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8章关东无双之男儿
阵旗之下,甲斐君小小的身躯热血贲张,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横着长枪,策马奔腾在所有人的前面。
在他身后,是马踏大地的澎湃,像是鼓声一般刺激他的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我属于这里!
与第一次上阵明显手足无措的繁君不同,甲斐君似乎天生就属于战场,他敏锐的战场触觉比之沙场老兵也不逊色。
当他果断发出命令,让所有骑兵不惜一切代价向自己靠拢的时候,他似乎握住战场的命脉,觉得自己就是战场的主宰!
甲斐君选择向北突围,他不知道身后有多少骑兵顺利脱出,但好不容易跑起来的骑兵,就不可能再停下来等待。
就像小场最恐惧的那样,甲斐君带领骑兵从北面转西,绕过观音寺的围墙,消失在战场上,而消失的骑兵将是战场上最可怕的存在。
小场不顾一切下令道。
“所有人向我靠拢!快!”
这时候,她已经不顾上追杀什么落单的骑兵,散乱的农妇,她只想把队伍集结起来,提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会钻出来的骑兵群。
小场的身后就是观音寺,小小的院子虽然破落,却是附近唯一成规模的障碍,是步兵唯一的依靠。
从溪边到观音寺,在这大约五百平米的距离之内,男子军的骑兵,佐竹军的备队,附近村里的农妇纠结在一起,难舍难分。
小场虽然竭力招呼佐竹军收缩防线,退守观音寺,但已经是来不及了。
甲斐君带着骑兵绕过观音寺,从西南的黑暗中一跃而出,朝着佐竹军身后背刺。
“开弓!目标前方五十步!自由抛射!射!”
上百骑脱出围困的骑马武士,熟练得从马侧弓囊箭囊取出弓矢,搭弓上箭,向前方抛射。
男子军中皆是弓马娴熟的武家丈夫与姬武士护卫,这些人虽然是战场新丁,但武艺是没问题的。
甲斐君刻意绕开混乱的东侧,尽可能不让箭雨伤到落单的战友,选择从西南突入。
箭雨不管是落在佐竹军,还是村妇头上,他都不在乎,作为一名初登战场的主将,他冷漠到无情,冷静到可怕。
不等一轮箭雨覆盖,甲斐君又大喊道。
“再射!”
所有骑兵听从指挥取箭再射,又是一轮箭雨覆盖。
五十步的距离在全速奔驰的战马面前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战场近在咫尺,被箭雨覆盖两轮的前方已经沦为人间地狱。
甲斐君放下弓,拿起枪,大喊道。
“冲阵!”
背靠观音寺的小场,绝望得看见骑兵从西南突入,将战场直接冲成两段,被箭雨覆盖的佐竹军乱成一团,在马蹄下哭爹喊娘的溃散。
甲斐君自西南入战场,从东北杀出,他把更多的骑兵带出了阵,男子军士气大振。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绕远路,而是径直跑出一个小圈回头,带着大队骑兵从东侧再度踏阵,目标直指佐竹军的中枢,小场的阵旗。
小场冷静得下令道。
“退守寺院!我们的援军很快就要到了!坚持住!”
这座小小的观音寺乃是传统佛教山门,佛堂坐东向西,所谓西迎佛法,西去涅般。
大门朝西,后院小门朝东,小场带左右旗本冲入身后的寺院后门,依靠低矮的院墙,负隅顽抗。
她已经派了两波使番前去佐竹义重本阵汇报,本阵那边必然有所反应,一定会派兵前来支援。
八百步兵被两百骑兵突袭,打成现在这个惨状,并不算难看,只要拖住骑兵,守到援军抵达,小场就是有功无过。
见佐竹军主将带着几十近卫亲随缩进观音寺,甲斐君带头开始大喊大叫。
“佐竹主将跑了!跑了!”
他身后骑兵纷纷嚷嚷起来,佐竹军还在抵抗的军势回头看不到主将阵旗,顿时军心大乱。
甲斐君随便带骑兵一冲,佐竹军纷纷溃逃,他回头朝繁君喊道。
“父亲!你带兵剿灭这些步卒!我去把那个佐竹主将干掉!”
说完,甲斐君带着十几骑直接冲向观音寺,繁君都来不及拦他。
寺院的矮墙根本拦不住骑兵,甲斐君策马一跃,竟然直接翻过围墙,撞飞一名佐竹家的旗本。
一众骑兵纷纷飞跃矮墙,跟随甲斐君下马,与抵抗的佐竹军杀成一团。
退守佛堂的小场也被激起凶性,亲自抵着门槛,大喊道。
“来将通名!我的刀下不杀无名之辈!”
甲斐君振臂一呼。
“圣人恩泽关八州,向圣人挥刀的逆贼焉敢嚣张!汝等不义非人所为,我不屑与汝废话,拿命来!
男子军诸君诸姬,让我看看关东武士为了忠义,不惜生命的节操吧!杀啊!”
男子军闻言士气冲天,大喊圣人之名,拼命冲前杀敌。
佐竹军被当头棒喝,士气低迷,一退再退,小场已经控制不住场面。
小场气得哇哇大叫,挺枪上前刺向甲斐君,甲斐君一个漂亮的枪花打圈,拨开小场的枪尖,一枪刺穿小场的肩甲缝隙,直入胛骨。
小场哀嚎一声,舍弃长枪后退,带出枪头的血雾,反手就要拔刀抵抗。
甲斐君人小体弱,才不愿与这莽妇比拼力气,他得势不饶人,借着小小身躯灵活,抱枪追刺,连人带枪一起扎进小场怀中。
好巧不巧,小场被刺穿胸膛肺叶,宛如之前的谷田一般窒息咳血,真正是报应不爽。
但她却没有谷田好运,能够留个全尸,甲斐君果断拔刀上前,砍下她的首级,高举过顶。
“忤逆圣人之徒被我甲斐君讨取!”
周遭佐竹军见小场被枭首,士气尽泄,纷纷夺路而逃,被追上来的男子军一一砍翻。
甲斐君拦将小场的首级顶在枪头,策马出院,大喊大叫。
佐竹军见主将战死,最后一口心气泄去,纷纷转身逃跑,战场大局底定。
甲斐君与繁君重聚,甲斐君兴奋道。
“父亲大人!我做到了!”
繁君神色复杂看向儿子,点头道。
“做得好,你比我强。”
甲斐君摇摇头,说道。
“父亲大人,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给我留十五六骑精锐,您速速带兵前往河堤,把佐竹军掘堤的人手驱散掉。”
繁君一愣。
“你离队要做什么?”
甲斐君指了指外围正在欢呼的农妇,低声说道。
“佐竹军势大,必然会出兵来援,妄图剿灭我们这些夜半出城的孤军。
这些农妇帮不了我们,佐竹军今夜必然会将附近几村全部屠灭。
您赶紧去河堤,驱散掘堤的佐竹军,完成我们今夜的任务之后,立即带骑兵回转小金城。
我守在北边道路伏击,来援之敌急于抓住您的尾巴,必然冲动急行,缺乏警惕,我来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被我伏击之后,追兵一定会小心谨慎,追击速度大不如前,我们也好安全回返小金城。”
繁君听得心中敬佩,拉着儿子左看看右看看,心中感慨自己怎么可能生出这样厉害的孩儿。
父子俩匆匆分开,繁君照着甲斐君的意思,驱散了河岸的佐竹军,然后马不停蹄往回赶。
路上,他似乎听到山野中有敌军被伏击的惊叫声,强忍着心中回去寻找甲斐君的念头,选择相信儿子的判断,轻骑速速回城。
小金城内,蒲生氏乡,小田氏治,妙印僧都没有休息,坐在一处等候夜袭的结果。
繁君回城之后,在三人面前陈述整个夜袭过程,毫不避讳自己的稚嫩与愚蠢,这反而更显得甲斐君天资聪颖,天纵奇才。
蒲生氏乡与小田氏治听得啧啧称奇,妙印僧更是开口感叹。
“可怜我孙是个男儿,如果是女子的话,定能成为振兴由良家,让其闻名天下的大人物。”
蒲生氏乡笑道。
“谁说男子不如女,圣人若是知道义子今夜所作所为,必然大喜过望,赞赏不已。”
说话间,外面又传来消息,甲斐君安全入城了。
小田氏治拍手道。
“不如我等一起去迎接我们东国的英雄,无双之男儿。”
蒲生氏乡大笑鼓掌应道。
“善。”
妙印僧与繁君父女两人对视一眼,目中皆是得意,家中惊见麒麟儿,真乃祖宗保佑,可喜可贺。
第1699章总有刁民想害我女儿
妙印僧心中感叹,甲斐君不愧为圣人看中的孩子,小小年纪,初次上阵,竟已恐怖如斯。
如果甲斐君是个女孩子该有多好,由良成田两家的未来可能会更加璀璨辉煌。
但现在的情况其实也不错,圣人本身就是男儿,甲斐君表现的越是优异,就越能够讨得圣人欢心。
经此一役,甲斐君身负战功圣眷,即便日后与上杉景虎联姻,也不会弱势吃亏,对由良家是好事。
只是可怜那上杉景虎,不知她能否扛得住家里这头公老虎,这婚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妙印僧心中胡思乱想,但他却不知道上杉景虎这些天在御馆中的如坐针毡,日子并不好过。
如果能外出就藩,脱离现在的尴尬处境,让上杉景虎娶一个公老虎,她也是心甘情愿。
就在下总国这十几天的战事期间,整个关八州大地都不太平,上杉武田北条各家都有自己的内部矛盾,影响着出兵事宜。
越后御馆就在春日山下,距离春日山城不远。
当年,上杉谦信将御馆献给斯波义银,心里打的是金屋藏娇的鬼主意。
但世事无常,最终因为斯波义银超乎想象的才华,御馆却成为了越后双头政治的政厅,乃至关东侍所的议政场所也放在了这里。
今时今日,上杉谦信已经放下了独占斯波义银的执念,转而开始为自己女儿的未来考虑。
她在春日山城哭走斯波义银,好不容易抢到了这次大评议的主导权,以为自己能够力压武田北条两家,确定上杉家关东第二的地位。
可是,佐竹义重率领东方之众起兵造反,斯波义银陷入下总国危境不肯回避。
被上杉谦信钳制,不得不准备妥协的关东侍所诸姬,忽然找到了突破口。
武田北条等人以救援圣人为由,跳出了上杉谦信的压制,转而逼迫上杉谦信表明态度。
心里藏着对斯波义银的爱,上杉谦信最终选择妥协,也因此失去了压制武田北条两家的最好机会。
大评议半途而废,统战众各自回领动员,急切前往下总国救援圣人,上杉谦信自然也不例外。
但在离开越后国之前,上杉谦信必须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上杉深雪的安全。
征途艰难,瞬息万变,上杉谦信不可能带着不到两岁的女儿,千里奔袭去上战场。
虽然,上杉谦信不认为有人敢对斯波义银的孩子下手,但上杉深雪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心头肉,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御馆之内,上杉谦信走下主位,小心翼翼把孩子抱给本庄实乃,肃然道。
“此去下总,不便带着深雪,还请老大人为我照看几天孩子。”
本庄实乃曾经教导过上杉谦信,与她的关系是半师半友,非常亲密,可谓信任至深。
每次上杉谦信出征,下越这块根据地都会交给本庄实乃看护,让她担当春日山城城代,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唯有这一次,本庄实乃是如履薄冰,抱着孩子如同抱着一块易碎的瓷器,心中七上八下。
在本庄实乃身后,跪着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两个半大的女孩子,更代表今日的见面托付不一般。
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的年纪还小,但都已经早早元服成为姬武士,亦是各有各的难处。
上杉景虎背后的实家是北条家,她其实是北条氏康的幼女,在关东攻略中被上杉军俘虏,作为政治筹码被上杉谦信收作养女。
要不是因为斯波义银慈悲,认她为义女,她这个不被上杉谦信看重的养女,可能早就被人给偷偷弄死了。
越后国内不仅仅是上杉宪政与北条氏康有灭门之仇,其余势力也很难接受一个有北条血脉的养女,拥有理论上的上杉家继承权。
而且,北条氏政与上杉谦信达成相越同盟,转头对付武田信玄之后,还派遣家臣北上越后国,追随这位上杉景虎殿下。
北条家的这一举动,更是引来越后武家的忌惮,唯恐上杉家业被北条家篡夺。
这一担忧,又引出了上杉景胜的继承权问题。
上杉景胜之母上杉政景当年因为反对上杉谦信追求斯波义银,被上杉谦信活活弄死,下场凄凉。
但为了安抚亲族一门众,上杉谦信对上杉景胜倒是不错,不但让她继承了上田长尾家,还恩赐了上杉苗字。
上杉景胜是长尾政景与上杉谦信哥哥的孩子,理论上是血脉最接近上杉谦信的一门众。
作为上杉谦信养女的上杉景虎,她的继承权应该是优先于上杉景胜这个一门众,但上杉家臣团却不这么想。
越后武家集团排斥来自北条家的上杉景虎,更中意上杉景胜这个土生土长的自己人。
特别是属于上杉谦信亲族的长尾一门众,上条,古志,上田等长尾各家都是亲近上杉景胜的。
这个暗潮汹涌的继承权问题,在上杉谦信生下斯波义银孩子的时候,就彻底解决了。
随着斯波家势力越来越强,上杉家也经历了一番心路历程。
之前,上杉家臣团担心斯波义银势力太大,反客为主夺走上杉家的越后国。
可现在,斯波义银的势力大过了头,已经大到整个关八州臣服,大到近畿幕府中枢跪舔的地步。
上杉家臣团反过来又开始担心斯波义银会不会自己吃独食,不肯继续带上杉家一起玩了。
上杉谦信生下拥有斯波义银血脉的神裔,这是上杉家臣团喜闻乐见的大好事。
至于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两个,就成了失去价值的工具人,被丢在一边没人理会。
可别人不理会,上杉谦信心里却是门清。
如果真有人要害自己的女儿,不管是不是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指使,她们两个必然是自己女儿死后的受益者,不得不防。
把上杉深雪递给了本庄实乃,上杉谦信笑盈盈看向上杉景虎,说道。
“景虎,你义父为你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成田家的公子,由良家的外孙,你觉得如何?”
上杉景虎伏地叩首。
“全凭母亲义父做主!”
上杉谦信摇摇头,叹道。
“那是你未来的丈夫,你就一点不在意对方的人品相貌?”
上杉景虎直起身子,诚恳道。
“义父对我恩深,母亲待我义重,您两位的决定一定是为我好的,我又何必多虑呢。”
上杉谦信点点头。
“恩深义重,说得好。
奉公恩赏,知恩图报,这是姬武士的品格义理,是作为武家的本分底线。
这世上就是因为有太多忘恩负义之徒,才会搅和得天下大乱,世道不宁。
还好,你不是这种人。”
上杉景虎听得头上冒汗,再次叩首道。
“景虎此生不忘恩义,必忠于母亲,忠于义父!母亲与义父的孩子,就是我未来的主君,我必用一生侍奉之!”
上杉谦信哈哈一笑,指着上杉景虎叹道。
“你呀你,就是想得太多,我不过与你聊几句家常,怎么就转到深雪这孩子身上去了?
深雪还不到两岁,我只盼着你这个当姐姐的能疼她爱她。孩子还小,哪里看得出日后的品行能力,不急着说未来。
不过。。如果她以后是个能辅佐的,你便帮我扶一扶,如果她以后不成器,你也可取而代之嘛。”
上杉谦信看似真诚的两句话,吓得上杉景虎面色煞白,连着两下磕头,把榻榻米磕得碰碰作响。
“母亲这是什么话!妹妹是您与义父的孩子,您两位的血脉贵不可言,妹妹早慧聪颖,众人皆是有目共睹!
上杉家的未来,必然是属于妹妹的!谁若敢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必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见上杉景虎言词激烈,上杉谦信表情甚是感动,连连点头。
“你姐妹两人如果能姐友妹恭,不生嫌隙,我便是此刻死了,也能瞑目。”
上杉景虎被上杉谦信一个死字又吓得瘫软在地,本庄实乃都有些看不下去。
本庄实乃毕竟被指派给上杉景虎担当老师,师生之谊还是有的。可让本庄实乃此时开口帮上杉景虎说话,她也不敢。
上杉深雪就是上杉谦信这条越后狂龙的逆鳞,上杉谦信这会儿看谁都是刁民总想害我女儿,正常人没办法和这个执拗的亲娘讲道理。
本庄实乃多嘴,只会害得自己陷进去,也帮不了上杉景虎脱困。
好在上杉景虎聪明,不管上杉谦信怎么软磨硬泡,一句模凌两可的话都没说,都是斩钉截铁得站队说正确的话。
她的表现,总算是让上杉谦信稍稍满意,稍稍安心。
拍了拍上杉景虎直不起来的背脊,上杉谦信一脸微笑看向另一侧跪着的上杉景胜。
上杉景胜一头瀑布汗直接就下来了,吓得腿都软了。
第1700章武田家的小宝贝
御馆之内,上杉谦信对养女上杉景虎与侄女上杉景胜柔言细语,态度和善。
两女吓得差点尿洒榻榻米,以头抢地,指天发誓,心里不敢有半点妄念。
对两女的表态非常满意,上杉谦信言辞恳切希望本庄实乃多多指点养女侄女,让两女暂时住在御馆,好好跟着本庄实乃学习。
本庄实乃苦笑答应下来,这件事她不想答应都不行呀。
上杉谦信护女护得都要魔障了,不把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圈在御馆保护上杉深雪,上杉谦信出门都不安心。
虽然上杉深雪身为义银血脉,斯波神裔,理论上谁都不敢害她,但这武家乱世岂能是尽如人意,以常理出牌?
