作国这样的军事重镇,谁都希望由自己来控制。
特别是斯波家的西国总大将尼子胜久,她出身的尼子家就是出云国名门,志在复兴家国。
美作国是通向出云国的要道,尼子胜久自然希望握在自己手里。
但根据斯波织田两家的协议,羽柴秀吉出手拿下美作国,尼子胜久也是无话可说,只能接受自己背后的空档,被羽柴秀吉捏在手里。
这对于羽柴秀吉相当有利,尼子胜久不但被她拿出了软肋,而且还必须帮她稳住山阴一线的防务。
这样,羽柴秀吉就完全可以不顾山阴方向的侧面压力,不怕美作国受到但马因幡两山名家的攻击,全力对付备中国方向的毛利军。
而且,播磨,备前,美作三国本是一体,赤松家,浦上家先后统治过三国。
三国武家之间的关系紧密,利于外交交涉联合,这又是羽柴秀吉的强项。
羽柴秀吉点点头,说道。
“拿下美作国,播磨备前两国也会稳定,三国一体,可以与毛利家一战。”
黑田孝高微微鞠躬表示认可,随后继续说道。
“其二,拉拢水军。
山阳一线诸国皆在濑户内海北岸,海岸线连绵不绝,一旦被敌水军攻击,处处漏洞,难以提防。
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必须有水军支持,才能保证后方平安。”
羽柴秀吉默默点头。
织田家不是没有水军,九鬼嘉隆的志摩水军就从属于织田家。
这时代的岛国水军,其实就是一群活跃在海上的海贼,平日里靠走私物资,劫掠商船,收保护费过日子。
只是女人和船可以在海上放浪,老公孩子却必须有个地方住,这才被各地武家大名收编,充当水军使用。
平日当贼,战时当兵,这也算是岛国特色。
织田家的九鬼水军,远在志摩国,跑来濑户内海是诸多不便。
且不说羽柴秀吉能不能随意指使利用,就算是九鬼嘉隆甘心任姬驱使,她也未必打得过活跃在濑户内海的当地水军。
当地人熟悉地理环境,外来户如果没有压倒性优势,很难打败地头蛇。
而活跃在濑户内海的水军,历史最悠久,实力最强悍的是村上水军,又称三岛村上。
三岛同出一源,因为分居三地,渐渐分为三支,各行其是。
村上水军本臣服于伊予国大名河野家,作为河野家水军存在。
河野家也算是老牌名门,伊予国位于四国岛北部,海岸线涵盖濑户内海中部,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所以,周遭武家崛起,必攻略伊予国,打河野家。
大友家在北九州崛起,三好家在四国岛东部崛起,两家是东西夹击,攻打伊予国的河野家。
等到这两家衰弱,自顾不暇,北面安艺国又崛起了毛利家,南面土佐国也崛起了长宗我部家,伊予国的河野家继续南北挨揍。
总之,东南西北谁崛起,都会来伊予国踩一脚,本来还算强大的河野家也被一波波消耗,逐渐沦为弱势藩属。
最终,河野家向毛利家低头,引毛利入室,对抗南边打来的长宗我部家。
而此时,东边的三好家虽然衰败,却又有更强大的织田家准备登陆四国岛,横扫千军。
什么叫做兵家必争之地,什么叫做怀璧其罪的倒霉蛋,河野家就是明证。
黑田孝高熟悉西国人文地理,侃侃而谈道。
“濑户内海水军,首推三岛村上水军,其次是淡路安宅水军。
河野家衰弱,无力约束村上水军,三岛村上纷纷另投明主。
来岛村上跟着河野家吃灰,能岛村上从属小早川家,因岛村上是毛利家臣。
毛利两川体系本是一家,能岛村上,因岛村上亦是体系内的一部分,难以拉拢。
但河野家江河日下,来岛村上总要寻个出路,倒是可以试试。
淡路国的安宅水军,本是三好家称霸的支柱之一,但自从三好长庆强令胞妹安宅冬康切腹自裁,安宅水军就与三好家渐行渐远。
安宅冬康之女安宅信康继承了安宅家,虽然名为三好家臣,其实早就独立自主,不理三好家号令。
毛利家纵横西国,水军实力很强,想要与之对抗,必须有强力水军助阵。
志摩九鬼水军,来岛村上水军,淡路安宅水军。。我方应该四处拉拢水军,多多益善。”
羽柴秀吉点点头。
“来岛村上水军,我来想办法。安宅信康那边嘛。。大殿已经下令丹羽长秀前辈负责四国攻略,她自然不会错过淡路国安宅水军。
安宅信康早有意归顺京都中枢,向伏见城体系俯首称臣。
有丹羽前辈外交斡旋,安宅水军必然加入织田家的水军,为大殿所用。
我与丹羽前辈关系很好,又是并肩作战,她一旦拿下安宅水军,必定助我维护濑户内海的安全。
至于九鬼水军,大殿已经命令九鬼嘉隆带船前来摄津国,参与西国四国攻略。
只要三家水军合作,毛利家在海上占不到便宜。”
黑田孝高点点头,说道。
“其三,便是我之前所说的,压制备中国。
美作国与海上水军,两者皆是我方侧翼,真正决定战局走向的还是正面战场。
备中国太重要了,毛利家与我们都输不起,谁丢了备中国,谁就陷入了被动。
宇喜多直家与毛利家合作,消灭了备中国的三村家,拿到了部分备中国土地,我们得从宇喜多直家手中接过,并且守住。
只要能稳住备中国的一部分,在备中国一线与毛利家缠斗,毛利家只会越打越弱。
斯波织田两家已然是天下最强大的武家势力,如今同心协力攻略西国,谁人能挡?
毛利家妄图对抗天兵,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自取灭亡也。”
羽柴秀吉肃然点头,心中却是浮起一丝担忧。
她初来乍到,需要做的事太多了。
拿下美作,拉拢水军,稳固播磨备前两国后方,在备中一线挡住毛利家的反扑。
这千头万绪一起涌上来,需要很多时间去处理。
但织田信长是什么性子?她能看着羽柴秀吉慢慢稳固地方,成为西国霸主?
在那位大殿心里,羽柴秀吉只是织田家开疆拓土的工具,只需要拼命往前打,为织田家消耗毛利家的实力就行了。
至于西国打成一片狼藉,自有织田信长自己笑纳归整,与羽柴秀吉无关。
羽柴秀吉只需要带着自己的残军继续向前征伐,为织田家去开拓更多领地。
羽柴秀吉很清楚,自己最好的机会是在什么时候,那就是稳住播磨,备前,美作三国,把毛利家压制在备中国的时候。
只有这个时候,是织田信长最慷慨的时候,她会恩赏自己三国知行地,承认自己的军功。
一旦毛利家被打崩投降,织田信长又会故技重施,把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西国基业夺走,然后用各种理由将自己驱赶到更前沿。
自己要么在胜利中不断耗损,永远积累不起对抗织田信长的实力,要么在某次失败后,被织田信长翻脸严惩,失去拥有的一切。
林秀贞,安藤守就,佐久间信盛的前车之鉴,被所有织田家臣铭记在心,织田信长是个什么想法,这些年下来大家都已是心知肚明。
织田信长是很慷慨,但慷慨的背后是随时可以剥夺的冷酷。
不管你是勋贵老臣,降服大佬,还是亲信旧人,只要让她不爽,一句话就可以剥夺你的一切。
予取予夺,恰如其词。
羽柴秀吉不怕毛利家,毛利家再强,难道还能比斯波织田两家联手更强吗?
她需要的是契机!为什么织田信长还不死!
明明已经被欺压得喘不过气,为什么大家还在忍耐,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当出头鸟。
竹中姬。。伱为什么要死。。你怎么能死。。你死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过,织田信长必不得好死,但我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会怎么死?
你让我早做准备,但我一无所知,又该如何准备?
羽柴秀吉默默想着心事,却不知道下首的黑田孝高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表情。
这个瘌痢头瘸子,已然在监禁中失去了所有的美好和憧憬,她本想投靠织田家获取更大的成功,却差点害死了自己全家。
织田信长竟然如此跋扈,为了一点不清晰的信息,就敢对人质家属举起屠刀,实在是太过狂妄,太过让人心寒。
黑田孝高心中有恨,但她很清楚自己与织田信长的差距是天壤之别,自己绝不能露出一丝不满。
但在这些天的观察中,她忽然发现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自己跟随的羽柴秀吉,似乎对织田信长也起了别样心思。
竹中重治的临终托付是历历在目,那位意味深长的拜托,似乎不只是辅佐羽柴秀吉拿下西国,成为织田家的一方诸侯。
如果。。如果羽柴秀吉拥有更高的志向,自己应不应该再跟一把大的?
想到这里,黑田孝高隐隐作痛的残腿又多了几分刺痛,刺激得她嘴角抽抽,似笑非笑。
天下之主的位置,既然织田信长能争,为什么羽柴秀吉不能争?既然连出身卑微的羽柴秀吉都敢有此妄想,自己为什么不能想一想?
君臣奏对,两人皆有不可明喻的心思滋生。
而在不远处,竹中重治灵堂前的白幡被一阵夜风吹动,不知是风动,幡动,还是人心浮动。
第1761章尼子归国势不可挡
郡山城内,评议会欢声笑语。
这里是尼子胜久的居城,随着西国攻略的推进,形势一片大好,尼子旧党已经开始盼着衣锦还乡,无不振奋。
而身为家督的尼子胜久,却有些说不出的忐忑,强颜欢笑。
评议会之后,立原久纲直入内室,求见尼子胜久。
立原久纲是尼子家老臣,又是山中幸盛姨母,身份地位很高,说话也少了许多顾忌。
“家督似乎对西国攻略有些迟疑,并不积极?”
尼子胜久反问道。
“何以见得?”
立原久纲直言不讳道。
“刚才在评议会上,您的态度颇为敷衍,让大家有些不安。”
尼子胜久摇头苦笑。
“回归出云,复兴尼子。
对于这一理念,我与大家的心思是一样炽热,我只是担心明智光秀的提议,总觉得有些冒险。”
立原久纲疑惑道。
“明智光秀大人的提议有什么问题吗?
细川藤孝殿下只用月余就逼迫一色家降服,联姻,几乎是兵不刃血就拿下丹后一国。
在此期间,明智光秀大人亲自前往但马国,因幡国,说服两山名家,令她们保持中立,不敢妄动。
通往出云国的道路已经打开,只是织田军的羽柴秀吉大人正在攻略美作国,根据协议,属于斯波军的我们不方便介入美作国。
而伯耆国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强攻绝非上策。
明智光秀大人建议我们跳过伯耆国,直接从海上切入出云国,断敌后路,这个战略应该没有问题。
丹后国的船队可以保证我们的海上运输线充裕,美作国马上就要被织田军羽柴秀吉大人拿下,陆上也有来自织田军的侧翼接应协助。
跳过伯耆国看似冒险,深入敌后,其实有海上陆上两条后勤保障路线,非常的安全。
再者,尼子十旗那些墙头草已经动摇。毛利家再强,也不可能是斯波织田两家的对手,她们知道该怎么选择。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这边,老臣斗胆一问,不知家督您在担心些什么?”
尼子胜久哑然。
立原久纲平日里不是这般无礼,虽然她辈分高威望重,但一直是非常尊敬尼子胜久的。
但这一次,似乎是回归故土的美好前景已经冲昏了立原久纲的头脑,进言的口气那是相当激烈。
也许,立原久纲身后的那些尼子旧党亦是一样的心思,她们完全不明白尼子胜久还在担心什么,犹豫什么。
斯波家如日中天,眼看天下一统就在眼前,尼子胜久跟随圣人多年,深受信赖,这次回归西国是势不可挡,为什么要瞻前顾后?
若狭湾并非敦贺郡一家所有,丹后国也有良港。
明智光秀新晋丹后守护,愿意组织船队帮尼子旧党跳过伯耆国,直接回归岛根半岛进入月山富田城,是令人眼前一亮的战略进攻。
控制但马因幡两国的山名家虽然已经分为两支,但她们都是幕府名门,自然不愿意为了毛利家,对抗代表中枢幕府的斯波家。
毛利家只能在伯耆国的山地设置防线,阻挡斯波家的攻势。
可伯耆国身后的出云国,那是尼子老家,当地武家与尼子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绝不是毛利家统治几年就可以斩断的关系。
尼子家的根底在月山富田城,立原久纲口中的尼子十旗,就是占据月山富田城周遭十个支城的地方有力武家。
尼子家在出云国的统治方式,是团结当地国人众为己所用,尼子十旗就是国人众的代表。
在大内家入侵出云国的第一次月山富田城之战中,尼子家的新宫党拼命阻挡大内家。
尼子十旗见尼子家业稳固,便出手相助,击退如日中天的大内家,帮尼子家稳住了西国霸权。
但在那之后,新宫党在尼子家的内斗中被屠杀殆尽,尼子一门众损失惨重。
到了第二次月山富田城之战,毛利家策反了尼子十旗,导致尼子家迅速覆灭。
而尼子胜久,就是新宫党被屠所留下的遗孤。
所以说,尼子家覆灭的很大原因是家督自己瞎搞。
在这个尔欺我诈的乱世,把自家核心的一门众屠戮得元气大伤,难道指望外围国人众为自家拼命?
在传统的武家统治中,一门众是家业的核心根基,自家人可能跋扈,但外人更加靠不住。
毛利家也是传统武家,依靠国人众的效忠迅速崛起,毛利元就自己就很清楚这一弱点,所以她说。
毛利家战败一次就会失去一半领地,战败两次就会缩回安艺国,失败三次就会灭亡。
为了一门众的团结,毛利元就为毛利家留下了毛利两川体系,尽可能团结一门众,而不是削弱一门众。
也许这个做法在三代之后会因为血缘疏远,导致毛利家内部矛盾丛生,但至少在眼前,毛利家的内部团结,远远胜过许多武家大名。
毛利家能够迅速拿下出云国,消灭尼子家,依靠的是当地武家反水,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毛利家在出云国的统治也因此很薄弱。
斯波家的强大,已经让曾经出卖尼子家的尼子十旗感到畏惧,她们不可能陪着毛利家对抗中央。
尼子家覆灭,旧家督已经效忠于毛利家,被安置于别处。
尼子胜久是新宫党遗孤,尼子十旗出卖的是屠杀新宫党的旧家督一脉,仔细算起来,双方并没有怨恨,反而有些乡土关系血脉亲情。
所以,只要尼子胜久举着复兴尼子的大旗回归出云国,有斯波家撑腰的她,一定会被出云国当地武家拥护。
特别是尼子十旗所处的城池,本来就是环绕护卫月山富田城的十个支城,有她们支持,尼子胜久回归月山富田城就是稳如泰山。
海上有丹后国的明智光秀后勤支援,陆上有美作国的羽柴秀吉作为织田家盟友军事支持,尼子胜久可以进退自如。
正所谓,飞龙骑脸怎么输!
