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0章尼子胜久来参见
世人常言,贫贱夫妻百事哀。
其实这话按在统治者的身上也不违和,统治是需要成本的,革新更加需要成本,穷B没资格搞霸权。
为什么历朝历代初期大多政治清明,锐意进取?最大的原因就是政权初立,掣肘最少,财政健康,斯波家现在就处于这个时期。
虽然斯波遴选改制,把斯波编制对外公开考编,会损害斯波姬武士团的利益。
但只要圣人能拿出足够的好处,保证蛋糕越做越大,斯波家臣团自然能够接受一些制度的改变。
所以说,钱壮怂人胆,没钱谈个几把。
义银与蒲生氏乡正在探讨斯波遴选改制的细节,门外忽然传来敲击声。
“什么事?”
拉门打开,立华奏跪在门口鞠躬道。
“圣人,尼子胜久大人请求觐见。”
义银挑眉一笑。
“尼子姬来了?
氏乡,你的想法我基本认可,抓紧时间做出详细的计划,呈给我看看,最好能赶在开春前完成。
我想在春季大评议之前,下发草案给三大斯波领与亲近各家,征询一下她们的意见,以便尽早商讨落实。”
蒲生氏乡鞠躬告退,赶紧回去同心秘书处开会,尽快拿出具体章程来。
义银看了眼冷冷清清在旁等待的立华奏,这家伙的仪态越来越岛国化了,要是挡住那银发银瞳的精致面孔,还真看不出是个南蛮人。
每次见她,义银都会下意识看向她的红唇。
高田雪乃安排的一周一次任务,她是完成得越来越好了,有时候义银甚至有种会被吸干的错觉。
立华奏完成任务时候的专注与日常波澜不惊的冷淡,两者形成鲜明对比,让义银不免有些恍神。
“圣人?”
“恩,请尼子姬进来叙话。”
“嗨。”
立华奏鞠躬答应,反身出去传话,一坐一起之间透出南蛮人前凸后翘的姣好身材。
义银看着她摇曳的细腰,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可惜高田雪乃只允许立华奏唇枪舌战,只有高田阳乃在场,才可以解锁其他姿势。
义银离开近畿一年多,只闻过肉香,没吃上香肉,亦是遗憾。
不过,既然回来了近畿,要不去堺港看看,或者让高田姐妹来多闻山城汇报工作?
义银甩甩头,撇开脑中臆想。
也许这就是高田雪乃的阴谋,这小妮子看似呆呆傻傻,其实比起她那个满脸精明的商人姐姐要可怕得多,她太懂义银了。
万人之上的位置坐久了,义银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受世俗规矩束缚,只是当了几年半个天下人,就变成现在这般肆无忌惮。
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当了十年二十年天下人之后,自己还会更变态吗?
义银望着立华奏的翘臀一摆一摆消失在庭院中,又忍不住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出门外。
天色渐暗已经接近傍晚,一阵深冬寒风略过,比前些日子更显凌冽,刮在脸上隐隐刺痛皮肤。
门廊下左右各安置着一个大火盆,远处庭中还有篝火燃烧。
无烟的优质柴火时不时蹦出几个火星,周遭侍奉的同心众纷纷向圣人鞠躬。
寒风带起烟火气,中和了寒气,温度还行,义银紧紧身上的外衣,走下门廊台阶,看向院门处。
不久,立华奏便带着尼子胜久匆匆入院。
看到圣人站在庭中吹风,貌似是在迎接自己到来,尼子胜久浑身一抖,上前就要伏地叩首。
义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半软的膝盖从石子路上拽起来。
“天寒地冻的,跪什么跪?
我在屋里坐了一天,出来走走路,顺便活活血。”
尼子胜久鞠躬哽咽道。
“臣下何德何能,哪里受得起圣人如此厚待。”
义银拍拍她的肩膀,笑道。
“受得起,当然受得起。
我离开一年,把近畿的烂摊子都丢给了你,是我对不起你才是。
外有织田信长难缠,内有前田利益狂妄,还有明智光秀。。哎,这厮不提也罢。
里里外外的杂务都要伱替我把着关,防着乱,尼子姬,你真是辛苦了。”
义银非常清楚近畿的王八蛋们有多王八蛋,织田信长如果不趁着自己不在搞点事,她就不是织田信长了。
明智光秀一肚子坏水,她帮着织田家助纣为虐,谁知道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前田利益,细川藤孝这些里里外外的大佬们,一个个都是心思深重,居心叵测。
尼子胜久作为义银留在近畿斯波领的压舱石,她的压力也不是一般大。
权力和义务是对等的。
义银把尼子胜久抬举为近畿斯波家臣的首席,她自然要承担最大责任,不管哪个王八蛋闹出事,她都得负责擦屁股。
眼看尼子胜久眼角的皱纹捡起,神色疲惫,义银不禁叹道。
“尼子姬,一年不见你又沧桑了许多,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呀。
你这么晚赶过来,应该是刚刚进城,还没用过晚膳吧?”
“嗨。”
“小凑,让膳房准备两份晚餐,我要与尼子姬一起用膳。”
立华奏鞠躬离开,义银拉起尼子胜久的手,亲昵道。
“外面凉,我们屋里坐去。”
被义银牵着手走入房间,这份器重让尼子胜久眼眶湿润。
君臣相得至此,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可报答君上恩义。
山中幸盛痴迷圣人,当初在郡山城还犯下过滔天大罪,尼子胜久为了姐妹情深,替山中幸盛赎罪,早就把自身卖给了斯波家。
但她不知道,其实那次酒后乱来的是义银,山中幸盛才是无辜。
只是生涯不犯的特效太厉害,不是亲姐妹,更胜亲姐妹的两女,才会阴差阳错把自己的未来与斯波家牢牢绑在一起。
现在看来,这个结果很不错。
山中幸盛得偿所愿成为圣人的入幕之宾,拥有获取神种,诞下神裔的机会。
而尼子胜久也成为了斯波家数一数二的重臣,在近畿复兴了尼子家业。
如今的尼子胜久非常知足,她并不想与圣人发生什么超越君臣的特殊关系,那种事自有尼子山中一党的另一位大佬,山中幸盛代劳。尼子胜久只想当好斯波家的重臣,沐浴圣人神恩。
所以,即便此刻被圣人牵着手,两人心中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因为两人都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君臣情谊。
义银不缺想上圣榻的舔狗,反倒是尼子胜久这样严守君臣之义的纯粹忠臣太稀少了,要珍惜呀。
两人在屋内主次分席,义银笑问道。
“近来可好,听说明智光秀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尼子胜久苦涩一笑,摇头道。
“这一年,明智大人帮了我不少忙,要不是她全力周旋,摄津,加贺,石山等事,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织田殿下的野心太炽,动作太快,让人目不暇接,跟不上她的节拍呀。”
义银呵呵一笑。
尼子胜久嘴上说着感谢明智光秀帮忙,但这口气似乎就是我谢谢你哦,我谢谢你全家的那种埋怨。
明智光秀主持伏见城体系,撇开尼子胜久,一心一意帮织田信长开疆拓土,这些情报已经在义银的案头上。
尼子胜久被边缘化得有多憋屈,义银岂能不知?
但织田信长那个乖戾性子,也就明智光秀阿谀奉承能够接的住。
换个人去对接斯波织田两家交涉事务,一定会被织田信长牵着鼻子走,哪有明智光秀绵里藏针更好使?
说到底,织田信长已是目空一切,除了斯波义银,她眼里已经没有其他人的存在,自信到没边了。
织田家的雪球滚起来了,四百万石领地被织田信长革新集权,牢牢控制在手中。
天下武家在她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把自家兵一拉一圈,a过去就赢了,飞龙骑脸怎么输?
织田信长不需要对斯波义银以外的人谨慎小心,从战略层面上来看,已经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了。
以尼子胜久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让织田信长多看一眼。
也就明智光秀整天跑织田信长跟前卖乖,说话又好听,才能忽悠那个尾张大傻瓜几句,勉强让她听得进去。
但明智光秀的心思嘛。。织田信长不理她也就罢了,现在这样整天和明智光秀混在一起,被她蛊惑,反倒让义银心惊胆战。
义银虽然不觉得织田信长会像足利义辉那么憨,被明智光秀所害,但总有些忐忑。
可是,斯波织田两家携手共进,建立伏见城体系,是要合作征服天下的。
在中间牵线搭桥的角色,也就只有明智光秀这头腹黑狐狸能够做好,尼子胜久等等其他人都扛不住织田信长的威压。
所以,即便义银有些担心,他也只能敲打吓唬明智光秀,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撤换掉自家狐狸精。
义银叹了口气,说道。
“尼子姬,辛苦了。”
尼子胜久苦笑摇头。
“谢圣人体恤。”
两人彼此心里都和明镜似的,不需要虚伪客套,近畿这团乱麻确实是有够糟心的。
看到圣人回来近畿,尼子胜久也算是卸下了肩头重担,松了一口气呀。
原本,她是很恼火明智光秀在背后教唆尼子旧党,挑起她们对毛利家的仇恨,为织田家牟利。
但这一年下来,近畿多变的形势已经让尼子胜久精疲力竭,心里难免产生了去西国也挺好的想法。
义银不知尼子胜久心里已经有了避开近畿斯波领纠纷,替斯波家打西国天下的想法,他随口问道。
“明智光秀最近在忙什么?”
寒冬腊月,缺衣少食的岛民习惯于窝冬,一般不爱走动。
武家家督大规模召集姬武士议事,大多要等新春评议会,冬天里最多是和大佬们碰碰头,交交心。
义银回归近畿,其他人可以不来参见,但近畿地位最高的三位大佬是必须来的。
尼子胜久是统管全局的内政大佬,前田利益主持军事,明智光秀负责外交。
如今,前田利益与尼子胜久都先后见过了,只有明智光秀还在石山那里和织田信长勾勾搭搭,难免让义银有些不爽。
尼子胜久笑道。
“明智大人并非有意怠慢圣人,的确是分不开身。
石山本愿寺开城降服,显如上人信不过织田家,一直拉着明智大人不让走。
显如上人拖家带口前往纪伊国鹭森传教,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
据说,光是金银就装了三四十车,若是没有明智大人在那里坐镇,只怕有人红眼,又添新乱。”
义银叹了一声,无言以对。
当初他受邀参加石山的法会,就曾被佛家的华丽震撼。
号称最贴近底层民众的一向宗首脑,本愿寺法主都可以如此奢华无度,更何况是那些千年底蕴,走上层路线的老牌宗派贵族呢。
难怪南蛮教在岛国发展迅猛,不是传教士牛b,实在是对手太烂。
织田信长的信誉不好,当初火烧比叡山,狠狠抢了天台宗一把。
显如上人家大业大,当然害怕织田军见钱眼开,兵乱夺财,更怕乱兵男干淫随行亲眷。
一向宗不限婚配,法主都可以结婚,坊官自然也会娶夫生女。
石山本愿寺此时已经放下武器,开城投降,满城财富夫儿赤裸裸暴露在饿狼一般的织田军面前。
失去了自保的能力,明智光秀就是显如上人的救命稻草,当然要死死拉住明智光秀。
义银摇摇头,叹道。
“我回头修书一封,让明智光秀帮衬一下显如上人,先不用急着回来。”
于情,义银与显如上人是老相识,斯波家转向与织田家合作,其实就是抛弃了合作多年的一向宗。
义银心里其实是有些愧疚的,否则他也不会远避关东,不理织田家与一向宗的纷争。
如今,双方斗争尘埃落定,显如上人已经弃子认输,义银出面帮衬一下,维护显如上人的体面,织田信长也没话说。
于理,显如上人是认栽了,但一向宗内部未必服气。
虽然在织田家的攻击下,一向宗势力已经受到毁灭性打击,但破船尚有三千钉,何况是传了十代,搬了两次本山的本愿寺。
如果石山那边真发生了兵乱,对投降的本愿寺高层男干淫掳掠,甚至杀了本愿寺显如本人,这乐子就大了。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近畿局面立马会大乱,群情激奋的一向宗信徒和兔死狐悲的围观群众,会让织田家的统治产生极大动摇。
而与织田家合作统一天下的义银,也会被动卷进新的政治漩涡。他如果帮织田家说话,那就是坏了自己的大义人设,那才是真头疼。
明智光秀既然用斯波家的名誉作保,那就必须保证降服事务顺利交接完成。
于情于理,义银都需要明智光秀留在那里,还得给她一封书信,增加她的威慑力。
织田家那些骄兵悍将未必害怕斯波外交役明智光秀,在美男财富面前不一定管得住自己的手脚。
但斯波义银的书信到了石山,就是用圣人的信誉加了一层保证,谁还敢乱来?
上次斯波织田之战虽然时间很短,但越前近江两个战场堆积了二三十万人马,打的是尸山血海,义银亲自上阵砍死织田武家无数。
织田信长未必能约束手下的骄兵悍将,但加上满手织田武家鲜血的义银,他可以。
第1741章兑现曾经的承诺
说完石山现状,尼子胜久忽然沉默了下来。
义银看了她一眼,感觉她心事重重,宽慰道。
“尼子姬可是有什么心事?
你我君臣今日随便聊聊天,你也不必顾忌太多,有什么就说什么,隔墙无耳,我也不怪罪。”
尼子胜久咬咬下唇,低声说道。
“今年,织田殿下四面出击,除了北陆道方面遇阻之外,已经驱逐荒木村重,降服显如上人,顺利拿下摄津国与石山。
织田殿下正在大肆封赏有功之臣,拟定将若狭国封给丹羽长秀大人,将丹后国封给明智光秀大人。
近畿之地,只剩下丹波国借助山高墙厚,还在坚持中立,其余领国皆是臣服于伏见城体系。
听闻,从北陆道擅自撤军的羽柴秀吉大人在织田殿下面前立下军令状,希望承担攻略西国的重任,以求将功赎罪。
日前,她已经暗中前往堺港,与播磨备前两国武家交涉,最早明年开春就会展开西国攻略。”
义银皱了皱眉头。
“明智光秀被织田信长封赏丹后国一事,她已经主动呈报上来,我也答应了。
如果顺利,明年开春,细川藤孝就会带兵前往丹后国。
丹后四郡,明智光秀愿意与和泉细川家对半分,各取两郡,这家伙也真是舍得,难怪细川藤孝肯这么卖力。
至于羽柴秀吉的动作,我倒是不清楚,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尼子胜久叹道。
“石山大战,我派柳生组关注淀川水道,以防万一。
不想竟然发现了羽柴大人的踪迹,柳生宗矩好奇之下,派人查探一番,发现她竟然是去堺港。
虽然不知道她们谈判的具体内容,但对方是来自播磨国小寺家,备前国宇喜多家的姬武士,已然是确凿无疑。
没想到织田殿下的动作这么快,今年刚刚拿下摄津国与石山,连气都不喘一口,就已经瞄上了西国。”
斯波家在近畿的忍众目付,分为几组人马。
保密组的上忍百地三太夫是情报部门首席,直接对义银负责。
藤林椋带旧藤林众改编的部分保密组,被派遣给明智光秀使用。
柳生宗矩所属目付,归近畿斯波领代官尼子胜久,对内监控镇压异己。
高田雪乃虽然名为目付首领,但这些年窝在堺港养病,实质上已经卸任。
壬生狼当年随她上洛胡闹,被义银归入她的私兵。
堺港的高田阳乃看不上由比滨结衣这只弱鸡,干脆把壬生狼扶正,接任了新选组的职责。
由比滨结衣带部众转为廉政众,监察斯波忠基金,也算是目付的一支人马。
忍众目付各个团体,零零总总分属家中各派,亦是复杂得很。
尼子胜久担心石山事态,又信不过其他忍众目付分支,干脆派自己麾下的柳生宗矩监控前线事态,倒也说的过去。
义银笑了笑。
“织田信长其人,历来如此,急功近利,从不肯停下脚步稍息。
我虽然不知道羽柴的小动作,但关于织田信长明年的想法,我倒是了解一些,她的野心岂止是在西国,还有四国呢。
羽柴秀吉要去西国征伐,丹羽长秀也要担当织田四国军团的总大将,织田信长给了丹羽长秀丰厚的恩赏,哪里是这么好拿的。
若狭虽然是小国,但毕竟是一国之地,丹羽长秀被织田信长扶上了一国之主的位置,自然要加倍被压榨出价值。
我倒是好奇明智光秀许了织田信长什么好处,让织田信长竟然大方到把丹后国恩赐给了她?明智光秀不会是把我卖了吧?”
义银是在说笑,尼子胜久自然明白,顺杆子捧道。
“圣人英明神武,岂是织田殿下可以比拟,明智大人聪明过人,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义银指了指尼子胜久,笑而不语。
尼子胜久这一年估计受了明智光秀不少气,此刻说话还真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明智光秀这一年,可是帮织田信长摆平了许多麻烦,不然织田信长也不会拿出丹后国十一万石。
织田信长这人虽然有万般缺点,但在用得上别人的时候可以说是慷慨至极,重赏起来眼都不眨。
羽柴秀吉本是仆役,都能混成十二万石大名身份,织田信长的确唯才是举,不问出身。
只可惜她太过功利,赏赐重,惩罚更重。
有林秀贞,安藤守就,佐久间信盛的下场在前,织田家臣团在这位乖戾家督的注视下,只能战战兢兢活着,实在是没什么滋味。
发展期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家督找个茬就能全部收回去,保不住的富贵没有意义,让人心寒呀。
明智光秀的情况倒是好些,她是斯波家臣,织田信长赏赐给她的领地,其实是分给斯波家的好处。
说好的斯波织田两家联手共进,总不能肉都被织田家吃了,斯波家连口汤都喝不上吧?
丹后国十一万石说是给明智光秀,其实是堵义银的嘴,不然这一年斯波家帮织田家跑前跑后,岂不都是白忙活?
再者,西国攻略在即,织田家也不可能自己吃独食,丹后国的位置就说明了织田信长的诚意。
尼子胜久想了想,又说道。
“丹后国是一色家的领地,听说细川藤孝大人决定先礼后兵,已经派人前去劝降。”
义银点点头。
“一色家若是识相,能够不动刀兵就最好了。”
尼子胜久笑道。
“一色家衰败,早就控制不住丹后全国,只是借着守护之名苟延残喘。
细川家与一色家都是幕府名门,只要好心规劝,留得体面,相信一色家也不至于不懂事。”
和泉细川家是三管领之一细川家的分支,一色家是四职之一,名义上的丹后守护,侍所执事。
双方都是幕府高门,总是有些往来联系。
现在的形势是斯波织田联手,准备对西国动手,一色家要是懂事,主动降服,就给她家留点领地,还能保着家名不坠。
可要是不识相,呵呵。。
织田信长把丹后国给明智光秀,那是有着深意的。
西国分山脉分割南北,丹后国是北面山阴一道的起点,这是织田信长刻意留给斯波家的通道。
至于南线,羽柴秀吉已经在联络播磨国与备前国,显然是在做山阳一线征伐的准备。
义银想着想着,忽然品出一些味道来,抬头看向尼子胜久。
尼子胜久今日一直绕着明智光秀那块还没到手的丹后国说话,难道说。。
见义银似乎反应了过来,尼子胜久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瞻前顾后,很干脆得伏地叩首,说道。
“圣人在上,臣下有一不情之请!”
义银叹道。
“伱想回西国?”
“恳请圣人成全!”
尼子胜久其实也很无奈,她是一步步被推着往前走。
尼子家是幕府四职之一,京极家的庶流分支。
京极家曾是四国山阴的出云国守护,因为主家常年在京都,便任命尼子家为守护代,看护地方。
几代之后,尼子家崛起,驱逐了京极家的影响力,成为崛起于山阴的西国大大名。
尼子胜久出身的新宫党,是尼子家最精锐的一门众军事武装,后因为家中内斗,被主家剿灭,大大削弱了尼子家的实力。
之后毛利家崛起,尼子家督降服,距离新宫党被剿灭只过了区区十二年,十几年功夫从十一国大名到家业覆灭,实在是令人唏嘘。
旧家督降服于毛利家,出云国被毛利家所占据,不愿屈服的尼子旧党沦为浪人,流落四方。
山中幸盛受姨母立原久纲托付,前往京都东福寺寻找新宫党子嗣尼子胜久,恳请她继位家督,再兴尼子家。
这些年,尼子胜久的确是做到了复兴尼子家,在近畿斯波领混得风生水起。
她召集尼子旧党来近畿斯波领发展,让浪人们变回了高贵的姬武士,但回归西国一直是尼子旧党的心结。
出云国是故土,这些姬武士做梦都想着西国,想要驱逐毛利家,回归家园。
明智光秀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能一个火星就烧得尼子胜久焦头烂额,无瑕顾及明智光秀的行动。
现在,织田斯波两家的西国攻略已经浮上水面。
织田信长把丹后国赐给明智光秀,义银也默许了这件事,说明两位主君心中已经有了选择。
播磨国对着山阳,丹后国对着山阴,西国攻略之后自然是山阴归斯波,山阳归织田。
而尼子家的出云国,恰恰处于山阴最重要的位置。
出云国虽然不大,但却有不小的出云平原,再加上产铁,自古就是西国的粮食产区与武器产地,战略价值很大。
再加上出云国隔壁就是石见银山,那是毛利家的经济命根子。
石见银山是岛国最大的银山,占据现今全球三分之一产量。
大内家,尼子家,毛利家曾经为争夺石见银山,爆发多次战争。最终是毛利家消灭了大内家与尼子家,将银山笑纳怀中。
要是尼子家在出云国复活,威胁到石见银山,毛利家非得头疼死不可。
要知道,尼子家在山阴混了近百年,影响力根深蒂固,特别是在老底子出云国,至今还有许多曾经受过尼子家恩惠的有力武家活着。
尼子十旗虽然已经降服于毛利家,但如果尼子胜久举着斯波家的大旗杀回去,对这些墙头草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
斯波家代表幕府正统,不管是信誉还是名声都远远好过织田家,更是甩了西国土鳖毛利家十条街。
就因为尼子胜久在斯波家的地位稳固,西国攻略对尼子旧党就更有诱惑力了。
前景实在太美好,所以明智光秀的鼓动和支持才得到尼子旧党的激烈反应,连尼子胜久都拦不住。
立原久纲甚至写信去关东,请侄女山中幸盛出面劝说尼子胜久。
山中幸盛也是深恨毛利家,当然义不容辞。要不是她在关东担当重任,恨不得亲自带兵,陪着尼子胜久杀回出云国。
整个尼子山中一党都在推着尼子胜久往回归西国的路走,再加上明智光秀在前面恰如其分的铺路,光芒大道都给尼子胜久铺好了。
火候到了这份上,连尼子胜久自己都动心了。
与其留在近畿整天帮别人擦屁股,不如回归西国,成为斯波家在西国的定海神针。
尼子胜久是想开了,开口了,义银却是有些舍不得她。
还是那句话,近畿遍地王八蛋,像尼子胜久这样靠谱的忠臣不多见,她去了西国,谁来帮义银稳住近畿?