牵扯到女儿的安危,上杉谦信脸都不要了,逼得两个半大孩子差点被吓尿,强行把她们栓在御馆当保镖。
若是上杉深雪真的有个好歹,上杉谦信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宰了这两个养女侄女,眼都不会眨一下。
上杉谦信可不是斯波义银,她军才卓越,执政手段却非常粗暴,早年镇压异己,杀人从不手软。
这些年,越后武家集团在斯波义银的纠正下,越来越讲究武家义理,做事看似文明了许多。
但真要是触动了上杉谦信的逆鳞,杀几十几百人给女儿陪葬的事,她还是做得出来的。
养女侄女哪有亲生女儿贴心贴肺?护不住我女儿,你们都该死!
这会儿最怕上杉深雪出事的,就是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这两个倒霉蛋。
她们是上杉深雪出现意外之后理论上最大的受益者,上杉谦信不讲道理把她们假定预防,她们也没办法呀。
这会儿,就算是奶妈给上杉深雪哺乳,上杉景虎与上杉景胜都要紧张看着,唯恐呛奶呛死了孩子,她们两个陪葬陪得冤枉。
给女儿找了两个尽职尽责的免费保镖之后,上杉谦信终于可以安心出征。
她率领旗本众骑马速行,穿过越后山脉,直接进入关八州之地。
沼田领作为越后山脉的门户,佐野领作为下野国的门户,都有上杉家的常备军驻扎。
上杉谦信没想过动员太多人马,从时间来算,大规模动员也来不及了。
整个关东侍所的实力强悍,狙击东方之众的兵锋,保护圣人在下总国的安全,这事并不难。
这一战不为攻入东方之众领地,不为吞并新领,不需要太多人手,各家常备精锐出动足以应付。
其实,不只是上杉谦信这么想,武田信玄的想法也大致相同。
甲斐信浓两国距离下总国较远,还要翻山越岭,如果聚集大批军势出征,等人抵达目的地,黄花菜都凉了。
有着利根川中下游的义军充当军势主体,各家精锐骑马姬武士迅速抵达战场,向斯波义银表达自己的忠心和爱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佐竹义重没能在第一时间抓住斯波义银,她就注定要完蛋。
各家的救援与其说是救火救急,不如说是一场关八州全体武家一起参与的政治大秀。
君不见,大熊朝秀和大藏长安已经开始在后勤补给上别苗头,比拼忠心的烧钱游戏玩得飞起。
像武田信玄这样远在甲信山区的武家大名,地理上的遥远距离才是她最大的麻烦,佐竹义重反而在其次。
从越后御馆匆匆赶回甲斐国内的踯躅崎馆,武田信玄已经提前与真田信繁商量好了过境事宜。
从信浓国东部的轻井泽,经过碓冰关,进入西上野境内,然后西进利根川,沿河川南下,这是最快的通道。
沿途有关东侍所奉行所与武家义理促进会的仓库补给,行军速度可以推到极致。
越后国御馆横穿信浓国,抵达甲斐国踯躅崎馆,直线距离就有五百里,这一段可都是山路。
武田信玄咬着牙四天跑完了全程,硬生生跑死了三匹战马,沿途还派出使番,召集精锐姬武士,前往轻井泽集结待命。
等她回到踯躅崎馆,整个人已经像是水里捞出来一般湿透瘫软。
留守居城看护武田义信这孩子的高坂昌信看着心疼,亲自将武田信玄抱下马,带去居室擦身休息。
等武田信玄醒来,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她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告诉高坂昌信。
“召集旗本,侧近,明早出发去轻井泽。”
武田信玄话音未落,边上就有人哼了一声。
“既然要去轻井泽,从北信直接过去东信便是,你特地跑回来做什么?”
武田信玄一愣,转头看见母亲武田信虎,她手中还小心翼翼搂着自己的孩子武田义信。
武田信玄朝武田义信一招手,柔声道。
“玲奈过来。”
武田义信立即挣脱祖母的怀抱,投入母亲这边。
武田信虎眉头一抖,冷哼一声,心里幽怨这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只知道母亲不知道祖母,自己在京都真是白哄了她两年。
武田信玄笑问道。
“母亲何时回的甲斐?我记得您当年曾经发誓,此生绝不再踏入甲斐一步。”
武田信虎冷笑道。
“你以为我想回来?
原本我在京都的日子过得好着呢,给足利将军当个相伴众,日常找玲奈玩耍,谁愿意回来甲斐这个穷山沟受罪?
可惜足利义昭愚蠢至极,她竟然被人忽悠出了京都,跑去毛利家的地盘瞎搞什么另立幕府,平白给毛利家当枪使。
也不知道足利义满将军在天有灵,看到如此蠢笨的后人,会不会气得一道闪电劈死她。
足利义昭一走,我这相伴众名不副实,我可不愿意陪她去毛利家寄人篱下,受人白眼。
既然玲奈回来甲斐国探亲,我就干脆跟来看看。
当年你带着谱代众在富士川挡住我回甲斐国的路,号称我若踏入一步便要抛弃母女之情,替甲斐国上下弑了我这位暴戾的母亲。
我今时特地回来,就是来给你试刀的,看看你的快刀能否斩了我这神憎人厌的娘。”
武田信玄叹了一声。
“母亲何出此言,前尘往事早已随风而逝,甲斐国今非昔比,您又何必耿耿于怀。
当年我与信繁忤逆您,也是出于无奈,我若不做,甲斐武田家未必能坚持到今天。”
武田信虎冷哼一声。
“今日又如何?武田家还不是靠我玲奈宝贝支撑着,说得好像你很有本事似的。”
武田信玄苦笑不已,又无言反驳。
武田信虎与武田信玄母女两人,其实都不是庸才,但甲斐国先天不足,许多事由不得她们选择。
甲斐国小民少,又深在山中,土地贫瘠,物产匮乏,除了能挖到一点金子,真没有什么好东西。
虽然武田信玄此时已经征服了信浓国,但当年的甲斐国,可是三天两头被信浓众入侵抢劫。
武田信虎的能力不凡,她当上家督之后,一直在反扑信浓国,打得信浓众不敢窥视甲斐国,也算保得甲斐一方平安。
可她过于刚烈,用兵凶猛,完全不顾民生福祉,为了筹集军费攻打信浓国,甚至把田税提高到八公二民的程度,堪称天下第一暴政。
且不说北条家的四公六民,关八州战乱百年,各地武家敲骨吸髓也就搞个六公四民,七公三民。
但八公二民的苛政真是前所未闻,简直是逼人造反。
可武田信虎却不管这些,直接提高到八公二民,别说是领民,谱代家臣都扛不住这样的苛政高税。
借着武田信虎外出的机会,武田家臣团逼着武田信玄与武田信繁姐妹俩以下克上,把母亲踢出了甲斐国。
武田信玄如果不听话,不肯带头造反,那么她就死定了。武田家臣团一样可以逼着武田信繁,干掉武田信虎与武田信玄母女俩。
甲斐武田家说是源氏名门,世袭甲斐守护,但这高贵的头颅能不能呆在脖子上,很多时候也由不得自己说了算。
武田信玄驱逐了暴政的母亲,第一时间就是带着国人领民修水利,低下身子为领民服务,这才稳住了武田家的统治。
这其中心酸,岂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武田信虎其实也明白女儿的不容易,知道自己急功近利的不妥。
这些年,她不曾谋求回归甲斐国,重新夺回家督之位,就说明这位老家督心里敞亮着呢,她知道自己不如女儿能干,单纯就是嘴硬。
可武田信玄虽然能耐,但她也有极限,甲斐国以小吞大,拿下信浓国已经是极限。
她被斯波义银的阳谋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撕破与今川北条两家的盟约,拿下骏河国,寻求出路。
但走上了这条路,武田家就是四面环敌,再没有退路,只能参与织田包围网,上洛殴打德川家康。
在上洛失败之后,武田信玄便知道武田家颓势难止,日后家业难保,斯波义银在川中岛合战之后谋划的祸水南引之计彻底成功了。
但斯波义银万万没想到,武田信玄心中藏着一份暗恋,竟然偷偷生下了他的孩子。
这一下,却是把斯波义银绑住了手脚,让武田信玄绝地翻盘。
所以武田信虎才会嘲笑武田信玄,她们母女俩忙活了大半辈子,武田家最后能不能混出未来,还得看怀中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孩。
正所谓老大别笑老二,大家半斤八两,都不如牙牙学语的小玲奈管用。
可现实就是如此奇葩,武田信玄把玲奈往斯波义银面前一送,也没想到斯波义银的反应如此激烈。
为了这个私生女,义银竟然直接掀翻了桌,与织田信长打了一场对峙一年多,拉出二十万军势,战火波及六七国的超级大合战。
近畿上一次遇到这种规模的合战,那还是在八代将军之乱。
武田信玄足以骄傲,自己的女儿可是价值千金,从此天下人不敢小觑武田家,武田家业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保住了,甚至更加昌盛。
第1701章为了玲奈的未来
武田信玄摸着玲奈的头发,轻声问道。
“母亲既然回来了,能否在甲斐国再多住些日子?”
武田信虎目光一闪。
“你现在不是做的很好吗?何须我回来指手画脚,多嘴多舌?”
武田信玄无奈一笑。
“母亲是旁观者清,应该比我更明白武田家现在的窘迫吧?
玲奈受圣人恩宠,武田家看似外患消除,家业稳固,但内部的暗潮却从来没有停歇过。
甲斐众以小吞大,欺凌信浓众与骏河众过甚,家中的矛盾越来越激烈,我也只是勉强维持平衡。
骏河国我已经决心放手,交给圣人处理。所以我可以对骏河众下狠手,无所顾忌得屠戮不利于武田家的骏河姬武士,一绝后患。
但甲斐众与信浓众的矛盾,我却是没有办法快刀斩乱麻。
我虽然用分化瓦解的手段,对信浓国人各个击破,但信浓国比甲斐国大了太多,当年的征服只能用怀柔,信浓众的独立性还是太强。
木曾,诹访,保科,真田这些信浓各地武家领袖,她们畏惧的是我的阴狠手段,并非真心臣服于武田家。
另外,甲斐国中也不太平。
穴山信君与德川家康勾结,在骏河国走私牟利。小山田信茂拿了北条家太多好处,历来亲近北条,甚至被北条家列入兵役帐。
谱代家臣自诩功高,从来看不起信浓国人,对信浓地方武家竭力打压剥削。
就连一门众。。自从信繁死后,信廉上位,他这脑子就越来越糊涂,她真以为自己有能耐吗?
我几次明里暗里敲打她,总算是让她清醒了一点。但她竟然会替穴山信君说话,帮德川家康走私,真是愚蠢到让我无语。
我武田信玄看似名声在外,但事实上,上杉北条织田甚至是德川,这些周边大大名并不担心我。
她们都知道,我武田家内部就是一摊烂泥,扶不上墙。
若不是圣人慈悲,庇护我武田家,一旦到了群雌乱战,争夺天下之际,我武田家必然是第一个倒下的倒霉蛋。
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我武田家的内部就是诸强藩之中最脆弱最矛盾的,处处都是漏洞,焉能不败。”
武田信虎沉默听着女儿直言不讳,袒露心声,对于武田家的隐患,武田信虎自然是清清楚楚,她这位曾经的家督也是吃够了苦头。
甲斐众的短视贪婪,内部不和,信浓众的勉强服从,暗藏私心,迟早有一天会把武田家拉扯到四分五裂。
武家不可能代代都出英主,像武田信玄这样厉害的家督,是百年难得一见,难道还指望量产不成?
现在的武田家就是被武田信玄这头母虎镇着,但这头老虎终究是要老的,要死的,她又能坐镇多少年呢?
等她一死,被她以个人能力压下来的所有矛盾一一爆发,武田家的乐子可就大了。
武田信虎沉声道。
“所以你要跳出这个死局,去常陆国开拓新领?”
武田信玄苦笑道。
“山里人穷怕了,不论我如何调教甲斐众,她们永远是急功近利,只能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恨不得把一切都搬回山里埋头享受。
甲斐信浓两国石高也有六十万,但山沟沟里的绝望,支撑不起武田家的未来,我们必须走出去。
常陆国有平原良田,有湖泊良港,有充足的人口,还有漫长的海岸线。
最重要的是,根据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利根川中下游改道计划,常陆国将是利根川改道之后的最终出口,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在武藏国泛滥成灾的水患,将被彻底根除!利根川多余的水量将经过下总常陆两国出海,成为灌溉下总台地,常陆台地的无穷源泉!
武藏,下总,常陆三国将成为利根川中下游改道工程的最大受益者,三国总计石高很可能会超过两百万石!”
武田信虎听得倒吸冷气,她久居京都,虽然对利根川中下游改道的水利工程略有耳闻,但却远不如武田信玄研究得深。
上杉谦信手里握着佐野领这个下野门户,眼睛盯着下野国。
北条氏政心里期盼着拿下房总半岛的安防国与上总国,完成从北条二代目至今未完成的征伐大业。
但武田信玄与她们两个眼光不同,远在甲斐国的武田信玄跳出了关八州的传统圈子,以旁观者的眼光发现了常陆国深厚的发展潜力。
天下六十六国,总石高也就二千万。武藏,下总,常陆三国因为利根川中下游改道,竟然能够达到天下十分之一的石高,简直离谱!
下总暂且不提,武藏常陆两国可都是沃土千里的大平原,一旦解决了水利灌溉问题,这里的稻米产量可不是蹭蹭往上冲嘛。
别看岛国武家乱世乱战打得眼花缭乱,军事似乎占了最大的吸引力。但归根结底,农业社会看的是粮食,而具体到岛国,就是稻米。
一切军事行动的根本,就是看武家大名能够从土地资源中搞出多少大米,用于军事行动。
有足够的大米就可以调动足够的人力,收买敌人的部下,坚持更长时间的对峙,比敌人拥有更多的大米储备,就是战则必胜的信心。
大米来源于稻,种稻最要紧的就是水源。常陆台地多平原,再加上充沛的水力资源,这是何等诱人的富庶领国。
对于武田家而言,更有意思的一点在于,没人有资格和武田信玄抢这块沃土的名分。
佐竹武田两家皆出自源义光一脉,常陆守护佐竹家不义,同宗的武田家取而代之,符合武家传统。
义银点头答应了这件事之后,武田信玄已经拿到了统治常陆国的法理依据。
从实力上来说,关东侍所三强藩并立,北条家盯着房总半岛,上杉家志在下野国,其他有力武家没底气没本事和武田家争夺常陆国。
即便最终论功行赏,武田家拿不到整个常陆国,要分些边边角角给参战的有力武家雨露均沾。
但只要武田信玄能够牢牢抓住常陆守护这一名分,能够占据佐竹家实控的北常陆七郡,就足够拿捏常陆国地方武家,统治当地。
武田信玄肃然道。
“常陆征伐干系武田家未来,我将抽调自己的旗本众,直臣团去征服管理常陆国,至于信浓众与甲斐众,我不准备让她们多插手。”
武田信虎瞅了女儿一眼,说道。
“你这样做,可是要吃独食,会得罪很多乡里乡亲的。”
武田信玄笑道。
“所以我才需要母亲替我坐镇甲斐国,压着这些家中的鬼魅魍魉不敢妄动。
您凶名在外,杀人不眨眼,有您在甲信山地看着,我才能安心待在常陆国,不用担忧后方不稳。”
武田信虎嗤笑道。
“老朽已经年过七十,早年的火气早已散尽,这些年吃斋念佛,修行日深,你竟然怂恿我再起杀心?坏我修行,不为人女也。”
武田信玄抱起女儿,母女两人一起朝着武田信虎鞠躬,说道。
“当年我被家臣团胁迫,无奈驱逐了母亲,至今还在受到钳制,束手束脚,有苦难言。
自从生下玲奈之后,我总是在做噩梦,梦见玲奈被家臣团用刀子逼着,将我驱逐,走上我的老路。
母亲,我要留给玲奈一个干干净净的武田家,请您帮我!我恳请您,为了玲奈,帮帮我!”
