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3章逼近的黎明杀机
一夜欢庆,遍地狼藉。
土岐为赖刚从里见义弘的宴会上回来,彻夜狂欢让她这把年纪的老妪很是疲倦。
燃烧的篝火与沿途的火把,在此时多半已熄灭,天边隐隐透出一丝光亮,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也是人最昏昏沉沉的一刻。
对于里见义弘,土岐为赖心中不免鄙夷。
只是小胜一场,就大张旗鼓的开宴会赏将士,酒水食物撒了一地,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打赢了北条军势。
其实,里见义弘此举也是出于无奈,此次东方之众出兵,本就是大家被关东侍所逼急抱团的结果。
可出兵之后,里见家却暗藏私心,一路西进想要打通千叶城,国府台城的南下总地域,已经引发各家的不满。
房总各家联军出阵,是东方之众为了抓住圣人和关东侍所谈判,一起联合作战,并非为了替里见家火中取栗。
里见义弘不肯北上,反而在南方攻城掠地,夺取里见北条两家之间竞争的土地,这是想借房总联军之手,扩张自家的势力。
更可恶的是,里见义尧缩在后方坐镇,派自己的女儿里见义弘出头,事后用一句少不更事,便能推脱里见家的责任。
里见家的算盘打得响,各家也不是善茬,房总联军之中已然是暗潮汹涌,许多人都存了异样心思,里见义弘自己也清楚。
所以,里见义弘才要借助这次的巧胜,大张旗鼓搞什么庆祝,亦是表明自己这个总大将指挥有方。
望着天边那若隐若现的光边,土岐为赖心中不免焦虑。
武家天性慕强,不管怎么说,里见义弘也是打赢了北条家一仗,经过昨夜狂欢,房总联军的军心也算是被她稳住了。
土岐为赖怎么都想不明白,大道寺盛昌一向是老成持重,北条军为什么会突兀渡河,让里见义弘打了一场半渡而击,轻松取胜。
国府台城的千叶军昨日接应出战受挫,已然动摇。里见义弘已经派人入城劝降,一旦成功,整个南下总的形势就会彻底倒向里见家。
北条家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
与北条家早有勾结的土岐为赖心中泛起些许悔意,不知道自己暗中向北条家输诚的行为是否正确。
正在她思索之时,前方跑来一名使番,也不知是谁家的门下,径直冲到土岐为赖面前。
几名护卫家督的土岐家姬武士上前,拦着使番呵斥。
“来者何人!”
那人站定鞠躬,说道。
“总大将有急信传递土岐大人!”
土岐为赖不禁皱眉。
她刚才里见义弘阵中归来,临走之前,里见义弘已经是喝得醉醺醺,哪有什么紧急的样子。
而且这使番过来的方向,也不是里见义弘的本阵,是反方向。
看着这名来路不明的使番,土岐为赖忽然心头一动。
“把信给我。”
使番将信交给土岐家姬武士转递,土岐为赖忙不迭打开,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已然大变。
等她再抬起头,眼前那名使番竟已消失不见,不明去向。
土岐为赖认得大道寺盛昌的笔迹,上面还有她的亲笔画押。这封信不是伪造的,但信中的内容却是骇人。
她环视周遭,昏暗的营地内,各家姬武士与足轻刚才欢度一夜,这会儿正睡的是东倒西歪。
远处的天际,光边已然越来越厚,第一缕阳光即将一跃而起,黎明杀机刺得土岐为赖背后生凉。
借着护卫手上的火把点燃这封信,土岐为赖的面色被信燃烧的火光映得通红,目光从流离到坚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
“立即回营!”
里见本阵,才结束的欢宴闹得一地狼籍,里见义弘刚刚睡下,就被人摇醒,不高兴的骂道。
“八格牙路!”
等看清来人,里见义弘已然醒了三分。
“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守着长作吗?”
“殿下不好了!长作防线被攻破了!”
里见义弘一头冷汗被吓了出来,人顿时醒了七分,挣扎着起身,腹中翻滚,一下子把之前的酒水食物都吐了出来。
等她缓过气来,身边侍奉的姬武士赶紧献上一碗醒酒汤。
里见义弘一口吞了醒酒汤,盯着眼前逃回来的长作守将,厉声责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离开之前,你不是和我保证长作一线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是小金城方向打过来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佐竹义重派了使番过来,她已经到了江户川台,小金城就在她眼皮底下,怎么敢派兵南下支援?
难道。。是消失的圣人出现了?拿下了长作?”
来人一脸苦涩,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
昨晚过了午夜,矢切之渡又见敌军,我赶紧派人出阵盯着河岸。
可忽然,后营中就起了火光,杀声四起,引发炸营。
守河岸的人马见后方起火,一时大乱,向大营退却。对岸的敌军乘机过河,掩杀到营地。。
我只能快马赶来,向您报信,请您早做准备啊!”
里见义弘指着这不要脸的亲信,气得发抖,能把临阵脱逃说成是快马报信,真是无耻!
可此人是里见义弘自己选的守将,要是让房总联军各家知道自己的人临阵退缩,又要惹来争议,自己必须为她开脱。
里见义弘沉声道。
“一定是圣人的手笔!圣人在长作!”
输给圣人不丢人,这是整个关八州武家的共识。
不管这是不是真相,里见义弘这会儿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盲目断言,先稳住阵脚,不给别人非议的机会。
里见义弘急站起来,问道。
“现在什么时候了?”
左右回答。
“马上就要天亮了,殿下。”
里见义弘急得团团转,就想要立即派兵前往长作支援。
但她忽然想起,昨天自己放任营中跳舞饮酒,此刻各军都是疲惫不堪刚刚休息,哪还有人马可派。
就在里见义弘气结之时,外面隐隐传来冲杀声。
她几步走出幕布,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却被刚刚升起的旭日刺得双目生疼。
第一缕阳光自地平线绽放,黎明已然到来。
长作营地,望着旭日东升,三上桃菜与鬼头悠亚皆是气喘吁吁,一脸烟熏火燎,但她们的心却兴奋异常。
三上桃菜说道。
“没想到长作之敌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比我们预想的还顺利还迅捷,看来房总联军的确是战后松懈了。”
鬼头悠亚狂热道。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赶紧集中姬武士,搜集战马,立即南下,南下!”
三上桃菜狠狠点头。
“南下!”
两人不顾疲惫,拉扯呼喊起战友同仁,就要前往新的战场。
第1684章黎明之下的突袭
黎明之前,义银等二百八十余人已抵达国府台以南的八幡神社。
众姬将巫女神官驱赶到正殿看守,以防消息走漏,然后由义银轻言安抚,并献上敬神钱若干,为首的社主也就老实了。
义银并未明示身份,而是让众姬抓紧时间休息,等待天明时分。
而他自己拉着井伊直政,北条康成,北条康种等人,将保密组提供的情报与地图对应,分析突袭的方向。
义银指着地图说道。
“国府台一带有小丘若干,房总联军各家分别驻扎各处,中心便是国府台的里见义弘本阵。
我们所在的八幡神社前方,西侧是真间山,东侧是须和田,皆是山林小丘。
真间山驻有正木时忠,土岐赖春等里见重臣宿将,须和田则是真里谷信应,武田丰信等房总武田诸姬。
我有意从正木土岐这里突破,直指国府台的里见义弘,你们怎么看呢?”
北条康种疑惑道。
“房总武田对里见家一直是口服心不服,被迫屈服于里见义尧的银威,我们为何不从须和田这边打开缺口?这边应该会更容易吧?”
关八州乱了一百多年,房总半岛也是风起云涌,不得安生。
房总半岛的主体是安房国与下总国,其中安房国国小势弱,当地名门里见家一直想往上总国发展。
而里见家在房总半岛最大的对手,就是上总名门的房总武田家。
一百年前,甲斐武田家的武田信长出仕足利将军家,立下战功,随后转侍镰仓足利家,又立新功,一时风头无二。
武田信长因此被镰仓足利家青睐,得以分封关东,独立出甲斐武田家,自立门户。
关东将军原本想要把武田信长分封在相模国,但随着关东将军的镰仓足利家与关东管领的上杉家矛盾日益激烈。
上总国的上杉家势力,成了关东将军的眼中钉,肉中刺。
武田信长自告奋勇前往房总半岛,为关东将军分忧,于是带五百骑入主上总国,分封真里谷与厅南两城。
她的两支后裔,便是真里谷家与厅南武田家,合称房总武田家。
随着房总武田家驱赶了上杉势力,自身实力大增,引起了上总国名门正木家与土岐家的恐惧。
上总国内,西部是房总武田两家的地盘。东面的北部有地方有力武家酒井,中部以土岐为首,南部以正木为首,各自为政。
里见义尧在统一了安房国之后,便是以拉拢酒井,土岐,正木三家子嗣的方式,对抗房总武田。
她先是娶了正木家的儿子,再把正木家收入囊中,蚕食鲸吞上总国南部。
然后在正木家的儿子死后,又迎娶了土岐家的儿子,也就是土岐为赖之子,进一步亲近土岐家。
再加上房总武田两内乱不断,特别是真里谷家的继承大战,北条家与里见家各自支持一方,导致房总武田因为内部消耗,逐渐式微。
此次出征,里见家裹挟上总国各家一起行动,包括真里谷,厅南武田,正木,土岐,酒井,皆有动员出力。
包围国府台城的房总联军一万二千人,其中有里见家人马六千,其余六千便是上总各家人马。
虽然里见义尧已经软硬兼施拿下了安房上总两国,但里见家实力有限,上总各家的屈服并不真诚。
北条家对房总半岛的形势看得很清楚,一直在拉拢当地名门,反抗里见家的统治。
所以,北条康种才不明白,义银为什么不从房总武田两家这边寻找突破口?
房总武田两家与里见家关系最疏离,绝不会为里见义弘拼命,是最容易突入的口子。
义银还没说话,一旁的井伊直政已经冷笑讽刺道。
“驻扎真间山的土岐正木皆是里见家宿将,与里见义弘关系更加亲密。
如果我们从须和田的房总武田两家入手突袭,真间山的敌军反应过来之后,一定会全力支援里见义弘,派兵与我们周旋到底。
反之,则不然。
我们如果是从突入真间山,与里家麾下主力鏖战,须和田的房总武田两家必然犹豫观望,我们面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抛弃战马军备,急行一夜,我等不管是武器还是体力,都已经十分匮乏。
虽然敌军刚欢庆结束,上下疲惫松懈,但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一战之力。
黎明时分,我们必须第一时间杀穿敌阵,攻入国府台,拖得越久越没有胜算,所以圣人才要避弱择强。
只有一鼓作气突破里见主力,引发各家观望自保的情绪,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吗?还需要圣人费口舌为你解释?”
井伊直政口气冲的要死,但北条康种却是点头沉默。
自从过了河,井伊直政的面色就没好看过,脾气更是越来越坏。
作为近卫亲信,看着义银自陷险境却无可奈何,井伊直政的心态早爆炸了,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
北条康种也不计较,扪心自问,这事放在自己身上,心情一定比井伊直政更糟糕。
义银亲手牵着北条康成与北条康种过河,与北条少壮派并肩同行而来。
北条诸姬已然是激动万分,以前的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此刻心中唯有感恩。
井伊直政紧张圣人安危,出言不逊,北条诸姬也不会计较。
反倒是义银瞪了井伊直政一眼,对她莫名其妙的迁怒她人,很有意见。
井伊直政被义银瞪着,抿嘴低头,心头不忿。就因为不能责备圣人,她才会迁怒她人,无能狂怒。
自古以来,哪有圣君亲临前沿,带着两三百人突袭敌阵的道理?这是麾下大将都死光了吗?
义银这次出动太快,让所有麾下重臣都猝不及防,身边仅有的井伊直政拉不住他。
但井伊直政心中已然狠下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和蒲生氏乡以及斯波家各重臣打小报告,以后绝对不会再给圣人乱命胡来的机会。
义银这会儿还不知道,井伊直政心里打着大逆不道的主意,要联合斯波诸姬限制他的行动。
他只是看了看天,说道。
“快天亮了,各人检查刀枪兜胴,准备出发。”
“嗨!”
真间山下的树林中,义银望着前方小丘的袅袅烟火,那是昨晚通宵达旦庆祝,刚刚熄灭的篝火。
国府台与真间山的直线距离只有八百米,即便算上翻跃小丘的上下坡度,也不会超过一千五百米。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已然到来,一夜行军的二百八十余名姬武士已是疲惫不堪。
她们的手中只有简单的刀枪,身上的兜胴为了渡河行军,卸掉了护膝护肘等处,看起来残缺不堪。
义银看向身后诸姬,挺直腰板,此刻已经不需要再遮掩行迹,干吧!
他举起手中长枪,指着前方营前的栅栏,进行最后的动员。
“昨日的此时,你们踌躇满志,想要证明自己,却遭遇了挫败的打击。
你们的姐妹横尸沙场,你们溃败如行尸走肉!她们失去了生命,你们失去了尊严!
在我们的前方,你们的敌人刚刚结束了庆祝,庆祝她们轻松击败了你们,扒下你们姐妹的兜胴饰品,把你们的尊严彻底踩在脚下!
此刻,我们带着疲惫来到这里,我们的手里只有残缺不全的武器装备,但我依然坚信,我们一定会击败她们!
因为没有人比你们更渴望胜利!没有人比你们更舍身忘死!
和我一起前进!你们要让她们知道,她们不可能战胜你们!不可能践踏你们的尊严而不付出代价!
干掉她们!干掉里见义弘!去夺回属于你们的胜利你们的尊严!
姐妹们!跟我上!”
义银不算大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回荡,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
一众姬武士激动得浑身颤抖,已然忘了一夜的疲惫,紧紧抓住手中的长枪,呼吸急促。
义银第一个踏步向前,井伊直政与立华奏两人左右相随。随后是雾影才藏,真田凛,长野业盛,六人组成以义银为首的小阵前进。
然后,北条康成在左,北条康种在右,附翼其后。所有北条姬武士组成密集的阵型,以义银为先,组成锋矢阵型,前后走出林子。
义银的步伐慢慢加速,前方留守观望的足轻看到突然出现的姬武士团,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谁!通报姓名!不许靠近!停下!不然就放箭了!停下!!”
义银不理足轻的警告,脚下越走越快。
营地刚才结束欢庆,大家都在休息,留守的足轻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在她迟疑之际,大队人马已经走近。
义银在最后十几米处忽然提速,快走变成奔跑,冲向栅栏。
观望的敌军足轻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真相,绝望的嚎叫道。
“敌袭!”