明智光秀这混蛋拼命推着尼子胜久去西国,不会是想自己当近畿斯波领代官吧?她到底想干什么?
义银才不会把这种位置给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腹黑狐狸,就算给前田利益,也比给明智光秀靠谱!
沉默半晌,义银看向忐忑不安等待的尼子胜久,深深叹了口气。
“八年前,我在郡山城大封诸姬,建立近畿斯波领。
当时,我就对你说过,总有一天会帮你复兴尼子家,总有一日要让尼子家风风光光回到西国去。
今日,也该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尼子胜久浑身一颤,热泪盈眶,失声泣道。
“圣人!”
义银肃然道。
“石山本愿寺已经降服,明智光秀掌控伏见城体系,对织田家的全力协助也差不多该收手了。
我会严令明智光秀全力支持你的西国攻略,尽快与山阴一线的地方武家交涉,帮你回归出云国。
在明智光秀的外交攻势取得成功之前,你将继续担当近畿斯波领代官之职。
你的任务就是整合资源,建立西国方面军,征讨囚禁将军,不忠不义的毛利家。
待时机成熟,你便是我斯波家的西国总大将。
我会知会前田利益在军事上全面支持你的行动,并在新春的评议会上将西国攻略列为头等大事,统一政治共识。”
义银还未说完,尼子胜久已经深深伏拜,久久不愿起身。
圣人圣恩似海,唯有粉身碎骨方可报答!
义银几乎是拿出了近畿斯波领的全部资源,帮助尼子胜久回归西国,复兴家业,兑现自己曾经的承诺。
当老大的做到这份上,尼子胜久怎么能不死心塌地呢?
第1742章热心肠的明智光秀
政治上,义银在新春评议会上亲自为西国攻略把关定性,为尼子胜久大开方便之门,确保她整合后方资源。
军事上,义银命令近畿总大将前田利益支持,近畿亲斯波势力的钱粮,军备,人力渠道都能够打通无阻。
外交上,义银等于是压着明智光秀帮助尼子胜久,不准她再肆意滥用伏见城体系替织田信长做事,也得替斯波家拉拉人脉。
山阴一线的情况比较特殊,毛利家对西国的统治侧重于山阳,对山阴的影响力相对薄弱。
山阴五分国,从西到东分别是石见,出云,伯耆,因幡,但马,再往东就是明智光秀即将到手的丹后国。
石见有银山,是毛利家最看重的山阴一线领国。
出云是尼子老家,至今残存不少影响力,再加上是粮产区与铁矿区,是最具战争潜力的山阴领国,也是毛利家忌惮尼子家的原因。
伯耆,因幡,但马三国,都曾是山名家的地盘。
伯耆国,被尼子家夺走,尼子家灭亡后又被毛利家占据。当地山多地少,经济孱弱,但地形利于防守,是毛利家在山阴的防线据点。
因幡,但马两国,至今还在山名家手中,只是两国守护已分家,山名家自己内部也不和。
因幡山名投靠了毛利家,而但马山名继承宗家,与之分庭抗衡。
可怜曾经叱咤风云的六分之一殿,占据西国十一国的山名家,已然沦为苟延残喘的地方小势力。
而但马国再往东,就是一色家控制的丹后国,一样是名门没落,在乱世中朝不保夕。
这就是义银要求明智光秀全力支持尼子胜久的底气所在,明智光秀是最擅长搞定这些名门望族的。
明智家是美浓国守护土岐家的分支,明智光秀本人的出身不低,又非常懂得和上层武家打交道。
当年在京都,她就通过招募没落名门后裔到自己领地出仕,轻轻松松融入了京都武家圈。
斯波家崛起之后,明智光秀越混越好,特别是斯波家控制京都幕府,与织田家合作建立起伏见城体系,进一步稳固了中枢权力。
足利义昭跑了,但却没能带走足利将军家的威望,织田信长拿不到幕府权柄,只有斯波家可以拿捏住幕府武家。
到现在为止,斯波家都没有承认过足利义昭是自己跑路,只是强调将军去西国打猎,被毛利家囚禁了,此乃西狩之乱。
所以,毛利家在西国再度扶持足利义昭开幕的是伪政府,是毛利家另立中央,犯上作乱的大阴谋。
幕府武家都支持了斯波家的这一说法,导致毛利家扶持足利义昭的政治举措成了一招臭棋,还给斯波家名正言顺讨伐毛利家的理由。
不论是一色家,还是山名家,她们都是幕府名门,看不起地方豪族出身的毛利家。
只要明智光秀用心交涉,把伺候织田信长的本事拿出一半来,山阴一线的因幡,但马,丹后三国,打都不用打就可以宣布外交胜利。
毛利家控制的伯耆国挡不住斯波家的脚步,伯耆国背后就是尼子家的老家出云国,毛利家在这里无法建立有效防线,只会腹背受敌。
所以,从义银开口在政治军事外交上全力支持尼子胜久回返西国的此刻起,毛利家在山阴一线的薄弱统治就已经开始动摇。
山阴唯一的悬念,是毛利家能不能守住石见银山这个聚宝盆。
毛利家的经济重心,在于石见银山,下关海贸。
一旦丢掉了石见国,毛利家还有什么财政底气对抗代表中央幕府的斯波家?
出云国与石见国一线,必然是斯波家与毛利家争锋的山阴战线。
另外,还有从山阳道席卷而来,咄咄逼人的织田西国方面军总大将羽柴秀吉。
顾头不顾腚的毛利家,在斯波织田两家联手的西国攻略面前,一定会非常头疼,是保山阴,还是保山阳?
西近畿,和泉国。
细川藤孝在自己的居城岸和田城,接待了前来拜访的明智光秀。
内室中两人对坐,四周的纸门紧紧闭着,外面的庭院已是寒风刺骨,百花凋零,实在没什么看头。
明智光秀在火盆前烤着手,笑眯眯说道。
“没想到,岸和田城的冬天还真是挺冷的。”
细川藤孝微微一笑。
“你以为我那两位母亲为什么喜欢窝在山城国的胜龙寺城养老,还不是因为京都盆地四面环山,冬暖夏凉。
哪像和泉国这边的海岸线,大冬天的寒风自海上吹来,冷冽刺骨,老人家实在熬不住呀。”
明智光秀搓着手,笑道。
“那你怎么不去胜龙寺城?
古有彩衣娱亲,孝道总不能放下,老人家舍得放权,你也得做做姿态,不能让外人以为人走茶凉。
听闻你的便宜姐姐已经舔着脸,在你两位母亲膝前尽孝,可是把你狠狠给比下去了。”
细川藤孝瞪了明智光秀一眼,郁闷道。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把丹后国的事一股脑都丢给我,我能忙成这样吗?
至于三渊藤英。。呵呵,随便她去钻营吧,我倒也好奇,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经过这些年的折腾,细川元常与三渊晴员已经彻底认命放权,细川藤孝继位和泉细川家督,一手掌控了细川三渊两家的全部势力。
三渊藤英与细川藤孝都是三渊晴员所生,按理说这两姐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只可惜,权力面前没有亲情。
三渊藤英投靠织田信长,站错了队,细川藤孝背靠斯波义银,把住和泉细川家的舵,从此就没有三渊藤英的事了。
三渊藤英空有北河内守护代之名,手中权力却被细川藤孝架空,岂能甘心?可她又不是细川藤孝的对手,只能被迫接受现实。
而细川三渊两位母亲的底线是两姐妹不能自相残杀,只要三渊藤英不过分,细川藤孝就随她去了。
细川藤孝知道,三渊藤英肯定又在京都那边钻营了些什么,被明智光秀嗅到了风声,这才委婉提醒自己。
但是,细川藤孝确有难处,她答应过两位母亲不为难三渊藤英。
些许小事解决不了三渊藤英,如果想要一劳永逸,还不如选择放纵三渊藤英,或许能有郑伯克段于鄢的那种好机会。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三渊藤英只是织田信长的一条狗,而细川藤孝却是斯波义银的榻上人,双方的差距只会越拉越远。
明智光秀提醒一句,见细川藤孝心里有数,便不再废话。
细川藤孝反倒抓住明智光秀不放,问道。
“你特地跑来我这里吹海风,就是为了说三渊藤英那点事?
听闻显如的车队到现在还没打包完,她是想把整个石山本愿寺都搬去纪伊国吗?就不怕日久生变?
你也不在石山看着点织田军,万一真闹出织田军哄抢财物的丑事,你这个担保人面上无光。”
明智光秀叹道。
“石山是搬不空的,上百车的东西,金银,绸缎,佛宝珍宝,那些只是显如上人的一些体己钱。
你想想,石山堺港一体,同饮一江水,共处一港湾,堺港赚得盆满钵满,石山岂能抱着金山受穷?
本愿寺从山科搬迁到石山已有五十年,积攒财富无数,百余车财物算什么。
织田殿下又不傻,也不可能放任显如上人带走石山的财富,织田军打了石山大半年,军费,恩赏,抚恤,都指望着本愿寺来买单呢。
丹羽长秀早就带着奉行众进了山门,各寺各院支城港町都在清算财物,只是数量实在太多,一时算不过来。
显如上人拿走的那点体己钱,不过九牛一毛,所以织田殿下才会笑呵呵看着她打包,而不是眼红着琢磨抢她一笔。”
细川藤孝出身名门,但听到这里也是忍不住目瞪口呆,感叹道。
“上百车。。仅仅只是体己钱。。”
明智光秀摇头道。
“仅仅石山五十年,本愿寺就能积累下如此丰厚的家底,谁知道那些千年古刹中又存着多少财富。
寺院领,武家天下之毒瘤也。
至于你担心的乱兵抢劫,把心放进肚子里吧,那是不会出现的。
我来之前,圣人的御令已经抵达石山前线,重申了对显如上人的担保责任,要求织田军必须维护显如上人的安全和财物。
我之前也曾担心织田军见财忘义,会有人利益熏心,被金银迷糊了神志,出手抢劫,那我这个担保人可就丢人丢大了。
但圣人的御令到了前线,我反倒轻松了,现在的担保人是圣人,可不是我。
这时候再出事,就是打圣人的脸,这个责任连织田殿下也承担不起,况且是那些被圣人打怕了的织田军。
你是没见到显如上人那张感激涕零的脸,实在是让人感慨呀。”
细川藤孝感叹道。
“本愿寺十一代经营,励精图治,一向一揆席卷天下。曾经让天下武家畏惧的一向宗,最后却落得如此卑微,只能靠受人施舍求存。
哎,真是让先人蒙羞呀。”
明智光秀撇撇嘴。
“一向宗也不是没有硬骨头,显如上人的长女教如不肯降服,已经不顾显如上人严厉喝止,偷偷离开石山。”
细川藤孝惊讶问道。
“她去了哪里?想做什么?”
明智光秀笑道。
“也许是美浓,也许是越前,谁知道呢。
显如上人屈服了,但各地不愿屈服第六天魔王的一向宗信众比比皆是,她们只是少了一个带头人。
教如是法主长女,本愿寺一脉的嫡流真传,她要是敢于登高一呼。。嘿嘿。。有些意思”
细川藤孝斜着眼打量明智光秀,说道。
“我本以为你是帮着织田殿下的,没想到你也会幸灾乐祸。”
明智光秀叹道。
“对织田家我已是仁至义尽,可世事无常,我又不是神仙,总有帮不上的时候。
圣人那边已经来信斥责我过分热心织田家事务,要求我把精力放到山阴一线替尼子胜久打前站。”
细川藤孝眯了眯眼睛。
“尼子胜久?她要参与西国攻略?”
明智光秀点头道。
“当然是她,不然又能是谁?斯波家还有比尼子胜久更适合插手西国事务的姬武士吗?”
细川藤孝沉默半晌,说道。
“你说的不错,所以呢?近畿斯波领要换代官了?谁来顶替尼子胜久?是前田利益?”
明智光秀微笑道。
“自然是她咯,总不可能是我吧。”
细川藤孝有点失望。
“你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明智光秀斩钉截铁道。
“没有。”
细川藤孝为之气结,无奈道。
“那好吧,我们还是安心攻略丹后国,不用考虑其他。”
明智光秀笑道。
“战场上的事就交给你了,新春大评议之后,我可能需要跑一趟山阴。
山名两家,还有那些个山阴一线的地方有力武家,都需要好好交流一下。”
细川藤孝皱眉道。
“你就这么热心于尼子胜久的事?”
明智光秀叹道。
“没办法呀,因为对织田家太过热情,圣人已经对我颇有微词。
支持尼子胜久的山阴外交,是圣人亲自下达的御令,如果做的不好,我恐怕会有麻烦。”
细川藤孝狐疑看向明智光秀。
“我看你不像是这么懂事听话的人呀,你可千万别胡来,尼子胜久不比织田家,她可是圣人的嫡系重臣,轻易动不得。”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不予置否。
细川藤孝的政治敏感度很高,直觉很强。
但她太顾及家业延续,想不到明智光秀这个殉道者一般的疯子愿意为了斯波天下,阴损狠毒到什么地步。
明智光秀自然也不会告诉细川藤孝,自己就是想要弄死尼子胜久,嫁祸于人,在斯波织田两家之间埋下一个巨大的地雷。
所以面对细川藤孝的警告,明智光秀装作无辜道。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要是敢那么做,圣人非得吃了我不可。
倒是你,你派去丹后国的使臣谈得怎么样了?”
细川藤孝想想也是,明智光秀不至于自寻死路,惹得圣人暴怒发飙,便安下心来,被明智光秀转移开了话题。
第1743章在深渊中遥望深爱的他
细川藤孝冷哼一声,说道。
“一色家的胃口很大,要求得到丹后三郡的安堵状,才肯开门降服,喜迎天兵。
这简直就是混账嘛,我从你手上也就得到了两郡而已,哪有三郡之地给一色家糟蹋?
一色家早就败落了,这几年连若狭武家都侵略到了丹后国内,一色家空有守护之名,却无法保一方平安,在地方上的威信已然丧尽。
我想过了,明年开春就动员出兵,边打边谈,一色家撑不了多久,争取在夏季让一色家低头。”
明智光秀肃然道。
“春天开战,夏天逼降?丹后国毕竟是一国之地,石高十一万,你可不要太过托大。
斯波家的山阴攻略马上就要启动,新春评议会上圣人将亲自宣布对毛利家的讨伐。
政治,军事,外交各方面都要跟进,丹后国是进入山阴一线的桥头堡,后勤兵站,必须按计划拿下,不容有失。
你可不能口出狂言,到时候如果做不到,因此打乱了山阴攻略的部署计划,尼子胜久那边我可不好交代。”
细川藤孝瞅了眼明智光秀,无奈道。
“织田殿下要交代,尼子胜久也要交代,伱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对谁都要给交代?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一色家控制不住丹后武家,现在漫天喊价只是抱了侥幸之心,狠狠打一打,一色家就清醒了。
我派驻丹后国的使臣不会回来,我已经把条件与她交了底,打仗只是为了让一色家屈服罢了。
一色家如果想要一个保证,可以,大不了我与她家联姻就是。”
明智光秀笑道。
“我记得一色家的继承人已经成年,尚未婚配,你却膝下无子,拿什么去联姻?”
细川藤孝嗤之以鼻。
“细川家分家诸多,又不是只有我和泉细川家一支独苗,找家破落户收个养子,花不了几个铜板。
再者,一色家目光短浅,贪婪无度,哪天要是再闹掰了,杀光她全家也容易些,不至于被母子亲情掣肘,施展不开。”
明智光秀摇摇头,嘴里渍渍渍的表示鄙夷。
细川藤孝打仗不算好手,但却是细川三渊两家悉心栽培出来的名门精英,最擅长幕府的那些黑厚政治手段。
什么谈判,哄骗,威胁,暗杀,那都是基本功,玩得贼溜。
一色家在细川藤孝面前耍滑头,被她骗出城池杀全家都不奇怪,事后找个替死鬼背锅就是了。
明智光秀调侃道。
“我怎么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有安全感呢?你连亲姐姐,未来媳妇都能冷血计算,我这个好友哪天被你卖掉也不奇怪。”
细川藤孝呵呵一笑。
“彼此彼此,你明智光秀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跟你坐在一起,其实是我更觉得害怕。”
两人眼神对上,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俩真是天生一对,性情相通,默契天成。
夜半,明智光秀从细川藤孝居室离开,回到自己的客房。
呵退门外侍奉的姬武士与仆役,明智光秀亲自拉上了纸门,点燃了烛台。
烛光点亮黑暗,柱子后面的昏暗处悄然透出一条人影来,朝着明智光秀伏地叩首。
明智光秀灭掉手中火折,伸了个懒腰,扭了扭天修长的脖子,眯着眼半靠在侧枕上。
“羽柴秀吉还在堺港?”
烛火摇曳间,来人抬起头,一明一暗露出真容,正是在明智光秀麾下效力的保密组上忍,藤林椋。
“羽柴大人已经回返北近江,现在差不多该进入山城国境内。”
明智光秀挑挑眉。
“这么快就回去了,看来谈得很顺利。
不过也对,羽柴秀吉此人的确很善于交涉,为人处事得体有度,接人待物如沐春风,颇有能耐。
以织田家今时今日之威势,又有斯波家在幕府中枢支持,播磨备前两国武家不至于做出螳臂当车的蠢事来。”
藤林椋低头不语,明智光秀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疑惑,笑问道。
“怎么?你有什么想问的?”
藤林椋沉默一下,说道。
“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在明里接近羽柴大人,暗中又监视她。
圣人与织田殿下虽然选择联手,也不限制您与织田殿下往来,但斯波织田两家毕竟臣属有别。
若是让外人知道斯波织田两家重臣暗通款曲,对您没有好处。”
明智光秀笑眯眯看着藤林椋,一直看到藤林椋头上冒汗,这才缓缓开口。
“你没说真话,但我不介意。
京都的亲足利派幕府武家是我借助高田雪乃的天诛,暗中浑水摸鱼杀掉。
天台宗的觉恕上人,是我痛下杀手,让她被自杀。
还有类似许多许多事,都是你替我去办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在想什么,我在做什么。
你如果真想问我什么,不必小心试探,径直问我便是了。”
藤林椋咬咬下唇,咽了口唾沫,低声道。
“为什么是羽柴大人?为什么是尼子大人?”
明智光秀眼中精光一闪。
“羽柴秀吉欠了我两条命,一回是在金崎撤退,一回是她这次擅自回领。
这是她欠我的,所以她必须要还给我。”
藤林椋的眉毛抖了抖。
两条命,一条是尼子胜久,另外一条是。。织田信长吗。。
她的呼吸忽然有点重,语气有点奇怪。
“大人,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多解释的人。”
明智光秀笑了笑。
“因为你姐姐死了。”
藤林椋目光一凝。
“大人,吾姐擅离职守,成为逃忍,这是她自己的罪孽,我不怪别人。”
明智光秀笑眯眯看着藤林椋,重复道。
“你姐死了,死的很惨。”
藤林椋冷着脸,回话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逃忍被俘,死不足惜,是我亲手送她上路,这是她的命数。”
明智光秀叹了一声。
“你姐死了,害死你姐的人却是越活越滋润,我也是,百地三太夫也是。
你却只能在我们面前俯首帖耳,这个世界真是残酷呀。”
藤林椋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冷冷盯着明智光秀,就像是一匹受伤的孤狼,目光畏惧又警惕,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疯狂。
明智光秀摇摇头,叹道。
“你很聪明,比你姐姐聪明许多,她太蠢了,竟然想要跑去关东找圣人阐明真相。
结果呢,半路被百地三太夫截了胡,非但没有成功翻盘,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变成了百地三太夫邀功请赏,成功上位的垫脚石。
其实呀,圣人在乎真相吗?
足利义辉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她的政治价值也随着她的死亡已经烟消云散。
而那些参与害死她的人,却是圣人必须倚重的幕臣,下属,外藩,哪里是随便就能动的?
藤林杏蠢透了,她以为真相很重要,其实真相一点不重要,价值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政治。
而且她竟然没有提防百地三太夫这条毒蛇,她真以为百地三太夫会带她去见圣人,蠢货就是蠢货。
可怜呀,听说临死之前受了不少罪,被扒光了指甲,头发都秃光了,伊贺众的刑讯手段确实厉害。
还是你这个妹妹贴心,一刀结束了她的痛苦。。”
“够了!闭嘴!别说了!”
藤林椋冷漠的双眸猛地烧起熊熊烈火,双手紧紧握拳,死死盯着明智光秀那天鹅颈般的秀美脖子,似乎随时会冲上去扭断之。
明智光秀呵呵一笑。
“怎么?装不下去了?”
藤林椋沉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今天要和我说这些?这些事你我心照不宣,你为什么要在今天点破!”
明智光秀从半卧的姿态缓缓坐直,随后探身看向藤林椋惊怒的俏脸,微微一笑。
“藤林杏死之前,有没有告诉你,要你提防我?
一定不会忘了说,她这么心疼你这个妹妹,不会忘了提醒你的。
但你却能忍辱负重,小心谨慎伺候了我好几年,替我杀人,替我当白手套,替我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
藤林椋,你已经洗不白了,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做过的那些事如果被曝光出来,一定会被圣人追责到底,藤林家将永世不得翻身。
你想利用我干掉百地三太夫,你想在干掉她之后再来对付我,把一切过往都掩盖在黑暗中,想得可真美呀。
你说得对,你我彼此心知肚明,我在利用你,你也在利用我。
至于今天,我为什么要把一切翻到台面上说?因为时机已然成熟,我要做的事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不能容忍一点点意外因素。
我需要你明白一件事。
百地三太夫,我可以帮你弄死她,但你不能坏了我的事,在做完我想做的事之后,那就随便你了。
你想要杀我也可以,想要放下仇恨为藤林家寻个未来也行,总之都随你。
但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是我的人,替我办事,完成我的使命,不能坏了我的大计。
藤林椋,你可以做到吗?”