以立原久纲为首的尼子旧党想不明白,在这么大的优势下,尼子胜久为什么还要犹豫?家督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尼子胜久当然知道自家的优势有多大,尼子十旗几乎是明里暗里写信求和,支持尼子家重回出云。
丹后国被明智光秀拿下,但马因幡两支山名家不敢妄动,羽柴秀吉的织田军横扫播磨,备前,美作三国,伯耆国的毛利军难撑大局。
形势不止是一片大好,是特好,超级好!
尼子胜久其实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她一想起明智光秀那张笑眯眯的脸,一想起明智光秀掏心掏肺的真诚建议,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明智光秀是什么人?笑着送足利义辉将军上路的阴狠谋士,一条真正的毒蛇。
尼子胜久对她的忌惮,几乎是发自本能。
只要是明智光秀主动热情献的殷勤,都得反复琢磨,小心翼翼。
可偏偏,尼子胜久找不出一点漏洞,面对立原久纲的质疑,尼子胜久唯有沉默。
尼子家回归西国,是圣人九年前答应尼子胜久的承诺,是今年新春近畿斯波领评议会上,由圣人亲口宣布的战略大计。
明智光秀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她敢违抗圣人的意志吗?
配合尼子胜久的西国攻略,是圣人压在明智光秀头上的任务!尼子胜久攻略失败,明智光秀也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不管怎么想,明智光秀的建议都没有问题,只是尼子胜久自己疑神疑鬼,也难怪一向忠心不二的立原久纲会倚老卖老发脾气。
天予不取,必遭天谴!大好形势不上,还要犹豫不决,尼子家还怎么复兴!
立原久纲一辈子都扑在复兴尼子家这件事上,她比尼子胜久更渴望回归故土。
尼子胜久深深吐出一口气,她已经没有了选择。不管是圣人的恩情,还是旧党的期盼,形势已经推着她不得不前进,必须前进。
尼子胜久笑了笑,说道
“既然万事俱备,就行动吧。
我们回去,回去月山富田城,重新竖起尼子家的旗帜,让所有人都知道,尼子家回来了!”
立原久纲听得热泪盈眶,深深伏地。
“嗨!”
尼子胜久望着远方,热血沸腾,防范尽去,心底压抑的冲动不住涌现,梦中的月山富田城,它终于要重回尼子家的怀抱。
也许,真的是我太多虑了。。
尼子胜久全力发动,积累了九年的人力物力以及人脉关系,全部用起来。
在圣人的支持下,尼子家回归的风浪瞬间席卷山阴。
从尼子胜久踏上出云国的那一刻,当地武家倒戈,尼子旗下兵力迅速超过六千,攻下真山城,然后开始向月山富田城进军。
毛利家在出云国的统治风雨飘摇,只能将少数军力集中在月山富田城防守,求援信如雪花一般发去安艺国毛利本家,死守待援。
就在山阴形势一片大好的同时,羽柴秀吉在山阳却遭受挫折。
羽柴秀吉被织田信长任命为播磨国主,受命攻略山阳道,拉拢播磨当地武家为织田家所用。
当地的小寺家在黑田孝高的劝诫下,主动让出姬路城,协助羽柴秀吉站稳脚跟。
而同为当地有力武家的别所长治,却是不满羽柴秀吉亲近小寺黑田的行为,掀起新一轮叛乱。
刚刚拿下美作国,正准备集结播磨,备前,美作三国之力,在备中国一线与毛利主力对抗的羽柴秀吉,再度陷入困境。
前方是来势汹汹的毛利主力,后面是别所长治的叛乱。
别所家在东播磨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让羽柴秀吉好不容易捏成一个拳头的三国武家再度陷入分裂边缘。
就在羽柴秀吉左右为难,不知道应该先应付毛利家的侵袭,还是集中力量镇压别所长治的时候,明智光秀来到了她的姬路城。
姬路城,茶室。
羽柴秀吉与明智光秀对坐品茗,身边没有留下一人。
明智光秀举杯道。
“没想到仅仅半年功夫,羽柴姬就被织田殿下抬举为播磨一国之主,横扫播磨,备前,美作三国,武运昌隆,令我倾佩不已。”
羽柴秀吉举杯回礼道。
“明智姬谬赞了,这都是大殿的恩泽,我不过是为大殿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什么播磨国主,明智姬折煞我也,我不过是大殿旗下一卒罢了。
再者,你也当上了丹后国主,何必拿这些虚名来臊我。”
明智光秀摆摆手,说道。
“我与羽柴姬不同,你的国主是战功所得,谁不服气。
我嘛,不过是逞口舌之利,算不得本事,只是圣人与织田殿下恩宠,幸进而已。
不可与你相提并论,不可。”
羽柴秀吉笑道。
“明智姬谦虚了,谁不知道明智姬掌管伏见城,为斯波织田两家牵连沟通,居功至伟。
去年石山之战,明智姬出马,说服西近畿武家外拒毛利,内困本愿寺,织田军迅速拿下石山,顺利到大殿都是喜出望外。
你的丹后国主之位,亦是功勋满满,谁敢不服气?”
明智光秀摇摇头,叹道。
“我就是劳碌命,替圣人和织田殿下跑跑腿。
前脚,圣人刚让我帮尼子胜久疏通了但马因幡两家山名。后脚,又让我替三好义继说话,帮她在四国攻略中分一杯羹。
我就是那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为难。圣人要什么,我得去说服织田殿下,织田殿下不乐意,我也得受着气。
哎,难呀。
为了帮三好义继搭上四国攻略的船,织田殿下真是使劲为难我,又要我搞定丹波国的波多野家,又要我去土佐国和长宗我部家交涉。
好在丹羽长秀大人能干,已经说服淡路国的安宅信康投靠织田家,否则,你信不信织田殿下一定会让我再跑一趟淡路国。
我呀,就是劳碌命。”
羽柴秀吉笑道。
“能者多劳嘛,被圣人和大殿同时看重,可不是谁都有的福气,下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明智姬你呢。”
明智光秀叹道。
“别说什么福气了,你我皆是臣子,无非是尽忠嘛。
我刚解决了丹波国的事,送了老父亲上山为质,总算哄得波多野秀治下山前往安土城,敬拜织田殿下,相信双方的见面会很愉快吧。
这不,我还要赶着去四国岛土佐国,再与长宗我部家好好谈谈。
途径播磨国,想起你这位朋友在这里,前来靠扰一杯茶水,相信你不会介意吧?”
羽柴秀吉哈哈一笑。
“怎么会介意,你这样的贵客,那是求都求不来呀。”
两人互敬一杯,茶室内的气氛其乐融融,但心思却是各自在转。
都是千年的狐狸,自然不会信什么聊斋。
羽柴秀吉正陷困境,明智光秀恰巧来此,只怕目的不会单纯。
第1762章一笔肮脏的交易
羽柴秀吉与明智光秀相互吹捧,寒暄一阵,终究是入了正题。
明智光秀捧着茶汤,微微吐出一口气,茶汤之上荡起阵阵波澜。
“羽柴姬,你看这茶汤上的涟漪,像不像当今之世,人心欲静而风波不止。”
羽柴秀吉微笑道。
“明智姬这是在京都与得道高尼们品茶品惯了,禅意四溢,我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说不出个所以然,让明智姬见笑了。”
明智光秀点头道。
“是呀,别所长治愚蠢,看不清天下大势,竟想逆天而行。只是她的这份愚蠢,也连累到羽柴姬进退两难。
羽柴姬的难处,就是尼子胜久的益处,有羽柴姬为她牵制毛利家主力,看来她这次攻略出云国必然是旗开得胜。
可怜的羽柴姬,你要是再不努力,只怕织田殿下会不乐意,美作国那边也会有变数。
毕竟,美作国是出云国出入要道,一旦尼子胜久在出云国有了辉煌战果,圣人讨要美作国作为后方兵站也是顺理成章。
到那时候,织田殿下失了面子里子,指不定会迁怒于你,你得早做准备呀。”
明智光秀几句话就戳中了羽柴秀吉的痛点,这正是她最担心最无奈的事情。
毛利家的根基在安艺国,毛利主力尚未倾巢而出,而是观望。
现在的毛利家就像是在张弓搭箭,但手里却只有一支箭,箭往何方?这就是毛利家中正在激烈讨论的事情。
箭只有一支,敌人却有两个。
织田家的羽柴秀吉攻略山阳,已经到了备中国,备中国后面就是备后国的鞆,足利义昭的伪幕府。
鞆这个地方,曾经是初代将军,十代将军重回京都的起点,在这里开幕的足利义昭,拥有极其重要的政治象征意义。
一旦毛利家失手备中国,让羽柴秀吉威胁到鞆,甚至夺走鞆,乃至足利义昭本人,都是政治上的巨大灾难。
有鞆幕府在手的毛利家,虽然在政治上落于下风,但只要捏着足利义昭这位足利将军,终究是有一个和京都幕府讨价还价的筹码。
毛利家如果失去和中央讨价还价的政治筹码,彻底沦为逆贼,那才是彻底没有了翻身的余地。
这是政治仗,要算政治账,备中国一线是毛利家不可轻易失手的底线,守住备中国,就是稳住了备后国的鞆幕府。
而另一边,出云国是山阴一线少有的富庶地区,有平原有矿藏,不缺认可粮食不缺铁器军备。
出云国的自给自足,孕育出岛国的两大文明之一,出云文明。
虽然,最终是大和文明战胜了出云文明,但出云国的神话体系,却与大和天皇的神道教体系迥然不同,自成一体。
尼子家在出云国的影响力非常大,一旦让尼子胜久在出云国站稳脚跟,复兴尼子家,立即会威胁到毛利家的经济根本,石见银山。
西国惯用的货币是铜钱和米,白银的流通几乎被毛利家垄断,依靠的就是石见银山巨大的产能。
石见国的温泉津,安艺国的严岛,是西国最大的两个白银集散中心,也是毛利家贸易繁荣的核心。
一个政权崩溃的先兆,往往体现在财政的崩溃。
山阳八分国,山阴五分国,西国看似拥有十三国,其实大多是山地小国,石高很少,整个西国的粮食产量,也许还比不过浓尾平原。
但西国自有优势,贯穿西国的中国山地多矿,特别是蕴量巨大的石见银山,成为了毛利家最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之一。
毛利家不能失去石见银山,否则就没有财力与中央对抗下去。
而且,出云国的沦陷,也意味着山阴五分国的丢失,尼子胜久将直接威胁到安艺国的毛利本家,这也是毛利家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对毛利家而言,山阳的备中国,山阴的出云国,都是不能失去的兵家必争之地。
但毛利家手中的箭,却只够射向一处,这就是毛利家主力迟迟不动的为难之处,毛利家也在权衡利弊,选择谁,放弃谁。
羽柴秀吉最怕的就是毛利家选择将箭头指向自己,把自己当做软柿子先捏。
因为羽柴秀吉的后方,别所长治正在闹叛乱,而前方的备中国,当地武家民心也不向着织田家。
如果毛利家打定了先迅速解决羽柴秀吉,再回头收拾尼子胜久的战略,羽柴秀吉就麻烦了。
毛利主力杀过来,羽柴秀吉就算能够挡住,也会元气大伤。
而另一边的尼子胜久,会因为毛利家把主力压在羽柴秀吉这头,在出云国取得更大的胜利和进展。
这就等于是让羽柴秀吉用自家实力为尼子胜久扛雷,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连汤都喝不上。
更可怕的是,织田信长从来就不是一位宽容的主君。
打赢了,她舍得重赏。打输了,她可以翻脸无情。
羽柴秀吉如果打得太难看,织田信长是不会听什么理由的,只会认定羽柴秀吉无能。
羽柴秀吉赌上一切,放弃北近江十二万石的富庶领地,跑到西国的山沟沟来奋斗,她输不起呀!
美作国虽然是山阳道的领国,但也是出云国的大后方。
如果尼子胜久战绩显赫,硕果累累,斯波家完全可以要求把美作国拿过去,作为自己的后勤兵站。
毕竟,羽柴秀吉现在连播磨国都控制不住,东播磨正在闹叛乱,她又有什么资格和尼子胜久争美作国?
明智光秀是伏见城体系的操盘手,可以直接沟通圣人和织田信长两人,她的话不是无的放矢,是真的能给羽柴秀吉带来压力的分析。
听到此处,羽柴秀吉已经有些沉不住气,淡淡问道。
“明智姬这次来,是特地来看我笑话的?”
明智光秀摇摇头,说道。
“我只是想请羽柴姬写一封信,送去安土城。”
羽柴秀吉一愣。
“什么信?”
明智光秀露出奇怪的笑容。
“我想请你告知织田殿下。
别所长治是波多野家的媳妇,她的丈夫来自波多野家,她正在与波多野秀治积极沟通,准备进一步扩大叛乱。”
羽柴秀吉的眼睛瞪大。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这封信发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明智光秀冷冷说道。
“织田信长会在波多野秀治进入安土城的第一时间杀了她,不给她发动叛乱的机会。”
羽柴秀吉眯了眯眼。
“你的父亲正在波多野家当人质,如果波多野秀治死在安土城,你的父亲会第一时间被波多野家杀死。”
明智光秀微笑不语,羽柴秀吉心中寒意愈盛,看着眼前优雅的女子,心思大乱。
丹波国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是近畿面对西国的起点与屏障,而且丹波高地对京都盆地也是居高临下,随时可以冲击京都中枢。
所以,织田信长一直很关注丹波国,只是波多野秀治缩在山上,居城易守难攻,就像是让人无处下嘴的刺猬。
别所长治与波多野秀治之间有联姻,双方如果联手掀起叛乱,从东播磨到丹波高地全部都会变成动乱之地。
叛军随时可以从各个角度攻击织田家刚刚拿下的摄津国播磨国,令织田家的西国攻略深受挫折。
以织田信长今时今日的刚愎自用,急功近利,她绝不会留下这个隐患。
波多野家上代家督无能,被三好义贤生擒,导致丹波武家不得不臣服三好家,屈辱度日。
波多野秀治一代人杰,带领丹波武家反出三好家,在近畿风云中维持中立多年,才能不容小觑。
这次波多野秀治前往安土城,是通过明智光秀运作,伏见城体系作保。
明智光秀压上了自己的父亲当人质,才让波多野秀治决定下山,这样的好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羽柴秀吉如果写信告诉织田信长,别所长治与波多野秀治勾结,东播磨的叛乱会蔓延到丹波国。
织田信长绝不会给波多野秀治解释的机会,她一定会把握时机,斩草除根。
波多野家是传统武家的统治方式,核心人物就是波多野秀治。
一旦波多野秀治死亡,被波多野家捏在一起的丹波武家必然各行其是,各寻出路。
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带头,丹波国一定会回到群雌割据的混沌状态,这是最有利于织田信长攻略丹波国的政治形态。
但这件事对明智光秀一点好处都没有,羽柴秀吉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织田信长毁约杀人,伏见城体系的公信力受到质疑,别的武家会怀疑伏见城体系对织田信长的约束力。
明智光秀游走四方,所持最大的本钱就是斯波织田两家合作的伏见城体系,让各地武家高看一眼。
伏见城体系的公信力重创,明智光秀的影响力也将大不如前。
再者,明智光秀鞍前马后为织田信长做事,最后却是死了父亲,沦为武家笑柄,她图什么?
