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2章织田意欲炼明智
就在明智光秀琢磨着,如何帮织田信长迅速拿下石山,把这位乖戾之主引入攻略西国的快车道。
安土城的织田信长,已经为新春攻略的顺利而得意忘形,大摆宴席庆祝。
她的性子一贯如此,遇到顺风局就容易飘,家臣团对她畏惧大过敬爱,自然也没人敢于犯颜直谏。
一场宴会彻夜狂欢,等到织田信长尽兴,天边已经隐隐透出明亮,这都快到黎明了。
正巧来安土城汇报工作的丹羽长秀被拉着熬了一宿,这会儿已经有点睁不开眼。
她出身野孩子团,是织田信长最信任的亲信之一,这些年担当后勤大管家,一直负责给织田信长的奇思妙想擦屁股。
这一次,织田家又是打最擅长的反季作战,利用农兵分离的优势,在春耕时节发动攻势,同时向加贺摄津两个方向出征。
反季作战打传统武家非常有效,但花费巨大,也就是织田家这样财大气粗的天下第一强藩,才玩得起。
但即便如此,流水般的军事支出还是压得丹羽长秀透不过气。
就在去年,织田家与斯波家刚才打了一场二十万人的大战,双方消耗了大量的粮食物资,都是元气大伤。
今年开春,织田信长又忙不迭踏上新的征途,贪婪得就像是一头永远不知道满足的饕餮。
斯波义银那边拼命在给大家发福利,提高斯波家姬武士的生活水平,引来天下武家羡慕的目光,皆称斯波领为灯塔之地,天选之领。
而织田信长呢,她正在通过手里集中的权力,压榨织田领地每一分地力,人力,精力,潜力,为自己的霸业鞭策所有人,努力干活。
这种窒息般的压力,连柴田胜家这样的超级大佬都有些吃不消,织田家中下层更是苦不堪言。
要说织田家崛起于下尾张,八年间席卷近畿,领地翻十倍不止。
大家伙一开始还是努力工作,畅想未来,但到了此时,所有人才发现,自己的努力似乎没有换来期望中的美好。
大部分的好处都被织田信长这个老大给吞了,自己只有做不完的kpi,完不成就滚蛋的巨大压力。
今年好好工作,明年老板就能买新车,换新娘,这种不平衡的投入收益比,任谁都提不起干劲了。
虽然织田信长还在画大饼,打鸡血,但大多数跟随她日久的老臣子,已经不太相信这一套说辞。
大家现在还这么努力,不是因为憧憬织田信长所画的美好未来,而是畏惧织田信长剥夺自己拥有的一切。
作为战国各藩权力最集中的家督,织田信长用林秀贞和安藤守就的下场给家臣团打了一个样,谁不努力就会光屁股滚蛋。
一个乖戾霸道的强势家督,一群疲惫恐惧的弱势家臣,织田家看似如日中天,势不可挡,但事实上真是不可战胜吗?
丹羽长秀感叹一声,喝光自己杯中清酒。
她跟了织田信长这么多年,对其是有真感情的,但这几年,织田信长越来越专断独行,完全摧毁了武家传统中奉公恩赏的君臣互信。
一方面,丹羽长秀敬佩织田信长的强大与才华。另一方面,她也很迷茫,织田家这么走下去,真的能够一统天下吗?
就在丹羽长秀发呆之时,织田信长走下主位,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
“米五娘在想什么?”
丹羽长秀回过神来,鞠躬笑道。
“回大殿,没想什么,只是熬夜有些疲惫了。”
织田信长哈哈大笑。
“年纪轻轻怎么一副老态。”
丹羽长秀叹道。
“臣下年过三十,已经是一老妪,自然不比年轻人精力充沛。”
织田信长哼了一声,这话她可不爱听。
每每身边的亲信提起年纪,织田信长都会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野孩子团的大家在变老,自己也在变老。
可为什么。。斯波义银那个家伙就一直是十六岁的绝世容颜呢!
想要征服天下,想要征服斯波义银,想要生下他的孩子,成为独霸他的男人。
织田信长一点都不愿承认,自己也快三十岁了,在这个三十可称老妪的中古时代,她已经不年轻。
强行把丹羽长秀拉起来,织田信长任性道。
“什么老不老的,我看你是锻炼太少,走,和我出去走几圈,看看黎明,散散酒气,提提精神。”
丹羽长秀虽然已经累得不行,但织田信长如此要求,她也只好舍命陪主君,咬牙苦笑跟了出去。
织田信长带着丹羽长秀走在庭院的石道上,渐渐静了下来。
半晌,她说道。
“我知道你很辛苦,我也知道不少人在背后说怪话,给你添麻烦,你为新春征战筹措后勤,很不容易。”
丹羽长秀见一向不靠谱的织田信长忽然说起贴心的人话,顿时受宠若惊,连声不敢。
“侍奉大殿是我的本分,臣下不敢居功。”
织田信长冷笑道。
“我知道你的忠心,你就不必过谦了。我更知道哪些人在背后阴阳怪气,自有办法让她们老实点。
这些蠢货哪里知道,这个节骨眼,正是一鼓作气的战略时机。
圣人不在近畿,明智光秀掌控伏见城体系,全力配合我,我才有机会摆脱掣肘,以最快速度扩张。
一旦错过了这个节点,等到圣人回来近畿,我做事就不能这么随意方便了。
总不能每次都是织田家吃独食,斯波家什么都捞不到,这算什么合作,我也不好与圣人沟通。
这一次摄津攻略,你筹措军需得力,明智光秀外交斡旋有功,才使得大军朝发夕至,荒木村重狼狈逃窜西国。
摄津攻略不战而胜,你们都有大功,我已决定将若狭国封给你,将丹后国封给明智光秀,以恩赏你们的大功劳。”
丹羽长秀一愣,没想到织田信长会如此果断,慷慨。
若狭国是越前国的西部延伸段,是北陆道的西端尽头,历史上,若狭越前两国本就是一体。
织田信长虽然拿下越前国,却有一刺,如鲠在喉,那就是越前国西部的敦贺郡。
朝仓家的主家分家,已经在织田家两次征服越前国的过程中基本死光光,唯有敦贺郡的朝仓景纪有朝仓宗滴余泽,受斯波义银庇护。
敦贺郡的敦贺港,是北陆道商路重要一环,更是北陆道出入近畿的要道。
织田家虽然拿下了越前国四十万石,但敦贺郡这几万石却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喉间,让织田信长不吐不快。
可斯波织田两家正在合作的蜜月期,织田信长不想动朝仓景纪,以免惹来斯波义银的怒火。
若狭国虽然只是八万余石的小国,但位置却在敦贺郡西侧。
敦贺郡南边是北近江羽柴秀吉,东面是越前国柴田胜家,如果丹羽长秀能够入主若狭国,就等于把敦贺郡彻底孤立包围。
这样一来,被织田领地围困的敦贺郡,对织田信长的威胁就会降到最低。
若狭国守护是若狭武田家,早就已经衰败,金崎撤退之前,若狭国武家已经臣服过织田信长一次。
只是因为朝仓浅井两家联手攻击织田家,若狭国那群墙头草又反复横跳,脱离了织田家掌控。
如今,朝仓浅井两家都已灰飞烟灭,斯波织田两家也携手合作,近畿形势大不相同。
若狭国武家只要脑子没坏,必然会认真对待织田信长的要求,降服于织田家,免得织田信长记起金崎撤退的狼狈,秋后算账。
至于若狭武田家,给点领地养着就是,反正也费不了多少地,希望她家聪明一点,主动把守护役职度让给丹羽长秀,免得横***。
见丹羽长秀还在犹豫,织田信长怪里怪气说道。
“怎么?觉得我给得太少?一国之主还嫌不够?”
丹羽长秀苦笑摇头。
“您知道我不是这种人,我只是在想,明智光秀是斯波家臣,您这样明着给她恩赏,不合适吧?
外间因为明智光秀为您奔走,拿下摄津,孤立石山,做下诸多功绩,已经是议论纷纷,特别是近畿斯波领那边,疑惑很重。
您这时候再把丹后国十一万石给她,岂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织田信长哈哈大笑。
“不错,我就是要把她加起来烤一烤。
天朝有云,真金不怕火炼,我倒也想看看,明智光秀到底待我有几分真挚?”
丹羽长秀眯了眯眼。
“您不相信她?”
织田信长摇摇头,连父母姐妹都可以出卖她,她这辈子就从来没相信过任何人,除了那个孽缘的斯波义银。
只是这话不好在丹羽长秀面前直说,织田信长随口叹道。
“明智光秀面面俱到,所作所为让我非常满意。
事情都替我办了,老父亲也主动放在安土城,按理说,她做到这个地步,我应该对她很放心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想试试她,再仔细看清楚她一些。”
明智光秀提出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为织田信长描绘了斯波织田合流的未来蓝图。
说实话,织田信长很动心,很有冲动重用她。但就是因为这一未来太重要,反而让织田信长越发迟疑,不敢彻底相信明智光秀。
织田信长说道。
“丹后国不同于若狭国,我这十一万石的国主恩赏,只是一个空名虚位,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拿下丹后国,需要斯波家自己出兵,自己占领,又与我何干,哪有什么非议?”
织田家今年干了太多事,马不停蹄想要拿下摄津,加贺,若狭,石山,就算贪婪如织田信长,也觉得自己吃相有点太难看了。
说好的合作嘛,自然要给斯波家留一点好处,她抛给斯波家的就是丹后国。
丹后国在若狭国西侧,历史上是丹波国的一部分,之后分为两国,丹波国在南山地,丹后国在北海岸。
丹后守护是幕府三管四职之一的一色家,一色家在辉煌之时,曾经是镇守五国二郡的大守护,管理侍所,乃是四职中的笔头。
虽然一色家已经没落,但名门家格尚在,不然斋藤义龙弑母夺国之后,也不会选一色苗字,请足利义辉承认自己的门楣来自一色家。
足利义辉在位之时,一色家还管着京都幕府的侍所,派了几十号人来京都耀武扬威。
虽然侍所早已不是镰仓幕府时期权倾天下的军方大本营,已经沦为京都派出所,但京都城下町商业繁荣,一色家还是捞了不少好处。
三好上洛,弑杀了足利义辉这位将军,有维护京都职责的侍所毫无作为,一色众狼狈逃回丹后国,也没脸再提管理侍所之事。
一色家没能力对抗三好家,自然也没能力对抗斯波家的圣人,斯波义银拿下丹后国很容易。
织田信长也是给了斯波义银面子,斯波义银最重武家传统,就算一色家已经败落,但毕竟是三管四职之一的幕府名门。
如果织田家强行攻略丹后国,控制京都幕府的斯波义银脸上必然无光,不如让斯波家出面,折服了一色家。
另外,织田信长要明智光秀去搞定波多野家,又把丹波国身后的丹后国许给明智光秀,这是给明智光秀出难题。
因为明智光秀几次擅作主张,导致她的领地被斯波义银削弱得很厉害,不过几千石。
织田信长一抬手就恩赏十一万石,一国之主,这是做给谁看呢?
就算斯波义银同意了此事,斯波家中其他势力也会不满,明智光秀想要在舆论中站稳脚跟,还得依靠织田信长,向织田家更加靠拢。
逼着明智光秀必须亲近织田家,完成斯波织田两家合流的路线图,这也是织田信长抬举明智光秀的原因。
另外,丹后国在丹波国身后,如芒在背,这又是给明智光秀出了一个难题。
卷入利益相关,波多野秀治会如何看到明智光秀这个原本应该是亲和中立的外交人员,这思想工作不好做啊。
织田信长倒也好奇,明智光秀会如何完成这一项艰巨的任务,让丹波国的波多野秀治向自己低头。
第1743章佐久间信盛完了
织田信长一甩手,拿出两国之主,近二十万石的领地,看似慷慨大方,豪气冲天。
可这背后的层层计算,越想越让丹羽长秀心惊胆战。
果不其然,说完了两人的恩赏,织田信长又说道。
“摄津攻略不战而胜,池田恒兴需要驻守摄津,稳定地方。
但石山本愿寺的征伐之事不能拖延,我有意让佐久间信盛担当攻略石山的总大将,你怎么看?”
丹羽长秀苦笑不已,我怎么看?我跪着看行不行?
织田信长其实对家中逐渐加重的怨声载道,不愿意继续为织田家努力奋斗的懈怠风气,非常清楚。
前脚,织田信长刚和丹羽长秀说,我知道你很不容易,很多人在背后阴阳怪气。
后脚,她就把阴阳怪气最厉害的人提溜出来,担当攻打石山的总大将。
要说织田信长不是故意的,丹羽长秀绝对不相信。
林秀贞与佐久间信盛都是织田家宿将,下尾张老武家。
织田信长虽说不拘一格降人才,但织田家臣团多数还是传统武家,家督唯才是举,不代表家臣团不会各自抱团建立小山头。
织田家崛起于下尾张,下尾张四郡本土本乡的老武家立功最多,地位最高,权力最大。
下尾张老武家的躺平埋怨之词,对于织田家的开拓进取,也是损害最大的。
当年织田家内战,家老林秀贞是织田信行最重要的支持者,织田信行战败,被织田信长当众砍死,林秀贞吓得跪地降服。
早期的织田信长还没有现在这样的绝对强势,就顺势原谅了林秀贞,保证了织田家的内部团结。
在织田家征服尾张,征服美浓之后,林秀贞多次埋怨大家辛苦这么多年,为啥不能多享享福。
结果,她被织田信长新账老账一起算,剥夺所有权位,驱逐出织田家。
林秀贞被驱逐一事对织田家臣团的威慑力,远远高于安藤守就。
因为林秀贞是织田家的家老,一度担任笔头。安藤守就不过是美浓三人众之一,投机加入织田家的二五仔。
两者的政治意义,完全不同。
林秀贞被驱逐,是织田信长建立强势独裁,说一不二的。
从此,织田家中再没有声音敢于犯颜直谏,评议会成了织田信长的一言堂,可谓一言九鼎,无人不从。
佐久间信盛的资格没有林秀贞那么老,但她一样是下尾张老武家核心人物,属于亲织田信长一派。
当年织田信长继位,妹妹织田信行意图谋反,林秀贞与柴田胜家都是织田信行的支持者,织田信长的处境非常困难。
佐久间盛重与佐久间信盛两个同族姐妹,抛弃织田信行,选择转投织田信长,为织田信长减轻了压力。
之后,佐久间盛重战死桶狭间,织田信长念及忠诚,对佐久间信盛更加重用。
在下尾张老武家之中,佐久间信盛与柴田胜家的地位相差不远,威望也很高。
林秀贞在时,佐久间信盛就和她一起阴阳怪气,觉得自己劳苦功高,对织田家诸多革新指手画脚。
织田信长驱逐了林秀贞,对佐久间信盛网开一面,也是吓到了这位宿将,总算是消停了一阵。
现在,织田家势力更大,下尾张老武家却没有拿到太多好处,其中最大的一块肥肉还让柴田胜家给叼走了。
娶市君,当国主,镇守越前国四十万石,看得佐久间信盛眼红,阴阳怪气的臭毛病又开始了。
织田家的核心领地在浓尾平原,征集军需也是以这里为重点,当地尾张美浓武家的影响力很大。
丹羽长秀负责筹集军需,佐久间信盛阴阳怪气起来,许多人趁机叫苦连天,少供少给,让丹羽长秀非常为难。
丹羽长秀自己就是下尾张老武家,佐久间信盛又是亲织田信长一派,说起来双方关系还不错。
要是板起面孔公事公办,佐久间信盛肯定会被织田信长申饬,但丹羽长秀不团结老乡,也会被老乡们疏远。
所以,丹羽长秀没有提过这件事,自己暗中和佐久间信盛解决了,但谁知道织田信长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然了解到这件事。
丹羽长秀沉默不语,织田信长笑骂道。
“你这人,就是太厚道,所以下尾张那些混蛋才敢踩到你头上,如果是柴田胜家,你看她们敢不敢蹬鼻子上脸。
佐久间信盛。。呵呵,看人挑水不吃力是吧?行呀,那就让她不要闲着,由她牵头攻略石山。
摄津那边,让羽柴秀吉带本部人撤下来,回返北近江,北上越前国,支援柴田胜家攻略加贺国。
池田恒兴所部镇守摄津,稳定地方,不参与石山攻略
佐久间信盛领尾张,美浓,伊势,南近江三国半军势,各地武家全力动员,支持她这位总大将。
我把整个织田家的老底都交给她了,如果她在冬天之前打不下石山,嘿嘿,这种废物留之何用。”
丹羽长秀遍体生凉,满脑子就七个字,佐久间信盛要完。
其实,织田信长对佐久间信盛早就有所不满。
早年间的佐久间信盛办事还算得力,立下不少战功,在织田家中的声势才能与柴田胜家分庭抗衡。
可是,在武田信玄上洛之时,织田信长派遣佐久间信盛支援德川家康,结果佐久间信盛想要保存实力,擅自后退,坑惨了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大败三方原,被迫退回滨松城死守,武田信玄满天满地的发谣言,嘲笑德川家康吓得拉裤子了,把德川家康气得牙根咬断。
武田上洛,差点打垮德川家,一刀子捅到织田家的核心地盘浓尾平原。
虽然之后武田信玄退走,但织田信长也是惊了一场,再加上德川家康告状,就把佐久间信盛一顿痛骂,闲置了许久。
这一次,佐久间信盛又阻挠丹羽长秀筹集军需,已然踩到了织田信长的底线。
织田信长磨刀霍霍,准备在林秀贞之后,从下尾张老武家中再抓出一只肥鸡,再次杀鸡儆猴,让大家好好清醒清醒。
佐久间信盛以为自己缩在后面捣蛋,无凭无据,没人可以动她。
但织田信长做事,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她干脆亲自点将,让佐久间信盛去打石山。
你不是喜欢捣蛋嘛,那你来当这个总大将,我看你会不会自己给自己捣蛋。
丹羽长秀心里很清楚,织田信长已经准备对佐久间信盛动手,佐久间信盛逃不过这一劫。
石山本愿寺虽然因为明智光秀的种种策略,逐渐陷入孤立,但那到底是一向宗的大本山,哪是好打的地方。
本愿寺两次被烧,法主痛定思痛,最后把大本山迁到了石山。
一方面是为近畿佛教守门户,钉死了从堺港上岸的南蛮教,得到近畿佛教在宗教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支持。
另一方面,石山就是一片被河川分割成无数小岛的碎片化堡垒群,周遭无数小寨的狂信徒护卫着本愿寺大本山。
不把周遭全部拔干净了,根本不可能威胁到本愿寺显如的安全。
本愿寺显如不落入险境,她怎么会投降?死几个信徒对大尼姑来说很难接受吗?只怕显如上人眼都不会眨一下,信徒随便死呗。
拔除外围,攻略石山,迫降显如,这需要很长时间。
而织田信长只给到冬天,满打满算就半年,佐久间信盛怎么来得及?就算现在开始动员领地,等军队走到石山,两三个月就没了。
佐久间信盛拼了命打,也就拔掉外围一些小寨子,给石山足够的压力,对织田信长降服显如上人有好处,但救不了佐久间信盛自己。
军令如山,半年就是半年,打不下来就是无能,佐久间信盛就因为完不成军令被严厉处置,最终就是林秀贞的下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佐久间信盛军神附体,拉起队伍三个月就***了石山本愿寺,让织田信长无话可说。
但这可能性有多大概率吗?
织田信长嘴上说着三国半人马全部交给佐久间信盛,好似对这位宿将充满了信任与期待。
但事实上,佐久间信盛根本指挥不动大部分人马。
三国半武家,包括上尾张,下尾张,东美浓,西美浓,南伊势,北伊势,南近江。
光是名字就要打一大串,真要压服这些各地的草头王,地头蛇听话,只有织田信长的绝对支持。
这份支持,佐久间信盛有吗?