藤林椋冷冷问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已经卖过一次我的姐姐,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卖我一次?”
明智光秀笑了笑。
“因为你比你姐姐聪明,因为你比你姐姐替我做得更多,对我更加重要,因为织田信长比足利义辉更难对付,我需要万无一失。
我不会卖了你的,至少在我完成目标之前,你很安全。等我完成之后,百地三太夫也已经死了,到那时候,你自然可以再次选择。
帮我,还是与我为敌。”
藤林椋浑身一震,背后慢慢渗出冷汗。
明智光秀疯了,她竟然真就说出了口,尼子胜久之后,真的是织田信长。。这就是明智光秀要羽柴秀吉换回来的两条命。
藤林椋沉默不语,明智光秀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
“这一年来斯波家越发强势,近畿之内已然无敌,连织田殿下都服了软,其他武家又算得了什么?
当年,圣人整合中同组与军同组为保密组,藤林杏惨死,百地三太夫升官,已然是斯波忍众之首。
斯波家水涨船高,百地三太夫跟着鸡犬升天。
你身怀血仇,小心谨慎,她却已经飘了,忘了自己有多少轻重。
不过也对,她毕竟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怕的蛇姬,享受享受又何妨。
要不是我在高层消息灵通,很有几个好朋友,我还真不知道,她的胆子会那么大,竟敢收织田家的钱财。
呵呵,这个百地三太夫,真是自寻死路,死得不冤枉。”
藤林椋目光一闪。
“她竟敢卖情报给织田家?”
明智光秀摇头道。
“你没有证据。”
藤林椋咬咬牙。
“尼子胜久死了,是不是就有了证据?”
明智光秀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藤林椋,冷笑道。
“你太心急了,百地三太夫怎么说也是在近畿斯波领建立之初,就跟随圣人的老臣子,没那么容易被干掉。
虽然当初她的确有些桀骜,但这些年跟随圣人关东近畿两头跑,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岂是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可以拉下马的?
想要她身败名裂,一个出尼子胜久是不够的,她完全可以丢几个弃子过关,这只能动摇圣人对她的信任,却不能置她于死地。
想要弄死她,还得多点耐心,多下功夫。”
藤林椋面上一抽,俏丽的脸蛋变得有些许扭曲,讽刺道。
“所以还得是织田信长。。所以我必须要帮你。。对吗?策无遗算的明智光秀大人。”
明智光秀没有再看藤林椋,而是低头用食指拇指的指尖玩弄烛火之光,一张一合,躲避那灼热感。
“所以,你的选择是?”
藤林椋深深看了明智光秀一眼,嘴角挂上病态的微笑,以头抢地,斩钉截铁道。
“属下愿为大人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明智光秀轻轻鼓鼓掌,说道。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我也知道,你心里未必像你说的那么坦荡,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
爱与恨是世界上最深刻的情感,是驱动人前进的最大力量,但我们是武家呀。
武家以家业为重,藤林家好不容易混进了高阶武家的圈子,攀上了圣人的高枝。
如果你所坚持的复仇,坏了藤林家可以世代相传的大富贵,你的母亲,你的姐姐在地下有知,会感觉高兴吗?
她们愿意你不顾一切为她们复仇,牺牲藤林家的百世荣华吗?”
藤林椋伏地的脑袋不起,明智光秀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望着她的后脑勺,笑了笑。
“想想吧,是干掉百地三太夫就收手,还是继续向我复仇,你还有许多时间可以思考。
你的确是一件好用的工具,不像藤林杏,我希望能长期用下去。
对你而言,也许我活着比我死了,对藤林家更有好处呢?”
藤林椋抬起头,忽然问了一句。
“大人,你也会怕死吗?
曾经对足利将军犯下不赦之罪,以后又将对尼子胜久大人对织田信长殿下做下那种事的你,也会怕死吗?”
明智光秀叹了口气,望向烛台上摇曳的火光,眼神迷离。
“我当然会害怕。
我害怕我死得太早,没有替斯波天下铲干净杂草,踢干净乱石。
我害怕我死得太早,看不到圣人统一天下为万世开太平的那天。
好想看一眼,看一眼那个美丽的世新界,看一眼那位君临天下的神君。
好想看一眼,看一眼属于他的国度,看一眼坐在神座上的他。
好想再仔细看一眼他,即便那时的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了,但我亦然会在污秽不堪的深渊中抬头遥望他。
祝他既寿永康,万福金安。”
第1744章外溢的自清运动
寒冬腊月,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可是再凌冽的寒风,也不如人心险恶,令人颤栗。
回到近畿的义银,渐渐陷入深冬的寒意中,四处漏风却不知寒从何来。
在这个冬天,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却怎么都做不完。
而远处的关八州,冰天雪地更比近畿之地冰冷刺骨。
凛冬的寒冷也抵不住少女姬武士的热血,上总国的自清运动已然走向高潮,沸腾的基层,失控的秩序,给高阶武家们狠狠上了一课。
什么土岐,酒井,正木,真里谷,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名门在自己面前颤抖,乡里巴人的多巴胺已然冲破脑门,爽过左爱。
当蓝衣众带着村里的地侍抓走管理领地的奉行地头,大名们保持了沉默。
当她们开始囚禁各家的姬武士团,将重臣家老挂牌游街示众,大名们依然在沉默。
高层们一次次的犹豫,一步步的妥协,让自清运动将原本就不牢固的武家领秩序彻底颠覆。
什么是武家领?城里的大佬管不到地里的农妇,每次收税,奉行众都得带上兵,名为税务,其实就是定期下乡武装抢劫。
如果姬武士不带够人,不带上刀,狡猾的农民是不肯乖乖交出粮食的,因为在这个贫瘠的岛国,粮食本来就不够吃。
即便税收是四公六民的武家仁政,那也是贱民啃树皮的仁政。
关八州之地打了这么多年仗,各地普遍是五公五民,六公四民,只有外来户北条家才会考虑收买当地人心,坚持四公六民的税率。
底层早就堆满了干柴,就等着一个火星点燃。不想,却等来了一把叫做自清运动的烈火。
干柴烈火一相逢,顿时点燃人间无数,把高贵者送上了天台。
因为自清运动关联到关东侍所的政治博弈,是关八州东西部武家在关东无战事之下无法使用武力的一场文斗。
所以,上总国大名们一直在犹豫,不敢使用武力镇压,武家最大的权力来源,武力,就这样被她们自己禁锢了。
在失去了武力镇压这一压舱石之后,脆弱的武家领地秩序,不出意料得瞬间失去平衡,走向崩溃。
自清运动就像是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剔除了外围的奉行,旗本,重臣,家老,把武家维持暴力统治的姬武士团一点点分解掉。
等到蓝衣众带着狂热的村落地侍,来到高贵的有力武家,城主大名,名门贵胄面前之时。
坐在上位的高贵者们才猛地发现,维护自己尊严地位的暴力和组织,都已经被瓦解了。
高贵的上位者脖子上被套上绳索,像野狗一般被硬生生拽出自己的居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子嗣亲眷,被村里的***地侍羞辱。
名门贵胄们被丢进马棚牛棚,一日一餐,缺衣少食,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无数自尊心受创的高贵武家选择自我了断,切腹维护尊严。
上总国高阶武家的惨状,已然吓到了所有关注自清运动走向的关东高层。
不管是关八州东西部武家,还是奥羽,甲信,北陆,东海,各地高层都已经把目光转向上总国。
所有高层都在惊慌看着这场属于底层的狂欢,连支持自清运动最积极的北条家,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失控的底层自发运动是如此暴戾,压抑在岛民心底的所有负面情绪,对上层的愤怒与仇恨似乎在这一瞬间展露无疑,彻底爆发。
此刻的底层并不乐意区分什么大义与不义,只要是高贵者,都有罪,都该死!
原本只是想要利用自清运动,把其当做政治工具对付东方之众的上杉武田北条等各家,心态也渐渐变了。
这已经不是高贵者之间的内部矛盾,而是下层对上层百年战乱剥削压抑的总爆发,是敌我矛盾!
当豢养的走狗已然化为饿狼,随时可能转身袭击主人的时候,关八州东西部武家之间的矛盾,反倒显得没有那么尖锐了。
就在这个高层态度转变的节骨眼,已经肆虐到上总国高层的自清运动,再度开始外溢,向房总半岛更深处的安房国渗透。
整个关东,最关心上总国变化,最害怕自清运动蔓延的就是隔壁的安房国里见家。
早先还有些迟疑的里见义尧,这会儿已经不敢犹豫,立即派出使节拜访常陆国的佐竹义重。
常陆国,太田城,居馆。
佐竹义重面无表情看着眼前恳求的里见家使者,心中冷笑不已。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大家联手掀起叛乱,南北共进,突袭在下总国古河领游玩的圣人,如果叛乱事成,东方之众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的窘迫。
可里见义尧呢?
她满肚子私心,派女儿里见义弘出兵,在下总国南部攻城略地,扩充地盘,对联军合作敷衍了事,就是不肯北上帮佐竹义重一把。
东方之众南北两线不和,被圣人利用各个击破,叛乱仅仅二十日就被圣人集结起来的杂牌军扑灭,让东方之众沦为关东武家笑柄。
曾经集合四国之力的东方之众都被圣人一举击溃了,里见义尧现在才想要反击,她是脑子有毛病?还是想拉佐竹家下水?
佐竹义重心里很清楚,东方之众的心气已经在上次叛乱被打散,所以上总国的有力武家才会不敢镇压运动,活活被一群泥腿子整死。
里见义尧这次派人来,也不是真心想要合作,只是被外溢的自清运动逼得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
溺水之人还想要乱拉别人下水,真是毫无章法,害人害己。
面对焦急的里见家使节,佐竹义重不紧不慢说道。
“里见殿下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你就替我带几句话给她吧。
东方之众完了,关东侍所彻底赢了,里见殿下就不要再心存什么幻想,没有人会起兵作乱,没有人敢冒着冒犯圣人威严的风险反抗。
上总国那些武家宁可被活活整死,也不敢再次掀起叛乱。因为她们很清楚,叛乱是找死,没有人能够在战场上打败圣人的军队。
与其再度沦为叛逆,不如等待圣人的裁决,相信仁义的圣人不会看着自清运动肆虐横行,残害武家名门,动摇关八州的根基。”
里见家使节急切道。
“可是圣人远在近畿,并不知道上总国的乱象!要等圣人知晓此事,再派人喝止乱行,东方之众各家早就尸骨无存了!
佐竹殿下,我们需要团结,只有团结起来才能度过这次难关!”
佐竹义重哈哈大笑,前俯后仰就像是听到一个笑话。半晌,她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冷冷说道。
“团结?晚了,东方之众从来就没有真正团结过,以后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团结了。
我不妨告诉你,就在前几日,宇都宫家已经正式向上杉殿下表示臣服,大开门户请上杉家入主下野国。”
“什么!”
佐竹义重横了一眼大惊小怪的里见家使节,心中颇为不屑。
里见义尧想要死里求活,拉别人下水,但别人也不都是傻子。
宇都宫家在下野国本来就不强势,各地有力武家桀骜不驯,小山家窥视下野守护之位,佐野家已经沦为上杉家走狗。
在看到了自清运动中,下总国当地高阶武家的惨状,宇都宫家的惊慌不在里见家之下,干脆一狠心朝着上杉谦信磕头去了。
上杉家入主下野国,下野武家并非不能接受。
别看上杉谦信为人霸道,不好相处,其实她是上杉武田北条三强藩中最好忽悠的大佬,因为她的统治方式非常传统。
上杉家臣团的姬武士团是最传统的统治结构,地方武家自治权很大,上杉谦信这个武妇对控制领地权,集权战国化没有太大的兴趣。
宇都宫家这个出头鸟在内部不受下野武家拥护,外部又看到自清运动的可怕力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纳头就拜,给上杉家当狗去了。
上杉谦信身为关东管领,家格门第高贵,又生下了圣人神裔,上杉家的未来一片光明。
宇都宫家膝盖一软就跪下了,心理毫无负担,给山内上杉家当狗不丢人,给神裔上杉家当狗更是荣幸至极。
里见义尧那边还不知道下野国的变数,使节的脸色顿时煞白。
东方之众主要分布关八州东部四国,其中上总国已经被自清运动搞得武家秩序崩溃,下野国现在也开门降服了。
如今,就只剩下里见家所在的安房国,佐竹家所在的常陆国。
安房国实力孱弱,退出上总国的里见义尧没有足够的力量反抗,唯有寄希望于佐竹家的援手。
可佐竹义重是什么人?她岂会为别人火中取栗,平白替别人做了嫁衣?
看到里见家使节哀求的目光投来,佐竹义重冷笑道。
“我佐竹义重在阵前乞降,是圣人仁厚待我,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我绝不会再叛圣人,当猪狗不如不义之徒!”
里见家使节眼中透出绝望,咬着牙说道。
“佐竹家就不怕自清运动外溢而来,佐竹殿下难道不担心全家上下沦为贱民的玩物吗?”
佐竹义重哈哈一笑。
“佐竹家待罪之身,受罚受苦也是罪有因得。
我不怕什么自清运动,那些蓝衣众最多把我丢进马棚牛棚,羞辱我,糟践我,但她们无法改变圣人的决定!
佐竹家会改封北迁,圣人许我四十万石领地不变,佐竹家依然是源氏名门,天下有数的强藩大名!
一时浩劫动摇不了佐竹家的根基,我受些皮肉之苦无所谓,只要我不叛乱,佐竹家的未来可期。”
里见家使节的目光黯然,她不得不承认佐竹义重说的有理。
武家最重家业,家名延续高于一切。
圣人已经许了佐竹家未来,佐竹义重就算遭遇动乱,被贱民们活活整死,她也会咬着牙,不啃声。
这时候发动叛乱,是最愚蠢的选择,明知道打不过为什么要打?
还要把自家已经到手的圣人承诺搞得鸡飞打蛋,佐竹义重脑子坏了才会跟着里见义尧发疯。
武田信玄现在耐心等着佐竹义重自己滚蛋,武田佐竹两家名门同出一源,武田家接受常陆守护,佐竹领地,自然希望政治过渡平稳。
只要佐竹义重不搞事,武田信玄一定会保证佐竹家的基本稳定,以免节外生枝,坏了武田家入主常陆国的大计。
所以,佐竹义重是东方之众中最不慌的武家大名。
一手握着圣人的承诺,一手牵着武田家和平过渡的保证,蓝衣众那些个天真的小丫头能把佐竹家怎么样?
大多数蓝衣众姬武士不过是一群被理想冲昏了头脑的孩子,被人利用充当了政治工具,年少无知,满腔热血的她们懂什么人心险恶。
常陆国不是上总国,这里乱起来,动摇的是圣人承诺,武田江山,最急的人绝对不是佐竹义重。
如果可以,佐竹义重还真想进几天棚子,走走小道,给圣人写写信,忏悔一下自己的过往。
以圣人的仁厚,搞不好会因此心存愧疚,佐竹义重也好替佐竹家留下一份天大的人情债。
这么算来,简直赚大了。
佐竹义重这会儿反而有些期待自清运动蔓延到常陆国来,让自己吃几天苦,受几天罪。
下野国是上杉家的目标,常陆国是武田家的目标,这两家只是想要扩张,并没有杀人夺地的心思。
宇都宫家与佐竹家不反抗,亦是最好的选择,而东方之众中最绝望的就属里见家。
北条家志在房总半岛,里见家的下场堪忧。
里见义尧当年是北条家扶起来的,羽翼丰满之后转头翻脸,与北条家打了许多年,让北条家始终拿不下房总半岛,双方积怨已久。
北条家放出自清运动这个大招,里见义尧根本挡不住,她也没有其他退路,只能狗急跳墙。
无法教唆东方之众再次叛乱,里见家凭借自己一己之力就是在找死,前途一片黯淡。
就在里见家使节无言以对,面如土灰之际,佐竹义重忽然笑道。
“其实,里见殿下还有一个选择,就看她愿不愿意尝试了。”
第1745章里见义尧的决死一击
里见家使节诧异看向佐竹义重,心生警觉。
她可不觉得佐竹义重能有什么好心,但事已至此,已经烂到不能再烂,不如听听看。
“请佐竹殿下指教。”
佐竹义重叹道。
“上总国的惨状,我也是略有耳闻。
蓝衣众带着狂热的底层地侍,荼毒地方,羞辱名门,当地武家秩序崩溃,惹来关东大名纷纷瞩目,心有余悸。
关东侍所三强藩要的是我们的土地,要的是我们的屈服,并非想要关东基层秩序崩溃,这对她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她们也是名门,也是大名,上位者被下层作贱,破坏的是我们所有上位者的利益。
她们心里应该有数,这场闹剧不能再继续下去,再这么闹下去,让基层对名门彻底失去敬畏之心,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件可怕的事。
可现在,还缺少一个契机。
上总国名门,无非是土岐,房总武田等寥寥几家,她们的处境艰难,虽然能让大名们同情,一时却也无法引起更大的应激与反思。
想要扭转局面,让关东名门心生兔死狐悲之哀,必须出现一个更有分量的牺牲者。”
里见家的使者双目瞪大,嘴巴下意识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佐竹义重并不介意她的失态,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这就要看里见殿下的觉悟了,她到底愿意为了家业延续,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里见家的问题很严重。
北条家信不过曾经背叛,又给自己制造过太多麻烦的里见家,一心要把安房名门里见家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东方之众叛乱,佐竹义重率领的北线叛军虽然一直在寻求与圣人决战,却始终被圣人战略性拖延,最终是败在战场之外,不战而降。
所以,里见家带领的南线叛军是唯一和圣人交锋过的东方之众,在蓝衣众眼中是彻头彻尾的不义之徒,自清运动绝不会放过里见家。
里见义尧罪无可恕,她的继承人里见义弘也是罪恶滔天,因为里见义弘是当时的南线叛军总大将,与圣人交锋的对手。
敢对圣人拔刀相向,里见义弘怎么死都不冤枉。
里见义尧现在想要保住家名,保住继承人,根本就不敢指望北条家与蓝衣众手下留情,只有靠自己想办法死里求生。
撺掇东方之众再度叛乱,佐竹义重是不会掺和的,但佐竹义重不介意替里见义尧出出主意,给三强藩添添堵。
上杉武田北条三家太过分了,竟然搞出自清运动这把双刃刀,真不怕刀刃反噬伤到了自己。
佐竹义重不敢反抗,但不代表她乐意看到三强藩顺顺利利达到目标,最好能给上杉武田北条三家泼盆脏水提提醒,别太过分了。
正如佐竹义重所言,上总国那些名门虽然惨,但分量太轻,舆论炸得不够响亮。
但如果被羞辱致死的是里见义尧,这个舆论炸弹就猛了。
里见家,佐竹家,宇都宫家并列,乃是东方之众的三家领袖。
里见义尧以一己之力复兴家业,对抗北条家数十年,曾经自诩关东副帅,一度攻入下总国,一时风头无二。
这样一个叱咤风云,手握数十万石的大大名,如果被底层地侍折辱,死在贱民之手,会让所有关东大名,名门贵胄都感觉惊悚颤栗。
关东有几个像里见义尧这等级的武家人物?这样的大人物就像条狗一样被泥腿子给活活折磨死了?那么自己遇到自清运动该怎么办?
这可是在等级森严的武家社会,这可是在尊卑严苛的保守关东,没有一家高阶武家可以接受贱民翻天的现实。
名门有名门的尊严,就算是死,也该有尊严的死法,不可以被低贱的下位者糟践。
上杉武田北条也是名门,她们扶持的自清运动搞出这种超级大丑闻,难道是想自绝于关东名门?
佐竹义重可以想象,如果里见义尧真就这么死了,三强藩在舆论上会有多被动,多狼狈,多尴尬。
北条家甚至不得不放过安房国里见家,让其家名留存,甚至保留一些领地,维持名门体面。
而里见义弘的不义之罪,应该也不会有人再刻意去提及,北条家还得拦着蓝衣众,不让里见义弘再被折磨死。
总不能死了母亲,再死女儿,让一家名门这么绝嗣,北条家以后还混不混关东名门圈子了?
原本北条家就是舔着脸冒领北条苗字,把自己包装成关东名门的外来户,大家本就看不起。
现在,北条氏政好不容易生下了神裔,洗白了自家家格门第,北条神裔真正成为关东的名门贵胄。
要是被里见家这盆脏水泼得一身黑,北条氏政非得吐血不可。
政治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北条家不能冒着得罪所有关东名门的风险,再继续迫害里见家。
佐竹义重这个主意虽然阴损,但却是里见义尧现在最好的选择。
里见家使节的面色阴阳不定,佐竹义重却已经端茶送客。
“回去吧,告诉里见殿下。
叛乱是不可能叛乱的,没有人会跟着她发疯,里见家名想要留存,还要看她自己怎么做。”
里见家使节鞠躬告退,佐竹义重看着她萧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嘴角上勾,透出一丝笑意。
佐竹义重相信,里见义尧一定会努力的用心的去死,用自己的生命演出一场精彩的谢幕。
里见义尧为人冷静,精于计算,对内仁政,对外武勇,以一己之力复兴家业,抗衡强大的北条家,是一位真正的强者。
强者不畏惧死亡,只担心自己死得没有价值。
里见义尧一定会给北条家一个大大的惊喜,为自己独立不屈对抗北条家的一生,画上圆满的句号。
深冬凛冽,今年的冬天似乎分外寒冷,窝在西上野箕轮城的真田信繁却过得很惬意。
居馆的内室中,四角点着火盆,真田信繁与海野利一对坐,面前案牍各有清酒几盏,腌制的梅子几颗,还放着一条小咸鱼。
酒是来自吉乃川的佳酿,梅子咸鱼是奢侈的下酒菜,一双好友喝酒聊天,耳边是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在温暖的环境中越发慵懒。
忽然,拉门被狠狠砸开,猿飞佐助带着刺骨寒风踏入房间,让暖洋洋的真田信繁一个激灵,骂道。
“快关上门!冷死我了!”
猿飞佐助拉上门,看着眼前惬意对饮的两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冻得没直觉的耳垂,觉得自己在这鬼天气来回奔波,简直是蠢透了。
真田信繁一把抓起桌上的清酒,塞在猿飞佐助手里,说道。
“喝点酒暖暖身,怎么匆匆忙忙跑过来了?”
