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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五四四五五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txt下载     不一样的日本战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26章半泽直义的免死金牌

    岛国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说法,世袭罔替的贵族夺权,往往是依靠监护人的名义,也就是后见制度,架空最高统治者。

    关白架空天皇,将军架空朝廷,武家大名架空幕府将军,这就是所谓的岛国传统吧。

    而在普通武家之间,也存在后见人之说,托付家业子嗣,权利极大,非骨肉至亲不可轻信。

    由比滨结衣找半泽直义这个外人来担当女儿的后见,其实有点不妥,理论上应该找自家长辈才对。

    但由比滨家原本不过是伊贺野人,没什么武家底蕴,这般乱来可以理解,倒也不显唐突。

    由比滨结衣性子弱,半泽直义与她交往诚挚,互为死党,替她看护女儿亦是无碍。

    但这件事有两个怪异。

    其一,由比滨结衣自己正值壮年,人还没死,就这般托付子嗣,不符合常理。

    其二,半泽直义此去数年,生死未卜,这会儿托付又显得在做无用功,没有意义。

    但看到由比滨结衣的坚持,半泽直义最后还是无奈点头。

    “行了,就由我来担当小团子的后见人,你先起来吧。”

    由比滨结衣露出微笑,把小团子拉到自己身边,认真看着孩子的眼睛,说道。

    “团子,从今日起,半泽姬就是你的后见人,你要尊敬她,保护她,明白吗?”

    半泽直义听得想笑。

    尊敬倒也罢了,保护是什么意思?自己难道还需要一个三岁的孩子保护吗?

    由比滨结衣真是乱七八糟,她大概并不明白什么叫做后见人,一知半解就是学着其他武家瞎搞。

    小团子看见母亲严肃的表情,似乎有些害怕,又看向半泽直义,就像是救助一般,伸出了手。

    “小姨!小姨!”

    这一次,由比滨结衣却没有任由孩子胡闹,而是强行拉着她,给半泽直义深深鞠躬行礼。

    半泽直义摇摇头。

    “行了行了,我们都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不用那些繁文缛节的形式,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来,团子抱抱。”

    被母亲的大力气抓得有些疼,小团子又跑到半泽直义那边去了。

    由比滨结衣看着半泽直义,认真说道。

    “你要记住,团子元服之后的名字叫做义直,你一定要记住。”

    半泽直义一愣,笑出声来。

    “义直?这是要把我的名字反过来用?亏你想的出来。

    孩子这才几岁?你就已经考虑元服名了?这也太早了吧?”

    由比滨结衣盯着半泽直义的眼睛,认真重复道。

    “团子的元服名叫做由比滨义直,你一定要记住,一定记住。”

    半泽直义无奈摇摇头。

    “是是是,你是她的母亲,你说了算,我记住就是。”

    其实这是半泽直义误会了,义直这个名字并非取自她的两字。

    而是圣人去年来看望由比滨结衣,认领小团子时候定下的名字,可谓是认祖归宗之名。

    义字,乃是斯波家的通字,是来自斯波义银的通字义。

    由比滨义直是斯波义银的女儿,圣人的神裔,知道这个名字的只有由比滨结衣与斯波义银两人。

    而现在,又多了一人,那就是由比滨义直的后见人,半泽直义。

    由比滨结衣的双手握拳微微颤抖,她一向循规蹈矩,老实本分。

    这次贸然让半泽直义担当小团子的后见人,吐露小团子的真名,也是有些害怕。

    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这样做又能不能保住半泽直义的性命?

    由比滨结衣并没有把握,但她已经尽力了,尽力去保护自己最好的朋友,给了她一张属于斯波神裔的护身符。

    圣人踏上神道,斯波神裔登上历史的舞台,这已经是不可阻挡的大势。

    天下归一,斯波神权,还在冥冥之中的未来。但只说现在,斯波神裔已经在斯波家的势力范围内,拥有了高人一等的特权。

    半泽直义吐槽自己身份低微,此去关东是螳臂当车,蚂蚁撼树,就算成功,下场也是难以预料。

    但如果她不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普通斯波家姬武士,而是圣人神裔之一由比滨义直的后见人,那就不一样了。

    有了这层身份在,就算斯波义银有心牺牲半泽直义,缓和大局,也得考虑考虑女儿的未来。

    由比滨家本就弱势,小团子亲妈就是个没出息的,如再宰了这一脉神裔的后见,由比滨义直以后如何在暗流汹涌的武家政治中保命?

    斯波义银如果抛弃半泽直义,就是彻底把由比滨一系的神裔之名打落谷底。

    天下武家就会知道,神裔也分三六九等,也可以挑软柿子捏,趋炎附势,站队欺辱。

    斯波义银苦心积虑想要营造的神裔团结氛围,将更加难以实现。

    由比滨结衣的脑子未必想得这么深远,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圣人是在意小团子的,绝不会轻易牺牲小团子的后见人。

    明白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半泽直义不知道,自己好心帮助的受气包,竟然会给自己带来天大的回报,在她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拿到了一张免死金牌。

    对于圣人而言,天下武家皆可牺牲,唯有斯波神裔的团结,一点风险都不可以冒。

    弱势,反而成了由比滨一脉最强的护身符,亦是半泽直义此行最大的依仗。

    但在此时,谁都没有想到关东问题能牵连出那么大的麻烦。

    半泽直义以为自己是去查高田阳乃的问题,高田阳乃以为自己是驱狼吞虎,井伊直政以为自己是在打压地方集权中枢。

    但到了最后,方方面面的矛盾和压力堆积在一起,最终将引爆整个关东,让义银错过统一天下的第一次机会。

    说完后见之事,由比滨结衣与半泽直义又陷入了一时沉默。

    半晌,由比滨结衣问道。

    “你准备几时出发?”

    半泽直义回答道。

    “原本想等到开春,等北陆道化雪通港,从敦贺港出发,直接前往直江津。

    但现在,我又有了一些其他想法,可能会提前出发,在伊势国找船东行,走东海道进入关八州。”

    由比滨结衣点点头,没有多问,她不知道井伊直政与半泽直义在搞些什么,也不想知道太多。

    半泽直义没有再解释什么,因为解释起来太复杂,更没有必要把由比滨结衣牵扯进来。

    这一年,井伊直政与半泽直义之间的联系一直没有断过。

    跟随义银前往关东的井伊直政,她一直在给半泽直义发来新的情报,替半泽直义打前站。

    原本,半泽直义是想从直江津入手,查探高田阳乃在关东的一些蛛丝马迹。

    堺港与直江津是北陆道商路的两端,也是北陆道商路在近畿与关东两侧的最大分销散货市场。

    堺港这端掌握在高田阳乃手中,半泽直义上次去调查,还没摸到高田阳乃的底牌,就被强行打断了。

    所以,之前的半泽直义想从直江津重新入手,尝试找出高田阳乃在关东的合伙人。

    通过关东账目往来,侧面查清高田阳乃的经济问题,然后把这些证据汇总交给井伊直政,由同心秘书处出面问责。

    其实,井伊直政也没想过彻底扳倒高田阳乃,因为这不现实。

    高田姐妹是斯波家唯一谱代,与圣人关系亲厚,所受信任远非常人可以比拟,而高田阳乃本身对圣人也是忠心耿耿。

    只是经济问题,就想着把高田阳乃搞下台,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有过失,有错漏,就凭她这些年辛辛苦苦为圣人搞钱的功劳苦劳,圣人也不可能从严处置。

    搞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行商就是高买低卖赚差价,高田阳乃白手起家,打下今天的偌大基业,绝不可能干干净净。

    这一点,圣人心里也明白。

    井伊直政不是要圣人严惩高田阳乃,而是要通过证据告诉圣人,高田阳乃独掌大权对斯波家不利。

    短时间内搞到大笔钱粮的办法,必然是竭泽而渔,隐患众多。

    高田阳乃长期霸占商务,别说是廉政众,问住方,就连同心秘书处都拿不到她的真实账目,中枢部门相关的审计与监督,形同虚设。

    井伊直政主管中枢监察,自然对此无法忍受。

    斯波粮票金融体系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庞然大物,而代表斯波中央管理机构的同心秘书处,却无法参与监督管理。

    就相当于斯波家的经济权力与金融工具,都不在同心秘书处的掌控中,这是井伊直政不能接受的。

    而同心众的笔头蒲生氏乡也是默许支持井伊直政的行动,通过半泽直义这把好刀,找出高田阳乃的罪证向圣人申诉,重新分配权力。

    同心秘书处需要的是插手斯波粮票金融体系,而高田阳乃将这一体系视为自己的禁脔,双方的暗斗焦点就集中在半泽直义身上。

    这才是半泽直义作为一个新进斯波编制的姬武士,能够得到井伊直政青睐,被高田阳乃重视的真正理由。

    而同心秘书处这一年跟随圣人在关东行动,让半泽直义得到了更多的第一手消息,这些消息又推翻了半泽直义之前的许多判断。

    直江津方面也许并不是高田阳乃的亲密合作者,堺港与直江津之间的关系,可能只是在公事公办。

    直江津是由越后双头政治体系控制,斯波家与上杉家各占一半。

    从最新的消息来看,两家奉行众在直江津关所的合作并不和睦,龃龉很多。

    关东侍所奉行所的大熊朝秀与上杉家有旧怨,上杉奉行众的直江景纲作为亲斯波派,也一直受到上杉家内部目光的审视监督。

    这两人可以说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想要私下搞点手脚是无所谓,但高田阳乃玩得那都是大手笔,小打小闹是不可能的。

    大生意就意味着大麻烦,大熊朝秀与直江景纲是不敢乱碰的。

    再者,直江津的关东侍所奉行所内部还驻有廉政众,笔头由长谷川长纲担当。

    长谷川长纲是大藏长安举荐,这两人是同乡,来自近畿大和国。

    换而言之,长谷川长纲属于跟随圣人下关东的近畿派,近畿派和关东本地土著关系疏远,尿不到一个壶里。

    而且,大藏长安和大熊朝秀还在奉行所控制权问题上明争暗斗,最终大熊朝秀胜出,大藏长安被圣人调离去组建武家义理促进会。

    长谷川长纲的廉政众笔头之位,就是圣人拿来安抚大藏长安一系近畿派的。

    所以,长谷川长纲一直盯着奉行所内外,自身又是近畿派,与直江景纲,大熊朝秀关系都疏远。

    如果有关东人敢在直江津玩一把大的,长谷川长纲一定会告知大藏长安,这可是近畿派反手打压关东派的最好机会。

    梳理了这些关系,半泽直义判断直江津那边不可能存在高田阳乃的主要合作者,那边的眼睛和掣肘太多了,很容易出事。

    就算直江津有人被拖下水,也不会是高层那些人。

    底下的小虾米就算参与其中,她们也无法掌控全局,高田阳乃在关东必然有亲密合作人,能够沟通各方,负责整个局面的那种高层。

    可如果不是直江津方面,那又是什么人有资格与高田阳乃这样的大佬合作呢?

    半泽直义的思路,开始转向武家义理促进会。

    她不认为大藏长安敢瞒着圣人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一个近畿陪臣在关东无根无基,乱搞事情是会死得很惨的。

    武家义理促进会崛起很晚,是这几年的关东新贵,负责人大藏长安又是伊贺前田家派遣关东,侍奉圣人的陪臣,掌控力不足。

    大藏长安能力很强,但近畿派在关东是少数派,她没有办法彻底掌控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庞大体系,必然要度让部分权力给关东人。

    直江津关所是建立在越后双头政治的基础上,斯波家与上杉家双强联手合作,属于强监督管理。

    而武家义理促进会这边是做不到强监督的,少数近畿派高层管不到边边角角。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机构和很杂乱,什么武协监督,福利机构,借贷机构,各种关系纠缠在一起。

    关东方面的高层完全可能做到瞒过大藏长安的眼睛,在私下搞出一些事情来。

    半泽直义最终决定把自己第一目的地,从直江津改到了关八州。

    她会将武家义理促进会主要经济活动所在的关八州地域,作为自己暗查的第一站。

第1727章输出的自清运动

    半泽直义正准备前往关东,寻找自己需要的证据,而此时的关东已是乱象丛生,局面不稳。

    东方之众叛乱平定之后,为了弥合关八州东西部的矛盾,斯波义银选择反过来压制关八州西部武家的贪婪。

    随着东方之众重返关东侍所大评议,贷款对口帮扶等等政策的落实,将东方四国纳入关东侍所实际管辖的关八州政治融合已经开始。

    可这其中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BUG,那就是该如何清算东方之众的罪行?

    东方之众的叛乱已经定性,但因为斯波义银的怀柔,关东侍所无法强制处罚,只能依靠东方之众的良心发现,自己让出地盘和利益。

    良心?武家哪有那玩意儿啊!

    这一BUG的结果,就是关东侍所的怀柔政策被东方之众全部吞下,而需要东方之众接受的惩戒代价,被以各种理由推搪无视忽略。

    对于东方之众这种只吃不吐的无赖之举,其实关东侍所各家早有心理准备,也预备了后手。

    随着圣人离开关东,关八州东西部的武家矛盾再度浮出水面,东方四国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斯波义银临走之前,监督了贷款对口帮扶第一批粮食抵达东方四国,用于赈济灾荒。

    这些粮食是交给东方之众,再由她们自行决定领地内的分配。

    原本这样做是没有问题,由当地领主向下分配物资,符合情理。

    但现在因为东方之众是待罪之身,她们的部分领地理论上已经被剥夺,只是她们赖着不走。

    这就给了关东侍所一个发难的理由,那就是分配不公。

    圣人的慈悲是给予东方四国全体武家的,现在却被罪臣截留,多用于自己的核心领地,厚此薄彼。

    这个道理足够厚实,东方之众也不好反驳。

    原本就因为粮食不足而领地动荡的东方四国,当地武家也要分个亲疏有别。

    与领主关系亲近的武家自然多分一些,关系疏远的地头地侍拿得少也就认命了。

    可现在,有了关东侍所的秉公直言,地方舆论出现波动,许多地方武家跟着喊起不公。

    东方之众因为叛乱失去了许多领地支配权,只是霸着地方不走的老赖。现在又因为分配不公,地方上再度掀起波澜,顿时焦头烂额。

    她们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强制镇压也不敢。

    斯波义银走之前,只是监督了第一批粮食落实到位,这冬天还长着呢,到明年秋收之前,还有许多批救援粮食要来。

    如果这时候东方之众让关东侍所抓住把柄,强行介入东方四国的救济粮分配工作,就得不偿失了。

    好在有关东无战事的政治正确顶在头上,关八州西部武家也不敢动手抢地盘,东方之众各家干脆闭眼装死,不予回应。

    随你们说去,反正你们也不敢动手,怕什么。

    可东方之众却不知道,关东侍所各家早就有准备,以上杉武田北条三强藩为首的西部武家,早就预备好了收拾东方之众的利器。

    上层之间的对话可以装死,当做听不到。但来自基层的自发性运动即将汹涌而来。

    最先忍不住动手的是北条氏政,她刚刚诞下神裔就反手挤兑北条家臣团,真正确立了自己在北条家的掌舵人地位。

    在此同时,北条氏政也必须做出些成绩,向北条家老臣们证明自己的英明正确。

    于是,北条氏政便向蓝衣众的三上桃菜发出信号,东武藏大里郡如火如荼的自清运动,终于要开始对外输出。

    蓝衣众首席三上桃菜,她早已经被三强藩收买,充当了上杉武田北条三家手中的政治斗争工具。

    北条氏政第一个举起利器,第一刀就是砍向房总半岛。

    北条家对房总半岛志在必得,而东方之众的叛乱中,里见家的表现最差,其在房总半岛的影响力已经变得相当脆弱。

    现在的房总武家之所以还在里见家抬举,并非真心配合,而是把里见家视为阻挡北条家鲸吞房总半岛的挡箭牌。

    北条氏政自然不会让这些地头蛇得意,于是自清运动外溢,这净化思想的第一把火,便烧到了房总半岛。

    隆冬腊月,天气是一日比一日阴沉,关八州大地已然迎来了第一场冬雪,大地被铺满了白霜,远远看去,反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而在这个天寒地冻,万物沉眠的冬天,大里郡却是热火朝天。

    各村的年轻姬武士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前往东方四国,传播她们的大义。

    东武藏之地是第一批接受武家义理促进会援助的关八州地域,当地少女姬武士也是第一批接受留学指导的留学生。

    这几年下来,几乎各村都有留学归来的蓝衣众成员,这些充满理想和热情的少女姬武士,用她们的激情和义理感染了许多年轻人。

    为了支援大里郡的自清运动,东武藏之地各郡的蓝衣众纷纷前来参与运动,并且把当地各村的年轻人都组织了起来。

    时至今日,大里郡的自清运动已然卓有成效,各村不义之徒皆被梳理,认罪伏法,并且接受了大义改造,地方上一片兴兴向荣。

    而现在,蓝衣众司令部决定在这个冬天向房总半岛进军,输出大义,把自清运动扩张到关八州的其他地方。

    充满主人翁精神的蓝衣众们兴高采烈,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收拾行装,冬季寒风也无法吹散她们心里的热情,毅然踏上新的征途。

    而在大里郡蓝衣众核心层,建立在四木村的自清运动司令部里。

    两位蓝衣众领袖人物,三上桃菜与鬼头悠亚之间,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鬼头悠亚一巴掌把一份文书拍在案上,喝问道。

    “三上姬,你必须得给我一个解释!”

    正在埋头文案的三上桃菜抬头看了鬼头悠亚,暗叹该来的总要来的,面上却故作冷静。

    “解释什么?将自清运动发展到关八州其他地方,这是蓝衣众上下共同的意志,怎么?你反对?”

    鬼头悠亚眯了眯眼。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自清运动是我发起,我自然愿意看到它席卷关八州,净化武家思想,将所有姬武士的意志统一在圣人麾下,为武家复兴而奋斗。

    但我对你的下一步计划非常不理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自清运动的扩张为何不在东武藏之地进行?而要选择在冬季长途跋涉前往房总半岛扩张?”

    三上桃菜耐心回答道。

    “首先,自清运动虽然是你提出,但并非你个人发起而是蓝衣众的共同意志,这一点请你明了,我不再重复。

    其次,我作为蓝衣众首席,有权审时度势,为自清运动的下一步发展指出方向。

    鬼头姬,虽然我们情同姐妹,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我才是圣人任命的蓝衣众首席,而你只是次席,请注意你的态度。”

    鬼头悠亚咬了咬下唇。

    武家尊卑有序,虽然自清运动是鬼头悠亚一手搞起来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三上桃菜忽然对自清运动产生了极大兴趣。

    作为蓝衣众首席,三上桃菜自然有权主导自清运动。

    到了此时,鬼头悠亚的决策权已经被三上桃菜抢走。比起善于组织煽动的三上桃菜,鬼头悠亚到底是耿直单纯了一些,远不如也。

    鬼头悠亚深吸一口气,说道。

    “你是首席,你有决定权,但我作为次席,也有权提出质疑。

    东武藏之地的群众基础这么好,我们为何不在大里郡周边展开运动,反而要跑到房总半岛去?

    大冬天组织蓝衣众,以及自发参与运动的少女姬武士一起长途跋涉,要消耗多少物资?

    她们散在房总半岛,我们难以了解近况,一旦发生意外,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三上桃菜沉声道。

    “我来负责!

    关于前往房总半岛的经费问题,你无须担心,我已经得到了大量的无偿援助。

    关东义士皆赞许蓝衣众义举,愿意为自清运动提供资金,沿途食宿也有人负责打点照顾。”

    鬼头悠亚冷笑道。

    “让我猜猜你口中的义士援助来源于哪里?是不是北条家?

    也难怪沿途能得到照应,东武藏之地前往房总半岛,需要经过的南下总一带正是北条家的地盘。

    有北条家照应,路上的确是不用担心饥寒交迫,但北条家的钱粮是这么好拿的吗?

    三上姬,你别忘了自清运动的初衷,我们要解放关八州武家的思想,引人从义,而不是要充当什么权贵的政治工具,被人当枪使!”

    三上桃菜一拍案牍,喝道。

    “你放肆!北条殿下乃是神裔之母,岂容你随意污蔑!你说你忠于圣人,怎么敢对圣人眷属如此不敬!

    你以为自清运动能够置身于政治漩涡之外?我们搞得本身就是政治运动,我们一开始就在漩涡里!

    我不妨告诉你,看好自清运动的可不只是北条殿下一人,上杉,武田等关东侍所各位殿下都在看着我们呢!

    关八州西部沐浴圣人荣光,早就心悦诚服,哪有多少不义之徒让我们清理?

    而在东方四国,东方之众罔顾大义,反复无常,遍地都是自清运动需要针对的不义之徒!

    我秉持大义行事,无愧于心,我劝你还是早点醒悟,莫要自误!

    鬼头姬,你我是至交,我不希望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那样会让我很失望。”

    面对三上桃菜绵里藏针的话语,鬼头悠亚才是真正感到失望的那个人。

    曾经的三上桃菜是一名怀揣理想的姬武士,而现在的她满口狐假虎威,俨然成为了一名腹黑政客。

    她列举上杉武田北条三家,哪里是在说明自己的大义,明明是想以势压人。

    在得到了大佬们的支持之后,三上桃菜已经不畏惧鬼头悠亚的威胁,说话间放肆起来。

    三上桃菜已经成为大佬们用得上的得力工具,就算她一些品行不端的腌臜事被曝光,大佬们也会保住她。

    此时的三上桃菜,已不是一个小小的鬼头悠亚可以动弹的人了。

    鬼头悠亚就像是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对三上桃菜凄然道。

    “你还记得当年的河内战场吗?你还记得你对战死沙场的同伴们的誓言吗?”