柴田胜家攻打加贺,带的是下尾张的老姐妹,再加上西美浓最听话的降臣不破光治辅佐。
派去支援柴田胜家的羽柴秀吉是下尾张后起之秀,名字的羽柴两字,来自于丹羽长秀与柴田胜家,表明不忘前辈提携之恩的意思。
织田信长派人去帮忙,那都是计算好的,可不是在瞎搞。
但佐久间信盛这边却是短短半年,一群乱糟糟的各地武家,完全不给整合的机会,摆明了就是要乱搞。
三国半的各地武家,她们都是人精,等大家伙明白了织田信长要搞佐久间信盛这件事,谁愿意为佐久间信盛奋战?
白白浪费自家的人命,还要得罪大殿,帮大殿讨厌的人刷战绩,谁脑子有这种毛病?
所以,丹羽长秀百分百确定,佐久间信盛完蛋了,没救了。
看向走在前面的织田信长,丹羽长秀从心底里浮起一阵战栗。
佐久间信盛可是织田家数一数二的重臣,为家业兴旺立下汗马功劳,比肩柴田胜家,是掌控十几万石的大名级人物。
这样的重臣,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就只在织田信长一念之间。
想到织田信长越来越暴戾恣睢,为所欲为的性子,丹羽长秀的不安与无力越来越强烈。
天朝有云,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织田家这艘大船到底会被织田信长带往何处,这艘看似无敌的巨轮会不会在眨眼间倾覆,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织田信长这等才华横溢的绝代霸主,她就不该是姬武士,她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
因为武家社会的小泥潭子,根本容不下这等意图口含天宪的天之骄女。
织田信长出现在这个时代,是她自己的不幸,也是所有姬武士的煎熬,两者格格不入,难以相忍。
第1744章竹中劝诫壮士断腕
丹羽长秀还来不及从对佐久间信盛的悲哀同情中回过神来,织田信长已经说起了下一个话题。
“米五娘,加贺那边的战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歇,军需上你还要有所准备。”
丹羽长秀一愣,问道。
“据说柴田胜家大人的进展非常顺利,已经拿下加贺半国,加贺一向一揆抵挡不住,溃不成军。
我已经输送的军需应该足以支撑,还是说,加贺战局有变数?”
织田信长摇头道。
“你做得很好,柴田胜家后勤无忧,拿下加贺国指日可得,所以我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丹羽长秀见织田信长神采飞扬,忍不住露出苦笑,来了来了,这位主君又要在顺风局面前飘了。
织田信长也不管丹羽长秀心中吐槽,自顾自兴奋道。
“加贺一向一揆覆灭在即,能登越中两国武家必然敬畏我织田家的兵威。
我已经派人出使能登畠山家,越中神保家,要求她们配合我,彻底剿灭危害北陆道的一向一揆。
等柴田胜家剿灭了加贺的一向一揆,我会让她立即进入越中国,收拾越中一向一揆。”
丹羽长秀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向织田信长,脑中残留的困意不翼而飞。
“大殿,你这是想打通北陆道,伸手进关东?”
织田信长呵呵一笑。
“中山道难行,东海道阻塞,北陆道这边却是一个好机会,以剿灭一向一揆为名打进越中国,就算我织田家进入关东的桥头堡吧。”
丹羽长秀皱眉道。
“北陆道诸国一向恭谨侍奉圣人与上杉殿下,且事关北陆道商路,我们是不是慎重一些,先禀告一声圣人,沟通之后再行进军?”
织田信长甩甩手。
“试试,先试试。
装着剿灭一向一揆的糊涂,先插一手进去,如果现在就坦白与圣人明言,万一他不允许,岂不是要陷入被动?”
丹羽长秀头皮发麻,照您的意思,瞒着圣人伸手,就没麻烦了?
“但。。据说上杉殿下的脾气刚烈,我们这样擅作主张,万一引发反弹,会否让圣人左右为难?”
织田信长哼了一声。
“上杉谦信算什么东西,这些年仗着圣人庇护,她已经得了不少好处,应该识趣一点才是。”
丹羽长秀提起上杉谦信,织田信长的肝火更盛。
武田信玄之女因为出身不好,虽是长女,却很难继承斯波家。
可上杉谦信不一样,府中长尾家是下克上出身,但上杉谦信已经继承了山内上杉家,关东管领,等于是洗白了身份。
山内上杉家家格高贵,上杉谦信和斯波义银所生的孩子,继承圣人的事业是很有优先权的。
织田信长到现在为止,连个崽都没怀上,她性子一向乖戾,眼红上杉谦信这两年生孩子养孩子,心中可是非常不舒服,倍感威胁。
织田家与上杉家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织田信长都想要找找茬,何况现在真的是有利益冲突,织田信长顺势就硬上,给一个下马威先。
丹羽长秀未必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她也的确觉得织田信长因为最近战事顺利,有点太飘了。
北陆道商路是斯波家的经济命脉,斯波义银硬是护着朝仓景纪,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朝仓宗滴的恩义,另一方面更是因为敦贺港。
北陆道商路的三大主港,敦贺港,七尾港,直江津,再加上斯波义银强行给前田利家发福利的三国凑,组成了海上贸易网络。
加贺一向一揆堵塞北陆道,当时尚未强大的斯波家只能另辟蹊径,走起海路,结果海路成本更低,做成了成熟的海运物流网络。
织田信长明面上是要动越中一向一揆,但她指名道姓指挥能登畠山家,越中神保家,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其实就是在抢夺话语权,影响力,想要操纵七尾港的贸易体系。
当年的越中出阵,斯波义银最终打服加贺,越中,能登各方势力,然后重新分配北陆道商路利益,总算是收服了各家。
加贺越中的一向一揆得以分了一杯羹,不再针对北陆道商路。
能登畠山家控制七尾港,越中神保家通过七尾港南下越中国沿岸的富士湾各个小港,分享配额。
大家排排坐吃果果,这些年能登,加贺,越中三国各方势力相安无事,大家都很满意。
现在,织田家这条大鲶鱼杀来了北陆道,准备弄死加贺一向一揆之后,继续把手伸进来,要把北陆道这潭水搅浑。
别说圣人会不会同意,在越中能登两国有巨大利益的上杉谦信一定会有所反应。
再者,织田信长明摆着故意找上杉谦信晦气,上杉谦信能服气?
织田信长性子乖戾,上杉谦信那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上杉家实力不弱,家格更是远远高于织田家,还有母凭女贵的神裔身份,凭什么要对织田家服软?
你织田家有三百万石,实力冠绝天下,但我上杉家也有百万石,上杉谦信更是以关东管领身份自诩关东二号人物。
这要是被织田信长抽耳光都不还手,上杉谦信会被关东武家活活嘲笑死。
上杉谦信在关东侍所的二号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岂能在这个时候示弱?上杉家必然要硬刚一把织田家,织田信长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丹羽长秀正迟疑着是否要再劝一劝,只见织田信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
“该说的都说完了,这天也亮了,你一夜熬得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
丹羽长秀心头一窒。
您一件件事把我轰炸得头疼,现在让我回去睡觉,我能睡得着?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丹羽长秀叹了一声,只得鞠躬告退。
织田信长看着丹羽长秀垂头丧气离开,笑容渐渐收敛。
她这是在通知丹羽长秀,并不是征求丹羽长秀的意见。
织田信长很清楚,征服天下,征服斯波义银,这条道路是织田信长自己渴望的,却不符合织田家臣团的实际利益。
织田信长只能强硬推动织田家臣团为自己服务,走通这条荆棘塞途,而不是指望织田家臣团接受。
旭日东升,望着朝阳,织田信长目光坚定,信心十足。
她从不怀疑自己会成功,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失败过,除了。。败给那个男人。
摄津国,池田城。
荒木村重狼狈西逃,寻求毛利家庇护。
池田恒兴高调入主摄津国,第一件事就是替织田信长杀了荒木村重的嫡系家臣三十六人。
然后,池田恒兴就占据了池田城,以池田家督身份,代理摄津国事,等待织田信长为她向京都幕府讨要摄津守护。
斯波家与织田家合作的伏见城体系,斯波方的负责人明智光秀现在是明着偏袒织田家,所以池田恒兴得到摄津守护名分是毫无疑问。
池田恒兴以美浓池田旁支身份,入继名门摄津池田家,自然是意气风发,这些天都在忙着与摄津武家交往,接受地方各势力跪舔。
而池田城外,被织田信长派遣来协助池田恒兴的羽柴秀吉,此时也收到了来自安土城的最新命令。
营帐之内,竹中重治咳得撕心裂肺,让帐外羽柴秀吉听得心慌。
羽柴秀吉不敢怠慢,走入帐中,一脸担忧看向正在埋头案牍的竹中重治。
“竹中姬,你这病怎么越拖越重了?这些杂务你暂时不要再分心管着,好好休息一阵。”
竹中重治对入内的羽柴秀吉行礼之后,说道。
“谢主上关怀,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到变天就咳嗽,春天万物勃发,所以显得厉害一点,我早就习惯了,不妨事。”
羽柴秀吉坐在竹中重治旁边的马扎上,握着她的手,坚定道。
“你习惯,我可不习惯,你是我的军师,你的身体健康关系我的事业前途,不是你自己的私有物。
保重好身体,这是我的命令。
这次我们回返北近江,你必须回长滨城好好调理,在你身体好转之前,我再不会带你东奔西跑。”
竹中重治眼中闪过一丝厉光,追问道。
“听主上这意思,大殿的最新命令已经到了?”
羽柴秀吉点头道。
“正如你所料,大殿给我的命令是支援北陆道,去加贺国帮柴田胜家打仗。
池田恒兴则是镇守摄津国,清理异己,站稳脚跟。”
羽柴秀吉的口气有点惆怅,她这几年用心经营北近江,积攒的这点家底元气都被织田信长指使着处处支援,一直在替别人做嫁衣。
竹中重治点点头,问道。
“那石山呢?”
羽柴秀吉说道。
“佐久间信盛统御尾张,美浓,伊势,南近江共三国半武家,担当总大将,攻略石山本愿寺,冬天之前务必拿下。”
竹中重治目光一凝。
“大殿这是想要对佐久间信盛下手?”
羽柴秀吉叹了一声,语气中颇有些兔死狐悲之哀。
“佐久间信盛虽然与我不睦,但毕竟是下尾张老武家,战功赫赫,为织田家做了不少事。
连她都要。。大殿现在越来越霸道,容不得家中一点点异声。”
竹中重治咳嗽一声。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织田家只是下尾张的乡巴佬,如今坐拥三百万石,看似如日中天,其实内患不少。
大殿性子乖戾,麾下武家来自各国,心思各异,她很清楚自己无法将家臣团拧成一根绳,对外征战是解决内部矛盾的最佳办法。
在战争中提拔自己人,在战争中除掉异己者,在战争中削弱家臣集权自身,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佐久间信盛在尾张的所作所为,我也略有耳闻,阻挠军需筹集,就是阻挠大殿的战略大计。
以大殿一贯的性子,她已是该死了,正好用来震慑内部的异议,让所有人都闭上嘴,好好干活。”
羽柴秀吉摇摇头,她没有时间为佐久间信盛悲哀太久,先管好自己再说吧。
“竹中姬,这次我北上支援加贺国,途径北近江,你给我回去好好休息,不必跟随。”
竹中笑咳两声,抚摸自己的胸口顺气,叹道。
“我明白,主上的事业尚未成功,我还不能死,一定养好身体,为您尽心尽力。
只是我这次不陪您去加贺,还请您能够用我之策,不可久留北陆道之地。”
羽柴秀吉皱眉道。
“你要我一到加贺,就找个借口与柴田胜家闹翻,退兵回北近江,是否有些太冒险了?
一者,我与柴田胜家面上还算和睦,我现在羽翼未满,这就和她翻脸,以后会不会被她针对?
二者,北上支援加贺是大殿的命令,如果我擅自翻脸退兵,会不会被大殿抓住理由,削我权柄?”
竹中重治叹道。
“天下哪有两全其美之事,不冒些风险,如何能脱离险境,保全自己。
大殿这些年的战略,您应该也看明白了,那就是不断迁移家臣,攻略外敌。
胜,则壮大织田家。败,则削弱家臣团。强干弱枝,才是大殿一直在坚持做的事,
这些年,大殿的直领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织田家臣团已经无力抵抗限制大殿,被迫沦为奴仆,予取予夺。”
羽柴秀吉苦笑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但知道又能如何?大殿的大势已成,使的是阳谋,我就算知道她要干什么,也无力反抗。”
竹中重治笑道。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离她远点,大殿这套不断外迁家臣攻略外敌的战略,还是有极限的。
正所谓,山高皇帝远。
集权有边界,距离越远,就越难以约束,因为交通不利,消息晦涩,难以搞清楚远方的实情,就很难操纵远方的家臣。
但此事到底能不能成功,最重要的就是看您舍不舍得放弃北近江这十二万石。
大殿建造安土城,在南近江定居,遥控指挥全局,北近江就在大殿的眼皮子底下,你如果不离开,就永远摆脱不了大殿的控制。”
羽柴秀吉眯了眯眼。
“我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仆役出身,又何来什么舍不得?只看这个险冒得值不值,能不能换回足够的回报?”
第1745章羽柴秀吉选西国
竹中重治叹道。
“风险高,收益自然也高。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北近江与南近江只有一线之隔,大殿时时刻刻盯着您,防着您,你想要发展壮大,难如登天。
所以,我们要去西国,远远避开大殿的目光,才能慢慢积攒起您自己的家底实力。”
羽柴秀吉问道。
“为什么是西国?就不能通过北陆道去关东吗?”
竹中重治摇头道。
“北陆道不是好选择,原因有三。
其一,圣人不会允许织田家的手伸进关东,不管是斯波家自己出面,还是通过关东强藩强硬拒止,织田家都很难渗透进去。
其次,即便织田家在关东啃下一角,那也是斯波织田两家势力边界的突出部,时时刻刻被双方主君盯着,比您在北近江的处境更糟。
再次,柴田胜家是什么人,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小团体意识太重,连大殿给予的与力都收买降服不好,何况是与外人的您合作。
您去北陆道发展,关东武家不乐意,圣人与大殿的目光聚焦,柴田胜家不愿意分好处给您,您去那里又是图什么呢?”
羽柴秀吉摇摇头,如此看来,北陆道开拓的确是一块鸡肋,没什么意思。
羽柴秀吉与柴田胜家最大的区别,就是羽柴秀吉非常会做人。
不管是蜂须贺正胜,还是竹中重治,这些织田信长派给羽柴秀吉的与力,羽柴秀吉都能把她们消化掉,变成自己的亲信与臂膀。
柴田胜家呢?死守着下尾张老武家这个小圈子,小山头意识太重,织田信长派给她的与力用了许多年,结果还是忠于织田信长。
反倒是前田利家这样的斯波家臣,因为出身下尾张,曾经在柴田胜家麾下效力,反而可以得到柴田胜家的关照。
如此敌友不分,里外不分,柴田胜家就算再能打仗,又有什么用呢?不过一莽妇罢了,不足为虑。
羽柴秀吉善于团结部众,擅长交友,总是能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两者相比,虽然柴田胜家的四十万石高于羽柴秀吉的十二万石,但还是羽柴秀吉的政治手段更厉害一些。
羽柴秀吉摸着下巴,问道。
“西国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北陆道也不是我不想去就可以不去的,我的身家性命都在大殿一念之间,为之奈何?”
竹中重治笑道。
“所以,您需要犯错,然后戴罪立功。
北近江十二万石虽好,但却是大殿予取予夺,不是属于您自己的东西,失去了其实也不可惜。
潜龙出渊,飞腾四海,总要付出代价。只要能换到西国征伐的机会,跑到大殿的目光之外,您才有真正的发展。
现在,就有一个最好的机会。
摄津不战而下,加贺势不可挡,已经让大殿有些得意忘形。
大殿逼迫佐久间信盛半年攻下石山,这和逼她去死有什么区别?自古以来哪有战时整治自家重臣大将的道理,这不得闹得人心惶惶?
但是,这对您却是大好时机。
大殿要整死佐久间信盛这位重臣,杀鸡儆猴,威慑家臣团。
佐久间信盛是堪比林秀贞的家中元勋,她被大殿如此设计整治,家臣团必然泛起兔死狐悲之心。
现在,佐久间信盛出征已经是板上钉钉,她的命运已被决定,无法再更改。
如果这时候,再闹出一件您的事,大殿还会严惩不贷吗?”
羽柴秀吉眼睛一亮。
“你是说,大殿会对我手下留情,网开一面?可是以她说一不二的性子,真的会放过我吗?”
竹中重治笑道。
“杀鸡儆猴,杀一只可能很有用,但连杀两只也许就适得其反。
上次,大殿杀鸡儆猴。
林秀贞与安藤守就看似是被一起驱逐,但安藤守就暗通斋藤义龙,罪证确凿,严惩她,美浓武家也觉得合情合理。
这一次,大殿又故技重施。
佐久间信盛可以比作林秀贞,但您却不是安藤守就,您对织田家贡献很大,这些年广交朋友,也得到了不少人的真心友谊。
柴田胜家妄自尊大,除了下尾张老武家,织田家中喜欢她的人可不多见,美浓,近江,伊势出身的家臣,普遍不亲近她。
您和她之间起了争执,不论谁对谁错,大家在情绪上,肯定是站在您这边。
如果大殿严惩您,再加上佐久间信盛之事的连锁反应,很可能导致威慑家臣团不成,反而引出诸多怨恨,过犹不及。
大殿需要家臣团听话,跟随自己的意思行事。但强硬也要有度,一味强硬到底,结果适得其反。”
羽柴秀吉想了想,担忧道。
“军事不同于政务,不从军令是大罪,就算大家同情我,只怕也没什么人敢站出来帮我说话。
万一操作不好,我可能就会失去一切,大殿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又如何能指望派我去西国将功赎罪?”
竹中重治说道。
“打仗这种事,打赢了,自然怎么说都有道理,但打输了,说破了天也是没道理。
您与柴田胜家发生争执,如果是因为她决策有误,导致织田军大败,那您的不从军令就是有道理的,大家自然会帮你求情。
大殿做事向来只看结果,她看重您的才能与进取心,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您。
您可是她亲手培养起来的人才,把您轻易抛弃,再找一个得力干将也不容易。
大殿雌心壮志,正在用人之际,现在还不是杀驴卸磨,过河拆桥的时候,她有耐心包容您的过失,还可以此激励你再创佳绩。”
羽柴秀吉点点头,问道。
“你是觉得柴田胜家会在加贺国大败一场,让我涉险过关,但这不可能吧?
加贺一向一揆已经被吓破了胆,七里赖周死守金泽的御坊根本不敢出击,柴田胜家已经拿下加贺半国,横扫全境只是时间问题。”
竹中重治叹道。
“柴田胜家对付七里赖周当然不会输,但她会输在大殿的贪婪无度之下。
天朝有云,得陇望蜀。
大殿刚才拿下摄津,马上就要攻打石山。你猜她拿下加贺,想不想再要越中能登?”
羽柴秀吉愕然道。
“不可能,越中能登两国效忠于圣人,大殿已经低头承认伏见城体系,愿意联合斯波家统一天下,就不会再轻易和斯波家起摩擦。”
竹中重治叹道。
“敢问主上,斯波家在越中能登有一石土地的斯波领吗?有当地武家的一封效忠誓书吗?”
羽柴秀吉一愣,摇头道。
“这我倒不清楚。”
竹中重治肃然道。
“我仔细查阅了圣人与上杉殿下当年越中出阵的相关情报,发现了一些归属上的有趣细节。
当年的越中出阵,是以上杉殿下的关东管领名义讨伐,战后签署和睦协议,也是以上杉殿下的签字画押为准。
而圣人当时初到关东,正是借助上杉家的越后集团借力打力,他在越中出阵时候名为幕府使臣,呼吁促成各方和睦。
也就是说,为越中能登两国安全背书的协议是上杉殿下以关东管领名分担保,签字画押。
虽然谁都知道,圣人是越中能登两国和睦协议幕后真正的规划者掌控者,但白纸黑字上不存在呀。
所以,大殿如果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动一动越中能登两国,其实并不违反伏见城体系合作协议。
明面上为两国背书作保的上杉殿下,大殿自然是不怕的,她一定会动一动越中能登,试一试圣人的反应。
所以,柴田胜家的兵锋绝不会停止在加贺国,她一定会越界。”
羽柴秀吉皱眉道。
“就算真如你所言,柴田胜家也不一定会输呀。”
竹中重治摇头道。
“柴田胜家必败无疑。
您仔细想想,关东近畿三条主要通道,东海道,北陆道,中山道,哪条不是被圣人所属势力控制着?