羽柴秀吉深深一叹。
“明智姬,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明智光秀摇摇头,收敛一贯优雅的笑容,露出一丝冷峻。
“你不需要懂我的心思,你只需要知道,这样做能够让你脱困而出,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你可以偷偷暗示毛利家。
你已无瑕顾及备中国前线,你必须集中精力对付东播磨叛乱的别所长治,就算毛利家攻破出云国,你也没有力量去支援尼子胜久。”
羽柴秀吉面色严肃。
“你让我勾结毛利家?一旦事情败露,我会死无葬生之地。”
明智光秀笑道。
“让毛利家去收拾尼子胜久,你专心剿灭别所长治,对你们双方来说都是好事,这不是双赢吗?
我相信你不会那么蠢,给别人留下什么把柄,只需要找中间人暗示毛利家几句话而已,难道还需要你亲自去说?”
羽柴秀吉冷冷问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出卖我?”
明智光秀竖起两根手指,又放下一根。
“你欠我两条命,一次是金崎逃命,一次是加贺抗命。现在,我要你还我一命。
你当然可以相信我,因为在我让你写信污蔑陷害波多野秀治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赌你不喜欢现状,巧了,我也不喜欢。”
羽柴秀吉看着明智光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心底却浮起竹中重治临终前的那句话。
织田信长必不得好死。。难道你明智光秀是想。。
茶室中沉寂许久,羽柴秀吉阴着脸缓缓开口道。
“你要保证,不能让尼子胜久活着回去。”
明智光秀点头道。
“放心,尼子胜久一定会死在出云国。”
羽柴秀吉与明智光秀相视一笑,同时举起茶汤,抿了一口,完成了这场肮脏的政治交易。
两人将用尼子胜久的血,取信对方,结成联盟,相互试探着朝更远处的目标前进,那个目标叫做织田信长。
尼子胜久的死亡,将是两人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让双方都无法出卖对方。
因为一旦爆出尼子胜久之死与两人有关,圣人绝不会放过两人,两人都承受不起这个代价,这就叫做投名状。
羽柴秀吉要尼子胜久死,因为只有她死,斯波家的西国攻略才会受到毁灭性打击,停滞至少一年,而羽柴秀吉将在西国一枝独秀。
而出卖了尼子胜久,死了自家父亲,毁了伏见城体系的公信力,才能让羽柴秀吉勉强信任明智光秀这个人。
相信明智光秀,她是真的真的想要杀死织田信长。
羽柴秀吉激动得手指颤抖,她苦苦等候的机会终于来了。
竹中姬,你看到了吗?织田信长她要死了,她会死在明智光秀这条毒蛇的反噬之下!
即便羽柴秀吉拼命掩饰,但明智光秀还是察觉到了她的激动,心中冷笑不已。
明智光秀从头到尾,就是要织田信长去死。
利用羽柴秀吉祭献尼子胜久,是为了让斯波织田两家结下解不开的死仇。
作为人质的便宜父亲是假的,而伏见城体系的公信力,明智光秀更不在乎。
既然织田信长注定要死,那么斯波织田两家合作的伏见城体系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失去了织田信长的织田家,只是一头被拔掉了爪牙的老虎,再没有任何威胁。
至于羽柴秀吉,她将成为一件工具,杀死织田信长的好用工具。
羽柴秀吉与明智光秀面上和睦,心里却都想着如何利用对方,完成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谁才能笑到最后呢?
第1763章此情此景可悲可叹
西国风云变幻,毛利家也没想到羽柴秀吉竟然会暗中派人前来勾连,双方默契的达成了一致。
在明智光秀的阴狠策划下,暗潮正在向尼子胜久汹涌而去。
尼子家在出云国的重现就像是黑夜来临前的最后一抹亮色,即将迎来的是无尽黑暗。
而此时,幕后黑手的明智光秀,她却在悠悠哉哉登上前往土佐国的路途。
她要前往四国岛办理织田信长赋予的外交差事,远离西国纷争,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等她再次回来的时候,近畿西国已然发生剧变,她也将距离杀死织田信长这一目标,更进一步。
这个春夏,关西的风波不断,关东也不太平。
斯波义银想要通过高坂昌信对武田信玄施压,结果却反而被高坂昌信用亲情所困,只能无奈放弃。
没有了圣人的制约,武田佐竹两家联手,针对常陆国中南部的江户家,突击检查贷款利息,税务问题,并组建税警众监督执行。
在关东无战事的御令压制下,江户家根本不敢动用武力对抗,最终家督选择举家自焚,以表清白。
家督自尽之后,马场城开城,家臣团领罪降服。
武田信玄不战而胜,派遣得力家臣进驻城内,当即宣布以城池抵利息,将马场城据为己有,并改名水户城。
水户二字,取自那珂川繁荣的河运河港,意为水运的门户,也是武田家入主常陆国的起始。
水户城位于常陆国中部,水运繁荣,沟通南北,利于统治全国。这也是武田信玄处心积虑弄死江户家,定要占据水户城的根本原因。
江户家灭亡,南方三十三馆吓得不轻,纷纷派人前往水户城进献效忠书,表示对武田家的臣服,被武田信玄一一笑纳。
武田信玄也不想闹得吃相太难看,真到惹得圣人激怒,她就落不着好处了,还是要适可而止。
有了中南部的落脚点,武田家与佐竹家的常陆守护替代,也算是迈出了踏实的一部,武田信玄已然是心满意足,暂时不想再搞事。
但武田信玄吃饱打嗝抹抹嘴,别人却是看着眼馋,不能平静。
武田家轻而易举拿下江户家这一方诸侯,不动刀兵逼得江户家自焚绝户,坐享水户城,看得上杉北条两家目瞪口呆。
原来还可以这样耍流氓啊!
上杉北条两家也不甘示弱,纷纷开始纠集税警,严查利息税务。可怜东方四国武家还没有等到秋收的粮食,就迎来了讨债的还乡团。
正所谓,谁拿了我的什么,给我送回来。谁吃了我的什么,给我吐出来。一笔一笔,慢慢算。
这青黄不接,谁还能变得出粮食来?于是一幕幕惨剧,在东方四国各处发生。
如果说,之前的自清运动是吓破了东方之众的胆,那这一场讨债风波就是砸烂了东方之众的锅。
东方之众不论是对领地基层统治,还是家臣团的组织向心力,都被一次次的冲击不断击碎碾压,成为一团散沙,再无反抗能力。
除了佐竹家,里见家等少数强有力的地方武家之外,东方四国已然成为武田上杉北条这三强藩的盘中餐。
三强藩本就强势的实力,又因为吞并东方四国,更是一骑绝尘,远远甩来其余关八州有力武家。
关八州之地,在斯波义银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已然成为了武田上杉北条三家三足鼎立的自留地。
唯有由良家为首的中部武家联盟,东武藏之地为主的关东斯波领岛胜猛,西上野之地的真田信繁,还保持着一定的自主性。
至于其他中小地方武家,已经在一次次的变革与冲击中逐渐边缘化,成为依附关东侍所体系生存的小人物。
关八州大地正在以一种斯波义银自己并不喜欢的,吃相极度难看的方式,逐渐被斯波家所控制。
在三强藩强势吞并东方四国做出一次次小动作的同时,还有一股暗流正在关八州之地内部涌动。
在真田众的背后策划,猿飞佐助的刻意引导下,半泽直义已经搞清楚入手的方向,并前往东武藏之地,寻求大里郡鬼头悠亚的帮助。
鬼头悠亚的支持,让半泽直义终于从武协这边撕开了一个口子,把手伸进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账目,查探真相。
大里郡,尾久村。
这里是自清运动的始发地,当三上桃菜利用自清运动在房总半岛替三强藩当刀子的时候,鬼头悠亚却在用心耕耘自己的大义事业。
鬼头悠亚一脚一脚走遍了大里郡的每一个村子,踏踏实实得低头做事,清理不义之徒,宣扬斯波新思想。
但她的努力,却因为三上桃菜在房总半岛的政治冒险,被连带一起跌落神坛。
上总国大乱,里见义尧惨死,圣人亲自下御令申饬,导致自清运动受到重创。
大里郡这边搞得再好,也扛不住三上桃菜那边的黑锅够大,房总半岛的风暴几乎摧毁了自清运动的正义性,让自清运动陷入低谷。
但鬼头悠亚依然在坚持自己的理想,想要用大里郡的优异成绩,再度打动圣人,为自清运动正名。
这一日,鬼头悠亚正在尾久村查勘,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变故,三上桃菜匆匆骑马赶来,拉着鬼头悠亚进入村屋密谈。
屋内,三上桃菜愤怒将手中文书抖出,塞给鬼头悠亚,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给那个什么半泽直义签署同意书!她有什么资格代表我们蓝衣众检查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贷款流水,账目清算!”
鬼头悠亚接过文书扫了一眼,果然是自己签署的那份授权书,于是淡淡回答道。
“半泽直义是斯波中枢同心秘书处派遣巡查员,替圣巡查关东账目,我协助她做事有什么不对?”
三上桃菜瞪大了眼。
“有什么不对?
你搞搞清楚,她是问注方的人,负责的是商业归档,就算她有廉政众背景,那也是查看斯波忠基金与关东侍所奉行所的相关账目。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慈善事业,水利工程,这些贷款账目,流水细节,就不在她的巡查范畴,我们根本没有义务配合她的越权胡闹!”
鬼头悠亚冷冷说道。
“真的没有义务吗?三上姬,你不要忘了我们当年的誓言。
我们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改变关东死气沉沉的现状,让圣人的思想撒遍关东大地,让这片土地迎来新生!
半泽直义带着圣人的任务前来关东,我们有义务配合她的工作。
一个领袖,一个声音,这才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我不过是做了一位蓝衣众应该做的事,你为什么如此愤怒,如此失态,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
三上桃菜眯了眯眼。
“你这话什么意思?”
鬼头悠亚不客气的说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
圣人建立武协的初衷,就是为了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而你呢,却和那些人沆瀣一气!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和那些人往来,不要和她们有所牵扯,但你有听进去吗!
我警告过你,三番五次次警告你,但你却一次次顾若罔闻,越陷越深!
你已经忘了初心!忘了我们为什么要组建武家复兴会!忘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同仁志士!忘了我们的理想!
你竟然为了武协那些个龌龊事来质疑我,否定我的授权书,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和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竟然如此恐惧,如此失态。”
面对鬼头悠亚不加掩饰的指责,三上桃菜的眼角一抽,青春靓丽的脸蛋上出现一丝丝扭曲。
沉默半晌,三上桃菜咬牙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要搞清楚,我才是蓝衣众首席,没有我的签字,这份授权书无效!”
鬼头悠亚冷笑道。
“是呀,你现在还是首席,但很快就不是了。
我已经起草公文,要求召开蓝衣众内部大评议,我会在会议上公布你的所作所为,并要求公开投票罢黜你的首席之位。”
三上桃菜冷冷盯着鬼头悠亚,恶狠狠说道。
“我的首席之位是圣人给的,你没有权力召开评议废黜我。”
鬼头悠亚冷声反驳道。
“你的首席之位,是武家复兴会几百同仁志士在河内战场上用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你背弃了我们的理想!我们为什么不能废黜你!
想想你做的那些事!
你到底收了武家义理促进会和武协那些人多少黑钱!你为了往上爬,讨好三强藩,把自清运动带到了毁灭边缘!
你告诉我,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代表武家复兴会,凭什么代表我们,凭什么领导我们走向复兴!
三上桃菜!你配吗!”
鬼头悠亚的怒吼,让三上桃菜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三上桃菜才低声下气说道。
“鬼头姬,许多事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也是迫不得已。
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有些污水是我必须沾染的。不然,蓝衣众就得不到武协的认同,我们就无法在武协立足。
我并非和她们同流合污,我只是为了蓝衣众更好的发展。
我希望你能冷静一点,成熟一点,不要把事情闹大了,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
鬼头悠亚目中寒光一闪。
“好处?到了这时候,你还和我谈好处?
我们抛头颅洒热血,是为了好处吗?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同仁志士,她们舍生忘死是为了好处吗?
我们是为了改变这个丑陋的旧关东,建设一个更好的新关东。
喜欢和武协那些人妥协,喜欢和她们同流合污的人是你,不是我们,我们和你不一样。
蓝衣众不需要进她们的圈子,不需要得到她们的认同,不需要成为像她们一样的旧官僚。
我们是大义凛然的新青年,我们是斯波新思想的先锋队,如果连我们也被她们污染了,那么关东就真的没救了。
你直到现在还在狡辩,还想把你那些肮脏的想法套用到我身上,你太让我失望了,三上姬。
你已经不是我们的同仁志士,你已经没有资格代表我们。
我一定会召开评议会,我一定会要求废黜你,我相信大家都会支持我,她们应该和我一样,和你不一样。
言尽于此,我与你已经无话可说,但作为曾经的战友,我最后还想劝你一句。
三上姬,回头是岸,去自首,去向圣人坦白你的一切错误,去争取圣人的原谅,洗心革面,你才有机会重新来过。
请早些醒悟吧!三上姬!”