    三上桃菜下意识握拳,躲开鬼头悠亚的目光,继续狡辩道。

    “我当然记得!我现在正在做的事,就是她们希望我做的事!

    我会将自清运动扩散到整个关八州,整个关东,整个天下,我会实现她们的理想!”

    鬼头悠亚冷笑道。

    “但你连东武藏之地都不敢扩张,你只是拿了那些达官贵人的钱粮,替她们排除异己!”

    三上桃菜暴怒道。

    “你懂什么!

    东武藏之地已经正式并入关东斯波领,岛胜猛大人还致函询问我,大里郡自清运动完成了没有。

    东武藏之地现在是斯波家的领地,我们不能在这里扩大化运动,搞出动荡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们必须有所取舍!”

    鬼头悠亚呵呵一笑。

    “总算是有了几句实话,你的意思不就是我们惹不起上杉武田北条,也惹不起关东斯波领,只能找软柿子捏嘛。”

    三上桃菜严肃道。

    “捏软柿子有什么不对?

    我们的实力还不够强,我们的影响力还不够大,我们需要借助外援,需要因势导利!

    饭要一口口吃,等我们有了足够的实力,自然就可以推进我们的事业!”

    鬼头悠亚深深吐出一口气,苦笑道。

    “好一个因势导利的三上姬。

    今天你会在困难面前选择妥协,放弃底线,投靠权贵。明天,你也一样会因为困难而放弃我们的事业。

    有些事是不能妥协的,你收了她们的资助,当了她们的刀,选择了妥协这条路,你就会一直一直妥协下去的,直到穷途末路。”

    三上桃菜的面色越听越难看,心浮气躁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鬼头悠亚冷静道。

    “我们上次酒后的对话,你还记得吗?

    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背弃了我们的理想,背弃了烈士们的献血,我会亲手砍下你的脑袋。

    但我现在还没有证据,你的辩解并非全无道理。

    你想让人去房总半岛,那就去吧,我会留在大里郡,慢慢梳理这里的自清运动。

    既然我们谁都说服不了谁,那就让时间与事实来说话吧。

    我会一直盯着你,请你不要忘了你今天所说的话,希望你真的是在因势导利,而不是避重就轻,成了那些权贵的政治工具。”

    说完之后,鬼头悠亚转身就走,她一刻都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个曾经情深义重,如今令人作呕的好姐妹。

    而在她身后,三上桃菜双目中爆发出无限杀机。

    原本以为攀上了大佬们的高枝,鬼头悠亚会知难而退,现在看来,这个不讲情面的木鱼脑袋还是依旧固执。

    三上桃菜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杀意,因为她的确是心中有愧。但面对鬼头悠亚的咄咄逼人,三上桃菜已经一步步被逼到绝境。

    鬼头悠亚的威胁时时刻刻顶在她的身后,让她日夜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三上桃菜眯了眯眼睛,抹去额头渗出的冷汗。

    我该怎么办?是杀了她,还是杀了她,又或者是杀了她?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

第1728章尾张再聚前田利家

    鬼头悠亚最终选择让步,因为她手上并没有真凭实据,只能盯着三上桃菜,用威胁让三上桃菜记住自己的誓言。

    也正是鬼头悠亚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让三上桃菜心中的杀意越来越浓,对鬼头悠亚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且不说这两位蓝衣众领袖的内部龃龉,进军房东半岛的计划最终还是成行了。

    大批蓝衣众高唱着义士之歌,途径下总国南部,在有心人的援助下越过北条家控制的小弓城,进入房总半岛。

    她们的到来,就像是星星之火点燃了整个上总国地域。

    身怀不义之罪的当地大名不敢阻拦这些蓝衣众,这些少女姬武士便不客气得占据了村落,开始发动群众。

    自清运动在大里郡已经形成了一套清理流程,蓝衣众们驾轻就熟得发动下总国基层地头地侍,搜集当地不义之徒的资料,然后惩戒。

    戴帽子,挂链子,插牌子,走场子,抽鞭子,一整套流程下来,村落有力武家就被整得没了脾气。

    看到高高在上的地方有力武家被整治,基层武家对上位者的敬畏心迅速消逝,随之而来的是兴奋。

    她们不再拘泥于村落,开始大着胆子入城,向住在城里的更高层武家动手。

    甭管你是酒井,土岐,真里谷,甭管你出身高门还是望族,反正你们都是不义之徒!

    下总国的形势迅速乱了起来,当地名门一开始是顾忌太多,不敢干涉蓝衣众的自清运动。

    等她们感觉不对劲,想要反抗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基层村落没有人再肯听从不义罪人的指挥。

    大家跟着蓝衣众进城,肆意羞辱曾经高高在上的名门后裔,自清运动俨然成为了一场基层的狂欢。

    与鬼头悠亚在大里郡有理有据的惩戒清理不同,下总国的自清运动更像是一场基层失控,秩序不存的大动荡。

    姐妹相互揭发,仇人公报私怨,武家社会尊别有序的严苛等级在此刻失效了,被压抑的人性瞬间爆发出极大的破坏力。

    下总国的诸多名门受到重创,各家家督都差点被拉去游街示众,统治者的体面扫地。

    短时间内,东方四国之一的下总国秩序就彻底崩溃了,连始作俑者的北条氏政都没有想到这把刀如此锋利。

    大动荡在里见家眼皮底下发生,吓得里见义尧赶紧缩回安房国,借着房总丘陵的地理优势,暂时隔绝了自清运动的扩大化。

    佐竹,宇都宫等东方之众看到下总国的乱象,心里也直冒冷气。

    圣人敕令关东无战事,东方之众以为关东侍所无法用武力逼迫,就没办法逼债了。

    谁能想到,三强藩竟然搞出个自清运动,以文斗不武斗的办法来瓦解东方之众的基层组织。

    下总国的形势虽乱,但有着贷款对口帮扶的粮食输入,当地人有饭吃,自然有力气折腾老领导。

    圣人不曾清算的罪恶,这下要被基层的燎原之火烧得一干二净,白茫茫一片正好给后来者腾地方。

    看到自清运动的威力,不管是握刀的三强藩,还是挨刀的东方之众,都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岛国贫瘠,造成了严苛的社会秩序,用强有力的等级制度分配稀少的物资。

    而自清运动从下往上的清理不义,也是在摧毁武家的传统秩序。

    这种下克上的崩溃颠覆,让高层武家本能得感到不安,自清运动这头猛虎被放了出来,就仅仅只咬东方四国吗?

    三上桃菜一时风光无限,硬生生把鬼头悠亚压在一角,夺取了自清运动的主导权。

    可她却不知道在这风光的背后,关东侍所各家已经动了卸磨杀驴的心思。

    东方四国必须乱,只有这样,三强藩为首的关八州西部武家,才可以舒舒服服取走自己的新领地。

    但东方四国的乱局绝对不能扩大到其他地方,瓦解秩序,动摇根基,是所有高层不容许发生的事。

    在消灭了对手之后,把蓝衣众打倒批臭,将自清运动扼杀,少女姬武士们的一腔热血会被污蔑成乱世浩劫。

    这必然成为所有高层的共识。

    不管是聪明的三上桃菜,还是耿直的鬼头悠亚,她们与她们身后的年轻人们,终究会成为历史的尘埃,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关八州东西部的矛盾,最终酿成了如火如荼的自清运动,而斯波义银对此还一无所知。

    此时,他与他的骑队刚刚通过三河国,进入尾张国境内。

    这一次回归近畿,织田信长没有像上次那样名为迎接,实则是下马威。

    织田信长不在,尾张各地武家恭谨有余,提供补给之后便老老实实告退。

    倒是前田利家从北陆道赶了过来,在溪村亲自迎接圣人归来。

    尾张斯波领早就被织田信长转封出去,尾张国是织田家的核心领地,卧榻之侧岂容她人鼾睡。

    但因为溪村作为斯波宗家祖地的特殊性,织田信长对这一千五百石始终没有动。

    这也是尾张斯波领没有改名为美浓斯波领,越前斯波领的原因,因为尾张斯波领的根,就在下尾张溪村这一千五百石斯波祖地。

    自古以来,看护主家祖地都是极其光荣之事,政治上加分极多。

    上杉家是足利家外戚,被封为关东将军的镰仓足利家宰,之后成为关东管领,是足利幕府旗下的关东二号人物。

    足利家出身下野国,祖地足利城被封给上杉家,视为恩宠。

    之后,长尾家作为山内上杉家宰,被主家分封足利城以示恩宠,这就是足利城长尾家的来历。

    其家督长尾当长可谓山内上杉家忠臣,即便山内上杉家被北条家攻灭,上杉宪政逃亡越后国,足利城长尾家依然忠于山内上杉家。

    等上杉谦信接过了山内上杉家名,长尾当长又在上杉宪政的劝说下臣服上杉谦信,成为上杉谦信在关八州当地武家中最可靠的家臣。

    而现在,前田利家为斯波义银守着斯波宗家祖地,政治地位自然被人高看一眼。

    要知道这一千五百石是当年斯波义银拼命保下来的祖宗之地,为此,斯波义银甚至不惜去陪织田信长睡觉。

    如今,斯波义银威震天下,而他复兴家业的励志故事已经被美化之后传遍天下,其中自然也有溪村祖地一节。

    前田利家忠心事主,为斯波家看护祖地,这也是她的美名之一。

    如今的溪村祖地早就不是当年的落魄样子,曾经被攻破烧毁的守护所已经翻新成三进三出的大院,屋敷打扫干净,静待主人回归。

    斯波义银与前田利家许久未见,干柴烈火,只能劳烦蒲生氏乡看门护院,两人进屋细谈。

    这一谈,就从上午谈到傍晚,直至华灯初上,才招呼侍奉的同心众送晚膳进屋。

    等送饭菜的姬武士鞠躬退了出去,义银拿起自己餐盘中的筷子,又缓缓放下。

    前田利家看向他,疑惑道。

    “圣人?”

    义银扶着腰,苦笑道。

    “有点累,吃不动,缓一缓再吃吧。”

    前田利家脸上一红。

    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前田利家久旷,日夜思念圣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一时竟忘了尺度。

    看前田利家一脸窘迫,义银笑呵呵岔开话题。

    “北陆道的事,伱办得很好。

    上杉谦信已经回去春日山城,柴田胜家的织田越前军也被打消了气焰,织田信长的目光转向西国,北陆道明年应该不会再起波澜。

    能有这个好结果,全赖利家你拖延得力,周旋于双方之间,总算是大事拖小,小事拖了。”

    前田利家微微鞠躬。

    “这是臣下的本分,我执意留在织田领地之中,就是为替圣人排忧解难。”

    义银越看前田利家越欢喜,这些年前田利家一直在默默替他解决麻烦,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看到前田利家眼角透出的褶皱和疲惫,义银有些恍惚,不禁感叹道。

    “又回到这里了,又是冬天了,该有十年了吧?”

    前田利家脸上露出怀念。

    “是九年。

    九年前的此时,我杀了爱智十阿弥,您为了救我而四处求人,最终以上洛为织田殿下求取尾张守护代的筹码,帮我过了关。”

    义银默默点头。

    当年,自己酒后与前田利家睡了一觉,谁知道这家伙这么纯情,竟然因为爱智十阿弥出言侮辱自己,在织田信长内院捅死了对方。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自己的人生应该会踏上不同的道路吧?

    自己不会上洛而是跟随织田信长转战各地,以自己的外挂之力,想来功劳不会小,领地也不会少。

    不过,肯定会被织田信长玩烂了,这个大领导的私德可不咋的。

    义银想着心事,面上表情忽而温柔,忽而无奈,忽而啼笑皆非。

    在他对面,前田利家一直温柔得看着他,就像是九年前两人离别之时,立志永远守望着他。

    半晌,义银回过神来,发现前田利家一直盯着自己看,不好意思得摸摸脸。

    “怎么了?”

    前田利家面上透出一丝苦涩。

    “九年了,我已经是人老珠黄,可圣人还是如同十六岁的少年一般青春正茂。

    今日与您重聚,我总有种。。一枝梨花压海棠的错觉。”

    义银噗嗤一笑。

    “老牛呀老牛,我这嫩草可口乎?”

    前田利家被义银的俏皮话逗笑,无奈摇头道。

    “圣人之美,天下无双,能与您。。真是如梦似幻,只是我怕您会嫌弃我老了。”

    义银伸手,用食指挑起前田利家的下巴。

    “让我看看,哪有老,只是熟透了,我的利家越来越有味道。”

    前田利家面上羞涩,心中甜美,侧开头,卸下圣人挑逗的手指,压下心中春情,正经道。

    “圣人,我有一要事禀告。”

    义银知她害羞,点头笑道。

    “你说。”

    前田利家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境,然后肃然道。

    “我来之前,柴田胜家请我一叙,希望我能够转封金泽平原。”

    义银抬了抬眉。

    “金泽平原?加贺国北部的那个金泽?加贺一向宗老巢尾山御坊所在的金泽?

    有趣,柴田胜家是不是以为自己吃定了加贺国,已经开始思索加贺国的分封安排。”

    前田利家叹道。

    “织田殿下现在正在石山,接受本愿寺显如上人的降服事宜。”

    义银一愣。

    “石山本愿寺开城投降了?这么快?”

    前田利家苦笑道。

    “自从明智光秀大人掌控了伏见城体系,石山本愿寺的外援就被一个个敲掉,显如上人在年初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佐久间信盛率领织田家三国半武家,围攻石山半年,因为久攻不下,被织田殿下流放。

    参战的织田家臣惶恐,在织田殿下亲自督战之下,攻势更猛。

    石山本愿寺没有外援,迟早会被攻破,显如上人惊慌不安,又有明智光秀大人适时入场游说,终于达成了协议。

    一向宗放弃与织田家敌对的立场,退出石山,显如上人前往纪伊国鹭森传教,不再参与世俗事务。

    织田殿下已经答应了这个条件,双方此时正在石山,对接降服事宜。”

    义银吐出一口气,摇头道。

    “这个明智光秀,我真不知道她又想搞什么,等我回去之后,得好好敲打她一下。”

    前田利家说道。

    “明智光秀大人在北陆道战事的时候给了我很大支持,我想她也是站在伏见城体系的立场,为织田殿下协调。”

    义银瞅了眼前田利家。

    “行了,知道你是老好人,不想得罪人。但明智光秀这个人嘛。。你不在近畿,不知道她的阴狠。

    我不怕她给织田信长帮帮手,我怕她是明里帮忙,暗中。。”

    义银说到一半,自个儿摇摇头。

    织田信长不是足利义辉,没那么容易被明智光秀坑死。

    足利义辉看似霸道,其实有些单纯,明智光秀暗中操纵,用三好三人众这把刀子,轻易就捅死了足利义辉。

    可织田信长却不一样。

    织田信长自小就不受父母重视,继位之后更是位置不稳当,她看似狂妄乖戾,其实做事相当小心细致。

    明智光秀想要故技重施,再找刀子捅死织田信长,只怕不可能。

    在义银心中,明智光秀善于阴谋,总是能找到替死鬼,完成自己的诡计。

    但是,义银却总是因为明智光秀的诡计多端而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明智光秀其实是一个不在乎自身利益的殉道者。

    到了需要牺牲自己的时候,明智光秀这个看似惜命的谋士,其实也可以义无反顾,飞蛾扑火。

    就是这点认知上的偏差,让义银轻视了明智光秀对织田信长的威胁,最终酿成大祸。

第1729章两前田家雨露均沾

    义银摇摇头,不再思索明智光秀的意图,这腹黑狐狸的事越想越头疼,等回去再收拾她。

    他对前田利家柔声道。

    “石山本愿寺的事尘埃落定,难怪柴田胜家敢大大咧咧分配加贺国的新地盘。

    七里赖周已经被织田家吓破胆子,如今一向宗老巢都降服了,她更没有理由死扛着不投降。

    加贺国看来是要落入柴田胜家的手中,她和你商量,想把你转封去金泽平原,是担心上杉谦信卷土重来吧?”

    前田利家笑道。

    “圣人明鉴,柴田胜家的确是这个心思。

    上杉殿下性烈如火,手取川之战突如其来,说开战就开战,谁遇上不是心里发怵?”

    义银苦笑摇头。

    上杉谦信突袭加贺之所以能够一举成功,不只是织田军自大的原因,其实也有些不宣而战的意味。

    如果是一般武家大名敢这么干,织田信长一定与她不死不休。

    就像是当年的浅井家,在织田信长讨伐朝仓家的时候忽然反水,织田信长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弄死浅井朝仓两家。

    可上杉谦信的身份不一样,她是斯波神裔之母,更是斯波义银在关东最重要的盟友。

    织田信长挑衅,惹来上杉谦信的回击,两个人的举止反应都太浪了,就不是正常武家征战的路数。

    归根结底,还是情敌之间耍横的情绪占了上风。

    但真的冷静下来之后,织田信长就算再愤怒,也不想节外生枝,这才转头去收拾石山本愿寺,希望尽快从西面打开局面。

    织田信长是冷静了,但柴田胜家还是心里发怵。

    谁知道上杉谦信什么时候会再疯一下?不解决这个问题,就算加贺国的肥肉已经叼在嘴边,柴田胜家也不敢贸然吞下去。

    于是,柴田胜家想到了这次替双方斡旋的前田利家。

    前田利家是斯波重臣,所属尾张斯波领也是斯波家的地盘。

    如果让前田利家顶在前面,形成织田家与上杉家之间的缓冲区,上杉谦信就不可能再随便杀过来。

    义银哈哈一笑。

    “柴田胜家倒是滑头,她想用你去堵上杉谦信的路,必然不会亏待伱,她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前田利家笑道。

    “加贺金泽平原,十万石。”

    义银点点头。

    “她倒是舍得,关于这件事,织田信长知道吗?”

    前田利家摇头道。

    “织田殿下应该还不知道。

    柴田大人是想先与我沟通,如果斯波家这边不反对,再向织田殿下提议。”

    义银看向前田利家,问道。

    “那么你的想法呢?要不要遂了她的愿?”

    前田利家说道。

    “大野郡深在山中,虽然我有九头龙川的通行权,但终究是有些不方便。

    再者,五万石丘陵山野换成十万石临海平原,有耕地有海港,我也找不到理由拒绝。”

    义银点点头,明白前田利家是动心了。

    前田利家掌控的尾张斯波领,已经几度被改封。

    除了溪村的一千五百石始终不动之外,尾张斯波领先是被织田信长丢到美浓国郡上郡的山区,后又迁到大野郡的山中盆地。

    虽说领地石高从两万石增加到五万石,但鸟不拉屎的山里日子并不好过,前田利家的财源主要来自于义银特批的三国凑。

    越前国的三国凑被强行升格为北陆道商路第四大港,这是义银对尾张斯波领的补贴,也是前田利家最重要的聚宝盆。

    有了这个聚宝盆在手,前田利家才有钱粮安抚跟随自己东奔西跑,几度迁移的家臣团。

    才有钱粮收买越前国的下尾张老武家,和她们打成一片。

    虽然织田信长特许前田利家,可以在九头龙川无阻碍水运通行,但山中领地和山外大港之间阻隔重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这一次,柴田胜家真心来求,开出十万石山外平原的大好处,前田利家很难回绝。

    金泽平原靠近能登国,是加贺国有数的大平原,又有海边港口可以直接联系三国凑,无须再通过别人领地的九头龙川水运。

    如此好的一块地盘,要不是上杉谦信的威胁如芒在背,柴田胜家麾下多少人抢着要,怎么可能让给外人的前田利家。

    而现在,这块肥肉被柴田胜家双手奉上,地盘有了,面子有了,还让柴田胜家欠了个天大的人情。

    义银看着前田利家不好意思的表情,忍俊不已。

    “行,这事我同意了,让柴田胜家去找织田信长沟通吧。

    说起来,利家你真是好本事。

    我离开尾张之时,尾张斯波领只有区区三千石,你积功改封郡上郡两万石,又转封大野郡五万石,这次如果事成,就是金泽十万石。

    好家伙,每次转封都是加倍,再这么来几次,你说不定就要加贺百万石咯。”

    前田利家轻轻抚摸腹部,感受圣人之前注入的温度,微笑叹道。

    “百万石又有何用呀,我现在只想着承天之幸,能够为圣人诞下神裔。

    否则,我就算得到再多,最后又有什么意义?”