圣人正在关东整合武家,要统一关东在关东侍所名下,关东大地在圣人心里,已经是斯波家的私有之物,他能允许大殿伸手过去吗?
就算圣人碍于伏见城体系,不方便让斯波军与织田军直接对阵,也可以通过上杉殿下出兵。
柴田胜家一介莽妇,在北陆道人生地不熟,上杉殿下背靠圣人,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柴田胜家怎么赢?
唯一的区别,就是输得好看一点,还是输得难看一点。
所以,您一到加贺国,就要否定柴田胜家的任何跨界决议,寸步不让,即便擅自回师北近江,也在所不惜。
大殿给柴田胜家的命令,一定不会明着写攻略越中能登,因为大殿得装糊涂,不能和圣人撕破脸。
柴田胜家必须遮遮掩掩,以其他名义冲破边界,攻入越中能登两国境内。
所以,越界之事只能是柴田胜家擅作主张,而您与她起了纠葛回师北近江,虽然有错,但只要她败了,您就不算罪无可恕。
您前面说,得罪了柴田胜家,日后在织田家中不好相处。
但您仔细想想,您在北近江有十二万石,柴田胜家在越前有四十万石,你们两位的领地贴着边呢。
你们之间表现的关系良好,是大殿喜欢看到的吗?
您唯有与柴田胜家翻脸,回归北近江接受大殿问罪,等柴田胜家大败北陆道之后,再疏通关系,请人求情。
这样的做法,才是最让大殿放心的。
摄津石山拿下之后,大殿的目光就会转向西国四国,您毛遂自荐,大殿应该会给您第二次机会。
她总不能前脚刚弄垮佐久间信盛,后脚再搞死您?家臣团兔死狐悲,反而不利于大殿的扩张意志。
但这样一来,北近江十二万石肯定是保不住了。
此去西国犹如入海,前途茫茫,是龙是虫,尚未可知。
这个决心,由您自己下吧,我一介幕僚,可不敢为您决断。”
竹中重治口上说是不敢,但羽柴秀吉心里很清楚,一旦自己畏缩不前,竹中重治必然失望,自己就失去了这位名军师的真心辅佐。
这位竹中重治不求财不求利,只求扬名立万,成就天下第一军师,以报当年灰头土脸投奔织田,被织田信长羞辱之仇。
竹中重治要证明自己,不惜为羽柴秀吉殚精竭虑,而羽柴秀吉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渴望呢?
如果她在这里犹豫,停下脚步,就再没有机会赶上斯波义银。
羽柴秀吉目中炽热一片,握紧竹中重治的手,毅然道。
“竹中姬不必考验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选西国!”
竹中重治微微一笑,深深鞠躬说道。
“我就知道,主上不会让我失望的。”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君臣相得,心意相通,自古少有也。
随着势力版图越来越大,织田信长铁腕集权的边际效应正在慢慢凸显。
不管是武家共议的传统,还是岛国支离破碎的地理特征,都难以支撑起织田信长对于庞大领地的专断独行。
织田家的发展越快,织田信长的控制力就越弱,但她没有妥协,而是选择再度杀鸡儆猴威慑群臣。
在织田信长看似无人敢于忤逆的巨大权势之下,织田家内部却渐渐变了味道。
第1746章送上门来的立威机会
仅仅只是一个春天,织田家的领地又再次迅速扩张,拿下摄津一国,加贺半国。
在天下武家惊惧织田家的崛起势不可挡,滚雪球一般势力越来越庞大之时,关东新春的一片狼藉,总算是有了一个妥善处理的结果。
北条氏政提出的贷款对口帮扶政策,得到斯波义银的初步认可。
关东侍所各家可以自己不出钱粮,以信誉担保,由镰仓五山贷款给东方四国度过饥荒,东方之众从明年开始,逐年归还借款和利息。
对于这个妥协的改动,斯波义银是满意的。
他最担心的就是秋后饥荒导致关八州再度大乱,只要东方四国有饭吃,不闹事,谁来出这份钱粮,他并不在乎。
至于东方之众,她们就更不在乎了。
东方四国武家多是待罪之身,回头度过饥荒,还得议罪受罚,手中的土地领民以后是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谁在乎贷款还不还得上?
先熬过眼前的饥荒,手中有兵有粮,回头这贷款是不是要还,这领地是不是改易,再议呗。
东方之众明显是一群无赖,镰仓五山这些钱粮最后如何还,斯波义银心里其实也没底。
他就有些奇怪,上杉武田北条三强藩为首的关东侍所各家,这次怎么会这么爽快,愿以自家名誉担保,她们也不怕东方之众赖账吗?
不管怎么样,这一场新春危机总算是暂时过去了。
经过了东方之众的叛乱,关东侍所的非暴力不合作,斯波义银现在总算能缓口气了。
大家愿意听自己的话,坐下来慢慢谈,要文斗不武斗,这就是斯波义银最大的胜利。
一个愿意容忍异己,斗而不破,携手同行的关东,才是斯波家可以倚重的根基之地。
在这个山脉纵横交错,平原支离破碎的岛国,天朝集权那一套是没法玩的,先天不足,不允许呀。
能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让大多数人愿意放下刀枪,相互间妥协,相忍为发展,就是最好的政治体系。
斯波家未来的神权,不是口含天宪的一言堂,而是由一群斯波神裔家族组成的贵族共治政治平衡。
放任斯波神裔发展,占据大部分土地,以血脉为纽带,妥协为基石,组成共进退的神权利益集团,就是斯波义银的最终政治目标。
不管是关东侍所,还是东方之众,谁吃亏谁占便宜,斯波义银都无所谓,因为长远来看,两者都不重要。
只要关东武家听话,听从斯波义银对关东大地的政治规划,斯波义银就可以安心当个软弱的仁君。
只要规则是斯波义银制定的,那么在他的软弱可欺之中,最占便宜的一定是他的女人和子嗣。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
赌场规划赔率,庄家51%,客人49%,看似只多客人一两个点,但已经足够赌场赚得盆满钵满。
这就是当规则制订者的好处,一点点的优势会被迅速放大,只要规则是出自我手,我就不介意你占点小便宜,反正最终都是我赢。
关东大地的情况,也是一样。
只要政治制度的规划者是斯波义银,只要关东武家愿意服从他的规矩,暂时的退让与付出,未来都能十倍百倍赚回来。
关东侍所吃亏又如何?东方之众赖账又如何?关东未来的一切都将是斯波家的。
因为斯波义银软弱可欺,所以他的女人子嗣永远会处于被偏袒之中,在竞争中的优势会越来越大。
就算有人不服气,也打不过斯波义银,只能惦记着圣人的仁厚,讨要一点小便宜,让心理平衡点。
长此以往,整个关东都会落入神裔一系的掌控,斯波义银的软弱仁厚,就是政治上的温水煮青蛙。
这个道理,也许有人看懂,也许有人看不懂,但都无所谓,因为大势已成,顺势者昌,逆势者亡。
关东大地已经没有人能够真正意义上反抗斯波义银的意志,只能用阴谋计算他的仁厚,赚点小便宜之后,再吃大亏。
上杉谦信闷闷不乐回到越后的御馆,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武田信玄负有原罪,跪舔圣人还来不及,当然事事顺着圣人的意思,挺不起脊梁,也没必要硬挺。
北条氏政初恋成功,现在***正热,圣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捧着肚子是有娃万事足。
唯有上杉谦信性子刚烈,说一不二,让她埋头做小,学别人服软,她不习惯呀。
现在关东的政治主流是要文斗不要武斗,她最擅长的军略使不上劲,处处碰壁,心里当然憋屈。
北条家与斯波家交接了东武藏之地,岛胜猛怀孕还要忙碌。
她已经把居城从大胡城搬迁到江户城,准备以东武藏之地为根基,进一步发展关东斯波领。
北条氏政的贷款对口帮扶计划得到了圣人认可,就没有回去小田原城养胎,而是坐镇河越城遥控指挥,进一步斡旋落实计划。
江户城与河越城有荒川连接,一个在中游,一个在下游,首尾相望于江湖。
两个孕妇,一个在中游,一个在下游,她们怀孕了还都在替斯波义银奔走忙碌,斯波义银自然心存愧疚,在两城之间来回暂住看顾。
武田信玄干脆让武田义信这孩子从甲斐国过来东武藏之地,早点回归同心众集团学习,整日在斯波义银面前打转。
大家都在使劲营造和睦的氛围,只有上杉谦信演技不够好,装不出大度,只能回到越后眼不见心不烦,心里却是狠骂这群心机表。
上杉谦信倒也不怕斯波义银久留不归,因为斯波义银准备在夏天召开关东侍所临时大评议。
临时大评议自然要回越后御馆进行,这次的主题是两件事。
其一,是落实对口帮扶计划。
秋后之前必须搞定粮食问题,才能安抚人心,避免东方四国再度骚动,乱了大局。
其二,是完成东方之众重新回归关东侍所的流程。
不管东方之众的罪行如何判处,她们都必须回归关东侍所的大家庭,这是斯波义银的政治底线。
关八州所有武家必须纳入关东侍所体系,不管你们怎么斗怎么闹,都得在圣人画好的游戏规则里玩。
关八州一旦走上正轨,那么整个关东其他地域也会慢慢被归入关东侍所体系,关东侍所要作为斯波义银的白手套,消化掉整个关东。
东方之众重归关东侍所之后,对她们的判罪,处罚,还贷,都会变得更加复杂。
堂上官自己判自己的笑话,已然成真。
东方之众一定会利用关东侍所大评议的游戏规则,减轻自己的罪责,逃避惩罚,顺便把对口帮扶的贷款赖掉。
虽然上杉武田北条三家已经有默契,要将大理郡的思想清洗运动扩大化,以此为武器收拾东方之众,但上杉谦信还是闷闷不乐。
她喜欢直接把敌人砍翻,讨厌束手束脚,斗而不破的政治纠缠。
武田信玄这头鬼精的老虎,北条氏政这头家教熏陶的小狮子,她们都比上杉谦信这头越后狂龙更懂得玩政治。
上杉谦信正琢磨着,被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新关东政局所束缚的自己,该如何向外界表明自己的强势,震慑宵小。
忽然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出现,让上杉谦信不禁大喜。
瞌睡遇到枕头,立威的机会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
第1747章忍无可忍的上杉谦信
越后国,御馆。
刚才从下总国回来的上杉谦信,抱着女儿深雪嘻嘻哈哈玩闹,一点不舍得放手。
从女儿出生到现在快两年,她还没有离开过女儿超过一顿饭的时间,这次分别几十天,真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错觉。
所以,这人一回来,等来不及洗尘擦脸,就抱着女儿不肯放,完全不顾座下本庄实乃看着尴尬。
闻着女儿的奶香味,上杉谦信的心境渐渐平缓下来,又忍不住亲了亲孩子的脸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才笑盈盈与本庄实乃说话。
“我离开这些天,家里辛苦本庄姬了。”
本庄实乃鞠躬连声不敢,她与上杉谦信的关系半师半臣,有些话在脑子里转了转,还是说了。
“我是没什么辛苦的,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两位少殿下确实有些辛苦了。”
上杉谦信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
“怎么?本庄姬给她们布置的学业繁重,她们应付不过来吗?”
知道上杉谦信是在调侃,本庄实乃摇头苦笑道。
“两位少殿下聪慧过人,自然不会受困于学业。
只是殿下临走之前,叮嘱她们照拂幼妹,她们不敢懈怠,小心谨慎,日夜侍奉,有些焦虑过度。
只说用膳这一项吧,上杉景虎殿下先尝一口,上杉景胜殿下再尝一口。
等到深雪小殿下嘴里,米汤都已经凉了,引得小殿下一撅嘴哭得撕心裂肺,两位少殿下手忙脚乱都哄不过来。”
上杉谦信哈哈大笑,她知道本庄实乃是想帮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说话。
这些天上杉谦信心情不好,之前招那两个丫头过来,也有拿她们撒气的成分,没想到把孩子们吓成这样。
你一口我一口,好似唯恐上杉深雪被毒死,两人就会连同家属亲眷一起挨刀灭门。
但她们到底是真的害怕,还是刻意演出来给上杉谦信看,那就很难说的。
孩子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上杉谦信向来不懂人心,而且她也不在乎。
上杉谦信现在只在乎自己的深雪,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是演戏也好,是真心也罢,上杉谦信只要她们乖乖别威胁到自己的深雪就行。
至于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无所谓的。
本庄实乃见上杉谦信不予置否,看似心情尚可,又补充道。
“上杉景虎殿下最近驱逐了一名家臣,还要求一名家臣切腹,两人都是来自北条家,平时小心思重的姬武士。
上杉景胜殿下也疏远了与长尾一门众的往来,和上越中越那些人保持距离,闭门安心学业。”
上杉谦信点点头。
“她们两个都是好孩子,本庄姬,我是不是对她们太苛刻了?”
本庄实乃赶紧摇头。
“没有,绝对没有,殿下严厉教导两位少殿下,用心栽培她们成人成才,都是为了她们好。
她们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会感激涕零,用她们的忠诚报答您与小殿下。”
上杉谦信点点头。
“道理是不错,但总觉得你今天的话有些多。”
本庄实乃尴尬一笑,没法接。
既要顾全上杉谦信的爱女之心,又要替两位少殿下开脱,还得保证别把自己卷进去,何其纠结。
这不,上杉谦信心里都明白,还调侃她想得太多,她可太难了。
上杉谦信敲打两位少殿下,维护自己女儿的独一档地位,这没有什么错。
上杉家臣团上下已经达成一致,乐见上杉深雪继承家业,让上杉家成为斯波神裔一支。
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的继承权,实际上已经没了,上杉深雪是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但跟随两位少殿下的直臣未必没有痴心妄想,上杉谦信要防范于未然,给两位少殿下一点压力,这当然没问题。
但凡事过犹不及,上杉谦信吓人吓过了头,直接把两位少殿下给吓尿了,这也不利于家中稳定。
上杉景虎被托付给本庄实乃教导,与上越的直臣侧进旗本一众姬武士走得近,还有北条家的外援。
上杉景胜出身长尾一门,古志,上田,乃至府中,这三支长尾亲族对她是天然亲近的。
如果没有上杉深雪的存在,上杉景虎代表的直臣一系与上杉景胜代表的长尾一门之间,必然有一场继承上杉家业的龙争虎斗。
但如今形势大变,直臣一系和长尾一门都是支持上杉深雪继位。
就算有一小撮坏分子捣蛋,上杉谦信的威胁也足以让两位少殿下自己动手切割,没必要一吓再吓。
如果真吓出个好歹,反而逼人铤而走险,这又是何苦来哉?
出于这一考虑,本庄实乃才会硬着头皮劝两句。
当然,如果上杉谦信不听劝,本庄实乃就会闭嘴不谈,不会把自己陷进去。
护犊子的亲妈是没办法讲道理的,本庄实乃不想引火烧身。
看了眼沉默下来的本庄实乃,上杉谦信笑了笑,说道。
“你等下把她们两个叫来,我关心关心她们的学业,顺便再安抚她们几句。
疼爱妹妹是好事,但也没必要时时刻刻小心翼翼,搞得好像为奴为婢,让外人看见了笑话。
她们是姐姐,只要当好一个姐姐就是了,上杉家的未来必然有她们一席之地。”
本庄实乃伏地叩首。
“殿下英明。”
上杉谦信呵呵一笑,搂紧怀中的女儿。
“英明是不敢当,当一天尼姑敲一天钟罢了,这上杉家业没到深雪手里之前,我总要替她维护着。
过几天,我还要出一次远门,深雪与家里的事就再拜托你了。”
本庄实乃抬头,诧异道。
本庄实乃抬头,诧异道。
“殿下又要出门?要去哪里?不是说圣很快就要回御馆,召开关东侍所临时大评议吗?
这一次讨论的是东方之众的对口帮扶与重归大评议问题,事关重大,这时候,您不方便远行吧?”
上杉谦信从怀中掏出两封信,丢在本庄实乃面前。
“你的消息滞后了,这次临时大评议可能不在御馆举行。
这里两封信,一封来自江户城,是圣人试探我能不能接受临时大评议在江户城举行的。
北条氏政殿下与岛胜猛大人都怀孕了,不方便长途跋涉,翻越越后山脉前来参会,可她们又都是这次会议的重要参与者。
所以,圣人希望这次临时大评议在江户城举行。
另外一封来自越中的神保长职,她病得不轻,好像快死了,她女儿无能,控制不住越中国人众。
织田家以剿灭一向一揆为名,要求能登畠山家与越中神保家合作,柴田胜家所部织田军要入境攻打越中一向一揆。
神保长职重病难以应付,泣血向我托孤,希望我能够照拂她的女儿,维护越中太平。
好呀,一个个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真以为我生了女儿没了脾气,可以任人羞辱。”
上杉谦信笑容可掬,但双眸的杀气已经遮掩不住,满溢而出。
本庄实乃知道上杉谦信已经动了真怒,早年间上杉谦信杀人不眨眼,镇压越后国,射像止啼。
只是这些年,越后武家集团的战略跟着斯波义银的思路,渐渐走向怀柔,很少用暴力解决问题。
再加上上杉谦信生孩子养孩子,前后两年多窝在春日山城不动弹,天下武家都快忘了她的刀子有多快多狠。
而这一次,上杉谦信是真被逼急了。
原本她还在犹豫,在关东侍所临时大评议召开的紧要关头,自己是否要去越中出阵,拒止织田家的侵袭势头。
现在不用选了,两边都是逼人太甚,没把她放在眼里,逼得她一定要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发飙。
圣人一开始是决定在御馆召开临时大评议,这次忽然来信,必然是被人蛊惑。
自从东武藏之地在北条斯波两家之间易手,北条家就一直在对外放风,希望把关东侍所的政厅从越后御馆迁移到江户城。
毕竟,现在的关东侍所,其主体姬武士团已经变成关八州武家。
那么把政厅设在关八州,不管是召开大评议还是常务理事会日常处理政务,都更加方便迅捷。
但是,御馆的政厅不单单是历史因素,更有政治符号,是越后双头政治的象征。
北条家包藏私心,想要把上杉谦信作为关东侍所二号人物的政治地位剥离。
因为斯波义银一直坚持大评议自主运行,不太参与日常工作。
所以,上杉谦信这个二号人物的强势,明显违背着大评议的平等共议,出于政治利益,北条家当然想淡化上杉谦信的独特政治地位。
把关东侍所的政厅转移到江户城,就是清晰分离了原本模糊的越后双头政治与关东侍所政治,两者之间的界限。
上杉谦信在大评议的强势地位下降,这符合所有统战众的政治利益,北条家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大家自然喜闻乐见。
搬迁政厅的真正阻力,其实来自于斯波义银,这位圣人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意增加新的政治矛盾。
北条家的小心思,斯波义银当然明白,但他也知道自己一点头,上杉谦信这个暴脾气一定会爆炸,所以就一直压着政厅搬迁没同意。
只是这一次,上杉谦信不知道江户城那边是用了什么手段,软化了圣人的态度,才有了这封圣人问询的信。
也许斯波义银的本意单纯只是给临时大评议换个地方,以后的正式会议还是在御馆举行。
但这个口子只要开了,有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越后御馆远离关八州核心区,每次开会,大多数统战众都要翻越越后山脉,跋山涉水跑到越后国。
不说一路辛苦,就算时间上也是浪费得很,耽误自家许多事呢。
江户城地理方便,海路水路陆路都是四通八达,让大家尝到了交通便利的甜头,一定会更希望把政厅迁移到江户城。
这个势头一起来,就是温水煮青蛙,迟早拦不住。
上杉谦信猜测,临时换地方的建议,多半是北条氏政与岛胜猛双方下属合作搞出来的事。
北条家早就想要剥离上杉家在大评议的独特地位,岛家却是想把江户城经营成自己的根据地。
北条家提议,岛家肯定支持,东武藏之地百废待兴,岛胜猛把居城都迁移到了江户城,重点发展江户城之决心,众人皆知。
北条家伸手推一把,岛家自是欣喜万分,如果关东侍所的政厅放在江户城,江户城想不发达都难。
两家联手搞事情是必然的,区别只在于北条氏政与岛胜猛有没有亲自掺和其中。
这两个大肚婆现在是圣人的心头肉,只是一个临时会址,圣人没道理拒绝。
北条氏政是贷款对口帮扶的倡议者,岛胜猛是常务理事会的常任理事,她们两个如果不出席临时大评议,这会就没法开了。
但如果让这两个孕妇长途跋涉到御馆开会,翻山越岭会不会动了胎气,谁都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所以,只要拿这个理由去挤兑圣人,圣人一定会同意改地点。
上杉谦信最愤怒的一点,还不是这两个小娘皮拿肚子当武器去逼迫圣人妥协,而是圣人这封临时更换地点的商议信,自己无法拒绝。
如果,上杉谦信拒绝了,她就是不识大体。
两个孕妇事关斯波神裔的开枝散叶,事关斯波神权的根基稳固。
如果上杉谦信铁了心不答应,两个孕妇在路上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圣人不得恨死她?