说完,鬼头悠亚深深一鞠躬,大步走出村屋,再没有回头。
鬼头悠亚不屑回头再看一眼曾经的挚友,也没能发现身后三上桃菜眼中的杀意已经掩饰不住,汹涌而出。
三上桃菜出身卑微,借助武家义理促进会的留学援助,前往斯波领开拓眼界,展现自己的才华,成为留学生的领袖。
她自诩才华横溢,却因为出身不好,始终没有机会往上爬。
留学生这个平台,给了她表现的机会。圣人的青睐,让她一飞冲天,站到了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位。
三上桃菜害怕失去权力地位,害怕变回那个可有可无的卑微小武家之女。
在武协的拉拢下,在三强藩的威逼利诱下,她逐渐迷失自己,忘记了曾经的理想和誓言,成为了金钱的俘虏,权力的奴隶。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自己来之不易的权位,她不能让鬼头悠亚毁了自己。
杀了鬼头悠亚!这个曾经徘徊过的想法,再度清晰得在脑海中回荡。
被金钱权力降服的三上桃菜已然忘记了两人曾经并肩作战,忘记了共赴理想的情义,她的心里只是反复浮现一句话。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天真的鬼头悠亚并不知道,自己曾经的挚友已被金钱权力异化,自己的呐喊非但没有喊醒对方,反而坚定了对方的杀心。
正如两人当年在河内战场,战友坟墓前对白预言的一样,在理想破灭之后,鬼头悠亚会死去,三上桃菜将沉沦下海。
此情此景,可悲可叹。
第1764章形势急转直下
盛夏,义银正窝在多闻山城避暑。奈良盆地四面环山,多闻山城依山傍水,暑气不盛,夏日不炎,过得还算舒服。
这个春夏,是好事不断。
关东那边还算太平,东方四国的脊梁被打断,志气被挫磨,已然没有了奋起对抗的勇气。
面对三强藩的咄咄逼人,东方之众全部躺平艾草,甚至懒得朝圣人喊救命,让义银暗自松了口气。
只要东方四国不反抗,三强藩鲸吞蚕食也好,强取豪夺也罢,义银都懒得去理会,反正这些领地终究是属于斯波神裔的祖业。
而关西这边,斯波织田两家也是精诚合作。
西国攻略已然展开,尼子胜久在出云国大杀四方,眼看就要拿下月山富田城,打崩毛利家在山阴一线的统治。
四国方面,义银腆着脸派明智光秀出马与织田信长沟通,硬是把三好义继塞进了四国岛的征伐战。
织田信长有些不爽,也还是勉强接受了,只是把明智光秀差遣得东奔西跑来泄愤,义银也多去了几次安土城艾草,但结果总是好的。
斯波家在关东吃独食,在关西又开拓了西国与四国,势力是蒸蒸日上,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义银也得以消停消停,在多闻山城享受一下生活。
有空去安土城陪织田信长干一干,平日里在多闻山城接待前来觐见前田利家,前田利益,细川藤孝等亲近武家,放放炮仗。
小日子过得舒服,时间就走得飞快。
等义银回过神来,已然是骄阳似火,烈日当天,知了在庭院的艺树上鸣叫,池中惊鹿一拨一响,甚是惬意。
他坐在房中,房子对比不远处被烈日暴晒的庭院,显得分外凉爽舒适。
义银坐在案前查看文书,立华奏跪在案下,正在用心做一周一次的功课。
原本正在享受的义银,忽然心起一颤,感觉不对,喃喃自语道。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软就软了呢。”
立华奏也察觉不对,起身看向圣人,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义银尴尬一笑,回忆昨天是与蒲生氏乡彻夜长谈,但平日里也是如此,不至于到现在还受影响呀。
但不知道为什么,义银这心里越发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他勉强摇摇头,一时兴趣全无,轻声对立华奏说道。
“晚上再说吧。”
立华奏恭谨一鞠躬,听话得坐到一边。
就在此时,门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义银眯了眯眼,抬头看去,心中不祥的预感更盛。
蒲生氏乡出现在门外,面色肃然鞠躬,说道。
“圣人,出大事了。”
义银的心跳猛地加速,他沉下心说道。
“讲。”
蒲生氏乡紧皱双眉,说道。
“织田殿下把前往安土城商谈的波多野秀治抓了,立即处死。”
义银愕然。
“什么!织田信长杀了波多野秀治!她是不是疯了!”
波多野秀治愿意离开自己的老巢,前往安土城商谈臣服事宜,那是由明智光秀出面洽谈,伏见城体系作保。
为了说服波多野秀治,明智光秀甚至压上了自己的老父亲作为人质,这才让波多野秀治放下戒心。
可织田信长竟然把前往拜见的波多野秀治抓起来杀了,这家伙脑子里想什么呢!
伏见城体系的公信力,会因为她的这一举动,受到毁灭性打击。
但事情还没完,蒲生氏乡继续说道。
“织田殿下对外宣称波多野秀治勾结别所长治,意图发动叛乱,遂将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义银忍不住骂道。
“胡闹!就算波多野秀治真的准备叛乱,织田信长也不可以把上门商谈的武家大名杀了!
两军交战还知道不斩来使呢,她把波多野秀治随便就杀了,以后谁还敢相信伏见城体系的信用!”
蒲生氏乡苦笑道。
“已经晚了。
听闻丹波国波多野家那边已经斩杀人质,杀死了明智光秀大人的老父亲,以示不屈。
明智光秀大人此刻远在土佐国,正在与长宗我部家商议。
等这件事传到四国岛,且不说明智光秀大人该如何悲痛,长宗我部家也是无法再相信伏见城体系的信用。”
义银长叹一声。
“织田信长这家伙,我就知道。。她越来越刚愎自用,以为自己实力强大,就可以为所欲为。
没有确凿的证据就随意斩杀一方诸侯,她以为她是谁?她这是要气死我呀!”
义银一边埋怨,一边看向蒲生氏乡,见她脸色凝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怎么?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说出来吧。”
蒲生氏乡深吸一口气,说道。
“别所长治叛乱,羽柴秀吉大人忙于围剿东播磨叛军。
如今波多野家家督被杀,丹波国武家必然奋起反击,这叛乱的范围太大,一时难以平息。”
义银沉下脸,问道。
“所以呢?又出什么事了?”
蒲生氏乡摇头道。
“尼子军在出云国攻城略地,地方武家纷纷投效,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出云国的毛利军自知不敌,全部收缩到月山富田城,守将毛利元秋与天野隆重死守不出,月山富田城坚固,尼子军一时难以攻下。
毛利家督毛利辉元,她趁着羽柴秀吉回军平乱,无瑕顾及前方,亲任总大将,率毛利家主力驰援出云国,打了尼子军一个措手不及。
出云国当地武家皆是墙头草,见战事不利,纷纷做鸟兽散,尼子军不敌毛利家全力一击,已经败退真山城。
毛利家趁着羽柴军无法支援的空隙,全力攻打尼子军,只怕。。出云国的战局一时难以挽回。”
义银紧张起来。
“尼子胜久她怎么样?
胜败乃兵家常事,让她不要有顾忌,赶紧撤下来!从海上去就从海上回,等归来之后重振旗鼓,再杀过去便是!”
蒲生氏乡面色难看。
“尼子军是从丹后国港口出海,原本可以让丹后国的船队去接应尼子军回来。
可是。。我刚刚接到细川藤孝殿下急报,一色家不满意降服的条件,再度竖起反旗,丹后国内乱,一时无力顾及前线。”
义银一股热血冲上头颅,忍不住骂道。
“明智光秀怎么管的领。。”
话还没骂出口,义银忽然停了下来,面色更加难堪。
因为就是他命令明智光秀去找织田信长说话,让织田信长接受了三好义继掺和四国攻略这件事。
织田信长趁机为难明智光秀,又是让明智光秀劝说波多野秀治下山,又把明智光秀派往四国岛说服长宗我部家合作。
明智光秀忙得四处跑,现在是死了爹都不知道,远在四国岛上,义银怎么好意思再指责她管理领地失职,耽搁了前线战事。
义银无奈一叹,问道。
“丹后国忽起内乱,现在情况如何?”
蒲生氏乡回答道。
“征伐丹后国的细川军正在撤军路上,听闻叛乱消息,细川藤孝殿下已回军平叛,保证消弭乱局。
只是,尼子军在出云国处境艰难,四面受敌,已经等不及了。”
义银咬咬牙。
“美作国呢?让织田家配合一下,从美作国把尼子军撤下来!”
蒲生氏乡摇头道。
“毛利辉元把路都堵上了,尼子家在山阴的影响力太大,毛利家不会轻易放过尼子姬,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义银眯了眯眼,冷笑道。
“不放过?我倒要看看谁敢为难尼子姬!马上派人去西国,去出云国告诉毛利辉元!
如果尼子胜久活着回来,斯波家与毛利家之间尚且有得一谈。若是尼子胜久折在出云国,我将亲征西国,我要毛利家好看!”
尼子胜久跟了义银九年,矜矜业业,帮他稳固近畿斯波领,默默替他背锅扛雷,有功劳苦劳无数。
义银亲口答应了尼子胜久,要帮她复兴尼子家,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战死出云国。
当今天下,没有人敢把圣人的话当耳旁风,真把义银惹恼了,毛利家也扛不住神威天怒。
义银相信,毛利辉元一定会懂得取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她会留下一个活着的尼子胜久和斯波家谈条件,而不是弄死尼子胜久,彻底激怒自己这位圣人。
义银这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大好形势急转直下,简直是一波接着一波,让人透不过气来。
先是织田信长忽然失智杀人,然后是羽柴秀吉,细川藤孝先后遭遇内乱而平叛,无暇西顾,然后是毛利家倾巢出动,围攻尼子胜久。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环扣着一环,难道是。。义银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明智光秀不可能左右织田信长的想法,就算她舍得老父亲去死,也不可能成功怂恿织田信长杀人。
更何况,别所家的叛乱,一色家的反复,毛利家的决断,这都不是明智光秀可以控制的事。
义银默默咀嚼这一切的前后,难以相信这会是明智光秀在背后推动的局面,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到底是自己流年不利?还是明智光秀策无遗漏,搞出来的麻烦?
就在义银迟疑之际,门廊上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噔仿佛踏着义银的心口,让他更加焦躁。
转眼间,井伊直政已经出现在门外,鞠躬行礼。
义银叹道。
“又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蒲生氏乡也是一脸疑惑看向井伊直政,两人刚才分开片刻,同心秘书处那边又出新状况了?
井伊直政肃然道。
“圣人,关东出事了。”
义银眯了眯眼。
“说吧。”
“刚刚来的消息,蓝衣众次席鬼头悠亚,不慎坠马身亡。”
听到就这么一件事,义银一口气差点转不过来,狠狠瞪了井伊直政一眼。
“就这?”
虽然鬼头悠亚是一个不错的年轻姬武士,但坠马身亡本就是个意外,算不得什么大事。
再者,蓝衣众搞出的自清运动把房总半岛搅和得一塌糊涂,曾经赞许过自清运动的义银自己又不好多说什么,心中难免会迁怒于人。
鬼头悠亚英年早逝的确可惜,但还不至于和西国尼子胜久的危机相提并论,井伊直政拿这件事来当急报,是有些分不清轻重了。
明明看到义银面有愠色,井伊直政却是坚持继续说道。
“圣人,同来的消息中,还有半泽直义从关东发来的密报,鬼头悠亚之死可能并不简单。
半泽直义曾经与鬼头悠亚有过会面,拿到了蓝衣众的授权书,准备审查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借贷账目流水。
然后鬼头悠亚就忽然死了,蓝衣众首席三上桃菜出面否定了授权书,让半泽直义的审查陷入困境。
半泽直义认为,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账目可能存在巨大问题。。”
井伊直政还未说完,就已经被暴怒的义银打断道。
“那个半泽直义!到底想干什么!
我给她的命令是去关东看看廉政众事务,她跑去武家义理促进会闹什么闹!
还有你井伊直政,怎么也跟着听风就是雨,跟着她胡闹什么!
关东的廉政众在奉行所,在越后国直江津,她半泽直义竟敢私下跑到东武藏之地找鬼头悠亚,这是谁给她的权力?
她一个小小的问注方管事,竟然想越过武协,审查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账目,她以为她是谁?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了!”
西国局面崩坏,尼子胜久陷入危局,义银此刻心急如焚,完全听不进井伊直政的话。
武家义理促进会自成体系,贷款账目有武协监督,互为因果。
别把义银当傻子,他一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井伊直政借着半泽直义受命东行的机会,暗中指示半泽直义去查了别的什么事。
如果在平时,义银还有心思和井伊直政掰扯,谈个是非曲直。
可现在呢?义银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井伊直政是同心秘书处的二把手,负责监察事务,她一直想要把堺港,把关东那些游离在同心秘书处之外的体系纳入监督。
对于她的想法,义银不否定。
因为同心秘书处的建立,本身就是代表义银的中枢向地方夺权,但凡事也要有个尺度!
半泽直义在关东捞过了界,审查进展受挫。
井伊直政就想要强牵附会,硬把鬼头悠亚的意外死亡,和半泽直义的失败联系到一起,给关东那边上眼药。
这么做就过分了!
义银现在没空搭理这些内部龃龉的小事,他心急火燎要把尼子胜久从前线撤下来,井伊直政这时候来搅局,可不是撞上了枪口嘛。
井伊直政抿着下唇,心里还不服气,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蒲生氏乡一把拉住。
蒲生氏乡冲她微微摇头,井伊直政咬咬牙,低下头,不再说话。
第1765章细川有孕成依仗
斯波义银在奈良盆地的多闻山城想不通,为什么大好形势会忽然急转直下,短短一日之内就接到这么多坏消息。
而在丹后国,细川藤孝的心情也非常不好,她感到自己似乎又在被明智光秀牵着鼻子走,已然走上了歧途。
丹后国南部,宫津城。
一色义道一脸愤怒,与女儿一色义定一起被绑在细川藤孝座下,听候发落。
她不屈得抬头看向主位上的细川藤孝,骂道。
“细川小女,你不守信义,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我要向幕府申诉!我要向圣人陈情!我要去京都告你!”