玲奈在武田信玄怀中,眼珠子不解得看看母亲,又看看祖母。
都说隔代亲,武田信虎对武田信玄能狠下心肠,可是对上玲奈清澈无邪的双眸,心如钢铁也得化作绕指柔。
武田信虎伸手摸了摸玲奈的小脸蛋,摇头叹道。
“罢了罢了,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为了我的小玲奈,再举屠刀又何妨。
只要你信得过我,肯放权给我,我便化身怒目金刚,替你看着这片甲信山地的刁民逆臣,谁敢坏我家玲奈的好事,我便宰了谁!”
武田信玄笑道。
“我自是相信母亲的,甲斐信浓之军政财权,您尽可专断独行,我不过问。
您坐镇甲信,我坐镇常陆,一起为玲奈拼出一个平平安安的未来,让她可以一生无忧无虑。”
武田信虎点点头,问道。
“那么玲奈呢?她是留在甲信,还是去常陆?”
武田信虎这话有隐意。
甲信与常陆距离很远,隔着山川,以及别人家的领地,武田家不可能两手抓两手硬,日后必然要选择其一作为核心领地培养班底?
武田信玄到底是想利用常陆的资源压制甲信武家,还是想彻底抛弃甲信,在常陆重起炉灶?
这一点,一定要明确。
而玲奈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武田家的未来。
因为随着武田义信的长大成人,她的班底必然是武田家日后倚重的姬武士团,这些人来自哪里,哪里就是武田家的核心领地。
对于母亲的问题,武田信玄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不语的高坂昌信,说道。
“玲奈不在甲信,也不在常陆,而在斯波同心众。
圣人说了,蒲生氏乡与井伊直政是玲奈的老师,让玲奈在我这里休假结束之后,回去同心众学习。
高坂昌信一直在担当玲奈的直臣,替我照顾她在中枢的生活,她也是武田家未来的家宰,辅佐玲奈执政。”
武田信虎愕然。
同心众集团是斯波家实质上的中枢,由斯波义银直接领导。
特别是蒲生氏乡与井伊直政为首的同心秘书处,更是把持斯波中央的权力机构,众人瞩目。
武田义信是斯波义银长女,又由同心众领袖教育长大,那么她未来很可能成为同心众的利益代表,也就是斯波中央集团的权力人物。
武田信虎有些迷茫,看向武田信玄。
武田信玄摇头道。
“母亲大人你别看我,我也搞不懂我们这位圣人在想什么。
玲奈因为我的关系,政治上先天不足,当不了天下之主,但圣人却要让她进中枢培养,我也很纳闷呀。”
武田信虎摸了摸下巴,叹道。
“圣人目光千里,我是看不透了,但我相信他对玲奈的感情,他不会害了玲奈,我们遵从便是。”
武田信玄看一眼母亲,她心里其实有些想法,但不方便说出来。
因为武田义信是武田信玄强行斯波义银得到的种子,所以注定武田义信负有原罪,当不了斯波天下的最高统治者。
但斯波义银执意让没有继承权的武田义信进入中枢,甚至可能在未来掌控同心众,同心秘书处,这一政治举动就耐人寻味了。
武田信玄与斯波义银有默契,有配合,她隐约已经猜到了一些。
斯波义银不希望未来的斯波将军一家独大,因为一家独大就意味着某家神裔为保证自己一系的继承权,可能会把竞争对手全部掐死。
手足相残,姐妹阋墙之事,将无可避免。
就斯波义银那个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软性子,他怎么舍得自己的后裔相互攻奸,血流成河。
所以,斯波义银心中的斯波政权,第一要务必然是要维护神裔集团的团结,他极有可能选择分权。
对于武田信玄而言,这一点尤其重要。她当年在盐田城强行斯波义银有多爽,子孙后代背负的原罪就有多深。
如果斯波天下是由天下之主一言九鼎,那么武田神裔一系随时可能会因为起源罪恶,被优先弄死。
武田义信这个没有继承权的污秽子嗣进入中枢,代表斯波义银已经开始考虑神裔家族未来的布局。
为了保护武田义信,斯波义银必然会给予一定的权力,确保武田义信拥有足够的政治价值,免于灾厄。
对此,武田信玄当然是喜闻乐见,积极配合,但这些事就不需要和母亲明说了。
武田信虎能自己领会最好,不能领会也无所谓,这是属于斯波义银与武田信玄的政治默契,少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安全。
第1702章北条氏政怀上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这话说来简单,但又有几人能够免俗?
上杉谦信为了女儿,把上杉家第二第三顺位继承人当贼防备,一点掩饰都懒得做,一点道理不讲。
武田信玄为了女儿,把整个武田家臣团当潜在敌人看待,似是要对外征战,心思却全在对内修剪枝叶,免得未来扎伤女儿娇嫩的手。
有了女儿的母亲,心思就是不一样,整个世界都变得泾渭分明。
在她们眼里,这世界上的人就只剩下两种,对女儿有用,对女儿有害,世界上的事也只剩下两种,对女儿有利的,对女儿不利的。
武田信玄与武田信虎商议许久,在踯躅崎馆休息一夜,第二天便离开了心爱的女儿,再度踏上征途。
她带领侧近旗本众,径直前往轻井泽,沿途收拢前来参战的精锐,一行骑马姬武士通过碓冰关进入西上野之地。
真田信繁如约定时说的一样,早已放开边防,武田骑军沿途未受阻拦,急行前往下总国。
与上杉谦信,武田信玄不同,北条氏政并不准备轻骑援救,尽快在圣人面前露脸。
北条军在武藏一线原本就备有精锐,大道寺盛昌作为四代老臣,长期驻守河越城,拥有极强的自主权。
武藏国贴近下总国,下总发生突变,大道寺盛昌第一时间就进入江户城防备,北条家的反应可以说是各家之中最快的。
而北条氏政回归北条领地,并没有去江户城前线,而是反方向前往小田原城,意图大规模动员。
小田原城,内室之中,北条氏政与北条幻庵对坐密议。
北条幻庵皱眉道。
“殿下为何要一意孤行?
圣人被困下总国,关东侍所各家都在第一时间集结精锐骑兵,希望尽快进入下总国,到圣人面前表明自己的忠贞。
可您回归之后,却不去江户城领军,执意回到小田原城大动员,这算什么意思?有什么事能比第一时间前往圣驾之前献忠更重要?”
北条氏政不理北条幻庵质疑,反问道。
“祖姨母没有收到了前方最新的情报吗?
圣人已经接过大道寺盛昌的指挥权,率领北条军夜袭房总联军,大获全胜。
这会儿,圣人应该在带军追赶里见义弘的溃兵穷寇,东方之众的南线已经崩溃,圣人的安危不需要我们操心。
倒是北线的佐竹义重围困小金城,日夜攻城,意图早日南下,与圣人决战。
我欲尽起相模众,伊豆众之兵,前往下总国,协助圣人击溃佐竹义重这掀起叛乱的罪魁祸首!”
北条幻庵摇头道。
“救援圣人是本分,但全力动员实属不智。
佐竹义重煽动东方之众叛乱,意图突袭圣人,罪无可恕,但北条家没有义务独自扛起全部责任。
围剿佐竹义重是关东侍所所有武家的共同使命,北条家不该为了这件事耗尽自己的军需储备。
殿下,你应该很清楚,全力动员相模众与伊豆众的代价,我们积累的粮食军备,都是为了攻略房总半岛所用,不可轻动。”
北条氏政当然知道,全力动员相模众与伊豆众意味着什么。
北条家到了北条氏政这一代,已然在关东经营了四代,看似强势的北条家其实根基并不深。
关东名门追溯祖上,那都是可以找到四五百年前的老祖宗。
北条家不过是近畿来的伊势家旁支,冒领了北条苗字就想和关东名门平起平坐,特么的别做梦了!
关东名门从来不承认北条家,甚至北条领地下的地方武家对北条家也缺乏认同感。
即便历经四代,北条家的核心姬武士团,依然是初代家督的子嗣以及当初跟随初代来关东的家臣,也就是北条一门众与御由绪六家。
北条幻庵是初代之女,北条一门众的二代。大道寺盛昌是御由绪六家之一的大道寺家二代,侍奉北条家四代。
以这两类家臣为核心,北条家不断蚕食消化领地,历经四代,其实真正心向北条,不离不弃的北条领地也就只有伊豆国与相模国。
这是北条家四代人的积累,伊豆众与相模众才是北条家真正的老底子,至于依附北条家的武藏下总等各国外围武家,那是靠不住的。
当年斯波义银与上杉谦信联手掀起关东攻略,北条氏政在佐野领战败,外围势力几乎全部倒戈。
北条氏康只能收缩兵力,一路退到小田原城,只有在相模国的领地内,背靠伊豆国的援兵,北条家才算真正能安下心来死守。
所以,北条幻庵对北条氏政的想法非常不理解,动用伊豆众与相模众,打开仓库流水般花钱,那就是拉起北条家的老底子出去砍人。
如果是为了征服房总半岛,这些钱粮军力用得再多,北条幻庵都可以理解,但用去打佐竹义重,有必要吗?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佐竹义重已经陷入困兽犹斗,她在战略上彻底失败了,东方之众的这次叛乱玩砸了。
抓不到圣人的佐竹义重输定了,她现在拼命寻求和圣人决战的机会,想要死里求生。
但所有人都不觉得她能在战场上面对面打败圣人,连东方之众自己都不信。
佐竹义重如果真的这么厉害,还能一把年纪仅仅窝在常陆国?
就说这几年,北边的伊达政宗,南边的小田氏治,佐竹义重收拾掉了哪个?
联合中小武家,关起门来当盟主,佐竹义重也许有点手段,但打仗这种事,看天分的!
斯波义银十五岁上阵,八九年时间从近畿打到关东,见人就是一顿锤,没输过一次啊!
他被奉为武家守护神,军神,毘沙门天化身,也许有许多机缘巧合的因素,但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谁都打不过他!
一个在战场上无法战胜的对手,是多么令人敬畏啊!
就说这一次,北条军渡河作战大败,上下士气重挫,斯波义银带了几个人进入北条军,连夜抽出不到三百人渡河,又去打里见义弘!
这是普通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更可怕的是,他就带着不到三百人的疲惫之师,把一万两千人的房总联军打崩,打得里见义弘孤身逃跑,阵旗马印都没来得及带走。
这特么的还是人嘛!
经此一役,如果还有人觉得佐竹义重有机会正面打赢斯波义银,那这个人肯定是脑子有问题。
照北条幻庵的想法,北条氏政就应该学关东侍所其他各家的做法,带点精锐骑兵快速行军,早点去下总国表忠心。
她想不明白,北条氏政为什么要把北条家的老底子拉出去和佐竹义重硬拼,对北条家有什么好处?
佐竹义重迟早会败,用不着北条家自作多情,浪费原本准备用在房总半岛的人力物力,去下总国做无用功。
北条氏政沉声道。
“就因为各家都在作壁上观,才能显得北条家难能可贵。
圣人率领大道寺盛昌大人所属的北条军,已经杀入房总半岛,里见义弘不是圣人的对手,她母亲里见义尧一样压不住阵脚。
房总诸武家不是傻子,变天就在眼前,她们会懂得选择的。一旦房总各家群起投靠圣人,房总半岛的未来会怎么样?
房总半岛如果不是我北条家打下来的,而是圣人打下来的,我们有什么资格分大头?
所以,我想把用于房总半岛的兵力物资,用来攻打佐竹义重。
关东侍所各家急于表现,不会浪费时间动员,只会由家督带领少数骑马姬武士参战,尽快出现在圣人面前,表示忠诚。
但真正的忠诚是表演出来的吗?真正的忠诚是为圣人流血,为圣人杀敌!
北条家不屑于虚伪的表忠心,我们要表达真正的忠诚。
动员我们的核心军力,歼灭冒犯圣人的佐竹义重所部人马,洗刷圣人被迫南下之耻!”
北条幻庵想了想,摇头道。
“房总半岛没有殿下您说得那么容易拿下,上总国东部南部,安房国全境,那都是山地。
里见义尧为人坚韧,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认输的。
圣人身后有佐竹义重这个隐患,无法集中精力对付里见义尧,战线最多推进到养老川,逼近椎津城,吓得里见义尧死守不出。
我理解殿下您的意思,您急切得想让圣人明白您的心意,但真的没有必要。
里见义尧不会轻易垮台,房总半岛依旧会由我们北条家负责攻略,您的担心没有道理,更不必急于一时。”
北条氏政看向北条幻庵,目光闪烁。
这位老妪是北条家二代,侍奉过四代家督,德高望重。她与她身后的老臣们,一直在制约着北条氏政,不论是执政上还是思想上。
这些年,北条氏政始终在忍着,因为她知道自己背负着什么。
佐野领合战的大败,差点灭亡了北条家几代人的基业,作为合战总大将的北条氏政难辞其咎。
虽然勉强被北条氏康扶上了家督之位,但北条家臣团对北条氏政从来不放心。
二三代的老臣们,她们抱团质疑北条氏政的能力。
四代的少壮派们,她们的母亲大多死在佐野领合战,死在斯波义银手里,对北条氏政也不亲近。
北条氏政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能循规蹈矩,窝窝囊囊当个受人掣肘的弱势家督,维持住家业不坠就算度过了平庸无趣的一生。
但她的人生轨迹,在箱根山的温泉之中,被彻底改变了。
暗恋多年,终于得偿所愿,与斯波义银缠绵之后的北条氏政,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她。
特别是。。北条氏政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闪着慈光。
此刻的她,不会再屈服于任何人,即便是德高望重的祖姨母北条幻庵,也不能动摇她的意志。
北条氏政淡淡说道。
“我记得,我才是北条家督,北条幻庵大人,你想忤逆我吗?”
北条幻庵被北条氏政的目光刺得有点紧张,过了耳顺之年的她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让北条幻庵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少算了什么。
她恭恭敬敬鞠躬,谨慎道。
“当然,您是家督。
但北条家四代人的基业来之不易,我有义务向家督尽言尽责,不可使乱命损害我北条家的利益。
殿下对圣人的感情令我非常感动,但北条家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表达了对圣人的仰慕。
我们献出了东武藏之地,把今川氏真殿下转交给了圣人,我们做得已经够多了。”
北条氏政摇头道。
“不够,远远不够。
上杉谦信为了圣人,将半个家业相赠。武田信玄为了圣人,放弃了骏河国这个东海道枢纽。
与她们相比,一个鸡肋般的东武藏之地,一个养了多年派不上用场的今川氏真,又算得了什么?”
看见北条氏政执迷不悟,还在强调自己的一己之见,北条幻庵脾气再好,也有些压不住了。
北条幻庵硬邦邦回答。
“北条家与上杉武田两家处境不同,您与上杉武田两位殿下的位置更是不同。”
北条氏政微微一笑。
“有何不同?”
北条幻庵没好气得吐出两个名字。
“武田玲奈,上杉深雪。”
北条幻庵原以为自己把话说到这份上,北条氏政总该太平了吧?
人家上杉武田两家是有斯波义银的种,神裔家族板上钉钉,自然是不分你我,亲密无间。
可我们北条家八字还没一撇,何必这么心急火燎送上门去,损己利人,何苦来哉?
谁知,北条氏政对此竟然嗤之以鼻,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淡然道。
“原来祖姨母是这么想的。。那么你又怎么能确定我没有呢?”
任凭北条幻庵如何老奸巨猾,此刻也是惊得双目圆睁,背后寒毛竖起,她看着北条氏政的小腹,一时瞠目结舌,竟是说不出话来。
北条氏政。。怀上了?
第1703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北条氏政怀上了圣人的神裔?
北条幻庵下意识看向北条氏政的小腹,神色阴阳不定。
“您。。您。。确定?”
北条氏政摸着肚子,不答反问道。
“北条幻庵大人,我到底是不是北条家督?我有没有权力决定北条家的未来?
请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北条幻庵看着北条氏政抚摸肚子的双手,伏地叩首,肃然道。
“您当然是北条家督,北条家的未来在您的手中。”
北条氏政点头道。
“动员吧,南武藏众,玉绳众,小田原众,北伊豆众,奥伊豆众等等,全体大动员。
祖姨母您,大道寺,松田,清水,笠原等各家一同出阵,前往下总国与佐竹义重决战!”
北条氏政说完,北条幻庵表情凝重,北条氏政所说的这些人,都是北条家臣团的二代三代,此时刻意点名,意有所指。
北条幻庵低声道。
“我家精锐尽出,殿下不去前线监督吗?”