上杉谦信自己窝在春日山城生孩子,怀孕受苦的事可是一点没让斯波义银操心。
现在看到别人拿肚子搞事情,逼上杉家低头,上杉谦信当然是非常愤怒,难以自抑。
为了显示政治上的团结,上杉谦信不但应该答应,还应该慷慨赴会,亲自走一遭江户城参会,这才是一个成熟政客的必然选择。
可惜的是,上杉谦信从来不是一个成熟的政客。
所以,江户城那边背后策划这场好戏的人们是居心叵测,她们就是等着看上杉谦信发飙,等着看上杉谦信失去圣人的好感欢心。
原本还犹豫要不要耽误大评议,拖延出兵越中的上杉谦信,这下被人激起了凶性。
她自然也不用再犹豫了,干脆直接出兵越中,干特么的织田家。
第1748章狂暴的越后之龙
上杉谦信出兵越中是应付现状的最优解,原因有三。
其一,上杉谦信没得选,只能捏着鼻子同意在江户城举行临时大评议,否则就是授人以柄,挑拨自己与圣人之间的感情。
但她自己又不想示弱,所以绝对不会去参加这场令自己蒙羞的临时大评议,那么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可以拒绝赴会吧?
织田家越界窥视关东,上杉家出兵拒止,这是维护关东侍所所有武家的共同利益。
在关东关西相互看不顺眼的地域排斥之下,关东武家必然支持与体恤上杉谦信。
经过东方之众叛乱,关东无战事的倡议已经成为政治正确,关东侍所各家无人敢于触犯。
上杉谦信刻意违反禁令,出兵越中,就是显示自己独一档的特殊政治地位,威慑关东侍所各家。
其二,越中神保家的神保长职要死了,她女儿无能,守不住家业,不得不托孤上杉谦信,这是上杉家吞并越中国的大好机会。
当年是圣人作保,上杉家与神保家携手联盟,东西夹击,干掉了椎名家,分掉了她家的领地。
这次神保长职自曝命不长矣,恳求上杉谦信出兵救援,其实就是在翻肚皮,表明愿意臣服上杉家。
织田信长的霸道和反传统的嘴脸,天下武家已经彻底看清楚了。
神保长职宁可选上杉谦信,也不会选织田信长,把越中国送给上杉谦信,保自家女儿与家业一个平安。
越中神保家果断选择投靠上杉家,越中一向一揆这次更是大祸临头,也顾不得矜持,政治身段一定会柔软很多,上杉家获利不会少。
越中国有石高三十八万石,还有富士湾的繁荣商贸,更是贯通北陆道的关键领国之一,上杉谦信找不到理由拒绝,必然出兵鲸吞。
其三,织田家欺人太甚,上杉谦信师出有名。
当年的越中出阵,虽然由圣人主导,但最后坐下来谈判,签字作保,达成多方协议的是上杉谦信。
织田信长直接出兵攻打加贺,径直给越中能登两国势力发命令,这是拉起上杉谦信的衣领,啪啪打上杉谦信的脸呀。
上杉谦信如果在此时犹豫,从此就没人再把她当回事了。但要是她打得够狠,赢得够漂亮,反倒成了一次耀武扬威的好机会。
加贺,能登,越中三国各方势力已经被织田军的兵锋吓尿,这时候谁能保护她们,谁就是她们的亲妈。
上杉谦信此时出兵,担负起自己曾经签字画押的责任,北陆道三国各方势力必然欢欣鼓舞,对上杉家的要求无不答应。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上杉谦信这边,她当然要放手一搏。
搞阴谋诡计,玩政治手段,上杉谦信不是什么能人。但在战场上明刀明枪野战对阵,上杉谦信还真没怕过谁,除了孩子她爹。
上杉谦信最近憋屈得很。
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政治娱乐活动,她是玩不转,可听到织田军入侵的消息,她顿时来了精神。
真刀真枪谁怕谁,干特么的!
上杉谦信轻柔抚摸女儿头发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看向本庄实乃的目光已然是杀气四溢,冷冷说道。
“原本准备支援下总国的各家军势,大部分都动员好了?”
“嗨,因为下总国战事转瞬平息,所以各家正在解除动员,解散军势。”
“别啊,既然已经动员好了,就不要都解散了,随我去越中走一遭吧。”
本庄实乃看向笑容满面,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的上杉谦信,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上杉谦信缓缓说道。
“调上越柿崎景家所部,中越斋藤朝信所部,长尾一门上杉景信所部,入越中领地集结。
调直江景纲负责后勤兵站,一应粮草军需供给,不得有失。
另外,调沼田领的河田长亲所部归其本领,近江派那些人的知行地都在越中国,她们想来也是忧心忡忡,归心似箭吧?”
本庄实乃不断倒吸冷气。
柿崎景家,斋藤朝信,直江景纲,上杉景信,河田长亲。。旗本直臣派,谱代家臣派,长尾一门众,新晋近江派。。
上杉谦信这次是精锐尽出,除了没有动用春日山城的高田平原守备力量,几乎是把上杉家最能打的武家都拉了出去。
本庄实乃脑子里一团乱,上杉谦信还在继续说着。
“我会派人给圣人回信,临时大评议在江户城举行的事,我同意了。但我不参会,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织田家无故挑衅,越界加贺,威胁北陆道三国太平。
我当年以关东管领身份为三国势力签署协议作保,今日就有义务出兵保三国平安!
此次出阵,不求私欲,只为大义!为北陆道三国做主,为关东武家发声,关东不是近畿,这里还轮不到织田家肆意胡来!
本庄实乃!”
“嗨!”
“你负责镇守春日山城,深雪就拜托你了,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的学业你也盯紧一点。”
“嗨!”
本庄实乃伏地叩首,在上杉谦信看不到的地方,脸上露出苦笑。
自己废了半天口舌,结果到最后,上杉谦信还是信不过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
上杉谦信才不在乎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冤不冤枉,她只在乎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活得痛快,活得无忧无虑。
她又说道。
“给越中的神保长职,能登的畠山义纲,越中一向宗的瑞泉寺妙意,胜兴寺实玄,加贺的七里赖周传讯。
我将在三日后轻骑出发,上杉军七日进入越中,十五日,我要能登越中加贺三国的各方动员集结,随我迎战织田军!过时不候!”
本庄实乃听到七里赖周的名字,心底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殿下,您要进入加贺国维护七里赖周,主动与织田军开战?”
“怎么?不可以吗?”
“这个。。那个。。不是织田军挑起边衅。。想要入侵越中能登两国吗?”
本庄实乃苦笑。
说好的织田家越界,怎么变成上杉谦信杀入加贺国?原本是受委屈的事,怎么忽然变成主动挑衅?
上杉谦信冷笑道。
“怎么?就只允许她织田信长装糊涂,不允许我上杉谦信不讲道理了?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孙子兵法又不是只有武田信玄在读?我就不能拿来用用?
织田信长以为主动权在她手里,她拿下加贺国之后,想什么时候越界,就什么时候越界。
她以为她是谁?只许她主动攻击,别人就只能等着挨打?我就是要进入加贺国,打柴田胜家一个措手不及!
当年的北陆道和平协议,也有加贺一向一揆的签字,我作为担保人,担保范围自然也包括加贺国。
圣人与织田信长对于如何处置加贺一向一揆的默契,我可以认,也可以不认。
织田信长没把我放在眼里,那么我也不用再和她客气,进入加贺国打织田军一个满地找牙,又有何不可?”
本庄实乃摇摇头。
乱了,彻底乱了,上杉军如果联合加贺,能登,越中三国各方势力,围攻柴田胜家,柴田胜家肯定要吃大亏。
柴田胜家手中只有越前国四十万石的动员力,再加上织田家的支援,军势满打满算不超过二万人。
可上杉谦信这边呢?
上杉家精锐尽出,已经动员好的军势直接进入越中,这就有一万几千人马,而且都是战力强悍。
另外,加贺国石高三十五万,能登国石高二十一万,越中国石高三十八万,总共有八十多万石的动员力。
就算当地武家动员不及时,一向一揆战斗力拉胯,但外敌当前,众志成城,她们为了自己也要拼命抵抗,少说能拉出两三万人马来。
精锐上杉军加上杂牌外围军,四万人马总有吧?柴田胜家不到二万人,人数处于劣势,还要面对上杉谦信的突然袭击,她不输谁输?
上杉谦信这次是下狠心要给织田家一个深刻教训,团结扩大自己在北陆道的影响力。
另外也是做给关东侍所那些人看,别和我玩什么阴谋诡计,惹急了老娘,老娘直接带兵突突了你!
本庄实乃不知道该哭该笑,上杉谦信是真的被逼急了,直接拔刀子硬上呀。
想了想,本庄实乃试着劝说。
“殿下,越境加贺国攻打柴田胜家一事,是否应该先与圣人通个气,免得引起什么误会。”
上杉谦信看着本庄实乃不说话,一直看到本庄实乃低下了头,这才忍不住轻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悲愤。
“本庄姬,你猜一猜,织田信长擅自给越中能登两国发命令,意图越界攻打越中一向宗的事,她有没有事先和圣人通过气?”
“这。。应该是没有的,如果织田殿下事先通报,圣人一定不会允许她如此乱来。”
“这就对了。
既然她都没有通报,我为什么一定要通报?我名门山内上杉家督,担当关东管领,难道还不如一个织田庶流奉行出身的织田信长?
彼乃家奴!岂敢欺我!
没有人可以轻视我上杉谦信,没有人可以夺走属于我女儿的东西,谁都不行!
如果有人想试一试,那就拿刀枪来与我说话,不管是武田北条,还是织田信长,我都会给她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始终抱着深雪的上杉谦信,她的声音并不高昂,却是沉稳有力。她平缓的语气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令人不寒而栗。
本庄实乃深深伏地,已经不敢再说什么。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上杉谦信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狂放自在了?织田信长算什么东西,要么打败我,要么给我滚!
第1749章女人多了真麻烦呀
上杉谦信毅然出阵,远在江户城的义银虽然还不知道这件事,但已经隐隐有些不安。
这次他回归关东,上杉谦信无一刻不在吃瘪。
不管是答应武田信玄的常陆攻略,还是睡了北条氏政,都是提升武田北条两家在关东侍所的实际地位,让上杉谦信倍感威胁。
上杉谦信虽然也有反击,用孩子和眼泪把义银逼得远走下总国古河城,规避了新春的关东侍所大评议。
但因为突如其来的东方之众大叛乱,上杉谦信蓄谋已久的反击打了一个空,被迫搁置。
然后就是北条氏政与岛胜猛怀孕,义银为了替两人考虑,询问上杉谦信是否能把临时大评议的放在江户城举行,以免孕妇旅途劳顿。
写信之前,义银就担心上杉谦信会发飙,那女人的性子,义银太了解了,从来都不懂什么叫做忍气吞声。
但考虑到两个孕妇的实际情况,义银还是硬着头皮写了这封信,与上杉谦信好好商量。
结果呢?也算是不出意料。
江户这个地名出现的很晚,大概在三百年前,最早是出现在镰仓幕府的官编史书吾妻镜。
时光如果能够凝滞,永远停留在此刻,这将是多么美好的事呀。
但上杉谦信在关东软中带硬,对织田信长却是硬上加硬的做法,又让义银有些担心。
此时的关东,还没有可以与京都大阪媲美的繁华都市,但把居城搬迁到江户城的岛胜猛,已经隐隐有了建设关东第一大城市的野心。
北条氏政一边养胎,一边关注贷款对口帮扶的政策,没有精力再去管其他事。
义银叹道。
岛胜猛知道自己刚才忍不住闹小性子让义银为难了,不禁揉了揉太阳穴,自从怀了身孕,情绪总是控制不住,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这会儿,殿下应该进入了越中境内,甚至可能已经到了富士城,与神保长职殿下会见。”
现在的江户城经过一百年的发展,已经成为江户湾的核心港口城市,城下町发展迅速。
义银无奈一叹。
义银摇摇头,女人太多就是麻烦,自己随便说句话都会被人找茬怼回来,算了,不和孕妇计较。
只可惜,现实永远是不尽如人意,片刻美好的背后,总会引发新的问题,带来新的烦恼。
可到了和平时期,四通八达就不再是缺点,而是巨大的优势。
江户的本意,就是江河的出海口,也就是荒川的出海口。
“你是为了关东斯波领的发展考虑,北陆道起了战端与你何干?
毕竟,那也是自己的孩子妈,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厚此薄彼,伤了心,伤了情。
“上杉殿下此去越中,也不算坏事。织田家想要把手伸进关东,就得及时给一个深刻的教训。
表面上看,这是统战众的个人行为,但如果没有背后推手,谁会冒着得罪上杉家的风险胡乱说话?
岛胜猛害臊得拨开义银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低声反问道。
而义银作为斡旋者,更不想被迫在关东近畿两边选边站,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最好别发生。
至于明智光秀,她背着我自作主张的事没少干,总给我找麻烦,这次我也给她添点麻烦,这叫礼尚往来,你懂吗?”
再者,就算没有人出来说话,我也不舍得你长途跋涉,看看你这些天都吐成什么样子了,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去翻越后山脉呢?”
唯有和平时期,才是江户城这种不利于防守的经济型城市,寻求发展的最佳窗口期。
“您也不忍心北条殿下去翻山越岭吧?”
岛胜猛敢于迁移居城到江户城,就是看好斯波家在关八州的绝对优势地位,关东的乱世就快要结束了,之后将是比拼经济的时代。
“那圣人准备如何防范织田家与上杉家之间可能出现的失控?”
这在乱世,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北条家坚持发展小田原城,就因为背靠八幡山,有利于防守。
义银被岛胜猛揭开了私心,尴尬一笑。
只要江户城的经济走上正轨,斯波领对于周遭武家领地形成虹吸效应,就能吸引关八州的大量人才资金,替江户城的发展添砖加瓦。
因为江户城的地理条件实在是很不错,经历利根川中下游改道工程,关东无战事等政治经济活动之后,江户城的发展优势更加明显。
他柔声岔开话题。
别说两人胜负如何,北陆道商路本身也承受不起这个战争代价。
这些天,岛胜猛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关东斯波领刚才兼并东武藏之地,百废待兴,岛胜猛必须抓住每一个发展机遇,被北条家利用一下也无碍,反正自己不吃亏。
伏见城协商体系刚刚建立,织田信长就装傻充愣,越界试探,这是欺负义银脾气好,太得寸进尺。
岛胜猛忍不住噗嗤一笑,惹来义银莫名的目光。
都是自己的女人,想一碗水端平可太难了,他也很绝望呀。
安抚了直江兼续几句,让她自个儿先回去,义银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在北条家与岛家的无声默契之下,这个皮球被踢到义银脚下,义银自然知道更改会址的事会引起上杉谦信的愤怒。
柴田胜家的兵力不足,对局势缺乏正确的认识。
江户城与荒川中游的河越城遥相呼应,构成扇谷上杉家防御古河领关东将军的河川防线。
“当日,殿下接到信件之后就写了回信,命我立即出发,前来江户城送信,关于出兵事务,我并不太清楚。
暴怒的织田殿下哪里是容易拦下的,你这是给明智光秀出了一个难题。”
“你笑什么?”
她顺着义银的话头,转移开话题说道。
在圣人的帮助下,上杉谦信最终胜出,北条氏康被迫弃子认输,承认上杉谦信的关东管领。
但北条家从来没有放弃过把上杉家拉下马的想法,臣服圣人没有问题,但上杉家凭什么压北条家一头?
把关东侍所的政厅从御馆剥离,削弱上杉家的政治地位,就是北条家的政治目标。
“是我给圣人添麻烦了,如果我能放下私心,早些站出来阻止那些人胡闹,就不会引发上杉殿下暴怒,惹来这场意外战事。”
这次临时大评议的想法,是北条幻庵在背后捣鬼,由几家亲近北条家的统战众向圣人建议的结果。
如果她在大意之下被上杉谦信打得满地找牙,导致织田家颜面扫地,会不会让面子上挂不住的织田信长发飙?
如果织田信长动了真怒,动员全力和上杉谦信在北陆道认真打起来,这可不得了。
“我怕什么?”
但据我所知,按照直江津配给的军需,殿下应该是三日出发,大军七日开拔。
小心扶着岛胜猛坐好,义银叹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让上杉谦信在北陆道泄泄火,免得一肚子火冲着自己来,就算柴田胜家倒霉吧。
在她的腹中,所爱之人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在她的身边,所爱之人时时刻刻小心翼翼陪伴着她。
而她的应对办法,非常符合她一贯的作风,让义银喜忧参半。
义银看了眼尴尬的直江兼续,无奈摇摇头。
城南的品川凑,自古就是武藏国府的外港区,再加上浅草的江户凑,后世横滨所在的神奈川凑,形成了江户湾最繁荣的三大港口。
岛胜猛捂着嘴,身姿微颤,真是笑不动了。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义银见上杉谦信已经明事理得同意临时大评议在江户城举行,但又不参与会议,维护自己的尊严,心里其实是满意的。
屏风之后,岛胜猛走了出来,跪地鞠躬道。
只是。。这仗如果打出了真火,织田家与上杉家闹成不死不休,那就是很大的麻烦,还是得防范于未然。”
“上杉殿下已经出发去越中了?”
你一拳,我一拳,你来我往一定会闹出大事,只要一方愿意先停下来,那事情就好办了。”
上杉谦信一边被关东这边政治暗算,一边又被织田信长那边军事轻视,以她的暴脾气,自然是提刀上阵,一力降十会。
不管是荒川,品川,还是江户川,江户湾,江户皆通,形成水运海运枢纽的便利,再加上关八州核心区的平原陆地也便于骑马步行。
“养了这么多人,建立这么多部门,如果还不能替我分忧,岂不是都白养了?