一色义道的愤怒溢于言表,在斯波家的巨大压力下,她已经让步降服了,但没有想到细川藤孝会食言而肥。
照着幕府武家的老规矩,一色义道让女儿一色义定出面迎娶细川藤孝认养的族子,双方结成姻亲,从此就是盟友。
幕府名门之间少有斩草除根的做法,一色家服软,理当在斯波家的新政权中有个位置坐坐。
明智光秀当国主,一色家与细川家分一些领地,担当郡望或者代官,辅佐守护,这才是正规路数。
可是细川藤孝不讲武德,竟然把一色母女诓骗到宫津城抓起来,这也太肆无忌惮了,简直是不把幕府政治的游戏规则当回事。
细川藤孝微微一笑,说道。
“行吧,我这就送你上路,到了京都,可别忘了托梦给圣人。”
一色义道面色一白。
“你。。想要杀人灭口?”
细川藤孝笑道。
“此时,圣人应该已经接到了我的急报。
一色家降而复叛,反复无常,臣立即回军平叛,定要阵斩一色义道,一色义定等一众叛逆,还丹后国一个太平秩序。”
一色义道没想到细川藤孝会如此大胆,竟敢欺骗圣人,让一色家蒙受不白之冤。
她厉声道。
“细川藤孝!我们已经结为姻亲,你为何要这般害我一色家!”
细川藤孝叹了一声。
“不过是一个族子,回头让他改嫁便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一色义道见细川藤孝如此的笃定,心知她已然起了杀心,绝不会放过一色家,事已至此,唯有唾骂道。
“贼子!你蒙蔽圣听,日后必不得好死!”
细川藤孝摇摇头,对身边亲信下令道。
“送她们上路,还有随行前来的一百余旗本,近侍,随从,仆役,全部斩杀,不要留下活口。”
“嗨!”
一色义道与一色义定被拖了下去,片刻,两人的首级摆在盘中又送了回来,一色义道瞪大着眼睛,正是死不瞑目。
头颅的血腥气让细川藤孝感觉不适,胃中翻江倒海,忍不住要吐,身边侍从赶紧捧上银盆。
细川藤孝干呕了几下,又吐不出什么,伸手取过侍从递上的白巾,擦擦嘴,忍着食道的反噬感。
她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胃里早就吐空了,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以再吐。
虽然人很不舒服,但她的心却在欢呼雀跃。
终于。。她终于怀上了神裔。
细川藤孝小心翼翼摸了摸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挥手让人把一色母女的首级送走。
“拿下去,用石灰腌好,送往多闻山城,向圣人报捷。
就说我细川军星夜赶路,打了丹后叛军一个措手不及,一色母女仓促应战,死于阵中,我将继续挥师北进,尽快稳定丹后国局势。”
见人把放着首级的盘子带走,细川藤孝陷入了沉思。
一色义道想不到细川藤孝会毁约,欺瞒圣人,吞并一色家。但一色义道不知道,事发突然,其实这也不是细川藤孝的本意。
和泉细川家与一色家同为幕府名门,大家都是玩弄幕府政治的老手,就算细川藤孝不喜欢一色家杵在丹后国,但也不至于毁约杀人。
把一色母女以商议婚期的名义骗到宫津城,杀人灭族,这件事非常犯忌讳。
一旦传扬出去,和泉细川家在幕府武家政治圈的名声,就算是彻底臭了,以后再不会有人相信细川藤孝说的话。
但细川藤孝却是不得不冒这个风险,因为细川藤孝已被明智光秀绑架,别无选择。
明智光秀这个混蛋!
在前往四国岛之前,她给细川藤孝留了一封信,对此去西国四国之行,阴谋联合羽柴秀吉,陷害尼子胜久等事,竟然是直言不讳。
明智光秀的坦诚,顿时让细川藤孝麻了爪。
明智细川两女之间绑得太紧,连细川藤孝此时孕育的神种,都是明智光秀使劲推臀的成果。
明智光秀要是真的出事,细川藤孝也别想落得个好。
细川藤孝就算心里已经把明智光秀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也不得不配合明智光秀的阴谋,必须搞乱丹后,让尼子胜久无法从海上撤退。
西国局势急转直下,尼子军困在出云国,其中疑点丛丛,尼子胜久一旦活着回来,不然要查清前因后果。
如果真让尼子胜久查出了明智光秀的小动作,明智光秀要倒霉,细川藤孝也脱不了干系。
正所谓,怒从心中起,恶自胆边生。事到临头,细川藤孝只能把一色母女诓骗过来,一了百了。
一色家灭族,丹后国混乱,尼子胜久撤退的海上通道一时堵塞,明智光秀一定会让她死在西国,再也回不来。
反正事情已经坏成这样了,细川藤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一色家斩草除根。
以后就由明智细川两家共同统治丹后国,国内不用再多个钉子,多双眼睛,也不怕有泄露秘密的隐患了。
明智光秀有保密组的藤林椋掩护,圣人未必能发现一色家叛乱前后的真相。
就算事后真被圣人发现,细川藤孝依仗腹中神裔,也不怕圣人为了一色家,严惩自家女人与骨肉。
只要尼子胜久之事的真相不暴露,只是一色家灭族的实情被圣人知晓,就算些许惩罚,细川藤孝借着腹中孩子福泽,还是扛得住的。
就是秉持此心,细川藤孝果断杀了一色母女与随行人员,但她此刻心中依然不安。
明智光秀这个家伙,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执意弄死尼子胜久,不惜和织田家的羽柴秀吉暗中勾结,简直是胆大包天。
这件事如果败露,不管是圣人,还是织田信长,都不会放过明智光秀。
更恶心的是,细川藤孝是搭上明智光秀的关系,成了圣人的榻上之臣,两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细川藤孝没法甩开明智光秀的影响。
哪天明智光秀真的败露,细川藤孝说自己不知情,圣人会信吗?只怕圣人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们两个好得可以睡一张床,玩一个男人,现在说明智光秀是独走,细川藤孝无辜得像朵白莲花,骗鬼呢!
细川藤孝一边不甘被明智光秀拉下水,另一边又不得不跟着明智光秀的节奏走。
弄死一色母女之后,细川藤孝其实也没了其他选择,只能帮着明智光秀把这件事掩盖下去。
帮她,就是帮自己!
可细川藤孝翻来覆去就是想不通,明智光秀好好的日子不过了?为什么要对尼子胜久下死手?
是为了争权夺利?还是为了什么更深远的目的?
细川藤孝觉得自己如果不想明白这件事,真怕哪天糊里糊涂就被明智光秀给连累死!
叹了口气,细川藤孝缓缓坐回主位,护着肚子。
不能急躁,不要影响了孩子,孩子才是自己的根本,才是一切。
西国局势转眼剧变,不过数十日,尼子胜久就从高歌猛进,变成了困兽之斗。
斯波义银一门心思要救下自己的亲信,在军事受阻的情况下,不惜派人与毛利家交涉,想要以政治让步,换取尼子胜久的安全归来。
在此同时,斯波义银也向关东方面发函,将一份申饬送到半泽直义手中,让她谨守本分,不要胡乱伸手。
小田原城城下町,一处院落。
半泽直义在小小的院中踱步,绕着圈子,想着心事。
夏末阳光已经没有那么毒辣,洒在人的身上是暖洋洋,但半泽直义的骨髓里却在散发寒气,凉彻心扉。
鬼头悠亚死了,那个正直无私的年轻姬武士,她出了意外,坠马而死。
半泽直义心中充满了悲伤,虽然她与鬼头悠亚相交不深,相识不过短短数日,但依然被那个理想主义者的奉献精神所倾倒。
鬼头悠亚真的是死于意外吗?
原本半泽直义还是半信半疑,但随后而来的信函,让半泽直义确信,鬼头悠亚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蓝衣众首席三上桃菜,在鬼头悠亚意外身亡之后,忙不迭就送来否认函,否定了鬼头悠亚交给半泽直义的授权书。
鬼头悠亚身为蓝衣众次席,管理的各项事务,哪个不比这份授权书要紧?
可三上桃菜不用心交接事务,第一时间关心起这份看似普通的授权书,很难说她心里没有鬼。
作为鬼头悠亚的挚友与上司,她竟然在鬼头悠亚死后,马上将鬼头悠亚平生最后一次行使权力的授权书否定掉,这也不合人情常理。
事到如今,半泽直义已经无心判断,三上桃菜是否参与了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
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如何将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
半泽直义正想着心事,院子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丝缝隙,闪入一条身影。
猿飞佐助横在半泽直义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抖了抖。
“看看吧,这是从保密组渠道传来,同心秘书处给你的回函。”
半泽直义接过信函,却没有看,猿飞佐助问道。
“不想看看?”
半泽直义摇头道。
“我不看也知道里面会写些什么,多半是申饬我多管闲事。”
猿飞佐助轻轻鼓掌,说道。
“你是真聪明。
虽然我没看过信,但雾影才藏和我说,圣人对你的越权非常震怒,要求保密组监视你,看你接到信函之后,有没有再继续胡闹。”
半泽直义叹道。
“我在上书之前,就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了。”
猿飞佐助耸耸肩,感叹。
“知道是这个结果,你还要去触这个霉头,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我再多送你一个情报吧。
你的运气不好,西国那边攻略不顺,你急件到的时候,正巧遇上圣人烦躁,连带井伊直政大人都吃了挂落,陪你一起挨骂。
好嘞,现在你最大的靠山都扛不住了,怎么样?要不要放弃?”
半泽直义反问道。
“放弃?让鬼头悠亚就这么白白牺牲了?
武家义理促进会内部一定存在很大的问题,所以对方才会狗急跳墙,不惜杀害鬼头悠亚,也要阻碍我的调查。
鬼头悠亚可是蓝衣众的次席,她的身份不低。
连这样的实权人物都可以死得不明不白,你说在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账目之下,到底掩盖着多么触目惊心的大窟窿?”
猿飞佐助摇头道。
“你和我说这话没用,我就是一个替保密组跑腿的,我算老几?
圣人震怒,同心秘书处不敢支持你,上面的路已经堵住了。
鬼头悠亚死了,她的授权被三上桃菜否定,从下面调查的资格也没了。
上下两头都没戏,就凭你一己之力困兽犹斗,就算武家义理促进会真存在问题,你又能怎么样?”
半泽直义微微一笑。
“说是,比说不简单多了。
如果我们这些当差的只知道点头嗨,嗨,那和提线木偶又有什么区别?圣人养着我们这些废物,又有什么用处?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在其一。姬武士要有自己的武家义理,我们应该要做对的事。
鬼头悠亚死了,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没有价值的牺牲,这是其二。
我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正义从来不会缺席,只会迟到。
让犯错的人得到喘息之机,让百姓为她们做错的事付出代价,却只能寄希望于未来虚无缥缈的正义之上,这是软弱!这是纵容!
正义,偶尔也会胜利的!我坚信正义的胜利是要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等着从天上掉下来!
那些害死鬼头悠亚的人,那些阻碍我调查的人,我会以牙还牙,加倍奉还,这是我的处事原则。”
第1766章无解的金刀计
猿飞佐助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说点有用的,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半泽直义反问道。
“猿飞姬,你可曾听说过金刀计?”
猿飞佐助疑惑道。
“什么金刀计?”
半泽直义笑道。
“金刀计发生在天朝的五胡十六国时期,号称无解之计。
彼时前燕大将慕容垂被前燕朝廷迫害,无奈投靠前秦皇帝苻坚。
前秦宰相王猛认为慕容垂对前秦有害无利,劝苻坚杀掉慕容垂,但是苻坚仁厚,始终不予理会。
遂,王猛决心以金刀计,除掉慕容垂。
王猛先是上门以即将远行,可以睹物思人为由,骗取了慕容垂随身佩戴的金刀。
然后,她把金刀交给重金收买的慕容垂亲信,让其带去军营交给慕容垂的女儿。
被收买的亲信以金刀为信物,告知慕容垂女儿,前秦欲加害慕容母女,其母让她马上离开,回返前燕。
慕容垂之女收到母亲的随身金刀,不疑有诈,立即逃离军营,回返前燕。
慕容垂得知女儿逃离,顿时陷入进退两难,她如果不跟着女儿逃走,就无法解释女儿叛逃的原因。
无奈之下,慕容垂只能逃跑,结果却又被抓了回来。
好在前秦皇帝苻坚的确仁厚,并没有追究慕容垂的叛逃,但慕容垂的女儿却因为逃到前燕,被前燕朝廷斩首了。”
猿飞佐助惊道。
“好一个恶毒的金刀计,这慕容垂要是成功逃走了,岂不是要和女儿一起被斩首,到地下当一对冤死鬼?”
半泽直义点点头。
“虽然慕容垂留下性命,甚至在日后自立为王,建立后燕政权。
但读史之人皆感叹金刀计之厉害,称之为千古无解之计。”
猿飞佐助不服气道。
“听起来也没那么厉害呀。”
半泽直义看向猿飞佐助,问道。
“那么如果你是慕容垂,你已经把金刀送给了王猛,又该如何破解这金刀计?”
猿飞佐助沉思道。
“金刀不过是一件信物,关键在于收买的亲信,她能否让慕容垂之女深信不疑。
如果慕容垂之女不信,那么这金刀计就没用了。”
半泽直义笑笑。
“慕容垂母女逃离前燕,投奔前秦,日夜惶恐担心被前秦出卖。
既然自己心中早早有鬼,被人稍一挑拨,又岂能不信?
慕容垂母女其实谁都不信,她们只相信彼此,所以那把金刀才成关键,如果她们愿意多相信一点前秦朝廷,那么金刀计便无计可施。
但是她们能相信吗,她们敢相信吗?乱世浮萍,尔欺我诈,谁人不怕金刀计,谁人不中金刀计?”
猿飞佐助一时哑然,无力反驳,干脆转移话题道。
“我问你下一步该如何做,你和我扯什么金刀计啊!”
半泽直义肃然道。
“自然是因为,下一步我就要使使这金刀计。”
猿飞佐助一愣。
“用金刀计?”
半泽直义冷声道。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贷款,大多来自镰仓五山为首的宗派寺院。
镰仓五山顾及自家名声,不愿出面管理这些铜臭阿堵物的账目。
所以,账目流水,记账销账的职责,就落到了小田原城外新寺派的手里。
妙安寺禹新,三光寺上惠,无量寺柘黄,养林寺开新,这四位新寺派得道高尼出面联合土仓主持借款计划,掌管账目。
不论武家义理促进会内部到底藏着多少龌龊,最后都得着落在这些账目上。
贪腐之事,说到底就是求财。如果没有具体的账目,她们怎么聚财,分财?