    义银咳嗽一声,有些尴尬,硬是转移话题道。

    “说起金泽,我倒想起一人。

    你举荐进入中枢的那个半泽直义,她好像是金泽人吧?这个年轻人很不错,你举荐有功,该赏。”

    前田利家却不让义银摆脱,盯着他的眼睛,捏起他的手掌,将他的食指往自己嘴里送。

    一边嗦着,一边含糊不清道。

    “如果圣人想赏赐我,就请赏我一个孩子吧。”

    义银收回手指,下意识搓了搓,指尖粘稠的唾液让人心里痒痒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苦笑道。

    “我也想给你一个孩子,但这事。。你我说了不算,且看天意。

    不过你放心,我必然会全力以赴,不让你失望。可现在。。我们能不能先吃饭,我真有些饿了。”

    前田利家退后鞠躬,说道。

    “是我太急了,还请圣人赎罪,请圣人先用膳吧。”

    义银拿起筷子,挑起碗中米饭,才咀嚼两口,在前田利家炽热的目光下,又觉得有些食之无味。

    他无奈叹道。

    “今晚还要?”

    前田利家点点头。

    “恳请圣人恩准。”

    义银嗯了一声,自暴自弃得开始炫饭,他要吃饱一些,不然没力气办正事。

    前田利家笑眯眯拿起自己那份晚膳,不紧不慢吃起来,开始储备足够的能量。

    食不言,寝不语,只有碗筷触碰的声音回响。

    半晌,前田利家忽然说道。

    “圣人,您接下来是要去安土城?”

    “嗯。”

    “能不能走铃鹿关,先入伊贺国上野城,见见利益。”

    义银差点被进嘴的米饭呛到,一脸无语看向前田利家。

    你自己还没吃完就已经开始替前田利益刨食了?你们前田两家是想把我吃干抹净吗?

    前田利家不好意思得低下头,轻声道。

    “我年纪大了,利益也不小了。。”

    义银叹道。

    “知道了,我会去看看她。”

    义银这次回来,也的确是有些紧迫感。

    随着关东神裔不断降生,近畿这边也要努力,义银原本就想着多给一些机会。

    前田利家是尾张斯波领代官,前田利益是近畿总大将,婶侄两女都是义银的得力下属,亦是神裔之选。

    义银想她们生,她们自己也想怀,自然是同心协力,一起努力。

    至于安土城,织田信长这会儿还在石山耀武扬威,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义银也没必要急着送上门。

    与前田利家你侬我侬数日,义银再度踏上旅途,走北伊势的铃鹿关,进入伊贺国境内。

    这一路,前田利家随行侍驾,直至铃鹿关才依依惜别。

    前田利益的伊贺前田家与前田利家即将形成的加贺前田家,两家虽然重修旧好,站在了统一战线,但事实上两人的关系并不亲和。

    作为两前田家关系润滑剂的,其实是前田利久。

    女尊世界,女尊男卑,两女共享一夫本就是惊世骇俗,要不是有现世神这一层肮脏的政治遮羞布,神裔她妈们之间绝不会如此太平。

    可即便大家已经接受了现实,但心里的膈应也不会少,谁愿意与别人分享爱人?

    前田利家与前田利益两女,当年在尾张就因为斯波义银而感情破裂,割席分坐。

    如今因为前田家的共同利益,被前田利久强行撮合在一起,相互维护是有的,相互尴尬也是有的。

    前田利久只能任之随之,一边是妹妹,一边是养女,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没什么办法。

    只要双方面子上过得去,利益上彼此照应,也就罢了。

    义银刚在铃鹿关那头送别了前田利家,过了铃鹿关就迎来了前田利益,真正是无缝连接。

    伊贺盆地四通八达,与京都所在的山城国,近江国,伊势国,大和国都有出入口,战略地位极高。

    当年的旧伊贺众造反,惹来幕府制裁,堵塞了四出通道,服部家走投无路,选择离开了故乡,投奔三河国的松平家。

    而百地家与藤林家则是固守家乡,等待希望,最终迎来了圣人。

    跟随了斯波家的旧伊贺众,已然摆脱了自己的悲惨生活,走上了康庄大道。

    近畿斯波领建立之后,以前田利益,尼子胜久,明智光秀等重臣为首的斯波家臣团,默契得开始消除旧伊贺众在伊贺盆地的影响力。

    旧伊贺众主力早已去往关东,大部分融入岛胜猛的关东斯波领,小部分跟着山中幸盛这位关东侍所执事。

    曾经的野人恶党,如今都是有知行地,有斯波编制的正统名门下属姬武士,小日子过得可开心了。

    即便失去了伊贺国的主导权,旧伊贺众也没有被鸠占鹊巢的愤怒,反而乐呵呵得接受了现实。

    旧伊贺众的青壮去关东开拓,在稳定了生活之后又接走了大部分老幼夫孺,伊贺国本地的武家成分已经被彻底改变。

    现在的伊贺国武家,主体姬武士是伊贺前田家臣,其次是大谷吉继与明智光秀的家臣。

    而伊贺前田家的主体,则是前田利久与前田利家拆了尾张国荒子城前田家,各自拿走了老娘前田利昌的一半老底子。

    再加上下尾张四郡忽悠来的亲戚朋友,各自转投两前田家,形成了以下尾张老武家为主的斯波麾下两前田家臣团。

    换而言之,在重视乡土关系的古代社会,织田家的下尾张老武家看到隶属斯波家的两前田家臣,比看到其他地方的织田家臣更顺眼。

    毕竟大家都是出身下尾张四郡的乡里乡亲,比起织田家扩张之后挤进来的贰臣,自然更显得亲近。

    这样的特殊关系,除非繁衍数代之后慢慢疏远,否则真的很难用其他方式打断彼此之间的联系。

    这也是织田信长暴戾恣睢,无情处置佐久间信盛之后,尾张美浓两国武家财富疯狂涌入斯波地产的原因。

    因为斯波家和织田家的中下层之间,有数不清的人脉关系,可以帮织田家臣把财产转移到斯波领。

    伊贺国,上野城。

    这座由前田利益筑造的城寨,原本是义银第一次下关东之时,将近畿斯波领军事托付给前田利益的成果。

    前田利益背靠尼子胜久的支持,迅速建立起兵站,并在之后对抗六角家的战争中发挥巨大作用。

    而现在,六角家早已经灰飞烟灭,近畿斯波领多年不曾遭遇兵灾,被天下武家誉为流淌着奶与蜜的灯塔之地。

    而上野城也逐渐从一座军事重镇,转变成繁荣的大城市,利用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努力发展经济建设。

    特别是在斯波地产兴起之后,上野城下町通过与高田阳乃的交易出售小部分土地产权,得到大量土地收入,进一步刺激了城市经济。

    所以当义银再度来到上野城,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繁华的大城市就是曾经的上野城,真是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

    而忍了一路的前田利益,也终于在把圣人请入居馆之后忍无可忍,摇尾求欢。

    这一刻,又是蒲生氏乡在外布置防务,看门护院,果然是不一样的女人,一样的生活呀。

第1730章要将义理回归本源

    义银在上野城歇了两天,就感觉自己快歇不动了。

    前田利家与前田利益都是武艺高强的姬武士,前狼后虎,前赴后继,义银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她们这般折腾。

    虽然义银的男尊体质远比女尊男子强悍许多,但和姬武士相比还是差距明显,就算有永远的十六岁光环护体,他也感觉快遭不住了。

    义银犹豫着是否要喊停一天,让自己休息休息,可前田利益兴致正浓,义银想说自己不行,这话又有点说不出口。

    男人那无聊的自尊心呀。

    好在不用义银自己开口,第三天就有人来觐见圣人,让他合情合理得松了口气。

    来人正是大谷吉继,她的领地在南伊贺,又是前田利益的亲密盟友,军中副手。

    圣人归来一事,前田利益自然要告知于她,她也很快赶来参见。

    前田利益,大谷吉继,藤堂高虎三姬,都是义银的侧近出身,斯波家复兴之后三姬结为一党,以前天利益为首,相互照应。

    藤堂高虎不甘寂寞,在母亲死后脱离斯波家,另攀高枝。

    原以为自己是龙入大海,从此纵横四海,谁知道却是历尽坎坷,几易其主,如今跟着羽柴秀吉的妹妹羽柴秀长,混得很不如意。

    羽柴秀吉要抛弃北近江基业,去西国重新发展,藤堂高虎的家底都在近江,名声又狼藉,跟着羽柴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反观大谷吉继,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这些年是不争风头,不抢好处。

    虽然看似低调,但却是前田利益的得力帮手,在近畿斯波领的地位稳若泰山,义银也很赞许她的人品风度。

    大谷吉继一到,前田利益总得给这个老伙计一个面子,不能继续沉迷男色,重色轻友。

    于是便举办了一个小型茶会,请圣人与大谷吉继品鉴,而茶会上,前田利益还邀请了一位义银意想不到的陪客,林信胜。

    茶会上几人看着茶人表演,义银扫了眼坐在下首的林信胜,没想到她竟然和前田利益搭上了关系。

    要知道,林信胜是明智光秀举荐给义银的儒家学者,明智光秀与前田利益一向不对付,相互看不上眼。

    义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前田利益是与明智光秀不睦,但前田利益却是有名的文化人,别看她身为近畿总大将,手握兵权,其实她在文化圈的名声更高一些。

    不管是京都的天台宗临济宗,还是高野山的真言宗,不少高尼都乐意与前田利益交往。

    这位斯波家重臣,可是高阶武家这群杀胚中少有的,真正懂得文化的知识分子。

    自从天皇公卿被三代将军足利义满连根拔起,神道教随之覆灭,岛国的文化圈就等于是被砍掉了一半根基。

    神道教灭亡,岛国文化就只能是佛教诸派主导,大半文人都有佛教背景。

    林信胜虽然是儒学门生,但她与佛教的关系也很深,明智光秀当年举荐她觐见圣人,就是在寺院。

    林信胜曾经为义银绸缪天下平定之后的政治路线,被义银否决了天皇之路。

    因为义银一心想要让岛国跟随天朝,只愿意走从属天朝的日本国王路线。

    虽然林信胜初登场失算,义银还是给予尊重,招揽林信胜为斯波家儒学教授,食禄百石,参与斯波家诸法度建设。

    义银给了体面,但林信胜却是暗自懊悔。

    在林信胜看来,她需要的不是个人的饭碗,而是儒学在岛国的生根发芽,发展壮大。

    痛定思痛之后,林信胜开始重新琢磨思路,琢磨如何打动圣人,为自己所学程朱理学一脉在岛国的兴盛打开局面。

    这两年功夫,林信胜仔细揣摩圣心圣意,编织了一套说辞,这才决心再度出手,找一个机会再度觐见圣人。

    林信胜是有名的文化人,又是吃着斯波家禄米的自己人,前田利益亲近文化人,林信胜刻意卖好,两人的关系自然不错。

    抛开明智光秀这个举荐者不谈,林信胜本身的文化底蕴,气度见识,也是很打动前田利益。

    所以,前田利益才会给她这个机会,在知道圣人要来伊贺国的时候,派人通知了林信胜。

    林信胜收到邀请之后,自然是匆匆赶来,总算赶上了这场茶会。

    看见座上光彩照人,风采依旧的圣人,她是暗下决心,今日一定要打动圣人之心,为往圣继绝学,让儒学一道在岛国兴旺。

    茶人演绎完毕,献茶告退。

    义银磋磨着手中茶汤,温言与大谷吉继交谈,君臣两人许久不见,这会儿共同回忆往昔,真正是其乐融融。

    在近畿这边,最让义银省心的家臣,就属尼子胜久与大谷吉继。

    近畿斯波领是义银最早建立的领地,追随他的重臣情分深重,除了藤堂高虎这种莫名其妙跑路的家伙,基本都跟着斯波家鸡犬升天。

    就因为时间早,情分足,大多数重臣与义银保持着超乎君臣情义的深层次关系。

    而真正严守君臣本分,不敢僭越的就是尼子胜久与大谷吉继。

    尼子胜久是因为山中幸盛和圣人有一腿,再加上诸姬为了圣人明争暗斗,被搞得有些反胃恶心,这些年一直严守臣格,安守本分。

    而大谷吉继的原因更简单,她有皮肤病,脸上身上的化脓不断,整日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早早就自断了觊觎圣人美色的可能。

    她不过一介南近江小武家,早年家业败落,大谷家能有今天的风光,已经是心满意足,没有什么多余的小心思。

    前田利益纵有诸多毛病,但作为带头大姐是合格的,行事风格就是护短,大谷吉继低调跟着她混,日子也是爽利,好处捞了不少。

    此刻,义银与大谷吉继君臣两人谈笑风生,连前田利益都被冷落在旁,何况是陪席的林信胜。

    林信胜卧薪尝胆年余,钻研圣人心思,就指望来日一鸣惊人。

    现如今圣人近在眼前,却对自己视而不见,顿时心急如焚。

    她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次机会还要等多久,变数又会有多大。

    一咬牙,一跺脚,一横心,林信胜干脆放下茶汤,掩面哭泣。

    她这一哭,顿时引来了在场三姬的目光。

    作为茶会的主持者,前田利益面上挂不住,问道。

    “林先生,是我哪里照顾不周吗?你这是。。”

    林信胜擦拭几下不存在的眼泪,深深鞠躬道。

    “非也,非也,前田大人礼仪无亏,能够有幸参与您的茶会,信胜非常感激。”

    前田利益笑道。

    “那你为何要哭泣?”

    林信胜叹道。

    “看到圣人与大谷大人君臣相得,共忆往昔,我亦是感慨万千,一时失态,恳请圣人降罪。”

    义银摆摆手,说道。

    “今日是利益邀请的茶会,又不是评议会,在坐只论私谊,不谈尊卑,何来降罪一说。

    林先生情难自抑,我不会放在心上。”

    林信胜伏地叩首,哽咽道。

    “乱世百年,终有圣人降世,仁义为本,慈悲为怀,真乃天下之大幸!

    只可惜,只可惜。。唉。。”

    前田利益眯了眯眼。

    她是想给林信胜表现的机会,但林信胜这套儒生劝诫的危言耸听,真是得了天朝前辈真传,这也太不恭敬了。

    前田利益刚要出言训斥,就被义银拦住。

    义银今日看到林信胜在场,就知道这个儒生又有花样要使,所以才故意冷落试探。

    没想到,这儒生的心思如此急切,竟然玩起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一套说辞,一时啼笑皆非。

    岛国文化吸取了天朝的大量养分,形成了自己的特色,但儒学这一块却是水土不服,远不如佛教在岛国发展得好。

    所以,义银虽然给了林信胜斯波家儒学教授的尊荣,允许她参与法度建设,但事实上的重视并不太多。

    比起佛教诸派在武家高层的活动能力,在基层信仰的广泛程度,儒学真的没什么本钱筹码,和义银谈什么政治交易。

    换而言之,没有收买的价值。

    但即便如此,义银也不会堵着人家的嘴,用不用儒生是一码事,表现自己的仁厚大度是另一码事。

    义银笑问道。

    “可惜什么?”

    林信胜先是对前田利益一鞠躬,表示歉意。

    她借着前田利益的场子讨巧卖乖,这是刷前田利益的面子,为了日后长久之计,也要小心着修补。

    然后,林信胜深吸一口气,对圣人说道。

    “臣下食君之禄,不敢素餐尸位,这几年除了专研法度之外,亦是关注时事,为君忧愁。

    臣观圣人在关东之仁政,有上古仁君之贤明,叹为观止。

    武家义理促进会为关东行慈善之事,真乃大仁大义大慈大悲。只可惜人人为小我,无人为大我,终究酿成下总之乱。

    我为圣人而哭,圣人一片丹心向日月,却被下面人照了沟渠。

    诸姬之恶劣,尽显其中。

    臣下寻思,人之初,心本善,关东武家也曾高洁,为何会在乱世中沉沦至此难堪?

    遂翻烂书纸,阅遍典故,终获一点心得,愿献与圣人!”

    义银揉了揉太阳穴。

    要说这林信胜鸡贼是真鸡贼,她人在近畿,却不拿近畿武家举例子,而说起远方关东武家的不是。

    自古关西关东相互瞧不上眼,她在关西把关东人说的再难听,近畿武家也会嘻嘻一笑,为她鼓掌。

    可她这嘴里的鄙夷,难道真是仅仅针对关东武家吗?这回旋镖不打到自己身上,近畿武家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而另一方面,林信胜也算是抓住了义银心中的痛点。

    义银自问对得起关八州武家,这些年给的钱粮不少,出的善心更多,但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就是不断折腾,借着自己的仁心在瞎搞。

    武家重礼,嘴上义理不断,骨子里就是唯利是图,为之奈何。

    林信胜说义银辛苦,这话义银爱听,可爱听归爱听,但要为君分忧,最重要的是找到解决的办法。

    儒家当年在天朝是如何挤掉黄老之道,成为帝王青睐的国学,难道真是凭借仁义两字?

    非也,儒生是用君权天授的理论舔爽了帝王,得到国教的地位。

    而今日,义银要看看林信胜能不能舔爽了自己,让自己为儒学而心动。

    他微微鞠躬,说道。

    “请先生赐教。”

    林信胜压抑心中激动,还礼之后,肃然道。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岛国武家之义理,虽然源于儒学,但含义却大不相同。

    义理两字出于礼记,义理,礼之文也。

    儒学常说微言大义,春秋笔法,善恶自有历史明证,所以才有舍身取义,留与后人评说之词。

    但武家之义理,却非如此。

    武家之义理始于遣唐使,天皇朝廷曾十二次使人遣唐,带回经典无数。

    但当时的天皇朝廷重佛轻儒,儒学经典多是佛教门徒代传,歧义众多,义理一说也因此被扭曲,只谈责任,绝非大义。

    而武家义理继承了这一说法,时至今日,依然是只知自家福祉,不知君国大义,令人失望。”

    义银思索着问道。

    “先生的意思,是要改造武家义理?”

    林信胜摇头道。

    “不是改造,是溯本求源。”

    义银摸摸下巴,有点意思呀。

    林信胜很清楚武家义理的底色,她断章取义,把礼记所言忠信义理的前半段忠信一截去掉,只谈义理之本源。

    这是在投机取巧,但正中义银的下怀。

    武家义理本就是义银起家的招牌,他的许多行为举止都被束缚在这个准则之内,导致许多武家反过来利用武家义理一说,限制义银。

    这事就恶心了,义理就像是一根无主的棍子,谁都能拿起来敲打一下别人。

    但如果把这根棍子塑造成只是义银才可以用的专属工具,那别人就只有挨揍的份了。

    义理改造。。不,回归本源,可能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

    义银是义理的化身,他的行事风格不能背离义理的范畴。

    但如果义理的解释权在义银手里,他完全可以打造出有利于自己的义理解释,那就爽歪歪了。

    这就像是某个天选之国把持了明主的解释权,那么别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明主,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第1731章儒家改良姬武士道

    义银看向一脸正经的林信胜,忽然发现这位斯波家的儒学教授,似乎是条好狗,可以大用呀。

    林信胜目不斜视,恭谨等待圣人圣裁。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义理归源说有多离谱,但她不在乎。

    儒学就是这样不断进步,迎合统治者的需要,改造自身的学说,林信胜所学的程朱理学更是其中翘楚。

    程朱理学吸收了佛教禅宗的养分,是将儒学推向儒教的关键儒学派别。

    理学相信有天理,认为人们应该各司其位,在自己的位置上尽义务,这就是帝王们最喜欢的君君臣臣,各守本分。

    所以后世起兵造反,首要目标就是反儒批孔,因为不打倒被徒子徒孙发展成理学儒教的孔圣人,造反派就没有推翻王朝的道义基础。

    但往往新朝建立,造反成功的高层又会重新竖起孔圣人的牌位,迎回儒教,希望老百姓安分守己,明白君君臣臣的道理,当个顺民。

    可偏偏就有一人不信邪,得了天下还要天天批斗孔圣人。

    那人反对的从来不是孔圣人的思想,是他愿意永远站在广大人民一边,坚持不断革新命运的政治立场。

    义银成不了那种伟大的人,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与父亲,他只希望自己的女人和子孙后代能够成为这个岛国的世袭人上人。

    所以,他才会选择愚昧守旧的神道,将自己塑造成现世神,让自己的子嗣能以神之子孙的身份,世世代代统治这个岛国。

    斯波神权本就不是什么进步的政权,甚至可以说是开了历史的大倒车。

    既然是腐朽不堪的神权统治,自然不怕再加上一点天朝的糟糠文化,进一步禁锢思想,打造尊卑有序的封建旧社会。

    义银点点头,说道。

    “听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先生不愧为儒学大家,寥寥几语便令我茅塞顿开。

    但不知先生的义理归源之想法,准备从何处着手?”