近畿有伏见城协商体系,专用于与织田家的合作协调。
“您若是不怕,为何不自己拉住上杉殿下?硬是把任务强压给明智光秀,让她拦住织田殿下反击。
您也应该猜到了,上杉殿下含怒出击,柴田胜家毫无准备,这一仗织田军多半会败得很惨。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和平。
江户城最大的缺点是四通八达,也就是说容易受到军事攻击。
上杉谦信派直江兼续前来送信,说明她没有和义银撕破脸的想法,这女人很明白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故意给她难堪。
一百年前,扇谷上杉家宰,太田先祖在荒川下游的江户建城。
看着前来江户城送信的直江兼续,义银抖了抖手中的回信,叹了一声,问道。
“我笑圣人也会怕呀。”
我马上给明智光秀写信,让她必须保证柴田胜家败了之后,织田家后续不会再反击。
在上杉家中,直江景纲与直江兼续婆媳是亲斯波派,她们控制的直江津与斯波家关系最好,利益也最紧密。
织田信长不老实,揣着明白装糊涂,硬要在北陆道摸一把诈胡,想要看看关东的反应。义银将关东视为自留地,当然不希望织田势力渗透关东。
挨了打知道痛,织田殿下才不会一错再错,好了伤疤忘了疼,下次又来胡乱伸手。
当年,北条氏康与上杉谦信争夺关东体系的主导权。
至此,上杉谦信作为圣人之下二号人物的政治地位独一无二。
直江兼续苦着脸,鞠躬道。
“上杉殿下呀。。最近都不太顺,如果不让她发泄一番,回头又要找我麻烦,我也头疼,就当她去散散心吧。
这次是织田殿下自己主动挑起事端,怨不得上杉殿下反击凶狠。
临时大评议在江户城举行,这个建议不是岛胜猛提出的,也不是北条氏政提出的,但她们两个却是最大的受益者。
义银一把扶起岛胜猛,顺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引得她脸上一红。
但回头看看两个每日孕吐难受,却还在坚持为斯波事业奋斗的自家女人,义银又怎么狠得下心拒绝这个提议呢?
发出信件询问之后,义银就忐忑等待上杉谦信的回信,琢磨着如何安抚这位刚烈女人的情绪。
岛胜猛知道这件事,但她保持沉默,因为她也希望临时大评议在江户城举行,帮自己抬一抬人气。
至于明智光秀,这腹黑狐狸平日里没少给自己添堵,这擦屁股的事就交给她,义银才不会可怜她,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看了眼笑不动的岛胜猛,义银无奈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女人多了,真的很麻烦呀。
第1750章被放出的洪水猛兽
看着笑得直不起腰的岛胜猛,义银无奈搂着她的腰肢,唯恐她笑断腰笑岔气。
岛胜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些天总是爱笑,前半生加起来的笑声都不如这几天多。
她反手按住义银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低声道。
“圣人,我最近是不是变得有些放浪形骸?你会不会讨厌我?”
义银脸上露出苦笑。
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怀孕之时,他都不在跟前,所以才不知道孕妇的情绪会如此娇嫩敏感,如今想来更觉得有些对不起上杉谦信。
武田信玄那是强行夺种,上杉谦信可是老老实实追自己,最后还被自己忽悠没了名分,苟且交融。
眼看自己这荡夫还天天向着别人,上杉谦信一肚子气撒不出来,只能去北陆道寻柴田胜家晦气。
义银正在胡思乱想,他怀中的岛胜猛忐忑看了眼他,低声道。
“非常对不起,我最近太孟浪了,有失尊卑。”
义银回过神来,笑道。
“什么尊不尊卑的,现在就属你最大,你最尊,别胡思乱想。”
岛胜猛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叹道。
“所以,等孩子出生之后,我又要打回原形了。”
义银一窒,和孕妇没办法讲道理,她们总是能从各种刁钻的角度,一次次怀疑你试探你否定你,让你无话可说。
英武如岛胜猛,隐忍如北条氏政,都被孕期荷尔蒙分泌搞得性情大变,变得敏感暴躁,非常感性。
可回过神来一想,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生了孩子之后,似乎也变了许多。
义银侧头亲了亲岛胜猛的脸蛋,他倒是希望织田信长未来也能如此,稍微把那个扭曲的乖戾性子变一变,不要那么变态才好。
一边烦恼织田信长的事,义银一边哄着岛胜猛。
“生了孩子,你可是尊贵的神裔之母,当然是更重要了,哪有打回原形的说法。”
岛胜猛苦笑道。
“我倒是想替您生下一个女儿,就怕自己没这个福气,万一生儿子。。”
义银打断道。
“男孩女孩都一样,你我的孩子就是岛国最尊贵的神裔,未来无可限量。
不管是男是女,你的东西就是属于孩子的,谁都拿不走。
再说了,你看甲斐君就知道,男儿未必不如女。也许我的孩子里最出息的就是男孩子,斯波家未来的家督为什么不能是男人?”
岛胜猛摇摇头,叹道。
“圣人乃是武家奇男子,毘沙门天降临,天神下凡,岂是寻常男儿可以比拟?
武家有武家的规矩,女尊男卑千古不变,您可不能随便乱来。
若是一时不慎,闹出唐玄宗与太平公子的旧事,对斯波家没有什么好处。”
义银轻笑一声。
“照你的说法,我就是武曌武则天咯?那你是哪位?张易之还是张昌宗?”
岛胜猛轻打义银一下。
“圣人又在说胡话了,就算您是武周皇帝,那我也该向狄仁杰,王孝杰努力,怎么能沦为女宠?”
义银又亲了亲她,嘻嘻一笑。
“是我说错话了,我的岛姬当然是大宰相大将军。”
岛胜猛嗔了一声,心中温暖。
她知道义银是在哄她开心,能让尊贵的圣人在自己耳边轻声细语说笑打岔,这份恩宠实在太厚重了,自己上辈子是积了多少福气。
岛胜猛叹了一声。
“这个时间圣人该去理事了,再围着我这个孕妇转悠,又要被旁人说闲话了。”
义银摸摸鼻子,不好说什么。
那个说闲话的旁人叫做蒲生氏乡,最近整天酸里酸气,傻子都看出来她的醋意,岛胜猛如此精明一人,这是拿她在调侃义银。
见义银尴尬,岛胜猛握住义银的手,慎重道。
“蒲生姬掌控同心秘书处,乃是斯波中枢第一臣,看似年轻,却是权位极重。
这样的人物,要么不用,要么就得极尽拉拢。圣人还是赐予她一个孩子,将她拉入斯波神裔,才好一劳永逸。”
义银苦笑摇头。
自己拉拢得还少吗?现在腰子还在疼呢!可是怀孕这种事纯粹看命,催也催不出来的!
这些天,义银白天陪孕妇,晚上陪蒲生氏乡,真的有点累。
难怪古代那些皇帝个个短命鬼,大多数活不过三四十,整天后宫里逛,哪头牛扛得住这么耕田?
别人行不行,义银不清楚,反正他有十六岁的外挂附体,也熬不住夜夜笙歌,现在只想投降。
但这些话不好和岛胜猛明说,孕妇敏感,现在说快上,等知道义银真上过,会不会又要翻脸不爽?
女人,哎。
义银拍了拍岛胜猛的手,沉声道。
“我心里有数。”
岛胜猛点点头。
“我也该午睡去,就不打扰圣人办公了。”
“嗯,我送你。”
将岛胜猛送去午休之后,义银跟着蒲生氏乡来到居馆的议事厅。
在这里,井伊直政已经带着两人等候,正是蓝衣众的三上桃菜与鬼头悠亚。
见义银进来,三女一起伏地行礼,义银也不看她们,自顾自走上主位,蒲生氏乡侧坐陪侍。
“都抬起头来吧。
你们蓝衣众到底在搞什么?东武藏之地刚才归属关东斯波领,事务繁多,岛姬最近又身体不适,你们就不能消停一点,为上司分忧?
直政你闭嘴,不准再帮她们说话,就是因为你的纵容,她们的胆子才会越来越大,大里郡才会越来越乱。”
义银恼怒得瞪着三人,看蓝衣众怎么解释大里郡的乱象。
批判,殴打,自杀,整个大里郡都乱套了,义银人就在东武藏之地,保密组周遭活动密集,这些事瞒不过他的耳目。
北条家刚才交接了东武藏的政务,岛胜猛这阵子因为军事动了胎气,不能太费神,还要招募家臣,搬迁居馆,也没精力管地方琐事。
地方上管得少了,就是形同自治,然后呢?什么牛鬼蛇神都爬出来了,让义银看得有些恼火。
自己的女人要养胎,见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只能自己亲自出面,责问一下这些胆大包天的小猴子,她们到底要干嘛?翻天吗?
说实话,义银对蓝衣众还是很满意的。
这些关东武家子嗣经过留学,亲眼看到了斯波领的繁花似锦,向往灯塔之地的富裕生活,将义银视为师长领袖,发誓追随到底。
比起关八州现在当权武家那些老油条,墙头草,这些锐气十足的年轻姬武士才是关东未来的希望。
改变关东的底色,需要年轻人在思想上亲近斯波家,老人总是要死的,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拿捏住了年轻人,就是拿捏住了未来。
不管是近畿的三好之战,还是东方之众这次的叛乱,蓝衣众的主观能动性远远超过普通武家,不但敢于承担责任,更敢于牺牲奉献。
蓝衣众的发展符合义银的殷切期望,他也不吝啬,军功厚赏。
但在战后,蓝衣众鼓动大里郡武家斗武家的行为,义银就有些看不懂了,这些小年轻到底要干嘛?
三上桃菜出列鞠躬,恭谨道。
“圣人息怒,请听学生一言。
大里郡的正义行动,完全是出自中下层武家自己,是她们恭顺圣人,遵从大义,自我清洗,净化思想的自发行为形成运动。”
义银皱眉问道。
“自发行为?自发欺凌乡里?自发把人批判?自发逼人自杀?
这种自发,就没人制止吗?”
三上桃菜双手奉上一迭文书,由蒲生氏乡转递给义银。
义银一边看,一边听三上桃菜解释道。
“圣人,这上面是关于大里郡自清思想运动的相关细节。
这一场运动,是大里郡义军返乡之后,对不参与义战的不义之徒愤怒反击所致。
义士村因为参与义战,耽搁春耕,今年预计亩产会降低三成。而不参与义战的不义村春耕顺利,今年可能会有大丰收。
天下至理,乃是大义。不义之徒吃饱穿暖,大义志士忍饥受冷,就不该有这样的道理。
中下层武家读书少,不会说,但她们朴实的大义情怀,让她们难以接受这种不公正的现实。
我等蓝衣众也认为不妥,如果不义之徒的日子过得比大义志士更好,日后谁还肯响应大义号召?
于是,我们便引导大里郡的义村,对不义村进行可控合理的批判性教育,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我等称之为净化思想。
文书上有不义各村的认罪书,她们已经深刻反省自己,愿意将部分秋收作为赎罪款,分配给义村,与秋收减产的义村,共克时艰。”
义银点点头。
话说得再冠冕堂皇,真道理都在肚子里,就是义村今年春耕耽搁吃不上饭,所以找不义村去讨要。
饿肚子是没办法讲道理的,而义银没办法让这些义军吃饱饭,自然也不方便干涉。
这次义银调集利根川中下游武家,自发形成义军,耽搁了她们的春耕,保守估计牵涉百万石土地。
为了东方四国的对口帮扶,义银已经和关东侍所闹了一场。
要是之后参与义战的利根川中下游武家,以及作为主战场的下总国武家,她们在秋后没饭吃,也是异常麻烦。
统治者的法度秩序,都是建立在子民有饭吃的基础上。
老百姓没饭吃,那就没有道理可以讲,偷也罢,抢也罢,都是为了生存,无可厚非。
蓝衣众引导义村批判不义村,让不义村缴纳赎罪款,让义村有足够的粮食过日子。
这一自清运动非但无过,反而有稳定地方武家情绪的功劳。
就算过程中死了几个不义村的人,但比起整个政局的稳定,这几个人死就死了吧,谁让义银没有粮食摆平这件事呢?
没办法让子民吃上饭,领导者就应该闭嘴反思,不要跳出来搞事,更不要让子民去反思。
万一子民一反思,觉得你这个当领导的王八犊子不是东西,直接就把你推翻了,那不是亏大了?
蓝衣众引导基层大义武家斗不义武家,义银只需要站在上面当裁判,不需要下场溅得一身泥。
这些小丫头确实忠君体国,不但不该责骂,还应该表扬才对。
义银面色缓和不少,慢慢翻看文书,相关记录很详尽。
义村如何抓人批判斗争,不义村有哪些罪行,需要付出多少赎罪的钱粮,义村之间又该如何分配,都写得清清楚楚,有礼有节。
见义银面色好看,三上桃菜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不想掺和鬼头悠亚搞出来的这一场自清运动,但却没想到,上杉武田北条等等关东侍所大佬竟然关注到大里郡的这场风波。
比起纯粹想要净化思想的鬼头悠亚,三上桃菜确实脑子活络,瞬间感觉到机会来了。
如果自己能够帮关东侍所的大佬们搞好这张运动,是不是就能钻营进关东最高层的圈子?
原本,蓝衣众就只是武协下属一支,与关东侍所大评议的大佬们可不能比。
但如果能够搞好自清运动,让大佬们满意,三上桃菜的前途。。
在得到了上杉武田北条各家的暗示之后,三上桃菜忽然变得积极起来。
她原本就是蓝衣众一把手,取代鬼头悠亚,主持大里郡自清运动是顺理成章,马上搞得有模有样。
如今,她苦心孤诣撰写的自清运动书,又被义银细看,心中狂喜不言而喻。
原来自清运动是这么好用的工具,自己就应该大搞特搞,搞出一个前途似锦来。
义银放下文书,思索了一下,问道。
“人也认罪了,赎罪款也交了,之后应该会消停一点了吧?”
三上桃菜摇头道。
“圣人,关八州百年乱世,中下层愚昧混沌,不明义理。
我等蓝衣众有责任引导民众思想觉醒,剔除旧恶,拥抱新义。
现在是一个好的开始,我们想深入下去,继续宣传和平发展的斯波新思想,改造关八州乱世思想的遗留毒害,净化人心。”
义银点点头。
“不错,想法很好。
但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过犹不及,不可不慎。”
三上桃菜不敢反驳圣人,鬼头悠亚却梗着脖子,出列鞠躬说道。
“圣人在上,我有一言不吐不快。
天朝有云,不破不立。学生浅以为,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
关八州乱世百年,忠义散尽,武家以卑鄙存家,令人痛心疾首。今圣人在世,正是宣扬大义,矫正思想的大好机会,不可错失。
我等蓝衣众愿为圣人先驱,驱散关八州的腐朽思想,腐朽文化,腐朽风俗,腐朽习惯,拥抱大义,宣扬斯波新思想,为万世开太平!
学生恳请圣人恩准,不将自清运动限于大里郡一隅,让中下层自发驱动,还关东一个清明世界!”
义银看着慷慨激昂的鬼头悠亚,听着她发自肺腑的真挚感言,等听到清明世界四字,心头不禁一动。
清明世界,让义银想起系统那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帮上杉谦信还关东一个清明世界,难道。。完成任务的契机就在于此?
义银顿时有些心动了,他轻轻敲击案牍上的文书,思索一下。
年轻人既然有冲劲,就让她们冲一冲吧,反正有自己在,如果事有不妥,及时叫停就是了。
义银哪里知道,因为他的一念之差,竟然放出了一头洪水猛兽。
基层无限制的狂热一旦放开,哪里是他想停就能停下来的,必然会掀起波涛汹涌,冲垮一切。
第1751章柴田羽柴起争执
圣人最终是认可了蓝衣众的自清运动,三上桃菜与鬼头悠亚各自兴奋。
三上桃菜已经下决心要把自清运动大搞特搞,上有圣人默许,背靠上杉武田北条各家的支持,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向关八州一切腐朽的思想,文化,风俗,习惯,发动猛烈攻击的同时,也是蓝衣众在基层权力的迅速扩张。
有了上层默许,中层不敢干预,下层乱斗无人镇压,很容易变成了一场摧毁传统秩序的大狂欢。
三上桃菜渴望成为这场大狂欢舞台上的主角,攀爬到出身村落地侍的她,永远都不可能达到的新高度。
与其相比,鬼头悠亚的想法更存粹一些。
鬼头悠亚厌恶现在的关八州,渴望带给关八州一个更好的明天,有为了改天换地牺牲自己的勇气和真诚。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理想已经被高层的大佬们所利用,甚至被身边的队友所利用。
理想者燃烧自己,现实者收获利益,这场大狂欢不但不会以鬼头悠亚希望的方式进行,更不会以她期待的成果结束。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在不正常的武家社会,劣币淘汰良币是非常正常的事。
且不论斯波义银在整合关东过程中的诸多烦恼,北陆道的柴田胜家这时候也非常烦恼。
此刻的柴田胜家,她还不知道上杉谦信已迅速出兵要打她个满地找牙,她正在烦恼的事来自内部。
越前织田军在新春出兵,以反季战术突袭加贺一向一揆,加贺一揆众猝不及防,大多是一触而溃。
加贺总大将七里赖周只能退守金泽御坊,苦苦支撑北部不崩溃。
加贺国靠海,国内四郡主要以三条河流入海作为地理分割线,由西到东分别是大圣寺川,手取川,浅野川。
靠近越前国的大圣寺川,在十四世纪建立起大圣寺城,因为本愿寺八代法主在此传教,因此被本土本乡的一向宗小宗势力视为圣地。
当年,小宗以此为根据地,渗透越前国,发动越前一向一揆,让福井平原的朝仓诸分家不胜其扰。
朝仓宗滴为了养女朝仓景纪的未来,卖了斯波义银一个天大的恩情,带朝仓家各部人马北上攻击大圣寺城,拿下了大圣寺川一带。
八代法主分支的加贺小宗在加贺国内原本就与石山本愿寺本山派遣的大宗势力不和。
大宗小宗的内部争斗,让七里赖周面对朝仓宗滴的攻势,选择了袖手旁观。
失去了大圣寺川,小宗势力受损严重,也的确渐渐失去了与大宗对抗的实力。
而在大圣寺川东北的手取川,浅野川,两者相距不远,两川之间的松任城,是加贺国中部重镇。
浅野川以北的金泽御坊,背靠两白山地,面向金泽平原,靠近能登国,则是大宗势力的根据地。
加贺国当地一向宗寺院以八代法主子嗣为首,对石山本愿寺十代法主,也就是上一代的证如上人不够恭谨。
七里赖周就是证如上人的嫡系,被派来加贺国监造金泽御坊,成为大宗在加贺国最核心的据点。
这一次,柴田胜家攻略加贺,兵锋已经跨过手取川,拿下加贺半国,松任城的一揆众也很干脆就献城投降。
加贺一向一揆,以御坊的坊官与地方的一揆众为首,内部属于双重领导。
坊官体系自然是一向宗寺院的尼官,负责地上佛国的信仰统治。一揆众则是村落地侍与流浪姬武士组成,依附一向宗成为军事主力。
七里赖周这位石山本愿寺派遣来的大宗总大将,这些年不惜余力得打压小宗,当年还构陷杀害了镐木赖信。
镐木赖信担当松任城主,是小宗一揆众的领袖人物,她的冤死让当地一揆众对七里赖周恨之入骨。
松任城的一揆众可不会为七里赖周死拼到底,很干脆就降服于柴田胜家。
松任城的迅速沦陷,顿时让北面的金泽平原陷入窘境,一马平川的平原无险可守,尽在柴田胜家率领的织田军兵锋之下。
就在柴田胜家意气风发,跨过浅野川,准备围攻金泽御坊,彻底拿下加贺一国的时候。
刚才赶到前线的羽柴秀吉不知得了什么毛病,一向对柴田胜家毕恭毕敬,视为前辈的她,忽然强烈质疑起柴田胜家的战略部署。
内部的不和,瞬间捆住了柴田胜家的手脚,让这位自诩织田家第一重臣的猛将勃然大怒。
织田军在浅野川河畔驻足不前,不得不展开了一场内部军议,统一共识之后再行动。
柴田胜家本阵内,一众高阶武家跪坐席上。
柴田胜家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下首羽柴秀吉慷慨陈词,一副秉公直谏的忠臣做派。
眼看日落西山,讨论了一天都没能讨论出一个结果的柴田胜家,心中烦躁越来越盛。
自从迎娶了浅井长政的未亡人,织田信长的弟弟市君,柴田胜家已经算是织田家一门众。
她被织田信长恩赏越前国四十万石,是织田家中第一位担当一方国主的家臣,可以说是织田家臣团中地位最高的重臣。
可现在,柴田胜家却要被羽柴秀吉这个出身仆役的小辈喷口水,说她的军事方略有问题。
老娘打仗那会儿,你特么的还在用胸脯替大殿捂草鞋献媚呢!羽柴秀吉你这幸进佞臣,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大发厥词!