我不需要搞清楚她们的账目,我只要攻破妙安寺禹新,三光寺上惠,无量寺柘黄,养林寺开新这四个大尼姑的心理防线即可。
只要能证明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账目确实有问题,关东的保护伞就会不攻而破,井伊直政大人就可以正大光明派人来深查。
而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猿飞佐助问道。
“现在上面不支持你查,下面密密麻麻都是保护伞。
那四个大尼姑的消息一定比你灵通,她们已经知道你动不了她们,你又如何能攻破她们的心理防线呢?”
半泽直义深深看了一眼猿飞佐助,缓缓说道。
“所以我要借一把她们确信无疑的金刀,让她们四人自乱阵脚。
鬼头悠亚只是给了我一份授权书,就死于非命,可见武家义理促进会内部的黑幕,已然到了讳莫至深的地步。
我敢断言,这个窟窿一定很大很大,大到没法揭开。
这四个大尼姑管着账目,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她们一定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
她们知道我能不能动她们,和她们自己心里害不害怕,这完全是两码事。
只要她们还心存畏惧,那我就有操作的空间。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给我一把金刀,去砸碎她们的安全感。”
猿飞佐助一愣。
“我哪有什么金刀?”
半泽直义冷笑道。
“这大半年里,你陪着我东奔西跑,引导我走上正确的路线,找到鬼头悠亚,难道只是为了完成保密组交给你的协助任务?”
猿飞佐助心头一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半泽直义摇摇头,诚恳道。
“我不想知道你背后站着什么人,我对关东内部势力之间的倾轧并没有兴趣,我现在只想揭开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账目黑幕。
告诉你背后的人,把你们搜集到的那些确凿证据都交给我,我会让你们心想事成。”
猿飞佐助盯着半泽直义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说道。
“给了你也没用,我不会承认这些证据是我给你的。
上面的路堵死了,下面的保护伞你撕不开,只是一些孤立的证据而已,你又说不出来源,无法取信于人,圣人根本不会理会你。”
半泽直义伸出食指,在猿飞佐助眼前摇了一摇。
“谁说我要把证据交给同心秘书处,交给圣人?我只是想把这些证据拿给那四个大尼姑看一看。”
猿飞佐助面上闪过一丝惊愕,下意识喃喃道。
“金刀计。。”
半泽直义严肃点点头,说道。
“妙安寺禹新,三光寺上惠,无量寺柘黄,养林寺开新,我会分别找她们谈一谈。
让她们看到确凿证据,勒索她们一笔钱财,劝她们提前潜逃离开关东,我就会放她们一马。”
猿飞佐助迟疑问道。
“这样做,有用吗?”
半泽直义冷笑道。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夫妻之间尚且做不到同生共死,何况是四个因为利益联合到一起的大尼姑呢?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她们四个能够保证绝对相信彼此吗?她们四个能够保证别人不出卖自己吗?
正如你所说,我一个近畿来的外人,手里攥着大把的实证,这些证据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给的?
我如果正义凛然要法办她们,她们也许会负隅顽抗,死不松口。
但我如果只是索要钱财,放她们一条生路,让她们赶紧跑路,她们四人之中就没有一个动心的吗?
整个武家义理促进会的黑账都在她们手里,她们天天承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在看到确凿证据之后必然彼此怀疑,想要逃之夭夭。
我相信只要四个大尼姑之中有一个跑了,其他人就都会跟着跑。
我找你借金刀,就是要吓跑她们,只要她们跑了,困住我的关东死局就彻底打开了。”
猿飞佐助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半泽直义侃侃而谈的冷静表情,不禁头皮发麻。
这家伙,真是又聪明又狠辣,这一下可不是要捅破天?
管账目的人跑了,傻子都知道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账目必然是出了大问题。
到那时候,什么保护伞都没用了,保护伞自保都是焦头烂额,力有不逮,哪有功夫去考虑保别人。
但半泽直义敢把这个窟窿捅上天,她自己也会非常非常麻烦。
原本查账出了问题,还能从内部沟通中解决问题,可管账的人一跑,整个关东都知道账目出大问题了。
中下层借贷的武家必然慌乱,她们一旦跟着闹起来讨说法,谁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不管事情最后怎么解决,半泽直义这个始作俑者都是罪无可恕,砍头都是轻的。
猿飞佐助不禁叹道。
“值得吗?你一个近畿来的人,何必要在关东闹到这份上?”
半泽直义平淡的回答。
“我出身金泽平原,家业被加贺一向一揆损毁,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就算圣人震怒,要诛杀我一门,也就只我一人罢了。
鬼头悠亚在天上看着我呢,我不能让她失望,我们都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不想被这个世界所改变。”
猿飞佐助沉默半晌,叹道。
“你们这些疯子,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半泽直义微微鞠躬,笑道。
“那就拜托了,猿飞姬,请为我准备好金刀吧。”
猿飞佐助耸耸肩。
“你等我七天,我会尽力帮你争取,我也很好奇你的结局,你到底死不死。”
猿飞佐助翻山越岭,只用了三天时间,就跑回了西上野之地的箕轮城。
事关重大,她不敢借她人之手传递消息,留下痕迹,只能亲自跑一次,亲口说一遍。
真田信繁,海野利一,三好清海同处一室,一起听了猿飞佐助带回来的半泽直义要求。
说完之后,猿飞佐助拿起水壶墩墩墩的灌水,一边擦汗,一边等待三人决断。
三天的赶路,几乎把她累垮,但她还是强撑着精神在这里,准备帮半泽直义说几句好话,半年相处下来,那家伙还挺有人格魅力的。
真田信繁皱起眉头,问道。
“六娘,清海大师,这个半泽直义。。你们觉得能不能信她?”
海野利一冷声道。
“关键不在于能不能信她,而在于会不会把主上牵扯进去?
我看过佐助搜集的证据,贪腐参与者可以说是涵盖了武家义理促进会的所有部门。
监督机构方面,武协那边的统战众,地方众,兄弟会,蓝衣众,也几乎全部都有沾染。
还有,堺港与武家义理促进会的经济往来,必走直江津的北陆道商路体系,关东侍所奉行所那边也就被拖下了水。
我仔细算过,除了大熊,大藏,伊奈等奉行所属部众,关东有头有脸的武家门下也皆有参与。
上杉,武田,北条,由良等等都无法置身事外,除了里见佐竹这些残留的东方之众,关八州竟然找不到一处净土。
圣人如果知道了真相,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高层大多不知情,包括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大藏长安和伊奈忠次也被蒙在鼓里。
当然,除了蓝衣众那个愚蠢的首席,她是真的蠢,还为此杀了鬼头悠亚,沾了洗不干净的因果。
半泽直义来到关东不过半年,人生地不熟,我们搜集的这些证据太过详实,绝不可能是她自己能够弄到的。
如果半泽直义心思不纯,把这些证据交给了同心秘书处,就算佐助否认提供,也必然会引起上面怀疑真田家的居心。
佐助背后站着谁,半泽直义未必清楚,但上面可是清清楚楚,主上一定会被牵连进去。
如果圣人认定主上居心不良,知情不报,甚至有推波助澜扩大事态的居心,我们会非常麻烦。”
猿飞佐助忍不住插嘴道。
“我看半泽直义性情耿直,大公无私,不像表里比兴的小人。”
海野利一冷冷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与她接触不过半年,怎么敢确保她不会坏了真田家的百年大计?”
猿飞佐助一窒,讪讪不语。
她虽然相信半泽直义的为人,但真田信繁所图甚大,容不得半点差池。
往小里说,真田信繁能不能爬上圣人的床。往大里说,真田家能不能成为神裔一支。
兹事体大,猿飞佐助可不敢打包票。
海野利一吓住了猿飞佐助,一旁的三好清海却开口说道。
“我倒是认为,半泽直义可以相信。
这些证据太过惊世骇俗,半泽直义握着它们,就是握着一把随时会爆炸的炸药。
如果半泽直义足够聪明,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远离这件事。
圣人已经申饬过她,让她不要管这个闲事,但她却还要竭力参与其中,这本身就是在抗命。
这件事闹到最后,不论结果如何,半泽直义都不会有好下场。
此姬,确实心怀大义,难能可贵,她应该是想为鬼头悠亚正名,不让忠义志士蒙尘而终。
她把证据交给圣人,对她没有好处,只能证实她还在掺和武家义理促进会的闲事,罪加一等。
所以她拿到这些证据,就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吓唬新寺派的四个大尼姑,完成她的金刀之计。
猿飞姬只要确保这些证据是用在大尼姑身上,且不留备份,事后再仔细销毁干净,就能令主上置身事外,不被半泽直义牵连。”
第1767章她是被圣人害死的
海野利一沉声道。
“必须冒这个险吗?”
三好清海点点头。
“必须冒,除非主上愿意放弃神裔的野望,否则我们就必须帮半泽直义一把,不然她没办法打破这个死局。
海野姬,你刚才也说了,此事牵连甚广,武家义理促进会,关东侍所奉行所,武协各方加起来,牵连人数成百上千。
你觉得如果通过正规渠道让圣人得知此事,圣人能下狠手处理这么多人吗?
天朝有云,法不责众。
大家都有罪,就等于大家都没事,想要让圣人行霹雳手段严惩不贷,必须闹出极大动静。
成百上千的参与者虽然骇人,但此事的受害者又岂止万人?
武家义理促进会去年做了十年水利计划,准备十年间借款二千万石搞水利,涉及整个关八州之地。
这几年,水利工程的贷款已经是越借越多,有三四百万石了吧?
据猿飞姬的情报,这其中至少有价值五十万贯,也就是上百万石的粮票流向了近畿的堺港,为那些贪腐的参与者赚取利差。
百万石粮票呀,简直是触目惊心。
虽然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借款是用圣人的名誉担保,但借贷方却是关八州千千万万的地头地侍,是她们在借钱搞水利,种地还贷款。
如果让她们知道,自己的借款出了问题,钱粮根本就不在账面上,会不会惊慌失措,引发骚动?
如果这些证据只是私下呈报同心秘书处,圣人必然不愿意事情闹大,折中隐瞒,避免失态扩大化是必然的结果。
但要是半泽直义真的吓跑了管账的大尼姑,把这件事捅破了天,让事情大白于天下。
圣人就必须给关八州的中下层武家一个交代,牺牲成百上千的贪腐者,挽回千千万万关东姬武士的信任。
海野姬刚才说,关八州除了边缘化的里见佐竹等东方之众,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其实也不并是。
主上,我们真田众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我们赚的钱都是辛苦挖出来的山珍,用心织出来的棉布。
这几年我一直很小心,没有掺和一点武家义理促进会的买卖,真田家可是一点因果都没沾上。
一旦关八州混乱,为了稳住民心,圣人必须要找不牵扯此案的中立方来稳定关八州。
上杉北条武田由良各家,甚至山中大人,岛大人,她们的家臣部众定有牵扯其中,只能避嫌。
大藏长安,大熊朝秀,还有伊奈忠次,她们手下的奉行众更是重灾区,避之不及。
这时候能替圣人出面稳定关八州之地,以中立姿态隔绝贪腐者与受害者的势力,就只有主上您了。
为了达成目标,我们需要半泽直义这个正直之士去揭开黑幕,捅破窗户纸,就算冒些风险,也不可退缩。”
三好清海说完,朝着真田信繁深深鞠躬。
海野利一似乎被她说服,不再提出异议,看向真田信繁。
猿飞佐助跟她们一样,也看向真田信繁。
三人的目光聚焦在真田信繁脸上,等待她的决断。
真田信繁一折眉,一咬牙。
“把证据交给半泽直义!如果出了问题我来背!
老娘早就看那些王八蛋不顺眼了,吃圣人的,喝圣人的,还要贪心不足,暗中砸圣人的锅。
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不为了真田众,我也要拉半泽直义一把,帮帮场子。
这是为了我发誓要追随一生的圣人!我真田信繁赌了!”
关东的黑幕即将揭开,一场席卷关八州的激烈风暴即将到来。
而此时的斯波义银,还不知道关东崩坏在即,他正焦急等候西国的消息,祈祷尼子胜久平安归来。
但斯波义银并不知道,尼子胜久的敌人不只是毛利家,还有那一支支背后的暗箭,已然因为斯波义银的妥协,变得更加寒光瑟瑟。
播磨国,姬路城。
天色早已昏暗,室内的羽柴秀吉默默听完座下之人的话,只是挥挥手,让她立即离开。
那人鞠躬行礼,抬起的脑袋在烛火闪烁间露出真容,竟然是保密组的藤林椋。
“羽柴大人,我会在城下町等候您的回音,告辞。”
藤林椋悄悄滑出房间,消失在院角,羽柴秀吉等待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出来吧。”
屏风之后,黑田孝高拖着拐腿,丑陋得一扭一扭,走了出来。
黑田孝高伏地叩首,羽柴秀吉摆摆手。
“虚礼就不必了,这里没有外人,说说你的看法。”
黑田孝高此刻哪有什么看法,心中犹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
羽柴秀吉竟然一边联手明智光秀,一边暗通毛利家,合谋陷害尼子胜久。
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黑田孝高眯了眯眼,问道。
“主上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秘事?”
羽柴秀吉深深看了眼黑田孝高,缓缓说道。
“竹中姬临终举荐伱,要求我重用你。我相信她,希望你不要让她失望,更不要让我失望。”
如果可以选,羽柴秀吉当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秘事。
藤林椋不过是一个忍众,明智光秀如果愿意,随时可以暗中把她灭口,将事情掩盖的严严实实。
可黑田孝高不一样,她是播磨有力武家,有身份有地位有朋友,信息被泄露的危险要大得多。
但羽柴秀吉别无选择,因为当前形势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她需要人帮她拾遗补缺。
谁都没想到,圣人竟然会念旧到这般地步,愿意为尼子胜久的安全付出巨大的政治代价。
毛利家多半抵挡不住诱惑,会欣然接过圣人的橄榄枝,与斯波家媾和。
如此一来,尼子胜久是可以安全回来,羽柴秀吉和明智光秀的麻烦却大了。
谁都不敢保证,毛利家会不会在释放尼子胜久的时候透露什么信息,更不知道尼子胜久会不会对西国战败心存疑惑,追究到底。
尼子胜久坐镇近畿斯波领长达九年,影响力极大,她真要追究,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羽柴秀吉与明智光秀都别想好过。
明智光秀派忍众来联络羽柴秀吉,就是要让尼子胜久回不去,这个混蛋不肯单独背黑锅,一定要把羽柴秀吉拉下水。
羽柴秀吉的人提供情报,明智光秀的人动手,大家是同谋,谁都别想撇清干系。
羽柴秀吉这时候已经有些后悔,自己似乎在被明智光秀扯进无底泥潭,越陷越深。
毛利家那头落了话柄,明智光秀这边也不松手,未来如果暴露真相,织田信长一定会剥了羽柴秀吉的猴皮。
羽柴秀吉没有了退路,她只能寄希望于明智光秀,希望那个混蛋早点干掉织田信长,让彼此都能有个解脱。
可看到明智光秀的阴险狠毒,又让羽柴秀吉颇为不安。
明智光秀干掉织田信长之后,一定会反手收拾自己,自己与她有诸多阴谋勾连,到时候又该如何自清自保,不让她的暗箭伤到自己?