义银大喊道。
“杀!”
身后诸姬跟着高喊。
“杀!!!”
两旁的井伊直政与立华奏比义银提速更快,猛地冲到他前面,随时准备帮他挡箭。
北条康成与北条康种默契得冲上前,绕过义银扑了上去,大队姬武士包裹着义银,一起杀向敌营。
那敌军的留守足轻尚未喊出第二声,一支长枪已经凌空袭来,刺穿她的脖子,把她钉死在身后的栅栏上。
跑起来的姬武士用护肩抵在前面,也不减速,直接往栅栏撞去。
临时搭建的营地,木桩打得不够深,七八个壮女连人带甲的冲击,瞬间把栅栏带飞,冲入营地。
周遭执勤的姬武士带着足轻赶过来,就被汹涌而入的北条姬武士冲散,为首的姬武士被杀,足轻四散逃逸。
后续几人将手中火把抛向周边的帐篷,粮秣,随后将腰间水壶丢上去。
破碎的壶中流出浓香的酒味,这是八幡神社供奉神灵的烈酒,被搜集起来专门用于放火。
东边的第一缕阳光已然绽放,映照大地一片苍茫。
刚才歇息下的营中敌军被突袭搅和得头晕目眩,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更不要说组织人马反击。
义银带着人也不恋战,一路狂奔一路放火,片刻就杀穿了营地,冲着国府台的里见义弘本阵杀去。
突击是从西南杀向东北,面对阳光直刺,不利于作战,所以必须快速离开。
但杀穿营地以后就不同了,义银等人从真间山东北杀出之后,返身回旋,转头向西便是国府台。
旭日东升,在义银身后爆发出激烈的光与热,让国府台的敌人都必须背光而战,迎击从东边往西冲杀的北条突袭队。
突袭敌营哪家强,背光黎明草尼玛!
第1685章狗急跳墙的里见义弘
破晓之光,黎明杀机。
望着远处的东升旭日,里见义弘耳边充斥冲杀之声,遍体生凉。
敌人不是刚才突破长作一线吗?怎么会已经杀到自己面前?她们是怎么绕过国府台城的?从天而降吗?
就在里见义弘惊恐之时,外围跑入一名姬武士,正是近臣安西实元,只见她跑到里见义弘面前,跪地大喊道。
“殿下!有敌军借着夜色接近大营,从真间山突入本阵,朝这边杀过来了!
各营昨晚欢庆至黎明,皆无防备,还请殿下速速回避!不可立危墙之下!”
里见义弘一愣,拉起安西实元,追问道。
“你说她们是从哪里杀过来的?”
“真间山!”
里见义弘的愕然盖过了惊恐,看向东方的冲杀声处,沉思起来。
怎么是真间山?敌人是从南面杀过来的?
长作防线在北面,如此说来,来敌并非从北面而来的大队人马?
里见义弘又问。
“来敌有多少人?”
安西实元摇头道。
“不清楚,只知道她们趁着营中松懈,一鼓作气突破真间山,然后从东面对您的本阵发起突袭。
看旗帜,应该是北条家的人马,人数不会太多,但必定是精锐组成。”
里见义弘心情大定,敌人真的不是来自长作一线的大队人马,那就好!
北条家昨天溃败,不可能在半夜重整全军,来人最多是小队人马,从南面夜渡,是想要趁着宴庆松懈偷袭自己。
如果敌军是来自北部长作一线的大批军势,里见义弘避一避风头倒也罢了。
但现在,北线因为自己的亲信临阵脱逃已经完了。
如果自己在这里被南面小队的突袭吓得退却,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让房总联军质疑自己的统兵能力,这联军的军心就彻底散了。
所以,此时此刻的里见义弘是万万不能退的!
咬咬牙,里见义弘扒拉开安西实元,大声下令道。
“所有侧近旗本向我靠拢!敲聚将鼓,吹长法螺,让各营人马前来支援,我就不信这一小撮北条贼子能够翻天!
正木时茂,正木时忠,土岐赖春她们在干什么!怎么会让小股敌军轻易就突破了真间山!
立即派使番去,要求她们将功折罪,出兵围攻来敌,若敢延误,两罪并罚!
还有,派人去须和田,督促真里谷军,厅南武田军立即出兵,要求她们从背后夹击来敌,如有违抗,军法处置!
另外,通知北边的土岐为赖,让她迅速南下,保护我的侧翼,围猎这支不知死活的小小北条众!”
“嗨!”
虽然前方的冲杀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逼近,但身为总大将的里见义弘镇定下来,诸姬便也定下心有条不紊派出使番,发出命令。
里见义弘环视左右,呵斥道。
“拿我马扎来,我就坐下马印阵旗之下,等候诸姬破敌夸功!”
“嗨!”
将是军中胆,主将稳得住,阵中自然士气大振,惊恐消散。
虽然因为彻夜狂欢,黎明突袭,导致军中大乱。但来敌到底太少,只要各营抽出几百人马便可以慢慢逼死来敌,倒也无需多虑。
聚将鼓响起不久,里见义弘之妹忠弘等本阵的一门众便匆匆赶到阵中,听候吩咐。
虽然诸姬皆是宿醉未醒,神色狼狈,但人多势众之下,里见义弘的心也慢慢定了下来。
她琢磨着等剿灭了北条家派来的小队人马,再聚集各家北上抗敌,把长作一线的敌军压回去。
可事实却不如她所意,不久,前方一名浑身染血的姬武士连滚带爬冲入幕中,大喊大叫。
“不好了!不好了!”
里见义弘大声斥责道。
“吼什么吼!天塌了不成!”
那人不管不顾瘫软在地,对里见义弘磕头哭诉道。
“真间山各部上前阻拦,皆被杀散。正木时茂大人重伤,其女战死,正木时忠,土岐赖春大人兵败如山倒。
真里谷军与厅南武田军从背后夹击,真里谷秀信被反杀突死,两军已惊慌后退。
敌军扫清障碍之后,正朝着本阵杀来!殿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阵中诸姬脸色煞白,这才多久,正木,土岐,真里谷,武田等各家竟然全部被杀溃,来敌到底是何方神圣?
里见义弘更是手脚冰凉,咬牙切齿道。
“什么走不走的!再敢胡言乱我军心,杀!”
报信的姬武士哭丧着脸,大喊道。
“殿下,并非我畏敌,敌军打出的可是厌欣旗与御白旗。。来人应该是。。是。。那一位。。”
里见义弘懵在当场,喃喃细语。
“厌离秽土欣求净土的厌欣旗?圣人?圣人怎么会在这里?”
佐竹义重搜寻半个下总国,心急火燎怎么都找不到的斯波义银,此刻就在里见义弘的眼皮底下。
照道理说,里见义弘应该欣喜若狂,因为东方之众此次出兵的目标,就是要抓住斯波义银这个筹码,才好和关东侍所谈判。
可是,当斯波义银横空出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里见义弘非但没有喜悦之意,反而是额头冷汗直冒,双股颤颤巍巍。
那可是圣人!
从近畿杀到关东,天下有数的强藩大名,三好,六角,织田,武田,北条等等,哪个不是被他杀得血流成河,杀到纳头便拜。
里见义弘躲在南下总一带始终不肯北上,最大的原因就是在出发之前,里见义尧千咛万嘱,不要当出头鸟。
佐竹义重想抓圣人,我们替她摇旗呐喊足矣,千万别自己冲上去找死,多抢地盘,为日后谈判作好准备才是最要紧的。
可这个圣人不按常理出牌啊!斯波义银竟然不在北面和佐竹义重拼个你死我活,反而南下来找里见义弘的麻烦,让人想躲都躲不了!
里见义弘还在犹豫,外面的冲杀声已然越来越近。
里见忠弘身为一门族亲,以为里见义弘是碍于面子,又劝道。
“姐姐,圣人威武,天下无双,避其锋芒不是丢人的事,您还是先退吧。”
里见义弘看了眼妹妹,舌尖发麻,有苦难言。
长作一线失守的事还没传开,房总联军各家暂时还淡定,愿意以里见义弘马首是瞻。
可要是自己在这里退却,长作一线的军情再披露出去,各家的心思。。里见义弘就把握不住了。
里见义弘肃然道。
“忠弘,我不能退,长作一线已经失守,消息刚刚到我营中,圣人就从南面杀了过来。
我现在一退,房总联军的人心就散了,你我都未必能活着回去。
为今之计,只有坚持到底。
圣人就算是真神,他麾下那些姬武士也还是人,她们走了一夜,渡河行军,又与各家人马冲杀到现在,一定已经疲惫不堪。
我不要求你冲杀上去,只要牢牢守着我的本阵不失,便是大功!
土岐为赖大人很快就会带兵从北方来援,酒井等各家的援军也会听从聚将鼓前来参战。
圣人就算有三头六臂又如何?我们可是有整整一万两千人马,我们不会输!也不能输!”
里见义弘与妹妹掏心窝子说话,里见忠弘一咬牙,点头道。
“姐姐放心,圣人想要攻破本阵,那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吧!”
她呼喊左右亲信,带着大批姬武士一起冲上前沿,幕内瞬间少了大半人。
里见义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她本来是避着圣人,谁想圣人竟然不肯放过自己,一定要逼得狗急跳墙,鱼死网破,那就只能是撕破脸了!
里见义弘沉着脸下令道。
“派人去真间山,须和田!立即!马上!
告诉她们,给我守住了!我不怪她们打不过圣人,溃败而退,但她们必须给我守住防线,不让圣人再从南边突围出去!
告诉她们,坚持到底!唯有拿下圣人,我等日后才有好日子过!圣人身边没几个人,我们能赢,一定会赢的!”
里见义弘说得是面目狰狞,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在下命令,还是在说服别人,又或者。。只是在说服自己心中的恐惧。
第1686章圣人之威
里见义弘心里打鼓,忐忑不安得不断给自己打气加油。
可事实上,她的营盘并没有那么容易攻破,进攻的义银一直在心里骂娘。
义银也是见鬼了,明明只是临时驻地,可里见义弘的本阵却是以标准的野战营地建造,这孙子到底有多怕死?
在房总联军环绕之中,里见义弘都不忘把临时驻地造得如此固若金汤,她到底在防着谁呢?
房总联军的内部提防,让里见义弘时时刻刻揣着小心,这时候却是因祸得福,反而坑了一把义银。
且不说外围足轻的营帐布局,只说里见本阵的布局,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攻破的。
外围挖了壕沟,虽然深不足一米,却接通水源变成了护河。高耸的栅栏有两米半,只留下前后吊栏沟通内外。
周遭四角有瞭望塔,旗本居住的一圈屋敷把本阵包围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连中心的幕布都看不清,让人怎么打?
黎明中的第一波冲杀,北条众很快杀穿营地,来到里见义弘的本阵面前,却对眼前坚固的营地束手无策,被瞭望塔上的弓矢众逼退。
义银指着身后大乱的外围营地,喊道。
“回去!找弓矢和器械!”
“嗨!”
里见军一夜欢庆,此刻被北条众搅得大乱,炸营的足轻四处乱窜,偶尔有里见姬武士出现组织,也被阵型严密的北条众围攻致死。
找寻军械不难,但就在此时,外围响起进军的法螺声。
义银借着山势坡度看向远处,各营间距不远,皆在一公里以内。
南边被义银刚才突破的真间山反应最快,正木土岐等里见宿将已经集结人马,朝本阵增援而来。
义银咬咬牙,一举攻下里见义弘本阵的美梦已经破灭,自己已然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他果断下令道。
“有马的姬武士随我出阵!其余人等继续搜寻军械,压制营地的敌军!”
“嗨!”
营中大乱,战马四散,被义银带人抢了三十余匹。
义银一马当先,冲着援军的阵旗而去,身后井伊直政与立华奏紧随其后,有马的姬武士纷纷打马奔驰,跟随杀出。
北条康成看了一眼北条康种,喊道。
“我带人搜寻军械,你继续搅乱军营,不可让她们组织起来!”
“圣人!那圣人怎么办!”
“相信圣人!我们要相信圣人!”
义银对面第一支增援敌军,正是被他穿营而过的正木时茂所部。
营地被人穿透,里见义弘派使番斥责正木时茂,正木时茂忿怒得带着女儿正木信茂,立即集结了一百多人,最快赶来增员本阵。
见眼前三十多骑冲来,正木时茂沉稳下令道。
“列阵列阵!拒马枪上前!”
义银怎么可能让她们有列阵的机会,高喊道。
“射箭!别让她们成阵!”
身后十几名姬武士直起身子,用刚才抢来的弓箭射击。
来源不一的弓箭材料不同,射得远近不一,但已经足够打断敌军列阵,替义银杀入敌阵争取时间。
为了躲避弓矢,正木军的长枪兵大乱,瞬间被骑马姬武士冲出一条路来。
义银双目一闪,杀戮模式大开,横枪一扫,枪尖点中敌军五名足轻,瞬间倒下三人。
压阵的正木信茂大怒,打马上前就要与义银比划。
“来者何人!正木信茂向你讨教!”
义银一抽马臀,激起马速,从正木信茂身边略过,长枪一路扫过她的手,臂,腰,回马枪又点了点她的背。
也不知道是哪一下触发了致死效果,正木信茂瞬间眼前一黑,跌落下马。
井伊直政跳下战马,割了正木信茂的头颅,抛给马上的义银。
义银一手高举正木信茂的首级,一手拉起缰绳,战马嘶吼,前蹄高高跃起,引来周遭目光。
“正木信茂已被我斯波义银讨取!”
足轻们见压阵的大将军战死,一哄而散,正木时茂来不及泛起丧女之痛,就被义银的宣言吓住了。
斯波义银?圣人!
井伊直政一跃上马,义银大喊道。
“举旗!再冲!”
井伊直政自马后取下两面旗帜,一面插在马后,一面丢给立华奏,两旗展开抖擞,在阳光下飘扬逸动。
正木时茂看见御白旗与厌欣旗,身体忍不住打起摆子。
“真是圣人!”
见义银一举拿下对方压阵大将,北条众士气大振,跟着上前,将正木时茂麾下百余人杀得抱头鼠窜。
义银则笔直朝着正木时茂的阵旗冲去,吓得正木时茂转身就跑。
眼看就要被她逃脱,义银耳边又是那一声熟悉的轰鸣。只见正木时茂被一枪轰在背上,抱着马头不敢松手,吐血而逃。
义银恼怒得看向身边,果然是立华奏和她那把三眼铳。
耳朵还在嗡嗡的义银大喊道。
“你怎么带着火器过河的!”