忍无可忍的柴田胜家大喝一声,说道。
“够了!少说废话!羽柴秀吉你就给我一句准话,这一仗听不听我指挥!”
羽柴秀吉看着发怒的柴田胜家,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谁人喜欢卑躬屈膝做小?那不是没办法吗?
羽柴秀吉出身卑贱,被织田信长拉起来当典型,从仆役成为武家,经历多少白眼多少心酸,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与一直在照拂她的丹羽长秀不同,柴田胜家从来就看不起她。
羽柴秀吉腆着脸强行蹭关系,把丹羽长秀与柴田胜家的苗字组合起来用在自己身上,这件事可是没少被人笑话。
羽柴苗字就是个笑话,但羽柴秀吉必须顶着这个大笑话生活,她没得选。
这些年在柴田胜家面前卑躬屈膝惯了,今日忽然挺起腰板,虽然是出于竹中重治的计谋,但还是让羽柴秀吉打心底里感觉到了愉悦。
让看不起自己的人,在自己面前暴跳如雷又毫无办法,真是太爽了,太爽了。
羽柴秀吉的心底,甚至滋生出一丝妄想。
如果能让织田信长在自己面前服软,让斯波义银在自己面前跪舔,让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拜服,那将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呀。
光是这一丝妄想,就让羽柴秀吉兴奋得几乎要高,她的面上浮现病态的潮红,微笑鞠躬道。
“柴田大人,非我不愿,实是不能。
伏见城体系建立,斯波织田两家携手共进乃是圣人与大殿定下的大战略。
您如果硬要一意孤行,破坏两家合作的战略大局,请恕我不能从命。”
柴田胜家怒道。
“我说了多少次,大殿已经派使节前往能登越中两国,命令当地武家配合我们清剿一向一揆逆党!
我的军事行动没有任何问题!无须你来多虑!”
羽柴秀吉肃然道。
“柴田大人此言,我不敢苟同。
北陆道三国干系北陆道商路,斯波家历来重视,在这里的任何军事行动都必须慎重,再慎重。
大殿只是派遣使节沟通能登越中两国武家,并未下令进攻越中一向宗,您却擅自决定越境,我以为此事不妥。”
柴田胜家气得咬牙切齿,却无法当众反驳羽柴秀吉。
大家都是织田信长的老部下,自己的老板是个什么德行,心里没数吗?
织田信长必是觊觎能登越中两国的,加贺一向一揆打得太容易,难免让她产生得陇望蜀的欲望。
只是碍于斯波织田两家合作,织田信长不能明着来。
所以她才会派使节威吓能登越中两国的武家,另一边给柴田胜家下达便宜行事的指令,让柴田胜家以个人名义杀入越中一向宗地盘。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柴田胜家作为前线最高指挥官,根据现实情况做出判断,这是很正常的事。
只要不是织田信长直接下令,事后斯波义银追究起来,织田信长也好装无辜,找理由,打马虎眼。
可羽柴秀吉就是抓住织田信长没有明确命令这一点,强行阻拦柴田胜家,让柴田胜家非常愤怒。
柴田胜家心里明白,羽柴秀吉不是看不懂织田信长的目的
,羽柴就是在装糊涂,故意为难自己!
虽然不知道羽柴秀吉是发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想破坏织田信长的战略大计,在这里和自己胡搅蛮缠,但柴田胜家此刻是真的扎手。
织田信长没有明确命令,但柴田胜家确实是渴望越境,打下更多领地,增加自己的实力和底气。
虽说她已经是四十万石国主,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越前国这四十万石,以柴田胜家为国主,但柴田胜家麾下最强的三个有力武家,府中三人众,却都不是她的自己人。
柴田胜家与非常会做人的羽柴秀吉不同,她是武将做派,不太会拉拢人。
所以,织田信长派遣给她的与力,即便跟随她多年,也还是自认为织田家臣,与柴田胜家个人的关系捆绑不够紧密。
更别提柴田胜家麾下府中三人众,那都是安插进来的各方大佬,与柴田胜家原本就不是一条心。
府中三人众,分别是佐佐成政,不破光治,前田利家。
佐佐成政是下尾张老武家出身,但不属于柴田胜家一系武将派,而是织田信长的母衣众出身。
不破光治出身西美浓,是西美浓三人众的第四人,也是美浓武家投效织田信长的典型,很受织田信长信任。
前田利家嘛,她虽然早年是柴田胜家部下,但现在已经是尾张斯波领代官,代表的是斯波家利益。
柴田胜家手下最强的三人,两个是织田信长派来的尾张派美浓派监督,一个干脆就是斯波家的人。
看似四十万石国主很牛b,但这中间的水分,挤都挤不干,周遭全是掣肘,柴田胜家怎么能舒服呢?
征伐北陆道,是柴田胜家的一次大好机会。她需要获取大量领地,分化队友,收买人心。
加贺国石高三十五万,越中国石高三十八万,且不说柴田胜家能从征伐中获取多少土地,她至少能把与力喂饱,能把外人分出去。
可偏偏在这个重要关头,被织田信长派遣而来的羽柴秀吉,一定要唱反调。
这个猴子,她这样瞎搞就不怕回去之后被织田信长严惩重罚吗?
柴田胜家虽然心里愤怒,但面对羽柴秀吉撕开遮羞布,摊开来说实话的态度,却不能接这个茬。
织田信长都在装糊涂,模糊向斯波势力范围伸手的举动,柴田胜家怎么敢当众喊老娘就是故意的。
回头要是斯波义银拿着话柄找上织田信长,织田信长把黑锅扣柴田胜家头上,柴田胜家冤不冤?
羽柴秀吉这话是把柴田胜家拿住了,但在有些旁人看来,却是异常恼怒。
佐佐成政冷哼一声。
“危言耸听!”
柴田胜家已经收买了佐佐成政,给她承诺,只要拿下越中国,便保举佐佐成政为国主。
虽说这大饼画得的确有点大,但就算只兑现了一部分,也足够佐佐成政吃撑。
所以,佐佐成政是举双手赞成柴田胜家出兵的,最好一口气拿下加贺能登越中三国,大家都赚得盆满钵满。
可羽柴秀吉一来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顿时惹恼了佐佐成政。
更何况,佐佐成政出身母衣众,以织田信长嫡系自居,最看不起的就是仆役出身的羽柴秀吉。
俗话说的好,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被看不起的人挡住财路,可不是加倍厌恶吗?
羽柴秀吉跑来北陆道参战,大家还担心她是来多分一杯羹,谁知道她竟然是来砸锅的。
特么的死猴子,真不是东西!
第1752章和事佬前田利家
羽柴秀吉还未反驳,一旁的前田利家先是打了个哈哈,笑道。
“我倒是觉得羽柴大人的话有些道理,维护斯波织田两家合作的大局有利于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前田利家一开口,这分量不是羽柴秀吉可比的,佐佐成政一肚子骂人的话刚到嘴边,只能再咽了回去。
连柴田胜家也是眉间一紧,沉默了下去。
羽柴秀吉虽然领有北近江十二万石,但在织田家的下尾张老臣子眼里,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仆役家奴,织田信长养的一条疯狗罢了。
但前田利家不一样,她领有尾张斯波领五万一千五百十石,看似不到羽柴秀吉的一半,但政治地位极高。
一千五百石是斯波义银在尾张的祖地,地盘虽然小,意义很大。
另外五万石是被置换到越前国大野郡,挂着织田家的知行地,其实是斯波织田之战的军功恩赏,织田信长打输了,被迫捏着鼻子给。
尾张斯波领属于斯波家臣管理的织田领地,类似越后双头政治的象征意义,是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刻意留下的模糊地带。
前田利家这位置其实很难做人,一方面她是斯波家的人,另一方面她要维护与织田家臣团的友好关系,就得顾全方方面面的利益。
她管理的三国凑被斯波义银授予特权,是北陆道三大港之外的第四港,占据很大利润份额。
“不是给羽柴大人面子,是给大殿面子,织田家重臣不和,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柴田胜家冷笑道。
既然双方说到了斯波家,那前田利家就没必要再藏着掩着,必须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还有一事,与柴田大人商量。”
“天色不早,大家情绪又有些激动,不如今日就议到这里,大家各自回去思索一下,明日再谈。
前田利家非常会做人,她的领地数次被织田信长改易,待过尾张,美浓,越前,三国武家对她的感官都非常好,关系网深不可测。
前田利家没有反驳柴田胜家的厚颜言论,因为她已经从羽柴秀吉拼命想要撇清干系的情绪中,感觉到了什么。
斯波织田政治合作代表,越前国上下的财神爷,下尾张的老乡盟友,柴田胜家对前田利家也是礼遇有加。
“那就有劳利家走一遭,让这个讨厌的猴子赶紧滚蛋,多看她一眼都让我感到恶心。”
诸姬早就坐得不耐烦,柴田胜家说到散会,顿时一哄而散。
越前织田军有丹羽长秀的后勤保障,动员力远远高于四十万石,就算没有羽柴秀吉助阵,柴田胜家也有信心干掉加贺越中的一向宗。
前田利家还是下尾张老武家出身,自己的班底主要来自于下尾张四郡。
越前织田军对于攻打越中一向宗之事是势在必得,前田利家此时挡人财路是要得罪人的。
但要是越过了能登越中一线,那可是关东体系的边界。
“利家太客气了,你我关系莫逆,我自然不会误会。
“散了吧,明日早膳之后再行军议。”
柴田胜家冷哼一声,顺着前田利家递出的梯子,干脆利落下台。
斯波织田两家联手攻略天下,前田利家作为越前国下属武家,跟从柴田胜家攻打加贺一向一揆,还算是说得过去。
加贺一向一揆一直是北陆道的缓冲区,不管越前国的统治者是朝仓家还是织田家,攻打加贺国都是首要选择。
柴田胜家用剿灭石山余孽的借口攻打越中一向宗,脸红不脸红?
前田利家可以说是斯波家埋在织田家的钉子,也可以说是织田家拉拢斯波家的典型。
她毕竟是十二万石大名,您总要给几分面子,直接下令还是太生硬了。”
前田利家微微一笑,柴田胜家的解释非常牵强,但多少是给了前田利家一个面子,算是解释过了。
她是灯下黑,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会被羽柴秀吉牵着鼻子,绕了好几天圈子。
前田利家叹道。
柴田胜家眯了眯眼,缓缓点头,表示理解。
等诸姬散去,前田利家都没有起身离开,此刻本阵内只剩下柴田胜家与她几个亲信近臣。
柴田胜家与佐佐成政不好反驳,瞬间被干沉默了。
柴田胜家想要强行压服羽柴秀吉,羽柴秀吉干脆把斯波织田两家合作的关系摆上台面,作为反击。
这让财务部怎么想呢?干我屁事啊!
要是因此耽误了加贺征伐,回头大殿发怒追究下来,我们谁都担待不起呀。”
前田利家鞠躬说道。
“前田大人,您应该看得出来,羽柴秀吉是在胡搅蛮缠,刻意挑起事端,您为何还要替她说话?
连加贺国都有大宗小宗之争,何况是关系更疏远的五代道统呢。
我们越前军又不缺人马,原本就没必要与羽柴大人在此纠结。”
前田利家微笑点头,冲着柴田胜家微微鞠躬。
她的家臣团与织田家尾张派是本乡本土,以古代人的视角,尾张老乡可能比织田家那些新征服领地的新进武家更加亲密可靠。
“利家请讲。”
这就像是公司开除你,你不去人事部找茬,跑到财务部闹事一样,反正你们都是一个公司的人。
七里赖周怂在金泽御坊不敢出战,下间赖照战死越前,越中一向宗早就不理石山本愿寺的命令,退而明哲保身。
上杉谦信这位关东管领,以及新崛起的关东侍所,都不可能没有反应。
况且,前田利家做事地道,把三国凑的北陆道商路利益敞开来与越前国的织田家臣们分享,柴田胜家吃的可是其中最大的一块肥肉。
前田利家在尾张时,很照顾羽柴秀吉,两人关系很好。
现在呢?
石山本愿寺自身难保,下间赖照与七里赖周发动越前一向一揆,大败于织田军,损失惨重。
柴田胜家一抬眉毛,对呀。
但她作为斯波家臣,如果毫无立场被柴田胜家指使,日后也会引起非议。
前田利家说了一句定场话,又看了眼夕阳,打起圆场。
佐久间盛政是柴田胜家哥哥的女儿,又是其麾下猛将,正好以小辈身份出面,鞠躬之后问向前田利家。
前田利家看了一天戏,琢磨了一天羽柴秀吉的意图,这会儿已经差不多看懂。
越中一向宗两支,不管是胜兴寺领,还是瑞泉寺领,都不爱搭理石山本愿寺。
柴田胜家鞠躬回礼。
柴田胜家一拍手,笑道。
“我没有质疑柴田大人的意思,只是羽柴大人提及斯波家,我身为斯波家臣,不得不出面回应,还请柴田大人体恤我为难之处。”
明天就让她滚。。不,现在,我马上派人通知她,让她滚回北近江,自己和大殿解释去!”
但大军在外,多耽搁一日就多一分麻烦,总不能这样拖下去,得有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想要继续进军又有何难,撇开羽柴大人就是了。
她们两个的小动作看在柴田胜家眼中,又是一阵不舒服。
柴田胜家不好明说,但也不需要和她多废话,让她滚蛋就是了。
加贺一向一揆虽然覆灭在即,但如果不能根除越中一向宗,只怕北陆道一向一揆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这方方面面的buff加起来,让前田利家在越前织田军中的地位非常独特。
织田信长对前田利家都是无可奈何,柴田胜家就更没有办法了。
既然如此,何必和与羽柴秀吉在这里扯皮?让她滚回去向织田信长解释呗,让织田信长亲自收拾这个昏了头的死猴子。
柴田胜家看着前田利家不说话,自有别人替她开口。
“如若柴田大人不嫌弃,就由我去与羽柴大人说吧。
织田信长的心思,大家都明白,羽柴秀吉其实就是在打乱织田信长的部署。
“利家一语惊醒梦中人,确实如此,我何必跟这个猴子计较,大殿自然会替我收拾她。
“我已经给过她脸,是她自己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前田利家肃然道。
请你相信,我的军事行动并非针对斯波家,只是为了除恶务尽。
石山本愿寺兴旺之时,派遣下间赖照担当越中总大将的虚名,其实根本调动不了越中一向宗的人。
她除了大野郡五万石,还拥有织田信长特许的九头龙川水运权。
所以大宗小宗都是八代法主改革一向宗之后的道统,也算同出一源,织田家与石山本愿寺敌对,讨伐加贺一向一揆还算是顺理成章。
若是换了别人,我柴田胜家做事,还需要向你解释?
加贺一向宗有大宗小宗之分,大宗来自石山本愿寺派遣,本土小宗来自八代法主在大圣寺川传教。
柴田胜家想了想,点头道。
羽柴大人本来就是大殿派遣来帮忙的,她不愿意进军,就让她自己回去和大殿解释。
柴田大人,您看可否?”
兵贵神速,军情似火,我们已经在浅野川河畔耽搁了好几日,再这样军议下去,何时是个头?
织田信长以此为由杀入加贺国,斯波义银没有反对。但织田家要用除恶务尽的理由攻打越中一向宗,这就有些扯淡了,因为越中一向宗道统传自五代法主。
“我的部众不会参与讨伐越中一向宗,只参与金泽御坊的攻略,还请柴田大人体恤我的难处。”
她笑道。
羽柴秀吉离开之前,特地冲着前田利家一鞠躬,这才快步离去。
前田利家这位尾张斯波领代官,绝对不能参与进去,这是给斯波义银找麻烦。
前田利家对越前织田军攻打越中一向宗一事不予置否,就已经给足柴田胜家面子,柴田胜家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
两人默契的点到为止,不约而同选择模糊了这件事,给彼此留个余地。
第1753章一场交易一场戏
羽柴本阵中。【无错章节小说阅读,google搜寻】
装作耿直,主动打破模糊界限的羽柴秀吉,这会儿也正在焦急等待柴田胜家的醒悟。
特么的,快点赶我走啊!
你和我瞎bb什么,我又不是北陆道的主角?我不愿意干,你让我走人就是了,大家相看两厌,不如各走一边,日后再见高下。
羽柴秀吉不知道柴田胜家何时会醒悟,她又不能主动去提醒,只能焦急等待,拖一日是一日。
此时,旗本入内禀告,前田利家前来拜见,羽柴秀吉心头一动,赶紧出迎。
前田利家看到匆匆出来的羽柴秀吉,脸上堆满了善意的笑容,专心演好自己的角色。
在柴田胜家与羽柴秀吉之间充当和事佬,做老好人,这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织田家的谁都不得罪,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反正织田家的内部利益如何分配,都与前田利家无关。
前田利家要的是人脉关系,利益捆绑,在某一日斯波义银需要的时候,再把自己攒下来的筹码一下子都甩台面上,显示自己的价值。
织田信长其实很讨厌前田利家的这副老好人模样,因为在斯波织田之战中,织田信长已经吃过这份老好人力量的苦头。
斯波家与织田家的关系很深,前田利家与织田家的关系更深。
斯波义银曾经是织田信长的臣子,前田利家也是。
因为前田利家怒杀十阿弥,斯波义银为她求情,遂上洛帮织田家寻求尾张守护代名分,至此,两人都脱离了织田信长的掌握。
直到足利义昭上洛之前,斯波家与织田家还是合作多于对抗的关系,可以视为第一次斯织合作。
足利义昭继位足利将军,足利,斯波,织田三方争夺幕府控制权,近畿主导权,斯波织田两家逐渐走向对抗。
第一次斯织合作破裂,双方最终以武田义信这个斯波长女为契机,撕破脸打了一场牵扯多国的二十万人大合战。
经过战后妥协,伏见城体系建立,斯波织田两家再度联手,可以视为第二次斯织合作。
前田利家已经在第一次决裂之时,狠狠捅了织田信长一刀。
织田信长当然是心有余悸,但她又找不到机会拔出这颗深深卡在织田家臣团的软钉子。
前田利家不会给织田信长拔出自己的机会,所以必须与织田家臣团各方面搞好关系,这是她与织田信长的一场暗中博弈。
对于前田利家而言,柴田胜家与羽柴秀吉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混在利益相关的好朋友们中间,让织田信长拿自己没办法。
前田利家这头忙着在加贺国浅野川河畔当好人,却不知在不远处的越中国富士城,危险已然逼近。
上杉谦信首日派出使番,三日从越后国春日山城出发,五日就到了神保长职居城,越中国富士城。
足利幕府设立的越中守护是畠山家,畠山家败落之后,神保家以守护代身份,与新川郡的椎名家争夺越中国统治权。
神保家业几起几落,最终在神保长职这位优秀家督的带领下,再度崛起,雌霸一方。
为了更方便攻略新川郡,神保长职在神通川东岸的安住乡建造富士城,作为自己的居城。
自从斯波义银重新规划北陆道商路,七尾港作为连接敦贺港与直江津的中转点,商贸利益大增。
能登畠山家的畠山义纲被斯波义银安排回到能登国七尾城,担当能登守护。
能登国各家名义上臣服畠山义纲,其实就是在七尾港这个锅里分肉吃。圣人做主,你好我好大家好,没必要再打生打死。
七尾港顺流而下,抵达越中国富士平原,这片海湾就是富士湾。
这里水资源丰富,富士城所在的神通川常愿寺川一带良港众多,成为七尾港的主要散货分销地。
神保长职借助这一优势,发展领地,这些年太平无事,也算家业兴旺。
但随着神保长职病重,织田家兵锋顺着北陆道而来,这位神保家的优秀家督不得不开始考虑未来。
子嗣平庸,守不住富庶的富士平原,如果强行拿着不放,就是稚子抱金于闹市,怀璧其罪也。
既然守不住,那就干脆找个靠山,献金自保。
织田信长反传统反武家,那是神保长职绝对不会选的。
越中国是上杉谦信签字庇护,斯波义银不可能为了一点土地金钱就和上杉谦信闹翻。
再加上斯波义银走上神道,上杉谦信生下神裔,斯波融合上杉的政治趋势明朗,神保长职的选择其实已经很确定。
彻底臣服上杉谦信,托付越中国,让没出息的子嗣成为神裔上杉的家臣。
以神保家越中守护代的家格,在关东侍所大评议混个统战众,替上杉家摇旗呐喊。
上杉谦信是传统武家,上杉家臣团的结构其实很松散,家臣自主权很大。
比起北条家的管理严格,武田家的内部闹腾,上杉家这种各顾各过日子,老大喊一声再一起出门砍人的模式,真的非常传统和谐。
神保家加入上杉家臣团大家庭,一定会很自在。
上杉谦信抵达富士城前后,能登越中各方势力也都匆匆抵达,事关大家的切身利益,所以各方的反应都很迅速。
刚到富士城的上杉谦信探望了神保长职,神保长职强撑着精神,与上杉谦信密谈一夜。
翌日,见各方代表都已抵达,上杉谦信便借用居馆的议事厅,与诸姬开诚布公。
主位上,上杉谦信淡然道。
“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已经定了规矩,大家也从规矩里得到了好处,那就要一起努力维护它。
如果有外人伸手进来,想要破坏规矩,就得狠狠砍断那只贼手。
我欲举兵进军加贺与柴田胜家决战,诸姬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打进加贺国?上杉谦信这是要做什么?