猿飞佐助墩墩墩闷了大半盏清酒,清泉一般柔和的口感却带出食道火辣的灼热感,头脑隐隐一振,后劲十足,不禁叹道。
“好酒!”
真田信繁笑嘻嘻说道。
“当然是好酒,新潟的新米,吉乃川源头水,酿造清酒能差?”
猿飞佐助摇摇头。
真田众就是一群在山里啃石头的粗胚,除了不要命的打仗,也没有其他本事。
这一年,真田信繁听了三好清海的话,老老实实经营地盘,外面的风风雨雨就是冷眼旁观,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经过三好清海的经济开发,再加上真田信繁出了名的厚脸皮,四处哭穷拉生意,西上野真田众已是暴发户的代名词。
一般武家要么没门路,要么拉不下脸,真田众这副老娘为圣人流过血,立过功,老娘就是死要钱怎么了的嘴脸,还真是混的很不错。
一群山里的穷胚子暴发骤富,也玩不来什么茶艺和歌的高雅文化艺术,无非是酒要好,饭要够,吃饱穿暖最要紧。
猿飞佐助晃了晃酒盏,还有小半盏舍不得喝完,问道。
“很贵吧?”
真田信繁打了个酒嗝,豪气道。
“贵个屁,明年进山多挖几个松茸而已,敞开喝,别墨迹,你养鱼呢?”
猿飞佐助一手竖起大拇指,一手把桌上的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我就喜欢你这副暴发户的嘴脸,不虚伪不做作。”
一旁的海野利一面色一冷,插嘴道。
“你们有完没完,佐助,到底出了什么事?”
猿飞佐助一下子回过神来,兴奋的说道。
“真出大事了,里见义尧她死了!”
真田信繁一愣,撇撇嘴。
“她死就死呗,干我屁事。”
猿飞佐助贼兮兮笑道。
“这老妪死得太惨,外面都炸锅了,就你窝在这里喝酒,半点不关心。”
真田信繁抄起一个梅子,放进嘴里扒拉扒拉,说道。
“不就是房总半岛闹自清运动那点事嘛,难道还有人敢跑到我的地盘清理不义之徒?
老娘和姐妹们为圣人流血打仗,死了多少人,谁特么的敢和我们比忠心,比大义?
蓝衣众那些小丫头要是不长眼,敢跑来捣蛋,老娘带人把她们屎尿都打出来。”
猿飞佐助摆摆手。
“行行行,知道你厉害,行了吧?”
我和你说的是里见义尧,据说她是在前往真里谷城参加冬日祭的时候,被参加自清运动的一支蓝衣众带人堵在路上,当场拉下马去。
堂堂安房名门之后,一国国主,掌控几十万石的大大名,像条野狗一样被人拽去游街示众。
听说被折辱了半天,晚上丢在马棚羞得接不上气,第二天早晨人就凉透了。”
真田信繁倒吸一口气,死亡对乱世中的武家是家常便饭,不值得大惊小怪。
但里见义尧这个窝囊的死法,也实在是在太不体面了,这让关东各家名门怎么能接受呢?
里见家出自河内源氏,乃是新田一脉的庶宗家,号称大新田,家格不低。
新田家与足利家争天下,失败后被足利家灭了门,庶流的里见家就变成了新田一脉的领头人。
德川家康厚着脸皮冒领河內源氏新田家遗孤血统,都自感荣耀。里见家这一脉庶宗家家格,不比德川家来得尊贵?
关东不比关西,这里是武家政权的源头,关东有力武家往上算,多半能找到有头有脸的武家祖宗,自诩名门后裔。
如今,几十万石的大大名,传了几百年的家格门第,就这样被底层贱民拉到街上羞辱,凄凉死在马棚,这让关东大佬们怎么能接受?
里见义尧之死必然会激起巨大的反弹,自清运动已然让名门望族人人自危。
海野利一皱眉道。
“不对,不对劲。”
真田信繁问道。
“怎么不对劲了?”
海野利一转动酒杯,沉思道。
“上总国的自清运动已经闹了有一阵子,真里谷城早就沦陷于运动中,里见家早早龟缩回安房国,里见义尧去真里谷城凑什么热闹?
我远在西上野都知道真里谷城不安全,里见义尧近在咫尺岂能不知?就算有要事必须去,那也应该带足护卫才对吧?
上总国武家大名被贱民羞辱,是因为蓝衣众层层递进,把外围的旗本重臣一批批收拾掉。
到最后,武家大名就算有心反抗,姬武士团的组织力被瓦解,她们也没有了反抗能力,只能任人羞辱。
可里见家在安房国核心领地还未遭受波及,统治还很稳定。
里见义尧贵为家督,又是前往危险区域,随行旗本护卫怎么可能让她受到这么严重的羞辱,甚至死在外面?
家督受辱亡故,随行旗本全部都要切腹,家族蒙羞,里见家姬武士就这么看着家督活活被折磨死?
这不合理,很不合理!”
海野利一敏锐感觉到这事的不对劲,其中弥漫着浓浓的阴谋味。
照着海野利一这么一分析,真田信繁与猿飞佐助也觉得不对。
想了一想,想不明白的猿飞佐助干脆耸耸肩,无所谓说道。
“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无非就是看看热闹,关东侍所各家和东方之众斗她们的,我们又不掺和。
不过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不对劲,据说里见义尧的死讯一传开,佐竹义重那边马上开始给圣人写信,衔接极快,像是早有准备。
她表明自己罪无可恕,恳请圣人降旨,允许自己尊严切腹,只求亲眷子女不要被自清运动折辱。”
第1746章近畿使者下关东
真田信繁好奇道。
“佐竹义重给圣人写信,信里的内容,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猿飞佐助翻了个白眼。
“公开信呗,信使派了三拨,人还没走出常陆国,信的内容已经传得到处都是。
三拨信使手中的信,内容还不一样,言辞恳切,语气凄凉,只求速死,你如果有兴趣听,我给你念念?”
真田信繁摇头道。
“我才懒得听那些废话,佐竹家的未来早就被圣人定性,佐竹义重借着里见义尧之死,趁机卖惨,这是给关东侍所上眼药呢。”
海野利一点点头。
“不错,主上难得脑子好使,一语中的。”
真田信繁微醺浅笑,刚要自夸几句,忽然品出味来。
“什么叫做难得脑子好使?六娘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什么时候脑子不好使了。”
海野利一冷淡回答。
“现在。”
真田信繁卷起袖子就要借着酒劲发飙,被猿飞佐助一把拉住。
“别闹别闹,我还有正经事和你说,近畿那边的廉政众,派人来查账了!”
真田信繁与海野利一的目光同时盯住猿飞佐助,真田信繁肃然问道。
“真的吗?消息可靠吗?”
猿飞佐助笑道。
“雾影才藏那边,已经接到了同心秘书处要求保密组配合工作的正式公文,你说真不真?”
真田信繁哈哈一笑。
“的确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雾影才藏与真田信繁,猿飞佐助算是老朋友了,她也曾经想把猿飞佐助拉进斯波家的情报网帮忙。
可猿飞佐助暗中套取情报,帮真田信繁攻略西上野之地,之后就被恼怒的雾影才藏赶出情报体系。
这几年下来,雾影才藏的怒气渐消,猿飞佐助又慢慢混了回去。
雾影才藏也是没办法,斯波家在关东发展得太快,百地三太夫留给她的那几个伊贺众根本不够用。
因为人手短缺,铺不全情报网,年初的东方之众叛乱之事就没有侦查到,差点酿成大祸。
好在圣人没有计较,否则雾影才藏就惨了。
可就算雾影才藏痛定思痛,希望扩充保密组,她在关东也找不到什么可靠的帮手。
关东忍众是不少,上杉有轩辕忍,武田有透波忍,北条家有风魔忍,但是雾影才藏敢相信这些外人吗?
只靠近畿输入的伊贺众,不但人少,而且人生地不熟,雾影才藏也是没辙,只能硬着头皮把主动舔着脸靠过来的猿飞佐助又用上了。
猿飞佐助所属的真田众经过斯波织田血战,大部分已经有了斯波编制,算是斯波家的自己人。
虽然猿飞佐助出身甲贺流,与雾影才藏的伊贺流关系不睦,但双方都是来自近畿的关西忍众流派。
比起轩辕,透波,风魔这些关东忍众,还是有亲疏之别。
雾影才藏捏着鼻子再用猿飞佐助的真田忍众,补充自己的人力不足,真田信繁也正好利用保密组的情报,消息比以前灵通许多。
海野利一冷声问道。
“廉政众的人什么时候抵达关东?是否带有圣人御令任务?”
此事干系要紧,猿飞佐助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回答道。
“据说是斯波问注方,斯波忠基金廉政众,关东侍所奉行所廉政众的三方巡查员,日常考察地方账目情况。
这名头听起来挺唬人,有没有圣人御令任务不清楚,但同心秘书处的通知文书倒是写得很严肃,要求关东保密组配合工作。
不管是情报还是安全,关东保密组都是第一责任人,所以雾影才藏才会头疼。
圣人让她关注关八州东部,奥羽地区的情报,她手里的人已经不够用了,现在还得分心伺候中央来的特使。
她倒是有意让我跟随巡查员行动,到处走走看看,我该不该接这个任务?”
海野利一的三无冷脸越发凝重,微微点头。
雾影才藏显然没有认识到这位近畿来客的重要性,只当作是同心秘书处的官僚作风。
这也不怪雾影才藏,她虽然能力出众,但只是专精于忍众,并不懂什么经济。
三好清海曾经为真田信繁掀开关东经济问题的小小一角,内中触目惊心,动人心魄。
真田信繁这一年雌伏,就是在等同心秘书处发现关东经济问题,就是在等中央派人来查探。
雾影才藏虽然用了猿飞佐助,但她其实对当年真田众假公济私的往事还是心有余悸,才会把猿飞佐助打发去做些边缘事务。
可歪打正着,雾影才藏安排给猿飞佐助的这个任务,可能就是真田信繁在等待的时机。
不知道这位巡查员是什么来头,什么背景,什么性格,这个机会要不要去把握?
真田信繁神色阴阳不定,猿飞佐助推了推她,问道。
“到底怎么说?我要不要答应下来?
你可别犹豫太久,我这边太过慎重,雾影才藏就会起疑,等她反应了过来,这个机会就溜走了。”
真田信繁用力推开案牍,桌上酒盏吃不住力,顿时东倒西歪,名贵的清酒散了一地的榻榻米。
但此刻的真田信繁已经顾不上这些,披上厚衣,径直往外走。
“我们走,去问问清海大师的意思。”
三人一起出门,顶着风雪穿过院子,来到居馆前院的办公厅。
此时,三好清海与三好伊三正在埋头案牍,整理文书。
真田信繁是个甩手掌柜,除了砍人,其他事都不太懂,但她性子豁达,敢于放权,倚重三好姐妹,这些年领地发展倒是蒸蒸日上。
海野利一是位好军师,她对于领地治理一知半解,自从来了三好姐妹,也不恋权,主动退位让贤。
所以,真田众这些年的领地内政,竟然是交给了两个来路不明的近畿尼姑,也是让人啼笑皆非。
明明是一群沐猴而冠的山里野猴子,除了砍人什么都不懂,家中法度尊卑一片混乱,猿飞佐助这会儿和真田信繁说话都不带敬语。
可就是因为这些粗胚的不懂事也不管事,才有了真田领欣欣向荣,一日千里的迅速发展。
这就像是煤老板拍电视剧,我是不懂,但我也不乱插手,只要女演员长得漂亮就行。
真田信繁看似活得糊里糊涂,真田领的崛起速度却让关东武家刮目相看,在关东侍所已然算是一方诸侯。
她的西上野之主身份,已经在斯波织田鏖战的军功中洗白,实领的松代藩,吾妻郡,箕轮城,也有六七万石,横跨信浓上野山区。
三好清海,也就是曾经的三好政康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三好三人众仅存的余孽,竟然会在关东的山区里焕发第二春。
她当年管理堺港,统治摄津领地学来的本事和经验,用来发展一张白纸的西上野,确实有些大材小用。
可这里没有居心叵测的周边武家掣肘,主君又是一个实在人,说放权就放权,用人不疑。
这样宽松的环境让三好清海可以大展拳脚,挖松茸,种木棉树,搞起山珍干货,木棉布料,带着山里人脱贫致富,颇受真田众敬重。
在这一年,三好清海劝真田信繁雌伏待机,对内削藩,集中权力,这导致西上野之地南部大佬,国峰城的小幡信贞压力剧增。
西上野之地的政治格局,历来是北面听箕轮城,南面听国峰城。
当年长野业正实力雌厚,箕轮众一统西上野,对国峰城也是少有办法,只能打一派拉一派。
可现在呢?国峰城在南部的号召力是一天不如一天,原因很简单,就一个字,穷。
上野国的平原多在东南,西上野之地虽然没有甲信山区那么穷,但仅凭几个盆地的产出,窝在山沟沟的日子也不好过。
真田信繁这人不是守财奴,有了好处愿意分享,真田众吃肉,西上野武家跟着喝汤。
随着真田领的经济发展顺利,真田众变得越来越富裕。
真田众号称天下第一兵,即便口袋里有了钱,别人也不敢硬来。西上野武家不能满足于喝汤,又不敢抢,人心渐渐臣服于真田信繁。
几个领头的试探投靠,真田信繁一挥手一起吃肉,其他武家就更加搔痒难耐,南部变得人心浮躁。
小幡信贞再有能力,那也就是关东遍地可见的武勇军才,不稀奇,西上野武家缺的是武勇吗?大家缺的是钱粮!
谁给的钱多,谁能让下面人吃饱饭,这就是带头大姐,这是万古长存的真理。
真田领的财富不是存量,而是可以不断制造出来的财富。只要山里还产松茸,树上还长木棉,钱粮就会不断得滋润西上野这片土地。
在穷山沟沟里,粮食永远比刀子好用,最初的真田众就是被真田信繁的白米饭勾引下山的,西上野武家又岂能例外?
随着真田领的蛋糕越做越大,小幡信贞的底气一天比一天虚弱,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西上野这块土地将真正属于真田家。
三好清海与三好伊三这两个真田众中少有的文化人,正在埋头苦干,为真田领的发展添砖加瓦,她们的老板却在后院喝酒聊天。
冬天里要总结一年的内政,财政,商业,还要为明年的发展计划筹谋,两人已经忙得腰酸背痛。
谁知道就在忙碌间,房间的拉门忽然被打开,一阵寒风卷起桌上文书纸张,惹得三好清海额角青筋暴起,就要发火。
等她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主君愣愣看着漫天白纸,不好意思得在那里搓手。
“两位大师,我是不是打搅你们工作了?”
三好清海一股火气冲到脑门,却只能苦笑压了下去。
“哪里的话,主上愿意过来看看政务,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正好,我们刚才把今年的财政报告整理好,您正好看看,提点提点我等缺失。”
真田信繁嘴角抽抽,她懂个屁呢,干脆用求助的眼光看向脾气比较好的三好伊三。
三好伊三正在低头整理飞散的文书,看都不看自己的主上一眼,可见这撒手掌柜让下属心里积攒了多少怨气,老实人都不能忍了。
猿飞佐助抱着胳膊在旁边笑嘻嘻看戏,海野利一回头关上门,蹲下帮三好伊三一起整理散乱文书。
三好清海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把心火慢慢压下去。
毕竟,这是自己的主上,就算她是只会添乱的山猴子,那也是自家的山猴子,我不能生气,要守住臣节。
随后三好清海挤出一丝微笑,问道。
“主上前来,可有什么事?”
真田信繁瞪了一眼身边看戏的猿飞佐助,干巴巴陪笑道。
“佐助带回了一些重要消息,我想请清海大师一同参详参详。”
这时候,三好伊三与海野利一已经整理好文书,放回案上。
三好伊三向真田信繁行礼之后,五人围着案牍分别坐好,说起正事来。
听猿飞佐助说到近畿来使,三好清海微微眯眼,思索着问道。
“现在是寒冬腊月,北陆道商路港口例行封港,要等开春化雪才会开放,来使怎么会在这时候启程东来?”
猿飞佐助解释道。
“这事在通报文书上说明了,来使是从多闻山城的斯波忠基金廉政众出发,走东海道下关东,所以不会被北陆道大雪封山阻隔。”
三好清海摇摇头。
“这就更不对劲了。
来使是巡查关东侍所奉行所下属廉政众的账目文书,目的地应该是越后国直江津关所的文档收纳之地。
她不等开春化雪,舒舒服服坐北陆道的商船直达直江津,为什么要在寒冬腊月走东海道,多绕半个关八州的圈子自找苦吃呢?”
猿飞佐助被问住了,吱吱呜呜说道。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通报文书上没说,只是让关东保密组负责沿途安全,以及情报供给。”
三好清海追问道。
“文书是谁画押的?蒲生氏乡大人?井伊直政大人?还是圣人敕旨御令?”
猿飞佐助回答。
“画押是属于井伊直政大人的,但通报文书是同心秘书处的官文,蒲生氏乡大人一定有过目。
虽然没看到圣人御令,但来使的廉政众问注方联合巡查身份是圣人亲口恩予,这一点确凿无疑。
从程序上看,是井伊直政大人比较积极吧。”
第1747章我想试着爱我的孩子
三好清海眼神一闪。
“所以说,此次来使是井伊直政大人推动,蒲生氏乡大人默许,圣人可能并没有放在心上。”
“也。。也许吧。”
猿飞佐助被问得有些狼狈,她不过是一忍众,哪有什么管中窥豹的政治敏感性。
三好清海却不愿意放过一个细节,足够的情报是下判断的基础,她需要尽可能多的信息来完善自己的设想。
“有没有这位来使的具体情报?姓名,出身,性格,经历,可以的话,请说的具体一些。”
猿飞佐助思索着,说道。
“半泽直义,年龄不详,是个年轻人,家系应该是加贺国金泽平原在地武家,是家族被加贺一向一揆驱逐的浪人。
逃荒到尾张斯波领,被前田利家大人看中,举荐参与斯波遴选。
听说在遴选期间表现优异,受到井伊直政大人青睐,钦点进入问注方工作,负责北陆道商务存档。
之前好像查过堺港账目,结果不清楚,后来不知道怎么搭上了斯波忠基金廉政众这条线,被笔头由比滨结衣抬举,进入圣人视野。
总之挺走运一家伙,出身这么低,几年功夫就能混得这么好。”
三好清海低头喃喃自语。
“堺港。。吗。。”
这个词汇是如此熟悉,那是三好清海曾经的故土,统治过的领地,她非常熟悉那里的游戏规则。
半泽直义查过堺港?
三好清海目光一凝,对真田信繁鞠躬说道。
“主上,半泽直义此人,也许就是我们等待已久的契机。”
真田信繁刚要激动的拍掌叫好,却被海野利一拉住,海野利一冷面问道。
“大师此话怎讲?”
三好清海说道。
“井伊直政大人主管监察,半泽直义应该是她那条线的人。
同心秘书处一直对堺港的高田阳乃大人颇有微词,因为高田阳乃大人把堺港经营成了铁桶一般,同心秘书处插不进手。
北陆道商路是斯波家的经济命脉,虽然这是高田阳乃一手经营起来的,但中枢的同心秘书处难以容忍自己被排斥在外,无法监督。
井伊直政大人是圣人小姓出身,性格坚毅刚直,非常受信任,她主管监察,自然不能允许堺港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外。
对于这一点,同为圣人小姓出身的蒲生氏乡大人,她作为同心秘书处首席,肯定是默许支持的。
但高田阳乃大人不凡,不单单商业才华出众,为圣人筹集了大量资金,更是斯波谱代出身,自小跟随圣人,情分远胜旁人。
再加上高田雪乃大人。。即便圣人小姓众亲近圣驾,但想要限制高田姐妹的权力地位,也很困难。
半泽直义应该是在堺港碰过钉子,所以才转向关东,想要从侧面寻求突破口。”
海野利一目光一转。
“大师对高田阳乃大人,对堺港事务,好像非常熟悉,判断的口气看似十拿九稳。”
三好清海无奈一笑。
“前尘往事成云烟,海野姬是信不过我吗?”
海野利一摇头道。
“出家人斩断过去,我对大师的过往没有兴趣,我只想确定大师的判断是否有足够的依据支撑。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我自然相信你的判断。”
三好清海微微鞠躬,感谢海野利一的理解。海野利一也微微鞠躬,表明自己追问到底的歉意。
真田信繁在旁边不耐烦得敲敲案牍,急吼吼说道。
“所以说,这个半泽直义就是我们等待的机会?”
三好清海点头道。
“应该错不了。
关东蛀虫不善经营,她们能拆东墙补西墙,暗中调动挪用资金,却没有钱生钱的本事,想要财富增值,赚取利差,只有借助外力。
堺港,就是她们最好的合作对象。
这样想来,半泽直义走东海道就合情合理了。她根本不是要去查直江津的廉政众账目,而是想查探谁是堺港在关八州的合作者。”
猿飞佐助兴奋道。
“这还不简单。
我马上找雾影才藏接下这个差事,然后把我这一年暗查出来的证据交给半泽直义。”
三好清海反问道。
“然后呢?我们怎么把自己摘出来?”
“这。。”
“我们可以帮半泽直义搭把手,但问题必须是她自己查出来的,而不是我们给她的。
真田众要在关东更进一步,主上要想与圣人的关系更加亲近,唯有撇清自己的干系,当一个纯臣。
我们连大藏长安的善意都不接,就是不想沾染一点因果,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卷入漩涡?
我们必须干干净净站在岸上,并且在经济动荡的关键时刻,成为圣人稳住关东政局的定海神针。
只有这样,主上才有足够的政治价值,成为斯波神裔的母亲。”
猿飞佐助一时语塞,摸摸脑袋,叹道。
“你们慢慢聊,反正你们决定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呗。”
三好清海与海野利一对视一眼,海野利一淡淡开口。
“关键人物,就是那几个负责土仓账目的寺院主持。
她们手里握着账本,任何资金流水出入,都不可能绕过她们。参与分红的贪腐集团,需要经过她们的手才能分到利益。
让猿飞佐助引导半泽直义,去查这个节点,只要惊动她们几个,整个关东的压力就会一起涌向半泽直义,不允许她继续查下去。”
三好清海笑道。
“好一招打草惊蛇,谁心虚,谁害怕,谁出手,谁就是同党。”
海野利一冷笑道。
“收了钱,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为了保住自己,她们也必须保住那几个负责账目的大尼姑。
拔出萝卜带出泥,半泽直义自己就能看清,不用我们多嘴多舌。
猿飞佐助是雾影才藏派的,案子是半泽直义查的,我们真田众是一点不知情,也是关东最干净的斯波家臣,纯臣。
到时候乱起来,圣人举目四望,不用我家主上,还能用谁?”