同样被轰鸣声震得耳朵生疼的立华奏,大喊回答。
“油纸包好!火药没湿!”
义银对这个痴迷火器的家伙简直无语,只能摇头道。
“草!牛b!”
就在两人大喊这会儿,井伊直政已经再次下马,将正木时茂的阵旗推倒,看见主将的阵旗倒下,正木军更没有战意,四散而溃。
可还没等义银喘口气,南面营地又传来新的法螺声,两支刚才集聚起来的人马正在从营中走出。
义银大骂道。
“有完没完!诸姬,可还有力气随我杀敌!”
“杀!杀!杀!”
三十余骑北条众不管四散的溃兵,重新聚集到义银身边,再接再厉跟随御白旗杀向南边。
刚从真间山下来的是正木时忠与土岐赖春所部,两人皆是里见家宿将,功勋卓著。
狂欢一夜,各营人马刚刚睡下就被喊醒,手软脚软昏昏沉沉。
两人连打带骂,好不容易凑出几百人出阵,就看见正木时茂的阵旗倒了。
正木时茂背后被三眼铳轰得火辣辣生疼,她死死抱着马头,咬牙不肯跌落,好不容易坚持到友军阵前,才松手倒在地上。
正木时忠上前抱着正木时茂,见她面色煞白,气息微弱,喊道。
“医师!快找医师来!”
正木时茂紧紧拉住她的手臂,嘴里吐出一口血,呛得咳嗽。
“圣。。圣。。小。。心!”
憋出最后一个字,正木时茂昏了过去。
正木时忠不明所以,土岐赖春已经在高喊提醒。
“列阵!列阵!敌军冲过来了!”
正木时忠抬头看去,远处四散追杀溃兵的三十余敌骑再度集结,毅然朝自己这几百人的军阵杀来。
抱起昏迷的正木时茂,随手交给身边旗本照顾,几人赶紧跑回阵中准备开战。
走向土岐赖春的正木时忠,忽然发现对方的脸上出现了迷茫,不解,随后又是骇人,惊恐的神色。
不明所以的正木时忠转身看去,正看到白衣胜雪的男巨人一马当先,他身后两面旗帜迎风张扬。
正木时忠失声道。
“御白旗?圣人!”
正木时忠与土岐赖春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深深的恐惧,同时大喊道。
“快列阵!所有姬武士向我靠拢!到前沿压阵,长枪上前!赶快啊!”
从天空向下鸟瞰,义银率三十余骑冲锋,马蹄掀起滚滚尘埃,一往无前。
在他的对面,十倍于他的敌军却是如临大敌,颤颤悠悠蜷缩在一起,活像是被围猎中的可怜猎物。
赫斯之威,有征无战!
第1687章圣人驾前皆溃兵
义银在岛国混迹这些年,最难受的一点,就是这里的武家实在是小聪明太多,太不是东西了。
例如这次东方之众的叛乱,就是典型日式玩法,简直莫名其妙。
关东侍所贪婪土地,连假惺惺的围三阙一都不愿意装,结果逼得狗急跳墙,让佐竹义重有机会整合东方之众,对义银实施斩首行动。
可偏偏东方之众内部有人自作聪明,想留后路,又偷偷把消息泄露给小田氏治,让义银先一步反应过来。
义银见东方之众内部不和,主动南下,想要挑软柿子捏,聚集义军先打里见义弘这支弱军。
可义军到了义银这里,还没开打,妙印僧就开始各种暗搓搓开条件,义银只能是捏着鼻子全认了。
谁知,佐竹义重反应极快,确认义银早已南下,立即虚晃一枪,杀向南方,想要配合南部的里见义弘夹击义银。
可笑的是,南面的里见义弘却不愿意带房总联军北上围剿斯波义银,宁可延误战机,在南面为自家谋取私利。
这原本应该是义银的机会,可偏偏北条家那里又出了岔子,北条少壮派以下克上,擅自开战,连累北条军被房总联军打得溃败。
不得已,义银只能亲自南下,为北条少壮派这些王八蛋求情,带她们夜渡江户川,奇袭里见义弘,以求挽回败局,反败为胜。
双方阵营这一连串的小心思,小手段,把原本明确清晰的战局搅和的是一团乱,这就是典型的日战风格。
用天朝的话来说,这些参战武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鼠目寸光,竖子不足与谋!
义银这些年最痛苦最郁闷的难处,就是整个武家天下全是这种自私风格的姬武士。
姬武士重家名重家业的传统思想,导致她们可以为了小集团利益,随意损害整体大局。
而且,武家觉得这样的做法是天经地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岛国寡民的抱团思想,小团体利益最大化,简直是刻在骨子里。
武家社会的岛民特质,让义银这个从天朝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普通人,怎么也无法理解,每每出事都是防不胜防,匪夷所思。
这些年义银被坑了不少次,都特么的被坑习惯了,坑出淡定了。
他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稍稍带些正常人的素质,就被天下武家认定是可欺之以方的仁君,让他哭笑不得。
而今天,义银为了帮这些麻烦的姬武士填坑,又一次在战场上拼命,累的是气喘吁吁。
正木时忠与土岐赖春一看见义银的战旗就吓得失了分寸,即便自己的人马超过义银的疲军十几倍,还是被打得迅速崩溃,退回营地。
真间山下,义银看着闭门不出的敌军,深深突出一口气,感觉非常疲惫。
他虽然有外挂护身,但到底是肉眼凡胎,一夜忙碌至今,太阳已经一扫清晨迷雾,高悬于空,怎么能不疲惫呢。
义银扫视周遭,跟随他前来的三十余骑,已经只剩下二十人左右。虽然人人神情振奋,但也难掩疲惫之色。
他的心中焦急万分,好好的一场黎明突袭,硬是打成了消耗战。
北条众二百八十余人再猛,也经不住房总联军上万人的血肉磨盘反复研磨,等诸姬心中这豪气松懈了,这仗就不好打了。
义银抬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距离正午还早。
大道寺盛昌答应过他,正午之前必来支援,但自己能不能撑到中午,还是个未知数。
就在义银思索之时,胯下战马忽然一个踉跄,侧身扑倒。好在义银反应迅速,一跃脱离马镫,才没有被忽然倒毙的战马压住腿脚。
身边的井伊直政惊呼一声。
“圣人!”
这时候,她已经顾不得避讳尊卑,立即下马,僭越上前跪在义银面前,双手在义银腿上仔细摸来摸去,看义银有没有受伤。
义银摆摆手,说道。
“我没事,刚才冲得太狠,这马遭不住了。”
义银的战马是从里见军营中随手抢的,战马冲锋之前没有喂料,又不是素质强悍的良驹,自然扛不住这么糟蹋,直接死给义银看。
井伊直政刚才见义银坠马,眼泪都吓出来了。
她这会儿咬咬牙,战场上也不好再提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屁话,只是默默将自己的战马拉过来,扶义银上马。
就在此时,不远处又响起阵阵法螺声。
义银上马看向东南,须和田的真里谷军与厅南武田军正在出营,更远处的北方东方,回旋不断的法螺声与阵鼓声,正在提醒义银。
自己已然深陷敌阵,打得真间山的敌军不敢下山又如何?对方援军源源不绝,自己这样拖下去只会被活活累死!
回头看了眼里见义弘本阵方向,不知道北条康成她们的情况怎么样了,随着敌人逐渐缓过气来,北条众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远处,须和田的房总武田两家正在缓缓逼近,义银身边的姬武士们一起看向他,等待他的命令。
就在此时,从北方跑来一骑,马上使番打扮的人面对北条姬武士已经举起的弓矢,大喊道。
“自己人!我是雾影才藏!雾影才藏!”
立华奏打马上前,确认是雾影才藏本人,这才放她过来。
雾影才藏凑近义银身边,低声说道。
“圣人,信送到了。土岐为赖一夜未归,我是在路上堵住她,亲眼见她把信看完之后烧了。”
义银点点头。
“土岐为赖什么反应?”
“立即回营,动员军势。”
“是敌是友?”
“我不确定。”
义银深深吸了一口气,更是心浮气躁。
此刻,不远处房总武田两家的军势又传来阵阵法螺声,令他的心境更加烦躁。
义银大喊一声。
“聒噪!”
他将马鞭一抽,战马吃疼飞驰而去,诸姬就要跟随,又听到义银下令道。
“呆在原地!我去去就回!”
义银此时的战马,是井伊直政让与他的,马后插的正是八幡太娘御白旗。
只见义银一把抽出御白旗,手臂高举旗帜,径直冲到房总武田两军阵前。
敌军主将真里谷信应,武田丰信见一旗一骑冲来,亦是诧异。
义银冲入一箭之地才勒马,冒着被弓矢覆盖的危险,朝着数百人组成的战阵,大喊道。
“河内源氏子孙何在!武田信长子孙何在!
吾乃源氏长者,斯波义银入道津多殿谦信,汝要与我为敌吗!”
武田家,是八幡太娘源义家之妹源义光的子孙。
虽然源义光此人在史书上毁誉参半,但确实是河内源氏之一,甲斐武田,常陆佐竹,那都是响当当的武家名门,为两代幕府器重。
源义光曾经为谋取河内源氏嫡流身份,杀害源义家的子孙,导致河内源氏嫡流对其血脉心存嫌隙。
镰仓幕府初代将军源赖朝杀过武田子嗣,继承了河内源氏嫡流的足利尊氏也曾经忌惮过武田家。
但说到底,武田家依然是河内源氏的一份子,面对源氏长者,她们没有资格举起手中的刀。
佐竹义重身为常陆佐竹家督,源义光的嫡流。
她都不敢明目张胆对义银下杀手,只敢说什么清君侧,就算起杀心,那也是暗搓搓想找个替死鬼动手。
而房总武田两家,就更没有资格了。
因为开创房总武田的先祖武田信长,在京都出仕足利将军家,之后立功转侍镰仓足利家,她是深受足利幕府恩惠之人。
她的子孙怎么可以明目张胆,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足利一门的实际掌舵人,源氏一族名义上的领袖源氏长者拔刀呢!
真里谷信应与武田丰信面面相觑,皆不敢当出头鸟,背负朝源氏长者拔刀相向的骂名。
几百战兵僵在当场,进退不得,硬是被义银一人一旗拦住了。
真里谷信应之妹,真里谷信秀心急上火,大喊道。
“里见义弘殿下有令!剿灭偷袭的北条众!生死不论!放箭!都给我放箭!”
真里谷信应大惊失色,呵斥妹妹,但真里谷信秀却是不以为然,置若罔闻。
真里谷家内讧不断,之前为了继承家业之争,北条家与里见家各自支持一方势力,导致真里谷家内部撕裂严重,日益衰弱。
真里谷信秀便是亲近里见家的人,在接到里见义弘的命令,利令智昏的她竟然起了贪心,想要一举拿下孤骑前来的义银,震惊天下。
这个蠢才不动脑子,若是义银死在这里,别说真里谷家扛不住,里见家都会有大麻烦。
正所谓无知无畏,天下从来不缺蠢货,真里谷信秀此刻被虚名迷眼,竟然想要贪天之功。
搭弓的射手听到命令,下意识一轮箭雨射出,吓得义银马上打开杀戮模式,避免致命伤。
他这一身白衣,就算加了阵羽织,也防不住弓矢之利,挥舞长枪拨开弓矢,依然被射中了左肩。
义银吃疼,把御白旗插回马后,好在战马无损。
对面的真里谷信应已是吓得够呛,她比义银更怕义银被射死,浑身发抖得呵斥弓矢众赶紧放下箭。
相反,真里谷信秀却是见义银受伤,顿时大喜,带着自己的三五郎党打马上前,就要拿下义银,建立旷世奇功。
远处井伊直政见义银被箭雨射击,急得哇哇大叫,一把将雾影才藏从马上拉下来,自己上马带着北条众杀了过来。
谁知那一阵箭雨已经激起义银凶性,他根本没想着撤退,拔出打刀直接把箭杆子砍断,开着杀戮模式就朝真里谷信秀冲去。
真里谷信秀还不知死活,冲着跟随杀出的郎党大喊。
“抓活的!”
义银此刻此刻已经冲到近处,听到这句抓活的,怒气冲破天灵盖,火冒三丈大骂道。
“抓你麻痹!”
无视郎党们的长枪锋芒,义银拼着身上再钻几个洞的危险,硬是冲进她们的圈子,一招横扫千军。
不知是不是系统爸爸也急了,百分之五十的致死概率竟然全部奏效,一波带走所有郎党的性命。
真里谷信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五个郎党似乎只是被枪杆扫中就倒地毙命,吓了她一跳。
她大喊一声,横枪打马,侧身要与义银纠缠近战。
义银却根本不接她这茬,借着马速从她身边掠过,一个耳光抽在她脸上。
兜胴俱全的真里谷信秀自然不会受伤,义银的手指其实只是微微碰到了她的脸颊,比抚摸还轻。
真里谷信秀还在疑惑,义银为什么要放弃战马冲刺的攻击机会,忽然眼前一黑,已经倒地毙命。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眨眼功夫,在旁人眼中,义银这是一个照面就干死六名武艺高强的姬武士,简直可怕。
弄死真里谷信秀,义银的余怒未消,指着敌军阵旗大骂道。
“房总武田以下犯上,不忠不义,岂有此理!”
说完,他冲着阵旗就杀过去。
阵旗下的真里谷信应与武田丰信见义银朝自己冲来,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
她们又不是真里谷信秀这样的里见家铁杆,特么的脑子进水了,竟敢在阵前冷箭围枪对付圣人。
房总武田在上总国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她们是真正的名门后裔,河内源氏子嗣。
但义银的名声更好,威望更高,身份更贵。
与义银正面交锋,不论胜负,房总武田都将是失败者,会遭人唾弃,她们何必为里见家火中取栗,坏了自家门楣。
原本两人还在犹豫,考虑得失,但义银这一冲动,直接打断了她们的思路,她们哪有胆子放手一搏,甭犹豫了,赶紧退啊!
大军进退,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
真里谷信应与武田丰信拔腿就跑,顿时苦了阵中将士,看到主将的阵旗后退,大家一哄而散,踩踏死伤无数。
义银反倒愣在当场,看着房总武田两家在自己的威势面前表演了一番不战自溃,争相踩踏的奇景。
就在他愣神这会儿,井伊直政带人冲到他身边,说话已经带上哭腔。
“圣人,圣人您没事吧?”