    林信胜精神一振,心花怒放。

    自己辛苦两年,仔细揣摩圣人心思,终于是抓住机会,引起了圣人的兴趣。

    武家义理说白了就是责任心,对外是奉公恩赏的君臣责任,对内是家业继承的存续责任。

    武家不知廉耻,知小礼而无大义,畏威而不怀德,其根子就坏在这里。

    姬武士撒谎,欺骗,偷窃,坏事做尽,但只要为了家业延续,所有行为都是可以被理解被原谅的,因为武家思想的核心是保住家业。

    即便是武家政权的统治基石奉公恩赏,也远远比不上家业要紧。

    姬武士奉公,幕府将军御恩,双方之间的关系说是君臣,其实更像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契约精神。

    而契约精神这东西,事实上很靠不住。

    世界上最擅长做买卖的油太人就有一句名言,做生意要讲诚信,但最后一次可以例外。

    奉公恩赏更像是一份军政府和军阀签署的君子协议,其约束力非常差。

    一旦幕府中枢的实力衰弱,被制约的有力武家就可能反水,随之而来的便是岛国文化传统项目,下克上。

    武家两代政权,镰仓幕府初创,足利幕府孱弱,都没有真正形成约束武家行为的道德准则。

    想要建立稳固的武家政权,后来的第三个幕府必须解决武家思想上的顽疾。

    那就是扭转武家义理的内在含义,让武家义理更符合统治者的政治需要。

    现在的幕府将军与有力武家之间的君臣关系,更像是大军头与小军头的相处模式,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武力这个东西,很少有强悍三代以上的,这才有了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的名言。

    统治者想要降低统治成本,想要长时间的维护自己的政权,不能只依靠武力的震慑。

    更需要从制度,文化,思想等各方面,形成有利于自己统治的游戏规则,并让大多数统治阶级接受这个游戏规则。

    林信胜认为武家义理这个游戏规则太烂了,圣人被誉为义理化身,这是荣耀,也是约束。

    既然如此,那就在义理两字上面做功夫,想办法将游戏规则改成更有利于圣人的模式。

    只要圣人对此感兴趣,那林信胜就可以塞入儒学的私货,借助斯波家的力量,将儒学在岛国发扬光大。

    她也可以借此成就承前启后的万世师表,正如理学在宋明所做下的功夫,从此儒教一枝独秀。

    礼记的忠信义理四个字各有意义,和武家义理压根就搭不上边,但林信胜并不在乎,她又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儒生。

    她的儒家前辈们就是这样一次次篡改经典,让儒学发扬壮大的。

    林信胜虽然是理学出身,但她其实对朱熹的理气论并不赞同,但她又很喜欢朱熹排佛反释的思想。

    自从神道教灭亡,佛教在岛国一家独大,儒学想要占据文化思想上的一席之地,必须从佛教的虎口里夺食。

    这是文化思想之间的零和博弈,即便林信胜学于寺院,但大道当前,容不得她心慈手软。

    而义银对于儒生的这些小心思并不在意,他更关心的是林信胜准备怎么改造武家义理,让武家义理更符合斯波神权的统治需求。

    天朝的微言大义,春秋笔法之所以能够震慑宵小,是因为天朝自古有记录历史的传统,正所谓青史昭昭,史笔如刀。

    当世之时,某些人可以一手遮天,但遗臭万年的阴影永远笼罩在头顶,公道自在人心,大义永存于世,后人自会分辨曲直善恶。

    这也是天朝重视忠信义理的原因,道义一说从来不是依靠掌权者那点可有可无的良心,而是依靠万世评说。

    但这一虚无缥缈的道德约束,其实只对天朝有用,因为天朝自古就有记录历史的传统,也只有这样的文明才会考虑百年之后的史评。

    而武家呢,武家政权第一部历史传记叫做吾妻镜,出自镰仓幕府时期。

    吾妻之名是关东古称,镜的寓意是像镜子一般以史为鉴,其用语类似编年体,又称之为吾妻镜体。

    镰仓幕府崩溃之后,武家的史记体系也随之烟消云散,窥视历史真相只能通过各家各寺院的家书和杂记。

    而家书这玩意儿根本靠不住,恬不知耻,拼命在记载上吹嘘先祖的武家不在少数,可信度极低。想要学天朝用历史评价约束人心,宣扬道德,这条路并不可行。

    武家重礼轻义,因为她们心中之义理就是维护家业责任,返还奉公恩赏的义务,所以她们作恶的时候没什么心理压力。

    但如果能够把小家兴衰,上升到家国命运的高度,武家之中一样可以诞生尊皇攘夷的大义姬武士,这就看儒家如何下手改造思想了。

    思想的塑造就是对三观的修正和完善,而在古代,儒家是这方面的顶级高手,早就有了一套可行的方案。

    林信胜胸有成竹,鞠躬说道。

    “圣人,斯波家有斯波遴选,挑选忠义之士,愿为君驱使。然而当前的斯波遴选只观武艺,不考文学,有重文轻武之嫌。

    天朝有云,可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姬武士一道,亦当文武并济,不可太偏向一边,方为圣人臂膀。”

    义银摸了摸下巴,让姬武士学习儒家经典?将武家文官化?这可行吗?

    义银尚未表态,前田利益已经出声呵斥道。

    “大胆!斯波遴选也是你可以随意指责的嘛!”

    前田利益面上愤怒,其实是想提醒庇护林信胜。

    斯波遴选这潭水太深了,林信胜一介儒生,信口胡诌几句,让有心人听了去,搞不好是要命的。

    什么是斯波遴选?这是斯波家的内部选拔机制,选拔过关者进入同心众受训,实习后安排中枢和地方工作。

    斯波遴选是中枢控制地方的关卡,现在的斯波家姬武士不通过斯波遴选是拿不到斯波编制的,编制内编制外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中枢的同心众集团背靠圣人,依靠斯波遴选往地方上掺沙子,地方上还得捏着鼻子,把自己的得力人手往斯波遴选推荐。

    姬武士奉公恩赏,就是为了吃一口安稳饭,拿不到斯波编制,那就吃不上斯波家的铁杆庄家。

    被斯波遴选筛选过的姬武士,再在同心众集团呆上半年实习,回到地方三大斯波领,还能算是地方上的亲信人手吗?

    可即便知道这是中央在收紧地方权力的手段,三大斯波领也不可能阻挠。

    就算是地方上的武家大佬,随意堵了姬武士的上进之路,这也是要结死仇的。

    别说亲信不亲信,大家都是斯波家的臣子,你不让人家上进,不给人家进编制,人家还能亲近你?

    除了第一批斯波编制是由地方自主申报名单,这几年的斯波遴选已经被蒲生氏乡的同心秘书处牢牢掌握在手里。

    林信胜这个儒生竟然想要搅和一下斯波遴选,她也不怕被中央地方上的各方势力利用,卷进去被搅得粉身碎骨。

    别说前田利益惊骇,义银也是出乎意料。

    他看了眼被前田利益呵斥的林信胜,见这儒生一脸舍身取义的表情,显然是没有被前田利益的提醒骂醒。

    看来林信胜此举并非一时起意,而是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斯波遴选。

    这倒也不奇怪,从孔圣人开始,儒家的立身之本就是有教无类,换而言之,儒家最善于教育。

    儒家的崛起是伴随着天朝教育制度的变迁,不管是察举制还是科举制,儒家都可以迅速找清定位,成为人才选拔制度的最大受益者。

    而林信胜显然看到了斯波遴选的未来潜力,第一时间认定这是儒学渗透岛国文化圈的最佳切入点。

    对比前田利益的惊慌,义银轻笑一声,并不在意林信胜的唐突。

    他说道。

    “利益,劳烦伱出去把蒲生氏乡喊进来,让她一起听林先生说说对斯波遴选的看法。”

    前田利益朝义银鞠了一躬,然后起身出去喊蒲生氏乡,还不忘瞪了林信胜一眼,让这家伙别太得意忘形了,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义银搓弄着手中茶汤,看了眼旁边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听不到的大谷吉继,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谷姬,这几年,你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小了?想当年,你也是敢于在我面前坚持己见的。”

    大谷吉继苦笑道。

    “圣人,我一介武妇,不懂这些文事,总不好乱说话。”

    义银摇摇头,有些失落。

    大谷吉继爱惜民力,智勇兼备,刚直不阿,被南伊贺武家尊称为贤者,怎么可能不懂文治?

    当年,她为替前田利益鸣不平,敢杵在义银跟前大声反驳,可谓铁骨铮铮。

    而现在呢?连她这样忠直的老臣都变得小心翼翼,自己这个圣人真是越当越没劲,高处不胜寒呀。

    义银很清楚自己的麻烦有多大,困境有多深。

    斯波家内部存在中枢同心众,三地斯波领,各方重臣心思不一,明争暗斗。

    外部还有织田,上杉,武田,北条等强藩与义银的私人关系纠缠不清,甚至未来还有通过子嗣干涉斯波家内政的风险。

    斯波天下这会儿还没见着影子呢,义银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快被内内外外的纷争给扯碎了。

    义银自然知道林信胜提及斯波遴选,会惹来多大的政治风波。

    儒家想要出头,林信胜不惜性命也想在新生的斯波神权中占一个位置,但义银何尝不是想通过儒家来控制姬武士的思想呢?

    武家思想上的顽疾不扭转过来,只在乎小我,不顾及大我的思路不纠正过来,足利家就是斯波家的前车之鉴,百年之内必定再乱。

    现在的姬武士之道,崇尚家业,轻视忠诚,敢于下克上。

    而义银期望的姬武士道,是强调武家对斯波神权的绝对服从。

    儒家准备怎么解构姬武士道,将儒家君君臣臣那一套塞进去,义银不在乎这个过程。

    他在乎的是结果,经过儒家改良后的姬武士道,到底能不能成为斯波家统治武家思想的有力工具?

    既然林信胜愿意尝试,义银也乐意给点甜头,让儒家更卖力些。

第1732章万千私塾尊圣攘夷

    不久,面色难看的蒲生氏乡便随着前田利益过来。

    蒲生氏乡这几天的心情原本就不好,前田利家与前田利益轮流在圣人屋里噢噢爽,她却在外看家护院吹着寒风,耳边回荡一剪梅。

    心爱的男人在。。自己却在。。哪个姬武士的心情能好?

    这会儿,圣人又遣前田利益来召唤,说是有人谏言关于斯波遴选之事,更让蒲生氏乡心生不满。

    斯波遴选的权力必须牢牢掌握在斯波中枢的同心众手中,岂容前田利益这等地方势力说三道四。

    前田利益也是冤枉,她哪里知道蒲生氏乡一肚子无名火没处发,这会儿全算在了她头上。

    她的私人小茶会,没有留侍奉的仆役在旁,义银这才差遣她来寻蒲生氏乡。

    可偏偏是她的客人口出狂言,把手伸到了蒲生氏乡的盘子里,蒲生氏乡岂能不疑是她在背后捣鬼?

    前田利益心里苦笑,但也不愿意多作解释,自甘示弱。

    她贵为近畿总大将,协调斯波阵营联军在近畿行动的最高军事长官,身份超然,并不惧蒲生氏乡在斯波中枢的权威地位。

    蒲生氏乡就算误会了又如何?我前田利益难道害怕不成?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茶室,义银冲蒲生氏乡招招手,说道。

    “氏乡,你坐下来一起听听,林先生对斯波遴选有何高见。”

    蒲生氏乡坐下鞠躬,冷声道。

    “斯波遴选乃是同心秘书处的头等要务,岂容外人说三道四?

    圣人宽仁,当臣子的也应该知道些分寸,谨言慎行才是。”

    蒲生氏乡此言一出,前田利益忍不住透出一丝冷笑,大谷吉继双眸盯着自己的茶汤,眼睛都不眨一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最尴尬的就是林信胜,她的腹案其实是有利于蒲生氏乡的,但不知道蒲生氏乡哪来这么大火气,听都不听就冷言冷语,让气氛凝滞。

    义银诧异看了眼蒲生氏乡,见她咬着下唇倔强,俨如初次榻上承欢的凄美模样。

    福至心灵,义银猛地反应过来,这小妮子是吃醋了。

    想来也是,以前的义银和蒲生氏乡尚未捅破那层关系,蒲生氏乡见姬武士们进进出出,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好表现出来。

    但现在不同了,蒲生氏乡自己也分了一杯羹,这时候吹着寒风,唱着一剪梅,听着别人承欢榻上,自然心里更不是滋味。

    义银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之奈何。

    政治上的道理嘛,蒲生氏乡都懂,但男女情爱之事原本就说不清道不明,这吃醋没来由,咋办呢。

    义银还能怎么办?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压住蒲生氏乡的嫉妒心,用君主权威让蒲生氏乡明白公私不可混淆的道理。

    这小妮子是他一手带大,亲手培养出来的,有时候并不用和她多做解释,硬怼就是了,反正她情根深种,也不怕她挨了训斥而生恨。

    义银看了眼蒲生氏乡,冷冷说道。

    “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

    国家大事最忌讳就是闭塞视听,自以为是。

    林先生愿意为斯波遴选拾遗补缺,有何不可?集思广益,广开言路,又有何不妥?

    让人讲话,天不会塌下来!”

    蒲生氏乡伏地叩首,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圣人少有如此训斥她,特别是在外人面前不留颜面的痛斥,更是前所未有。

    她惊愕心酸之余,也发现自己的态度的确过于僭越了,总不能因为圣人和自己上过床,就轻慢了君臣尊卑。

    圣人招自己前来,必然是林信胜说了些什么让圣人感兴趣的话。

    自己一到场,不分青红皂白就先声夺人,这是让谏言者难堪,更是在否定圣人的想法。

    圣人发怒,也是合乎情理。

    蒲生氏乡暗自懊悔,自己一贯聪明,今天怎么犯了糊涂,真是情关难过,色令智昏,平白让前田利益看了笑话。

    想到这里,蒲生氏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悄然拭去眼角的泪痕,起身鞠躬说道。

    “臣下孟浪,恳请圣人恕罪。

    圣人责备的对,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是我一时糊涂,林先生之高见,我愿洗耳恭听。”

    义银看蒲生氏乡如此恭谨,心里又有些不忍。

    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这些天自己陪着别的女人在屋里浪,还让她在外面吹风听音,的确是没有顾及到她的个人感受。

    也难怪让前田利益去招她,会导致她误会,发脾气。

    义银琢磨着今晚上就让前田利益滚蛋,好好陪一陪蒲生氏乡。

    为长久之计,一碗水要端平。

    林信胜哪知道义银心中的儿女情长,她慎重回了蒲生氏乡一礼,并不想得罪这位位高权重的同心众笔头。

    毕竟,儒学如果想要攀上斯波遴选这根高枝,免不了和蒲生氏乡搞好关系,怎么可以在这个关键时刻得罪当权的大领导呢。

    林信胜小心翼翼回了一圈礼,不敢有丝毫懈怠,仔细整理思路,缓缓道出心中所想。

    “现如今的斯波遴选,实行的是推荐制,由三名有斯波编制的武家联名共荐,便可举荐一名姬武士参与斯波遴选。

    随后经过三个月新兵营调教,再进入同心众实习三个月,最后由同心秘书处综合评分,看是留在中枢,或者派遣地方。

    蒲生大人,我没有说错吧?”

    蒲生氏乡点头道。

    “不错。”

    斯波遴选是蒲生氏乡的得意之作,经过这几年的完善,已经初步掌握了斯波编制的选拔过程。

    三个月新兵营,三个月实习期,将选拔上来的斯波家姬武士进一步改造思想,成为圣人的死忠。

    纪律铸造力量,团结铸造力量,行动铸造力量。

    蒲生氏乡通过统一制度,统一口号,统一行动,将斯波遴选上来的各地姬武士迅速统一思想。

    人类在统一衣着,口号,行动的团体内,很容易被同化,只是短短半年,就可以打造出一批合格的新同心众。

    最后,蒲生氏乡为首的同心秘书处会对这些姬武士的半年表现做出最终评分,将她们放在合适的工作岗位上。

    留学斯波领的留学生也是借鉴学习同心众的选拔机制,提出一个领袖,一个声音的口号,组织了自己的武家复兴会,也就是蓝衣众。

    蒲生氏乡自以为这套斯波遴选模式无懈可击,斯波中枢这几年已经通过选拔人才迅速做大。

    通过斯波编制这一诱惑,培养新同心众,渗透地方,提高斯波中央的控制力。

    林信胜是前田利益邀请的陪客,前田利益作为斯波领地方上的大佬人物,这几年也是渐渐感觉到了斯波遴选的掣肘。

    所以,蒲生氏乡误会林信胜是受前田利益指使,想要蛊惑圣人改变斯波遴选的政治生态,这一警觉倒也不是没道理。

    同心众集团的同心秘书处,原本就是义银向地方斯波领收权的政治工具。

    蒲生氏乡,井伊直政这些同心众领袖,和尼子胜久,前田利益,岛胜猛这些地方斯波领领袖,双方的关系不可能好。

    因为双方本质上是你多一口,我少一口的权力斗争,零和博弈。

    但蒲生氏乡却误会了林信胜。

    林信胜虽然是明智光秀与前田利益先后举荐,但她心中所想的却是儒学在岛国的发展壮大。

    斯波家中央和地方之间的争权夺利,林信胜没有兴趣掺和,她只想通过体现儒学的价值,让圣人和斯波家臣团接受自己的教育建议。

    教育,是儒生最强悍的武器。

    我也许改变不了你的想法,但只要你的孩子,你的孙子需要接受我的教育,我就可以慢慢改变她们的思想,万世师表,万世流芳。

    蒲生氏乡得意自己创建的斯波遴选制度,但林信胜却毫不犹豫的否定了她的努力,以儒家对教育的自信,降维打击现今的斯波遴选。

    “蒲生大人,以我之见,斯波遴选太过可惜了。”

    蒲生氏乡知道戏肉来了,双眸闪过一丝厉色,面上笑道。

    “请赐教。”

    林信胜朝圣人一鞠躬,拱手向天说道。

    “自八代将军之乱起,天下已经乱了百年,战乱荼毒六十六国,百姓流离失所,天下武家也厌烦了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万民厌战,渴望秩序,统一是民心所向。圣人出世,拯民水火,解民倒悬,令天下武家归心,此乃天命昭昭。

    斯波家志在天下,斯波遴选却只限于斯波臣子一家一姓之福祉,情何以堪?”

    林信胜说完,朝蒲生氏乡深深一鞠躬,动情问道。

    “蒲生大人,然否?”

    蒲生氏乡愣了一愣。

    她以为林信胜是前田利益的说客,所谈利弊不过是中央与地方的矛盾和睦之说,却没想到林信胜把斯波遴选抬到了天下大治的高度。

    蒲生氏乡下意识看了眼前田利益,这才对林信胜点点头。

    “先生高洁,我不如也。”

    蒲生氏乡此时已经隐隐感觉到,林信胜的建议未必是削弱自己对斯波遴选的控制力,反而会帮着自己扩大斯波遴选的影响力。

    这么一来,对蒲生氏乡大为有利。

    但蒲生氏乡尚未搞明白,林信胜此人到底是不是先抑后扬,依然要替前田利益等地方派系说话?

    见蒲生氏乡的口风一松,林信胜内心振奋,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蒲生氏乡显然反应了过来。

    林信胜信心更足,继续说道。

    “圣人心系天下,斯波遴选就不该拘泥于斯波领之内,而是应该向天下武家敞开胸怀!

    我愿助圣人建万千私塾,学千字文,熟读四书五经,使天下武家知书达理,使武家义理重归正道!

    只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恳请圣人给万千莘莘学子一条出路,恳请斯波遴选对天下武家一视同仁,海纳百川!”

    义银微微眯眼。

    真要能把天下武家之心通过斯波遴选包揽入怀,摘掉最冒尖的一批人才为己所用,那可是太棒了。

    正如唐太宗看到新科进士列队入门,高兴到大喊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一般,哪个统治者不希望把天下英才收入囊中?

    可现实是这么容易实现的吗?蒲生氏乡已经替义银找起了问题,她问道。

    “林先生,万千私塾的前景广阔,但斯波家没有财力把教育铺遍天下,更没办法保证教育出来的人才心向斯波。

    你的想法虽然好,但太过理想化了。”

    林信胜微笑道。

    “天朝也有私塾无数,绝大多数也不是朝廷设立的。

    只要有足够的未来前景支撑理想,就会有宗族世家为子孙绸缪,自建私塾,自请教习。

    至于人才是否忠于斯波,就得看斯波遴选考什么内容了。

    现在的斯波遴选重视武家传统教育,却忽略了思想上忠君爱国的倡导,文武两道有所偏移。

    臣下恳请圣人明鉴,增加四书五经等儒学经典,让武家子嗣明白何为真正的义理,她们自会懂得尊圣攘夷的道理。

    另外,还请同心秘书处设立遴选教谕巡视各地武家自建的私塾。

    严令各地自建私塾必须符合教育标准,悬挂圣人画像,师长学生早晚要向圣人跪拜谢恩,潜移默化引导姬武士们的尊圣之心。

    要让她们知道是谁在给她们饭吃,她们应该向谁亲近靠拢,她们未来最好的出路在哪里,她们自然懂得忠于斯波天下的人间至理。”

    义银思索着点头。

    武家政权不同于天朝朝廷,因为没有著史的传统,姬武士不会被后世评价的道德力量约束。

    但活在当下的武家又是世界上最现实的一群人,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她们一定是最积极的读书人。

    把斯波遴选与私塾教育挂钩,选拔出武家中最优秀的人才为斯波家所用,这就像是割走韭菜尖上最嫩的那一茬。

    也的确只有儒生,才会想出这样的名堂。

    古代的天朝早熟,名为封建社会,其实早就摆脱了封建体制,走向全球独有的大一统中央集权。

    何为封建?分封土地,建制诸侯,正所谓建土封邦也。而发展到明清的天朝,显然不是在用传统意义上的封建统治方式管理国家。

第1733章归根结底是财政

    什么是传统封建?那就是层层叠叠下沉权力,通过控制土地所有权,剥削劳动者的统治模式。

    西欧的封建主往往会把没有继承权的子嗣送去上级领主那里接受教育,成为新一代的骑士。

    这些依附上级领主的质子将效忠于领主,用功勋换取土地,或者在父母死后,被领主送回去争夺家产。

    而足利幕府的三代将军足利义满,玩的也是这一套。

    将各家质子收入足利马回众,再扶持这些亲信回去争夺家业,把质子团打造成足利天下的基本盘。

    这才是传统封建社会的玩法,统治者不会直接插手下属领主的土地,更多是作为仲裁者分配土地所有权,抬高自身最高统治者地位。

    天朝早早就脱离了这种玩法,玩到了更高的层次,就是用科举制度制造出大量知识分子,再从中选拔出官员代表中央直接管理土地。

    在后世,科举制度传到西方,成为现代公务员制度的起源,这是天朝对全球社会治理进步的贡献。

    科举制度最大的妙处就是将人口中最优秀的人才,通过相对公平的考试纳入体制内,成为社会管理者的一部分。

    这个选拔机制,古代封建社会是不会玩的,也只有早熟的天朝文化才玩得转。

    因为封建主是通过血缘继承,科举制的公平会削弱了封建基础。也因为选拔出的脱产官僚集团太过庞大,财政收入养不起这么多人。

    而林信胜的建言中就说的很清楚,允许各地武家自建私塾,允许姬武士们在私塾学习。

    也就是说,斯波遴选这一岛国科举形式,只在武家中提拔人才,隔离了平民阶层,也就是收窄了范围,减轻了封建压力和财政压力。

    虽然是从斯波家扩大到了天下武家,但本质上还是在统治阶级内部选拔人才,依然是封建制度的改良,依然是要看出身的。

    林信胜这一想法,也符合斯波义银作为岛国统治阶级,武家集团顽固保守派领袖的一贯政治立场。

    革新是不可能革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革新的。但武家集团内部改良一下,让整个统治阶级更有力更稳固的统治贱民,这个可以有。

    蒲生氏乡想了想,问道。

    “林先生的意思,是让各地武家自建私塾,允许她们的子嗣学成之后参与斯波遴选?