三好清海与海野利一,你一言我一语,把大致框架逻辑理清,开始对猿飞佐助吩咐细节。
真田信繁在旁听着,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多年暗恋,似乎终于有了一个契机,可以登上圣榻,一亲芳泽。
但这个机会,却似乎是用政治阴谋达成,完全颠覆了曾经的少女痴爱,不渝之情。
回想这些年的努力,真田信繁年纪日长,时不我待,的确越发心急火燎,恨不能早日亲近圣人。
但用这种手段与圣人亲近,真的好吗?圣人是为了政治大局与我。。而不是因为喜欢我。。
真田信繁想着想着,一时有些哀愁。
十五立志,此身唯他一人所有,奋斗至今一晃六年,翩翩少女已过弱冠。
手下近臣为她筹谋,一大群姐妹跟着她吃饭,她哪里还有天真矫情的余地。
真田信繁暗叹,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自己至少能够得到他的人,他的种。
至于他的爱。。我真的真的很爱他,从盐田城他抬头一笑,低头一舔,心中便只有他一人的位置,再容不下其他男人。
而他,真的会在意我吗?
真田信繁一片痴心,却在政治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曾经对天盟誓的纯情少女已经成长为一方诸侯,没有了自由自在的资格。
而在近畿,早已在泥潭中央沉沦的两位天下人,再度滚到了一铺床单上。
安土城,居馆内院。
半梦半醒中,义银感觉到鼻子很痒,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疲惫得睁开眼,只见织田信长抬起身子,一手扶着脸颊,一手正用发梢撩拨自己的鼻尖,脸上带着揶揄的轻笑。
房间内点着火盆,温暖如春,火焰摇曳的焰光照得两人的背影一晃一晃,织田信长侧身贴着义银,又大又软得顶上义银的脸颊。
半梦半醒之间,义银被美色所惑,好似在织田信长脸上看到了一丝迷茫,一丝温柔。
他撑了撑腰,身子骨嘎啦嘎啦仿佛还在呻吟,不免苦笑道。
“三次了,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一会儿吗?”
织田信长摸了摸他的脸颊,将他的脑袋纳入怀中,笑呵呵说道。
“谁允许你睡觉的?我等了整整一年,就是让你到我这里来打呼噜的吗?”
义银苦笑摇头,全身还是软绵绵得使不上劲。
大姐,哪有抓着人就三次的,哪个男人三次过后不呼噜连天?
也就是义银的男尊体质耐用,换个女尊男人过来试试,当场猝死给你看好嘛。
把织田信长不老实的小手打开,义银叹了口气说道。
“别乱动,我们就好好说会儿话,让我歇口气,你也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织田信长脸色一板,冷笑道。
“我得寸进尺?这是我应得的!
老娘在北陆道忍气吞声,让上杉谦信那女表子得以气焰嚣张,不就是为了今日?
你不想给也得给,这是你欠我的,是你自己答应了的事。”
织田信长一使劲,义银顿时躺平,他原本就不如姬武士有力气,这会儿更是浑身软绵绵,哪里反抗得了织田信长。
反抗是反抗不了,但织田信长也没法得逞,毕竟男人嘛,总有个休息的时候,强迫不得。
见织田信长一脸郁闷,义银忍不住呵呵一笑。
织田信长磨着牙根,冷冷道。
“这一年在关东真没闲着呀?哼哼,总有一天,我要宰了那些个女人。”
刚才还在笑的义银,顿时变得笑不出来,面色冷峻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宰。。”
“你再多吐露一个字,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这一男一女,一上一下,同时盯着对方的眼睛,暧昧的气氛一扫而空,空气仿佛凝滞。
半晌,织田信长冷笑道。
“我有领地四百万石,雌兵数十万,胸有韬略,志在天下,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我可以容忍你的那些子嗣,斯波宗家绝嗣,你一生孤独,想要复兴家业,想要开枝散叶,我都能包容。
但那些女人,在你我得到天下之后必须识相,给我滚得远点,不要逼我动手。”
义银冷冷一笑,不屑道。
“四百万石,天下五分之一,好厉害的织田殿下呀。
但那又如何?
我斯波义银曾经一无所有,一手一脚打下今日的斯波家。
别说你还不是天下人,即便你真的得了天下,我一人一旗上山聚义,照样可以再打一次天下。
你信,还是不信?”
织田信长眯着眼看着一脸认真的义银,俏丽的脸上透出一丝疯狂,一丝欣赏,一丝渴望。
“好,好,好,好一位天下无双的斯波圣人。
我信,我当然信,我看着你离开尾张,看着你转战四方,看着你成就斯波圣人,岂能不信你?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作贱自己,明明已经不用再委屈自己,只要你我联手,你就不用再背负那么多那么累。
你有没有想过,再这样下去,史书会如何记载你的故事?明明是圣洁无邪的谪仙,却。。却。。”
义银无畏一笑。
“无非说我是荡夫而已,我又不在乎,反倒是你今日有些奇怪。
我认识的织田信长,从不在乎这些后世虚名,更不会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掣肘约束。
今天的你,可一点不像你。”
织田信长眼中透出温柔,轻轻用手抚摸义银的俊脸,低声道。
“这就得问问你了,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出生就别居他处,看着二妹信行受父母宠爱,为了引起父母注意,我奇装异服,我放浪不羁。
结果,相比循规蹈矩的信行,父母越发不喜欢我,连家臣们都觉得,信行比我更适合担当家督。
我曾经发誓,我要证明给父母看,我才是最有能力的继承人,我才是最值得她们宠爱的那个人。
母亲死了,信行反了,在家臣们惊恐的目光下,我亲手砍下信行的脑袋,却没感到一点点快乐。
父亲怨恨我,疏远我,即便我已经带领织田家走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已然无法原谅我。
他与我改善关系,只是为了三妹信包,为了二妹信行的女儿,他从来没有真正为我考虑过,他从没有真正在乎过我。
我有时候在想,地下的母亲是不是和父亲一样,她也不在乎我的成就,她只恨我杀了信行。
天下人。。我曾经以为只要成为天下人,就可以证明自己的优秀,父母就会认可我,否定信行。
但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曾经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真的真的好天真呀,父母永远不会爱我,我也成不了天下人。
义银,给我一个孩子,我要你的孩子,如果父母不能爱我,那么就让我试试爱自己的孩子吧。
你和那些女人的混账事,等我们得到天下之后,我再慢慢和你计较,我有的是时间。
现在,给我你的种子,我想生下你的孩子。”
织田信长的脸颊贴着义银的脸颊,在他耳边低声要求着,义银感觉到她脸上的湿润,她是在哭吗?
织田信长自己也没有发现,曾经无血无泪的第六天魔王,已然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她不再是没有弱点的乱世魔神,她可以被伤害,可以被杀死。她从来没有被爱过,她开始渴望被爱,即便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她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变得虚弱,魔王变成了凡人,会死。
义银缓缓抬起手,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摸着她的头发,将她贴紧自己。
这一夜,没有斯波家督与织田家督,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第1748章关东没有一个好东西
义银历来吃软不吃硬,织田信长要是和他喊打喊杀,身佩外挂的他还真不怕,大不了再回景刚山,重打一遍江山。
可织田信长用软绵绵语气,偷偷抹眼泪,义银就不行了。
也不知道织田信长是敞开了心扉,还是找对了办法,总之她这套柔情攻势,远比之前硬邦邦威胁要杀那些女人全家的狠话有用得多。
杀人如麻的第六天魔王竟然在求爱,白虎岭的白骨夫人亦动了凡心,义银哪里受得了这种刮骨刀。
嘴里也不敢说自己不行了,身体也支棱起来配合了,日日夜夜得陪着织田信长疯了好几天,这才狼狈逃出安土城。
走的时候两股战战,脸色都白了三分,真像是被人敲骨吸髓,吸干了阳气一般。
想起武田义信已经回了京都,义银干脆绕到伏见城,一边是接孩子回同心众,一边是见见明智光秀这个大忙人。
谁知明智光秀还在石山那边收尾,尚未回到伏见城,却有来自关东的坏消息,先送上了义银案头。
啪的一声,义银把三份书信狠狠砸在案牍上,指着井伊直政,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蓝衣众那些小丫头到底在做些什么!”
井伊直政伏地叩首。
“臣下有罪!”
蒲生氏乡跟着跪拜。
“圣人息怒!”
义银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桌上的书信。
“息怒?我怎么息怒?
年中的时候,我亲口告诉东方之众,她们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一切都可以放在关东侍所大评议的台面上谈。
关八州东西部的矛盾好不容易缓和下来,这下又是天崩地裂!
上总国武家被虐待致死都不敢反抗,东方之众三首领,一死,一降,一求死!上杉武田北条三家真是好本事,好本事呀!
井伊直政,自清运动这件事,你当初是怎么替她们引荐的,又是怎么替她们作保的?
好一把诛心快刀!上总国秩序崩溃,宇都宫家开门降服,里见义尧惨死马棚,佐竹义重一连三封信寻死,只求我放过她全家老小!
佐竹家的未来是我许下的,这是要我食言而肥吗?三强藩,三强藩,好胆呀!”
义银真是要气疯了,他前脚离开关东,后脚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蓝衣众那些小丫头在东武藏之地的大里郡小规模搞搞自清运动,看起来还有模有样,谁知道她们竟然会搅和进关八州东西部的纷争。
为了弥合关八州东西部武家的矛盾,义银捏着鼻子忍了叛乱,强迫三强藩为首的东部武家提供救济,帮助东部四国渡过难关。
原以为双方就算一时心结难消,也不至于闹得你死我活,随着时间流逝,矛盾也就慢慢放下了。
结果,他还是小看了三强藩。
义银早就觉得不对劲,上杉武田北条三家同意贷款对口帮扶之事太顺利太容易。
本以为她们最多是在日后给东方之众找点麻烦,没想到她们竟然暗中筹谋,放出了绝户计。
义银并不知道,自清运动的破坏力是连三强藩也感到震惊的。
只能说武家领地的统治结构太脆弱,经不起任何运动震荡,一点点火星就能掀起燎原之火,把依靠暴力镇压的武家统治者燃烧殆尽。
三强藩也是后怕,但义银却以为这是她们蓄意所为。
因为上杉武田北条三家都已经有了神裔,她们的地位无可动摇,做事过分也不怕义银这个软心肠的男人翻脸,所以行事是肆无忌惮!
从结果推导过程,没有北条家的支持,蓝衣众不可能在大冬天聚集起大量姬武士,搞起大规模的自清运动。
人是要吃饭的,穿衣的,睡觉的,没有人帮忙提供补给,以关东的寒冬冷冽,怎么可能在这个天气搞出这么大动静?
上总国一乱,宇都宫家马上向上杉谦信磕头,随后里见义尧这个北条家在房总半岛最大的眼中钉,直接惨死在贱民之手,这多巧合?
上杉武田北条三强藩必有默契,否则不会如此契合时机。
义银不在关东,不知道里见义尧之死是佐竹义重的提议,是里见义尧对北条氏政的绝地反击。
远在近畿的义银,他只知道自己的脸都快被抽肿了。
宇都宫家降了,里见义尧被折磨死了,佐竹义重吓得一点体面都不要,只求速死,保全家人。
义银给东方之众的安全保证,对关八州东西部武家矛盾弥合的努力,全部被毁了。
望着眼前三封佐竹义重泣血求死的上书,义银的眼都红了。
蓝衣众的自清运动,是井伊直政举荐,是他自己亲口嘉奖过的,他现在是左脸打完打右脸,脸肿得很对称呀!
面对愤怒的圣人,井伊直政咬咬牙,鞠躬说道。
“圣人在上,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旁人暂且不提,鬼头悠亚这个人我是了解的,她绝对不会当什么三强藩的工具,她心中唯有忠于圣人!”
义银冷笑道。
“好一个忠诚,这就是她忠于我的方式吗?事实放在眼前,你还在替她们狡辩!井伊直政,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井伊直政也是脾气硬,梗着脑袋说道。
“圣人若是信不过我,我愿意切腹谢罪!”
义银手指着井伊直政发抖,这小妮子真是被自己宠坏了,满脑子黑白分明,半点受不得委屈。
现在的问题是蓝衣众的清白吗?是怎么稳住东方四国武家的心!关八州不能再起混乱了!
见义银气得发抖,蒲生氏乡一把按住井伊直政的后颈,逼着她磕头认错。
“圣人,您知道井伊直政没有坏心,你别和她置气,她就是这个急脾气。
自清运动这把火,三强藩脱不了干系,但佐竹义重明知您许了她前程,还故意高声喊冤,带动东方武家兔死狐悲,亦是居心叵测。
关东没有一家好相与的,蓝衣众的小丫头玩不过那些老狐狸,被人构陷利用也是有可能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局面,不能再让双方的斗争恶化下去,一旦文斗变成武斗,关东无战事御令下的良好发展局面,将毁于一旦。”
义银一瞪眼。
“我看谁敢!”
义银心里很清楚,关八州就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对口帮扶的贷款,东方之众从来就没想过要还,还想要通过大评议程序上的拖延推搪战术,逃脱叛乱的罪责。
三强藩知道东方之众想耍赖,暗搓搓用自清运动去搞东方之众,那是技高一筹。
东方之众措手不及,损失惨重,干脆把火烧大,刻意制造动荡玩个兔死狐悲,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像蒲生氏乡所言,双方就没一个好东西,追究谁对谁错并没有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事态,不能坏了圣人对关东的政治规划。
关东无战事,和平求发展这条政治路线是义银统御关东的政治纲领,大义旗帜,绝对不允许倒下。
从北陆到东海,从甲信到奥羽,整个关东大地都在接受和平发展的政治路线,接纳关东侍所的统治管辖。
这个政治大趋势不能被逆反,一旦关八州开战,关东武家重回观望,义银这几年就算是白忙活了。
义银颓然一叹。
“那你说怎么办?”
蒲生氏乡肃然道。
“先把蓝衣众摘出来,敕令三上桃菜,鬼头悠亚约束武家复兴会的那些小丫头,恢复上总国地方秩序。
自清运动的出发点没错,年轻人崇尚大义,憎恶不义,这是朴实的武家义理思想,不应该苛责。
圣人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少女浮躁,好心办了坏事。
对于年轻人的错误要宽容,她们是关东的未来,把她们都打倒在地,谁来贯彻圣人的义理?难道依靠关东那些居心叵测的墙头草?
我想,还是以申饬为主,不要过重惩处,凉了少女从义之心。”
义银点点头,蒲生氏乡说的有理,她的观点主要是两个。
其一,必须把蓝衣众先从关八州东西部的政治漩涡中拉出来。
自清运动是圣人亲口赞许认可的基层大义运动,如果否定了自清运动正义性,岂不是骂圣人昏庸?
这件事只能定性为领导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年轻人浮躁,没有执行好,带来了一些负面政治影响。
大家都年轻过,都犯过错,既然都是从小摸着石头过河,就得包容孩子们的孟浪。
至于代价,反正是上总国武家承担,算她们倒霉。
上总国从未归入圣人的势力范围,当地武家失去的只是生命,圣人失去的却是威望。
两相比较,孰轻孰重?
蒲生氏乡自然是死保圣人的威望不失,上总国武家死绝了也不能玷污了圣人的荣光。
其二,蓝衣众,也就是武家复兴社的主体是留学斯波领的少女姬武士,她们的热情与精神不能垮。
乱世百年,礼崩乐坏,心存忠义的关东武家早就死在历次战争,活下来的都是蝇营狗苟的墙头草。
指望这些一辈子生活在背叛与被背叛之中的关东武家当个人吧,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圣人是依靠武力震慑和利益捆绑,把关东武家暂时按在了关东侍所大评议的政治协商平台,让武斗变成文斗,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想要长治久安,还得指望下一代的少女姬武士长大,走上各家家督的工作岗位,重塑关东风气。
因此,圣人提供了资金,安排关东武家子嗣留学斯波领,培养认同斯波新思想的新一代关东当家人,主人翁。
正所谓,少女强则关东强,少女义则关东义。
圣人对她们寄予厚望,她们也用自己的忠义表现回馈了圣人,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如果因为自清运动的一些负面影响,全面否定蓝衣众,否定关东新一代武家少女的革新热情,牺牲精神,未来的关东还能指望谁?
难道义银要一辈子在那些关东的墙头草之间和稀泥?如此一来,关东不出百年又是一片乱象。
统治者不是言出法随的,法度条文也不是一写出来,大家就愿意乖乖遵守的。
天朝还规定造反诛九族呢,王朝晚期的老百姓还不是前赴后继的造反?
法度律条越接近社会共识,执法的成本就越低,正义性就越高。
所以,依法治国不只是把法律规定的繁琐仔细,而是更需要符合公序良俗的道德观。
天下没有把人家三代的积蓄一扫而空,然后用官话条文和稀泥的道理,法律法规也不是万能的。
关东现在的问题,就是长期战乱导致道德沦丧,武家之间争相模仿无耻下流,谁不要脸,谁的下限低,谁的日子就过得好。
这种情况下,怎么规范法度秩序都是没用的。
只有大多数关东武家认同斯波新思想,认同圣人的大义,关东侍所大评议的法度建设才能真正成为秩序的标准,被大多数人所遵守。
所以,为了百年大计,圣人绝不能凉了蓝衣众的心。
这些小丫头是关东的未来,虽然这次自清运动折腾得不清,但她们还是比她们的母辈们靠谱多了。
义银点点头,叹了口气。
“蓝衣众这些小丫头涉世未深,不知道人心险恶,我会申饬一番,希望她们不要再让我失望。”
蒲生氏乡鞠躬道。
“那些小姑娘是心存大义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蒲生氏乡冷笑道。
“明明是她们争权夺利,吃了亏却只会找圣人您出头,就是笃定圣人仁厚,这算是什么坏毛病?
您是她们头顶光芒万丈的太阳,不是她们手里抹眼泪的手绢,可以随意拉扯。”
义银点点头,望着案牍上那三封来自佐竹义重的书信,又开始头疼起来。
“把蓝衣众摘出来之后呢?事情闹得这么大,很难收场呀。”
蒲生氏乡微微一笑。
“一个两个嘴上都喊着忠诚,喊着冤枉,其实照我看,一个都不忠诚,两个都不冤枉。
这次也就是东方之众吃了大亏,所以才会呼天抢地的喊冤。
您看,要是东方之众占了便宜,跑来喊冤的就该是三强藩为首的关东侍所了。”
第1749章拴住那三头雌兽的绳索
低头认错的井伊直政听到这里,忍不住哼了一声。
“狗咬狗。。”
义银狠狠瞪了井伊直政一眼。
“闭嘴!回去之后闭门思过三日,好好想想你自己的过失!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政治不是非黑即白,是人情世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伱!你不要总是满脑袋对错是非!”
井伊直政心里酸楚。
是呀,那些个女人和圣人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这个外人算什么东西。
义银眼看着井伊直政眼圈变红,以为她是被自己责备狠了,又忍不住心软。
“算了算了,平日里和蒲生氏乡多学着点,不要总是胡闹。”
井伊直政低头侧瞅蒲生氏乡一眼,咬着下唇不说话,不免腹诽。
你们也是睡一起的自己人,就我一个外人不懂事。
蒲生氏乡哪里知道自己小姐妹此刻心里的酸味,只是朝她微微一笑,以示宽慰。
义银沉默一下,问向蒲生氏乡。
“两边都不冤枉,但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不能眼看着局面坏下去,你有什么想法吗?”
蒲生氏乡冷笑不已。
“圣人替她们擦的屁股还少吗?也没见谁替您考虑,我都替您不值。
您是圣人,关东武家皆是您的奴婢。您不能总是惯着她们的臭毛病,她们自己捅的篓子,自然应该自己去弥补。”
义银摇摇头,隐约听出蒲生氏乡对自己的埋怨,自己的仁厚被太多人拿捏,这叫失之以宽,非明君所为。
好在这是女尊世界,姬武士只认为义银是夫人之仁,是男子天性使然,埋怨几句也就算了。
要是放在男尊世界,那些没了人性的p社玩家非得鄙视死义银不可,连杀伐决断都做不到,当得什么狗屁领导人?
可义银骨子里就是一个普通人,做不到高瞻远瞩,宏大叙事,更做不到不把人当人,为之奈何。
叹了一声,义银问道。
“让三强藩自己去解决问题?她们不会把这篓子越捅越大?”
蒲生氏乡肃然道。
“自清运动是洪水猛兽,威力无穷,上总国高阶武家沦为女畜,连里见义尧都被迫害致死。
天朝有云,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三强藩这么做就不怕自清运动失去控制,反噬自身吗?
里见义尧都能丢马棚,关东武家中又有几人身份地位势力,高于里见义尧?
当然,三强藩之主身为神裔之母,蓝衣众自然没胆子把她们怎么样,但她们的家臣不怕吗?
北条幻庵,柿崎景家,马场信春等等位高权重的高阶武家,她们真的不担心吗?
自清运动的破坏力已经突破了底线,关东名门绝不能容忍。
这也是佐竹义重敢于大大咧咧给您连写三封信求死的原因,她这哪里是在求死,她这是在给三强藩添堵呢!
据我所知,这三封信的内容已经在关东大地传得沸沸扬扬,让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也焦头烂额。”
义银苦笑无语。
特么的,果然没有一盏省油的灯,里见义尧之死一定不简单,佐竹义重恰到好处的这一刀,直接捅在了三强藩的腰眼上。
可义银就算看出来了又如何?
他一样得捏着鼻子安抚佐竹义重,安抚东方之众的情绪,总不可能指着鼻子骂佐竹义重心存不轨,居心叵测吧?