义银指了指前方哭爹喊娘,溃散踩踏的几百军势,苦笑道。
“我没事,有事的是她们。”
第1688章最后再攻一次
义银背靠八幡太娘御白旗,阵前一怒就吓得房总武田两家阵型大乱,踩踏逃逸,看得北条众心驰神往,士气大振。
虽然义银拳打正木土岐,脚踏真里谷武田,看似威风凛凛,一再鼓舞麾下北条众的士气军心。
但现实依然窘迫,他终究是被困在此地,进退两难,军力已是疲乏至极。
好在,南面的真间山,东面的须和田,这两处的敌军已经被吓破了胆,暂时不会再来捣蛋。
义银带着二十余骑回到里见义弘营外,北条康成带人迎了上来。
北条诸姬看着义银大发神威,打得十倍二十倍的敌人抱头鼠窜,更是崇拜,当圣人的敌人很痛苦,但当圣人的战友是真的太爽了!
北条康成亲自为圣人的战马拉住缰绳,井伊直政与立华奏小心翼翼将义银扶下马,真田凛与长野业盛跟着收起两面军旗。
一众姬武士围着义银保护,井伊直政仔细看了看义银的箭伤,松了一口气。
“是足轻用的轻弓箭矢,没有倒钩,万幸,也没有伤到骨头。
请圣人忍耐,我为您拔箭。”
义银点点头,拉起下摆咬在嘴里。井伊直政从怀里掏出伤药,拔出肋差,就要下刀取箭。
可一向刚直坚毅的井伊直政看到义银闭目忍痛的样子,竟然是心头一颤,跟着拿刀的手也抖起来。
当年,她义父井伊直虎带她北上越后国,求助于圣人庇护。
这些年圣人待她亲近不疑,解衣推食,因为她深受斯波家重用,井伊一门得以复兴,恩同再造。
井伊直政心中唯有圣人。
作为被义银亲手带大的小姓,她感激圣人的抚育,崇拜圣人的才华,心里藏着对圣人的仰慕,有时候甚至会产生一丝丝僭越的疼惜。
那是女人的天性,疼惜自己所爱的男人,无关身份,无关地位。
此刻,看见义银疲惫虚弱的样子,她的心在颤抖,她想要抱住眼前的男人,告诉他,自己爱他,恳求他永远不要再去冒险。
一旁的立华奏却不知道井伊直政心里涌起多复杂的心思,只是以为这家伙吓得手抖,动不了刀。
战事紧迫,容不得耽搁。
立华奏夺过井伊直政手中肋差,在火把上烧了烧,果断下刀割开义银的肌肉,把箭头拔了出来。
义银闷哼一声,头上冒汗,井伊直政怒视立华奏。
立华奏指着伤口涌出的血,淡然道。
“快上药。”
没空和立华奏啰嗦,井伊直政赶紧把止血的药粉撒在义银胳膊上,用干净的白纱布小心翼翼为他包扎。
弄好之后,义银起身动了动胳膊,还惹来井伊直政的含怒提醒。
“伤口还未止血,请圣人小心勿动。”
义银苦笑摇头,正在打仗呢,怎么可能小心勿动?
他不理会变得婆婆妈妈的井伊直政,看向北条康成,问道。
“情况如何?”
北条康成看着义银一人无双,赶得南方敌军不敢回头,亦是惊为天人,此刻是彻底服了。
大家都恭维圣人天下无敌,但那就是一句平直的话,哪有眼见为实来得刺激?
武家慕强,像义银这样的强悍,在场的北条少壮派哪个不服?
北条康成恭谨说道。
“回禀圣人,北条康种正在带人冲杀营地,不许里见家姬武士把混乱的战兵组织起来,但我们的人还是太少,时间拖得越久越难。
另外,弓矢架梯,我已经找来一些,您看。”
义银朝着北条康成所指之处望去,只看到几个简易的架梯,忍不住皱眉。
里见义弘的本阵只是个小寨子,给义银一点时间,没有攻城武器一样可以拿下,可现在,义银最缺的就是时间。
北条众不但人少,而且疲惫,敌军也慢慢回过神来,攻破里见义弘本阵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低。
大道寺盛昌那封信到底有没有用,义银心里也没有底。
他和土岐为赖不熟,不知道土岐为赖与北条家勾搭到什么地步,如果土岐为赖看到义银这边毫无进展,会不会临阵退缩?
麾下疲惫,内应那边也没有把握,义银就算再失望,也要开始考虑退路,不能把北条少壮派全折在这里。
他看向北条康成,说道。
“我们最后攻一次里见义弘的本阵,如果打不下来,直接撤退。
真间山与须和田的敌人刚才溃败,士气低迷,军心不振,我们从她们之间退走,她们不敢阻拦。”
北条康成咬牙道。
“可我们。。”
义银打断道。
“黎明突袭,已经打掉房总联军的嚣张气焰,挫败了里见义弘,你们有功无过。
不论这次再攻结果如何,北条少壮派的勇气和武艺已经赢得了我的赞赏,你们已是将功折罪,没必要再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这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即便攻不破里见义弘的本阵,等大道寺盛昌大人带大队人马来援,我们依然可以再战。
房总联军心思已乱,有我在,破敌易如反掌,不用急在一时。”
义银不希望北条少壮派一蹶不振,特别是现在,经过这次并肩作战,北条康成北条康种已经抛开杀母之仇,对自己崇拜非常。
这样的北条少壮派,很可能转变为北条氏政的帮手,成为北条家臣团内部的亲斯波势力。
义银不但希望她们保存实力,更希望她们能够再立新功,洗刷耻辱,与北条高层分庭抗衡。
所以,义银才会拼命为她们开脱,把这次还未结束的突袭,提前定性为胜利。
如果这次冲不破里见义弘的本阵,义银就会带着北条少壮派撤退,等大道寺盛昌到来再战。
当然,再战的先锋主力依然是北条少壮派。
只要义银还在北条军中,就会不断给北条少壮派新的机会,就算大道寺盛昌看穿了义银的用心又如何,她一样得低头配合。
北条家既然已准备融入斯波体系,成为神裔家族的一份子,就必须容忍义银对北条家的指手画脚。
这就是阳谋。
义银眺望北方,目光越过里见义弘的本阵。
虽然已经心中已有两手准备,但他还是希望能够一举攻破里见义弘,无可争议得为北条少壮派洗脱耻辱。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更不知道北边的土岐为赖会不会配合。
就在国府台一带鏖战不断之时,早在黎明时分就回营动员的土岐为赖,此刻却在国府台东北的下总国分尼寺,按兵不动。
公元七世纪,圣武天皇为镇守天下,下令各领国建造国分寺,国分尼寺。
国分尼寺又名法华灭罪之寺,其中下总国的国分尼寺,就在国府台东北之处。
八百年的岁月洗礼,期间天皇失权,关白摄政,之后又是两代武家幕府崛起,天皇朝廷从大权旁落到被足利义满屠戮殆尽。
人间的权力游戏变幻莫测,而尘外的下总国分尼寺,也成了一处少人问津的古迹,是天皇朝廷曾经辉煌过的证明。
此刻的土岐为赖,她带兵南下到下总国分尼寺不前,还在犹豫。
大道寺盛昌在信中明言圣人亲至,要她必须配合,事后北条家必有丰厚的回报。
但矢切一战北条军的溃败,让土岐为赖不禁有些迟疑,自己在这时候跳反,是否合适。
毕竟,她是里见义尧的婆婆,只要她不投北条,在里见阵营就是座上贵宾。
但关东侍所讨伐东方之众的强硬态度,让土岐为赖对里见义尧失去了信心,这才与北条家暗通款曲,想要保住自家的家业。
可北条家的战败,圣人都要冲上一线的无奈,又让土岐为赖有些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要知道,一旦自己阵前倒戈,在背后捅了里见义弘这一刀,那可是彻底撕破了脸。
就在土岐为赖难以决断之时,北边忽然跑来一名使番,狼狈不堪下马,冲到土岐为赖面前。
“家督大人不好了!北边忽然杀来一支骑军,一边高喊长作突破,一边向南厮杀,搅和得联军营中大乱!
留守本阵的新桥大人让我前来报信,问家督大人该如何是好?”
土岐为赖双目瞪大,看向北方,果然隐隐传来冲杀之声,不禁喃喃自语。
“长作一线被攻破了?里见义弘为什么不说?”
昨日北条家在矢切战败,里见义弘力排众议,留下自己的亲信防守长作一线,大军回转国府台。
土岐为赖一直在里见义弘的营中呆到黎明才走,里见义弘却始终没有提起长作一线被攻破的事。
里见义弘到底是什么意思?
土岐为赖并不知道,里见义弘也是在她离开之后,才收到长作一线被攻破的消息。
里见义弘还来不及反应,义银的黎明突袭就杀到了,把里见义弘的本阵搅和得一团糟,自然没有时间再通报各家。
可这些巧合,土岐为赖却不知道,她顿时误会了。
里见义弘滥用亲信,错失长作一线,又刻意隐瞒,这就是不相信土岐为赖的意思。
如今长作一线的敌军已经杀来,而里见义弘自己的本阵还在被圣人带领的突袭队,折腾得狼狈。
大道寺盛昌的北条军,随时可能从南面围上来增援圣人。
眼看房总联军两面受敌,中心开花,就要大难临头,土岐为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各家先顾好自己吧!
她眯了眯眼,下令道。
“全军向南,目标里见本阵,出发!”
第1689章尊圣除奸的土岐为赖
里见本阵,就是一个典型的岛国武家野战营地。
挖了一圈沟渠通水为护河,高耸的栅栏隔离内外,南北吊桥连同外部,四角瞭望台观察射击,旗本居住的临时屋敷保护中央的本阵。
义银没想到里见义弘会在临时驻地玩这一手,在万军之中随便住两天,你至于搞出这种大合战级别的乌龟壳吗?
丢弃辎重夜渡江户川的北条众,根本咬不下这么一个乌龟壳,即便利用里见军的混乱,找来一些攻城武器,依然是不够看。
就在义银准备死马当做活马医,最后搏一搏的时候,转机已然到来。
北条众是从南面杀来,里见义弘之妹里见忠弘亲率一门众死守南门吊桥,但北面也没有懈怠。
里见义弘铁了心死守,根本不管外围营地乱成什么样子,只是守着自己的本阵不失。
南门直面圣人带领的北条众,自然是由里见一门的铁杆死守,而北门则交给了近臣安西实元,惟恐圣人声东击西,袭击北门。
里见义弘还是太高看义银了,他现在哪有力量去攻击北门。
光是制造混乱,不让外营的敌军重新组织起来,就已经耗费了北条众大半精力。
义银只想再试试南门,甚至分不出兵力去北门骚扰,分散守军的注意力。
尽管如此,安西实元依旧如临大敌,小心翼翼钉在北门。
此刻早就过了清晨,太阳已经向正午走出一半距离。
安西实元望着远处,心里正琢磨北方各家怎么还没组织起人马,前来救援。
她哪里知道,蓝衣众清晨拿下了长作一线,三上桃菜与鬼头悠亚第一时间就组织百骑精锐姬武士,发疯似的南下助阵抢功。
驻扎在北面的房总联军各家虽然没有受到多少损失,但长作一线的失守,给她们带来的心理压力,远远大于实际攻势。
里见义弘闭门死守,没有向各家通报长作一线失守的军情。
这一做法的弊端已经显露,各家暗中起了退却之心,只在观望局势变数,随时准备撒腿跑路,更有甚者如土岐为赖。。
安西实元远远看见一支人马迅速靠近里见本阵,射鸣箭警告,喝止来人靠近营盘。
此刻军营中混乱一片,安西实元也分不清敌友,只是看对方打出土岐家的家纹旗,半信半疑。
几骑从对方队列中冲出,为首一人正是土岐为赖,她对着北门大喊道。
“吾乃土岐为赖,奉命前来增援,快快拉下吊桥!”
安西实元见是土岐为赖,心头一松,大喊道。
“回土岐大人,殿下有令北门紧闭门户,还请您绕道南边。”
土岐为赖认得安西实元,指着她骂道。
“安西!现在外营一片混乱,你是要我的人马被乱兵打散阵型,给敌军突袭的机会吗!
立即开门!殿下那边我自会与她解释!这里还轮不到你来狐假虎威!”
安西实元很为难,看向下方暴跳如雷的土岐为赖。
里见义尧娶土岐为赖的儿子,算起来里见义弘都是土岐为赖的孙子辈,日常对土岐为赖也是礼遇有加,安西实元还真得罪不起对方。
对方是姻亲,算是盟友中的自己人,此次又最快跑来支援,安西实元如果阻拦之,日后土岐为赖打起小报告,里见义弘也护不住她。
安西实元想了想,喊道。
“可否让我先去殿下那边询问一声?”
土岐为赖冷笑道。
“你听南边的冲杀声越来越响,敌人正在组织新的攻势,不知道南门能不能坚持住。
你尽管去问吧,延误军情之罪,等战后我慢慢和你算!”
安西实元侧耳细听,南边的厮杀声果然又嘈杂起来,难道真是圣人又开始新一轮攻势了?
她心乱如麻,咬牙下了决心,赶紧喊道。
“土岐大人勿恼,我立即就下吊桥开门!”
土岐为赖一脸阴沉看着城头发号施令的安西实元,手放在背后做出几个手势,一众姬武士手持武器屏息以待。
吊桥缓缓落下,门户刺啦啦得打开,看着远处渐渐走近的土岐为赖,安西实元心中的不安却变得越来越重。
她仔细看向土岐为赖身后跟从的队列,怎么有人在拔剑拉弓,敌人还在南边呢。
安西实元心头跃起警兆,猛地大喊道。
“关门!快关门!”
不知道安西实元从哪里看出了破绽,但土岐为赖绝不会给她关门的机会,拔剑大喊道。
“尊圣除奸!天诛国贼!为了圣人!冲啊!”
她身边的姬武士立即打马提速,硬是把开到一半的门户撞开,身后大批足轻鱼贯而入,与门边的里见军杀成一团。
里见本阵的军势大半在南边防守圣人,北门只有少许人马。
安西实元此刻是追悔莫及,眼看已经守不住了,一咬牙,招呼左右上前阻拦,自己赶紧往里见义弘那里跑。
里见义弘坐在幕布之中,听着南门的冲杀声正是忐忑不安,忽然北门也响起厮杀声,让她更慌乱。
忽然,安西实元冲入幕布,跪在里见义弘面前,哭喊道。
“殿下快走!土岐为赖骗开北门,她反了!”