北条氏政面色一白,对着旁边盛器就是一阵干呕,半晌,拿起水杯,含过一口清水再吐掉。
“我是去不了了。
回来的路上我就开始有些呕吐,请医师诊治之后才发现,我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圣人之种非同小可,我需要静养安歇,军中之事还请祖姨母多多费心。
前线有圣人在,相信各部人马也会同心戮贼,不会让我失望。”
北条幻庵欲言又止,化作一叹。
不管北条氏政的身体不适是真是假,北条幻庵都不能质疑。
传闻中,斯波义银乃是毘沙门天降临,其血脉子裔也有神异,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生前产后,都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虚弱状态。
北条氏政的说法并无不妥,就算她是装作无力,北条幻庵也不敢逼着她去前线操劳。
要知道,北条氏政怀着的神裔,可是北条家付出东武藏之地,赔上今川氏真,才好不容易爬上圣榻,求来的神种。
北条氏政够争气,只是与圣人前后相处十几日,就怀上了神裔。
这时候,北条家上下都得护着哄着北条氏政,可不敢让她肚子里价值千金的神种有半点危险。
正如北条幻庵所言,北条家的未来已经在北条氏政手中了,从确定北条氏政怀上神种的此刻开始,北条家的未来路线也已经确定。
没怀上神裔之前,北条家也许还要做两手准备。但有了神裔在手,北条家总算有了不弱于上杉武田两家的筹码,可以更进一步。
北条氏政要出兵,甚至没有安排总大将,只是让北条军到前线听从圣人指挥。
战场是最容易缔结情谊的地方,北条少壮派跟着斯波义银打了一仗,就从仇人变成了舔狗。
如今,北条氏政命令北条家的老底子,相模众与伊豆众全体动员,跟着圣人去打仗。
只需要打几个漂亮仗,北条家的军心就会彻底倒向斯波义银。
武家社会,军心既是民心。
北条军心倒向斯波义银,北条幻庵这些老臣子即便想要保持北条家的独立性,也会越来越难。
而北条氏政这位坚决融入斯波神权的家督,从此施政就可以事半功倍。
这就是北条幻庵希望北条氏政去前线担当总大将,而北条氏政借口养胎坚决不去的原因。
北条幻庵无奈看着北条氏政,这位年少的家督不单单是身子怀了圣人的种,连魂都已经被圣人给勾走了。
北条氏政持胎逞凶,让北条幻庵这个老狐狸一点办法都没有。孩子在北条氏政的肚子里,当然是北条氏政说了算。
除非北条家愿意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神裔,修改投靠斯波义银的战略大计。
否则,北条氏政的话语权就会随着这个孩子的孕育而增强,瓜熟落地之时,北条氏政便彻底立于不败之地。
有了这个孩子,北条氏政与斯波义银之间的纽带会变得无比牢固,北条家中所有亲斯波武家都会坚定站在北条氏政这位家督身边。
斯波义银在前线带着北条军打仗,已经收服了北条少壮派的心。
北条氏政又把北条家的老底子全部送上前线,让斯波义银统领,天晓得与佐竹义重决战之后,北条军中又会有多少姬武士倒向圣人。
只要北条氏政把孩子生下来,这些人就是成为北条氏政最坚定的支持者,帮助北条氏政实现融入斯波神权的目标。
而北条幻庵,大道寺盛昌这样的老人们,她们会随着时间慢慢腐朽,渐渐凋零,眼睁睁看着北条家成为斯波神权的一部分。
对此未来,北条幻庵的心情非常复杂。
从情感理想上来说,她不愿意北条家四代励志经营的家业,成为别人家的分支,渴望北条家成为关东霸主,睥睨天下。
但从现实的角度看,北条家融入斯波神权,成为斯波天下最高统治集团的一部分,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大好事。
看着北条氏政年轻的脸,北条幻庵忽然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又老了十岁,她无奈笑了笑。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每一代人都有自己身处的独特环境,老人的经验与选择未必就是正确的。
有些老人总是埋怨年轻人不努力不上进,想要对年轻人指手画脚,因为在他们那个时代,努力上进真的能够收获甘甜果实。
但现在的?当努力无法获得足够收益的时候,劝人上进还有现实的指导意义吗?
大多数缺乏智慧的老人就应该闭上嘴,不受人苦,莫全人善,年轻人比老人更清楚自己所处的现实位置,更懂得思考自己的未来。
北条幻庵释然一笑,鞠躬道。
“谨遵家督之意。”
北条氏政微微点头,并没有因为北条幻庵的妥协感觉到愉悦,在她心中已然盘算起更遥远的事情。
她的孩子还有八个月出生,到那时候,武田义信已经五岁了,上杉深雪已经二岁了。
如果自己能生下一个女儿。。
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上杉武田北条三人痴爱斯波义银,更爱她们与斯波义银的结晶。
男女挚爱,炽热似火。母女之爱,温馨长情。这斯波家的天下还没打下来,一个个母亲就开始为自己女儿操心十年二十年后的未来。
如果让斯波义银知道这些当娘的心思,是想笑,还是想哭?
义银从十五岁开始艾草,至今也有八九年功夫,可除了关东三强藩,其他姬武士竟然是颗粒无收。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天意弄人,偏偏就是这三个关东最强势力的家督成功怀上了。
明智光秀若是知道自己殚精竭虑谋划的鸠占鹊巢之策,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场面,会作何感想?
她会怪自己肚子不争气,还是怪岛胜猛,山中幸盛这些没用的东西,竟然在关东让人捷足先登?
总之,随着斯波义银的孩子出生不平衡,以神裔为核心的斯波神权已然出现关东关西的不平衡,这可是严肃的政治问题。
但此刻的斯波义银,却还不知道这些,他正在高唱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追得里见义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里见义弘在国府台城下惨败逃亡,被酒井军救走,她刚回到千叶城收拢军势,准备重整旗鼓,斯波义银就带着北条军尾随杀到。
惊魂未定的房总联军只是看到斯波义银的军旗,就吓得再度溃散,根本不敢接战。
这一跑,就跑回了房总联军集结出兵的起点,小弓城。各家人马是争相退却,丢光了所有收获的领地城池,一夜回到**前。
小弓城是里见家历次入侵下总国的桥头堡,里见义尧此时已经抵达小弓城。
里见义尧的威望远远胜过女儿里见义弘,总算是稳住了房总联军,固守城池,与斯波义银带领的北条军对峙。
斯波义银手中兵少,身后又有佐竹义重这个麻烦,强行攻城是有利无害,智者不取。
既然里见义尧带领房总联军上万人缩在小弓城不动弹,那么房总半岛其他地方自然空虚。
斯波义银干脆派遣骑兵,带着自己的家纹旗四处出击,骚扰上总国各城,引发当地骚动。
然后,由土岐为赖这个带路党牵头,与房总各家暗中联络。房总各家早就被斯波义银吓破了胆子,于是纷纷倒戈。
一时间,上总国掀起举义反正的狂澜,酒井,正木,土岐各家转头加入斯波义银阵营。
里见义尧里见义弘母女大惊,眼看已经分不清敌友,连夜带本家人马从小弓城南撤,渡过养老川,退守椎津城。
原本,里见义尧以为依靠养老川的天险,椎津城的坚固,在这里阻挡斯波义银的兵锋。
但就在此时,回归本领的真里谷与厅南武田家也是举义反正,投向斯波义银。
真里谷城与厅南城就在椎津城身后,这下是彻底阻断了里见军的后路,里见义尧不得已再度弃城而走,狼狈逃回久留里城。
至此,里见义尧在几天功夫丢光了大半个上总国的势力范围,只能依靠房总丘陵的山势地利,死守根据地安房国。
房总联军彻底散架,解除了斯波义银的后顾之忧。
既然房总半岛已经不足为虑,斯波义银便没有必要渡过养老川,继续去啃房总丘陵的山城要塞。
喝令投靠过来的房总半岛武家各自回家反省,斯波义银转身带着北条军回返下总国,是时候找佐竹义重好好谈谈了。
里见义尧惊惧之余,也信不过刚刚背叛自己的房总武家,房总武家只能是各自严守门户,无奈看着斯波义银从容带兵回返。
而斯波义银以一战攻破房总联军,无战征服房总半岛的傲人战绩,再度威震关东,强化了自己的不败金身。
佐竹义重已然大祸临头。
第1704章岛胜猛也怀上了
从斯波义银南下算起,佐竹义重五日就发现他不在古河城,十日南下突袭关宿城,直至被小金城阻挡在下总国中部,差不多二十天。
公平的说,佐竹义重这次的战场表现,已经是非常优秀。
但从东方之众内部走漏消息给小田氏治,导致斯波义银提前得到消息离开古河城的一开始,佐竹义重就已经注定要悲剧收场。
天欲亡我,非战之罪,佐竹义重拉着一群猪队友,实在是没办法,越努力越绝望。
她在小金城下被阻挡了八天,斯波义银已经横扫房总半岛,令房总武家在圣人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里见义尧这个老狐狸竟然没有投降。
也许是政治筹码不足,只能暂时撑着,也许是输得太快目不暇接,还来不及向圣人投降。
总之,斯波义银从房总半岛回转之时,里见义尧还在咬牙坚持,给佐竹义重留下了最后一丝希望。
佐竹义重如今唯一的机会,就是赶快打破小金城,赶在关东侍所各地援军尚未抵达之前,寻求与斯波义银决战,一战翻盘。
堂堂正正打赢圣人的可能性是非常渺茫,但如果现在就放弃了这最后一丝机会,北线的东方之众立马就会分崩离析。
佐竹义重没得选,她就算骗自己,骗部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感觉自己能行,还能拼一拼。
唯有这样,才能稳住已经摇摇欲坠的军心士气,否则北线联军立马就会四分五裂,各家作鸟兽散。
可局面崩坏至此,佐竹义重想得太美,还给自己留了一丝妄想,别人却不会让她如愿。
北条氏政自持有孕,一反平日的弱势家督角色,强硬逼迫北条家臣团全力动员,要为自己,要为自己的孩子争一争斯波神裔的地位。
佐竹义重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北条家要先下一刀,用佐竹义重这死鱼来满足自家的功勋需求。
北条氏政想得很好,但别人也不傻,北条家想抢功,可这份救驾之功别人也想要呀。
论关东侍所谁的反应最快,最先抵达下总国,莫过于岛胜猛。
金边银角草肚皮,上杉武田北条三家各自占据一角,日常战略可以进退自如,但遇到这种关八州中心开花的事,反应到底慢了一步。
斯波重臣之中,山中幸盛悬于越后山脉以北,真田信繁窝在西上野的山沟沟,出兵都快不起来。
唯有岛胜猛,她从一开始就是被斯波义银安置在关八州之中,作为应急的快速反应力量使用。
岛胜猛的大胡领在上野国东南,向南是利根川,向东是渡良濑川,东南就是关八州的核心区,其中包括古河领。
当年,上杉谦信利用斯波义银不在的空档,一意孤行,独自推进关东攻略,南下攻略下总国,惨败臼井城。
就是岛胜猛迅速反应,联合统战众各家南下,帮助上杉谦信的败军稳住阵脚,徐徐退回越后国。
在历年的乱战之中,岛胜猛统御的关东斯波领一直充当着压舱石的作用,她也因为能力出众,稳坐统战众首席的位置,威望很高。
这一次,东方之众忽然掀起叛乱,突袭古河城,妄图拿下斯波义银,与关东侍所谈条件。
经过各方相互计算,局面越来越乱,这会儿下总国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古河城没忽悠住佐竹义重,结城城保存实力,关宿城被佐竹义重偷袭攻破,阻断了义军的支援。
里见义弘不愿意北上,却被斯波义银南下强行打爆,一路追到房总半岛,连累里见义尧这老娘一起灰头土脸,缩回安房国瑟瑟发抖。
下总国中部的小金城,蒲生氏乡在小田氏治与妙印僧的全力配合下死守城池,佐竹义重这里碰得头破血流,意外的久攻不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最后的决战将由回返下总国的斯波义银发起之时,北条氏政又开始搞全面动员,明舔圣人,暗为女儿。
下总国这一团乱麻,让所有人都忽视了岛胜猛这个斯波义银放在关八州之地的压舱石。
而关东侍所大评议一散,岛胜猛就迅速回到大胡领,轻骑南下,已然抵达前线的栗桥。
栗桥位于古河城与关宿城之间,沿着利根川集结的各路义军就是从这里南下,准备经过关宿城,前往下总国南部支援圣人。
可关宿城易手之后,佐竹义重派遣亲信坐镇关宿,封锁河面,把各路义军挡在了西北之外的栗桥。
义军来源不一,各不统属,没人能够整合联军,就这么尴尬得被拦在这里,直到岛胜猛轻骑抵达。
岛胜猛一到栗桥,立即摆开自己的本阵,要求各路人马的首领过来面谈。
她是统战众之首,又是斯波重臣,各家自然是给足了面子,纷纷前来。
岛胜猛坐在马扎上,看着本阵的幕布后不断有人进来鞠躬,席地而坐,从清晨等到日上三竿,她扫视各家来人,心里盘算着来路。
前来下总国的义军,大致分为两类。
其一,是斯波义银派出的使番传讯,将利根川中下游的武家就近动员起来。
这些义军来源混杂,多是村落联盟的国人野人,属于中下层。
其二,是关东侍所大评议的统战众各家。
主要是就近的金山城由良家,足利城长尾家,忍城成田家,她们是被妙印僧逼着出兵,家督还未回归就先动员了,所以来得特别快。
看各家都来得差不多了,岛胜猛问道。
“古河城,岩付城来人了吗?”
下首各家左右看看,皆是摇头,让岛胜猛忍不住哼了一声。
古河城的足利义氏作壁上观,簗田晴助自家的关宿城丢了,还在当缩头乌龟,真不为人女。
岛胜猛厉声道。
“来人!替我去古河城问问!
圣人受难,诸姬义愤填膺,同心戮贼,关东将军不闻不问,是否要凉了诸姬的忠义之心?
还有那个簗田晴助!
关宿城可是她的领地,如今被贼寇轻易拿下,阻挡了我等义士救援圣人的道路,她竟能装作视若无睹,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嗨!”
至于岩付城的太田资正,那可是武藏国的老油条,北条家都啃不下的硬骨头。
这次大评议,她也参加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到领地,必须逼着她动员起来。
这个地头蛇对武藏下总一带的地理非常熟悉,人缘也广,不能让她磨磨蹭蹭混过去,必须把她拉来参战,多一份胜算。
岛胜猛沉声道。
“派人去问问太田资正大人,说我在等她会猎关宿。”
“嗨!”
“传我将令,自今日起,所有东武藏之地武家皆对我负责,由我担当总大将。”
座下一姬忍不住问道。
“岛胜猛大人太过苛刻了吧?
我等前来聚义,乃是受圣人感召,没有圣人授权,您就自立为总大将统御我等,是不是过分了?”
岛胜猛微微一笑。
“圣人回归关东,途径大胡领之时,已经决定将东武藏之地并入关东斯波领,由我这位关东斯波领代官负责。
虽然现在东武藏之地的政务尚未交割,但在北条家向圣人献领之时,东武藏之地的归属就已经明确无误了。
我以关东斯波领代官之名,要求东武藏武家随我出征,在我的职权之内,无须再向圣人申请。”
那姬武士一愣无语,鞠躬之后便缩了回去。
东武藏之地被北条家献给了圣人,日后多半会归属关东斯波领管理,这是很容易猜到的事。
但武家最忌讳被人夺走自家军权,这个东武藏武家一时脑热没想清楚,当了一把出头鸟。
斯波领号称灯塔之地,出了名的富得流油,东武藏武家自从得知自家领地被北条家送给了斯波家,一个个高兴得不得了。
这个傻子还没入门,就先得罪了未来的大领导,这会儿心里已是后悔死了,哪里还敢再废话。
岛胜猛咳嗽一声,摸着肚子强行忍住自己的呕吐感,肃然问道。
“谁还有异议?军议之中畅所欲言,不妨直说。”
东武藏武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愿意在这时候忤逆岛胜猛呢?未来自家能不能在关东斯波领吃香喝辣,还得看人家的脸色!
一众姬武士心有灵犀,一起伏地叩首。
“谨遵总大将之令!”
本阵之内,大概有近一半的姬武士鞠躬低头,让岛胜猛满意得点了点头。
她为了赶时间,轻骑来到前线,身边没几个兵。
这些东武藏武家虽然素质参差不齐,但毕竟是她未来的直辖下属,出阵不敢太摸鱼,勉强能用。
接着,岛胜猛看向由良国繁为首的由良家联姻三女。
只要再搞定金山城由良,足利城长尾,忍城成田这三家,岛胜猛就掌控了栗桥义军的一大半人马。
大半人的支持,足够岛胜猛裹挟剩下的义军听令,南下攻打关宿城,打翻佐竹义重的如意算盘。
岛胜猛强还在忍着呕吐感,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心中的怒火冲天,佐竹义重这个杂碎,她竟敢挑战自己的爱人,竟想伤害自己孩子的父亲。
岛胜猛不会给佐竹义重直面斯波义银的机会,她要亲手砍下这个杂碎的脑袋,带去圣人面前邀宠。
今日的岛胜猛是兴奋非常,甚至连孕吐的痛苦,也能刺激得让她更加兴奋。
她终于怀上了!怀上了圣人的孩子!
岛胜猛认识斯波义银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姬武士,至今已有八年之久。
在这个人均寿命二十多,三十岁可以称老妪的中古时代,年近三十的岛胜猛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没有了这份福气。
这次义银回归关东,岛胜猛拉着他大战三百回合,原本是想恶心恶心山中幸盛,让她来得晚,扑个空,吃个p。
不想,上天眷顾,老天有眼,岛胜猛竟然意外受孕!