万一佐竹义重被苛责之后,真的想不开切腹谢罪了,义银的脑袋就要更疼咯。
所以,不管佐竹义重是不是在兴风作浪,义银都得尽力安抚她,摆出一副为东方之众做主的姿态。
毕竟,里见义尧是真的死了。
一个纵横关东数十年,统御两国几十万石的国主大名竟然被贱民弄死在马棚,这事怎么都圆不过去,三强藩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义银想了想,点头道。
“三强藩必须付出代价,这次的事她们太过分了,我必须替东方之众做主。”
说到此处,义银又有些尴尬,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替东方之众做主了。
上杉武田北条三家是斯波家在关东的核心盟友,实际动员力都有百万石,家督更是义银的女人,替义银生了女儿。
这个处罚要是轻了,外人不服气。可这个处罚一旦重了,又不利于斯波家整合三强藩,影响内部团结。
蒲生氏乡看到义银为难,笑着解释道。
“圣人不必出面,让三强藩自己去解决这个麻烦即可。”
义银叹道。
“她们要是肯这么老实,自清运动这把大火也就烧不起来了。
对口帮扶之事,我已经强压了她们一回,结果搞出今天的麻烦。
要是这次再强迫她们低头,我怕她们又要私下串联搞事,过几天又给我一个新的惊喜。”
蒲生氏乡摇头道。
“她们不会的,因为在您申饬三强藩,喝令她们解决问题的同时,同心秘书处会向各地下发斯波遴选改制草案,征询各方意见。”
义银一抬眉。
“斯波遴选的改制方案已经出来了?”
蒲生氏乡叹道。
“还不够完善,我本想再仔细斟酌一下,但现在看起来,先发下去吧。”
义银心头一动,问道。
“你是想拿斯波遴选改制的方案,去逼迫三强藩让步。”
蒲生氏乡笑道。
“也不算逼迫,只是一个选择罢了。
她们愿意为圣人分忧,那就是自己人,自然有自己人的位置坐。
她们要是心里只惦记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肯为圣人分忧,那就不要怪我将她们视为外人。
斯波遴选改制的关键,一个是考试内容,一个是考试资格。文考武考内容暂且不提,考试资格会以学区重新划分。
三地斯波领将全部纳入学区,在地武家皆有参与斯波遴选的考试资格。
而外围盟友的学区试点还需要斟酌,慢慢放开。
同心秘书处将会选择部分亲密盟友城池作为学区试点,每个学区给予一定名额的考试资格。”
义银点点头,这是内外有别,让斯波家姬武士先行一步,减少她们对改制的不满。
先改考试方式,再扩大考区。
原本斯波遴选是三选一,三名斯波编制姬武士可联名推荐一人参与斯波遴选,具体选拔方式属于暗箱操作,由同心秘书处自行决定。
这也是让地方斯波领最头疼的地方,想要通过斯波遴选的选拔,她们必须和同心秘书处搞好关系。
可是,地方和中央在政治上天生就存在博弈,关系怎么可能好?
现在,三选一方案被取消,看似是编制内姬武士失去了推举权,少了一项福利。
但统一考试有了标准,不管是文考还是武考,大家是同场竞技,再不是同心秘书处一张嘴说了算。
这么算起来,各地斯波领的在地姬武士并不吃亏,很容易接受考试内容的改制。
最大的矛盾,在于考试资格。
如果学区全部定死在三大斯波领,就算有少数考试移民,但有钱购买斯波地产的姬武士不会太多,约等于斯波家的内部选拔。
但义蒲生氏乡根据圣人意志改制的方向,是面向天下武家,逐步放开斯波遴选对外部武家的限制。
因此,对外开放的试行学区,就成了斯波家姬武士将要同场竞技的对手。
一开始,对外试行学区肯定很少,名额也不会多,不会对斯波家姬武士造成太大威胁。
斯波编制这个铁杆庄稼,一定会吸引大量的优秀姬武士来参与。
每年旱涝保收的六石糙米,出仕待遇另算,斯波家福利出名的丰厚,真正是一人上岸,全家吃饱。
斯波编制改制,对外开放,这种大好事只需要开一条缝隙,就有无数精英趋之若鹜,想尽办法往里钻。
义银眯了眯眼。
“试行学区,你准备怎么安排?”
蒲生氏乡笑了笑。
“这是同心秘书处下发草案,咨询各地意见的重点。
近畿这边的岸和田城,京都,关东那边的春日山城,小田原城,踯躅崎馆,都将在草案的考虑范围内。
但具体是不是能确定下来这些试行学区,还得经过对外公开咨询,群策群力,最终达成共识。”
义银摸着下巴,问道。
“三强藩会吃这一套吗?”
蒲生氏乡冷笑道。
“斯波编制改制试行学区,是圣人的恩泽,也是各家的荣幸。
我是希望明年就能展开新的遴选机制,但如果关八州动荡不安,关东民怨鼎沸,那么就不适合作为学区试点了。
试行学区的方案可以先放在近畿进行,关东那边嘛,再议吧。”
义银忍不住笑起来。
再议,就是再议论议论,再研究研究,再商量商量,再权衡权衡,总之一个字,拖着呗。
这皮球踢了出去,压力就到了三强藩脚下。
三强藩在关东侍所拼命钻营,不就是为了给自己以后留下一个有利的政治位置嘛。
斯波遴选这块肥肉,显然比关东武家大评议的鸡肋更加可口。
因为大评议有常务理事会的存在,常务理事会的三名常任理事拥有一票否决权。
看似大评议的政治地位高于常务理事会,但常务理事会却可以通过否决权无限停滞程序,让大评议成为什么事都做不成的扯皮平台。
所以,大评议的上限就摆在那里,最多是个保底机制,实际作用并不大。
但斯波遴选不一样,斯波遴选是斯波家的选拔机制,这次改制明显逐步转向对外,是圣人统一天下之后,准备经营天下的重要一步。
学区试点,会不会成为一骑绝尘的先发优势,谁都说不准。
上杉武田北条三家已经有了圣人的神裔,家臣团被纳入斯波遴选范畴是理所因当的事。
斯波家想消化掉三强藩,三强藩也想攀上斯波神裔的登云梯,斯波遴选学区试点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万一在这时候,关东横生枝节,导致斯波遴选试行再议,吃亏的是谁?是三强藩麾下姬武士团!
肥肉近在眼前,可就是吃不到嘴里,难受不难受?
蒲生氏乡说是再议,但这个再议的时间是一年后,两年后,还是更久以后?天知道!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三强藩必须有所选择,尽快搞定这次里见义尧惨死的余波,不影响斯波遴选改制的学区试行。
三强藩只是坏,又不傻,孰轻孰重心里自然明了。
宇都宫家降服,里见义尧惨死,佐竹义重泣血上书,东方之众已经没了骨头,不再是三强藩的威胁。
这时候,吃相好看一点,不要让圣人太为难,对大家都有好处。
真把圣人惹火了,学区试点就是卡着不给你,斯波编制没得拿,还不是乞丐讨黄连,自找苦吃。
上杉武田北条三家,从来就不是一条心,只要有一家松动,其他两家就很难不跟进。
这就像是三家商铺开在同一条街上做买卖,看别人挣钱比看自己亏钱还难受。
同心秘书处一纸问询书,就让三强藩不得不自己擦干净屁股,把关东再乱的征兆平息,粉饰太平。
蒲生氏乡这一招问询纸当擦屁股纸用的办法,真是绝了。
义银忍不住笑出声来。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还得看三强藩如何选择,想必她们一定会很烦恼吧?”
蒲生氏乡摇头道。
“她们不会烦恼太久,必然选择跟进斯波遴选改制。
未来的天下是斯波家的天下,越接近斯波家就越接近权力,三家家督都是聪明人,她们一定很清楚这个道理。
东方之众已经完了,挨打都不敢还手,只会跑到圣人面前卖惨,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圣人又不是不准三强藩吞了东方之众,只是希望她们别太过分,不要制造出太多动荡,让您为难。
如果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她们还有什么资格,舔着脸觊觎斯波遴选的好处?”
义银咳嗽一声,有点尴尬。
蒲生氏乡说到了关键,义银其实并不觉得三强藩的贪婪有什么问题,反正她们贪再多的领地,日后这地盘也都是属于义银女儿的。
义银真正烦恼的是,三强藩有恃无恐,肆意妄为,打乱了自己在关东的政治规划。
简单来说,就是吃相太难看。
用斯波遴选改制的美好前景,拴住那三头雌兽,让她们吞噬消化东方之众的时候,注意一点影响。
正如蒲生氏乡所言,东方之众的精气神已经垮了。
自清运动轻轻一推就试探出东方之众的一团散沙,她们已经没有了对抗的勇气和骨头。
三强藩嘴里叼着肉,回头看到义银摆出斯波遴选改制的好处。
成年人嘛不做选择,全都要。
吃相好看一点,不要让圣人难堪,就能两边好处一起拿,三强藩自然有动力暂时收起獠牙,装个人样。
义银点点头,对蒲生氏乡说道。
“就照你的意思办,看看三强藩的反应,希望她们能够懂事。”
义银回头又瞪了井伊直政一眼,叹道。
“你呀,多学学蒲生姬,这才叫替我分忧!”
两女伏地叩首,嘴上嗨了一声,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第1750章相房和睦给圣人看
小田原城,居馆。
北条氏政怀中抱着自家小宝贝,面上掩不住的疲惫。
几个月大的婴儿,两三个小时就要喂一次乃,日闹夜啼,圣人之种又异于常人,搞得神裔之母生产前后都是非常虚弱,需要静养。
北条氏政暗恋圣人多年,终于熬到瓜熟落地,有了两人的结晶,心中雀跃溢于言表,对孩子真正是捧在手中怕摔,含在嘴里怕化。
义银之女又是吃得多,长得快,哭声嘹亮,眼珠灵动,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更让北条氏政欢喜不已。
她一定要自己带着孩子,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再加上孩子的日夜啼闹,眼圈到现在还黑着呢。
此时,北条幻庵受召前来议事,见北条氏政如此憔悴,忍不住劝道。
“殿下,您现在是北条家的主心骨,您的健康亦是家本,还请您多多保重。
小殿下干系北条家的未来,臣等选派侍奉之人都是心思细腻,忠诚可信,您大可不必如此操心。”
北条氏政听得微微一笑,用手指拨弄怀中正在吐泡泡的女儿。
忽然孩子眉头一皱,隐隐要哭,吓得北条氏政赶紧收手,手臂作摇篮晃动,等到孩子眉间松开,才小心翼翼松了口气。
确定女儿没有啼哭的打算,北条氏政这才抬头看向北条幻庵,笑道。
“姨祖母教训的是,只是我初得贵女,喜不胜喜,实在是放不下她呀。
医师说了,最多再熬几个月功夫,就不会再这么辛苦了。半岁大的孩子不用一天喂八次,那时候我就能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北条幻庵摇摇头,拿北条氏政没有办法。
正如她刚才所言,北条氏政喜得贵女,又有亲斯波的北条少壮派鼎力支持,已然把握住北条家的权柄,成了说一不二的家中掌舵人。
北条氏政坚持要自己带孩子,谁都劝不了她,而且她怀中贵女干系北条家的前途,也的确是第一等要紧的大事,确实不算因私废公。
北条幻庵想了一下,便不再多嘴劝说,反倒是北条氏政哄睡了孩子之后,轻声说起正事。
“同心秘书处的斯波遴选改制征询书,家臣团已经讨论过了?”
“嗨。”
“大家都有什么想法?”
北条幻庵叹道。
“机不可失呀。”
北条氏政看向北条幻庵,笑着说道。
“圣人先是一纸申饬把我北条家骂得狗血淋头,喝令我必须平息房总半岛的骚动,对里见义尧之死有个交代。
然后呢,同心秘书处就来了这封征询意见书。
先打一棒子,然后给一个枣,这事倒也有趣。
里见义尧自己找死,与我何干?这厮也真是讨厌,纠缠了我北条家三代家督,最后临死还要泼我一盆污水。”
北条幻庵笑道。
“斗争嘛,本就是各出奇招,各施手段。
我们可以怂恿蓝衣众去房总半岛开展自清运动,里见义尧也可以牺牲自己,保全家名。
这很公平。”
北条氏政与北条幻庵聊得很轻松。
里见义尧的死,确实让北条家猝不及防,但也暴露了里见家的虚弱,如果还有的选,里见义尧就不会选择用自己的死来反击北条家。
里见义尧一死,北条家心腹大患一去,她女儿里见义弘是镇不住房总半岛这个场子的。
圣人的申饬,只是让北条家的吃相好看点,并不影响北条家吞下房总半岛这块肥肉。
而斯波遴选改制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分蛋糕,由不得北条家臣团不动心。
斯波编制,斯波家的铁杆庄稼,谁不喜欢?
北条氏政微笑道。
“圣人的申饬,家臣团怎么看待?”
“诚惶诚恐,唯圣人马首是瞻。”
北条氏政点点头,北条家的老臣们都是老狐狸,她们自然懂得如何争取最大利益。
“姨祖母有没有具体的建议?”
北条幻庵微微鞠躬,说道。
“同心秘书处的斯波遴选改制征询书一下,上杉武田两家都有所动作。
听闻直江景纲去了下野国,与各家友好协商,宇都宫,小山等下野有力武家决定一同上书圣人,恳请上杉殿下守护下野国一方平安。
武田殿下的特使也到了常陆国太田城,向佐竹义重殿下表明了立场,源氏一脉同气连枝,不容贱民羞辱,武田家绝不会袖手旁观。”
北条氏政冷笑道。
“上杉谦信手下本就是一盘散沙,各家形同自治。
下野国原来是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无非是交点兵粮役表个忠心,当地武家怎么可能不乐意?
至于武田信玄,她师从孙子,最讲究上兵伐谋。
风魔小次娘已经探出一些消息,武田家想要联合佐竹家,对江户家发难,真是好计算。
常陆国北有太田城佐竹家,南有马场城江户家,皆是一方诸侯。
佐竹义重纵横多年,却也拿马场城的江户家没什么办法,有江户家挡在前面,常陆国南部三十三馆更是桀骜不驯,不把佐竹当回事。
武田家要取代佐竹家,入主常陆国,迟早也要面对常陆国南部武家独立自治的政治局面,与其日后被动受制,不如先发制人。
佐竹家迟早要去出羽国,这是圣人的意志,佐竹义重不敢违背。
既然佐竹家没有赖着不走的可能,那么武田家自然可以安心联合佐竹家,想办法弄死常陆国南方各家。
佐竹义重要去出羽国发展,定要带足钱粮军需,和武田信玄联手弄死江户家与南方三十三馆,武田家求地,佐竹家求财,各其所需。
就是不知道她们准备怎么规避关东无战事的御令,我倒也好奇,难道是佐竹义重来背这个黑锅吗?
哎,不管怎么说,上杉家与武田家都算是给了圣人一个交代,只有房总半岛还在风波不断,上总国一片狼藉,我北条家不好交代呀。
姨祖母,可有办法教我?”
北条幻庵淡然道。
“臣请殿下与里见家和睦,我愿亲自前往安房国,劝服里见义弘殿下,达成盟约。”
北条氏政轻拍婴儿的襁褓,随意问道。
“和睦的条件怎么开?”
北条幻庵笑道。
“两家以小柜川及一宫川为边界,结成同盟。
里见家设置在前沿的军事据点如金谷城等等,都应该废弃摧毁。
我北条家出一族子出嫁,与里见义弘的女儿联姻,结为姻亲。”
北条氏政一笑。
“这么苛刻的条件,里见义弘会答应吗?”
房总半岛最大的土地价值,在于两点,一个是北部的下总平原,一个是沿海的港湾。
平原多有良田,江户湾沿岸的港湾也具备很大的商业价值,渔业价值。
太平洋风大浪高,被三浦半岛与房总半岛包裹起来的江户湾,是太平洋沿岸少有的安全港湾。
而南部的房总丘陵,土地贫瘠,并没有太多占领的意义。
房总丘陵向北延伸,如一把利刃刺入下总平原,将平原的南部,分为东西两块。
西面是江户湾沿岸,小柜川就在这里。东面是太平洋沿岸,是一宫川的所在地。
小柜川与一宫川的源头都在山中,一东一西流向大海,正好把整个房总半岛分成南北两块。
北部是下总平原的优质耕田,南部就是房总丘陵的贫瘠山地。
北条幻庵这一分,等于是北条家吃肉,把鸡肋全丢给里见义弘,还不允许里见家沿着山地修建军事重镇关隘。
山区最重要的,就是易守难攻的军事价值,里见义弘一旦答应下来,等于是自废武功,马放南山,从此再没有反抗北条家的能力。
而且,双方的联姻也不平等。
北条氏政只是出嫁一族子弟,却要求里见义弘的女儿迎娶,摆明了是上娶下嫁。
这副姿态是把里见家当做北条家的臣属,俨然是主家恩赐。
里见义弘要是把这三个条件都答应下来,北条氏政也的确没必要再打里见家。
不平等条约签成这样,里见家在北条家这边的地位,还不如宇都宫家在上杉家那边自在宽厚。
里见家都已经是北条家的狗了,北条氏政干嘛还要再打自家的狗呢?
北条氏政现在只有一个疑惑,这么苛刻的条件,里见义弘会不会答应?
北条幻庵笑道。
“里见义尧拼死为里见家留下了一丝生机,临死之前必然是反复斟酌,和女儿里见义弘交代清楚。
里见义弘如果识相,还能保住安房国九万石,再加上上总国南边的丘陵地带,凑个十万石领地总是有的。
安房名门的颜面地位都有了,她还想怎么样?
她若是不识相,这十万石领地也就没了。
看在里见义尧惨死的面上,圣人会维护里见义弘一时,却不会管她一世。
向我北条家低头,成为我家的附属,是里见义弘最好的选择。”
北条氏政点头道。
“话是不错,就是感觉太便宜里见家了。
从祖父到母亲再到我,里见义尧浪费了我北条家三代人的时间,如果不是里见义尧,房总半岛早就被我北条家拿下了。
如今,里见义尧还要用她的死,最后摆我一道。就这么轻易放过里见家,实在是让我意难平。”
北条幻庵笑了笑。
“家督多虑了。
您以为上杉殿下善待下野武家,武田殿下友善佐竹家,是因为仁厚?她们都是做给圣人看的。
就算上杉殿下与武田殿下愿意放过当地武家,两家的家臣团也不会轻易松手。
征服者的和善,从来都是表面文章。不夺取了当地人的利益,算什么征服?
里见家也是一样,我们现在善待里见义弘,与之签订和睦条约,只是为了宽圣人之心。
等风平浪静之后,再找机会慢慢收拾里见家就是了,只要别闹得像自清运动这么难堪,圣人也不会主动过问。
毕竟,里见义弘只是一个外人,您和您怀中的小殿下才是圣人的亲人,内外有别,亲疏有别,圣人心里和明镜似的。”
北条幻庵拐着弯说好话,把北条氏政与她的孩子高高抬起,果然让北条氏政面露笑意,点头道。
“姨祖母说得在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与圣人的孩子,圣人心里自然是向着我们的。
里见义弘算什么东西,就暂且容忍她一阵子,等日后过了风头,再慢慢收拾他。
我能允许里见家保留家名就不错了,还指望捏着十万石,统御一国之地,当一国之主,真是想得太美。”
北条氏政对里见家的恨意,北条幻庵非常理解。
要不是自清运动在房总半岛闹得太难看,北条家又是背后主使,北条幻庵也不想给里见家开出这么好的条件。
说到底,这些都是北条家做给圣人看的,北条家臣团肯这么主动,贪图的是斯波遴选改制之后的学区试点。
至于里见家本身,特别是里见义尧,北条家是恨之入骨。
要不是里见义尧背叛北条家,在房总半岛和北条家为难,北条家早就吞并了下总上总两国平原。
拖了几十年,一直拖到圣人与上杉谦信南下,北条家两边被夹击,只能无奈收缩,从此彻底失去问鼎关东霸权的机会。
这份恨意,哪里是能一笑泯恩仇的?只是现在的形势不允许北条家继续压迫里见家,只能缓一缓。
北条幻庵安慰道。
“殿下也不必太气愤。
正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里见家未来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好过。
圣人恩准您的借贷对口帮扶一策,从一开始东方之众就没想过要还,但现在的形势不同了,她们不想还都不行。
宇都宫,佐竹,里见三家都认了怂,政治上有圣人看着,上杉家,武田家,我家都必须宽容。
但政治宽容,不代表不用还钱,房总半岛拿了对口帮扶的钱粮,就必须根据利息依次来还。
我向您保证,不会让里见家好过,里见义弘日后想在安房国吃顿饱饭,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北条氏政也想起了贷款对口帮扶的事,忍不住透出笑意。
现在的东方之众已经没有了武装对抗的实力,不还钱是不成了,以前乐呵呵吃下去的钱粮,以后都会变成不得不还的抽血利钱。
想来,上杉家臣团也会这么对待下野武家,抽干她们的精血。
倒是常陆国的佐竹家。。武田家不会是想用这个贷款还钱做借口,联合佐竹家,干掉江户家与南边的三十三馆吧?
这倒是个办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确是避开了圣人的关东无战事御令。
北条氏政胡思乱想中,手上力气不禁大了一些,惊醒了睡眠中的女婴,孩子哇哇哭了起来。
两位大人物顿时手忙脚乱,撇开政治话题,专心伺候起北条家最尊贵的小祖宗,圣人的神裔。
第1751章迟早要来的总爆发
义银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往左瞥了一眼,只见细川藤孝的俏脸上带着笑意,睡得真香。
他眨巴两下眼睛,回头看向另一侧,明智光秀的睡颜如画,被铺搭拉着一角,盖住她的翘曲体线。
意识慢慢回归义银的脑海,他的身体猛地一震,从榻榻米上弹起来,连带被铺一角滑落,露出明智光秀漂亮的锁骨。
义银看着她优雅的侧睡,一时挪不开眼,三人昨晚相拥一夜,此刻依然是片缕不沾身。
咽了口唾沫,义银强迫自己看向别处。
说起来,敢于坦然带人来找义银一起的姬武士,也就只有高田雪乃与明智光秀两人。
其他姬武士就算与义银发生过亲密关系,心中多少也有些顾及。
只有高田雪乃与明智光秀,这两女似乎从来不在乎什么荡夫之名的忌讳,想怎么就怎么。
也不知道说她们两个是爱到盲目,还是心理变态才好。
就在义银发愣这会儿,明智光秀忽然起身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绕过他的脖子,环抱住他,在他耳边细语。
“圣人在想什么?”