里见义弘从马扎上站起来,头晕目眩,反复问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安西实元心中悔恨无比,她拉着里见义弘的下摆,着急道。
“都是我的过错!轻易被土岐为赖骗开了大门!殿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里见义弘一脚踢开她,怒道。
“南门正在被圣人攻击,北门又被骗开,我该往哪里走!”
安西实元被踹翻在地,立即爬起来喊道。
“爬墙!墙外一定有马!可助您离开!”
里见义弘神色不定,安西实元又大喊道。
“大女子能屈能伸!殿下!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里见义弘喉间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嘶叫,低吼道。
“走!我们从东墙爬出去!”
“嗨!”
南门。
义银看着前方形势,摇摇头,叹道。
“杀不进去呀。”
虽然北条少壮派悍不畏死,用火箭烧断吊桥,用架梯拼命攀上栅栏,但里见忠弘为首的里见一门众也是死战不退,寸土不让。
北条众体力不支,三次冲杀,伤亡四五十人,硬是上不得墙。
义银眼看士气挫败在城墙之前,知道不能再逞强了,他刚要下令撤退,南门之内却传来敌军内部的厮杀声。
怎么回事?
义银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什么,下令道。
“北条康成!”
“嗨!”
“你亲自带人再冲一次!
若我没有猜错,是有人阵前倒戈举义,你去抵前观察。
如果真是有人举义,你们便全力配合冲杀!如果不是,立即退下不得有违!”
“嗨!”
义银屏住一刻呼吸,缓和自己心中的激动,继续下令道。
“立华奏!”
“嗨!”
“你带几人绕去西墙,观察墙内情况,看看我举义的猜测是否属实,立即回报!”
“嗨!”
“井伊直政!你去东墙!”
“嗨!”
将手下大将全部派了出去,义银深深吐出一口气。
此刻,身后的北条众忽然让出一条道来,三名北条使番冲到义银的前面跪下行礼。
这三人显然与北条众熟识,才会被第一时间带到义银面前。
义银心中跳出一个想法,急问道。
“你们从哪里来的?”
领头的使番伏地叩首道。
“禀圣人,大道寺大人已经带前军渡过江户川,命令我等北上寻找圣人您的踪迹。”
义银哈哈大笑。
南边的真间山被义银打疼了,连北条使番都不敢拦,真是怂到了极点。等大道寺盛昌带军到达,她们腹背受敌,一定更不敢抵抗。
义银看了眼天空,距离正午还早,大道寺盛昌比约定至少提前了两个时辰,她也是够拼的。
就在此时,义银看到北条众已然攀过南门的栅栏,打开门户,眼前形势一片大好。
他肃然下令道。
“你们三人立即回去告诉大道寺大人,我已攻破里见义弘本阵,真间山与须和田的敌军士气被夺。
她可放手攻之!”
第1690章各自跑路的房总联军
义银说完,凝视里见本阵,北条康成已经从里面打开大门,一众姬武士鱼贯杀入。
立华奏很快跑了回来,气喘吁吁说道。
“圣人,北边有人马竖起源氏白旗,大喊尊圣讨奸,但具体我看不懂。”
义银点点头,立华奏是英吉利人,虽然这两年日语水平渐长,但要让她看懂岛国复杂的家纹体系,就太为难她了。
她只认得几种简单的家纹,在混乱中认不出北面人马的家纹旗,也很正常。
义银又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东墙那边的井伊直政回报,不禁眉头一紧。
“跟我来!”
“嗨!”
义银一马当先,向东墙冲去,身后三五骑姬武士紧随其后。
转弯跑出十来米,义银就看到前方井伊直政,她带着几人正死死缠着一群要逃跑的里见家姬武士。
义银大喝一声。
“井伊直政!闪开!”
说完,义银带着身后数骑,打马冲刺起来。
井伊直政一枪横扫,赶紧带人避开,义银马蹄加速,瞬间杀到敌军面前,直接把前面的一人撞飞。
他身后几骑紧跟冲入,把对方二十多人的阵型撕裂开,井伊直政顺势带人在骑兵身后冲杀进去。
在场里见家姬武士虽然混乱,但依然死死挡在骑兵面前,用身体当肉盾,拦住义银去路。
义银抬眼看去,有个兜胴华丽的姬武士正把人手忙脚乱扶上一匹捡来的战马,心头一动,大喊道。
“里见义弘!”
那名姬武士身体一颤,差点马上栽下来,下意识回头看向义银。
义银眼前一亮,特么的真是里见义弘!这孙子竟然连阵旗马印都不顾,自个儿爬墙狼狈出逃!
义银枪指里见义弘,大喊道。
“拿下里见义弘者,赏知行百石,生死不论!”
“嗨!”
义银身边步马不足十人,比之对方二十余人,少了一半多。
但这边是携大胜之势,气势如虹,对方却是战败颓废,犹如丧家之犬,毫无斗志。
敌军明明人数较多,却一刻也挡不住义银等人,让义银迅速靠近里见义弘。
里见义弘刚才坐稳马背,回头一看,义银已经距离自己不足十米,顿时万念俱灰。
就在里见义弘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扶她上马的安西实元大喊一声。
“殿下快走!”
因为被土岐为赖骗开了北门,安西实元心中悔恨如蚁噬一般,痛彻心扉,此刻已是有了殉死之心。
她拔出肋差,一下扎在里见义弘的战马屁股上,战马吃痛,载着里见义弘一跃而出,闪电般从东面突围而去。
安西实元回头看向义银,提枪迎上,枪尖直指战马,不挡不避,她的目标不是义银,而是要扎马的脖子。
义银一勒缰绳,马头一侧,躲过枪头。
安西实元趁着这一刻马速下降,抛开长枪,直接跃上义银战马,双手紧紧拉着他控马的手臂,想要侧身把义银一起掀下马。
义银大惊失色,他杀人依靠的是杀戮模式百分之五十致死率,自身的体魄力气比起姬武士,其实小很多,根本挣脱不开安西实元。
但安西实元压着他控马的手臂,义银反手与她推搪,杀戮模式早已发动。
按道理说,安西实元此刻已经死透了,可她的目中无光,双手却依然死死勒着义银的手不放,真的是死也不松手啊!
战马一侧太重,踉跄着就要侧倒,义银无奈松开缰绳,踢开马镫,小心不让自己被压在马下。
随后,战马轰然倒地,把安西实元早已毙命的尸体死死压住,马腹起起伏伏,已然站不起来。
义银躺在马身上,这才勉强掰开安西实元的手指,看着手臂上清晰可见的五指红印,倒吸冷气。
侧眼一看,已经死去的安西实元怒目圆睁,到死都没闭上眼。义银感叹一声,伸手把安西实元的眼皮合上。
周遭护卫的姬武士见义银倒地,哪里还有心思去追里见义弘,赶紧围住义银,将早就没有斗志的里见家姬武士驱散。
井伊直政跳下马,凑上前来。
“圣人,您没事吧?”
义银站起来拍拍衣服,叹道。
“一早上倒下两匹战马,这运气真够差的。”
见井伊直政又要开口劝谏,义银赶紧摆摆手,说道。
“里见义弘跑了,立即驱散溃兵,去本阵砍掉她的马印。”
说话间,北面冲来一队人马,帮着北条众驱散了里见家溃兵,为首一人下马,小心翼翼喊道。
“前面可是圣人御驾?外臣土岐为赖弃暗举义,今已攻破里见义弘本阵,携带其马印阵旗前来觐见圣人!”
义银坐着倒下的马肚子上,一时站不起来,有气无力对井伊直政说道。
“带她过来。”
“嗨!”
土岐为赖也是果断,一人拖着马印与阵旗,径直走到义银面前跪下磕头。
“外臣见过圣人。”
义银点点头,说道。
“姬大义灭亲,阵前反正,我心甚慰,日后必有厚赏,不负姬之义举。”
土岐为赖大喜,圣人就是圣人,几句话给她定了性,彻底打掉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迟疑。
“谢圣人!”
义银也不废话,指着地上的东西,下令道。
“真田凛,你把马印丢弃真间山前。”
“嗨!”
“长野业盛,你把阵旗丢去须和田。”
“嗨!”
义银再次看向土岐为赖。
“起来吧,北方围困国府台的房总联军各家,现在情况如何?”
土岐为赖坦言道。
“这会儿,应该已经有人带头开始跑了。”
义银疑惑道。
“怎么回事?”
土岐为赖看到义银不解的样子,反而一愣,小心问道。
“长作一线昨晚被突破,黎明时分,敌军先锋骑兵已经杀到北方诸营,引发恐慌。
圣人。。您不知道这件事?”
义银眉间一动,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长作?蓝衣众那些小丫头。。她们真是不要命了。”
义银只是吩咐四木高砂一带的义军佯攻配合,没想到她们竟然打过了河,已经杀到国府台城了。
当地义军是以武家复兴会的年轻姬武士为首,这些蓝衣众一直积极求战,呈递求战书数次,她们渴望立功的心思,义银也是知道的。
但义银没想到,她们竟然把自己佯攻的命令干成了强攻,效果还这么好。
他看了一眼恭谨的土岐为赖,这个老油条能如此果断得阵前倒戈,北方的压力也是一大原因。
蓝衣众阴差阳错之间帮了义银一个大忙,义银非但不能惩罚她们私改命令,还得重重恩赏那些不要命的小丫头。
武家以成败论英雌,可没有天朝那种明明打赢了仗,却因为擅改军令被罚的集权思路。
打赢了,怎么做都是对的,这也是下克上屡禁不止的根源之一。
义银思索之间,土岐为赖又试探着说道。
“北方各家对来自长作一线的敌军感到惊慌,一直按兵不动。我南下带兵攻入里见义弘本阵之事,她们也看在眼里。
此刻,她们多半已经开始撤退,不会再傻傻待在原地挨打。”
义银点点头,说道。
“四木高砂义军果然勇猛,大道寺盛昌大人的军势马上要到,等她过来,我们再一起军议善后。”
确定北方来人是义银的人马,土岐为赖先是心中一稳,然后又是一惊,追问道。
“北条大军又过河了?”
义银淡然点头。
“真间山,须和田一带的敌军已经被我打寒了胆,看到里见义弘的马印阵旗,她们定会仓皇撤退。
大道寺盛昌大人所率北条军在黎明就已经渡河,这会儿应该快到了,你部人马帮着驱散溃兵,等各路人马到齐,再军议下一步吧。”
义银其实也不知道大道寺盛昌是几时过得河,但这并不妨碍他吓唬吓唬土岐为赖。
这个刚才投靠过来的墙头草心思不定,不单单要有重赏许诺安抚,也需要有强力军势压制她的妄想,以防反复。
果然,被义银吓住的土岐为赖真以为义银运筹帷幄,后手不断,自己只是侥幸做对了选择,心中庆幸不已。
她鞠躬说道。
“我立即回去,配合圣人的天军驱散各处溃兵,等候军议。”
义银点点头,看着土岐为赖躬着腰离开的背影,思索下一步。
房总联军是一盘散沙,里见义弘一跑,各家马上跟着跑,完全没有反击的心思。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突袭轻易得手,的确很好。但房总联军并没有伤到筋骨,又是一大麻烦。
真正和义银起冲突的,被干掉的,其实也就是几百人而已。才伤亡几百人,一万二千人的大军营地就自己全跑光了,简直搞笑嘛。
但这也意味着,只要有人重新出头组织,这一万多军势随时可能再杀回来。
里见义弘是威望扫地了,但她母亲里见义尧还在。里见义尧如果亲自北上,房总联军就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义银看向北方,想起小金城正在面对佐竹义重的猛攻,心里不禁迟疑。
自己是应该继续追击房总联军,不给房总各家再度组织起来的机会呢,还是马上小金城增援呢?
就在义银思索下一步该怎么打的时候,刚才逃出营地的里见义弘,她身下受伤狂奔的战马终于力竭,硬是把她翻倒在地。
狼狈不堪的里见义弘刚才一直抱着马脖子不松手,只知道向东!向东!
这会儿,她摔得晕头转向,也不知身处何地。等她抬头观望,前方已然有一支人马正在缓缓走来。
里见义弘看清来人的旗帜,正是驻扎东部的土气城主酒井胤治。
要是之前,里见义弘一定痛骂酒井胤治刻意保存实力,增援速度和乌龟爬似的。
可此刻,她却是大喜过望,赶紧站起来,一拐一拐向大军走去。
酒井家是上总大族,北条家扶持东金城酒井,让土气城酒井苦不堪言。
土气城主酒井胤治投靠里见家,才能对抗北条家,勉强保住家业,她可以说是里见家比较信得过的上总盟友。
里见义弘与她汇合,总算能保住性命,安全撤退了。
第1691章私心无处不在
刚才击败北条军的房总联军,从声势浩大到土崩瓦解在一夜之间完成转变,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亲率北条少壮派二百八十余人夜渡江户川,黎明突袭里见义弘的斯波义银,再次加深了他在关东武家心中战无不胜的军神形象。
就在义银肃清里见义弘本阵不久,北方突袭而来的蓝衣众便前来觐见,随后大道寺盛昌所部北条军也抵达战场。
一众姬武士簇拥着义银北上,千叶家立即打开国府台城,恭迎圣人的到来。
终于放松下来的义银倒头就睡,这觉一直睡到华灯初上,才算勉强醒来,他又强行振作精神,立即召开军议,讨论下一步的行动。
国府台城议事厅内,一众姬武士屏息以待,等候义银入场。
远处的脚步声走进,拉门大开,一众姬武士伏地叩首。
“圣人板载!武运昌隆!”