    这样的话,学习的成本就会由各地武家自己来承担,不用斯波家去操心。

    但各地武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们凭什么要耗费粮食精力去建立符合斯波家要求的私塾,学习文武艺,再卖给斯波家?”

    林信胜肃然道。

    “蒲生大人以为,武家的出路是什么?”

    蒲生氏乡回答道。

    “自幼学习,长大出仕,奉公恩赏,壮大家业。”

    林信胜点头道。

    “不错,这是姬武士最好的结果,只有极少部分精英可能做成,大多数中下层普通武家只能是乱世沉沦,挣扎求生。

    武家天下大大小小各藩,能有多少位置让姬武士出仕?又有多少位置能做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强藩大名只是少数,中下层武家的家境因为多年战乱消耗,其实非常不好,已经是衣不附体,食不果腹。

    古语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廉耻。

    武家现行家督制是长女继承所有,次女三女必须自己找寻出路。

    许多次女三女又因为找不到出路,只能沦为野人恶党,甚至反噬家族,以下克上,造成伦理惨剧。

    斯波家的斯波遴选,凡是通过者可以享有编制福利,一年旱涝保收六石糙米,足以养活一个四五口的小家庭,天下武家谁不羡慕?

    只要斯波家愿意对外开出一丝裂缝,天下武家就愿意努力考编。

    原本,武家子嗣三岁就要开始接受武家教育,十年苦学之后寻求出路。

    现在,无非是多耗费一点心思,给孩子再加上一些文化课,只要武家愿意试一试,这事就成了。

    孩子成年之后,先参加斯波遴选,通过了就可以成功上岸,吃上斯波家的铁杆庄稼。

    要是通不过,再回家另寻出路嘛,或者埋头苦读,等下次再考。

    这样一来,就是给了全天下武家一条最好的出路,不管成不成,总要试一试。

    但凡能负担起学业的武家,自然不愿意错过。

    斯波家不用付出什么教育成本,只要把斯波遴选的规矩立好,给人一条出路,就可以将忠于圣人的书刊与思想铺满天下六十六国。

    而且,只要题目出得巧妙,学习者必然全心全意钻研,把忠君爱国的道理刻在自己心头。

    即便日后落选,斯波编制外也会有无数姬武士心向圣人,明白圣人对武家天下的良苦用心。”

    义银听着听着,不免跟着点起头来。

    乱世中的武家,本来就是非常内卷的精英阶层,再多加上一点儒家经典去卷,也不算什么难事,重点是要有足够的回报,值得去卷。

    林信胜这话有些道理,但也有些狡辩,斯波家的确不用负担教育的成本,但却扩大了用人的成本。

    斯波编制的福利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钱粮,而是斯波忠基金一笔钱一笔钱,费尽心思挣出来的。

    要保证每个姬武士一年六石糙米的铁杆庄稼,这背后是巨大的财政压力。

    一旦使用了林信胜的建议,儒家是通过斯波遴选冲上枝头,从此可以和佛教在岛国文化圈别一别苗头。

    但这个思想改造的成本,说到底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还得是斯波家自己掏钱保底。

    想一想,建立万千私塾需要印刷多少儒家经典?需要多少儒生担当老师?

    各地武家花了这么多本钱,如果斯波遴选的口子开得太小,录取的人太少,就没人会乐意参与。

    所以,斯波遴选想要达成林信胜口中的美好未来,斯波编制必然要扩编,而且扩编很多很多。

    义银看了眼蒲生氏乡,蒲生氏乡点点头,显然她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林信胜看似大义凛然,其实说到底还是为儒家发展在说话。

    斯波遴选扩编的确是对斯波天下有利,但这件事不能由儒生来主导,还得看斯波家的财力推进。

    总而言之,如今的武家乱世是高度内卷,岗位稀少,竞争激烈。

    林信胜希望通过广开斯波遴选,扩编斯波编制,增加大量优质工作岗位,吸引武家学习儒学经典,转变思想孕育新的武家义理。

    这个方案是可行的,但关键还在于财政支持。

    斯波忠基金运行两年多,斯波编制已经因为几次战争扩编许多。

    从最初的一千五百名额,到现在三千左右名额,还要加上上千斯波义士的补贴。

    这才两三年功夫,福利支出就涨了一倍多,接近两倍。

    要是财政稳得住,义银当然愿意用考编吸引天下武家,收买姬武士精英,但他就算有这个心,也得有这个钱呀。

    岛国人口千万,其中武家占据十分之一,也就是百万人口。

    想要达成林信胜口中斯波遴选让天下归心的成就,斯波家的财政至少要负担起八万姬武士的编制。

    一个小家庭,父母,夫妻,子女各二,这就是六个人,妻子有斯波编制就能最低限度养活六口人。

    八万个小家庭就是四十八万人口,占据武家总人口的将近一半。

    如果斯波遴选能帮斯波家达成这个基本盘,凭借八万姬武士的忠诚,斯波天下基本就稳了。

    八万旗本,天下可定!

    但这八万旗本每人每年至少需要六石糙米的福利补贴,也就是四十八万石的福利支出!

    这可不是武家政权的收入支出预算,是每年都必须要给足的铁杆庄稼,绝对不能减量的财政负担!

    天下六十六国,总石高不过两千万。

    不管是天灾人祸,洪涝旱魃,斯波政权都必须无条件拨款粮食总产值的2.5%给斯波编制,维持八万旗本对斯波家的忠诚。

    林信胜为斯波家改良的武家义理,让人为之心动,也真是贵得要死。

    但这个尊圣攘夷,天下诚服斯波神权的前景,还是让义银忍不住咽口水,非常期待。

    在林信胜进言之后,茶室内沉默了许久。

    最终,义银拿起冷透的茶汤抿了一口,端茶送客,结束了这场意外精彩的茶会。

    走在门廊上,林信胜的表情已经掩去之前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能感觉到,刚才圣人已经对自己的建议动了心,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林信胜不免感叹,圣明不过圣人,他显然察觉了改造武家义理的最大关键,那就是财政支持力度。

    虽然林信胜口号私塾万千不用斯波家一分钱粮,但这个口号和朱元璋养兵百万不费老百姓一粒米的军屯军户制是一个道理,纯粹放p。

    养兵哪有不费钱的?只是财政负担从中央压到了地方。

    同理,搞教育哪有不费钱的?私塾万千不花钱,花钱的事自然就会在别的地方体现出来。

    林信胜不免责备自己,还是太心急了,这一通忽悠被圣人看穿,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有下文。

    她自顾自想着心事,脚步下意识越来越快,直至被一条人影挡住去路。

    “好你个林信胜,林先生,我唤你几声都当做没听到,果然是过河拆桥的好本事呀!”

    林信胜定眼一看,原来是前田利益追了上来,笑呵呵站在自己面前,正阴阳怪气得编排自己呢。

    脸上一红,林信胜行礼道。

    “方才想着心事,一时没听到大人的呼唤,还请大人恕罪!”

    前田利益摆摆手,一把抓住林信胜鞠躬作揖的右手腕,哼哼唧唧着说道。

    “恕罪?怎么恕罪法?

    你个林信胜,我好心帮你引荐,你却大闹我的茶会。

    好好好,好一个改造义理的文化大工程,现在的斯波遴选已经闹得我是一头包,你还要替那蒲生氏乡为虎作伥。

    我来问你,你这么做对得起我这朋友吗?”

    大谷吉继站在两人身后,眼看前田利益拦着林信胜讨说法,却是沉默不语。

    这几年,蒲生氏乡为首的同心秘书处异军突起,借助圣人宠幸,中枢近臣优势,搞得地方上的三大斯波领都很不舒服。

    原本小日子就已经够糟心了,这会儿林信胜还在替蒲生氏乡出主意,要把同心秘书处手中最有力的政治工具斯波遴选,进一步强化。

    别看前田利益这会儿嬉皮笑脸,看似玩笑,但她心里到底有几分说笑的心情,还真不好说。

    大谷吉继反正是冷眼旁观,林信胜今天总得有个说法。

    林信胜看前田利益在笑,可她手上的力气却不小,钳得自己手腕生疼,就知道这位斯波家大佬心里真的有火,于是苦笑道。

    “前田大人以为,斯波遴选扩大化对您是一件坏事?”

    前田利益哼了一声。

    “难道还是好事不成?”

    林信胜正色道。

    “也许还真是一件好事。”

    前田利益看着林信胜一脸严肃,不似玩笑,便慢慢松开了手。

    “还请林先生赐教。”

    林信胜揉了揉手腕,发现手腕上青了一大圈,已经肉眼可见得开始转红,苦笑更浓。

    “大人以为现在的斯波遴选延续下去,三大斯波领能找到抗衡同心秘书处渗透的办法吗?”

    前田利益摇摇头。

    “早就想过了,没办法,这是阳谋。

    同心秘书处不过是站在台前唱戏,真正想收权的是圣人,我对抗不了,也不想对抗,但我就是看不惯同心秘书处那些小辈的跋扈。

    蒲生氏乡,井伊直政算什么东西,当年老娘跟着圣人转战千里,这些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还在家里玩泥巴呢。

    我的一切都是圣人给的,圣人要收回去,我愿意双手奉上。但旁人要利用圣人来狐假虎威,轻贱我等重臣,我岂能服气?”

    斯波领因为斯波义银缺乏谱代家臣,早年形成的松散政治结构已经掣肘了他的施政。

    斯波中央需要一定程度的收权,提高行政效率,这道理三大斯波领的重臣都明白,也愿意配合。

第1734章前田利益的优势

    但问题是同心众太年轻了,看到这些小丫头借助圣人神威,居高临下压制地方上的功勋老臣,谁都会感到窝火。

    这不单单是面子问题,更是此消彼长的权力之争。

    权力只会转移,不会消失,当出现权力真空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去填补。

    地方功臣愿意让出部分权力交还圣人,不代表她们乐见同心众那些黄毛丫头填补这个空白,挤压自己的权力空间。

    这就是人性的矛盾,反同心众,不反圣人。但是圣人如果不依靠同心众,又收回不了权力。

    一个人能打几颗钉?圣人也需要新兴的武家集团来帮自己收权。

    许多看似可解的死结,就是迟迟无法自拔,因为人性的纠结。

    林信胜摇头道。

    “撇开您的不甘心暂且不提,您不是也没办法对抗斯波遴选的渗透嘛。

    正如我刚才在圣人面前所言,武家要出路,斯波遴选是优中之优,姬武士趋之若鹜。

    不管是天下武家,还是斯波家的姬武士,都盯着斯波编制呢。

    您要是拦了别人的上进之路,那是结仇。您要是不拦着,同心秘书处对地方的渗透就会越来越深,直至地方上无力抵抗。

    温水煮青蛙,便是这个道理。

    可一旦斯波遴选进行扩编改制,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前田利益与大谷吉继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目光凝重,很有继续听下去的兴趣。

    看了眼身后门廊,不远处就是圣人驻跸的院落,前田利益笑盈盈说道。

    “林先生,我们别再这里杵着,到我那里好好聊聊。

    大谷姬,你也一起过来坐坐吧,我们也有许久不见了,一起聊聊天吧。”

    林信胜拱拱手表示客随主便,大谷吉继笑着微微鞠躬,三人便一起往前田利益的居所走去。

    这边靠近圣人圣驾,左右人多眼杂,不是个细谈的地方。

    三女在室内坐定,林信胜首先问了一个让自己难以心定的事情。

    “前田大人以为,圣人是否有心照我的建议改进斯波遴选?”

    前田利益笑道。

    “我若不是确信圣人被你的言辞打动,也不会急吼吼来找你兴师问罪呀。

    圣人虽然战阵无双,天下无敌,但性子却不喜多动刀兵。如果你的办法能少造杀孽就使得天下归一,臣服斯波,圣人必然心动。”

    林信胜大喜,点头道。

    “确实如此,圣人慈悲为怀,确实不忍生灵涂炭,前田大人一言令我茅塞大开。”

    前田利益很早就跟随了斯波义银,最了解圣人的秉性,林信胜被她一语点醒,瞬间放下了患得患失的心事。

    斯波义银这个男人,他不同于姬武士那些杀胚一般的大老娘们,做事心慈手软得很。

    在武家看来,这未必是优点,但圣人的品性却是所有人都认可的高洁,信誉坚挺,无可指责。

    如果能够用斯波遴选收买天下武家,少造杀戮就统一天下,别的武家大名未必乐意花这个冤枉钱,但圣人必然是愿意尝试一番的。

    心事一去,林信胜顿时心情大好,反倒是前田利益皱眉道。

    “我拉你过来是想要你说个明白,为何斯波遴选改制对我有利。

    你倒好,反而问起我来,真是岂有此理!今天你若不说明个是非曲直的道理,别想再走出这门!”

    见前田利益故作愤慨,林信胜哈哈一笑,鞠躬道。

    “必不让前田大人失望,今日我们便说道说道这其中的道理。

    正如前田大人之前所言,斯波遴选不改,您也没办法反抗圣人的意志,只能一点点被同心众渗透蚕食,即便愤慨,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斯波遴选是姬武士最好的出路,铁杆庄稼谁不爱?您总不能挡了别人的上进之路吧?

    但如果斯波遴选改制,面向天下武家,性质就不一样了。

    原本由三名斯波编制姬武士推荐制的斯波遴选,一旦改成面向天下的公开科举,必然要面临两个问题。

    其一,改制斯波遴选,要如何保护斯波家姬武士的利益不损?

    斯波遴选原本就是斯波家的内部提拔,斯波编制武家三推一,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要改为公开对外,必然伤及斯波家臣团的利益。

    圣人英明,绝不会不考虑斯波家内部姬武士的情绪,一定会有所保留,对内给予一定的优惠政策。

    不管这个优惠政策如何落实,最终还是要与三地斯波领协商。

    比起现在让斯波遴选无条件掺沙子的被动,之后无论怎么改,地方有力武家必然有主动的发言权。

    您作为近畿斯波领的大人物,总不可能让别人轻易牵着您的鼻子走,总得讨价还价一些吧?”

    前田利益与大谷吉继对视一眼,皆是点头。

    林信胜说得对,圣人施政一向温和,很少有织田信长那种专断独行的霸道举措。

    特别是内政事务,一定会想办法达成最大范围的共识,以免之后闹出纠纷难堪。

    斯波遴选改制,对外开启一条缝隙,允许外人参与考试,必然也要加以限制,给斯波家姬武士一定的优待,消弭家中不满。

    前田利益问道。

    “林先生以为,地方上可以有哪些讨价还价的余地?”

    林信胜笑道。

    “最不容易引起圣人反感的办法,就是通过户籍限制域外武家。

    斯波遴选改制之事财政压力太大,不可能一步到位,直接面向整个天下,必然先要选择试点放开。

    三大斯波领想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最好的办法就是限制报考者的户籍,非三大斯波领当地武家报考斯波遴选,录取名额必须很少。”

    前田利益愣了一愣。

    “限制户籍,这对地方上有什么利益可言?

    现在是三推一,斯波家自己吃尽斯波编制。改制之后就算有户籍限制外来姬武士,还是会流失一部分录取名额,地方上无利可图。”

    林信胜摇头道。

    “地方上可以尝试把房产与户籍挂钩,我听闻堺港的高田大人运行斯波地产,亦是如火如荼。

    高田大人向近畿斯波领城下町买地,然后卖给外藩姬武士,并承诺保护她们的产权,让斗争失败的购买者有个可以安享晚年的地方。

    近畿斯波领既然愿意通过高田大人卖地,为何不干脆自卖户籍,每次斯波遴选付出几个名额,给有财力的外藩姬武士一条终南捷径。

    考上编制的外藩武家,自然会被紧紧捆绑在户籍所在的斯波领,就算同心众想要用她们渗透地方,效果也会很差。

    因为这些人的利益已经被深深捆绑在地方上,她们要靠房产养老,靠房产考试,怎么可能和同心众一条心对付地方上的自己人?

    而出售户籍的金额不如学习高田大人的拍卖之法,尽可能增加地方收入,补贴斯波领自己武家,缓和因为斯波遴选改制造成的不满。

    我相信圣人也会理解,也会支持这种减少矛盾摩擦的做法。”

    前田利益思索着缓缓点头。

    用户籍绑定地产,就是绑定了地方的教育和养老权益,再加上斯波编制的福利,长期收益丰厚。

    被捆绑的姬武士自然要考虑更多的未来,不可能一头脑热就跟着蒲生氏乡转头对付地方。

    就算姬武士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下一代的教育和养老问题,自然就会下意识替地方利益考虑,不会被同心众集团牵着鼻子走。

    而站在圣人的角度,户籍捆绑能够让地方上得到更多收入,补贴因为斯波遴选而利益受损的斯波领地方武家,缓和她们的不满情绪。

    而购买户籍的冤大头,她们的指望是更容易通过斯波遴选,考上斯波编制,这类外藩武家自然是家底丰厚,不在意多花点钱粮办事。

    圣人,斯波领,外来者三方都得到了好处,三方都会感到满意,堪称三赢。

    前田利益不禁鼓掌喝彩。

    “好一个户籍换资格的阳谋,的确是个好法子。

    那么,其二呢?”

    林信胜微笑道。

    “其二嘛,就是属于您个人的优势了。

    管子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而是一个不断投入的过程。

    圣人如果有心改制斯波遴选,天下武家必然趋之若鹜,但这改制中添加的儒学经典,岛国又有几人说得明白?

    四书五经要从天朝进口,本土也要招人制版印刷,有了书籍还需要老师教授,千头万绪谈何容易?

    我敢断言,这斯波遴选的前十年,必然是一个从易到难的过程。越早考试越简单,越容易通过,而谁掌握了知识,谁就能先人一步。

    前田大人,您是斯波家臣中的第一文化人,在京都文坛亦是交友广阔,结交文人雅士无数。

    斯波遴选改制一事,您已经第一时间得到实信,有心算无心,快人一步,甚至数步都不难。

    您若有意搜集儒学经典翻版印刷,联系儒生教授学业,我愿为您引荐一二,您看可否?”