义银看了眼明智光秀,她清澈见底的美丽双眸中满是单纯爱慕。
“在想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就算这里是多闻山城你的院子,你偷偷带细川藤孝进屋的事,也太孟浪了。
要是让。。让外人知道,你又要多一条罪状。”
义银本想说蒲生氏乡,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蒲生氏乡跟明智光秀一起听过墙角,两人关系因此恶劣得很,义银也不想火上浇油,给两位重臣的不良关系上再多添上一丝裂痕。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
“臣下有什么罪?”
“你?早就罪无可恕了!”
“也对,是圣人垂怜,容我罪孽缠身依旧可以待在您的身边。”
义银一时无语,明智光秀脸都不要了,口舌之争对她毫无用处,反倒是她唇枪舌剑的厉害,义银昨晚可是领教了好几回。
无奈之下,义银只能悻悻作罢,说道。
“总之,你与织田信长保持些距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包藏祸心,你给我少生点事端!
还有,尼子胜久的事,你要多上上心,明白了吗?”
明智光秀用侧脸贴着义银的侧脸,微微摩擦,微微眯眼,就像是一只猫咪依偎着自己的主人。
猫从来就不是听话的宠物,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我知道了。
开春评议会之后,我就会亲自走一遭山阴,与因幡山名家,但马山名家谈判,为尼子胜久回返出云国打开道路。
另外,细川藤孝也会出兵丹后国,以打促和,用最快速度拿下一色家,为出征西国山阴一线建立前沿兵站,设置后勤。”
义银轻轻拍了拍明智光秀的小脸蛋,说道。
“你要是时时都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明智光秀舔了舔义银的耳垂,轻笑道。
“听话。。有没有奖励?”
义银愕然道。
“都疯了一晚上了,你还不够吗?”
明智光秀摇摇头,低声道。
“恳请圣人再给藤孝一点机会,和泉细川家需要您的神种,藤孝需要您的神裔。
和泉细川家是斯波家在西近畿最重要的盟友,藤孝马上就要出征丹后国,为尼子胜久的西国攻略提供后勤保障。
您好不容易回来关东,她又要出征,能不能多给她一点时间?
她的年纪,也不小了。”
义银看了眼一脸恳切的明智光秀,想起当年与两人初识的过往,不禁有些失神。
那时候义银初来近畿,受幕府派遣,被迫卷入了六角家与浅井家的纷争,也就是那一次,他与两女结下孽缘,至今斩不断理还乱。
明智光秀与细川藤孝的关系忽好忽坏,从密友变成敌人,如今又成为了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死党,真是让义银眼花缭乱,感叹不已。
义银微微摇头,表示不理解,但还是松了口。
“知道了,我这几天有空会再来看你。。和藤孝。”
说完,义银看了眼蒙蒙亮的外面,站了起来,对挂在自己身上的明智光秀慎重提醒道。
“我先回去,你别送了,藤孝也不要出来,让人看到不好。”
义银真怕守夜的蒲生氏乡看见明智光秀与细川藤孝两女同时在场,再度刺激到那个小丫头的敏感神经。
明智光秀见义银两次叮嘱,心里已然有些明白过来,在义银耳边轻笑道。
“您怕什么,她又不是没见识过。”
义银狠狠瞪了明智光秀一眼,明智光秀乖乖松手,小心侍奉圣人更衣,随后伏地送别圣人。
义银前脚一走,明智光秀后脚就跪坐到细川藤孝身边,笑眯眯看着她的睡颜。
“行了,圣人都走了,还装什么装。”
细川藤孝装作沉睡的面容挂不住,不好意思得睁开眼,撇撇嘴。
“不是谁都有你的厚脸皮!”
明智光秀微笑道。
“我看你昨晚也挺投入的,没见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
细川藤孝直起身子,红着脸,想要反驳几句,又说不出口,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我怎么就认了你这么个朋友呢。”
明智光秀笑道。
“怎么?后悔了?”
细川藤孝摇摇头,感叹道。
“不后悔,你的确够朋友。
昨晚多是你在花力气推,反倒把雨露全让给了我。刚才,你又替我在圣人面前求种,我岂能不识好歹?
你我都明白,圣人之种,觊觎者众多。机会你都推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明智光秀笑道。
“你不用担心我,和泉细川家需要神裔,你想坐稳家督之位,更需要神裔之母的身份加持。
圣人既然答应了,这几日一定会再来,你要把握好机会,这时候就别考虑我了。”
细川藤孝肃然,微微点头。
她对义银的爱,自然是情深根重,但她身为和泉细川家督,更有延续家业的义务。
和泉细川家现在已经登上了斯波家的大船,但如果没有斯波神裔加持,日后的政治地位会很尴尬。
细川藤孝的年纪也不小了,她急需一个属于自己的神裔继承人,这时候没必要装模作样,表演什么姐友妹恭,欲拒还迎。
只是这份人情的确有点太大,让细川藤孝不免心虚,她说道。
“光秀今日的真心帮助,我此生不忘。”
明智光秀笑而不语。
细川藤孝控制着堺港,和泉国,北河内,以及不久以后的丹后国两郡。
可以说,明智光秀要对尼子胜久,织田信长下手,细川藤孝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现在把双方的利益关系绑得越死,日后细川藤孝越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力挺明智光秀。
斯波神裔是细川藤孝的护身符,也是把她和明智光秀绑在一起的紧箍咒。
明智光秀每次和圣人。。都要带上细川藤孝,看似不忘分细川藤孝一杯羹,其实也是把她拖下水。
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断骨头连着筋,这才是利益相关,真正能够共进退的死党。
也不知道未来的细川藤孝明白了真相之后,会不会眼泪掉下来。
明智光秀的好处,哪里是容易拿的。
其实,不用明智光秀恳求,斯波义银也不会吝啬,他这次回近畿的首要任务就是播洒种子,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近畿这边能开花结果。
关东三强藩皆有神裔,做事越发肆无忌惮,让义银非常头疼。
要打破三强藩的优越感,迫使她们的政治手段趋于平缓,最好的办法就是生。
只有诞生更多神裔,特别是近畿出身的神裔,才能分薄三强藩身上的神裔光环。
这样才能让关东武家不至于投鼠忌器,被三强藩随意欺凌,却不敢奋起反抗。
所以,不管是前田两姨侄,还是织田信长,明智细川,斯波义银现在的态度就是来者不拒。
你敢要,我敢给,名为恩赐,其实斯波义银心里是有些求着大家赶紧怀,赶紧生。
十年光阴转瞬而逝,姬武士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只有义银依然是十六岁的容颜不老,所以姬武士们也都急了。
你情我愿之下,斯波义银这个冬天累得够呛,但咬咬牙,还得继续努力,丝毫不敢松懈。
圣人在近畿忙于布种天下之际,关东那边的暗潮亦是不断。
历代武家政权的最大痛苦,就是对岛国的关东关西两边难以平衡,实际统治大多是顾头不顾腚。
岛国没有一个类似天朝中原这样,具有压倒性实力的区域作为政权核心。
关东关西实力差不多,导致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镰仓幕府的重心在关东,京都朝廷总是添堵。足利幕府把重心放在京都,关东将军就变得不安分。
斯波义银的苦恼就是历代将军的烦恼,我在哪边,哪边就太平,但另一边百分百不太平。
每次,斯波义银一离开关东,关东就开始出问题,而且是离开越久,问题越严重。
可斯波义银要是敢离开近畿,去关东处理问题,近畿这边看似平静,但忽然爆发一个大新闻,就是天崩地裂。
足利义辉作为将军,说是遭明智光秀暗算,其实是她的政策太过激进,被近畿武家联手给弄死的。
明智光秀最多算是个推手,真正害死足利义辉的,是对她政策不满的近畿各方面势力。
比起关东的暴戾,近畿的阴狠更让义银心有余悸,不敢大意。
所以,义银对近畿这边一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总有刁民想要害朕!
两代武家政权,在关东关西的政治平衡上都栽过跟头。
这像一个天平的两端,只有势均力敌之时,才能勉强维持住天平的平衡,一旦哪方的势力过强了,天平就会彻底偏向其中一方。
然后呢,就是战乱的开启。
关东关西两边斯波神裔的不平衡是远虑,斯波义银的分身乏术是近忧。
此刻斯波义银身在近畿,一时脱不开身,只能对关东遥控指挥。
三强藩在斯波遴选改制的诱惑下,选择接受圣人训斥,开始怀柔东方之众,上杉武田纷纷飙戏,一副大关东共荣的友善模样。
北条家因为房总半岛的自清运动出了乱子,麻烦最大,所以反应也最积极。
北条幻庵不顾老迈,亲自前往房总半岛,与里见义弘坦诚交流,双方化敌为友,达成了相房和睦。
里见家退出下总平原,让出大部分港口,缩回房总丘陵,里见义弘之女与北条家的族子联姻,拆除了前沿的军镇兵城。
而北条家也不再咄咄逼人,全面接管下总平原,给予里见家姻亲的身份地位优待,保证了里见义弘至少拥有十万石领地的名门体面。
双方握手言和,皆大欢喜,只有卖力输出自清运动,向三强藩卖乖献媚的蓝衣众首席三上桃菜受到冷落,还被圣人申饬,惶恐不安。
三上桃菜不敢再乱来,主动压制蓝衣众的大义热情,自清运动因此陷入低谷,这又让待在大里郡搞自清运动的鬼头悠亚非常不满。
三强藩与东方之众惺惺作态,蓝衣众内部不和,关东的矛盾看似被压住了,却是埋得更深更激烈。
谁知道这些被掩盖的矛盾,又会因为什么契机再度激发,变得更加汹涌,更加不可收拾。
而此时的西上野,真田信繁与她的家臣们一点都不关心房总半岛的大新闻,只是全心全意专注来自近畿的斯波特使,半泽直义。
猿飞佐助接下了雾影才藏的任务,负责半泽直义在关东的人身安全与情报提供。
雾影才藏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擦出的一个火星,终究会点燃整个关东大地,影响深远。
随着三强藩与东方之众的握手言和,远在近畿的斯波义银亦是松了一口气。
但随着半泽直义在关东的活动与调查,真正的麻烦其实才刚刚开始酝酿。
武家义理促进会迅速发展的隐患丛生,关东水利建设十年期两千万石借款的天文数字,暗中不知道被多少双手在挖墙角。
连半泽直义自己都不清楚,她一心想要揭开的内幕,到底有多么的触目惊心。
关东方方面面的矛盾仿佛互不相干,却渐渐聚拢到一起,似乎在等待总爆发的到来。
第1752章自古革新都流血
西上野之地,箕轮城居馆。
室内,真田信繁居于主位,海野利一与三好清海分坐左右,中间堆着的篝火烧得够旺。
真田信繁在火苗旁搓着手,忍不住骂道。
“今年这鬼天气可真冷呀。”
海野利一对三好清海微微鞠躬,说道。
“多亏清海大师早有准备,囤积了大量燃料与建材进山,给各家多备了柴火,又加固了山里的村落房屋,才没有遭成什么惨剧。
这等白灾之下,至今只有寥寥几家倒霉鬼被雪压塌了房子,真是万幸,山中各家无不感恩戴德,主上的威望因此上升了不少。
滋野三族中已经有声音传出,希望主上接过海野家的苗字,担当一门总领家,复兴滋野一族。”
真田信繁摆摆手,说道。
“别,千万别。
当年海野家的老头子把位子让给你,就指望你复兴家业呢。
我可不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分家,一门心思要成为滋野三族之首,老娘要的是圣人。”
在两位亲信面前,真田信繁也不藏着掩着,就是语气粗俗了一些,让三好清海好生无奈。
三好清海朝着海野利一鞠躬回礼,说道。
“保障领地领民安然过冬,是我执掌奉行事的本分,海野姬不必谢我。
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松茸是山民采摘,木棉树是山民看护,真田领的经济建设,都来自于山民含辛茹苦的奉献。
作为领主,主上有责任让忠诚的子民安度寒冬,而我作为主上的内政奉行,更有责任替主上践行领主的义务。”
海野利一叹了一声,深深鞠躬。
“清海大师之品性高洁,我自愧不如也。”
清海大师笑着还礼。
“海野姬大公无私的精神,亦是令我倾佩不已。”
真田信繁傻兮兮看着两位重臣谋士相互吹捧,自己说话都没人接茬,顿时有些泄气,自暴自弃道。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都是能耐人,既然领地内熬冬无碍,那我们就先议议猿飞佐助的事。
她已经与半泽直义汇合,并传回消息,说半泽直义在小田原城滞留了不少时间,对当地寺院很有兴趣。
你们怎么看?”
海野利一与三好清海对了一眼,三好清海笑着开口。
“这位半泽直义,不愧是前田利家大人,井伊直政大人同时看中的人才,确实非常优秀。
关东不比近畿商业发达,各地还残留着许多庄园制经济特色,关起门来自给自足。
百年战乱,对关东经济的伤害也远远大于近畿,关东武家少有其他类似商贸关税的路子,只能依靠田地里那些产出,生活相当清苦。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贷款搞水利,关东武家是没钱支持的,庄园制经济为主的关东也没有土壤诞生足够强大的商家。
半泽直义是来找高田阳乃大人在关东的合作者,这个合作者必须足够有钱,能给堺港提供大量的现金流。
在关东,唯有寺院存在这样的财力物力,所以资金来源也只能是寺院。”
三好清海看向海野利一,微微点头,请对方拾遗补缺。
海野利一还是那张冷冰冰的三无脸蛋,淡淡说道。
“武家太穷,商家孱弱,镰仓五山从镰仓幕府时期开始崛起,积累财富长达两百余年,富得流油。
当家的大尼姑们也都是懂事的人,眼看斯波家崛起,平定天下指日可待,自然愿意花钱买一份未来天下人的好感。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贷款,大部分来自镰仓五山,而且都是低息贷款,人家求的是平安,不是发财。
镰仓五山断然不会参与到堺港和武家义理促进会的私下交易中,为了多赚一点阿堵物坏了圣人的好感,得不偿失。
但镰仓五山老实,不代表别人也老实。
北条家上代家督,北条氏康殿下励精图治,大力发展小田原城。
不但繁荣了城下町,也迁移了大量寺院来到小田原城周边,为北条家的统治歌功颂德,扎实根基。
这些新兴的寺院,是比镰仓五山那些低调的老资格要招摇得多。
镰仓五山要脸,不愿出面走到台前,武家义理促进会和镰仓五山的贷款合作,就是由小田原城的新寺派从中牵线,掌握账目流水。
这个半泽直义滞留小田原城不走,日日寻访寺院,算是找对了路子,只是可惜。。”
真田信繁忍不住追问道。
“可惜什么?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啊!卖什么关子!”
三好清海在旁忍不住微笑,真田众之内虽然没大没小,缺乏尊卑秩序。
但这个轻松的君臣相处模式,比起三好家中令人窒息的勾心斗角,真是让她舒服太多了。
三好清海插嘴道。
“可惜半泽直义虽然找对了门,却无法撞开门户。
新寺派四位主持把握账目流水,正是武家义理促进会上下其手,挖资金墙角的重要工具。
她们被人盯上,只会引起关东各方面的警觉阻碍,让半泽直义的调查变得寸步难行。”
真田信繁皱眉问道。
“真那么难?”
三好清海点头道。
“就是这么难。
圣人一言九鼎,但统治天下,靠的是一层层自上而下的触角。
触角有了自己的想法,就算圣人的本意再好,下面都可以给你执行坏了。
这就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多少人靠着武家义理促进会在吃喝拉撒,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哪里是轻易就可以被抓住证据的。
半泽直义的目标是找对了,但她突破不了目标上方的保护伞,还得在其他地方下点功夫。”
海野利一点头道。
“最上层不会掺和这些偷鸡摸狗的腌臜事,大人物都在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权位,没必要为了贪图一点钱粮,坏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大熊朝秀,大藏长安这些人,要么身家性命全依赖圣人,要么前途未来都把握在圣人一念之间。她们不会为了几个脏钱,下场坏了自己的名声,真正在意那点钱粮分红的,还是武家义理促进会中下层的管理者,还有武协那些人。
武协参与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的水利工程,慈善事业,武家义理促进会有问题,武协必然逃不脱干系。
武家义理促进会已然是铁板一块,死保那几个大尼姑不难,半泽直义想要成事,最好还是在武协打开一个口子,先钻进去。”
三好清海沉声道。
“武协,武家协商平台,是圣人为保证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良好运行而设置的监督者。
只是没想到,双方这么快就同流合污了。
武协各方之中,统战众身份最高,皆是名门后裔与有力武家,半泽直义与她们身份差得太多,不合适打交道。
地方众都是关东各地的地头蛇,老油子,想忽悠她们也很难。
兄弟会那群男人虽然层次不齐,有厉害人物,也有蠢货,但背后是各家姻亲人脉网络,得罪一个能炸出一群,也不好乱试探。”
真田信繁听得头都大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能,又该如何是好?”
海野利一冷笑道。
“不是还有一个没说吗?武协还有一个监督者,那就是武家复兴会,也就是蓝衣众。”
三好清海点头道。
“蓝衣众是留学生自发组织,被圣人抬举,提携进入武协。
最初的这批留学生来自利根川下游村落,出身卑微,但对圣人非常忠诚,亦是心怀大义。
特别是蓝衣众次席的鬼头悠亚,我与她打过交道,是一位品行端正的姬武士。
半泽直义是斯波中枢特使,查得又是蓝衣众最痛恨的贪腐不义之事,于公于私,鬼头悠亚都应该挺身而出,助半泽直义一臂之力。”
海野利一眯了眯眼。
“可是我听说,房总半岛的自清运动出师不利,圣人下旨申饬,要求蓝衣众谨言慎行。
为了这件事,蓝衣众次席鬼头悠亚与首席的三上桃菜好似闹得很不愉快,鬼头悠亚会在这个时候,管半泽直义的闲事吗?”
三好清海呵呵一笑。
“三上桃菜与鬼头悠亚岂止是闹得不愉快?根本就是理念不合。
经济商务上的事情,你知道的不多。
武协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的事务,绕不开蓝衣众,鬼头悠亚为人耿直,很不受武协那些大佬喜欢。
武协那些脏事,鬼头悠亚并不清楚,是三上桃菜在其中掺和,你猜三上桃菜有没有收黑钱?”
海野利一冷冷说道。
“当然是收了,不收怎么能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呢?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别人怎么能安心?”
三好清海点头道。
“所以,半泽直义去找鬼头悠亚,鬼头悠亚必然答应。
三上桃菜一边帮三强藩背刺东方之众,意图攀上高枝,一边在武协收黑钱,替人保驾护航。
鬼头悠亚就算不知道内幕,也不可能一丝风声都察觉不到。
蓝衣众首席次席的矛盾已经激化,鬼头悠亚如果真的配合半泽直义仔细去查,蓝衣众内部一定会炸出大新闻。
那群心存大义的年轻人,没有关东武家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利益关系,她们还年轻,活得黑白分明。
一旦查出实证,三上桃菜与鬼头悠亚必然爆发冲突,不管结果如何,谁生谁死,这个锅盖肯定是压不住了。
武协被突破,武家义理促进会的保护伞就失效了,就凭新寺派那几个大尼姑的胆气,她们禁得起半泽直义的细致调查吗?”
听着两位重臣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真田信繁不禁有些黯然。
她也曾年轻过,也曾意气风发,觉得能够改变一切看不惯的社会规则。
但这些年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个位置,坐着的位子是姐妹们的鲜血染红,用命顶起来的。
现在,手下一大群姐妹跟着自己吃饭,自己还有天真的余地吗?
一个人长大的标志,就是能够分清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实际又是什么样子。
承认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就是成熟的第一步。
蓝衣众之所以能够成为突破口,是因为她们还年轻,还在坚持要把这个世界变成理想的样子。
而利用蓝衣众这份天真和理想的所有政客,包括真田众在内,都特么的不是东西。
社会就是通过一次次消耗着年轻人的热情,挫败年轻人的理想,才能不断进步,变得不是那么差。
而为了社会进步牺牲的年轻人,没人会感激她们,甚至会嘲笑她们的勇气。
海野利一显然注意到了真田信繁的恍惚,一贯冷淡的眼眸闪过一丝温度,轻声说道。
“年轻人骤然崛起抓住权柄,领头人又是出身低贱,她们不懂得敬畏权力,迟早要出大事。
自清运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三上桃菜与鬼头悠亚已然不是一路人,迟早要爆发路线之争。
我们不去利用,别人也会利用,主上不用有什么愧疚感。”
海野利一这么一说,三好清海也注意到真田信繁的异常,叹道。
“关东乱得太久,武家早已失去义理之德,只剩下蝇营狗苟的骑墙之心。
圣人仁厚,提供留学资金,栽培关东武家子嗣,这才有了心怀大义的蓝衣众。
也因为圣人太过仁厚,蓝衣众才会变成现在进退两难的样子。
圣人想要润色无声,用新一代人,慢慢替代掉老一代的糟糠,可自古未有流血之革新,今日又岂能例外?