竹中重治死后,羽柴秀吉发现自己少了运筹帷幄的谋士,面对明智光秀的阴谋诡计,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让黑田孝高涉入知晓这些秘事,是羽柴秀吉迫不得已的选择。
她需要智谋之士帮自己谋划,不让自己跌入明智光秀的陷阱,最好可以挖个坑,反过来坑一把明智光秀。
为今之计,只能冒险让黑田孝高参与进来,帮自己出谋划策。
面对羽柴秀吉的器重,黑田孝高鞠躬行礼,然后低头思考起来。
羽柴秀吉并不催促,默默等着她的回答。
许久,黑田孝高说道。
“月前,九鬼嘉隆大人率领铁甲船,与丹羽长秀大人说服的安宅水军,与主上您拉拢的来岛村上水军,齐聚汇合于大阪湾。
三家联手进军,和毛利水军战于播磨滩,击溃毛利水军大小船支多达六百余艘。
毛利水军被迫退守备后滩,毛利家对播磨备前两国海岸线的威胁基本消除。
而您也在日前击溃别所军势,逼迫别所长治切腹自尽,降服了东播磨诸武家。
我军身后,侧翼的威胁尽去,进军备中国,与毛利家陆上开战的时机已然成熟。
毛利家也明白这一点,必然会同意圣人的条件,放回尼子胜久,与斯波家媾和。”
羽柴秀吉问道。
“所以呢?我应该配合明智光秀,被她继续利用,成为她杀死尼子胜久的帮凶吗?”
黑田孝高果断点头。
“您必须帮她,绝不能让尼子胜久安然返回近畿,这不仅是帮别人,更是为了您自己。”
羽柴秀吉皱眉道。
“但这样一来,我会被明智光秀裹挟,越陷越深,未来难免要受她所害。”
黑田孝高笑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您与她彼此不过是相互利用,这件事未来会被谁利用,谁坑了谁,尚未可知。
明智光秀可以搞阴谋,我们也可以计算她,尼子胜久之死这盆脏水最后会被泼在谁身上,还得走着瞧。”
羽柴秀吉哑然失笑。
“你这话。。说得尼子胜久好像已经死了似的。”
黑田孝高冷笑道。
“她当然要死,必须得死。
您试想,如果尼子胜久不死,以圣人的一诺千金,斯波家必然会遵守承诺,对毛利家政治让步。
如此一来,毛利家在山阴一线的压力骤减,威胁尽去,便可以集中全力对付您的山阳大军。
出云国重归毛利家掌握,美作国便成了前线,压力到了您这边。毛利家可以从备中国美作国两个方向压制我军,我军会非常麻烦。
再者,斯波家的让步,代表织田家无法继续使用幕府大义,政治上的失分会让刚投靠过来的播磨,备前,美作三国武家感到迟疑。
大殿与圣人也必然因此产生矛盾,斯波家与织田家不和,亦会影响织田家对西国攻略的支持力度。
到那时候,主上您就真的变成孤军奋战,一力单挑毛利家了。”
羽柴秀吉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黑田孝高说得对,明智光秀是混蛋,但在尼子胜久必须死这件事上,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
尼子胜久回来,多半能查出明智光秀的马脚,斯波家陷入内耗不是明智光秀希望看到的结果。
而站在羽柴秀吉的角度,她配合明智光秀,向毛利家通风报信,是为了拖斯波家后腿,替自己争取优势,不是为了把西国攻略搅黄。
况且,也不知道毛利家那边会不会主动嘴瓢,透露给尼子胜久什么消息,让羽柴秀吉陷入被动。
其实,就算毛利家什么都不说,做贼心虚的羽柴秀吉也容不下尼子胜久这颗定时炸弹。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死掉的尼子胜久才能让羽柴秀吉彻底安心。
羽柴秀吉眯了眯眼。
“那我就帮帮忙,让明智光秀的人解决掉这个麻烦。”
黑田孝高点头道。
“不错,只要尼子胜久死在西国,毛利家才无法自证清白,斯波家与毛利家之间也就结成了死仇。
尼子家在西国影响力巨大,对毛利家的威胁深入骨髓,不管毛利家怎么解释,都无法取信圣人。
这个黑锅,也只有毛利家背得起,圣人不信也不行。”
羽柴秀吉心里了然。
不管圣人信不信是毛利家派人暗杀了尼子胜久,他都只能选择相信。
斯波家可以悲痛欲绝,同仇敌忾,织田家可以继续没有掣肘的攻略西国,这对结盟双方都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这事也怪斯波义银救人心切,乱了分寸。
就算斯波义银不主动联系毛利家,毛利家也未必敢真的弄死尼子胜久。
尼子胜久在斯波家的身份地位不低,毛利家又不瞎,自然不愿意和斯波家结下解不开的仇怨。
可斯波义银主动派人联系毛利家,愿意用政治让步换取尼子胜久的性命,这一做法反而是害了尼子胜久。
毛利家的确能从中收益,但斯波家和织田家的利益却受到了巨大损害。
斯波家彻底失去了进军西国的理由,织田家没有盟友在政治军事上的配合,只能独立攻打毛利家,事倍功半。
双方都是损失惨重,家臣团怎么可能轻易接受呢?
第1768章被错过的爱人
所以,从斯波义银开出优厚条件换取尼子胜久平安回来的那一刻起,对尼子胜久起杀意的就变成是织田家与斯波家的自己人。
只有尼子胜久死在西国,圣人与毛利家的谈判才会中断,西国攻略才不会受影响,可以继续推进。
羽柴秀吉摇摇头,为圣人感叹一声,这就叫做关心则乱。
要不是圣人失误,羽柴秀吉也下不了决心,配合明智光秀暗杀尼子胜久。
现在的局面是圣人想要谈,但斯波织田两家姬武士团不愿意谈,尼子胜久死于非命的负面影响就会被降到最低。
因为斯波织田两家家臣团乐见这个结果,愿意把这个黑锅扣在毛利家身上,继续推进西国攻略。
所以,真正的凶手就不需要承受太大的压力,可以蒙混过关。
不过,尼子胜久自己也有取死之道。
她跟了圣人这么多年,圣人甚至愿意为她放弃西国攻略,如此深厚的情分,她为什么不爬上圣榻?
只要尼子胜久爬上圣榻,得到神种,那真是谁都不敢动她了。
要怪,就怪她太老实,因为谨守君臣之礼,所以才会不得好死。
羽柴秀吉眯了眯眼,决断道。
“黑田姬,那个明智光秀派来的忍众,就交给你负责联络。
记住,绝不能让尼子胜久踏入我的势力范围,要让她提前死在美作国。”
黑田孝高点点头,不再说话。
羽柴秀吉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就是把自己当做心腹使用。
对黑田孝高而言,有利有弊。
利者,黑田孝高后来居上,可以从容混进羽柴家的决策核心圈。
弊者,干了这种脏活,黑田孝高是洗不白了,说不准哪天羽柴秀吉就会对她起忌惮,前途莫测。
美作国虽然被羽柴秀吉攻略下来,但后方叛乱的羽柴秀吉对美作国控制力很弱,特别是接近毛利家势力范围的边界形同三不管地带。
丹后国乱局未定,尼子胜久不可能从海上撤退。山阴一线势力众多,路途坎坷,回撤的风险更大。
毛利家要放人,肯定是把尼子胜久及其同党从美作国放回,而毛利家与羽柴秀吉之间的模糊地带就是下手的最好地点。
在这里杀掉尼子胜久,毛利家说不清,这个死耗子不吃也得吃。
这些天,尼子胜久的心情是前所未见的灰暗。
高歌猛进的尼子军在月山富田城前受阻,毛利军死守城池,借助地利负隅顽抗。
原本形势一片大好,可尼子胜久从天堂跌落深渊,却仅仅只在数日间。
毛利辉元率领毛利家主力突然来袭,出云国当地武家阻挡不住,数千人马顿时作鸟兽散,
尼子胜久率部转进真山城,被毛利辉元困在孤城,因为没有事前准备,城内很快弹尽粮绝。
尼子胜久已经做好了切腹自尽的准备,只希望用自己的死,换取追随前来出云国的尼子旧党能够活着离开。
这些尼子旧党从西国流浪到近畿,为尼子胜久尽忠多年,尼子胜久不忍她们跟着自己城破人亡。
就在尼子胜久决心殉命之时,城外毛利家却派来了外交尼,安国寺惠琼。
照着安国寺惠琼的说法,是圣人决意于毛利家媾和,以换取尼子胜久平安回归,毛利家欣然接受,愿意放尼子胜久离境。
虽然尼子旧党可以安全离开出云国,但尼子胜久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尼子旧党卧薪尝胆十余年,终于等到杀回出云国的大好良机,却因为自己的战略失误,一朝破灭。
西国攻略毁于一旦,圣人为了尼子胜久活命,只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大把好处。
惭愧内疚的心情,让尼子胜久辗转难眠。
这一路,毛利家是以礼相待,礼送出境,除了武器马匹不允许带,饮食待遇上并没有苛待。
尼子旧党几百人被带到美作国边界,安国寺惠琼止步送别,还赠与了十日干粮。
自由和平安,没有让尼子胜久感觉半点喜悦,反而让她越发忐忑难安,不知该如何面对圣人。
想着心事的尼子胜久,不小心脚下一空,差点摔倒。一旁的立原久纲眼疾手快,一把将尼子胜久扶住。
看到尼子胜久因为失眠日益憔悴的俏脸,立原久纲不忍道。
“主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您还活着,我们就还有机会,请保重身体。”
尼子胜久苦笑道。
“机会?圣人为我付出了巨大代价,不惜与毛利家媾和,西国攻略因我而终,织田殿下那边不知该有多少埋怨。
圣人。。我对不起圣人,哪还有脸回去见她。”
立原久纲心中难安。
要不是她与尼子旧党鼓吹造势,逼迫尼子胜久冒险从海上回归出云国,导致孤立无援,尼子胜久又怎么会陷入今日之窘迫?
她咬咬牙说道。
“这事不怪您,要怪就怪我老朽昏庸,冒险激进。
谁能想到,丹后国竟然会突发叛乱,山阳道那边也是后院起火,斯波织田双方同时出了乱子,导致我们困在出云而惨败。
此乃天意,非战之罪,主上切勿气馁呀!”
尼子胜久叹了口气,喃喃道。
“真的只是巧合吗。。”
斯波家从海上支援,织田家从陆上呼应,突进出云的战略本该是十拿九稳,但结果全是两个方向一起出了问题,陷尼子胜久于绝境。
尼子胜久心中也藏着疑问。
明智光秀那么殷勤的建议尼子军战略冒险,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结果?
可她图什么呢?自己的失败对她有什么好处?
斯波家的西国攻略全面失败,尼子胜久倒了血霉,明智光秀也逃脱不了干系。
尼子胜久摇摇头,她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精神疲惫不堪,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不宜思虑过度。
等回去之后,再慢慢计较吧,只是。。只是可惜了圣人开拓西国的大好机会。
斯波义银的选择,让尼子胜久心中不免透出一丝异样的情怀。
圣人为了自己,放弃了整个西国的利益,我不过是一个姬武士而已,他怎么能这么傻呢?
尼子胜久不免有些痴了。
那一年,山中幸盛受立原久纲托付,跑到东福寺求自己还俗,复兴尼子家。
这个傻姑娘,年纪轻轻不懂事,要不是圣人出手相助,只怕已然沦为畠山高政的玩物禁脔。
为了报答圣人,尼子胜久与山中幸盛随他前往伊贺国,愿助他一臂之力。
谁想,这竟然是一个传奇的开始,是尼子胜久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圣人说服伊贺众,在大和河内等地大破三好军,打得志得意满,志在幕府的三好长庆满地找牙,终结了三好家的称霸之路。
尼子胜久原以为自己会功成身退,可又是山中幸盛这个傻姑娘,她竟敢在郡山城的庆功宴上酒后失德,把圣人给。。
尼子胜久此刻回想那一夜的变故,依旧是心情复杂。
为了替山中幸盛赎罪,尼子胜久把尼子家卖给了圣人,死心塌地为斯波家卖命,以求圣人原谅山中幸盛禽兽一般的行为。
也是为了山中幸盛这个情同姐妹的小笨蛋,尼子胜久刚刚燃起对圣人的崇拜和仰慕,便在心中默默掐灭了苗头,甘愿做一配角。
从此,她是斯波家的忠臣,是圣人在近畿最值得信赖的家臣。
山中幸盛最终爬上了圣榻,尼子胜久默默祝福着她。而尼子胜久呢,这些年却没有娶亲。
尼子胜久自诩为纯臣,但她心中到底有没有藏着对圣人的情意,那是她自己都不想思考,不想面对的一个问题。
曾经近畿流言四起,说斯波重臣不婚配,都是对主君心存不轨。
前田利益,明智光秀,山中幸盛,岛胜猛等等,她们都是被人戳穿的恼羞成怒,唯有尼子胜久稳如泰山,面不改色。
因为尼子胜久知道,自己不会去抢山中幸盛的男人,自己与圣人之间只有纯粹的君臣之义。
尼子胜久对圣人示以忠诚,圣人对尼子胜久委以重任,两人之间原本就该是这样单纯的关系。
君臣同心,携手走完这一生,给后世留下一个完美的忠义故事。
可偏偏。。
尼子胜久摇摇头,借着立原久纲的胳膊使劲,直起自己的身子,幽幽看向远方。
他竟然愿意为了我放弃整个西国,君恩似海,我又该何以为报?