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激动,她要干掉碍眼的佐竹义重,第一时间跑到斯波义银跟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自己有了!有了他的孩子!自己这一生终于是圆满了!
第1705章佐竹义重来请罪
义银兵出国府台城,东征房总半岛,一日破千叶城,五日破小弓城,七日抵达养老川,八日回返。
说是神兵天降平定房总半岛,其实也没那么神奇。
上总国武家是被吓破了胆子,纷纷背弃里见家,里见义尧带兵退守久留里城,实力未损。
义银率领的北条军一场硬仗没打,仅仅在上总国北边逛了一圈,把房总各家的联军吓散伙了而已。
经过这次背叛,里见义尧暂时没办法再联合房总各家,只能缩回安房国的老巢观望。
义银也能够抽出手来,回过头救援小金城,收拾佐竹义重这个罪魁祸首。
虽然在义银看来,这次镇压房总半岛,只是浮于表面的胜利,根本禁不起推敲,但这并不妨碍跟随他出征的北条军大吹特吹。
圣人八日平房总,这一口号迅速在关八州大地四溢,振奋人心。
这也不难理解,平定房总是多大的军功啊!义银高风亮节无所谓,但跟着他走一遭的北条军在乎啊!是她们回去讨要恩赏的铁证!
这会儿,北条康成等北条少壮派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斯波走狗,大道寺盛昌说话已经不管用,她们只服圣人。
武家以军功为上进台阶,谁能带领武家走向胜利,谁能给武家恩赏土地与财富,谁就是武家亲爹!
斯波义银虽然宰了北条康成的娘,但现在,他绝对是北条康成的亲爸爸!
原本因为擅自出兵导致矢切战败,北条康成已经有了身败名裂的思想准备。
可现在呢?北条康成跟着圣人大杀四方,攻略房总半岛,功劳大大的有!
玉绳北条家不但没有因为北条康成的冒失受牵连,反而有可能更进一步,论功行赏扩大势力。
这可是再造之恩呀!
北条康成感恩戴德,在北条军中与她有一样想法的少壮派不在少数,已然形成亲近斯波的大趋势。
大道寺盛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她与北条幻庵身处同样的困境,代表北条家老一代的想法。
她们这些老狐狸,既想要亲近圣人的利益,又想保持北条家的独立,还想借斯波家的背景捞好处。
既要又要还要,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并肩作战是最容易统一共识的办法,军功恩赏是权力的再分配。
义银在征讨房总联军之战的最大收获,就是意外得到了北条家少壮派的忠心。
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等着他。
三日后,待义银回到国府台城地界,北条家又有新的消息传来。
北条氏政回领之后全力动员,南武藏众,相模众,伊豆众倾泻而出,仅仅十日,大军就在多摩川集结,先锋已经抵达江户城。
北条家在伊豆,相模,南武藏的核心领地大概是五六十万石,全力动员大概来了一万五千军势。
别看只有一万五千人,但这才是北条家真正信得过的老家底,敢战死战的自家人。
当初的河越野战,小田原城围困,北条氏康就是依靠这份底气,最终得以翻盘。
北条氏政现在把这些老底子交给斯波义银指挥,在武家看来是惊世骇俗的事,等同于把北条家业双手奉上。
武家家业的底色是自家的姬武士团,恩赏知行,自行管理,平时种地,战事出兵,可以看作耕战为主的分封体系。
出征之时的总大将往往由家督,少主,或者一门众中德高望重者担当。
因为总大将有权决定谁啃骨头,谁吃肉,最终会影响到战后恩赏处罚,知行地的增加与减少。
军功是武家最大的权柄,不容旁人染指。
例如当年朝仓家的朝仓宗滴,担当朝仓家军奉行多年,执掌战争事务,朝仓家臣团以她马首是瞻,家督的话都没有她的话管用。
北条氏政毫不犹豫把北条家的核心军势交给义银指挥,等于是把北条军此战的赏罚得失交给义银。
只要义银有些许私心,通过这次战争,他就能拉起一个亲近斯波家的北条家中势力。
上杉谦信与义银联手多年,连自家家业都可以分一半给义银,组成越后双头政治格局。
可就是上杉谦信,也从来没有把府中长尾家的老底子,上越高田众,长尾一门众,交给义银指挥。
而北条氏政呢,她连小田原众都派出来了,自家的兜裆裤都没准备留底。
接到消息的义银是有点懵,而大道寺盛昌更懵。
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小田原城,质问北条幻庵为首的北条家臣团在搞什么东西,竟然让北条氏政这个年少无知的家督肆意胡闹!
佐竹义重麾下不过二万军势,还是心思各异,随时可能树倒猢狲散的联军。
可北条氏政为了这群乌合之众,竟然动员了北条精锐的老底子,整整一万五千人倾巢而出。
再加上国府台城的河越众,五色备的黄备与赤备,北条军等同于动员了二万核心军势,足以碾压佐竹义重的所谓联军。
给领导打工打到这份上,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这年头,地主家也没余粮啊,如此挥霍,北条家以后不吃饭了?
大道寺盛昌表面不动神色,暗自却是痛心疾首,准备军议之后就回去写信。
她必须赶在大军抵达之前,搞清楚北条幻庵是不是老糊涂了,竟然跟着北条氏政一起胡闹!
比起大道寺盛昌的埋怨,北条康成等北条少壮派却是欢欣鼓舞。
在她们看来,这是北条家全面倒向斯波家的一大政治象征,北条氏政有魄力!
既然北条家已经决定跟着斯波家混,那就得做出个忠心的模样。
北条家是背负原罪的,当年圣人联手上杉谦信,发动关东攻略,就是以北条家覆灭两上杉家,欺凌傀儡关东将军为由。
换句话来说,北条家不是早割命,也不是晚割命,而是彻头彻尾的反割命份子啊!
反割命跳忠,必须比真割命还忠才行!南京城你不打,总统府的旗你不插,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洗心革面了!
宗教上有种现象叫做皈依者狂热,就是说新皈依的教徒,比起从小信教的教徒更虔诚。
因为人是社会性动物,新成员为了获取组织的认可,集体的接纳,必须更出位表现自己的虔诚。
在北条少壮派看来,北条氏政好似没必要的全力动员,其实非常有必要。
义银坐在国府台城议事厅的主位上,看着北条家列席军议的各人面色不一。
大道寺盛昌看似平淡的脸上,竭力在掩盖自己内心的焦躁。
而北条康成与北条康种等人表情,却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义银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他宁可面对战场上的明刀明枪,也不想去猜武家们的心思。
一个山头分无数个小山头,每个小山头还有无数个小心思。
光是掌控这其中的平衡,就累心得很,往往还把握不住,真不如在战场上明刀明枪干一场得了。
义银现在一心念着小金城苦战的蒲生氏乡等人,对北条家内部的龃龉是懒得理会。
不管北条家再来多少人,又或者一个不来,义银都会在休整一天之后,立即带兵北上。
小金城已经坚持了十天,佐竹义重困兽犹斗,发疯发泄一般攻打小金城,完全不在乎伤亡。
高城家督在义银面前哭诉,河堤到底是被扒开了,利根川春汛期高涨的河水,瞬间淹到小金城下。
今年沿岸的收成都完了,小金城的土墙已经塌了,高城家亏得底朝天,高城家督恨不得一口咬死佐竹义重。
毁堤淹田,这可是在结死仇。
佐竹义重真是疯了,就因为她的疯狂,让义银更加担心小金城的蒲生氏乡还能坚持多久。
三千杂兵守着塌了城墙的小破寨子,对抗二万疯狂的敌军。
义银此刻是心急如焚,夜色已深,他却是一丝睡意都没有。
要不是北条军刚刚从房总半岛回转国府台城,的确需要休息,义银连这一夜时间都不愿等,想立即飞去小金城。
就在他不耐烦要结束军议的时候,门外一阵骚动。
义银喝道。
“何人喧哗!”
一名姬武士匆匆步入议事厅,伏地叩首告罪,一脸不可思议。
“圣人,城外有一队骑军自北方来,为首一人自称佐竹义重,已经跪在城门之下,请圣人处置。”
义银猛地站起来,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难以置信的追问道。
“你说谁?”
“她说她是佐竹义重。”
义银愣在当场,诸姬哗然。
第1706章岛胜猛是真的猛
佐竹义重已经跪在国府台城下,这怎么可能?义银难以置信,在场诸姬也是不敢相信。
这个联合东方之众各家,暗中谋划掀起叛乱,妄图挟圣人以令诸侯,疯狂到毁堤淹田的佐竹义重。
她怎么可能忽然跑到国府台城,跪在城下乞求圣人的惩处。
义银神色阴阳不定,大道寺盛昌沉思半晌,出列鞠躬道。
“圣人,我曾经与佐竹义重有过一面之缘,认得这位坂东太娘。
可否由我前去一探?”
如果城下跪着的人真是佐竹义重,那可是打碎了许多人的美梦。好些人在摩拳擦掌,想要通过干掉佐竹军的军功,博得圣人的圣宠。
佐竹义重要是就这么怂了,北条氏政,岛胜猛等一定会失望至极,但最失望的人,莫过于里见义尧。
说来可笑,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想掺和斯波义银与佐竹义重的战争,里见义尧甚至派出女儿在下总国南方打转,磨磨蹭蹭不肯北上。
里见家一心想做局外人,等看清形势再做选择,可结果呢?
如果国府台城下跪得真是佐竹义重,里见义尧一定是哭都哭不出来,她太冤枉了。
佐竹义重看似罪恶滔天,但还没有到罪无可赦的地步,因为她从未在战场上与圣人打过照面,更没有拿着刀枪对着圣人比划过。
佐竹家可是源氏名门,耕耘常陆五百年,根深蒂固。
以圣人看重门楣的脾气,只要佐竹家认怂,交出北常陆七郡,佐竹义重的下场未必不佳。
可里见义尧就惨了,她虽然是躲着圣人,但圣人追着房总联军打,她也很绝望啊。
里见家被迫还手,在战场上真对圣人亮过刀子,负隅顽抗,冥顽不灵的大不敬大不义之罪,里见家是跑不掉的,这个黑锅是背定了。
现实就是如此冷幽默,真正的叛逆者也许有条活路,蛇鼠两端的骑墙派可能下场更惨。
而大道寺盛昌却不在乎这些,她希望城下之人真的是佐竹义重,这仗就不用继续打下去了。
北条家的核心军势尚未抵达,只要这一仗就此结束,再好不过。
那样的话,北条幻庵与大道寺盛昌最担心的,圣人利用战争恩赏在北条家内部制造出大量亲斯波派的可怕事情就不会发生。
当然,即便如她们所愿,北条家臣团依然会不可避免得慢慢滑入亲斯波路线,这个结果不会改变。
但这个慢慢融入斯波神权的状态,可以让北条家的老人们心里稍微舒服一点,北条家没有滑铲跪舔,她们的自尊心不会太难受。
等哪天,老人们一闭眼,北条家的未来就算是彻底交给年轻人。
我死后自会长眠,北条家随你们玩去。
也许,这就是老人特有的固执吧,缅怀先人创业之艰难,不愿面对现实的残酷。
大道寺盛昌匆匆而去,义银缓缓坐回主位,头脑飞速运转。
虽然眼前的事有些不可思议,但理智告诉他,城下之人多半真是佐竹义重。
因为别人冒充佐竹义重,没有任何意义,杀头的买卖有人做,没好处的事谁肯干?
冒充佐竹义重,带着几个人,轻骑跑到国府台城下跪着,这个冒充者图什么呢?
义银只需要派雾影才藏的保密组去小金城一线查探,马上就能辨明真伪。
原本,义银就准备在国府台城休整一天,这一天时间已经足够真相水落石出。
他想不出谁有必要冒充佐竹义重,并从冒充佐竹义重这件事中得到利益。
真相只有一个,只要排除掉其他的可能性,那么即便真相再令人难以置信,也必然是真相无疑。
义银琢磨着。
佐竹义重忽然良心发现,孤身南下请罪。。北方必然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让她感到绝望,所以才会冒险,赌一把自己的仁慈。
义银很清楚自己在武家心目中是什么形象,看似优柔寡断的人设,其实为他解决了不少麻烦。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心慈手软,所以他的对手很少有顽抗到底。
优待俘虏不是圣母,而是智慧,这与围三阙一是一个道理。
永远不要让对手陷入狗急跳墙的绝望中,给对手一条活路,让对手抱有侥幸心理,是最有效的攻心战术。
能活着,就没人真的想死。
就在义银发散性思维,等待大道寺盛昌的回报之时,门外蹑手蹑脚又走入一人。
她走到坐在门边尾席的雾影才藏身边,低头贴耳说了些什么,然后匆匆退了出去。
雾影才藏目光一闪,出列鞠躬道。
“圣人,有新的军情抵报。”
义银扫了一眼全场,雾影才藏敢当众发言,应该是大好事。
“你说。”
雾影才藏又是一鞠躬,说道。
“日前,岛胜猛大人抵达关宿西北的栗桥,整合东武藏武家,激将由良长尾成田三家,促成义军整合,担当总大将。
随后,岛胜猛大人斥责古河领不作为。
关东将军亲至栗桥,将御旗插在义军阵中,簗田晴助大人兵出古河,结城家也跟随举义。
岩付城太田资正大人亦是出兵下总国,联合各家亲友,共襄盛举,共抗时艰。
义军上下同仇敌忾,岛胜猛大人已经挥师南下,直指关宿城。
消息,来自三天前。”
义银点点头,说道。
“岛胜猛胡闹,她怎么可以对关东将军无礼呢。”
责备了一句不疼不痒的话,义银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佐竹义重会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孤身跑来国府台城讨饶。
岛胜猛这家伙,她是真猛啊。
她整合东武藏武家,不难。
义银已经将东武藏之地并入关东斯波领,岛胜猛作为代官,拿捏几个未来的下属很容易。
她整合由良长尾成田三家,也不难。
佐竹义重带着一万两千人,围攻小金城三千人,被围的人中就有由良家的男子军,由良长尾成田三女的老爹丈夫儿子都被困在城中。
男子军一事,已经让由良家的姬武士沦为全关东武家的笑柄,岛胜猛只需要略施小计,激将法一点就着,由良三女不疯才怪。
真正让义银感动的是,岛胜猛把足利义氏骂了出来,让这位关东将军没法继续稳坐钓鱼台,乖乖跑来替她摇旗呐喊。
虽说关东将军已经沦为傀儡,但毕竟是名义上统治关东十国两百年的镰仓足利家,一般关东武家绝不会指着足利义氏的鼻子骂娘。
武家嘛,重虚礼,体面总是要给的。
岛胜猛以斯波家臣身份,斥责足利义氏不作为,逼得关东将军亲自到栗桥把御旗竖起来表明立场。
这是僭越,亦是忠诚。对镰仓足利家僭越无礼,对圣人忠心不二,岛胜猛真忠臣也。
至此以后,镰仓足利家这块招牌可能彻底摆烂,再没人当回事了,但此时的效果却是绝对上佳。
足利义氏一动,簗田晴助还有什么理由缩在后面装死?古河领是她的地盘,关宿城是簗田家的老底子,说丢就丢了,她没有责任吗?
未必避免战后被清算过失,簗田晴助这个老狐狸只能被逼出来,关宿城就好打了。
佐竹义重突袭拿下关宿城,但当地人心并不在她这边。
只要簗田晴助肯出力,以她家在关宿经营一百多年的底气,不管是找人偷开城门,还是搞点什么其他办法,关宿城一定能迅速攻陷。
另外,下总结城家卡着北线东方之众的后勤线,这些天一直是不温不火的骚扰,无功无过。
现在被岛胜猛这么凶神恶煞一逼关东将军,结城家那边立马怂了,赶紧出工出力。
簗田晴助担心被清算,结城家那边一样会担心。由良家这门亲戚也许能保住结城家的体面,但会不会削减领地就难说了。
说到底,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大局已定,结城家再继续装死不作为,日后不好当人。
岛胜猛连关东将军都不放在眼里,结城家哪里敢让她抓住把柄,该出兵出兵,该干活干活。
古河城与结城城这左右大门一关,东方之众的退路就彻底断了。
至于太田资正,这个老油条在武藏下总一带混得很开,到处是亲戚朋友。
有这个地头蛇搭把手,岛胜猛这个外来户不至于一头栽进陌生的环境,被当地人给坑了。
别看岛胜猛到前线才几天,但她做事面面俱到,立刻盘活了混乱的北面局面,把所有人调动起来。
虽然雾影才藏的情报说是在三天前,但义银有理由相信,关宿城此刻已经落入岛胜猛之手。
否则,就无法解释佐竹义重为什么会忽然南下请降。
关宿城一通,支援义银的义军将源源不绝顺着利根川而来,佐竹义重在小金城就要面对腹背受敌的困境。
以东方之众现在内部的彷徨不安,只要关宿城易手的消息传开,佐竹义重手下的联军立即就会四分五裂,她马上就会被人给卖了。
佐竹义重与其被卖了,不如自己请降,自己自首,总好过被人绑了之后,献于义银座前。
义银估计她刚收到关宿城的消息,马上就跑来乞降,反手把东方之众的同党先卖了,是个狠人呀。
就在此时,大道寺盛昌从外面匆匆回返,鞠躬说道。
“圣人,城下那人真的是佐竹义重,我在城头与她攀谈几句,可以确定。”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城门不可能打开,大道寺盛昌只是在城头问了几句,就确定城下之人是佐竹义重,其实是有些浮躁了。
一方面是她怀揣私心,希望城下那人就是佐竹义重,另一方面,她也是觉得没人会无聊到冒充佐竹义重来乞降,的确没意义。
义银看了大道寺盛昌一眼,似笑非笑。
“夜已深了,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吧,等养足了精神,我们明天再来商议。”
大道寺盛昌追问一句。
“圣人,那城下的佐竹义重怎么办?”