    前田利益越听越欢喜,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喜好文化,总被母亲埋汰为不务正业,这一次,文化喜好竟然成了她的优势,真是万万没想到。

    武家教育并非重武轻文,只是文科偏重于实用,例如文书,计算,地理,水利等等与武家统治息息相关的内容。

    在清苦内卷的武家社会,所有的学习都必须是有的放矢,必须是对日后有用的本事。

    像和歌,猿乐,茶道等与领地治理,军事战争无关的学问,大部分武家是没有多余资源去浪费去学习的。

    只有少部分宽裕的高阶武家,例如今川氏真,前田利益等,她们出于个人爱好,或者是为拉拢寺院势力,才会去学习这些文化。

    前田利益自幼离经叛道,本就是尾张国有名的倾奇者,不是一个传统武家。

    伊贺国靠近京都文化圈,奈良文化圈,算是在岛国文化最鼎盛的区域内。

    前田利益作为斯波家有数的重臣,名声在外的大将,又舍得花钱办文会,京都奈良的文化人自然愿意与她多交往。

    林信胜本人,其实也是在这个圈子里和前田利益结识的。

    如果斯波遴选真的要加入儒家经典,改造天下武家,培养尊圣攘夷,忠君爱国的武家新义理,前田利益绝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在岛国,不管是儒家经典的书籍,还是学习儒家文化的文化人,大多在京都奈良这个圈子里。

    也就是说,儒家文化的话语权在这个前田利益最熟悉的圈子里。

    林信胜学富五车,是岛国的朱子学大师,在儒学圈德高望重,有她帮忙引荐,岛国本就不多的儒生必然愿意相助前田利益。

    教材和师资都是现成的,而且是岛国最稀有最强悍的一批资源。

    斯波遴选的改制对于前田利益非但无害,反而是进一步扩大她影响力的好机会。

    斯波遴选一旦开始改制,试点中必有近畿斯波领的伊贺国。

    如果伊贺前田家所属领地,在斯波遴选中的通过率远远高于其他地区,那就会成为天下武家眼中的香馍馍。

    伊贺上野城的斯波地产就会成为学区房,伊贺前田家办的私塾就会成为重点藩校。

    从此以后,前田利益不只是靠武勇扬名天下,更可以靠文名结交天下有识之士,栽培亲近自己的斯波编制武家。

    这一份教育资源的先发优势,让想明白了的前田利益不禁手心冒汗,激动万分。

    她下意识看了眼身侧安静坐着的大谷吉继,笑道。

    “承林先生吉言,若伊贺前田家真有文名享誉天下的那一天,我前田利益必不忘先生今日的一番指教。

    大谷姬,你我情同姐妹,有我一份,自然也不会忘了你一份。”

    大谷吉继微微一笑,鞠躬致谢,不争不抢当老二也挺好,老大吃肉总得给老二分一杯羹嘛。

    最惨不过是藤堂高虎那种心比天高的武家,动不动就想着自己创业。创业很难的!特别是在经济下行期,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啊!

    且不谈大谷吉继的心态稳如老狗,林信胜亦是忍不住露出微笑。

    她敢在前田利益的茶会上玩出格,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如何安抚前田利益的后招。

    一旦斯波遴选真的改制,原本在岛国混得惨兮兮的儒生,立马会变成稀缺的顶级教育资源。

    作为朱子学大家的林信胜手里的儒生资源,就成了各方趋之若鹜的好筹码。

    她也将利用好这些筹码,与武家势力讨价还价,为儒学在岛国的发展壮大,保驾护航。

    文化圈的博弈是杀人不见血,其惨烈程度未必弱于武家征战。

    神道教覆灭之后,佛教诸派一统岛国文化圈两百年,儒家想要异军突起,后来居上,没那么容易。

    斗吧斗吧,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活着总是要斗的。

第1735章回归暂歇兴福寺

    前田利益那里聊得热火朝天,义银这边也没闲着。

    端茶送客之后,茶室内只剩下义银与蒲生氏乡两人。

    银用手指转动茶汤,默默思索心事,半晌,他问道。

    “氏乡,你觉得林先生的建议如何?”

    蒲生氏乡垂着头,略带幽怨道。

    “兹事体大,还请圣人乾纲独断,臣下不敢妄言。”

    义银抬起头,看向蒲生氏乡,苦笑问道。

    “还生气呢?”

    蒲生氏乡鞠躬道。

    “臣下不敢。”

    义银叹了口气,小丫头心里有怨气呀,还是得捋一捋顺毛。

    他主动坐到蒲生氏乡的身边,牵起她的手来,轻声细语问道。

    “真生气了?”

    蒲生氏乡咬着下唇。

    “不敢欺瞒圣人,我知道自己没资格。。但我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忿。。”

    义银默默听着,手里不忘玩弄蒲生氏乡的手指,两人食指交杂,指尖摩擦,让蒲生氏乡回忆起某时的翻云覆雨,忍不住面红耳赤。

    随后,义银叹道。

    “今日是我太严肃了些,斯波遴选之事干系重大,我不敢掉以轻心呀。

    我这些天忘了顾及你的感受,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让你为难。”

    义银心里很清楚蒲生氏乡与前田利益不和的症结所在,那都是自己造成的。

    为了从地方斯波领收权,义银改组同心众,建立同心秘书处,把同心众从近卫军变成了中枢机构,把一众少女推上了政治前台。

    蒲生氏乡,井伊直政这些近臣也是争气,虽然他们很年轻,但做事用心,对得起义银的托付。

    中枢与地方争权,双方的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再加上义银与蒲生氏乡的关系突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她亲眼看着姬武士进出院落,把自己心爱男人凹成各种姿势,自然心生幽怨。

    政敌情敌二合一,蒲生氏乡不窝火才见鬼呢。

    义银柔声道。

    “如果伱心里不舒服,日后这些看门护院的事,就交给井伊直政或者立华奏来做吧。”

    虽然义银已经踏上神道,艾草之事成为政治融合不可避免的荡夫之举,被天下武家默认高洁牺牲。

    但在女尊世界,这种事只能默默得做,总不能像男尊世界开后宫那么冠冕堂皇,大肆张扬。

    义银需要信任的近臣把门,如果蒲生氏乡心理上受不了,那就让立华奏或者井伊直政接替之。

    蒲生氏乡被圣人温言体恤,心中暖意渐起,悔恨渐生。

    她不禁责备自己,圣人为了斯波天下,忍辱负重,与诸多姬武士深入交流,那都是迫不得已。

    难道这些事是圣人乐意做的?绝对不是!那些都是无可奈何的政治妥协呀!

    自己非但不体谅圣人的苦楚,还要往他的伤口上撒盐,让他费心安慰自己,实在是罪大恶极。

    蒲生氏乡呀蒲生氏乡,你自诩情根深种,可事到临头却只知道给他制造麻烦,还有什么脸说爱他!

    深吸一口气,蒲生氏乡摇头道。

    “圣人,我没有事,我可以。

    今日是我孟浪,给您添了麻烦,以后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能为您看门护院,是我此生之幸,请安心交给我吧。”

    义银见蒲生氏乡这么快就想通了,心里还有些犹豫。

    “你。。真的可以?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的,我可以理解的。”

    “臣下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勉强之意!”

    义银见她如此坚决,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能点头道。

    “那以后就继续麻烦你了。”

    蒲生氏乡神情一黯,但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义银苦笑摇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这个傻丫头。

    蒲生氏乡心情低落,下意识撇开话题,打起精神,说起正事。

    “圣人问林先生的斯波遴选改制之策,其实我也有些心动,只是怕靡费太多,财政上坚持不住。”

    义银揉了揉眼角,叹道。

    “我每次发现自己有了点钱,以为高枕无忧的时候,总有人能给我找出点新花样,好似不把我的钱花完了,她们是真不甘心呀。

    罢了罢了,只要能平定天下,少造杀孽,多花点钱就花吧。”

    蒲生氏乡苦笑道。

    “但斯波忠基金也的确承受不起这么大的负担呀,现如今只是三地斯波领,忠基金的财政还算运转健康。

    可如果要铺向天下,收买天下英才,那可是一个天大的数字,恐怕现在的忠基金还没有这个能力承接这么大的财政负担。”

    义银摇摇头。

    “岛国不是天朝,我也比不上唐太宗李世民,当不起收买天下人的雄心壮志。

    我要收买的只是岛国百万武家群体,只要能让其中一半人靠斯波家过活,心向斯波家,就足够了。

    五十万人口不过是八万户人家,一户养一人也不过是八万旗本,我斯波家可以试着养一养。

    不过,你说的也对,一开始不要铺太开,免得后继无力,半途而废,我想先抓一些试点区域试行。

    等回了多闻山城,我找石田三成了解一下忠基金关于今年的财政年报,看看能承担多大的范围吧。

    除了三大斯波领,我倒是希望能把关东的上杉武田北条各家,近畿的和泉河内纪伊大和等地,都囊括进斯波遴选的考区范畴之内。”

    蒲生氏乡点点头,明白圣人的意思。

    关东的神裔各家,近畿的斯波阵营,圣人是想把这些斯波家外围的亲斯波势力纳入掌控。

    原本大家就是自己人,用强硬的政治方式整合是有些伤害感情。

    但如果是用斯波遴选,给予当地武家子嗣出仕斯波家的机会,她们自然会趋之若鹜,上层也不太会反对。

    正如前田利益的难处,这些地方的上层也不方便打断基层武家的上进之路,断人前程,容易结仇。

    一方面拿亲斯波势力试验斯波遴选改制,一方面收买各地基层武家,慢慢把各地整合进斯波天下的政治轨道,是个值得一试的办法。

    蒲生氏乡正用心领会圣人的思想精神,义银却瞅着她低头思索的秀丽侧颜不放。

    这小妮子真是越长越标志,特别是她与义银的关系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之后,含苞待放的青涩逐渐褪去,妩媚的成熟气质渐生。

    义银看着看着,不禁食指大动,自家浇灌长大的小白菜,终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清脆可口。

    蒲生氏乡还在想事,忽然被义银横身抱起,吓得双手搂住义银的脖子,诧异看向义银。

    “圣人?”

    义银低头亲了她一口,在她耳边吹吹气。

    “我的小氏乡生气了,今日我谁都不管,就陪你。”

    蒲生氏乡又喜又臊,下意识看向外面,低声说道。

    “光天化日,人多眼杂,不知道前田利益大人什么时候会来,您不要拿我开玩笑。”

    义银一脚踢开挡路的茶案,笑眯眯往外走。

    “前田利益来了也让她滚蛋,我今天就陪我的小氏乡。”

    蒲生氏乡把头埋在义银怀中,目光流转,媚态外露,脸色涨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根本不敢抬头,圣人抱着自己走在门廊,也不知道那些值勤的同心众看到这场面会作何感想。

    蒲生氏乡觉得自己的身子热乎乎得在沉,心思却晕忽忽得在飘。

    她的双手搂紧圣人的脖子,把头深深埋在圣人的胸膛里,鼻尖满是属于他的男人味,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意再想。

    蒲生氏乡不知道,远处的井伊直政看着义银把蒲生氏乡抱回自己的屋内,牙齿正在呲呲打磨。

    半晌,井伊直政叹了口气,吩咐左右。

    “今日圣人累了,不见外客,非军情要事一概挡了。”

    “大人,如果是前田利益大人前来。。”

    “我说了!一概挡了!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嗨!嗨!”

    井伊直政忽然爆发,把下属惊得连连鞠躬认错。

    她暴躁得甩甩手让下属滚蛋,自己望着庭院冬景,黯然神伤。

    之后,义银在伊贺上野城又栈恋数日,把前田利益喂了个饱,这才前往大和口,从伊贺盆地进入奈良盆地,准备回归居城多闻山城。

    行至半途,骑队却遇到了兴福寺派来的尼官。

    原来是兴福寺座主长觉法师得知圣人回返居城,早早派人在路上等候,想请圣人到兴福寺一游,以尽地主之谊。

    说起来,兴福寺与斯波家是最早的合作伙伴,长觉法师在早年间为义银提供了许多支持,双方关系非常融洽。

    斯波家崛起之后,一直帮兴福寺长觉压着筒井顺庆,使得筒井顺庆明明优势在手,却始终无法吞并大和国,成为称霸一方的英雌。

    这些年下来,筒井顺庆看似也死了心,安分了许多。

    真言宗依靠兴福寺,总算能安稳统治着大和佛国,长觉法师割让北大和给斯波家换取庇护的做法,也成了真言宗赞许的政治操作。

    既然是长觉法师盛情邀请,义银决定给这老朋友一个面子,转向兴福寺暂歇一日。

    禅室内坐着三人,檀香袅袅带出世外佛思,使得心灵宁静。

    义银坐在主位上听长觉法师说禅,一边的陪客是天觉法师,也就是北畠具教。

    北畠家乃南伊势名门,世袭伊势国司,是伊势名义上的统治者。

    武家政权的主体是三氏族,其一为源,其二为平,其三为藤原。

    源平两氏是天皇子嗣外放,册封臣籍,赐予姓氏。藤原氏,则是公家的首领。

    千年之前,藤原氏起于天皇外戚,世代与天皇联姻,以关白摄政为名架空天皇,以公卿之身统治天下,史称摄关政治。

    藤原氏发家之后,子孙延绵,后世分支主要有四支分家,在朝廷和地方都有势力。

    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屠灭天皇朝廷,覆灭神道教,却无法根除地方上的藤原氏分家,因为她们已经和地方武家亲密结合在了一起。

    最终,足利幕府只能承认这些藤原氏的武家身份,而地方上的藤原氏主要来自两支分家,分别是藤原北家与藤原南家。

    也就是说,足利义满覆灭天皇公家之后,留下的藤原北家与藤原南家,就是武家化的公家。

    而反过来,源氏也并非全是武家,也有公家化的源氏,北畠家的本家就是其中之一。

    北畠家源于村上源氏中院家庶流,村上源氏属于源氏二十一流之一,也是血脉身份最尊贵的源氏。

    而幕府将军所属的河內源氏来源于清和源氏,因为清和天皇时期外放臣籍的子嗣最多,反而没有村上源氏来得尊贵。

    但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出身清和源氏的河內源氏世代出武将,最终成为武家栋梁,建立起属于武家的政权。

    原本的源氏长者是由村上源氏担当,可耐不住河內源氏嫡流有本事,天下都给夺了,源氏长者的名分自然也就拿走了。

    北畠家这一支村上源氏中院家庶流,是公家源氏不多见的武将。

    在足利幕府初期覆灭天皇朝廷的战争中,北畠家让足利将军吃了不少苦头,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被迫降服。

    北畠家也的确有本事,足利幕府不想多生事端,干脆把北畠家封为伊势国司,成为武家政权中少有的朝廷公职,也算是化公为武了。

    到了北畠具教这一代,北畠家依然战力不弱,统一南伊势,觊觎北伊势,吓得北伊势武家投靠当时强大的六角家,寻求庇护。

    可人算不如天算,六角家与北畠家在伊势国争霸,谁知道尾张国出现了一个怪物织田信长。

    织田家迅速崛起,干掉了六角家,入侵南伊势,北畠具教无奈降服,迎入织田信长的妹妹织田信包为继承人,改名北畠信包。

    原本按照武家传统,北畠家跪舔成这样,血脉都可以换成织田家的人,只求保留家名,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偏偏北畠信包不当人,硬是要破坏规矩,想把已经隐居的北畠具教和她的两个女儿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兔子急了都知道咬人,何况是北畠具教这位剑豪。

    原本北畠具教想要拼个鱼死网破,但她想起好友武田信虎离开之前,曾经劝过她,一旦织田家不留余地,可以找斯波圣人说理去。

    北畠家按照武家传统彻底臣服,织田家却要破坏规矩,杀人夺地,不符合武家义理。

    斯波圣人是武家义理之化身,自然会主持公道。

    结果就是斯波义银出面,把北畠具教的两个女儿收为小姓庇护,北畠具教则到兴福寺出家,法号天觉,总算是保全了北畠家的血脉。

    北畠具教感激涕零,在斯波织田开战之时教唆伊势武家骚动,使得北畠信包始终无法支援织田军,事后惹来织田信长的暴怒重罚。

    真正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关于有读者问怎么还不完结。

    有读者吐槽这本书变得又臭又长,作者为什么不肯完结,是不是学某个校花的书不断灌水。

    如果这本书如果能有校花一半的订阅,作者睡觉都能笑出声来。

    现实是这本书已经惨到扑街崩盘,但作者还在坚持写,只是想给这个故事一个完整的结局。

    好好写完,是我对还在追更的读者的承诺。

    争霸类的故事本来就是这样,前期打打杀杀特别带劲,后期权谋政斗变得纠结不好写。

    写不好是我的水平问题,但呈现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是我对衣食父母的负责态度。

    我知道很多人弃更了,订阅跌崩了,但我依然在坚持,因为我知道有读者喜欢看,还在追。

    只是今天看到有读者吐槽,拿我的书和校花那本比,实在是有点苦笑不过来,心态有点崩。

    真的,就我这点订阅量,还不至于舍不得完结。

    我很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一个中专文化的半文盲,写不好是能力问题,好好写是态度问题。

    衣食父母给了钱,我就要尽力有始有终,坚持吧,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希望能好好写完。

    吃力不讨好,也许就是我现在的状态吧。

第1736章斯波义银的恩义

    长觉法师与北畠具教都曾受恩于义银,大家利益一致,三人同室相处,气氛轻松融洽。

    长觉说禅一段,鞠躬请圣人品鉴,义银哪里懂这些个佛性禅意的玩意儿。

    他虽说是在兴福寺入道的真言宗修士,但当初那就是一笔政治交易,是斯波家真心与兴福寺联盟的表态。

    这些年因为圣人笃信真言宗,有多少姬武士跟着献媚入道真言宗,真言宗早就笑得看不见眼睛,赚大了。

    别说义银对真言宗的教义不感兴趣,就算义银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真言宗也会把他捧为精通大道的佛教护法,毘沙门天真身。

    长觉此刻也就是表表姿态,义银听不懂,也懒得懂,干脆顾左右而言他,朝着北畠具教笑问道。

    “天觉法师,近来可好?”

    北畠具教鞠躬作揖道。

    “承蒙圣人关爱,贫尼这几年安心修行,不被俗务烦扰,身子骨比以前还更加硬朗了些。”

    义银点点头。

    “德松龟松就在多闻山城,距离这里不远,你有没有多去看望她们这两个女儿?”

    北畠具教苦笑道。

    “去了几次,督促她们不忘圣人恩泽,要潜心钻研学业,早日元服,为您效力。

    您下关东,一去就是一年,为何不把她们两个带上?您的身边总需要有人伺候,她们身为小姓,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来。”

    义银摇摇头。

    “我是劳碌命,东奔西跑就没个停下的时候,两个孩子的年纪还小,不要跟着我到处折腾受罪。

    留在多闻山城好好进学,日后学有所成,我也好提拔她们。”

    北畠具教腮间一抖,眼中透出感激,鞠躬道。

    “圣人之恩,北畠具教永世不忘!”

    义银指着北畠具教,对长觉法师笑道。

    “你看看,这就叫做尘缘未了,六根未尽。她这尼姑当得心不静,你也不管管吗?”

    面对义银善意的调侃,长觉法师叹道。

    “母女天性,舐犊情深,岂是轻易能了断的?

    再者,活在这凡尘俗世,即便是想要斩断烦恼,遁入空门,又岂是想断想遁就能够心想事成的?”