面对一众恭谨叩拜的姬武士,义银摸了摸肩膀上的箭伤,伤口隐隐有些发痒,这是在愈合。
他大步走上主位,淡然道。
“都起身吧,今天之战多亏诸姬勇猛用命,逆党仓皇出逃,方能奠定胜局。
诸姬深明大义,我欣慰之,日后必当恩赏。
只是大敌当前,现在还不到松懈的时候,诸姬当再接再厉,助我一臂之力。”
一众姬武士嗨了一声,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义银伸手示意,一群人才停了下来,老老实实等候命令。
在场的姬武士各自归属不同,有外来强藩北条,有关东侍所的蓝衣众,有当地地头蛇千叶高城,还有临阵倒戈的土岐。
带着这帮心思各异的各路人马去打仗,义银心里也没底。
他看向北条军的大道寺盛昌,这位老妪虽然被北条少壮派坑了一把,能力却是毋庸置疑。
北条家垂涎房总半岛多年,从二代目选择扶持里见义尧,到现在四代目还没能拿下房总半岛,北条家内心的窝火,外人都能看出来。
这一次,关东侍所统一行动,要讨伐不义的东方之众。
里见家就是东方之众的带头大姐之一,这么好的攻略机会,北条家自然是准备充分,希望一举荡平房总半岛。
东方之众选择在春耕期间突袭圣人的这一行动,出乎所有人意料,但缓过气来的关东侍所,绝对是东方之众无法对抗的强大势力。
从土岐为赖的举义反正就能看出,房总半岛这边,北条家一直在暗中使劲,对房总半岛的形势变化是洞若观火,情报清晰。
义银坦白问道。
“我对房总半岛当前的形势知之甚少,大道寺大人可有教我?”
大道寺盛昌鞠躬道。
“外臣惶恐,圣人目光如炬,一举洞穿里见义弘的弱点,引发房总联军自溃。
外臣佩服至极,诚惶诚恐,当不得圣人一个教字,只是。。”
义银笑道。
“军议之上,畅所欲言。
我期待诸姬群策群力,大道寺大人不必有所顾忌,好话我已经听得够多,请给我几句不好听的实话吧。”
义银这话已然有些重了,在场诸姬皆危襟正坐,作受教状。
大道寺盛昌也是不敢再迟疑,径直说道。
“我刚收到紧急军情,里见义尧三日前离开了久留里城北上,此刻可能已经到了椎津城。”
义银眼中精光一闪。
在拿下安房国之后,里见义尧以久留里城为核心,构筑里见家的根据地,向上总下总两国发展,成就了里见家历史上最辉煌的一页。
这次房总联军出阵,里见义尧派遣女儿里见义弘担当大将,自己却是留守久留里城不出,没想到三天前她竟然动了。
义银问道。
“她怎么忽然北上了?”
大道寺盛昌说道。
“东方之众这次是分南北两线出击,里见义弘带领的南线人马迟迟不肯北上呼应,一直窝在下总国南部抢地盘。
北线的佐竹义重,则是这次东方之众出阵的总大将,有权节制南线的房总联军。
里见义尧躲在后方,让女儿在前面肆意妄为,亦是为了敷衍佐竹义重。里见义尧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
她多半是想让佐竹义重与圣人您拼个你死我活,里见家躲在南部抢地盘,捞筹码。
如果佐竹义重成事,里见家有出兵相助的功劳在,战中一些不愉快的细枝末节,日后也无法撼动里见家的地位。
如果佐竹义重失败,里见家立即就会转入防守,甚至弃暗投明,主动卖掉佐竹义重,向圣人乞降。
到那时候,里见义弘抢去的下总国各城池,就成了里见家手上的谈判筹码。
里见义尧完全可以以放弃这些城池的方式,向您卖好乞求,战后缩减领地也不会太狠。”
义银摇摇头,里见义尧的如意算盘打得够响,但不得不说,她还真有可能成功。
关东侍所一开始就是义银组建的传统武家庇护所,与织田信长那种彻底捣毁旧秩序的做法完全不同,义银一直是很遵循武家传统。
什么是武家传统?凡事都得给名门留个体面。
别以为关东侍所贪婪无度,与织田信长那种把当地名门连根拔起,随意改封领地的行为相比,关东侍所简直可以说是心慈手软。
别看佐竹,里见,宇都宫这些人跳得高,其实真的打败了,一般都能保留家名,甚至存下几千石领地的体面。
关东侍所大评议,里面的统战众全是来自关东各地的名门,郡望,有力武家,大家在一个锅里抢饭,不至于把桌子掀翻。
只有织田信长那种离经叛道的革新派,才会罔顾高层武家整体利益,彻底丢掉武家传统的旧体系,重头搞一个壮大自己的耕战体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织田信长是所有高层武家的敌人,她就是一个人人恐惧的真疯子。
义银呢?他可是武家大善人。
虽然义银也有割高层武家的肉,去填补中下层的怨气,但他的改革是温和的,也是为了促成武家集团的内部良性循环。
武家虽然自私,但她们不傻,知道义银的做法有利于武家政权的长治久安。
而织田信长,呵呵。。让她那么搞下去,贱民翻身,天下就算统一了,也未必还是武家的天下了。
还有一点,义银尊重武家传统名门,关东侍所最早吸纳的小笠原长时等统战众,就是家业败落的破落户,义银一样给予庇护和尊重。
这一点,也是里见义尧敢乱来的心理保证。
大家都知道圣人慈悲,不搞大屠杀,不搞连根拔起。
里见家打输了,只要早点投降,乖乖滚回安房国,还能继续当自己的安房名门大佬,何必闹得鱼死网破?
所以从一开始,里见义尧就没准备跟佐竹义重一路走到黑,她让女儿在下总国南部磨磨蹭蹭,就是在观望,看风向,捞筹码。
大道寺盛昌掰开揉碎一说,义银总算看明白了里见义尧的想法,但在南下之前,义银却不清楚这些呀!
为了防止被两面夹击,义银决定先打南线,硬把里见义弘打得满地找牙,房总联军各家一起跑路。
如今,里见义尧会不会被自己逼得狗急跳墙,被迫和佐竹义重联手共进,挽回局面?
义银苦笑看向大道寺盛昌,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听听这位北条家老臣的看法。
“大道寺大人,你觉得里见义尧会不会重整联军,与我为难?”
大道寺盛昌其实是很乐见现在的局面,她最怕的不是房总联军攻城略地,而是圣人心慈手软。
圣人历来不灭名门,这就给了里见义尧活动的空间,却不利于北条家攻略房总半岛,搞死里见家。
所以,当义银决定要先打房总联军的时候,大道寺盛昌是喜出望外。
就算大道寺盛昌麾下的北条军全部打没了也没关系,北条家底蕴深厚,再召集精锐便是。
但是,里见家把圣人得罪得越狠,日后就越没有活路。
当然,大道寺盛昌也不敢怂恿圣人,因为圣人不傻,日后发现什么不对,一样会对北条家心存芥蒂,不利于北条家成就神裔家族。
斟酌半晌,大道寺盛昌干脆就事论事,说道。
“里见义尧北上,应该与我们这边的战局无关。
北条军在矢切战败是昨天,您突袭击溃房总联军是今天,三天前的里见义尧不可能未卜先知。
她离开居城北上,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来自佐竹义重的压力。
佐竹义重早已发现您不在古河城,她一边暗中布置,南下突袭关宿城,逼近小金城,一边督促房总联军北上配合。
里见家这边为什么不肯北上,里见义尧缩在女儿身后打什么主意,佐竹义重心里一定很清楚。
所以,佐竹义重可能是通过东方之众内部的渠道,给了里见义尧很大压力,让里见义尧不得不北上,做出积极配合的政治姿态。”
义银点头道。
“老大人言之有理。”
大道寺盛昌又叹道。
“但这件事也是巧了。
里见义尧三天前离开久留里城北上,现在多半已经到了椎津城。
我们这边击溃了房总联军,里见义尧马上就会得到消息,为了保证里见家的价值,她不能眼看着房总联军散伙。
一旦房总联军的存在被打散,不管是对佐竹义重,还是对圣人您,里见家都会变得可有可无,失去讨价还价的政治价值。
所以,我认为里见义尧收到房总联军溃败的消息之后,一定会立即北上。
她可能在小弓城或者更前方的千叶城,重新组织撤退的房总各家,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大道寺盛昌的判断,自然是有利于北条家的,但她预言的未来,也的确是义银最担心的。
义银叹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罢了,里见义尧心存不轨,那就怨不得我下狠手收拾她。”
第1692章追里见会猎房总
被大道寺盛昌的分析说服,义银终于下定决心,继续追击溃败的房总联军,避免再度陷入被两面夹击的窘境。
可这样做,就要苦了在小金城死死坚持的蒲生氏乡。
义银已经收到情报,佐竹义重这次南下,足足带了两万余人马,她这是要孤注一掷,不顾一切扑了过来。
小金城守军不多,就算加上蒲生氏乡所部义军,也不到三千人。
蒲生氏乡要以三千各种来路的杂兵,对抗孤注一掷的佐竹义重。义银这心里,都替蒲生氏乡捏着一把汗呀。
佐竹义重作战历来勇猛,人称坂东太娘。
随着时间流逝,她所谋划抓捕义银,以清君侧的战略目标,基本已经失败了。
此刻的佐竹义重更像是输红眼的赌徒,正在赌桌上推出自己所有的筹码,指望一把全赢回来。
小金城不是国府台城这样的重镇,墙矮城小,布局简单,经不起大军全力围攻。
义银想了想,开口道。
“三上桃菜。”
“嗨!”
“占据长作一线的义军有多少人?”
“回圣人的话,过河义军大概有两千人。”
“两千吗。。你与鬼头悠亚立即回去,率军北上相模台,呼应小金城的守军,我准你便宜行事。”
“嗨!”
蓝衣众积极的主观能动性,让义银非常满意。所以这一次,义银不再下达具体命令。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还指望这些小丫头能够审时度势,给自己带来更多惊喜。
义银看向坐在尾席的雾影才藏,说道。
“雾影才藏,我手书一封,你想办法替我传入被围的小金城,交给蒲生氏乡。”
“嗨!”
义银又看向千叶高城两家家督,温和道。
“小金城以南,都是千叶家的领地,高城家作为重臣看护之。
此次叛逆突袭,千叶高城两家严守正义,拼死阻挡,与贼军势不两立,功不可没呀。
天朝有云,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接近成功的时候,就越是困难,绝不能松了这口气。
佐竹义重看似来势汹汹,但她最缺的却是时间,我会告知小金城的蒲生氏乡,守不住也不用强求。
小金城之后有相模台,相模台之后有长作,长作之后还有国府台城在。
只要千叶高城两家愿意全力配合,我相信蒲生氏乡一定能够守到我降服房总半岛,守到关东侍所四面来援。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千叶高城两家家督伏地叩首。
“圣人高瞻远瞩,我等谨遵圣意,誓与贼军周旋到底!”
义银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守住了,你们就是劳苦功高的大功臣。守不住,非但前功尽弃,搞不好还要被质疑忠诚。
千叶高城两家地头蛇,这时候已经没得选。
眼看东方之众的困兽之斗即将失败,傻子才和失败者一起玩呢!
千叶家自然是拼了命也要守到春耕之后,关东侍所各路大军来援之时,就是东方之众的死期。
分封制度之下,只要地头蛇铁了心抵抗,外来者就很难在短时间得到进展。
千叶高城有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佐竹义重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义银笑了笑,豪气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可以安心去一回千叶城,不,去小弓城,椎津城,与里见义尧会猎房总,亲口问一问她,敢不敢与我正面为敌!
大道寺盛昌!”
“嗨!”
“我知道北条军疲惫,但明日清晨我要三千精锐立即出发,后勤保障无碍,能否?”
“圣人有命,北条景从之!”
“土岐为赖!”
“嗨!”
“我第一次去房总半岛,人生地不熟,你先行替我引路,顺便介绍几个当地的义士与我认识认识,能否?”
“外臣必殚精竭虑,为圣人效力!”
义银从主位上站起来,打着哈欠朝着外面走。
“我先去补个觉,明日清晨,与诸姬前往房总半岛一游。”
一众姬武士伏地喊道。
“恭送圣人!圣人武运昌隆!”
义银走到门外,回首一笑。
“诸姬,武运昌隆。”
其实,义银的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佐竹义重算得上是关东名将,蒲生氏乡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她能不能顶住压力,义银心里也没有把握。
走回临时休息的院子,义银忽然站定在门廊上,望着庭院中初生的春枝,愣愣出神。
身后的井伊直政凑上前,低声说道。
“圣人,春寒夜露,还请保重身子。”
义银回头看了眼井伊直政。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绝情?我这是把蒲生氏乡丢在绝境之中,不管不顾。”
井伊直政摇头道。
“武家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常事,蒲生氏乡食君之禄,深受君恩,为君死战更是本分。
圣人已经替她考虑很多,甚至安排好了后路支援,您这哪里是绝情,反而是太过多情。”
义银摇头叹道。
“多情总被无情恼,道是无情却有情。
氏乡也好,你也好,你们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们对我有情有义,我又何尝狠得下心,对你们无情无义呢。”
夜半人静,此情此景,恰如其分,井伊直政下意识幽怨一句。
“您待氏乡,好过我。”
义银诧异回头。
“何出此言?”
井伊直政涨红了脸,吐出一句。
“她有。。我没有。。”
义银一愣,仔细看向井伊直政,当年豆芽一般的小娃娃,这会儿已然长开眉眼,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蒲生氏乡虽然是同心众笔头,但也做不到一手遮天,有些春情艳事时间长了,必定逃不过井伊直政这位二把手的眼睛。
义银见井伊直政羞红的俏脸,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嫩得好似掐出一把水来,不禁感叹道。
“我的小直政长大了,懂得吃醋了。”
井伊直政刚才是气氛刚刚好,这才忍不住吐露心声,这会儿心头惴惴不安,唯恐自己说错了话,被义银疏远。
义银亲昵得摸摸她的头发,说道。
“我的伤口有些疼了,进屋替我换药吧。”
“嗨。”
义银进屋,褪下外衣由井伊直政接着,原本是每日都会做的事,这会儿却能让井伊直政心跳加速。
特别是义银略下肩部的衣服,胸肌若隐若现,更是看得井伊直政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义银露出肩膀,半晌没等到井伊直政动手拆线,奇怪得回头,却看见她一脸垂涎,忍不住噗嗤一笑,开玩笑道。
“口水留下来了。”
井伊直政下意识去擦口水,却是擦了个空,脸色通红嗔道。
“圣人您又戏弄我!”
义银嗤之以鼻。
“虽无其物,却有其心。
直政,你也大了,有没有想过娶个名门公子,为井伊家延续家名家业?”
井伊直政听得面色一变,跪地恳求道。
“恳请圣人慈悲,我不想娶丈夫,我只想一辈子侍奉在您身边,求您开恩!”
义银吐槽道。
“断人子嗣,家业后继无人,这算什么开恩?应该叫严惩吧?”