义银笑了笑。
“她想跪,那就让她慢慢跪着吧。长夜漫漫,也正好思考思考未来,免得又错漏了什么。”
一直担心小金城安危的义银,此刻的心情松懈下来,顿时起了困意,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好好睡一觉。
现在不是见佐竹义重的好时候,明早,小金城外的东方之众发现佐竹义重不见,那才有趣。
等到东方之众自溃自降,佐竹义重手里没有了谈判的筹码,才真是砧板上的鱼肉,随便义银拿捏。
现在,就让佐竹义重跪在城下仔细想想清楚,这会儿如果后悔了,回去还来得及。
义银打了个哈欠,先睡吧,睡醒了再说。
第1707章佐竹义重的觉悟
旭日东升,夜霜朝露淋湿了佐竹义重的头发,她终究是坚定得跪在国府台城下,再没有犹豫回头。
她身上的狩衣早已湿透,远处跟随来的旗本,几次想要给她加点衣服,都被她严厉呵退。
佐竹义重跪了一夜,想了一夜,回忆峥嵘岁月,茫然若失。
她年少有为,以武勇睿智闻名,人称鬼义重,坂东太娘,自继任家督之后,合纵连横,东征西讨,从未懈怠。
北面联合南奥盆地诸武家,对抗芦名,南面与结城家合作,侵略小田,皆取得赫赫战功,扩张领地,使得佐竹家威震关东。
可是,江山辈有人才出,自命不凡的佐竹义重这些年已经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她是一个优秀的家督,优秀的姬武士,但她还没有优秀到旷世奇才,天下无双的地步。
佐竹义重好不容易熬死了芦名盛氏,以次女入主芦名家,以为能够顺势拿下会津四郡,结果北面又杀出个伊达政宗,坏了她的好事。
南面的小田氏治几度丢失领地,又几度重回小田城,特么的就是个打不死的癞皮狗。
常陆国内,中部的江户家不服,府中的大掾家也不服,南方各郡三十三馆的国人众刺头皆不服。
佐竹家号称守护常陆国,手中却只有北方七郡,南面水系充沛的平原各郡,富庶的当地武家,对佐竹家是提防多于遵从。
下总结城家这个曾经的盟友,竟然投靠了新崛起的北条家,引狼入室。
佐竹义重代表关八州东部武家集团,她只能坚决得与北条家作斗争,苦苦支撑着局面。
简单总结佐竹义重的前半生,那就是北边打不通,南边干不过,趴在常陆国窝里斗,看似风光的背后,其实是一事无成。
说起东方之众这个关八州东部武家自发形成的团体,佐竹义重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佐竹义重号称东方之众的领头人,好处没得到多少,麻烦来了却被枪打出头鸟。
武田信玄加入关东侍所的大家庭,第一件事就是挑拨离间,细数东方之众的不义,教唆关东侍所主流的关八州西部武家,吞并东部。
天地良心,武家遇事观望犹豫,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谁家没这么干过?
东方之众又不是反抗圣人,只是对圣人的号召敷衍了一下,就成了诸姬口诛笔伐的不义之徒。
西部武家就想捞过界,抢钱抢粮抢地盘抢爷们,这算什么道理?
关东侍所可以罔顾关东无战事的御令,在大评议像分肉一样把东方之众的地盘给分了,东方之众为什么就不能申诉不能反抗?
佐竹家经营常陆五百年,这份家业不能这么憋屈就毁在佐竹义重手里!
佐竹义重在谋划造反之前,已经通过所有渠道所有办法,想要和平的解决问题,即便家业受损一些,佐竹家也认了。
可关东侍所那些人,她们就没有想过给东方之众一条活路!武田信玄更是明目张胆,想要对佐竹家的常陆守护取而代之!
天下武家歌颂圣人仁德公正,义薄云天,但佐竹义重就是要喊一声,圣人不公!
圣人对关东侍所的贪婪不闻不问,对东方之众的处罚过于严苛,这不公平!
既然圣人给不了佐竹家公道,为什么佐竹家不能反抗?
以佐竹家五百年的底蕴,以佐竹义重二十多年的威望,她将东方之众组织起来,要用手中刀枪讨要一份公道,她有什么错什么罪!
但事实证明她就是错了,因为天下,兵强马壮者得之。
佐竹义重再一次深刻感受到,自己也许是一名杰出的家督,杰出的武将,但她的极限仅仅是杰出罢了。
这世上,真有无双之豪杰!
天下的道理未必都在枪杆子里,但最硬的道理一定是从枪杆子出,打不赢仗你说个几把!
昨日下午,佐竹义重收到关宿城易手,古河领与结城领出兵截断后勤补给线的消息。
她就明白,自己输了。
佐竹义重甚至连和圣人面对面,真刀真枪拼一把,喊一声不公平的机会都没有,就彻底败了。
事已至此,佐竹义重可以埋怨通风报信的小人,蛇鼠两端的宇都宫,作壁上观的里见。
但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大家对她没信心,如果她真有本事百战百胜,那她今天就不用跪在这里,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装可怜。
来乞求那个不公正的圣人,给佐竹家一条活路,并且感恩戴德得歌颂圣人的仁慈,公平,正义。
恍惚间,佐竹义重似乎闻到了饭香,那是城头的守军在用早饭。
肚子的哀鸣提醒佐竹义重,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她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
反酸在灼烧她的胃壁,更像是在她脑门上泼一盆盆冷水,浇灭她心中因为要被迫接受不公而泛起的愤怒。
公平很重要吗?不重要,吃饭才最重要!佐竹家上下有多少人在指望着她吃饭,她不能不识相!
战事已经输了,在昨天下午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佐竹义重就明白自己该如何做。
她很干脆得丢下大军,不顾一切跑到国府台城下,孤身跪着恳请圣人降罪。
佐竹义重可以切腹谢罪,可以斩首示众,但她必须为战败的佐竹家,尽可能多得留下点什么东西。
早一步跪下,恳求圣人怜悯,也许就可以为佐竹家多留存一分田地,一丝元气。
至于东方之众的各家盟军,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会儿也顾不得她们了,苦一苦盟友,骂名我来背。
最让佐竹义重欣慰的是,里见义尧这个骑墙派,她还在观望中。
佐竹,宇都宫,里见三家,是东方之众中实力最强的领头人。佐竹家能抢在其他两家之前降服,处罚相对不会太重。
里见义尧这个老滑头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跪下,佐竹义重就必须抢个头彩,滑铲速跪,否则对不起里见家的负隅顽抗。
佐竹义重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彻底丢了老脸,毁了名誉,从此关八州武家再也不会相信她这个背信弃义的造反头子。
但为了佐竹家的存续,她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城头的饭香越来越浓,勾得佐竹义重难受,但她还是规规矩矩跪着,因为她不确定城头有没有人在盯着自己。
佐竹家已经输掉了一切,现在唯一能表现的只有态度。
就在此时,城头放下一个吊篮,有人在喊。
“圣人请佐竹义重殿下入城一叙!”
跪了一夜的佐竹义重颤颤巍巍站起来,差点脚软又摔回去,他不禁感叹自己年纪大了,已经跪都跪不动了。
拉住上前搀扶她的佐竹姬武士,佐竹义重低声吩咐道。
“回去告诉军中诸大人,圣人已经允许我进城乞降。
让她们严守营盘,不要理会东方之众各家的任何要求,等待圣人的御令,无条件服从之。”
那姬武士问道。
“那您怎么办呢?”
佐竹义重苦笑一声。
“听天由命罢了。
你们都回去,一个都不要留。我的生死不重要,佐竹的家名家业延续高于一切。
告诉各位大人,我佐竹义重拜托她们了,如果我没有回去,请她们忍辱负重,一定要保住佐竹家,至少保住家名,拜托了!”
说完,佐竹义重推开姬武士,毅然走入吊篮,请城头拉起。
那佐竹家的姬武士看着消失在城头的吊篮,咬咬牙,带着随行姬旗本,迅速骑马离开,向北而去。
第1708章打赢也有打赢的烦恼
在义银暂时驻跸的院中,他坐在门廊上,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让人不想动弹。
佐竹义重跪在台阶下的石子地上,深深伏地不起,周遭的同心众戒备得看着她。
义银吐出一口气,从春日的暖阳中回过神来,说道。
“起身回话吧。”
“嗨。”
望着佐竹义重憔悴的面孔,义银发现这个熟妇长得竟然还挺美,若是年轻二十岁,也是一位少见的大美人呀。
只可惜红颜易老,这会儿一身狼狈的她,终究是只能从些许骨相中看出昔日的风华。
义银拍了拍身边的门廊木板,说道。
“石子路跪得膝盖不舒服吧?过来坐吧。”
佐竹义重对义银的善意有些不明白,伏地叩首道。
“罪臣不敢,臣犯下滔天大罪,罪该万死,无颜领受圣人的优待,恳请您收回成命。”
义银摇摇头,说道。
“千秋功过,谁与评说。
佐竹家是源氏名门,自镰仓幕府时期就坐镇常陆。
常陆国是关八州与奥羽的桥梁,武家开拓奥羽深处,常陆国是桥头堡,维护武家天下之稳定,佐竹家是有功的。
不论你佐竹义重做了什么,佐竹家五百年的功劳苦劳,当得我的尊重,过来坐吧,这份体面是给佐竹家的。”
佐竹义重哽咽磕头。
“罪臣谢过圣人。”
义银是给佐竹家体面,佐竹义重不能不要,这也让她心里有了一丝松动,圣人未必真的不公。
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麻痹说服自己,也许圣人真是好意,只是下面的小人们把事情办坏了,连累圣人的清名受损。
不管怎么说,义银对佐竹家的肯定,让佐竹义重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这是一个好兆头。
其实呢,义银哪有佐竹义重想得那么清高,大家都是当家督的人,武家集团的秉性是个什么混账样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家督,那就是骑在虎背上的傻b,谁不是焦头烂额,替人背黑锅擦屁股?佐竹义重心里苦涩,义银就好受了?
这不是没办法嘛!
武家遵循奉公恩赏原则,义银动员关东武家去和织田信长干架,那就必须有所回报。
可义银为了打赢织田信长,前后丢了两百万石的钱粮军备,家底都要掏空了。
基本他愿意再付出两百万石恩赏,但如果没有土地知行,依旧是清汤寡淡,不能让有功之臣心悦诚服。
别人看他圣人当得风光,可谁知道他的苦恼?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钱没地他当个寄吧圣人!
好在东方之众不识相,不肯出兵举义,正好给了义银一个借口。
西边不取,东边拿。
关东联军在近畿打仗只拿到钱粮恩赏,至于武家最在意的土地,就只好找东方之众讨要追索了。
佐竹义重觉得自家的不义之名背得冤,但这已是义银能找到的最佳选择,这土地不找东方之众出,还能找谁去?
但义银也没想到关东侍所那帮人能把活干得这么糙,一点活路不给东方之众,分化瓦解的手段都不肯用,直接就硬上啊!
关东侍所诸姬不是傻,她们纯粹是坏,被贪欲冲昏了头脑。
她们认为关东侍所兵强马壮,直接把东方之众敲骨吸髓最好,不准备给东方之众留一点余地,就是要直接把人逼得狗急跳墙。
义银理想中的征伐东方之众,应该是在关东侍所的政治统筹之下,统战众各家相互商讨。
大家在大评议的框架下,相互合作,不断蚕食推进,拿下关八州东部土地,用几年时间将整个关八州之地纳入关东侍所的管辖范围。
义银原本想着让关东侍所自己玩去,他不要插手其中,利用这次十拿九稳的征伐,磨合大评议的制度,让新的关东体系走向成熟。
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义银的脸都要被关东侍所那些贪婪的家伙抽肿了,那些人根本不走寻常路,只占便宜不吃亏,简直是混蛋!
关东侍所用最愚蠢最粗暴的办法对付东方之众,自然迎来了东方之众最剧烈最激进的反抗。
而义银呢,他就是倒霉的政治泄压阀!
关东侍所胡作非为,东方之众怨气冲天,那就找关东侍所打去!决议是大评议投出来的,又不是我下令决定的,干我斯波义银p事啊!
东方之众的贸然出击,已经打乱了义银的政治谋划。而佐竹义重果断跑来投降,更是给义银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在义银的构想中,大评议制度必须走向成熟,贵族共治的良好运行能帮他省很多事。
岛国政治历来就是两头重,近畿与关东两个大体量的经济中心,时时刻刻在产生分裂对抗的可能。
镰仓幕府对抗京都朝廷,镰仓足利家对抗足利将军家,这都是岛国历史上统治者的血泪教训。
在义银统一天下,完成斯波神权,神裔家族的政治体系之前,他必须牢牢控制住近畿与关东两头。
关东侍所体系是义银比较满意的政治财富,贵族共和自治也许不是最优解,但也绝对不是最差的。
理论上,共议制度足够稳定,虽然免不了内耗扯皮,但平时小矛盾都在商议中发泄出来,就不容易积累大矛盾,闹出大乱子。
可现实远远比理论搞笑得多。
关东侍所诸姬贪婪东方之众的领地,干脆把东方之众踢出大评议,然后通过决议讨伐东方之众。
关东侍所一吃到底,东方之众没有渠道讨价还价,这矛盾就积累到无法调和,最后全部发泄到义银身上来了,义银冤不冤?
好在义银这个泄压阀足够强劲,硬是抗住了压力,现在东方之众发泄到腿软,直接跪了,又引申出新的麻烦。
义银希望关东侍所通过协商,合作,讨伐,用几年时间慢慢消化到东方之众在下野,常陆,上总,安房这四国的势力。
政治上形成成熟的机制,军事上形成合作的共识,财政上形成统筹规划的预案,让关东侍所成为可以独立良好运转的新政治体系。
东方之众主动出击失败,重挫士气,讨伐东方之众的战争时间一定会大大缩短,已经让义银的政治图谋难以达成目的。
而佐竹义重这一跪,更是把义银的如意算盘砸在地上,又踏上好几脚。
在义银的期望中,东方之众在事不可为的局面下,应该选择撤退收缩。
就像是里见义尧的选择那样,跑回根据地负隅顽抗,佐竹回去常陆,宇都宫回去下野,反正你们还得当这个坏人恶人,抵抗到底。
只有这样,关东侍所对于东方之众的讨伐,才能继续正常运行。即便难度大不如前,但至少走个过程,打个一两年,锻炼锻炼体系。
可现在,佐竹义重这个东方之众最强悍的头号大佬一跪,马上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东方之众那边很可能要引发恐慌,一旦形成早投降少受罪,晚投降倒大霉的骨牌效应,东方之众讨伐战可能就没必要了。
敌人都投降了,躺在那里任人宰割,那还讨伐个p,那叫做接收!
最让义银头疼的一点,还不是讨伐战的无疾而终,而是关东侍所各家在这次战事中没有功劳,连苦劳都没有!
仗几乎都是义银一人打的,蒲生氏乡在小金城稍稍吃了点苦头。
北条家大概也就北条康成那些少壮派真的出力了,大道寺盛昌跟着跑了一圈房总半岛,刀子都没亮一下,又跑回来了。
岛胜猛夺回关宿城,总算是立了一功。
然后呢?还有谁?还有谁!
关东侍所一群统战众在大评议扯淡,义银自己带着杂七杂八的义军就把东方之众打服,前后不过二三十天的功夫,一眨眼,完事了!
武家讲究奉公恩赏,没有功劳你好意思分地盘吗?就算你好意思,别人能服气吗?
体系没锻炼出来,东部隐患没有真正解除,就算是成功逼降东方之众,日后的麻烦也会只多不少。
义银原本是想利用关东侍所体系自我运作,他可以当撒手掌柜,结果功劳都是自己的,土地如果全归自己管,他岂不是要哭死?
斯波宗家覆灭,谱代就高田姐妹俩假货,义银新收的家臣团管理斯波领都不够用,他拿什么人力资源来覆盖关八州东部四国之地?