    义银瞥了眼感慨万千的长觉法师,问道。

    “看座主如此感慨,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长觉摇摇头。

    “我很快就不是什么兴福寺座主了,教团召我回高野山,上人有意传位于我。”

    义银拍手笑道。

    “这是好事呀,我在此提前恭喜伱了,未来的长觉上人。”

    长觉法师苦笑摇头,叹道。

    “圣人英明神武,真言宗这点小心思,您自然是洞若观火。

    上人之所以希望我回去继位,最大的缘故还是我与您有旧,指望我能够为宗门多做些什么。

    自从一向宗与织田家敌对,织田殿下追着石山本愿寺穷追猛打,已然打散了一向宗多年积攒的元气实力。

    堺港的南蛮教隔岸观火,蠢蠢欲动,摄津方向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挡南蛮教的传教士渗透。

    更有传闻,织田殿下已经允许南蛮教随意进出织田领地传教,准备在安土城送一块地给南蛮教建立教堂。

    高野山对此忧心忡忡,这才急召我回去,这个上人的位子就是个滚烫的铁板,哪里是好坐的。”

    长觉法师心里苦,她把北大和送给了义银,换取了斯波家对大和佛国的庇护,这个决定一开始是受到高野山教团苛责诟病的。

    她现在之所以能够坐稳兴福寺座主之位,实在是因为义银太牛B。

    这些年斯波家战无不胜,势力不断上升,筒井顺庆几次觊觎大和佛国,都因为圣人的压力而夭折。

    高野山教团对长觉法师的质疑声,也随着斯波崛起而渐渐消失。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教团希望长觉站出来承担更多责任,通过长觉与圣人的友谊,让真言宗能够平安度过这越来越混沌的宗教乱世。

    随着幕府式微,天下最强的两家大名分别是斯波家与织田家。

    织田家与一向宗敌对,拔掉了佛教宗派矗立在西近畿,抵御南蛮教入侵的宗教门户,石山本愿寺。

    再加上织田信长的宗教宽容态度,南蛮教终于脱开了束缚,可以无所顾忌得向岛国深处传教,这是给所有的佛教宗派都敲响了警钟。

    大争之世,各显神通,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在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屠灭天皇公卿,覆灭神道教之后,佛教势力大涨,寺院领俨然成为国中之国,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大和佛国。

    两百年下来,寺院领不缴赋税,不尊法度,不服劳役,又在武家征战之时,不断侵蚀武家领。

    到现在,终于是还债的时候。

    佛教诸派心里很清楚,织田信长放任南蛮教这条疯狗入场,就是冲着寺院领不输不入的特权而来。

    织田家在干趴下最桀骜的一向宗之后,终于要开始对宗教事务下手,梳理收拾领地内的寺院领。

    织田信长此人性子乖戾,她自诩日莲宗信徒,与日莲宗本能寺派走得很近。

    日莲宗是什么来历?被天台宗倚强凌弱,几乎被灭了道统的丧家之犬。

    谁知道织田信长扶持日莲宗到底想做什么,反正天台宗是第一个瑟瑟发抖。

    另外,织田信长也在尝试拉拢临济宗大德寺派,但更像是在分化主流佛教诸派共识的政治手段。

    原本就与织田信长相互看不顺眼的主流宗派,随着织田信长与南蛮教走近,已经越来越不安。

    义银叹了口气。

    真言宗召长觉回高野山,担当上人之尊,显然是未雨绸缪,进一步利用斯波家的庇护,以求自保。

    在主流佛教诸派中,天台宗占据比叡山,自诩天下正宗。

    但比叡山的延历寺教团已经被织田信长烧杀过一次,前代上人又死得不明不白。这些尼姑贵族看似出尘脱俗,其实胆子不大,这会儿说不定腿肚子正在打颤,唯恐织田信长再去比叡山找茬。

    临济宗虽然曾经被幕府扶持,但现在已经四分五裂,连个领头的上人都选不出,说话的声都不齐。

    织田信长真要对临济宗各寺院动手,她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已。

    真言宗因为旧派新派之争,早已分裂,高野山旧派的号召力大不如前。

    虽然勉强吞了法相宗,拿下兴福寺,成为大和佛国的主宰,但高野山对大和佛国的统治非常虚弱。

    要不是义银信守承诺,真心庇护兴福寺,这会儿估计大和国早就被筒井顺庆夺走了。

    在此动荡之际,义银已然成了真言宗的救命稻草,高野山教团自然是拼命都要抱住这条超级大腿。

    也难怪真言宗上人主动退位让贤,召长觉法师回去继位上人,这是准备向斯波家打感情牌呢。

    义银摇摇头,叹道。

    “高野山思虑太重,其实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做,我也会庇护佛教诸派的。

    毕竟,我是佛教护法嘛。”

    义银这个毘沙门天降临,佛教护法的现世神,是天台宗前代觉恕上人第一个开始吹,然后长觉法师拉着真言宗一起吹。

    随后反应过来的一向宗与临济宗,也加入了拼命吹的行列。

    这些大宗派一个比一个猴精,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她们死命吹捧义银,其实也是把义银架了起来。

    当佛教诸派在为圣人的神道神性保驾护航之时,也使得义银必须庇护佛教诸派的生存,否则他这个佛教护法神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斯波神权不同于已经泯灭的天皇神道,天皇神道是原生于大和民族的民族宗教,天皇以日照大神子孙的名义,神权统治岛国。

    理论上,岛国所有的贵族都和天皇有血缘关系,即便是足利义满屠灭了天皇朝廷,武家政权的源氏平氏藤原氏,依然有天皇的血脉。

    这就是林信胜最早建议义银可以天皇子孙名义,重建神道教的历史渊源。

    但这个建议被义银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因为义银一心一意想让岛国成为天朝的藩属。

    一个心向天朝,愿意真心臣服天朝的藩属国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其一,文化认同。

    其二,经济依附。

    自唐宋之后,岛国已经渐渐脱离了对天朝文化的盲目崇拜,渐渐形成了本土化的岛国文化。

    因为岛国内部不断打仗,导致兵乱外溢形成倭寇,屡禁不止,也因此打断天朝与岛国的经济联系。

    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天朝与岛国分道扬镳的关键节点。

    岛民欺软怕硬,性子慕强。

    从唐朝被天兵狠狠收拾了一番之后,走向学习天朝,亲近天朝,对天朝的崇拜在唐宋达到最高峰。

    之后的元明两朝,岛国其实一直在逐渐远离天朝文化圈。

    如果没有强有力的手段扭转这一态势,已经出现内生文化的岛国将走上属于自己的文明道路,这是义银不愿意看到的未来。

    增强岛国对天朝的思想认同,增强岛国对天朝的经济依赖,是义银要努力的方向。

    所以,他才会用心参与实际上是天朝岛国物资中转的南蛮贸易,寻求重开官方勘合贸易的可能性。

    也因此,他才会第一时间认可林信胜的第二次建言,主动把儒家经典纳入斯波遴选,改造武家的思想与义理。

    对外,义银渴望岛国成为天朝的忠实追随者。

    对内,义银则要稳固自己的神权,进一步禁锢岛民思想,让斯波神裔永远站在岛国统治阶级金字塔的顶端。

    义银放弃了重回天皇神道的路线,就是放弃了岛国文化的内生自主,减少岛国排斥天朝的独立性。

    他与佛教诸派合作,走上了毘沙门天的神道,也是阴差阳错。

    最早在毘沙门天像前浴火不死,那是在教兴寺之战中,三好军围攻寺院,放火烧寺。

    义银只是被迫先烧了一把,人为制造出防火带,这才躲过一劫。

    但姬武士们又不懂什么现代消防灭火的知识,她们只是用眼睛看到义银在毘沙门天像前显圣,烈火不侵。

    毘沙门天就是佛教中的多闻天王,佛教护法,在岛国本土化之后染上了商路守护神,军神等信仰色彩。

    佛教护法,商路守护,军神,这些属性又契合了义银与佛教诸派的友好关系,开拓北陆道商路的政治举措,以及战无不胜的战绩。

    最终在前代天台宗上人觉恕献上佛宝九德铠,大张旗鼓为义银吹嘘之后,义银的神道终于成型了。

    觉恕上人此举是希望义银庇护天台宗,但在各大宗派推波助澜之后,已然塑造今日的义银神格,毘沙门天降临,行走人间的现世神。

    义银以此神格踏上神道,建立斯波神权,就必然要维护自己政权核心的基石,庇护佛教诸派道统。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在乱世之中,谁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别人应尽的义务上。

    真言宗果断让长觉法师继位上人,就是利用她与义银的私人友谊进一步捆绑圣人,确保自己在越来越激烈的宗教斗争中不会被干掉。

    长觉法师就是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感叹活在这凡尘俗世,遁入空门也别想脱离世间纷扰,只能一头栽进无尽的政治深渊里反复打滚。

    义银看着愁眉苦脸的长觉法师,忍不住噗嗤一笑。

    “大师不必烦恼,你且回你的高野山,安心稳坐你的上人之位。

    当年三好入侵,我转战大和,摄津各地,是大师你放开兴福寺库藏,无限供应军需,助我复兴斯波家业。

    是你力主把北大和之地送给我,让重生的斯波家有了第一块立足之地。

    这份恩义,我永远不会忘记。

    高野山让你继承真言宗上人之位,是个聪明的选择。有你长觉坐镇高野山一天,我斯波义银就会庇护真言宗一日。”

    义银斩钉截铁的话让人暖心,长觉法师露出感激之色,一旁的北畠具教也是深受触动。

    世间不缺识时务的俊杰,损人利己并不难,难得是有情有义,有始有终。

    即便自私利己者能够巧取豪夺得一时功业,但世人赞颂的永远是守信重诺的义士。

    曹操曰宁我负天下人,刘备却为报关羽之仇不惜身败名裂,是非黑白,功名成败,自有后人评说。

第1737章土地收入带来的日新月异

    长觉感动之余,一时耐不住佛心激荡,沉思半晌,道出了几句真心话。

    “临济宗南禅寺的崇传主持,天台宗延历寺的天海上人,她们都在翘首以盼,等您回去主持公道。

    日莲宗本能寺的日玄主持。。这些年日莲宗在织田家的城下町与军队中发展迅猛,也不知藏了多少心思。

    当年天台宗借武家内乱,京都空虚,从比叡山调尼兵入京绞杀日莲宗,日莲宗二十一座寺院被烧,教团信众被屠,被迫退出京都。

    一向宗趁火打劫,导致日莲宗走投无路,只能躲进城町商港避难,道统式微,几近灭亡。

    如今,织田家打得一向宗势力崩溃,显如上人被迫退出石山本愿寺,隐居纪伊国保命。

    日莲宗信徒明明在织田军中实力不小,却始终不显山不露水,只有织田殿下霸气外露,尽显獠牙,引来各方宗派忌惮。

    本能寺日玄的心思让我有些看不懂,还请圣人小心她。

    日莲宗与一向宗的血仇已报,天台宗那边虽有比叡山大火之难,却依旧如日中天,日莲宗未必放得下心中仇恨。

    南蛮教已经欺上门来,佛教诸派已然是内斗不止,实在是令亲者痛,仇者快矣。”

    长觉法师本不是一个喜欢嚼舌头的人,她这些年一直守着兴福寺本本分分维持大和佛国的局面。

    但她的眼睛并不瞎,耳朵也不聋,正所谓旁观者清,她对局势变化反而有些自己独特的见解。

    若是往日,她一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瞎掺和些什么。

    但今天,义银几句话勾起她佛心不稳,感激涕零之余,倒是吐露了几句真心话。

    汉传佛教在唐代流入岛国,与飞鸟时代的天皇朝廷一起发育壮大,扎根奈良千年,底蕴深厚。

    可到了此时,千年的根基早已腐朽不堪,靓丽的皮囊之下,各种丑陋已然是臭不可闻。

    这年头,异教徒未必最可怕,反倒是异端之间杀起人来不眨眼。

    日莲宗与一向宗的崛起,被天台宗强行打压,辩经说不过人家,就动用武力肉体消灭。

    比叡山延历寺开基八百年,孕育岛国佛教,被尊为佛教之父,日莲宗,一向宗开宗立派的祖师皆出自比叡山。

    可就是这座德高望重的古刹,却容不下自己孕育的孩子,山法师下山入京,屠杀别宗教团信众,连幕府都看不过眼,事后发文谴责。

    别看佛教诸派此刻都在紧张南蛮教,但佛教诸派自己内部相互捅刀子的事,那是一点没放下过。

    外伐异教徒,内斩异端,最好全部死光光,真是一点没毛病。

    相比京中漩涡,高野山的真言宗还算是平和。

    即便当年旧派新派决裂,新派出走和歌山另立山门,也没有闹得像京都里的寺院那么难看。

    当然,真言宗新派也不是好惹的,被迫害出走之后建立新义真言宗,开基根来寺。

    对,根来寺,就是那个特别擅长用火枪的雇佣兵,根来众的所属宗教山门。

    所以嘛,佛教各派的和平相处,往往是依靠强悍的武力保障。

    世人总以为的得道高尼开会辩经,谁有道理听谁的,但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能够用肉体消灭解决的问题,尼姑们从不介意用刀枪铁炮让对方彻底闭嘴。

    长觉法师也是担心圣人心思纯粹,被居心叵测之徒利用,这才主动点破了一些内幕。

    南禅寺崇传,延历寺天海,哪个是省油的灯?

    还有在背后偷偷摸摸搞事的本能寺日玄,这些佛教的得道高尼,谁知道她们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呢。

    义银苦笑点头。

    “长觉法师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话,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其实不用长觉法师提醒,义银也知道佛教诸派是个什么德行,他已经不是当年初入政坛的傻白甜,对这些得道高尼心里有数得很。

    在他前往关东之前,南禅寺崇传与延历寺天海就曾经在他面前暗斗了一番。

    为了毘沙门天是以明神还是权现降临一事,两人就已经开始争夺义银神道在宗教上的解释权。

    还有那个不安分的日莲宗,当年义银与织田信长扶持足利义昭上洛,织田军竟然在入京之时打出了日莲宗的佛旗。

    这一举动引发了天台宗教团极度不满,群体退席,导致织田家与天台宗关系恶化,最终成为了比叡山被烧的矛盾起点。

    要说这背后没有日莲宗的人煽动搞鬼,义银第一个不相信,但他却不知道本能寺日玄是日莲宗背后的主导者。

    今日,长觉法师一语点破,也是对义银表明了心迹。

    她这个真言宗旧派未来的扛把子,始终是义银在宗教上的忠实盟友,一定会坚定站在他这边。

    义银摇摇头,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长觉法师,一时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次回来,肯定没什么太平日子过。但自己人还没回到居城,麻烦事就已经一件件扑面而来,让他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织田信长降服了石山本愿寺,必然不会停下脚步,他已经开始联系南蛮教,准备下一步的计划。

    近畿佛教不会坐以待毙,之后的宗教信仰斗争会越来越激烈。

    织田信长是主动跳进了这个漩涡,义银却是被迫卷进去的。

    近畿佛教没有其他选择,能够对抗织田信长的人,天底下就只有斯波义银一个。

    义银一边要和织田信长合作攻略西国四国九州等地,一边还要帮助佛教诸派抵御织田信长咄咄逼人的威胁。

    这种事一旦做不好,那就是两面不是人,义银也头疼。

    再加上斯波家内部的改革事务,斯波遴选改制即将登上舞台,斯波编制要向天下武家张开怀抱,谁知道又会惹来多少麻烦。

    神道教灭亡后,佛教已经垄断岛国文化圈两百年,斯波家现在要扶起儒家文化,算不算和佛教诸派打擂台?

    真到了佛教儒家争夺文化主导权,短兵相接,斗红了眼的时候,义银这个佛教护法站哪边?他还算不算佛教的自己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义银阵阵冒冷汗。

    到了他这个地位,真正是身负天下所望,牵一发而动全身,许多时候不是他想太平,就能太平的。

    多少人争权夺利,都绕不开他这位至高无上的圣人,他想少点麻烦,多点和睦,别人愿意听话吗?

    人是最喜欢和人斗的动物,也是杀人最多的动物,是无可救药的,一天不斗就浑身难受的动物。

    义银长吁一口气,看向长觉与北畠具教两个光头尼姑,苦笑道。

    “不知怎的,我忽然也想遁入空门,不理凡尘俗世了。”

    长觉哑然失笑,摇头不语。

    北畠具教心里还惦记着圣人栽培自己的女儿,为北畠家多攒点家业呢,自然不愿意圣人心生倦意。

    她合十作揖,口颂佛号。

    “圣人说笑了,天下久乱,万民倒悬,大家都盼着您来开万世太平呢。”

    义银又叹一声。

    说笑?哪里笑得出来呀?他也就是吐吐槽,真要是遁入空门,留下那一群女人孩子怎么办?还不得打到血流成河?

    逃避是逃避不了的,一寸后宫一寸血,且自作自受着吧。

    在兴福寺留宿一日,义银第二天就出发返回多闻山城。

    自义银第一次下关东,将建造居城的任务交给尼子胜久,至今已有七八年功夫,多闻山城也随着斯波家的实力上升越发繁荣。

    毘沙门天就是多闻天王,多闻意为常听佛法,精通佛法,是以福德著称的佛教护法正神。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使然,当初义银选择在多闻山筑城,只因为此地四通八达,并无宗教含义。

    多闻山是北大和之地的交通枢纽,向南庇护奈良之地,向北通往山城国京都,向东是大和口出入伊贺国。

    大和国虽大,但南部广大山区和纪伊国连成一片,并称纪伊山地,再加上更南边的纪伊半岛,整整一大块丘陵地带,土地贫瘠。

    纪伊国的主要平原在西部靠近濑户内海东海岸一侧,大和国的主要平原在中北部的奈良盆地。

    两者之间这一大块山地丘陵,不适合发展经济,反而适合求神拜佛,穷山峻岭正是佛法昌盛之地,亦有高野山,和歌山等佛教圣地。

    斯波家守住了多闻山,就等于守住了大和国最繁华的中北部奈良盆地,这就是义银筑城在此的军事意义。

    而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地位,又使得多闻山城发展工商业非常便利,城下町繁荣。

    奈良盆地是大和民族的起源地,自飞鸟时代开始,天皇朝廷派遣唐使学习天朝文化,革新政治,引入汉传佛教增强自身统治力。

    从此,奈良之地的佛音回荡八百年,至今延绵不绝。

    为了表示崇佛,奈良盆地的不少大山都被安上了佛家名号,多闻山便是一例。

    毘沙门天与多闻天王的巧合,斯波义银筑城多闻山城的巧合,现时已经分不清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总而言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世间万民只需要知道保持敬畏就够了。

    圣人居城,神领之地,自然令凡夫俗子趋之若鹜。

    自从高田阳乃开始搞起斯波地产,多闻山城城下町的商品地产就是最好卖的,没有之一。

    毘沙门天是武家守护神,买斯波地产的武家自然希望沐浴在圣人荣光之下,特别是来自织田家的尾张老武家,那都是不差钱的主。

    毘沙门天又是商路守护神,商贾历来迷信,为保财运,求神拜佛很舍得花钱,如今一座真神杵在这里,自然是挥金如土,不甘人后。

    既然大家都不缺钱,多闻山城的地价很快翻倍往上涨,每次拍卖都能出现远超之前价格的新地王。

    爆炒地产的丰厚利润,又引来了更多的投资者,结果就是房价一骑绝尘,让见惯了钱财的高田阳乃都有些咋舌。

    赚了大笔土地财政,自然要搞建设,多闻山城是圣人居所,斯波家的脸面,尼子胜久也舍得花钱。

    织田信长兴建安土城,还要扣扣搜搜去挖观音寺城的建材充实新城,但多闻山城这边完全不需要。

    多闻山城不缺钱,尼子胜久作为近畿斯波领代官,也不敢挪动圣人居城的土地财政,另作他用。

    于是大笔改造城池的订单发到堺港,财大气粗,眼都不眨一下。

    堺港那边眼见是圣人居城的订单,谁敢胡乱加价,真以为高田阳乃整天笑眯眯就是个好人了?

    谁敢一时贪心,回头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壬生狼直接杀你全家,家里钱财全充公了给圣人造房子去。

    这钱谁都不敢赚,拿到订单的商家保本出货就是了。有些脑子灵活的商家,甚至主动倒贴材料钱,表示对圣人的感激恭顺。

    这一来二去,原本就花不掉的土地收入反而变得更禁得起花了。

    尼子胜久无奈之余,干脆趁着圣人下关东之际,从本丸开始改造扩建,一路改建到二之丸,三之丸等附郭,护城河什么都给安排上。

    天守阁直接上五层,含石垣高四十公尺,瓦片上覆以金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远远望去,真像是传说中的佛光普照一般,令观望者心生畏敬。

    再加上庞大的城下町,多闻山城几乎天天在平地,建屋,修路,整座城市一直在扩建扩建再扩建,一刻不见停歇。

    如果说安土城是织田信长用心打造的政治样板工程,妄图令天下武家望而生畏,震惊于织田家巨大财富的巨型城市。

    那么,多闻山城就像是一座不属于这个乱世的世外净土,繁华不似人间的超级大城市。

    安土城与多闻山城的对比,放在天下武家眼中,足以让所有人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不缺钱,谁才是真正得罪不起的大佬。

    离开一年,刚才回到多闻山城的义银都没认出来,眼前这座雄伟的城市就是自己的多闻山城?

    如果说伊贺上野城是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那么多闻山城就是华丽转身,连主人都迷糊得认不出来了。

    斯波地产带来的巨额土地财政收入,只用一两年功夫就给整个近畿斯波领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恐怖如斯。

第1738章回城先看小团子

    多闻山城今非昔比,已然成为近畿最富庶的大城市。

    要不是多闻山城远离淀川,琵琶湖一线水运,京都的商业地位只怕早就被多闻山城给抢走了。

    可即便远离商业价值浓厚的淀川流域,多闻山城凭借乱世中少有的安全价值,依然成为有钱的武家商家尼姑心中首选。

    有钱人集聚的地方,自然发展迅速,连义银自己都有些看不懂。

    当看到天守阁上瓦片反射的黄金光芒,义银竟然第一时间想要上去刮下来,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圣人居城是一项极其严肃的政治工程,用料的奢侈代表着斯波家的财力和威严,连义银自己也不能随便改变这个宣传样板。

    同心秘书处的确呈上过改造计划书,因为近畿斯波领代官尼子胜久与同心秘书处首席蒲生氏乡两人都非常赞同,义银也就没仔细看。

    这两人是他最放心的近臣,谁知道她们会一起通过这么一个奢华至极的改建方案。

    屋顶闪耀的金箔,红杉铺面的地板,居馆的外形又黄又红,简直土到掉渣,俗到无语。

    但大俗就是大雅,尽显奢华的居馆本身就在无声的宣告一句话。

    斯波家有的是钱!

    不要小看了金钱的力量,统治的底色是财政,武家大名拼命表现自己有钱,本身就是一种威慑力。

    织田信长在安土城堆砌富贵,回头一看多闻山城的繁花似锦,心里不知道嫉妒成了什么样。

    打仗打不过义银,豪横也豪横不过义银,那个自大惯了的家伙估计气得压根都咬断了。

    义银只能接受了眼前的一切,他的生活已经成为政治的一部分,住什么样的房子,本身就是政治活动的一部分,由不得他挑三拣四。

    只是看到卧室里那一床鲜红色的棉被,义银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抽,让蒲生氏乡赶紧搬走。

    鲜红的染布确实昂贵,但也真的好土,土得义银都受不了,他又不是猴子,怎么可能接受这种奇怪的审美。

    圣人回归居所,四方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座辉煌之城。而此刻最心慌的,就属斯波忠基金的负责人石田三成。

    圣人前脚进城,后脚立即派人来找她,要求她准备好斯波忠基金的年度财报,随时准备入见禀告。

    随后又有消息传来,圣人刚回城就去了廉政众的由比滨结衣那边视察工作。

    石田三成顿时自己把自己给吓坏了,圣人又是查账,又是找廉政众,莫非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让人给举报了?