他见井伊直政吓得厉害,刚才还羞红的脸蛋,这会儿已经苍白,心软道。
“起来吧,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要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我只是担心你未来会后悔。”
井伊直政手脚并用,爬到义银面前,肃然道。
“我不后悔,井伊直政永远不会后悔。”
义银捧着她的脸蛋,忍不住轻轻吻了她吓得发白的嘴唇,叹道。
“痴儿。。痴儿。。罢了,你若不愿意,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绝子绝孙,大不了。。
我的伤口有些疼了,赶紧替我换药吧。”
义银欲言又止,聪慧的井伊直政闻语而知意,心跳加速。
她压抑着心中激动,小心翼翼为义银剪开包扎好的白布,重新为伤口抹药换纱布。
第1693章姜还是老的辣
蒲生氏乡从未单独领兵出阵,斯波义银担心她在佐竹义重的压力之下,难以承担重任。
但斯波义银却忘了,蒲生氏乡虽然稚嫩,但义军之中却不缺老成持重的厉害人物。
且不说有不死鸟之称的小田氏治随军在阵,还有男子军的妙印僧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当年由良成繁下克上,由良家居城被围,妙印僧一样带着各家男子守过城砍过人,也是狠角色呀。
前日傍晚,太阳尚未下山,斯波义银就渡河前往北条大营,准备发起绝地反击。
被他委以重任的蒲生氏乡也是连夜带兵北上,进入小金城协防。
亏得蒲生氏乡动作够快,她前脚刚才把人马带入小金城,后脚佐竹义重就带兵围上城池。
斯波义银的情报稍有不准,佐竹义重带来的人马可不止两万,而是整整两万三千人,她几乎把下野常陆两国的出兵军势全部带来了。
佐竹义重在古河城下只呆了三日,就已经发现不对劲,等她查清关宿城方向的义军不断向南集聚,立即就猜到了义银的去向。
斯波义银不在古河城内,这是一惊。斯波义银南下去找里见义弘的麻烦,这是一喜。
里见家蛇鼠两端,里见义尧派女儿在前面做戏拖延,不想掺和斯波义银与佐竹义重的决战,这让佐竹义重非常愤怒。
但出于东方之众内部的团结,好不容易把东方之众拧成一根绳的佐竹义重,她也不愿意与里见义尧彻底撕破脸,只能勉强装傻忍着。
义银的行动,对佐竹义重而言是一惊一喜,这场赌局她还没输,还能挣扎一下。
里见义弘绝不是斯波义银的对手,房总联军一定会被打得很惨。
被扒掉底裤的里见义尧为了战后的政治地位,一定会认真起来拼命抵抗,显示出自己的政治价值,换取之后的谈判顺利。
所以,佐竹义重干脆南下。
她准备在斯波义银与里见义尧争锋的时候,在斯波义银背后捅上一刀,定要将这位战无不胜的圣人拉下神坛,甚至在战场上擒获他。
佐竹义重的时间紧迫,春耕时节的先手突袭已经渐渐失效,关东侍所各家的援军不知何时就会抵达前线。
她必须尽快南下,打败斯波义银临时组建的义军杂兵,拿下这个可怕的敌人。
为此,佐竹义重在古河城外故布迷阵,虚晃一枪之后突袭关宿城,将集聚义军的通道暂时斩断。
然后,佐竹义重带领她可以抽调的全部人马,整整二万三千军势,迅速南下,气势汹汹向国府台城杀去。
原本一切顺利的佐竹义重,却没有想到,眼前这座小小的小金城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
今日清晨,佐竹义重所部刚才出现在小金城外,就发动了第一轮突袭,想要将这座小城一战而下。
可蒲生氏乡已经先一步进城,城内人马从不到一千人增加到三千人,死死挡住了佐竹义重的猛攻。
鏖战一天,就在斯波义银在国府台城拉着大家开会的当夜,小金城这边也在军议。
蒲生氏乡面色铁青,看向高城家的守将。
“你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
那姬武士面不改色,说道。
“南方局势不明,小金城城防已经破碎,佐竹殿下所部正在掘开堤坝。
春汛昨夜已经来了,汹涌而来的河水一日一夜之间就能把城外淹成泽国,最多三日就能把小金城的土墙浸到崩坏,我们守不住的。”
此刻的小金城还不知道国府台城那边已经定下战略,千叶高城两家都表示全力支持圣人,要抵死狙击佐竹义重。
小金城是高城家的地盘,守将不知道主家的意思,自然不愿意与蒲生氏乡的义军同生共死。
小田氏治咳嗽一声,问道。
“你的意思是想南逃?”
那守将点头道。
“不错,今夜敌人忙于掘堤,守备不严,我们全力向南,必然可以安全离开小金城。
保存实力,以图后计。”
蒲生氏乡冷哼一声,圣人在南面的战事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绝不可能同意南逃,守军必须死死钉在这里,为圣人争取时间。
妙印僧装作人老耳聋,凑近那守将问道。
“你说什么?大声一点。”
那守将并不提防这一脸橘皮的老头靠过来,只是厌烦的重复道。
“我是说保存实力,以。。额额额。。”
妙印僧在她胸下肋骨缝隙处一刀刺入,直接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嗯嗯啊啊喊不出声来,瞬间毙命。
拔出加长的怀剑,妙印僧随意得用白布擦了擦,然后把白布直接盖在守将死不瞑目的脸上。
小田氏治眯了眯眼。
“封锁消息,立即派人接替所有防区,把高城家人手打散,一点点往前线填补,当炮灰消耗掉。
有质疑不从者,立斩无赦。”
妙印僧点点头。
“控制局面之后,对外发布消息,就说此人夜半突发高烧病逝,尸体找个角落偷偷埋了吧。”
蒲生氏乡看得目瞪口呆,指着地上的尸体说不出话来。
“两位这是。。这是。。”
妙印僧又咳嗽一声,但他这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在蒲生氏乡眼中却是虎老雄风在,半点不敢轻视。
只听妙印僧说道。
“蒲生大人莫怪我下手太狠,城池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由不得我们放松警惕。
如今敌强我弱,城防虚脱,如果还要纵容这等心存投降之人,吾等性命休矣。
我当年也曾守过绝地死城,想要守得久,等来转机,城内必须万众一心,别无杂念。
圣人待由良家恩重如山,我等就算死在这里,也还不完圣人的恩情,自当竭力守城拖延,与蒲生大人共赴黄泉。”
小田氏治拍手道。
“妙印大师此言快哉,我小田氏治几度失领,是圣人厚恩待我,授予我一任非常任理事,让小田家重回名门之列。
没有圣人,就没有我小田家的未来。就算是自陷绝境,我也要死在这里,为圣人战斗到底。”
蒲生氏乡坐正身子,对两位老狠人鞠躬。
“两位老大人忠义,蒲生氏乡谨受教,恳请指点迷津。”
小田氏治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
“此人的事不再复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引导全城齐心死守。
趁着夜间混乱,马上放出谣言,就说佐竹义重已经起了杀心,决定掘堤淹城,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全城上下一个不留。
另外伪造千叶家的书信,说明千叶家为圣人死战到底的决心。高城家乃是千叶家重臣,有千叶家的决心信在,高城守军必然服从。”
蒲生氏乡点头道。
“放出谣言不难,但这千叶家的画押印信。。”
小田氏治微微一笑。
“我之所以不说伪造高城家印信,是因为我的确不熟悉高城家。
但小田家与千叶家同属关东八屋形,我对千叶家的画押倒是略知一二,可以试试。
这里的守军层次太低,她们中大多数人没资格接触到千叶家的贵人,只要画押相似几分,就可以骗过她们。
至于之后,把她们一点点拆散了送上城头消耗掉,就可以不用担心她们质疑,一绝后患。”
蒲生氏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小田氏治,这位几次失去居城,在圣人面前总是装着可怜的地方大名,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看她这几个手段,造谣,制信,分拆,送死,把城中不确定因素的高城守军是拿捏得死死的,无愧为不死鸟大名,够狠够毒。
妙印僧跟着说道。
“这死人畏敌如虎,但有句话说的不错。
昨夜开始春汛,河水已经大涨,如果我们任由佐竹义重掘开堤坝,让河水淹没城墙,这小城的土墙很快就会塌陷,不利于防守。
我们人数不多,蒲生大人可牢牢看着城池,我由良家派两百骑兵偷偷出城,突袭掘堤的敌军,至少要延缓她们淹城的策略。”
蒲生氏乡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愕然看向妙印僧。
由良家的大队人马因为关宿城被突袭斩断,暂时过不来,前期抵达的军势是妙印僧为首的男子军,妙印僧这是准备让一群男人上阵?
妙印僧看懂了蒲生氏乡的眼神,淡淡说道。
“战阵之上只谈生死,不分男女,且看我关东武家男儿破敌。”
第1694章自陷死地的决意
妙印僧的决绝,让蒲生氏乡与小田氏治两个姬武士都感到敬佩。
谁说男子不如女,由良家的男人真是了不得,有妙印僧这样的老男人当家,何愁家业不兴旺。
当别人家还在扣扣索索,迟疑是否要在春耕时节全力动员的时候,由良家的男人们已经在战场上为圣人抛头颅洒热血。
只要今夜,妙印僧敢把儿子女婿推出小金城门,就算这二百骑兵无功而返,甚至全军覆没,由良家的功劳也是光耀四方,无人能及。
别人家最多是为圣人死女儿,由良家可是连儿子女婿都往战场上送,谁敢比我忠!活该妙印僧坐稳兄弟会魁首之位,威望无人能及!
妙印僧心意已决,要用全家上下男人血染功勋,蒲生氏乡也不挡着人家立功之心,她想了想,指着地图说道。
“佐竹义重从北方来,全军二万三千人分东西两军,倾泻南下。
西路军由佐竹义重亲自统领,迷惑古河城,突袭关宿城,过流山,笔直朝小金城杀来,已经突袭攻城一日。
东路军应该是由下野国宇都宫家主导,途径前之崎城,香取神社,如今抵近在小金城东不远处的大谷口。”
妙印僧用手指划过东路军的路线图,果断道。
“东路军暂且不用理会。
我女由良国繁之夫朝君,出身下总结城家,他日前已经回返夫家,随身带着我的亲笔信。
下总结城家多年屹立不倒,脑子还是有的,她家不可能罔顾大义,与东方之众同流合污。
此次佐竹义重突袭古河城,擅起边衅,因为急于求成,并未对结城城下手,只是绕过城池。
东路军身后的后勤线,必然经过下总结城家领地。
有我的亲笔信劝说,结城家就算不愿冒险出阵,为了战后站队好看些,也会想办法骚扰敌军补给辎重,以求战功脱罪。
所以,东路军即便兵临城下,但其后勤短缺,后路不稳,暂时不会对我们有太大威胁。”
蒲生氏乡点点头,小田氏治目中精光一闪。
小田家与结城家嫌隙很深,两家领地相邻,常年相互讨伐,可谓血仇难解。
早些年,结城家与佐竹家联手,打得小田氏治满地找牙。
这些年,佐竹家的主要注意力放在北方奥羽的会津四郡,结城家又投靠北条家,依旧打得小田氏治满地找牙。
小田氏治几度丢失小田城,逃跑到湖边避难,正是拜下总结城家所赐。
要不是小田名门恩泽深入人心,家臣领民不愿舍弃旧主,小田家早特么的完蛋了。
可就算这样,几次夺回小田城的小田氏治除了得到一个不知褒贬的不死鸟之名,家业每况愈下,对结城家是恨得牙痒痒。
小田氏治从心底里希望下总结城家犯傻,与佐竹义重搅和到一块去,成为贼军一份子,战后才好借机清算下总结城家,公报私仇。
可理智告诉小田氏治,妙印僧说的不错,下总结城家能在关八州百年乱世屹立不倒,自有她家的政治智慧,不会看不清眼前的形势。
佐竹义重强弩之末,现在是狗急跳墙,身后的古河城与结城城都顾不上,径直冲向南边,寻求与圣人决战。
且不说佐竹义重能不能打赢战阵无敌的圣人,其实圣人只需要避而不战,佐竹义重就会自己完蛋!
关东侍所对于圣人被困下总国的突发事件,做出了极其激烈的反应。
上杉武田两强藩开始动员,北条军就近已经服从圣人调派开打。
山中幸盛,岛胜猛,真田信繁这些斯波重臣更是发了疯叫嚣,要东方之众付出代价,谁知道下一刻她们的骑兵会不会就已杀到下总。
奉行所与武家义理促进会的粮仓货仓全开,军需军备不要钱得往外丢,路过军势喊一声去下总,直接把你的包袱装满,让你赶紧滚。
大熊朝秀和大藏长安正在玩一场谁更忠心的烧钱游戏,唯恐钱烧得慢了,就被对方糊了一脸不忠。
今年的经济发展计划完了,今年的水利工程建设不干了,所有准备用于发展建设的钱粮此刻全部被丢了出来,突出一个词,豪放。
所有人都知道,今年的关八州一定是个苦熬的穷年,渴望过上好日子的中下层武家,她们的怒火能把东方之众烤熟烧烂。
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真正共情,因为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
关东侍所对东方之众的征伐,原本是关八州东西部上层武家的矛盾,是谁来统治谁的政治纠纷。
但此刻,奉行所与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储备仓库一空,上层的政治矛盾顿时砸了中下层吃饭的饭碗。
在这个世界上,最根本最无解的问题是经济问题,简单来说,就是老百姓的吃饭问题。
中下层不在乎你们上层争权夺利,不在乎你们上层怎么瞎搞。
但当中下层看到原本准备发给自己修水利搞生产的铜钱粮食,因为某些人的叛乱被搞没了,顿时就发飙了。
中下层朴实的情感,从未如此认同斯波义银的斯波新思想,从未如此深切感受到和平发展的可贵。
原本属于她们的钱粮没了!东方之众卧槽尼玛!
谁允许你们反抗的!你们为什么不躺平等死!因为你们不肯去死,所以大家今年要少吃两口饱饭!你们死不死啊!
当上层斗争影响到中下层的饭碗,中下层可不会管你什么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她们只知道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去宣泄自己的愤怒。
既然圣人是发钱发粮的好人,那不管东方之众是不是被逼无奈叛乱,这些混蛋就是坏人!就该死!