关东的核心是关八州,关八州底定,则关东可定。
现在,关八州问题已经积累到了压不住的关键时刻。
关八州东西部武家的矛盾,武家义理促进会的贪腐,蓝衣众自下而上的大义自清运动。
不管是政治,经济,还是思想,关东大地都已经走到了必须抉择的十字路口。
圣人想要的平稳过渡,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现实的情况是,想要让关东武家真正接受和平发展的斯波新思想,必须经历一场铁与血的风暴。
彻底将残留的糟糠扫入历史的垃圾堆,打扫干净屋子,才能开门迎接斯波天下的新秩序。
蓝衣众作为关东未来的新一代,必须在这个时候勇敢站出来。
而您,我的主上,作为圣人的忠臣,也应该勇敢站出来帮助半泽直义,撕下遮羞布,洗涤关东。”
第1753章知识改变命运
革新不是请客吃饭,敢于背叛自己阶级只求世界更美好的,唯有热血青年。
真田信繁叹了一声,朝着三好清海鞠躬道。
“谨受教。”
三好清海回礼之后,肃然道。
“请您务必相信,经过青年们抛头颅洒热血之后的关东,将变得更加美好,这是必然的牺牲。”
真田信繁苦笑道。
“事已至此,我也只有相信这一条路可走,也罢,就让猿飞佐助引导半泽直义去找鬼头悠亚吧。”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一时无语。
半晌,三好清海开口道。
“另外还有一事,关于同心秘书处下发的斯波遴选改制征询意见书,迟迟不见主上有所决断,臣下颇为焦虑。”
真田信繁一愣,仔细思索起来,好像还真有这么个东西,但她并未放在心上,随手就丢进纸堆里生灰发霉去了。
此刻,她见三好清海一脸严肃,不免有些心虚,咳嗽一声。
“那玩意儿啊,我看不出有什么用处,就没放在心上。”
三好清海眉头一紧,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
“没用?主上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真田信繁有些疑惑,看了眼旁边的海野利一,小心翼翼说道。
“斯波遴选改制,不就是要考试嘛。
你让我们山里姐妹去砍人,她们悍不畏死,但要让她们去做纸上文章,校场演练,那真是打死她们也干不好的。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争什么学区,反正斯波遴选改制中也留了口子,军功可以折算编制。
真田众乃是天下第一兵,自然不惧任何敌人,恩赏自有马上取,不必掺和什么文考武试的把戏。”
真田信繁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她看见三好清海目中含怒,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越说越心虚,慢慢就闭上了嘴。
一旁的海野利一出言解围道。
“清海大师,我等山中武家粗鄙,不通世事。主上所言直白坦荡,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赐教。”
三好清海被海野利一点醒,鞠躬道歉。
“非常对不起,臣下一时失态,在主上面前失仪了。”
真田信繁摆摆手,真诚道。
“清海大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不过是一山野匹妇,不懂什么大道理,请多指教。”
三好清海深深看了眼真田信繁与海野利一,叹道。
“天朝有云,可马上打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
圣人志在天下,斯波遴选改制就是冲着未来治理天下,提前预备的后手。
我仔细看过改制之后的考试内容,文考包括文书,算术,儒家经典,武考包括射箭,马术,大小兵法。
圣人这是在为天下太平之后的新幕府,建立新的武家选拔机制。
主上刚才说,真田众不在乎考试,我们要在战场上争取功勋。
可您有没有想过,一旦天下太平,四海靖平,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哪里还有仗给您打?
再者,真田众的姐妹们苦战多年,流血流泪,好不容易过上今天的好日子,您怎么忍心让她们世世代代流血牺牲?
打仗,是要死人的!
难道真田众的命就这么贱,要世世代代用性命去拼前程?有康庄大道在前,我们为什么不试着走走呢?
主上您总说,真田众都是山民,都是粗胚,没几个文化人。所以我和伊三,还有海野大人只能事事都管,忙得连轴转。
没文化可以学,老一代学不会,还有新一代,谁说山民就必然是粗鄙的?真田众的子嗣也可以读书,也可以有文化!
还有,真田众从主上到基层,都是为圣人流过血的功臣,几乎全员拥有斯波编制。
真田众是斯波家臣,真田领也是斯波领,凭什么不能享受三大斯波领的待遇!
我们不是外臣,我们是斯波家的自己人,真田领本就应该有学区,这是我们应得的!
只要有了学区资格,就会有上进的武家精英移民真田领,我们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人才输入,真田领的未来才会更加繁荣。
主上,知识改变命运!您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竭力争取一下!”
真田信繁听得热血沸腾,被三好清海勾画的美好未来,挠得心里痒痒。
一想到自己竟然差点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她恨不得立即抽自己两耳光。
想着想着,真田信繁干脆得啪啪打了自己两下脸颊,真诚对三好清海道歉道。
“清海大师,是我糊涂,不懂事,你说得对,我们必须争!
我为斯波立过功,我为圣人流过血,凭什么不把我算入斯波领?真田领就是第四斯波领,真田领就是学区,谁说不是我和谁急!”
海野利一在旁边亦是听得非常感动,一向冷清的脸上透出一丝红色。
她对三好清海微微鞠躬致谢,感谢她为真田众考虑得这么多,这么全面,然后说道。
“主上慎言,第四斯波领不能乱说,三大斯波领各有代官,皆是圣人亲信。
您口无遮拦,逞一时之快,结果学区的好处还没捞到,反而先惹来了敌视和麻烦。
西上野地处关八州,虽然山野贫瘠,却是战略要地。
真田众乃是斯波家臣,理应归属关东斯波领,既然学区包括三大斯波领全部区域,那就应该有我真田领一份。”
真田信繁拍手叫好。
“说得对,真田领就是关东斯波领的一部分,我立即上书,请圣人确定此事。
虽然归属岛胜猛这位关东斯波领代官,的确有些难受,但为了学区的好处,我忍了。
反正岛胜猛一向识趣,量她也不敢随便来我的地盘撩拨。”
三好清海也是微微点头。
真田信繁去争新的学区,关东三强藩跟着起哄,难免节外生枝。
但圣人明确指明斯波领都是学区范围,只要真田信繁自称关东斯波领臣下,圣人那边也不好拒绝。
西上野之地太过重要,西边看着甲信山区,北边顶着越后山脉,东面是一马平川的关东平原,南面秩父山地勾连武藏相模两国山区。
真田信繁替斯波家钉在这里,除了奥羽地区鞭长莫及,其他关东地区出现问题,真田众都可以迅速反应,看作圣人手中的总预备队。
真田信繁愿意自降身份,归属岛胜猛的关东斯波领领导,圣人总不可能把她往外推,寒了忠臣义士之心。
而上杉武田北条这三强藩,她们也拉不下脸,被岛胜猛领导,自然无法有样学样,只能看着真田领并入关东斯波领,享受学区待遇。
三人仔细商谈之后,由三好清海代笔为真田信繁上书,将一纸忠心送去圣人座前,争取学区福利。
三好清海写完放下笔,请主上过目,真田信繁看着她一副认真做事的模样,忍不住感动道。
“要不是有清海大师辅佐,我真不知道这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能够与大师相逢于乱世,真是我的幸运。”
三好清海将真田信繁看好的书信小心折好,放入信封,不免伤感道。
“我不过是一个厌倦俗世的出家人,不堪回首过往,在您这里讨个清静。
您不嫌弃我可能给您添麻烦,我就感激不尽了。”
真田信繁哈哈一笑,正色道。
“不管清海大师你曾经做过什么,只要你忠于我,替我卖命,我就一定会护着你,你放心吧。”
三好清海将书信双手递给真田信繁,认真说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还请您放弃我吧,真田领有我的心血,我不想为了曾经的过往,毁了自己在这里的辛苦耕耘。
我不过是一老妪,早已看透生死,余生能在这里构建一方桃源,已然是得天之幸,我很满足。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请您不要为了我,毁了我所真爱的此地,拜托了。”
三好清海深深一鞠躬,真田信繁却是仰天长笑。
“清海大师,我很喜欢圣人的一句话,他曾说过,抛弃会成为习惯,所以他绝不会抛弃一个战友,一个同袍。
不抛弃不放弃,这也是我的理念。
我再重复一遍,我不管你曾经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你现在是我的人,替我做事,我就应该护着你,让谁都动不了你。
这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所有人,真田众从不抛弃战友。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三好清海无奈一笑,鞠躬感谢。
她和真田信繁这样的愣头青说不清楚,而且三好清海也不觉得自己曾经的身份会暴露,就当是一场笑谈过去吧。
三人把公务聊完,三好清海告辞而去。
海野利一看向真田信繁,冷冷说道。
“看来我们这位清海大师的身份很不简单,感觉会很麻烦呀。”
真田信繁伸了个懒腰,无所谓道。
“废话,内政,商务,战略,军事无一不通,这能是一般人吗?
要不是她惹上了什么大麻烦,远走关东,隐姓埋名,我这种山野村妇怎么可能捡到这等大才。”
海野利一瞥了真田信繁一眼。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这会儿又不傻了。”
真田信繁对海野利一撇撇嘴。
“用人家的好,就得接受人家的坏,不然谁肯替我卖命,难道你觉得我不该护着她?”
“应该。”
海野利一的眼中透出一丝温柔,她最欣赏真田信繁的就是这一点。
真田信繁出身山野,不似那些名门贵胄,自命不凡。
她从不觉得别人为她卖命是理所当然,她虽然毛病很多,但却懂得珍惜感情,不将她人视为工具。
关东并非无义,只是有实力维护心中义气的武家大名实在太少,而真田信繁恰恰就是这么一位。
当真田信繁的武勇梦被三好清海喊醒,也许结束善战者的未必是和平年代,而是更爆裂的新武器。
堺港以南的住之江,位于出海口附近的河畔,这日被驻防关所画出一块禁行区域,停止通行数日。
正当商家町民猜测原因之际,岸边忽然传来轰鸣如雷,吓得村落愚妇跪拜不止,以为天神震怒。
河岸边,义银取下堵耳朵的棉花,问身边的克里斯汀娜。
“好大的威力,水面就像要被砸塌了一样。”
克里斯汀娜笑道。
“之前我们从商船上拆下来的是三磅炮和六磅炮,主要用途是吓阻海盗。
商船不可能带太重的火炮,会影响商仓载重,夹板也吃不消重炮的后坐力。
这次试射的是三十磅炮,这是是军舰用炮,威力更强。”
义银点点头。
三磅就是一点三公斤,六磅是二点七公斤,的确是吓唬人的功能多过杀人的用处。
上次斯波织田合战,织田军其实是被炮弹给吓到,打散了阵型。真要站着挨火炮轰,就算打光了炮弹的基数,也死不了几个人。
可又有谁能面对火炮轰鸣面不改色呢?就算是现代社会的正规军队,也难以做到不慌张,何况是没见过炮火轰鸣的古人。
火炮的集群轰击,就是打破密集枪阵的最强战术。
岛国武家缺乏精锐骑兵冲击火炮阵地的能力,难以反制,火炮的战争优势更加放大了。
三十磅炮,这可是将近十五公斤的大弹丸犁地,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扛得住呢?
义银看了眼设置在远处的炮兵阵地,叹道。
“你们可真有本事,竟然弄来了两台三十磅炮。”
丽璐摸摸鼻子,说道。
“尊贵的圣人,这可是我说干了唾沫,才从荷兰舰队中搞来的。
没想到荷兰舰队也会来东南亚访问,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多见。”
克里斯汀娜冷笑道。
“你错了,这样的访问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利比里亚半岛占据了美洲航线还不够,对东南亚的利益也是寸土不让,已经引起了荷兰议会的极大愤怒。
在低地国家中,脱离利比里亚人的呼声已经越来越大,听说也有英人参与了进来,很有意思。”
这时代的荷人和英人还是同命相怜的友好邻邦,西人葡人从海外殖民地获得的巨大利益,已经让很多欧洲国家得了红眼病。
特别是荷兰所在的低地国家,正在西人王室的统治下,却无法在海外殖民地获取利益,反而要在商贸中接受西人盘剥,非常不满。
第1754章扩大的南蛮贸易
荷人善于海上贸易,英人的劫掠船纵横大西洋,双方现在拥有共同的敌人,就是拥有大航海先发优势的西人葡人,自然配合无间。
若是有一日,伊比利亚半岛衰弱,英荷之间可能就不会这么亲密了,甚至会为了海外的利益反目成仇。
这就是欧洲国家的常态,没有朋友,没有敌人,唯有利益。
丽璐是荷兰商人,克里斯汀娜是退役英人军官,两人能从出访东南亚的荷兰舰队中搞来两门三十磅佛郎机炮,并不算太难。
岛国已是世界闻名的金银岛,葡人西人做着天朝岛国之间的转运贸易,荷人自然也想分一杯羹。
西人有吕宋,葡人有澳门,后来的荷人在东南亚东北亚,至今还未寻觅到一块可靠的落脚点,这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冒险探索。
舰队出访是政治军事双重任务,熟悉水文地理,寻找优良港口,与地方势力建立联系。
斯波家已然有了统一岛国的征兆,在丽璐这位老乡的竭力劝说之下,荷兰出访舰队投资两门三十磅炮,与岛国未来的主宰搞好关系。
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义银对大航海时代的历史略有耳闻,葡人西人荷人英人先后崛起,自己倒是可以借助这些南蛮人之间的利益冲突,为自己牟利。
葡人西人制定的不向岛国输入火炮的游戏规则,已经被荷人打破,三十磅炮在这个岛国上又意味着什么?
岛国武家缺乏攻城能力,面对坚固的山城要塞,往往只有围困与劝降两种办法,强攻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一般武家承受不起。
而岛国人的筑城方法,从来没有考虑过对火炮的防护力。
大友家在九州,依靠葡人提供的火炮一举攻破城池,高兴得取名国崩,连家督都皈依了南蛮教。
之后,北九州大名纷纷信仰南蛮教,很难说没有国崩的作用。
而现在,义银眼前的两门三十磅的火炮,远远比大友家的国崩更加强大。
义银叹道。
“这两门佛朗机炮好是好,只是太过笨重,岛国多山,道路崎岖,不方便运输它们。
如果能多买些三磅炮六磅炮,可能效果会更好,也更实用些。”
克里斯汀娜笑道。
“三十磅炮的铸造工艺复杂,岛国难以复制,所以我才会竭力要求丽璐买下它们。
至于三磅炮,六磅炮,其实我们可以自己仿制铸造。”
义银一愣,随后大喜。
“你是说我们可以自己造炮?岛国的铸造水平真的可以吗?”
克里斯汀娜认真回答道。
“岛国的工艺是糟糕了一点,但这里拥有大量的铜,青铜炮比铁炮的工艺简单,不易炸膛,重量也更轻,我们当然可以仿制。”
义银问道。
“既然青铜炮有这么多好处,为什么你们南蛮人不制青铜炮?”
丽璐在旁插嘴道。
“尊贵的圣人,您有所不知。
青铜炮的制造工艺是简单一些,但成品没有铁炮那么耐用,炮管容易变形,使用寿命会短一些。
更重要的是,铜非常贵,一门青铜炮的价格是同等磅数铁炮的四到十倍。
贵,寿命短,就意味着成本太高,除了财大气粗的奥斯曼苏丹,谁也用不起数量众多的青铜炮。
其实欧洲也有铜炮,但一般是野战便于移动的三磅炮与六磅炮,而且只有富裕的法人才舍得给陆军多装备一些。
但这里不一样,岛国不缺铜,铜的质量还很高,只要有专业人士指导,这里的工匠完全可以制造出青铜大炮。
虽然比不了我们船上的铁炮,质量会糟糕一些,使用寿命也会短一些,但威力上没有太大区别。
比起高价购买外来火炮,我与克里斯汀娜认为,由我们自己来仿制火炮,更具性价比。”
义银点点头,笑道。
“说得对,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能够仿制火炮是最好的选择,就算贵一点也应该试试。
我会全力支持你们,一定要把本土产的青铜炮搞出来。”
克里斯汀娜笑道。
“其实,不只是青铜炮,岛国多山,山涧高大树木无数。
我们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就地取材,制造木炮来攻击敌人。”
义银一愣。
“木头也可以制炮?”
克里斯汀娜点头道。
“只要计算好火药用量,挖空的巨型树木一样可以充当炮筒。
只是挖出来的木头边壁承受不了太多的使用,最多也就发射两三次,多次使用会有炸膛的危险。
而且,磅数上也会有限制,最多只能发射三六磅炮弹。”
义银点点头。
购买十磅以上的大型铁炮,自制三磅六磅的青铜炮,再加上临时制造的木炮,只要斯波家愿意,甚至可以在战争中拉出上百门炮。
火炮是战争之神,一想到那个百炮齐鸣,敌人吓尿的场景,义银不禁微微一笑。
“很好,非常好,尽力把伱们的想法实现出来吧。”
克里斯汀娜对义银鞠躬道。
“尊贵的圣人,为了建设斯波家的火炮队,我需要招募精英。
东南亚有许多和我一样的退役军官,炮手,她们跟随船只来到东南亚,就是为了寻找发财的机会。
如果您能够给予她们丰厚的待遇,我有信心说服她们为您服务。
另外,我需要一批精通算术的岛国姬武士,我将教导她们代数几何,弹道校正等炮术相关知识。
斯波家需要培养自己的炮队军人,不能一直依赖外来雇佣兵。”
义银想了想,对身后的蒲生氏乡招招手。
“自今日起,组建斯波炮队,由克里斯汀娜全权负责,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
克里斯汀娜招募的南蛮军官,炮手,全部用金子给付报酬,折算年禄五百石起。
凡选入炮队的姬武士,授予斯波编制,知行百石起。
至于具体人员的选拔,就请克里斯汀娜你多多费心了。”
义银的态度非常坚定,火炮大队必须搞起来,还得大搞特搞。
原以为克里斯汀娜最多在之前三磅炮六磅炮的基础上,加个小猫三两只,凑成一支南蛮炮队听用。
没想到这个红发英国女人这么硬朗,要搞就搞大的,野心勃勃想搞出一支专业化的炮兵部队。
要说义银支不支持?那当然是支持啦!
织田信长那边再度和南蛮教亲密,由南蛮武装修士训练的长枪铁炮编队,战斗力越来越强,对岛国传统武家军事战术形成全面压制。
义银不可能像织田信长那么穷兵黩武,搞什么大规模军团四面出击,但他也需要杀手锏,来克制织田信长的狂妄。
织田家的铁炮长枪阵,是源于伊比利亚半岛的近代方阵,由医院骑士团成员做了本土化改造,更契合岛国作战。
义银准备建立的火炮部队,是密集方阵的克星,堪称降维打击。
在欧洲大陆,方阵反击火炮的办法就是在两翼设置精锐骑兵,优先突袭火炮阵地。
但这个办法,在岛国没用。
岛国武家所谓的骑兵,其实就是骑马步兵,这里的多山地形也不利于集中骑兵冲锋,所以岛国少有纯粹的骑兵战例。
义银手中这支火炮部队,只要使用得当,完全可以成为织田军的克星,斯波家的一张底牌。
为了培养出这张王牌,义银自然舍得花钱,百石知行像不要钱一样撒出去。
一门重炮需要四个人伺候,一门轻炮也需要两个人摆弄,真让克里斯汀娜凑出几十门火炮来,斯波家至少要花几万石领地来养人。
这还只是养人,花在铸炮上的钱只多不少,还有火药,炮弹的耗费,也就是财大气粗的斯波家,才玩得起这种昂贵的火器。
一般武家玩个铁炮就觉得肉疼,哪有这么多钱搞火炮集群,集中上百门火炮作战的军事能力,也就义银敢尝试一下。
说话间,义银已经转身走下观察的小丘,一边走一边看向丽璐。
“与南蛮商人的谈判进行的怎么样了?”
丽璐骄傲得挺起胸膛,说道。
“葡人刚在天朝开辟了澳门,得到了更多的贸易品,现在只缺贸易对象。
欧洲太远,除了丝绸,茶叶,瓷器等贵重商品,一般商品没有值得远航的商业价值。
商船跟着季风航行,从吕宋到澳门,再回航,中间有大半年停滞时期,大多数商人更愿意跟着季风走一圈东北亚航线,多赚一笔。
在东北亚,朝鲜,琉球的贸易价值,远远不如岛国,岛国不但拥有金银铜等贵金属,还有纸扇,漆器,日本刀等特产品。
南蛮商人可以通过这条航线,向我们输入天朝的白糖,食盐,药财,布匹,书籍,铁锅,渔网,银针等各类岛国需要的商品。
这其中孕育着巨大的商机,就算是南蛮教也无法阻止南蛮商人的贸易欲望。
我以幕府南蛮总代理的身份与南蛮商人沟通,她们的态度非常积极,只要能促成更多的贸易,她们愿意让利。
真是让人感慨呀,明日贸易这条互利互惠的黄金线路,竟然被天朝主动断绝了。
不可思议,让南蛮商人疯狂的贸易收益,在天朝眼中竟然是不值一提,可以视而不见。”
义银摇摇头。
“会有那么一天的,明日贸易一定会重新开辟。
那些南蛮商人愿意让利多少?增加多少贸易量?”
丽璐说道。
“澳门的开埠是一个意外,是葡人商船通过借地晒干货物为由,向天朝的巡海使官员行贿,得到的一个落脚点。
当然,葡人在这里尝到了甜头,已经开始接触布政使一级的官员,希望正式租借澳门。
葡人甚至希望天朝能在澳门设置关税壁垒,只要能够得到天朝承认的贸易渠道,她们不介意多付一点钱。
因为天朝对外限制商品流出,葡人在澳门得到的货物,可以在其他地方卖出高价,天朝征收得那点税并不多。
可现在的问题是,葡人还没有打通天朝的官方,只是通过行贿得到了租地,货物渠道相当于走私。
所以,她们不敢太过招摇,暂时只能增加五成天朝货物转运量,但价格可以减少两成。
当然,新增的五成货物以及八折优惠,只通过南蛮总代理渠道,走大宗贸易,不参与市场零售。”
义银笑道。
“她们是怕我们赖账?还是怕东西卖不出去?”
丽璐耸耸肩。
“岛国对南蛮商人非常苛刻,尤其是近畿这里,甚至不允许南蛮人下船贸易,岸上教堂区也是通过大量金钱买来的,非常不容易。
货物量太大了,南蛮商人还要赶着季风回去,拖延不得,所以她们希望通过大宗贸易一次性买断。
当然,价格非常实惠。”
义银点头道。
“确实,很实惠。”
多五成货物输入,八折优惠,如果这笔生意做成了,斯波家要发大财。
天朝输入岛国的物资看似不起眼,其实非常重要,那都是生活必需品。
白糖,食盐,布匹,岛国也有产出,但一方面是不够多,另一方面是质量太差,天朝货就是精品,奢侈品的代名词。
而铁锅,渔网,银针这类都是必需品,做饭,打鱼,缝补,日常生活必不可少。
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其实是古代的高科技产品,岛国就是造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这些都是消耗品,会吃光,会用坏,需要时常购买新的。
日常消费的商品是最赚钱的,因为客人会反复购买,一旦形成依赖,也不会随便换渠道。
所以出货量大,利润稳定,是最优秀的商品。
岛国的进口贸易,一走琉球,二走朝鲜,途径九州博多港,下关海峡,进入濑户内海,通过堺港上岸,走东海道北陆道,进入关东。
现在的岛国进口货物价值,在博多港进入时候价值一百万贯,抵达堺港加增到两百万贯,通过东海道北陆道商路增长为五百万贯。
因为天朝商品的稀缺性,分销到岛国各地之后的必需品,价格更是上不封顶。
这就像是蒙古草原与中原大地的关系,蒙古草原需要中原大地的盐铁茶布,要么买要么抢,总得想办法弄回来。
这就叫生活必需品,少了它就没办法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