    其实,石田三成纯粹是想的太多了。

    义银关注斯波忠基金的年度财报,只是想了解自己能调动多少家底去改制斯波遴选,做试点区域,收买天下武家的人心。

    至于由比滨结衣那边,原因就更简单了。

    小团子目不转睛看着眼前大手中糖果,被吸引得一阵阵咽唾沫。

    此时的她,小心翼翼瞅了眼眼前陌生的漂亮大哥哥,大眼珠子乱转,似乎在想怎么把糖果从这个漂亮大哥哥的手里弄走。

    由比滨结衣赶紧上前抱住女儿,不允许她胡闹,然后小心翼翼看向忽然到访的圣人,胆怯得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义银无奈叹了口气,把糖果塞进小团子的嘴里,小团子高兴得捂着嘴,生怕被母亲夺走似的。

    这场面看得义银不禁吐槽。

    “女儿胆子大得要命,母亲却是胆小如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下她的。

    还有,为什么孩子看到糖就挪不开眼了?各类福利补贴我也没少给你,你平日里就不给孩子一点好吃好喝?”

    面对舐犊情深的义银,由比滨结衣也是心里委屈。不到三岁的小丫头,瞎吃什么糖果嘛,真不怕吃出事来。

    由比滨结衣不敢当面说,只能唯唯诺诺道。

    “母亲说,不要给孩子吃的太好,免得她不懂忆苦思甜,享受惯了,以后长大吃不起苦。”

    义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忆苦思甜?我的孩子需要忆苦思甜吗?她如果愿意,这辈子就只有甜,根本用不着吃什么苦!”

    由比滨结衣的母亲,义银也是见过的。那妇人长得风韵犹存,怎么想法如此悲观?真是时刻准备着回伊贺老家的山里受穷受苦去吗?

    义银越看由比滨结衣越来气,这当娘的人一点扛不住事,日后孩子真受了什么委屈,她多半也不敢声张,只是默默忍受。

    回想起关东那几个孩子她妈,一个比一个护犊子,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再看看眼前面条性子的由比滨结衣,真是让人无语。

    义银恨不得把这些女人揉搓到一起,平均匀一下,重新捏出个人样。厉害的嘛太厉害,柔弱的嘛太柔弱,如果能够中和一下就好了。

    他看着由比滨结衣,目光深邃忽明忽暗,让由比滨结衣畏惧得缩了缩肩膀,腰肢颤抖,胸前坠了一坠。

    下意识间,义银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脑海中映出五个大字,细枝结硕果,再瞥了眼由比滨结衣珠圆玉润的小脸蛋,心底火气渐起。

    自从义银狠狠收拾了一顿石田三成,由比滨结衣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过。

    生产之后养了两年多,本就姣好的面容上又增加了一层母性的光泽,成熟妩媚动人。

    当年,义银就是酒后看到由比滨结衣的好身材,忍不住办坏事。

    这会儿两人的孩子也生了,孩子他妈竟然越发有味道,亦是令人始料未及,食指大动。

    义银下意识抬手抚摸由比滨结衣的脸颊,吓得这小兔子一般胆量的女人身子一颤,该死的丰满身姿又是花枝乱颤,抖得人心火上涌。

    由比滨结衣怀中的小团子用纯真的眼神看向眼前帅气似谪仙的少年,不理解他为何要对自己的母亲动手动脚。

    义银见由比滨结衣慌张躲闪,笑问道。

    “怎么?不乐意与我亲近?”

    由比滨结衣紧了紧怀中的孩子,低声说道。

    “臣下不敢。”

    义银低头看了眼茫然无知的小团子,无奈笑了笑。

    自打他踏上神道,他那些个女人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唐僧肉,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把他吞下肚子。

    由比滨结衣这样畏畏缩缩,不敢靠近的态度,反倒让他有了些新鲜感,征服欲。

    也不知由比滨结衣这是欲拒还迎,还是真的畏惧害怕。

    义银又仔细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应该是真害怕吧,这家伙为什么胆子这么小,一点不像这个女尊世界的女人,害得自己时不时对她涌起愧疚感,好像自己是强行犯。

    说好的女尊男卑,女人在这种事情上不吃亏呢?为什么在由比滨结衣就感觉不到呢?

    也难怪由比滨结衣会被姬武士们排斥,不管是旧伊贺众,还是高田阳乃,都瞧不上她。

    这就像是义银前世,一群英姿勃发的强悍军人中间忽然混进一个弱气娘炮,怎么可能不被反感呢。

    可由比滨结衣越是这样,就越是勾起了义银的心火,想要重温旧梦,与她好好叙叙前缘。

    但由比滨结衣与小团子的身份,义银还在犹豫什么时候公开,这会儿也不方便把她喊到居馆,被人发现了端倪总是不好。

    深深看了眼由比滨结衣,义银说道。

    “把孩子送去休息,你带廉政众的文档来给我看看,我要今年份的,与你仔细对对账,就我和你两个人。”

    义银这话让由比滨结衣身姿一震,她只是胆子小又不是真的傻,圣人的言外之意她自然听得懂。

    正是因为她听懂了,却是越发迷糊了。

    以由比滨结衣的视角,她的意识被系统生涯不犯特效所干扰,只认为自己与圣人的那次,是自己酒后失德,圣人仁厚没有计较。

    自己怀孕诞下小团子已经是罪恶滔天,可圣人非但不怪罪,反而对自己越来越好,这让原本就胆小怕事的由比滨结衣更加心惊胆战。

    未知是最可怕的,由比滨结衣越是想不通圣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就越是感到害怕,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应圣人的热情。

    义银看她这副窝囊相,心火更盛,要不是小团子还在两人之间横着,这会儿就要把由比滨结衣就地正法了。

    他哼了一声,问道。

    “怎么?账目还没整理清楚吗?”

    由比滨结衣赶紧摇头。

    “没有,都整理好了。

    半泽姬特别能干,去往关东之前帮我都弄好了,还细心替我归档收纳,方便我日后更新。”

    义银点点头。

    “半泽直义吗?这人不错,你要是用着顺手,我就把她正式调派给你,让她辅佐你。”

    由比滨结衣苦笑道。

    “半泽姬才华横溢,辅佐我。。实在是太浪费了,她应该有更大的舞台才是。

    圣人不是已经派她去关东办差,是想重用她?”

    义银笑道。

    “岛国人口千万,从来不缺人才,又因为尊卑严苛,多少人才沉浮一生,都得不到机会施展才华。

    我看那半泽直义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与你关系亲近,留给你用也是她的造化。

    你不要总是妄自菲薄,我之前就与你说过,小团子的未来我会安排妥当,你是她的母亲,身份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半泽直义如果愿意跟着由比滨家,那也是她的造化,以她的出身攀上了你,才真正是有了前途。”

    义银这话听起来不顺耳,却是残酷的事实。

    半泽直义就算再有才华,她也就是个逃荒的下层姬武士出身。

    即便得到前田利家赏识,侥幸考编成功上岸,又受到井伊直政青睐,委以重任,但这个出身就注定她前途其实很有限。

    武家社会是极度看重出身的,家格门第血统才是真正决定姬武士未来高度的度量衡。

    下层姬武士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平民贱民更是连起跑线都没有资格踏上去。

    要不是百年乱世,松动了阶级天花板,中下层是不可能出头的。

    但随着天下统一的大势渐渐形成,太平之后的武家社会必然会恢复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负责打洞的严苛尊卑秩序中。

    像半泽直义这样出身的姬武士,如果没有贵人提携,绝不可能爬到太高的位置。

    这就像是唐朝,科举制度刚刚起头,有才之士依然没有太多的上升渠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投书于贵人门下,希望得到贵人青睐扶持。

    别看由比滨结衣平庸无能,但仅仅依靠母凭女贵的福气,半泽直义拍马都赶不上。

    斯波神裔是什么档次?能成为斯波神裔一支门下走狗,地位身份就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岛民。

    由比滨结衣抿抿嘴,不敢把自己请半泽直义担当小团子后见人的事,告知义银。

    她自作主张,好心给半泽直义下关东的旅途增加了一张护身符。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更不知道圣人会不会生气,所以干脆闭口不谈,瞒一天是一天。

    圣人越看重小团子,由比滨结衣就越害怕,唯恐自己擅作主张会惹恼圣人。

    可事情已经做了,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憋在心里等东窗事发。

    义银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在他心里长得好看,身材极佳,胆子奇小的没用小女人,竟敢背着自己玩出那么大的花样。

    由比滨结衣不敢说,半泽直义前往关东探查的真相也就与义银侧身而过。

    义银授予半泽直义巡查问注方,斯波忠基金廉政众,关东侍所奉行所廉政众三处文档的职责,以为半泽直义是去关东例行公事。

    他哪里知道井伊直政,高田阳乃这些家伙一个个在背后搞鬼。

    就在由比滨结衣的沉默中,义银错失了最后一次提前了解真相的机会。

    他看了眼由比滨结衣,嗓子有点干,心火有点旺,忍不住催促。

    “带孩子下去,拿资料过来给我看。”

    由比滨结衣点点头,抱起小团子就走,小团子还不愿意走,伊伊啊啊朝着义银挥舞小手,很不愿意离开这个漂亮大哥哥。

    义银看着女儿活泼的样子,胸膛满是父爱,心想着这几日还得找些借口多过来看看孩子。

    不过今天嘛,还是要先和孩子她妈关上门,深入浅出谈谈工作。

第1739章斯波遴选试点改制

    接下来几天,义银天天往由比滨结衣这边跑,每次都是关上门和由比滨结衣进行深入浅出的交流。

    石田三成不知义银心中所想,吓得要命。

    大领导天天跑廉政部门,自己这个负责收钱花钱的被监督部门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不等义银那边有所反应,石田三成就开始在斯波忠基金内部自查自纠,赶紧抓几条蛀虫,看看能不能过关。

    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什么来历,石田三成这次都是铁面无私,一视同仁,斯波忠基金上下风气为之一肃。

    可等石田三成真的带着年终财报去觐见圣人,义银只是随手翻了几下盈余,便轻轻松松过了关。

    末了,义银还夸了石田三成几句,说是由比滨结衣那边对她评价很高,这是大领导在帮小情人刷同僚的好感呢。

    石田三成忐忑不安前来觐见,高高兴兴回去办差,心里还想给由比滨结衣再送点好处,看不出来这同僚挺懂规矩,以后可以多来往。

    圣人看起来对石田三成的工作很满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圣人的手总是扶着腰,是这两天查账太辛苦了吗?

    一想起圣人地位尊贵,还日日夜夜为国事操劳,石田三成顿时模糊了视线,擦干眼泪,决心好好做事,以报答圣人圣恩。

    而在石田三成身后,真正仔细盘算斯波忠基金账目的人,却是蒲生氏乡。

    斯波遴选改制一事,已经成为圣人的意志,必须贯彻落实。

    斯波忠基金的资产质量,直接决定蒲生氏乡负责改制斯波遴选的步伐能跨多大,她必须小心谨慎。

    而最终的计算结果,也让蒲生氏乡非常满意,并且上报了圣人。

    北陆道商路价值四百万贯的物流市场,斯波家大概占据二成。

    但作为主导者的高田阳乃,她与盟友已经通过利益交换形成了垄断集团,话语权可远远不止两成。

    斯波忠基金干系斯波家基石稳定,高田阳乃必然全力支持,石田三成因此拿到了不少高利润商品的独家经营权。

    再加上斯波忠基金参与股票定增,斯波地产优先购买权,斯波土仓定存粮票利息等各方面的投资。

    斯波忠基金的本金现在已经达到百万石粮票,年利润增长速度能达到二成,也就是二十万石粮票。

    之所以本金迅速增长,是因为斯波忠基金赚钱实在太快太容易。

    斯波忠基金作为支撑斯波家铁杆庄稼的家族基金,只要是有斯波编制的姬武士遇到斯波忠基金相关事务,都会下意识维护自家利益。

    至于其他势力的领地,武家,商家,寺院所属的城町港町,也不愿意为了几个钱就去得罪斯波家。

    所以斯波忠基金在北陆道商路范围内经营,几乎是零风险运行,而且从事的业务都是利润极高的。

    另一方面,斯波忠基金的福利支出相比其赚钱能力,实在是微不足道。

    斯波编制加上斯波义士的总名额,已经从一千五百人增长到了三千人,看似翻了一倍。

    但事实上,每人每年六石粮票的福利支出,全年支出也就一万八千石粮票而已。

    斯波忠基金一年赚二十万石粮票,支出却只有不到二万石,所以本金的增速显得非常迅猛。

    而本金积累的越多,利润增长也更快,这就形成了资本扩张的良性循环。

    例如一百万石粮票本金,年增长百分之二十,支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么本金在四年时间内就能翻上一倍,达到二百万石粮票。

    当然,实际利润会因为资金规模越来越大,增长速度越来越慢,但只要增速不低于百分之十,依然可以六七年就翻一倍。

    在看到斯波忠基金的年终财报之后,蒲生氏乡也是震惊不已,她知道斯波忠基金很赚钱,但没有想到会竟然这么能赚。

    其实,斯波忠基金也是赶上了好时候。

    这两年,高田阳乃深度挖掘粮票金融体系的潜力,股票,地产,存款等等金融产品搞得风生水起。

    金融资产在风口上的时候就是这个德行,嗷嗷叫得翻倍往上冲,一年时间就能把别人几辈子钱都赚光,但要是遇到了金融危机。。

    高田阳乃愿意分一杯羹给斯波忠基金,一方面是体现自己对斯波家的商业价值,带着斯波忠基金一起飞。

    而另一方面,未来遇到金融危机爆发之时,圣人是帮高田阳乃,保住斯波忠基金这个斯波家最重要的聚宝盆,还是帮那些关东外人?

    关东人的钱没就没了,难道还能比斯波忠基金收益稳定更要紧?

    此时,不管是义银还是蒲生氏乡,都没有发现这个被捆绑问题。

    义银看了蒲生氏乡的斯波忠基金财政分析报告之后,圣颜大悦,笑道。

    “石田三成很不错,高田阳乃很不错,她们是在用心做事。

    氏乡,这下改制斯波遴选,扩充斯波编制之事,你该有些信心了吧?”

    蒲生氏乡这会儿心情大好,忍不住开玩笑道。

    “岂止是有信心,我已经计算过,斯波忠基金照现在两成增速发展,四年后本金就能翻倍,就算增速降低到一成,七年也能翻一倍。

    一百万石变成两百万石,四到七年多出一百万石粮票,不怕圣人您笑话,我这口水都流下来了。”

    义银指着她笑道。

    “所以呢?你想吃大户?”

    蒲生氏乡肃然道。

    “我想,把斯波遴选的试点一次性扩大到所有确定性的亲斯波势力范围,包括关东三强藩,西近畿等地。

    当然,三大斯波领的考编名额最多,试点区域名额占多少比例,还得看消息发布之后各方反应。

    另外,臣下恳请圣人,允许斯波义士的直系子孙参与斯波遴选,以为圣人恩科。

    三年之内,初步完成斯波遴选改制试点,初定每年对外发布一千名额,三年三千名。

    当然,实际增长编制不止三千名,有功之臣的叙功名额另算。我希望三年之内的新增名额,尽量控制在五千之内。”

    义银的手指在案牍上敲击,思索蒲生氏乡的建议。

    蒲生氏乡所言确定性的亲斯波势力,其实就是生了神裔,和圣人有意赐予神裔的那些外藩。

    例如关东的上杉,武田,北条,又如近畿的细川。

    这些武家大名已经明确表态,主动融入斯波神权,并得到圣人恩赐神种,诞下神裔的机会。

    理论上,她们未来都是斯波神权的一部分,她们下属的姬武士团迟早会成为斯波家臣团的一部分。

    既然迟早是一家人,那么斯波遴选对外开恩,就从她们的领地开始,这样也不怕肥水落得外人田。

    林信胜希望斯波遴选是面向天下所有武家的公平考编,但现实是斯波家还没有夺取天下,没办法那么大方。

    即便圣人有这个心怀天下的志向,蒲生氏乡也得考虑平衡斯波家内部姬武士的想法。

    例如外来姬武士参与考编的人数占据总人数的比例是多少?会不会因为太过宽容,反而让外人大量占据斯波编制。

    一年一千编制,三年三千编制,如果不对外招名额加以限制,万一出现大部分录取姬武士是外人的事,那可真是笑不出来。

    一方面,外人毕竟是外人,在天下统一尚未成功之前,姿态归姿态,还是要防着敌对势力搞破坏,不能太相信外人。

    另一方面,毕竟是内外有别,斯波家臣团也需要安抚,总不能冷了老臣功臣的心。

    所以,蒲生氏乡才会主动提及控制外招的比例,以及留下二千名额给功臣。

    功臣嘛,自然是帮主君打仗的斯波家姬武士。

    五千斯波编制里留下二千功臣名额,实际上就已经确定了百分之四十的名额属于斯波姬武士团,这样做也提高了内部的主观能动性。

    再加上外招名额的试点放在属于未来神裔的外藩领地,这些地方武家事实上就是未来的斯波臣子。

    这么一来,圣人心怀天下,斯波遴选面向天下英才的名气是打响了,而实际上的范围也得到控制,不至于让外人反过来渗透斯波家。

    但这么做的话,显得有些小家子气,让义银有点犹豫,问道。

    “这样一来,与内部遴选也没多大区别,外人依旧得不到考编的机会,是不是太假了一点?”

    蒲生氏乡鞠躬道。

    “圣人仁义,但斯波忠基金的本钱还是不够厚实,斯波遴选改制的步伐不可迈得太大。

    三大斯波领五十万石,关东近畿那些个亲斯波外藩数目更大,光是关东三强藩上杉武田北条三家,下属领地就有三百万石。

    如果一次性全面放开,斯波编制名额不够分呀。

    我想先有限放开,允许斯波领居住者,和外藩领地居住者参与。

    您知道,斯波房产是对外出售的,外藩那边也有一些移民移居的姬武士。

    只要我们不限制本家外藩的领民身份,外地姬武士一样可以通过买房定居,得到领内的考编资格。

    这些人千辛万苦跑到试点范围内参与斯波遴选,要么就是家里不缺钱,愿意让子嗣试试,要么就是才华横溢,对自己信心十足。

    斯波遴选可以挑出其中优异者,用心栽培提拔,对外宣传公示,以达到千金买马骨的作用。”

    义银点点头,蒲生氏乡这个办法很鸡贼。

    虽然,斯波遴选本质上还是在斯波领和未来的神裔领挑选自己人,但只要其中混了几个有才华的外人,就可以集中宣传这几个人。

    这时代的交通不便,十里八乡不同乡音,传播消息主要靠谣言。

    斯波遴选录取了多少外人不重要,把这几个人拉出来拼命吹嘘就行了。

    远方的姬武士自然不知道真相,只知道圣人胸怀天下,允许外人参与斯波编制,一视同仁。

    先试点,把效果吹出去,再一步步扩大范围,等斯波统一了天下,斯波遴选也顺理成章得铺遍天下,这事就不算忽悠。

    虽然这和义银想象中的改制有所不同,确实不够公平,但已经是折中之后最好的办法。

    毕竟,本来属于斯波姬武士团禁脔的斯波遴选,忽然变成全天下姬武士都可以参加的考编,自己人心态会失衡,心理上接受不了的。

    一方面需要给自己人实惠,让她们知道斯波遴选面向天下就是忽悠,实际上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另一方面,也要给外人一点希望,不能让外人觉得自己是陪公子读书,心灰意冷不肯参与到斯波遴选中来。

    这改制期间的内外平衡,可不好控制,蒲生氏乡已经是努力在做事了。

    义银点点头,叹道。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蒲生氏乡苦笑道。

    “治大国如烹小鲜,斯波遴选干系重大,臣下不敢胡来,坏了圣人仁政。

    况且,斯波忠基金那边也不能竭泽而渔,做出杀鸡取卵的傻事。

    三年五千新增斯波编制,已经是同心秘书处尽心计算过的数量,在尽可能保证斯波忠基金良性发展的前提下,增加斯波编制名额。”

    义银点点头。

    “天下武家人口百万,若能有半数入我编制,天下太平可期。

    五十万人,一户六口人,就是八万余户。每户一人就是八万斯波编制,的确急不得,我们可不能把石田姬给活活逼死了呀。”

    义银最后调侃了石田三成一句,让蒲生氏乡不禁莞尔,鞠躬说道。

    “圣人英明。”

    八万旗本,八万个斯波编制,每人每年需要给予六石粮票的铁杆庄稼,那就是四十八万石。

    斯波忠基金虽然很能赚钱,但要求石田三成一年赚五十万石,这也太为难她了,非得逼死她不可。

    斯波忠基金现在的本金是一百万,增速百分之二十,每年能赚二十万石。

    随着本金数量不断增多,赚钱速度一定会慢慢下降,下降到百分之十是迟早的事。

    也就是说,想要赚到一年四十八万石粮票的利润,斯波忠基金至少需要五百万石本金,并且保持每年赚取百分之十的利润。

    这是一个极限数字,事实上需要有更大的冗余,才能保证斯波忠基金不出现大额赤字,入不敷出。

    为了让斯波忠基金继续发育,良性发展,就不能施加太多压力给石田三成,反而要保证她有足够的资金使用和良好的投资环境。

    同心秘书处精心计算的结果,是三年之内只能新增五千编制。

    再加上现有的三千编制,三年后斯波编制将达到八千名额,每年每人六石,福利支出四万八千石。

    斯波家要一步步夺取天下,斯波忠基金要一年年扩大本金,斯波编制要一点点扩编名额。

    三者是相辅相成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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