尼子胜久以为自己早就掐灭的那一丝情意,似乎正在生根发芽。
圣人的情义就像是一盆滚油泼在心口的火苗之上,灼得尼子胜久心里隐隐作痛。
西国攻略挫败,尼子家最大的野望被剥夺,尼子胜久真不知道自己还有脸面回去见圣人。
颓废时,尼子胜久甚至起过一丝自暴自弃的念头。
如果自己死在西国就好了,只要自己死了,毛利家就无法履行协议,那么圣人就不用再为难,斯波家的西国攻略就可以继续推进了。
也许,只有自己死在这里,才能够报答圣人的恩情,才对得起心底暗藏的那一丝情愫。
恍惚间,尼子胜久眺望远方,远处的秋风微微吹动树枝,枝叶缝隙在阳光下透出一丝金属锋芒的反光。
尼子胜久瞳孔一缩,下意识推开立原久纲,矮身想要闪避箭矢,只是日夜折磨的身心早已经麻木不堪,迟钝得躲不开那支透胸一箭。
一箭穿心,尼子胜久愣愣看着自己胸口的一截箭羽,面上似苦笑似解脱,双膝一滑,软倒在地。
被推开的立原久纲双目赤红,上前一把抱住尼子胜久,背对树林用身体护住尼子胜久,大喊道。
“有刺客!保护主上!”
周遭的尼子旧党骚动起来,姬武士们纷纷冲向树林中的射箭点。
毛利家虽然把她们礼送出境,给了干粮,却没有给她们武器,她们只能挥舞着拳头去寻找刺客。
而刺客在得手之后,早已第一时间消失在树枝之间,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
立原久纲也要起身去追刺客,却被尼子胜久一把牢牢抓住。
心脏被刺穿的尼子胜久,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有遗言必须交代给立原久纲,交代给已经凑上来的尼子旧党核心家臣们。
崩坏的心脏无法继续供血,头脑逐渐缺氧,呼吸困难,尼子胜久的器官在流血,生命力正迅速离开她的身体,四散而逸。
此时此刻,尼子胜久已然忘记了尼子家的复兴大业,千斤重担卸下,竟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的目光逐渐涣散,渐渐迷离模糊的前方视野勾画出圣人模样。
他。。我。。我们。。
直到此刻,放下一切的尼子胜久才敢去想,才敢真正面对自己内心的那一丝情愫。
我。。爱。。他。。原来。。我一直一直爱着他。。很爱很爱他。。
眼前越发模糊的尼子胜久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出眼眶,流过脸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流泪,还是流血。
她死死抓住立原久纲的胳膊,想要再说一句话,可她吐出的每一个字,却化作了咳嗽和鲜血。
尼子胜久瞪大眼睛,她已然看不清眼前家臣们的模样,却是竭尽全力,想要清晰得吐出每一个字。
“山。。中。。继承。。我。。一。。切。。”
说完这句话,尼子胜久就像是放下了心事,手上劲头一松,带着她从未说出过的那份爱意,闭目离开了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
她的嘴边似乎带着一丝释然的浅笑,似乎是在祝福着谁。
山中,请连同我的那一份,好好的爱着他,为他效忠,为他生孩子,为他。。做那些我已经无法去做的事。
拜托了,我的姐妹。别了,我的圣人。
夏去秋来,在这个夏秋之交,在西国的出云美作边界,尼子胜久遭遇暗杀身亡。
这位从龙重臣,近畿斯波领前代官,斯波家西国总大将的离世,就像是蝴蝶振翅产生的第一缕微风,即将掀起巨大政治的风暴。
作为斯波家第一大势力,尼子山中一党的最高领袖,尼子胜久的意外死亡,影响深远。
尼子家,斯波家,乃至整个武家天下的未来都在此刻发生了深刻的改变,历史即将走入新的阶段。
第1769章织田信长怀孕了
尼子胜久香消玉殒之时,远在京都的义银尚未知晓。
此刻的义银,正在伏见城宴请织田信长,正在为尼子胜久的平安归来而偿还代价。
斯波家单独与毛利家媾和,等于是放弃了西国攻略,把织田家晾在了前线。
织田信长虽然一向爱吃独食,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被盟友背叛。浅井家也曾经背叛过织田信长,结果两代家督的脑袋成了酒杯。
要不是义银坚持要求织田信长将头颅金杯落葬,入土为安,浅井长政至今都不得安宁。
西国攻略是由斯波织田两家共同推进,义银说不干就不干,竟然甩开织田信长,单独和毛利家谈判,以织田信长的性子必然暴怒。
为了弥合双方的分歧,不让织田信长发飙,义银直接命令从四国岛回归的明智光秀在伏见城待命。
义银自己则从多闻山城北上,邀请织田信长到伏见城一叙,并做好了用自己身体平复织田信长怒火的心理准备。
不管这次织田信长会怎么折腾他,他都认了,也的确是他不对。
义银心里明白,织田信长一直担心织田家无法进入关东地区,关西却还要与斯波家平分。
如此平定天下之后,斯波织田两家实力很可能会拉开巨大差距,不利于织田信长对统一天下之后的政治谋划。
这次,斯波家在西国攻略中失利,义银为了尼子胜久的平安归来,竟然主动放弃西国。
对织田信长而言,此事有利有弊。
利者,织田家可以独自吞下西国,不用再与斯波家分润地盘,极大增强织田家的地盘与实力。
别看西国山区众多,土地贫瘠,石高低下,但毛利家控制着石见银山,下关商贸,还有中国山地诸多矿产,与濑户内海沿岸。
织田家拿到这些资源,足以拉近斯波织田两家的实力差距,与已经独自吞下关东地盘的斯波家,达成新的实力平衡。
但有一利,自有一弊。
斯波家的退出,也意味着织田家无法继续使用京都幕府的大义。
面对被毛利家控制的足利义昭,织田家的西国征伐站不住政治高地,西国武家未必肯买账。
织田家只能用武力强行征服,过程中必然事倍功半,代价很大。
既然这简述有好有坏,那就是有的谈。
义银主动宴请织田信长,从双方的身份地位来看,这属于折节低头,给足了织田信长面子。
而伏见城体系的负责人明智光秀,将是这次宴请的负责人,亦是弥合两家分歧的中间人。
两位主君分坐室内,织田信长望了眼比自己高出半席的义银,笑道。
“前些日子,您一直对我避而不见,今日却主动约我前来。
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尼子胜久能让你付出这么多,真让我有些嫉妒了。
为了她,斯波家独自向毛利家派出使节,沟通媾和,这是要将织田家置于何地?
伏见城体系,看似是名存实亡了。”
面对织田信长的咄咄逼人,义银嗤之以鼻,反击道。
“你真的在乎伏见城体系吗?我前些日子为什么不肯见你,你心里没有一点明白吗?
波多野秀治是幕府承认的丹波守护,镇守几十万石的武家大名。
你织田殿下真是好霸气,说抓就抓,说杀就杀,那个时候你可曾想过伏见城体系?
明智光秀的老父亲还在波多野家做人质,他因此无辜殒命,你就算没考虑过明智光秀的感受,也该考虑考虑伏见城体系的信用吧?”
织田信长嘴角一翘。
“说的好!
您自己不愿出面,却让明智光秀来找我,硬要把三好义继塞进四国攻略,我也就忍了。
我给明智光秀找点事做,帮我搞定波多野家,搞定长宗我部家。
结果呢?波多野秀治意图叛乱,长宗我部家连谈都不愿意谈,这难道也是我的责任?”
义银怒道。
“你不要和我胡搅蛮缠!
波多野秀治是否有心叛乱,尚未可知,但你这样杀了她,波多野家不反也要反了!
明智光秀把老父亲抵押为人质去谈,总算请波多野秀治下了山,你倒好,拿不出真凭实据就挥刀杀人!
你是爽快的,可代价呢?
长宗我部家就在那里看着波多野秀治的下场,明智光秀拿什么取信于人?四国岛的事还怎么谈?
你现在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反倒成了明智光秀对不起你咯?”
织田信长看着义银,笑了笑。
“圣人不用和我再绕什么弯子,东拉西扯这么多事,不就是作为抵消斯波家撤出西国的筹码吗?
可以,我最近心情很好,所以不想多做计较。
斯波家退出西国攻略,我织田家就自己来,斯波家不让用幕府大义,我织田家就强行征伐。
您无非是想保尼子胜久的命,我满足您就是,何必多费口舌?”
义银凝视织田信长,总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似乎异常亢奋。
就在义银观察织田信长的这会儿功夫,织田信长已经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餐桌,面前烤鱼的味道渗入鼻腔,让她忍不住有些想呕吐。
这些天,织田信长吃不好睡不好,非常敏感,最受不了的就是水产腥气。
“明智光秀!”
“嗨!”
明智光秀坐在伺候两位主君用餐的陪席,听到织田信长的招呼,赶紧上前鞠躬听令。
织田信长一把将桌上的烤鱼掀翻,差点砸到明智光秀的脑袋上。
“这鱼都臭了,一股子腥味你闻不到吗?竟然敢拿这种烂货来招待我,混蛋!”
明智光秀低头认错道。
“非常对不起,这是我的失职。”
看到明智光秀低声下气被织田信长辱骂,义银实在看不过去。
明智光秀因为织田信长的妄为,已经死了作为人质的父亲,织田信长还要为一条烤鱼斥责她,欺人太甚了。
再怎么说,明智光秀也是有身份地位的重臣,岂能如仆役一般随便辱骂?
看不过眼的义银冷声道。
“我觉得这烤鱼很好,很新鲜,织田信长,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欺负明智光秀算什么本事?
她的父亲刚刚过世,请你注意一点体面!”
织田信长侧头看向义银,面上似笑非笑,缓缓站了起来。
“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不想计较。这一桌东西看得我恶心,连个酸梅都没有,我先回去了。”
义银越发感觉不对劲,盯着织田信长,问道。
“你这就走了?”
义银这次来,就已经做好了被织田信长凹成各种姿势的心理准备,可织田信长忽然变成了柳下惠,这反倒让义银非常不适应。
织田信长走到义银座前,蹲了身子,主动亲上了他的嘴唇,完全不在乎还伏地叩首跪在那里的明智光秀。
良久,唇分带出一丝藕断丝连,织田信长看着义银,摸着自己的肚子,面上透出一丝红润光华。
“我有了。”
义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得看着织田信长。
“有。。有了?”
织田信长难得看到他这般傻样,心底暖意泛滥,嘴角忍不住上翘,感受着为人父母的初体验,感受这一刻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温柔。
义银看着织田信长的脸,这乖戾冷酷的女人,她脸上竟然露出了为母的慈爱。
第六天魔王仿佛在这一刻转生成人,她不再是无血无泪的魔人,她也有了值得珍惜的宝物,懂得了什么是爱。
织田信长伸手摸了摸义银稍显呆滞的脸颊,笑道。
“我现在心情超好,看在孩子的面上,我不和你计较,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尼子胜久,算她命好。
斯波家想退出便退出,西国之地,我织田家自己就能打下来。
我乏了,先回去了。
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你这些天躲着我不见,不知道我这身子有多难受。
我得回去好好休息,医师说前三个月最要紧,让我小心一些。
你的种,呵,果然厉害,真不愧是你呀。”
织田信长矮身又轻吻了义银一下,说道。
“波多野秀治之事是我做得急躁了些,但事发突然,我只有果断行动,不能纵虎归山。
明智光秀。。我会补偿她的,你也不要再计较这些小事。
我们的孩子正在我腹中孕育,你也应该高兴一点,别总为了些许小事,闹得你我之间生分。”
织田信长说完,带着一丝微笑起身离去,义银看着她的背影,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跪在地上的明智光秀,她压低在榻榻米上的表情猛地一抽,变得分外狰狞。
织田信长终于还是怀上了圣人的神种,这个夺走圣人的第一次,毁了圣人一辈子的畜生,在无数次糟践了圣人之后,已然得偿所愿。
明智光秀心中翻江倒海,眼中的杀意克制不住向外挥散。
她忍辱负重,诸多安排,想要杀死织田信长的源头,就是在那一夜得知圣人的第一次,是被织田信长所玷污。
从那以后,明智光秀就知道,自己与织田信长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与她在同一个世界呼吸,让明智光秀感到恶心。
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天下归属,那都是后来加上的点缀,从一开始明智光秀就只有很单纯的一个念头,杀了织田信长。
为了这个目标,明智光秀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忍!
此时此刻,听到织田信长怀孕的消息,城府深如明智光秀,也忍不住身体微微发抖,握紧拳头。
目送织田信长离开,义银收回目光,投向明智光秀,正好看到她在微微颤抖。
不明真相的义银叹了一声,柔声说道。
“人都走了,你起来吧。”
明智光秀谢过圣人,抬头露出一张惹人怜爱的俏脸,面上已是泪流满面,演技极佳。
义银果然不忍,上前把她扶起,坐到自己身边。
“织田信长。。唉,不说这个让人头疼的家伙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事是我亏欠了你。
要不是我让你替三好义继说话,你何至于惹来这么多麻烦,还赔上了自己的老父亲。”
明智光秀咬着下唇,一边摇头一边哽咽。
“为圣人分忧是我的本分,都怪我能力不足,没把事情办好。
只是。。只是。。我与父亲离别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地位,以为能把他接回安享晚年,却遇到这种事情,我实在是对不起他。”
明智光秀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流,看得义银心疼。
虽然知道眼前这优雅貌美的秀气女子,其实是个让诸多武家忌惮的阴狠谋士,但此情此景还是让义银狠不下心把她想得太坏。
毕竟是父女连心,真情流露。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冷血计算如明智光秀,她也是一个人一个女儿,也有自己的感情呀。
义银叹了一声,低声安慰道。
“这事错不在你,我有责任,织田信长也有问题。
总之,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节哀,事后我会给你补偿,织田信长那边,我也不会让她亏待你。
她杀了波多野秀治,就以为能够吞下丹波国?别做梦了!
我会与她说清楚,丹波国由你征伐,由你做主。”
明智光秀愕然道。
“臣下刚才拿到丹后一国,再取丹波一国会惹人非议的,还请圣人三思。”
义银摇摇头。
“丹波国是近畿防范西国的桥头堡,我为了尼子胜久一事,已经放弃了西国,那么在近畿安排一下防务,就是必须的战略规划。
丹波国的土地怎么分,日后再议,但你也要振作精神,用心攻略丹波国,事后军功恩赏,总该是你吃大头,谁又有闲话说呢?
织田信长她对不起你,必须给你补偿,你放心,这件事她心里有数,不会挡你路的。”
义银轻声安慰,明智光秀缩在他怀中却是目光闪烁。
尼子胜久那边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暗杀成功?
圣人允许自己攻略丹波国,倒是意外之喜。
如此一来,明智光秀可以顺理成章在近畿动员大批军队,只要能够把织田信长骗出安土城,寻一妥善地点,便可以。。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