如果到最后,这些土地只是名义上归属义银,但其实p也管不着,随便人家阳奉阴违,还能吃拿卡要斯波家的福利,义银何必拿下来?
他又不是真的做慈善的,圣人的名字听听就好,不能当真呀!
义银看着小心翼翼坐到自己身边的门廊,侧身蜷背,作聆听指示状的佐竹义重,不禁一叹。
他不喜欢看见佐竹义重这幅躺平艾草的死狗模样,他其实更希望看到佐竹义重能够桀骜不驯,带兵回返常陆国决心死战到底的英姿。
但人家佐竹义重不傻,不给他机会,他也很绝望啊!
义银昨晚好好睡了一觉,睡醒之后的想法变得特别清晰。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惩处佐竹义重,而是想办法解决这次突发事件导致的政治失衡,重塑关东侍所的政治平衡。
所以,义银才会客气得接见佐竹义重,允许她同席,给予礼遇。
彻底踩死佐竹家这条死狗不符合义银的利益,反倒是维护佐竹家的尊严更符合义银的利益。
义银轻声和气问道。
“佐竹殿下启程之前,小金城战况如何?”
佐竹义重诚惶诚恐,鞠躬道。
“罪臣一时迷魇,妄图对抗天兵,围攻小金城十三天,毁堤淹田,连西城墙都整塌了,但依旧一无所获。
天兵威武,臣下景服。”
义银满意得点点头。
小金城没事,蒲生氏乡没事,这是义银与佐竹义重好好谈话的前提条件,如果蒲生氏乡真有三长两短,义银就要对佐竹义重不客气。
佐竹义重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之前她有多愤怒攻不下小金城,现在就有多庆幸还好没拿下。
小金城的现状瞒不住人,义银也不认为佐竹义重有胆子骗自己。
佐竹义重昨夜跑来降服,东方之众发现总大将不见了,自然更没有心思再打小金城,蒲生氏乡已经安全了。
义银心情不错,正好井伊直政端着早膳的盘子过来,他便指着佐竹义重,说道。
“给佐竹殿下也拿一份,累了一夜也该饿了吧,再拿块干巾给她擦擦,春露凝重,不要着凉了。”
佐竹义重伏地谢过,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接过同心众递上的干巾擦擦头发。
义银也不管她的演技真不真实,只是摆摆手,等着井伊直政再取一份早膳过来,放在佐竹义重面前。
两人的早膳都是一碗大米粥,里面似乎还撒了一些山珍干货,闻起来香气扑鼻,勾得佐竹义重肚子里忍不住打鸣,脸上一红。
在这中古时代的贫瘠岛国,大米粥可是珍贵的药膳,一般人根本没得吃,也就是贵人生病才有机会享用。
义银笑了笑,说道。
“托你的福,这些天东奔西跑有些疲惫,医师开了点药膳给我恢复元气,正好手边还有一点真田领进贡的松茸干,吃得有些奢侈。”
佐竹义重再度鞠躬悔恨道。
“这都是我的罪孽。”
义银摇摇头,拿起筷子。
“也是托你的福,我今天胃口不错,想来你一样饿了,一起吃吧,民以食为天,天大的事,吃饱了肚子再说。”
佐竹义重恭谨道。
“圣人英明。”
第1709章服圣人不服侍所
一碗松茸粥,配上两片腌制的萝卜干,这就是武家眼中的美食。
义银几口扒拉完,笑眯眯看着佐竹义重细嚼慢咽,她似乎真的是在享受这所谓的佳肴。
见义银在等自己,佐竹义重赶紧几口喝完,一脸意犹未尽。
井伊直政与立华奏奉上餐后香茗,取走食盘,义银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佐竹殿下之后有何打算?”
佐竹义重再度伏地叩首。
“罪臣大逆不道,恳请切腹谢罪。只求圣人慈悲,罪在我身,如能留存佐竹家,罪臣感激涕零,死而瞑目。”
义银叹道。
“关八州之地这才太平了三年,你又掀起战乱,的确该死。
如果死你一人,能够安定关八州之大局,我现在就一刀斩下你的脑袋,传首四方。
你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恨你?只因你一己之见,我给关东侍所规划的未来都乱了套,实在是可恶至极,恨不得现在就宰了你。
只是感叹佐竹家传承不易,这才给你一个机会戴罪立功,能不能给佐竹家趟出一条活路,还得看你自己。”
佐竹义重眯了眯眼。
她自然知道义银的慈悲并非怜惜佐竹家的门楣,而是对现在混乱的政治局面有些难以下手。
佐竹义重是东方之众这次叛乱的组织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东方之众的内部情况。
如何妥善处置东方之众,义银有些拿不稳主意,想要听听佐竹义重的想法。
佐竹义重心头一动,她这次弃子认输,对义银是心悦诚服。
圣人是真能打,带着一帮杂兵压着东方之众南北两线三四万军势狠揍,佐竹义重虽然一肚子委屈,但的确输得不冤。
可佐竹义重对义银服气,不代表她对关东侍所那些人没有怨气。
圣人是打不过,再也不敢不敬了,但关东侍所那帮王八蛋该diss还是得diss。
圣人的本意一定是好的,肯定是关东侍所那些人执行坏了,是她们辜负了圣人!
佐竹义重想了一想,鞠躬道。
“圣人在上,罪臣不敢有所隐藏,斗胆直言。
此次战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对圣人未必不是好事。
其一,圣人之威震撼人心,罪臣举下野,常陆,上总,安房四国武家之力,都斗不过落单的圣人。
从此以后,关八州之地再没有人敢对圣人起对抗之心,罪臣我就是前车之鉴,旁人心有余悸,自当引以为戒。
其二,关东侍所罔顾圣人仁慈,驱逐东方之众在大评议的席位,想要强行吞并关八州东部四国。
罪臣申诉无门,掀起叛乱,自然是罪该万死。但关东侍所那些人就没有错吗?
她们这样欺压关八州东部四国武家,就不怕给圣人惹来动荡?
关东侍所虽然是圣人所创,但这些年新晋之人太多,对圣人不够敬畏,阳奉阴违。
今日之祸,其实也是圣人敲打关东侍所的最佳时机。”
义银看着佐竹义重不语。
他鼓励佐竹义重说话是让她帮忙拆了东方之众,没想到这家伙胆子很大,直接把矛头指向关东侍所一阵输出。
义银通过战争建立起更高的威望暂且不提,佐竹义重对关东侍所的攻讦,立即引发了井伊直政的厌恶。
井伊直政呵斥道。
“巧言利色!
照你的说法,东方之众在春耕时节掀起叛乱,你甚至下令毁堤淹田,闹得生灵涂炭,这都是关东侍所的过错了?
你还敢在这里教唆圣人,以为圣人与你一般不知廉耻,要用关八州百姓之生计,去计算关东侍所诸姬,你居心何在!
到了这时候还不知悔改,不忘挑拨离间!圣人,臣下请旨亲斩此僚,还关八州一个太平!”
义银瞥了一眼义愤填膺的井伊直政,这小丫头还是太耿直,她的进言不单单是痛斥佐竹义重,也是把义银架在了大义的火上烤。
义银并没有井伊直政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大公无私,他对关东侍所的现状其实也有自己的不满。
正如佐竹义重所言,随着关东侍所新进势力越来越多,特别是上杉北条武田三强藩入场之后,义银躲在背后操纵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这次关东侍所贪婪无度,强行逼得东方之众造反,义银这心里其实也挺膈应的。
现在的现实是,东方之众已经被打成了死狗,春耕时期纷乱的关八州也是一塌糊涂。
形势已经烂成这样,干脆因势导利,一头摁死东方之众,另一头也敲打敲打关东侍所。
义银原本不想搞事,但既然事情已经闹开了,干脆把收尾工作做得漂亮一点,也算不亏。
井伊直政还是太年轻,她眼中的世界非黑即白,但义银却不能像她那样考虑问题。
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团结大多数,对付一小撮。
当东方之众被干趴下之后,义银最大的麻烦已经不是这群死狗,反而是关东侍所的贪婪不听话,需要义银反手压一压。
佐竹义重号称现在的烂摊子是收拾关东侍所的好时机,这话虽然无耻,是建立在关八州苍生的痛苦之上,但她说的有理。
俗话说,不破不立。局面不烂,义银就没理由收拾关东侍所。
既然如此,不如听听佐竹义重怎么说,义银淡然道。
“你具体说说。”
佐竹义重目中闪过一丝精光,义银对压制关东侍所有兴趣,这让佐竹义重很兴奋。
佐竹家这回肯定是好不了了,但如果能够让关东侍所那群人也难受难受,佐竹义重会很乐意。
她肃然道。
“圣人,为了能在新春打您一个措手不及,我早在去年秋季就开始准备,筹集粮草。
新春的突袭战,东方之众各家抽调大量人手,已经耽搁了春耕,上野,常陆,上总,安房四国的秋收至少要减三成。
下总国是这次的主战场,古河领,结城领守城不出,春耕一定耽搁了。
千叶家高城家被房总联军穷追猛打,缩在国府台城,几乎丢了全部领地,春耕肯定也顾不上。
再加上我在小金城外的南流山毁堤淹田,泛滥的利根川在下总国中部肆虐,别说秋收,已经快成熟的夏收麦子,多半也要烂光了。
圣人您召集利根川中下游义军前来,各村匆忙动员,当地春耕的人手一定被抽调了不少。
上野国东南,东武藏之地,这都是沃土千里的产粮区,今年的秋收肯定堪忧。
关八州之地,八国之中有七国要减产,今年的冬天,不好过。”
义银心头跳起一个词,大饥荒,他皱眉叹道。
“佐竹义重,你的确是罪该万死呀。”
佐竹义重伏地叩首,说道。
“圣人说得对,我佐竹义重死不足惜,但这对圣人而言,却不一定是坏事。”
井伊直政怒目圆睁,又要插嘴斥责佐竹义重,被义银一眼瞪了回去。
“井伊直政,你不要说话。佐竹殿下,你继续说。”
佐竹义重叹道。
“我有罪,但关八州武家何人无罪?乱世百年,道德沦丧,各家只知道自扫门前雪,何时想过公理正义?
讲道义的武家都已经死在百年乱世之中,活下来的皆是蝇营狗苟之徒,自私自利。
圣人横空出世,再建义理,您的想法是好的,但关八州武家配不上您的仁义之心。
这次兵灾,我佐竹义重罪无可赦,东方之众罪有因得,但关东侍所那些人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是她们背弃了您创立关东侍所的团结精神,把东方之众排除在外,强行打压政敌!
关东侍所自己踢掉了东方四国,却自诩代表整个关八州之地,这不可笑吗?
以西部武家之贪婪,镇压东部武家之悲愤,关八州岂能不乱?
如果没有圣人您在,我佐竹义重便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绝不会向上杉北条这些西边人屈服!
士可杀,不可辱,玉石俱焚而已,何惧之有!”
第1710章三强藩对口帮扶
义银黯然不语。
这就是岛国,这就是武家社会,小团体抱团排外刻在了骨子里。两个村要斗,两个国要斗,关八州之地也要东西互斗。
关八州西部武家自己把东部武家全部踢出大评议,然后强行通过讨伐的程序,这活的确干得太糙。
征讨东方之众,是义银默许关东侍所参与近畿战事的土地恩赏,所以他不好多说什么。
但因为关东侍所的贪婪和愚蠢,自己把自己的恩赏搞砸,那就给了义银改弦易辙的理由。
佐竹义重把道理摆在明面上,这是为义银改弦易辙的大义背书。
义银微微一笑。
佐竹义重这熟妇的政治手段的确老道,她知道关东侍所讨伐东方之众是义银必须给的恩赏。
她想要反手抽关东侍所一记耳光,就要先把义银的镣铐打开,只有义银脱去束缚,关东侍所肆意妄为的美梦才会破灭。
义银说道。
“关东侍所的确有错,她们踢掉关八州东部四国的统战众之后,再进行决议的方式不符合关东侍所一贯的共议作风。”
佐竹义重伏地叩首,高呼。
“圣人圣明!
东方之众犯下大错,我等俯首帖耳,听从圣人处置。
但我们对关东侍所不服,她们能够统治我们的领地,我们的肉体,但却得不到我们的认同。
即便圣人强行把我们的领地改易,划入她们的知行地,她们也得不到中下层武家的心,关八州东部就不会迎来真正的太平。”
义银笑了笑,他忽然有点明白佐竹义重的打算,于是问道。
“既然武力征服不了人心,关东侍所又该如何挽回自己的错误,得到关八州东部四国的人心呢?”
佐竹义重严肃道。
“东方四国的秋收完了,百姓衣食无落,人心惶惶。
关东侍所如果真的要代表整个关东的武家,那就必须一视同仁,帮助东方四国渡过难关。
罪臣之前也说了,今年的关八州中有七国减产,但上杉家,武田家,北条家的领地却是不受影响。
她们既然想要我们的土地,那就给我们看看她们身为大领主的气节道义,义务与权力相辅相成。
只要她们尽了义务,自然能得到人心,获取权力。”
义银忍不住想笑,脑子里浮现一个词,对口帮扶。
上杉家的领地在越后国,部分越中国,上野国。北条家的领地在伊豆国,相模国,西武藏。武田家的领地在甲斐,信浓,骏河三国。
这些领地都没有被这次战乱波及到,春耕生产不受影响。
上杉谦信觊觎上野国,北条家垂涎房总半岛,武田家想对佐竹家在常陆国的地位取而代之。
这三强藩就是关东侍所里最贪婪最无耻的大势力,连义银都很难钳制她们的行动。
而且,这三家家督都是义银的女人,其中还有两个女儿。义银暂时不知道北条氏政也怀孕了,那就是事实上的三个神裔。
三强藩自诩实力强横,又和义银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做事向来霸道,连义银自己都要吃瘪,何况是别人呢。
佐竹义重不服气,想反咬关东侍所一口,第一目标就是三强藩。老娘倒霉了,你们也别想轻易得到新领,想要地盘,拿出诚意来吧。
义银对此,倒也喜闻乐见。
三强藩天天搞事,关东侍所的失控,多半和她们三家有关。
原本常务理事会三人是斯波嫡系,握有一票否决权,这是义银手里的王牌,足矣控制整个大评议。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三位常任理事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在大评议中弄不过三强藩。
既然如此,不如寻个借口,给三强藩找点事做。
三强藩理论上就是未来的三家神裔,是斯波神权的基础,义银不会刻意削弱她们的力量,削弱她们就是削弱斯波神权自己的力量。
但这些孩子她娘太不让人省心了,义银倒是很喜欢佐竹义重的主意,让这三家为首的关东侍所各家出钱出粮,出面维持关八州稳定。
今年秋天的大饥荒,将是一道坎,义银必须拉着关东侍所踏过去,不能出岔子。
古代经济的基础就是农耕,春耕烂了,这一年的经济发展就没法看了。
东方之众有罪,肯定要严惩,改易削藩。但关东侍所也有错,维稳费用当然要这些混蛋掏钱。
用西部的钱粮去救济东部的饥荒,义银自己居中监督,对口帮扶,转移支付,共度难关。
这其实也是一次征伐,只是从武斗变成文斗,不用刀枪用钱粮。
义银原本烦恼对东方之众讨伐无疾而终,关东侍所各家无功不受禄,该怎么处理东方之众的领地。
现在,佐竹义重给他提出了一个不错的方案,义银很满意。
关东侍所将继续征服关八州东部,但要以救济的方式,让三强藩多出点血,也免得她们想东想西,又起什么幺蛾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抽走了三强藩的钱粮去救济东方四国,换取人心和领地,也保证这三家没有多余的钱粮搞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义银点点头,说道。
“以钱粮取代刀枪,获取东方四国的民心,抵御今年秋后的饥荒,稳定关八州政局,大善也。”
佐竹义重鞠躬诚恳道。
“乱世杀人,死得不只是人,也是良心。道德一旦沦丧,重建千难万难。
圣人建立武家义理促进会,广做慈善,联合关东将军发布关东无战事御令,给关八州带来了三年太平。
您的仁慈,关八州万民铭记于心,但乱世的惯性还在,人心浮躁不敢相信太平。
三年之后又是一场大叛乱,一场大饥荒,享受了三年太平的关八州万民重新回忆起了乱世的可怕。
圣人战阵无双,关八州已经无人敢与您对阵沙场。
如果您能够主导这场救济,再次拿下关八州万民之心,关八州武家从此对镰仓足利家再无眷恋,将会是圣人与您后裔的忠实臣民。
河内源氏与坂东武家之间奉公恩赏的契约,也将从您这里再次延续下去。”
第1711章对口帮扶来统一
人分亲疏远近,早在几千年前西周时期就有八辟之说,之后在曹魏时候正式成为律法,又称八议。
也就是说,有八种身份的人犯罪,司法机关无权处置,必须奏请皇帝裁决。
这八议之首就是议亲,也就是皇帝老子的自家亲戚。
皇帝的亲戚天生高人一等,所谓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老百姓的意淫,纯属子虚乌有。
在古代封建社会,亲亲相隐既是一项道德规范,也是一条法律原则,看似不公平的背后,其实是深刻的社会现实。
人,生而不平等,这是封建社会的共识。
义银很满意佐竹义重的提议,因为这个中年熟妇真的很懂事。
佐竹义重深恨以三强藩为首的关东侍所逼人太甚,但她说话必须把握一个尺度,那就是亲疏有别。
三强藩再坏,那也是圣人的亲眷,佐竹义重有什么资格对她们说三道四?难道她还指望圣人为东方之众做主,处罚自己的女人孩子?