能登越中两国各方势力,其实对加贺一向一揆都没有什么好感。
加贺的地上佛国是一向宗标榜传教成功的典范,却是激化武家领与寺院领对立的政治灾难。
原本武家领与寺院领也有矛盾,但这个矛盾仅仅限于寺院领不愿承担赋税,并且偷偷扩充领地,以尼兵团武力抗税。
武家收不到寺院的税,自然很不乐意,但双方的关系还不至于到伱死我活的地步。
但在一向宗通过一向一揆,颠覆了加贺一国守护,建立地上佛国之后,这个矛盾就从经济问题上升到了政治问题。
一向宗坊官用暴力驱赶武家守护,建立了自己的宗教政权,这是想要干嘛?如果天下的寺院群起效仿,武家天下岂不是要完蛋?
所以,一向宗在寺院和武家两边,都被视为麻烦制造者。
本来,大多数尼姑只想舒舒服服过日子,不想造反,大多数武家只想从寺院掏出税收,不想灭佛。
可现在呢?双方之间的信任被一向一揆打破了底线,导致世俗宗教之间矛盾激化,而石山本愿寺还在沾沾自喜,自诩佛教大名。
织田信长得罪过很多人,许多政策都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但唯有狠干一向一揆,对石山本愿寺穷追猛打这件事,武家与尼姑双方都是乐见其成。
越中一向宗源于五代法主道统,与改革之后的八代法主道统区别很大,其实也不喜欢加贺一向一揆的狂热做法。
所以,织田军攻打加贺国的时候,大家都是乐呵呵看戏,直到织田信长的使节来到越中能登两国,大家才发现不对劲。
织田信长这孙子的胃口好大,原来不单单是要加贺,还想吞了我们越中能登。
这也是上杉谦信这次能够一呼百应的缘由,不是大家喜欢上杉谦信,只是大家更讨厌织田信长。
这就像是某国大选,宁可捏着鼻子选老登,只因为更讨厌老普。
可是大家都没有想到,上杉谦信拉人开会,第一句话就是杀入加贺国,主动去招惹织田家。
讨厌织田家是一码事,主动去招惹织田家又是另一码事。织田家还没有打过来,我们先打过去?这特么的就是没事找事,闹腾啥啊!
诸姬沉默,气氛冷场,神保长职咳嗽一声,说道。
“当年大家一起签了协议,就算加贺一向一揆再不堪,那也是签署协议的一份子。
织田家贪得无厌,不满足于加贺一国,已经对我们趾高气昂下命令了。
如果我们继续观望,等到织田家的刀架到我们脖子上再作反应,那就太晚了。
上杉殿下深谋远
虑,目光千里,神保家愿为您牵马坠蹬,共抗织田家,拒敌于境外,确保越中一方平安。”
神保长职一口气说了一堆话,只觉得嗓子眼干痒,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取出白巾捂嘴。
等松开白巾,只见巾上一片鲜红,竟然是咳出血来。
神保长职装作若无其事,将白巾捏紧放回袖中,观察众人反应。
她已经病入膏肓,没有救了,现在死撑着一口气,就是给神保家找退路。
昨晚,她与上杉谦信密谈。
上杉谦信承诺给神保家关东侍所统战众,上杉家谱代重臣,富士城周边核心领地不减,富士湾海贸利益依旧,神保长职非常满意。
上杉家的法度本来就松,各家包产到户,形同自治,上杉谦信也不在乎麾下再多一个自治权大点的重臣。
先把领地扩大,未来上杉深雪接班的时候,上杉谦信担心女儿控制不住,可以晚年昏庸举屠刀对老姐妹们,帮女儿把枝叶修剪干净。
上杉谦信自己背个暴戾之名就是了,她也不在乎什么恶名缠身。
第1754章众志成城战加贺
至少在此时,上杉谦信与神保长职的政治交易让双方都很满意,神保长职自然要全力帮上杉谦信造势。
神保长职在越中乃是一霸,威望很高,她这一表态,诸姬的表情顿时触动。
随后,神保长职偷偷看了眼畠山义纲一眼,微微点头。
畠山义纲眯了眯眼,心领神会,知道自己通过神保长职向上杉谦信提出的要求,已经有答复了。
于是,畠山义纲当即表态。
“上杉殿下高瞻远瞩,我畠山义纲钦佩不已,赢粮而景从,愿为保能登国一方平安而战。”
其实,畠山义纲的要求并不高,她只是要一个关东侍所统战众的名分。
畠山家身为幕府三管领之一,曾经也是权势滔天,越中能登两国都是由畠山家守护。
直到宗家势力衰弱,北陆道被忽视,越中国三守护代争夺统治权,能登国也是风雨飘摇。
作为畠山分家的能登畠山家眼看大厦将倾,斯波义银对畠山义纲是恩同再造,助她稳定能登国,重返七尾城。
虽然畠山义纲的家名家业暂时得以保全,但现实却是能登国已经不是能登畠山家说了算的地方。
畠山义纲只是为斯波义银看护七尾港的看门狗,守着北陆道商路的重要一环,才被斯波义银看重。
能登各家俯首称臣,是因为畠山义纲负责分配七尾港的利益,而不是能登畠山家还有什么实力折服各家。
畠山义纲虽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不错,但她心中一直有强烈的危机感。
如果有一天,她控制不住七尾港了。又或者有一天,北陆道商路不重要了。
能登畠山家该怎么办?家名家业如何延续?
不要觉得畠山义纲是在杞人忧天,现实证明她的担忧很有道理。
织田军攻略加贺,迫近能登,目标必然有北陆道商路核心一环的七尾港。
东海道商路重开的谣言满天飞,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一旦东海道商路真的重开,北陆道商路的重要性肯定就下降了。
依靠七尾港的特殊地位,背靠斯波义银庇护,才能勉强维持体面的能登畠山家,未来怎么办?
畠山义纲必须未雨绸缪,深度参与到关东更高层更核心的政治体系,而不是躺平当一个外围势力。
关东侍所的统战众身份,畠山义纲势在必得。
能登畠山家的家格门第,让她有资格在大评议的圈子里寻找盟友。七尾港的利益分配,让她能本钱得到有分量的大佬青睐。
只要进了统战众的圈子,能登畠山家就不再局限于能登国之内,能登各家日后想要乱来,也要考虑考虑关东侍所的反应。
跳出自己身边的政治窘境,跳到更高的政治平台,给能登畠山家留一个美好的未来,这就是畠山义纲需要做的。
这一点,畠山义纲与神保长职一样,她们都很看重统战众这个虚名,因为关东侍所体系已经发展成庞然大物,取代了关东旧体系。
当年越中出阵之时,谁都没有想到,斯波义银竟然这么牛b,在关东玩得风生水起,原本只是难民收容所的关东侍所都发达成这样了。
乱世看拳头,治世谈规矩。当大家放下刀枪,习惯讲道理的时候,名分比实力更有用。
拥抱体制,成为体制的一部分,就能借助体制的力量,震慑吓阻来自体制外的觊觎。
任你体制外天纵奇才,一样要被体制内的平庸蠢货镇压。不是因为你不够强,只是因为人家的整体力量太强,可以一力降十会。
能登国的问题,越中国的问题,以畠山义纲与神保长职自家的实力,很难长治久安。
但如果站在关东侍所的高度,这都是小问题,因为能登越中两国所有力量加起来,关东都可以用一指头摁死,这就是体制的力量。
畠山义纲提出要求,神保长职帮忙沟通,上杉谦信只需要点点头,越中能登两国理论上的老大就都站在了她这边。
越中守护与能登守护一表态,僵冷的场面果然松动。
瑞泉寺妙意双手合十,一声佛号。
“贫尼愿与诸姬共襄盛举,受上杉殿下指派,保卫家园平安。”
胜兴寺实玄不甘人后,跟着说道。
“胜兴寺上下愿为上杉殿下驱使,保境安民。”
越中一向宗就是这次织田家立起来要打的靶子,其他人也许还有的选,越中的一向宗两支脉是真没法选。
不管是瑞泉寺领,还是胜兴寺领,都是举双手支持上杉谦信干特么的织田家,最好把柴田胜家打得屁滚尿流,这辈子别再觊觎越中。
上杉殿下点点头。
越中神保家,能登畠山家,越中一向宗两支脉,理论上就是能登越中两国的全体代表,她们都已经站好队伍,其他人就好办了。
接下来就是各方中小势力一个接一个表演群情激奋,万众一心。
特别是能登国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只名义上归属能登畠山家。
此刻,温井,三宅,游佐,长四家纷纷出言表态支持,更把气氛拉到热烈。
到了此时,上杉谦信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开口道。
“既然大家都愿意支持我,时间又紧迫,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我相信各家在接到我的信件之时,就已经开始动员准备。
兵法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柴田胜家绝对想不到我们会主动攻入加贺国,根据我的情报,她现在已经占领松任城,拿下加贺半国,正要围攻金泽御坊。
织田军攻入加贺的人马不到两万人,还要分兵把守刚才拿下的各处重镇,柴田胜家围攻金泽御坊的人马最多只有一万人,不算太多。
三日内,我会带旗本众精锐通过俱利伽罗峠,进入加贺国境内。
能登国各家在动员军势同时,派遣精锐骑马姬武士先行,从能登加贺边界入境,与我部精锐汇合。
我将三日抵达,只等两日,也就是从现在算起,五日之后我要看到能登国姬武士在加贺国与我汇合,能否做到?”
能登国长家继承人,长连龙出列鞠躬,斩钉截铁道。
“上杉殿下放心,我现在就回去组织人马,五日内必带一百名骑马姬武士抵达加贺境内,与殿下汇合。
如若做不到,提头去见您。”
上杉谦信点头赞许,见长连龙拔得头彩,一众能登姬武士皆是按耐不住,争前恐后立下军令状。
畠山义纲,饭川光诚,温井景隆,三宅长盛,游佐能光一一表态,不一会儿,能登武家就凑出八百骑马姬武士,都是各家精锐。
神保长职咳嗽一声,说道。
“神保家三日前就开始动员,富士城外已驻有骑马姬武士三百名,由我女儿神保长住统领,随时可以与上杉殿下一同出发。
神保家后续军势,十日内必会出动,我将亲自带兵前往加贺,接应殿下。”
上杉谦信算了一算,自己此来带了五百旗本,再加上能登八百,神保家三百,足足有一千六名骑马姬武士,这仗打得真富裕呀。
且不说上杉家联合越中能登两国全力动员,拉出三四万军势足以吊打柴田胜家的越前织田军。
仅仅只是上杉谦信手中这一千六百名骑马姬武士,她就有信心打爆毫无防备的柴田胜家一万人。
上杉谦信看向瑞泉寺妙意与胜兴寺实玄,说道。
“我与加贺一向一揆不熟,过境参战的事,就劳烦两位大师通报加贺了,速度要快。
另外,我需要越中一向一揆立即派人翻越山脉,进入加贺境内,参与对织田军的作战。
你们无须战胜敌人,只要帮我缠住拖住织田军,扰乱视听,蒙蔽眼线,为我南下突袭争取时间。”
两位主持先后行礼,保证一定能做到。
一向一揆也许战斗力不行,但是信徒狂热,只要坊官一声令下,村人带着干粮和锄头就敢出发,在一揆众指挥下参战。
有数量庞大的越中一向一揆进入加贺,织田军更难以发现上杉谦信的骑军,才能把突袭的隐蔽性用到极致。
畠山义纲问了一句。
“上杉殿下已有成竹在胸?”
上杉谦信笑道。
“成不成功暂且不好说,但足以让柴田胜家吃一大亏。
柴田胜家正在围攻金泽御坊,有越中一向宗替我虚张声势,她的注意力放在应付一向一揆,很难再发现我的骑军。
一千六百骑军带满十日干粮,马不停蹄,我要直接拿下松任城,断了柴田胜家的后路。”
畠山义纲一愣,微微点头。
上杉谦信倒是贯彻了她一向的风格,干净利落,蛇打七寸。
柴田胜家攻略加贺,手取川与浅野川之间的松任城是关键。
向前跨过浅野川,可以攻打金泽御坊,身后背靠手取川,以松任城为前沿兵站,保护刚刚拿下的加贺半国,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金泽御坊又称尾山御坊,是背靠尾山,面向金泽平原的一向宗核心据点。
柴田胜家一边攻打尾山,一边还要提防翻山越岭过来帮忙的越中一向一揆,自然难以顾全身后。
上杉谦信带的是骑马姬武士,从金泽平原直接冲过去,就算不巧被织田军发现,报告给柴田胜家,那也是好几天后的事。
而更大的可能性,是织田军在金泽平原两眼一抹黑,根本发现不了上杉谦信的骑军。
松任城刚刚易手,作为兵站转运军需,支持柴田胜家匆匆进攻金泽御坊,肯定不可能闭城死守。
一千六百名骑马姬武士突然杀到松任城下,织田守军没有防备,必然一触即溃。
柴田胜家深入敌境,后勤线被断了,她只能选择回撤,要么夺回松任城,要么渡过手取川,总不能在尾山的金泽御坊下继续耗着。
她的退路上有上杉谦信一千六百名骑马姬武士虎视眈眈,而此时,上杉家联合能登越中两国的三四万大军正在进入加贺国。
前狼后虎的战场局势之下,柴田胜家如果没有一场惨败就能安然撤走,上杉谦信把自己脑袋割下来当球踢,以后都不用带兵打仗了。
丢不起那人!
上杉谦信扫视全场,说道。
“诸姬,各自回去努力吧,我们胜利之后再聚!祝武运昌隆!”
“祝上杉殿下武运昌隆!”
第1755章羽柴秀吉要自救
前田利家走后,羽柴秀吉连夜收拾包裹,第二天一早就撤退回北近江。
唯恐柴田胜家后悔的她,这一路是紧赶慢赶,三百里的路途,中间包含大量山路,她竟然只用十五天就把本部人马带回了长滨城。
大军刚才通过北陆街道的山口进入平原,就有一支队列在路边竖起羽柴家纹旗,默默等待。
等羽柴秀吉赶到前沿,看到队列中的竹中重治,心中顿时浮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打马上前,与前来迎接的留守家臣寒暄几句,就拉着竹中重治说起悄悄话来。
“竹中姬,我不是让你好好休养,你怎么也跑来了?”
竹中重治苦笑道。
“柴田胜家败了。”
羽柴秀吉大惊失色。
“败了?这么快吗?我拔营撤军才十五日,她就败了?”
竹中重治叹道。
“不但败了,而且是惨败。
十天前,关东管领上杉殿下亲率骑兵进入加贺境内,渡过浅野川,绕到围攻金泽御坊的柴田胜家大军身后,突袭后勤兵站松任城。
松任城一鼓而下,越前织田军在加贺国中的部署,被拦腰截断。
柴田胜家大惊,连夜撤军,但上杉殿下在她归途中骚扰,于小松村,本折村,阿多贺等地放火,军心动荡,士气低迷。
最后在柴田胜家强渡手取川的时候,上杉殿下忽然发起突袭,阵斩十四员战将,越前织田军各部夺路而逃,引发自相践踏。
要不是前田利家当机立断,打出斯波家纹旗亲自断后,柴田胜家都差点死在手取川河畔。
柴田胜家带去围攻尾山的一万人马,光是战死就超过千人,伤者无数,越前织田军几近崩溃。
上杉主力连同能登越中两国动员军势,超过三万人马已经进入加贺国,兵锋向南,逼近大圣寺川。
越前织田军军心不稳,柴田胜家顶在大圣寺城不敢再撤,扬言要与大圣寺川防线共存亡。”
羽柴秀吉不断倒吸冷气,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才离开加贺国十五日,加贺战局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柴田胜家在手取川惨败,她的确是没有退路了。
大圣寺川一带虽然在加贺国境内,但被朝仓宗滴打下来之后,就一直在越前一方手中。
织田家先后两次平定越前国,一并把大圣寺川收入囊中,这可不是加贺攻略的一部分,而是织田家自己的领地。
柴田胜家攻略加贺战败,已经是有罪在身。如果再丢了大圣寺川就是守土失职,不死也要脱层皮。
林秀贞前车之鉴尚可遥望,柴田胜家就算娶了市君,成了织田一门众,她也不敢赌织田信长会不会翻脸无情。
别无选择之下,她只能是死守大圣寺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羽柴秀吉一脑门子乱麻,下意识问道。
“我一路回来都没有得到前线消息,你在后方是从哪里得到的军情,竟然如此详尽?”
竹中重治沉着脸说道。
“柴田胜家已经向安土城发去急报,请示大殿,但她并未知会羽柴家,也没有急派使番请您回军支援前线。
倒是前田利家派人来长滨城,通报最新军情,让您早做准备。”
羽柴秀吉先是一愣,然后大喊一声。
“不好!柴田胜家想害我!”
竹中重治阴沉着点点头,她与羽柴秀吉的想法一致。
羽柴秀吉与竹中重治原本的策略,是在前线拒绝柴田胜家的指挥,等柴田胜家在试探越中的时候失利,显示羽柴秀吉先见之明。
就算织田信长事后发怒,有羽柴秀吉结交的各方朋友帮忙,冒少许风险,希望最后能够小惩大诫,转向西国发展。
但战事的变化,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不管是织田信长的试探,还是斯波义银的后手,两人都以为上杉谦信的介入,会在织田军进入越中国,攻打越中一向宗之后再反击。
没人想到,上杉谦信竟然会主动挑起事端,直接杀进加贺国把柴田胜家给打崩了。
柴田胜家现在只剩下一万多残兵,要面对三万多士气如虹的上杉联军,大圣寺川防线岌岌可危。
竹中重治失算了,织田家败得太快,败得太惨。
织田信长刚揪起上杉谦信的衣领,想要羞辱上杉谦信几耳光,就被上杉谦信一脚踹在地上,疯狂踩脸践踏。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战败的责任谁都背不起。
织田信长是个什么性格?平时少占便宜都觉得自己在吃亏的主!
这次她可是被上杉谦信一阵猛踹,在近畿关东两地武家面前丢人丢到家了,她能不气疯吗?
织田信长之后会如何整军再战,收拾上杉谦信,暂且不知。而现在,手取川惨败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承受织田信长的怒火。
柴田胜家负责指挥越前军攻略加贺国,理论上她应该是这次战败的第一责任人。
她虽然身为织田一门众,织田第一猛将,位高权重,但这个大锅她也是扛不起的。
按照织田信长的性格,柴田胜家如果被追究责任,很可能会一撸到底,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爬起来东山再起,谁都不知道。
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在生死关头的柴田胜家,这位以勇猛著称的战将也开始玩起政治手段,以求逃脱罪责。
跟着柴田胜家吃饭的家臣也不少,不缺才智过人之士,不知道是谁给柴田胜家出的坏主意,她竟然要把黑锅全部扣在羽柴秀吉身上。
羽柴秀吉离开前线不过十五天,前线就翻了天。
大圣寺川防线岌岌可危,军情似火,可柴田胜家有时间给安土城的织田信长禀告求救,怎么忘了给在北陆道行军的羽柴秀吉来一份?
羽柴军没有经历加贺惨败,距离又近,随时可以回军支援,参与守住大圣寺川防线。
柴田胜家这位老将却对近在咫尺的援军视而不见,甚至瞒着羽柴秀吉前线军情,这事就很反常。
要不是前线的前田利家偷偷给羽柴秀吉送来一份军情,羽柴秀吉傻兮兮坐在长滨城等处罚,织田信长可能会把她的猴子皮都给扒掉。
羽柴秀吉吓得一身冷汗,越想越可怕,咬牙切齿道。
“柴田胜家这个混账,她自己狂妄自大被敌军偷袭,却想让我来扛这个黑锅,真不为人女也!
要不是利家前辈派人通报我,我这次只怕是死不瞑目。”
竹中重治摇摇头,感叹道。
“我们想利用柴田胜家,完成转向西国的战略,故意卖了一个破绽给她,就怨不得她把这个破绽用到极点。
还是怪我思虑不周,才会让主上您陷入险境之中。
您刚从前线撤走,越前军就遭遇上杉殿下突袭,全线溃败。您在越前行军,对前线惨状不闻不问,也不回军支援。
柴田胜家如果有心构陷,大殿盛怒之下怕是没空听您解释,这个黑锅您是不背也得背了。
就算事后大殿醒悟,但木已成舟,她也不可能再帮您洗冤,打自己的嘴巴。”
羽柴秀吉越听越慌,对柴田胜家更是恨到极点,但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脱身,绝不能让柴田胜家的阴谋得逞。
她抓住竹中重治的手,恳切道。
“现在还说什么怪你怪我的都无用,这件事是我同意的,自然不怨竹中姬献策,任谁都没想到上杉殿下会如此凶猛。
只恨柴田胜家卑鄙小人,身为总大将竟然不敢承担责任,用阴谋诡计害我。
还请竹中姬教我,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竹中重治肃然道。
“主上回来之前,我已经思索再三,您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两个人,她们如果愿意帮您,您才有希望化险为夷。”
“哪两个人?”
“前田利家,明智光秀。”
羽柴秀吉思索问道。
“计将安出?”
“前田利家名为斯波重臣,身在织田营中,本就是在走独木桥一般,稍有不慎就要落水。
明智光秀是斯波外交役,又是伏见城体系的掌舵者,负责协调斯波织田两家的关系。
这次北陆道冲突,看似是织田家与上杉家之争,其实还是关键在于斯波家。
关东是圣人的关东,大殿想要伸手过去,不符合圣人的意愿。
上杉殿下敢毫无顾忌得杀入加贺,打柴田胜家一个措手不及,就是笃定圣人不会站在织田家一边。
可是,上杉殿下出于自己的目的,把柴田胜家打得太惨了,惨到织田家颜面扫地,大殿不会善罢甘休,这又不符合圣人的意愿。
圣人希望斯波家独掌关东,也希望织田家把攻略的目标放在西边,把西国,四国,九州纳入伏见城体系统治之下。
不管斯波家与织田家合作攻略之后的天下怎么分,现阶段织田家攻略西边,是符合斯波家利益的。
如果大殿被上杉殿下激怒,调集兵马再战,织田上杉两家在北陆道鏖战,不论最后哪边占优势,都是在消耗斯波家统一天下的力量。
因为上杉家与织田家,是斯波家在关东关西扩张的助力,圣人一定不希望北陆道继续打下去。
圣人的愿望,就是前田利家与明智光秀的愿望。
她们两个作为斯波织田两家之间的桥梁,一定会出面斡旋,平息织田家与上杉家的这场战事。
斯波家也有足够的筹码,能让大殿忍下这口气。
如果您能够得到前田利家与明智光秀的帮助,在她们斡旋之际帮您说几句公道话,以大殿的英明,自然会明白柴田胜家的险恶用心。
就算之后处罚下来,也是您与柴田胜家各打三十大板,不会让您一人抗下所有责任,不至于因此伤筋动骨,再无出头之日。”
羽柴秀吉狠狠点头,人情世故是她的强项,竹中重治稍稍一下点拨,她就明白自己该如何做了。
“竹中姬说得在理。
利家前辈做人厚道,她肯定是看穿了柴田胜家要害我的心思,所以才会偷偷派人给我报信。
她既然肯向我通风报信,自然也会在大殿那边替我说话辩解。
利家前辈是前线大将之一,做人又公正,她的话大殿会信的。只要她不偏不倚,照实回答,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我回城之后马上写信给利家前辈,感谢她派人报信,她的厚恩,我羽柴秀吉日后必有重谢。”
竹中重治微笑点头,羽柴秀吉真的很懂做人,只是一句日后必有重谢的虚言,就能拉住前田利家。
前田利家冒着得罪柴田胜家的风险,特地给羽柴秀吉报信,自然是想卖一个天大的人情。
羽柴秀吉认下了这个人情,前田利家不想投资打了水漂的话,就必然再拉羽柴秀吉一把。
日后必有重谢,关键在于日后两字,如果羽柴秀吉过不了这道坎,那就没有日后了,前田利家的人情等于是卖了白卖。
所以,羽柴秀吉几句话就点明了厉害,这份人情她认下了,但前田利家日后想要重谢,还得先助她过了这一关。
羽柴秀吉付出的只是一句话,一点好处没给,就让前田利家为了一个未来的承诺出手帮忙,真是好计算呀,太懂人情世故了。
有这么一个交际能力满分的主上,竹中重治可是省了许多力气。
竹中重治轻声道。
“还有,就是明智光秀。”
羽柴秀吉眯了眯眼,问道。
“竹中姬,外间传言明智光秀对大殿言听计从,名为斯波家臣,实则织田鹰犬。
但我总是看不透这个人,你觉得明智光秀是真在帮大殿做事?”
竹中重治叹道。
“天朝有云,欲速则不达。
明智光秀无事献殷勤,帮织田家迅速扩张,只怕非奸即盗也。”
羽柴秀吉点点头。
“我也这么想。
所以我准备在她面前表明对柴田胜家的愤怒,甚至带有一丝对大殿的失望。
看到织田家中不睦,明智光秀应该会很乐见吧?”
竹中重治说道。
“过犹不及,还请主上收着点演,效果才能最好。”
羽柴秀吉笑道。
“为人处事方面,你要对我有信心。
金崎撤退之时,明智光秀帮我写信,请朝仓景纪庇护我于敦贺港,救了我一命。
我会跑一趟伏见城,登门求救,明智光秀已经救过我一次,我相信她不介意再救我第二次。”
竹中重治点点头。
人性,其实是很反直觉的,你以为你对人好,人就会感恩,其实不然。
人家很可能习惯了你的付出,感到理所应当,甚至因为你不愿意继续付出而愤怒。
不要以为这种白眼狼很少,其实这才是人性的体现,习惯了就以为自己本就该有,失去了自然感到愤怒。
而如果你曾经帮过一个人,就很容易再帮她一次。
因为你在对方身上付出过,你在对方身上留有沉没成本,就会期待未来的回报,愿意再次出手的概率就会增加。
明智光秀救过羽柴秀吉一次,是羽柴秀吉的救命恩人。
羽柴秀吉求上门去,请她再救自己一次,明智光秀不太可能会拒绝她。
因为两次救命之恩,会让明智光秀期待未来更多的收益,但如果羽柴秀吉完蛋,之前的那次救命之恩也得不到回报了。
羽柴秀吉仔细思索之后,用一封信打发了关系亲近的前田利家,又亲自跑上门求明智光秀救命。
这份人情练达的高超能力,才是羽柴秀吉的立身之本。
第1756章巧舌如簧左右逢源
羽柴秀吉正在积极寻找对策,化解柴田胜家对自己的恶意,
她以为前田利家暗中通报,至少是一个中立的态度,但其实前田利家已经在向柴田胜家坦白此事。
大圣寺城。
柴田胜家看着眼前的前田利家,面色铁青,目光复杂。
“利家,你我相交多年,我自问对得起你,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是想陷我于死地吗?”
前田利家微微鞠躬。
“柴田大人误会,如果我真要陷您于绝境,又何必现在跑来坦诚相告。
不错,我的确给羽柴秀吉送去了消息,但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您考虑呀。”
柴田胜家冷笑道。
“为我?
你明明知道我为何要蒙蔽那猴子的视听,却还要暗中向她通风报信,这就是为了我考虑吗?
利家,我现在命悬一线,半只脚已经踏空,随时可能跌落深渊。
你不帮我倒也罢了,还要阻止我的谋划,你到底是站在哪边!”
前田利家心中透亮,羽柴柴田她谁都不站,她只站在斯波一边。
给羽柴秀吉通报军情是一步险棋,如果柴田胜家事后得知此事,前田利家与柴田胜家多年的友谊就会一刀斩断。
柴田胜家是典型的军人做派,最恨的就是叛徒,她可不会玩什么虚与委蛇的把戏。
前田利家一旦与柴田胜家决裂,她以后在织田家的老好人面孔就很难维持下去了。
所以,前田利家必须坦白,而且得到柴田胜家的谅解,她说道。
“柴田大人,您觉得您在战败之后的死里求生之举,真能如您所愿,保您平安度过这一劫吗?”
柴田胜家冷着脸。
“事已至此,唯有一搏。”
前田利家叹道。
“您在战败乱局之中临时布置的谋划,破绽诸多,连我都能在第一时间看明白您的意图,何况是一向英明的大殿?
大殿是什么性格?您我都很清楚,她历来生性多疑,睚眦必报。
即便盛怒之下,大殿一时被蒙骗住,真的将羽柴秀吉给严厉处置了,但等她反应过来,也必然知道是被您所利用。
她是忍不下这口气的,您会彻底失去她的信任,在未来的某一天被秋后算账。
安藤守就与斋藤义龙私通款曲,大殿明明证据在手,却硬是忍了安藤守就好几年,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出手惩治。
您这次就算侥幸成功,难道之后的日日夜夜都要活在被大殿清算的惶恐之中吗?”
柴田胜家沉默不语。
前田利家这套说辞拿去对付羽柴秀吉,羽柴秀吉肯定无所谓,那猴子天生就是优秀的政客,才不会被什么日夜惶恐的问心说法框住。
但柴田胜家不一样,这位织田家武将派的大佬还是太传统,太耿直了。
陷害同僚,蒙蔽家督这种祸乱家业的事对她这样的军人而言,的确是难以忍受的污点。
前田利家很了解柴田胜家的性格,这才敢面对面坦白,摊开来把事情说清楚,是与这类军人最好的交流方式。
柴田胜家沉默半晌,颓然道。
“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我已经别无选择。”
前田利家嗤之以鼻。
“是谁说您别无选择?是谁在您面前危言耸听,为您谋划了这种拙劣到我一眼就能看穿的诡计?
胜败乃兵家常事,上杉殿下号称越后之龙,自继承家业以来,野战从未失败,军名威震一方。
连大殿都没有想到,上杉殿下竟然越境突袭,您又何必太过自责呢?
我说一句不恭谨的话,这战局就算大殿亲临前线,她也不可能做得比您更好。
您当机立断撤退,拼着伤亡也要强渡手取川,收拢残部死守大圣寺城,才没有让上杉谦信的不宣而战打崩了织田家在北陆道的布局。
您是有过,但也有功劳!”
柴田胜家苦笑道。
“利家你是会宽慰人的,句句说到我心坎里。
只是战场以胜败论英雌,打输了就是打输了,大殿盛怒之下,未必愿意听我解释。
我此生坎坷。
先代之时就是织田家中猛将,陪同先代战三河拒美浓,有胜有败,几起几落。
先代过世之后,我又选错了队,跟着织田信行反叛做乱,背负着污点原罪。
大殿这些年的确是重用我,但我心里很清楚,我不是她的嫡系,我只要走错一步,林秀贞就是我的下场。
我不敢错,因为我没有资格错呀。这次大败是织田家对外扩张以来数得上的大败仗,我真的不敢赌大殿英明,放我一马。
我已经快四十岁了,如果这一次被大殿给撸下去,我真的没有信心再爬起来,重新来过。
利家,您要体恤我的难处。”
前田利家感慨道。
“我自然知道大人您的不容易,您顾念袍泽同乡,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我皆铭记于心。
所以,我才会在手取川高举斯波家纹旗为您断后,才会在此时劝您悬崖勒马。
大殿最恨别人欺瞒她,特别是像您这样坐镇北陆,把持一国的大将绝不能犯这种欺瞒君上的忌讳。
临时布置,把责任都推给羽柴秀吉,看似可以躲避责罚,可军中人多眼杂,您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吗?
您不敢赌大殿宽宏,怎么就敢赌大殿事后查不出真相呢?”
柴田胜家捂着额头,颓然道。
“也许你说得对,但我这心都乱了,只想熬一时算一时吧。”
前田利家肃然道。
“我这次不单单是给羽柴秀吉送了消息,还给安土城与伏见城送去信件。
安土城的大殿,伏见城的明智光秀,此时都已经知道了前线的真实情况。
大殿的愤怒是在情理之中,但就是因为大殿刺激到了上杉殿下,所以上杉殿下才会不宣而战,暴起突袭,导致手取川惨败。
现如今,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就是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
所以我知会明智光秀,就是想调用伏见城的协商机制,为织田上杉两家的冲突,出面斡旋。
只有这样做,才能助您安渡难关。”
柴田胜家皱眉道。
“我有些糊涂了,还请利家说得详细些。”
前田利家说道。
“织田家动员力不止三百万石,上杉家连同越中能登各方势力动员力不过百万石。
如果大殿真要撕破脸开战,上杉家是顶不住织田家的全力攻击,北陆战局必然扭转。
但这是明智光秀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圣人交给明智光秀的任务是以伏见城体系协调织田家立场,共同攻略天下。
上杉家隶属关东斯波家势力,织田上杉两家开战,就是消耗统一天下的己方力量,智者不取。
所以,明智光秀有义务为北陆冲突斡旋,劝服大殿罢手。
因为这次挑起事端的是大殿,上杉殿下的反击虽然过分,但大殿首先停下手,双方才可以和谈。”
柴田胜家越听越糊涂。
“利家是觉得停战对我有好处?”
前田利家叹道。
“您想呀,大殿如果要彻底折服上杉殿下,必然要动用织田家三百万石的全部力量。
不管她是亲自前来,还是另外派遣重臣,北陆道以后的事,就由不得您说了算了。
您想要保住现在的地位,首先就要保证自己是织田家在北陆的第一人,只有这样,大殿才会为了稳定考虑,不削您的权柄。
换而言之,只要这场战事继续打下去,您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新的军势聚集北陆开战,她们会立下军功,那么她们的恩赏大殿要从哪里找?自然是您这个罪臣的手里剥离!”
柴田胜家恍然大悟。
“你说得对,如果全力动员,大殿必然亲赴前线指挥,我这罪臣就没有机会再稳坐北陆权位了。”
前田利家继续说道。
“织田家不能全力动员开战,上杉家那边也要小心她们被手取川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再次开打。
我已经向明智光秀申请,授权我代表伏见城体系,督促上杉家停战,不可再动刀兵。
我派遣使番日夜兼程赶往京都,明智光秀的授权函此刻应该已经在回返的路上。
请柴田大人在大圣寺城再坚持几日,等授权函一到,我立即前往上杉殿下营中迫使她们停下脚步。
另外,我会竭尽全力,让上杉联军各部退出加贺国全境,卖掉加贺一向一揆。
上杉殿下不宣而战,庇护罪恶滔天的加贺一向一揆,这件事必须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处置结果,才能让大殿有面子下台。
柴田大人,只要我能说服上杉联军退出加贺国,您的加贺征伐就只是小挫一场,还没有输。
大殿就有耐心等你攻下加贺全境,将功折罪。”
柴田胜家精神一振,忍不住上前握住前田利家的手,真诚道。
“我若是能平安度过此劫,绝不敢忘利家为我所做的一切,你我情同姐妹,我必与你共享富贵。”
前田利家微笑点头,看似姐妹情深,心中不免狂喜。
早在羽柴秀吉不耐烦得想要退兵之时,前田利家就有点看出羽柴秀吉的异心异志。
如今,柴田胜家对织田信长的恐惧远远超过了敬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与织田信长不再一条心。
织田家的重臣们宁可亲近前田利家这样的斯波家臣,也不愿意和织田信长坦诚相待,织田家的未来只怕不乐观呀。
这一枚枚筹码攒在手里,让前田利家倍感温暖。
安土城,居馆。
织田信长放下手中文书,看向匆匆从伏见城赶来明智光秀,冷笑不已。
“你是来替羽柴秀吉说好话的?还是柴田羽柴两个都找你当说客了?这两个蠢货,她们真以为我眼瞎耳聋,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军中有多少双眼睛,有多少对耳朵,有多少张嘴巴,就有多少个消息来源,织田家还轮不到她们一手遮天,蒙蔽我的视听。
山高皇帝远,呵呵,她们以为岛国是天朝吗?一远万里无止境,君王只能无奈听信远方的胡诌。”
明智光秀一摸头上的汗渍,抖了抖身上的风尘,叹道。
“我在堺港与高田阳乃,细川藤孝谈妥了海上封锁一事,保证毛利家的船只无法给石山运输补给。
人才刚刚回到伏见城,加贺国的前田利家大人的急信就到了我案头,还没来得及细看,羽柴秀吉大人已经亲至伏见城求见。
织田殿下就算要埋怨我多管闲事,也帮忙先给杯水喝,给块布擦擦脸。
我是无辜的,您的火气别冲我来,羽柴秀吉大人现在就跪在门外,您随时可以喊她进来,是打是骂,您随意。”
见明智光秀这个一向优雅的外交家,这会儿竟然摆出了一副无赖模样,这个反差让肝火正旺的织田信长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骂道。
“原来你也会耍无赖呀?来人,给明智大人上茶上巾。”
伸手不打笑脸人,明智光秀为了织田军攻略摄津石山,一直忙前忙后,她动了多少资源与人脉,织田信长的心里很清楚。
越前织田军在手取川的惨败,和明智光秀没有关系,织田信长就算再气再恨,也分得清轻重。
明智光秀这么好用的工具,织田信长还不舍得丢,自然没必要对她横眉竖眼,离心离德。
等明智光秀擦完了脸,喝完了茶,织田信长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军情快报,问道。
“关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明智光秀苦笑吐槽道。
“我怎么看?
您派人试探越中能登两国,没问我怎么看。上杉殿下联合各家反击突袭,也没问我怎么看。
等我看清了来龙去脉,北陆局面已经糜烂,您想让我怎么看?”
织田信长尴尬一笑。
脸皮厚如织田信长,也不好意思反驳明智光秀,只能看她一脸幽怨,吐槽不止。
织田信长自己送脸给人打,现在人家真的打了,还打得够狠够辣,打得织田信长小心肝受不了,又能怪得了谁呢?
摇了摇头,织田信长说道。
“那我不问你怎么看,我就问你,如果我要全力动员,亲自出战北陆,给上杉谦信一个深刻的教训,你支不支持?”
织田信长双眸如两道利刃刺向明智光秀,看巧舌如簧的她这次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