佐竹义重想要给佐竹家留点体面,必须想办法做到三点。
其一,证明自己的能力,为眼前一团乱麻的现状,提出一个符合义银利益的方案。
其二,在这个方案之中,她要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将功补过。
其三,将关八州之地因为这场叛乱,隐隐浮现的大饥荒平息掉,不给佐竹家留下后患。
要做到这三点,其实非常不容易,但佐竹义重不但做到了,还挟私报复,给三强藩送了个软钉子。
她利用圣人对关东侍所的不满,借助圣人的手,强迫三强藩为首的关东侍所救济东方四国,解除饥荒危机。
要知道,东方四国之中就有常陆国,这饥荒的老百姓之中,也有佐竹家的部众。
义银与佐竹义重讨论的百姓和民心,从来不包括乡野农民,城下町民。
他们说的都是有名有姓的武家阶级,那才是真正的百姓,岛国贱民是没有姓氏的。
佐竹家这次肯定要被严惩,但不管是怎么严厉的处罚,佐竹义重都必须先保证自己的家臣有饭吃。
只有保住了自己的基本盘,佐竹家才有延续下去,再度复兴的希望。
佐竹义重的报复不能太凶狠,甚至要顺着义银的意思,只是让关东侍所各家难受,拿出钱粮来替义银做善事,换取东方四国的名分。
毕竟,东方之讨伐战已经无疾而终,关东侍所各家没有功劳,怎么好意思开口讨要恩赏。
就算东方之众的土地,是义银许诺给关东侍所各家西征的恩赏。
但她们自己把事情搞烂了,圣人亲自替她们擦了屁股,原本许诺的恩赏,自然也要有所变化。
东方之众是被义银打服的,那么东方之众的土地怎么分,义银就有发言权。
恩赏依旧会给关东侍所各家,但关东侍所各家必须出钱出粮,救济东方四国,度过这次的大饥荒。
出钱的是关东侍所,但东方四国武家感谢的却是圣人,这是毋容置疑的。
佐竹义重所说的民心,那是献给圣人的,关东侍所那些王八蛋就是出钱出粮买了土地,她们想统治新领,必须遵从圣人的心意。
这样一来,关八州东西部的新平衡又出现了。以前的东西对抗,变成东方四国服从圣人指派的西方大领主,名分被抓在了义银手里。
一旦关东侍所这些人又开始阳奉阴违,东方武家就会成为义银手中的棋子,让关东侍所这些人在东方四国的统治变得不稳固。
关东侍所依旧是义银手中的工具,有了东方四国新领这个压舱石,三强藩也得谨慎对待,义银对关东侍所的控制力又得到了增强。
义银看向佐竹义重,说道。
“这些都是你个人的提议,东方之众各家未必愿意接受,里见家与宇都宫家,也不会同意你为她们做这个主。”
东方之众三巨头,佐竹,里见,宇都宫,佐竹义重最多只能代表佐竹家,她这次跑来抢先降服,东方之众那边估计已经骂翻了天。
义银很怀疑佐竹义重还有没有这个号召力,帮自己完成这么复杂的对口帮扶计划。
东方之众战败,必然要接受改易削藩的未来,她们被削下来的土地就是关东侍所各家的新领地。
想要完成这个计划,可能需要全方面合作,东方之众愿意被佐竹义重代表吗?她们能甘心失败吗?
佐竹义重叹道。
“圣人刚才赐我吃食,说吃饭最要紧,我深以为然。
秋后的饥荒必然来临,东方之众已经战败,如果有人想要积攒军需,负隅顽抗,只会加剧饥荒的惨烈。
圣人以为东方之众是一个有向心力的武家集团吗?其实大家只是被迫抱团,各自的小心思多得难以计算。
佐竹,宇都宫,里见三家号称领袖,实际上的影响力并不强。
里见家实力最弱,土岐,正木,武田,真里谷,酒井等地方武家,并不真心侍奉里见家,只是把里见家当作抵御北条家的盟主。
里见义尧能够对抗北条家三代入侵,其实是房总半岛各家不服北条家,并非里见家的威望出众。
宇都宫家在下野国的地位也很尴尬,小山家曾担当过下野守护,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挑战宇都宫家。
宇都宫家国内有强劲的挑战者,名为国主,其实谁都指挥不了,那须,佐野,皆川,壬生等有力武家都对宇都宫家缺乏尊重。
至于我佐竹家,说来不怕圣人笑话,我虽然坐拥常陆国北方七郡,但常陆国的南方武家都提防着我呢。
反倒是南奥州诸武家被伊达政宗迫害,更亲近佐竹家一些,也是想拉着我对抗伊达家。
您担忧东方之众会不会群起反对的情况,不可能出现。
经过这次战败,不论是里见,宇都宫,还是我,都已经失去了团结东方之众这个松散联盟的能力。
树倒猢狲散,各扫门前雪。
东方之众各家不敢违抗您的命令,用臣服换取救济,熬过这次饥荒,将是所有人的必然选择。
等熬过饥荒之后,民心向着救济她们的圣人,谁家还有能力反抗?当然是圣人怎么说,事情就怎么办。
我愿作圣人麾下一使番,走遍东方之众各家,宣扬您的仁德,说服各家接受您的救济方略。”
义银不禁为佐竹义重拍了拍手,这美熟妇一番话不但解除了义银的顾虑,还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她是最熟悉东方之众各家的人,怎么分化各家,各个击破,接受义银的对口帮扶政策,她是最好的联络人。
已经背叛了东方之众的佐竹义重也没有其他选择,必须牢牢站在义银这边,不可能再与东方之众苟合,这一点就足以让义银放心。
义银看着佐竹义重,说道。
“汝等之罪,自然要处罚。
我的原则,一向是关东诸事由关东武家自决。所以,你们的问题要提交关东侍所大评议,由大评议决议处置。
但是,关东侍所不是关八州西部武家的一言堂,东部武家一样有权加入,有权发声,这是评议制度的根本原则。
团结武家,和平发展的政治协商机制,不容许被破坏。
关八州东西部的分裂是我们所有人的痛,一场大战耽搁了春耕,饥荒的阴影笼罩在我们所有人的头上,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在这个时候,我不愿意看到关东侍所轻易做出处罚,更不希望关东武家粗暴决定东方之众的未来。
罪可以慢慢议,事情却不能不做,佐竹殿下关于东部武家对口帮扶西部武家的建议,我同意了。
在东方之众彻底放下武器,放弃对抗之后,我会委派你成为我的特使,出面安抚东方之众各家,与她们深度交流。
另外,我会提议关东侍所召开临时大评议,重新召回东方四国的统战众,举行公平公正的商讨。
这场不该发生的内乱,应该被关东侍所引以为戒。处罚可以慢慢议,慢慢判,即便拖个几年也无所谓,但结果一定要让人心服口服。
关东侍所必须安排好关于饥荒的救济计划,这是关东侍所作为关东武家管理机构的职责与义务。
佐竹殿下,你先回去吧,我希望看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事尽快结束,东方之众尽快放下武器。”
佐竹义重肃然鞠躬道。
“罪臣明白,一定竭尽全力为圣人分忧。”
“去吧。”
“嗨。”
佐竹义重刚走下台阶,义银又问道。
“请等一下,佐竹殿下,佐竹家现在在常陆国的领地,有四十万石吧?”
佐竹义重一愣,常陆国石高五十四万,但此时的佐竹家还没有拿下中部水户城的江户家,更别提南方三十三馆各家。
义银猜测的四十万石,其实是有些高看佐竹家了。
佐竹义重坦言道。
“佐竹家在常陆国只占半壁江山,加上南奥,会津的领地,大概有四十万石。”
义银点点头。
“佐竹家,武田家,还有奥羽北方的南部家,皆出自源义光一脉,各守一方,都是幕府倚重的名门望族。
佐竹犯错,武田取代,但佐竹家为幕府守着奥羽通道五百年,有功劳有苦劳,偶尔犯了糊涂,我终究是不能寒了忠臣义士的热血。
南部家在奥州北部发展的不错,佐竹家不如去羽州北部看看,也许能闯荡出另一番天地。
只要佐竹殿下办好对口帮扶这件事,我给你羽州四十万石的名分,至于能不能拿到手,就看佐竹家自己的本事了。”
佐竹义重浑身一抖,赶紧伏地叩首谢恩。
虽然同是四十万石,但奥羽北部苦寒,远不如常陆国富庶,但那到底是四十万石领地的家格名分。
佐竹义重犯下大罪,能够延续家名已然是不容易。
义银大方给予四十万石大名身份,即便佐竹家没本事拿到全部,至少能保证家名不坠,门楣依旧。
这份恩德足够佐竹义重感激不尽,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圣人办好对口帮扶,统一关八州的大事。
第1712章四十万石的画饼
佐竹义重激动得走了,义银比她想象中更加宽容,让她再度燃起希望,自愿成为义银手中的一枚有用棋子。
全场看完两人对谈的井伊直政,冲着佐竹义重的背影嗤之以鼻,低声道。
“卑鄙小人,无耻之尤。”
义银无奈看向自己的亲信,叹道。
“你这性子要改一改,佐竹义重毕竟是四五十万石的大大名,即便虎落平阳,她与我的对谈也不是你这个小小姬武士可以插嘴的。”
井伊直政鞠躬受教,心里却不服气。
“臣下只是看不惯这等小人行径,卖完东方之众,再卖关东侍所,为了一己之私,完全没有节操,令人齿寒。”
义银苦笑摇头。
井伊直政到底是被自己保护的太好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她的世界黑白分明,看不惯灰色地带。
同心众集团普遍都有这个毛病,直属中枢的她们大多是年少入伍,跟随在义银身边,没见识过地方上的复杂情况,所以不接地气。
蒲生氏乡这个一把手还好些,待人接物多少知道克制,但井伊直政这个二把手却是眼中不容沙子。
井伊直政主要负责监督,巡查之职,从最早监察御台人的福利开始,她就一直是做这种得罪人的事务。
因为背靠圣人,旁人对同心秘书处的巡查是敬畏有加,井伊直政脾气耿直,但也没有几个人敢于得罪她。
就算是高田阳乃这样的斯波谱代,手握重权,面对井伊直政也不敢硬拼。
只会通过圣人的约束警告,高田雪乃与井伊直政的私交,给井伊直政塞软钉子。
别看井伊直政年幼职卑,但她的权力大,靠山硬,年少气盛真没有吃过什么亏,自然无所畏惧。
佐竹义重这种纵横关东二十多年,坐镇名门佐竹家,手握四十万石的大大名,她都敢品头论足,义银是又好气又好笑。
也是义银自己不好,井伊直政是他从小姓养到大的姬武士,当年畏畏缩缩的小丫头变成现在刚直的样子,义银的责任最大。
看着井伊直政义愤填膺的样子,义银不禁暗自吐槽。
佐竹义重小人行径,自私自利,但你本家的井伊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当年,远江名门井伊家在斯波宗家,今川家之间反复横跳。
最后斯波宗家败走,今川家入住远江,井伊家的反复让今川家非常警惕,从此井伊倒了大霉,几代家督死于非命,家业被家臣觊觎。
井伊直虎不得已,抱着年幼的井伊直政跑到越后国求见义银,恳请义银收下这个小丫头当小姓,算是给家中血脉留个种。
然后呢?井伊直虎回到远江国,一边敷衍应付今川家,一边和觊觎井伊家业的地方武家斗争,一边还在和德川家康暗中勾连。
德川幕家康拿下远江国,井伊直虎备受礼遇,虽然有井伊直政在圣人侍奉的缘故,但井伊家也绝对不是无瑕的白莲花。
德川家康入侵远江国,驱逐今川家,坐稳当地,井伊直虎为首的当地武家功不可没。
井伊直政这孩子就是太纯粹,回头看看她养父井伊直虎反复横跳的样子,佐竹义重都要甘拜下风。
武家社会本就是弱肉强食,越是弱者,做事越没有底线,有底线的早就全家死光光了。
义银摇摇头,对一脸不服气的井伊直政循循善诱道。
“你不要一脸不屑,站在道德高地上对人横加指责是很容易的,但你骂完之后能解决现实问题吗?
你不行,但佐竹义重可以。
她在常陆国经营了二十多年,对东方之众,关东侍所,乃至整个关八州的形势洞若观火,心知肚明,且有良策应对。
最可贵的是,佐竹义重现在走投无路,只能成为我手中的棋子,这样安心又好用的人,我为什么不用?”
井伊直政咬牙道。
“她掀起叛乱,毁堤淹田,造成饥荒,坏事做尽,丧尽天良。
圣人您还要许她四十万石,天理何在?”
义银叹了一声。
“你在纸上写天理二字,一手拿着你的天理,一手拿碗大米饭,出门去转转。
我记得国府台城外围有不少躲避战乱的村民町民,这二十多天她们风餐雨露,担惊受怕,时时刻刻期盼战事平息。
拿着你的天理和米饭过去,看看她们会怎么选。
天朝汉时黄巾起义,万民高呼苍天已死,如果每人每天能有两碗稀粥,她们只会喊苍天有眼。
你与我纠结佐竹义重的人品德行有什么意义?你自己就是掌管监督职权的,我问你见过几个不贪不拿的姬武士?
只要佐竹义重能完成她自己提出的方略,关八州今年秋后的饥荒规模就不会很大,造成太大恐慌。
关东侍所那些混蛋,她们做混账事的时候就会克制一点,少给我搞出点乱子。
稳定压倒一切,我要关八州之地太平,我要关东侍所那群姬武士当个人。
只要佐竹义重能帮我达到这个目标,她就是有功,无关人品。
再烂的和平,也好过现在这样的乱世,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
你可以看不惯政治的苟且,但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你理想中的美好世界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我就算是神,也抵不过人心多变,我没有办法。”
义银的感慨,让井伊直政心头一颤,她看向义银疲惫的面孔,心底浮起一阵后悔。
提出问题却解决不了问题,就是耍流氓。自己只是在给圣人添堵,却出不了一个有用的主意。
反倒是那个自己看不上的佐竹义重,她是真的帮圣人出了主意,在解决问题。
井伊直政低下头,轻轻一句。
“非常对不起,我。。”
义银甩甩手,叹道。
“没什么对不起的,年轻人就应该有些冲劲,看不惯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很正常。
我许诺给佐竹义重的四十万石家格名分,你也不用耿耿于怀,那不过是一个画饼,能不能拿到手,还得看佐竹家自己的本事。
羽州北部在我的影响力之外,就算佐竹义重完成了她的方略,我也给不了她实惠,不过是个虚名。
如果她真有本事去羽州北部开拓新领,那么就等于是把我的影响力带去那里,对我有利无害。”
井伊直政恍然大悟,面色好看了许多,义银无奈摇头,这愤愤不平的小傻瓜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义银用佐竹家同宗的南部家举例说明,态度就已经很明白了。
奥羽北部苦寒,南部家位于奥州北部,领地广阔,但石高却只有十五万石,只能靠养马贩卖补贴家用。
羽州北部的地形比奥州那边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就那么一个农耕时代难以开发的冻土,别说给四十万石,给百万石都不如佐竹家现在的常陆国。
所谓羽州北部分封四十万石的家格名分,与其说是改易,不如说是流放。佐竹义重要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肯去北面受冻吹风。
佐竹家这次降服,狠狠得罪了东方之众,之后对口帮扶,必然再狠狠得罪一次关东侍所三强藩。
关八州东西部武家都看佐竹义重不顺眼,佐竹家已经不可能继续在关八州之地混了。
能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个羽州北部的家格名分,佐竹义重已经是感恩戴德,准备重新带人出门打基业。
给佐竹家一条生路,对于义银也有好处。
武田家对佐竹家取而代之,武田信玄名为阵代,替女出征,也就是说常陆国从一开始就是武田义信这个义银女儿的直领。
佐竹家不是小门小户,不可能一声改易就卷铺盖走人。
经营常陆国五百年的佐竹家,在当地是根深蒂固,多少人世世代代跟着佐竹家吃饭,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可以一刀切。
今天义银如果粗暴处理,只能是给武田义信这女儿未来添麻烦。
给佐竹家一条生路,允许佐竹义重组织家臣领民迁移羽州,主动配合完成改易。
佐竹家与常陆国自己切割干净,方便武田家入主常陆,也方便义银借助佐竹家的力量进一步影响奥羽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