当佐竹义重没能在古河城围住斯波义银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
即便佐竹义重自己不承认失败,还在拼命挣扎,寄希望于最后赌一把,但所有旁观的明眼人都已经知道她输定了,输光了。
在这时候,已经不单单是下总结城家是否有脑子的问题了,而是东方之众内部会不会已经有人在思考出卖佐竹义重,换取自家退路。
小田氏治一边感叹没办法靠这次机会弄死结城了,一边点头认可妙印僧的判断,东路军不足为惧。
如今,除了佐竹义重亲率的西路军,所有在佐竹义重控制之外的人马都在变成越来越不可控的意外因素,随时可能反噬佐竹义重。
佐竹义重也许还不愿意面对现实,承认这一点,但这就是事实。
蒲生氏乡点点头,指着流山方向而来的佐竹义重所部,说道。
“佐竹义重的西路军,是在攻破关宿城之后,顺着江户川南下,从北方攻击我们驻防的小金城。
今日的第一波攻势,她没想到我们城里竟然有三千人马,她没能做到一鼓而下,兵锋已经受挫。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佐竹义重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她才会发疯似的掘开堤坝,放春汛期的洪流冲击小金城墙,以求迅速破城。”
蒲生氏乡下意识看了眼死不瞑目的高城家守将,此人想要弃城,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因为高城家是本地武家。
佐竹义重来自常陆国,蒲生氏乡,小田氏治,妙印僧三人的领土地盘,相关利益,都不在下总国。
所以,佐竹义重可以毫不犹豫得在春耕时节,掘开堤坝,放出洪流克敌,一点不在意种下的冬麦,正在种植的春稻会被洪水冲走。
蒲生氏乡,小田氏治,妙印僧三人也可以眼睁睁看着佐竹义重破坏农耕,心中毫无波动。
因为她们都不是本地人!本地人今年绝收之后饿殍遍野的惨状,管她们什么事!
但高城家是本地人呀,高城守将在意啊,所以她死了。
心怀大义的蒲生氏乡等人,她们只在乎圣人的安危,至于高城家的领地今年饿死多少人,过得有多惨,都与她们无关。
高城家少饿死几个人,她们的功劳簿也不会厚一分。但如果圣人有个好歹,所有人的功劳就要大打折扣,甚至全部白费。
这就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就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蒲生氏乡叹了一声,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说道。
“我随圣人南下之时,走的就是这条路,也观察过这里的地形,佐竹义重应该是在江户台设立本阵,指挥军势攻城。
流山的地形北高南低,她应该是派人在南流山西侧刨开江户川,有南流山挡一挡,洪流会顺势向东,直接冲击小金城的西墙一侧。
这样的话,不管是攻击北墙的敌西路军,还是驻扎东墙外大谷口的敌东路军,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小金城的土墙脆弱,经不起水泡,别说是三天,泡上一夜就会松动,随时可能塌方。”
妙印僧点点头。
“我明白了,我立即组织二百骑,从南门出去,绕到西边的南流山,寻找攻击掘堤的敌军。”
蒲生氏乡肃然鞠躬道。
“拜托您了。”
妙印僧鞠躬回礼,面色凝重。
在场三人其实都明白,即便今夜阻止了敌军掘堤,明天敌人一样可以继续掘堤。
二百骑在今夜的努力,仅仅只是为守城多争取一天时间而已。
小金城守军今夜不撤,就是自陷死地,之后能否等到转机,只能是听天由命。
圣人必定能够战胜佐竹义重,关东侍所也一定能够镇压平定东方之众,但在场三人是否能见到胜利的那一天,这就不知道了。
第1695章殉义渴求半神裔
夜深人静,万物沉寂,小金城内却是灯火通明,两百准备出阵的骑兵正在整理军备。
繁君从斗里抄起一把豆子,看着自己的战马温顺啃食,神色有些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由良国繁的丈夫朝君去了结城城老家,繁君就是妙印僧之下,男子军中地位最高的武家男人。
繁君虽然已经嫁给忍城成田氏长,但他毕竟是由良家的儿子。
妙印僧人老体弱,在城中指挥还行,让他骑马杀敌,就太难为这个老头子了。
所以,此次男子军两百骑突袭南流山,将由繁君担当主将。
说是男子军,其实军中并非全是男人,主要是名门贵胄各家的丈夫公子领衔,以及护卫他们的姬武士随从。
妙印僧喜好舞枪弄棒,刚烈更甚女人,早年也是有名的男武士,上过阵杀过人,所以以他为首的金山城一系兄弟会,普遍爱好习武。
这些武家男儿弓马娴熟,再加上护卫的姬武士,二百骑已经是一支不弱的军队。
就算比不过二百骑马姬武士,收拾收拾姬武士足轻混编的备队,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即便如此,繁君还是有些沉闷,心情彷徨。
毕竟,他不是妙印僧,他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即便练得一身好武艺,她的性情依旧属于深院闺内,而不在沙场点兵。
自古以来,阴阳分明,女主外,男主内,这是天道伦常呀。
想到自己要统兵出战,想到自己稚嫩的儿子,繁君的心思就很乱,很不想去。
道理他都明白,圣人对自己有恩,对甲斐君更是恩重如山,自己应该报答圣人的。
但。。但。。真的需要去打仗这么极端吗?我只是一个男人,战场是姬武士的领域,是女人们的斗兽场,男人为什么要主动去那里?
繁君想着心事,表情麻木看着战马吃完自己手上的豆料,又要从斗里抄一把。
就在此时,战马另一侧忽然出现一只手,映入繁君眼帘,替她抄起豆料,放在她手上。
繁君一惊抬头,这才发现父亲已经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茫然无知,忍不住脸红道。
“父亲大人,您来了。”
战马依旧温顺得吃着豆料,它需要补充营养,才能有充沛的体力应付今夜的突袭作战。
妙印僧摸了摸马脖子,问道。
“在想什么呢?”
繁君一滞,不好意思得摇摇头,否认道。
“没想什么。”
妙印僧面色不改,看向繁君。
“是不是在心里埋怨我?
明明城内有三千人马,我偏偏要毛遂自荐,送你们这些男人上战场,送你们去死。”
妙印僧的话正戳中繁君的心思,让繁君忍不住浑身一抖,下意识摇头道。
“没有,我没有。”
看着繁君心虚得低下头,妙印僧叹了口气,说道。
“当初,你母亲要把你嫁去忍城,我其实是反对的。
成田氏长不是良配,她是成田家臣团竖起来靶子,与她母亲成田长泰角力的工具。
她性子太软,保护不了夫儿。
但我没办法说服你母亲,因为金山由良家负有原罪,是以下克上起家,根基不稳,我们需要盟友。
这些年,你母亲把你嫁去忍城成田家,把二女送去足利城长尾家入继,又与下总结城家结亲,拼命营造由良家的联姻网。
但在骨子里,她依然很担心,因为由良家是下克上起家,在关八州名门眼中并非良人。
即便由良家已经成为上野国最大国众,即便由良家已经冒领了名门的祖宗,但我们依旧是关东武家眼中的伪名门,下克上的杂类!”
见妙印僧非常激动,面色涨得通红,繁君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吃不下,轻声提醒道。
“父亲。。”
妙印僧摇摇头,说道。
“我没事。
我知道,你这些年在忍城过得不如意,所以常常返家探亲,不愿回去受罪。
成田家臣团看不起你,借口你生不出女儿,她们就要逼迫成田氏长与你和离。
如果你出身名门,她们怎么敢这么做?她们难道不知道让成田氏长娶个小的?谁知道生不出女儿这事,是不是成田氏长自己有问题!
成田家非要动你这个未来家督的主夫,就因为这些年关八州趋于太平,她们已经看不上由良家这下克上的伪名门,她们想另攀高枝!
你是福薄命苦,我与你母亲对不住你,没能给你选个好人家,可甲斐君却是一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也不知道圣人如何会与他投缘的,对他是另眼相看,甚至给了他十石食邑护身抬格。
我撺掇你母亲,试探圣人可否愿意为甲斐君牵线,与上杉景虎结缘定亲,圣人二话不说就准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繁君苦涩一笑。
“我的孩儿有福,我这当爹的欠圣人太多,怎么还也还不清,就算今夜死在阵上,也报答不完。”
妙印僧轻轻摇头,低声说道。
“你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你如果今夜死了,那么甲斐君这一生荣华富贵将会享用不尽。
武家天下变天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已经不是足利将军家与镰仓足利家那一支两脉。
河内源氏嫡流五百年天下至尊,福缘已尽,之后便是圣人以及神裔们的天下!
谁要是能够搭上这趟车,谁就是之后五百年最尊贵的血脉,关东这些看不起我们的所谓名门,她们迟早会变得一钱不值!
上杉武田北条三强藩都看明白了,你以为她们在争男人,其实她们在争子孙后代的尊贵!
金山由良家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我和你母亲不敢去争什么斯波神裔,但我们命好,我们有甲斐君。
圣人亲口认下的义子义女,这两人结缘生下的孩子能不尊贵吗?
听闻天朝太祖义女沐王一脉,永镇彩云之南,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我由良家没有那种奢望,只盼着甲斐君的子嗣能求来半个神裔之位,可否?
关东管领上杉家,当年就是足利家的外戚,担当镰仓足利家家宰,横行关八州两百年。
上杉景虎与甲斐君的孩子如果有半个神裔的尊贵,由良家不敢想也不敢奢望太多,仅仅求个外戚之身,剥离下克上的污名,可否?”
繁君听得父亲谆谆教导,脑中一片空白,手中豆料又已空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心中小小的紧张和苦恼,竟然能听来妙印僧这一番深思熟虑。
妙印僧又抄起一把豆料,放在繁君手中,凝重道。
“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的性子向来温顺,从未上过战场,更没有带过兵杀过人,我就这样把你送上阵去,等于是要你的命。
但今日,你不得不去,因为你是由良家的儿子,更是甲斐君的父亲,你必须去,懂吗?”
看到妙印僧的脸上浮现起作为父亲的内疚与痛苦,繁君反而露出释然的微笑。
“要不是圣人恩泽,我早就已被迫和离,只能把孩子丢在忍城,自己窝窝囊囊回到金山城夫家。
那样的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就郁郁而终了。
我不怕死,我只是担心我如果一去不复返,我半大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如今听得父亲一番肺腑之言,我心中的疑虑尽数消散,内心甚至有些雀跃。
我的婚姻是不幸的,我早就活腻了,只是担心尚未长大成人的甲斐君,这才忍辱负重,苟延残喘。
如果我的死,能给甲斐君带来更好的未来,那我会笑着去死。
谢谢您,父亲,谢谢您为我为甲斐君选择了最好的未来。”
妙印僧摇头道。
“我不希望你死,我只是想让你放下担忧。
今夜是你初阵,也是你第一次领兵,夜半突袭更是久经阵仗的大将都难以把控的作战方式。
你这一去,九死一生,但我依然希望你活着回来。
甲斐君还小,一个殉义的父亲虽然光辉,但孩子不在乎,他只希望父亲能在身边。”
繁君用手捂着嘴,已是流泪满面,微微点头。
“谢谢您,父亲。
有您的话,我终于可以安心去战斗,为了圣人,光荣的死去。”
父子两人沉闷对话,却没注意到在马棚的昏暗一角,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然听到了她们的所有对白。
甲斐君默默蹲在墙角,看着又哭又笑的父亲,双目赤红。
当年在圣人面前表演武艺的小小稚童,今时今日也有十一二岁。
甲斐君天赋异禀,身体格外壮实,身高也快有一米五,比起一般姬武士不矮多少。
多年练武的体魄,让他已经上得快马,拉得强弓,只是作为闺中稚子,他这些本事可能一辈子都上不得战场,一辈子白白荒废了。
甲斐君窝在墙角沉思片刻,便偷偷离开。
在两百骑出城之际,他小心翼翼避开守卫,骑着自己的战马,躲在队列之中,跟着一起出了城。
不久之后,妙印僧看完甲斐君留下的决意书,面色铁青,被他视为由良家未来依靠的外孙,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此时此刻,两百骑已经走远,不可能再追回来,妙印僧除了默默祈祷,别无他法。
第1696章甲斐君一箭克敌
古人多夜盲,夜半行军原本就是不容易的事。
好在男子军大多养尊处优,不缺营养,由视线良好者先行,跟随者多点火把,倒也不怕走散。
此次出征虽然是夜半突袭,但骑军并未考虑掩藏行踪,黑暗中的火龙一路向西,很快穿过大流,抵达南流山,靠近江户川。
此刻,在江户川河川敷一带,一样是篝火无数,炽如白日。
看守河堤的农人正惊恐看着佐竹军的足轻,携带锄头等工具,要上堤掘口。
不远处的观音寺内,当地几个村落的地侍一起跪在带兵前来掘堤的佐竹家臣面前,不断叩头。
领头的地侍苦苦哀求道。
“请诸位大人饶命!
乡野村人不通礼数,若有得罪之处,小人愿意赔偿,钱粮人头随大人们的心意,只求不要掘堤!
春汛涨水猛过夏洪,秋末种下的冬麦眼看就要结果,淹不得,刚种下的春稻,更禁不起洪流冲击。
这一淹,全年的收成就全完了!求诸位大人慈悲,不论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
看着如老狗一般趴在地上哀鸣的地侍们,几名佐竹家臣眼中也是闪过一丝不忍。
关八州战乱百年,不单单是百姓贫苦,武家阶级过得也不如意。
除了少数名门贵胄,大多数姬武士都是要下田干活的,农忙起来抢时间,家督一样要去地里帮忙。
这时候掘开堤坝意味着什么,在场的几位佐竹家臣都很明白,但他们必须这么做。
东方之众各家的心思不一,佐竹义重想要迅速攻破小金城,不得不使用水淹这等绝户计,可别人却未必愿意接受这样的命令。
春汛掘堤,伤天害理,这是要结下死仇的事。
高城家回头知道了,非要发疯不可。高城家背后的千叶家,虽然这些年家势在衰弱,但毕竟底蕴深厚,在下总国人脉地位还是有的。
真要撩拨起下总国武家的同仇敌忾,下总台地连着下野国与常陆国,平原地带来来往往怎么也防不住人家报复。
你们这些畜生掘我们下总武家的堤坝,那我们就要以牙还牙,带兵去烧你们的村,踏你们的苗。
冤冤相报何时了,许多武家世世代代的血仇就是这样你来我往之中结下的,最后谁都没落得好处。
佐竹义重已经是输红了眼,一意孤行,别人却不愿意替她造孽,那么就只能由佐竹家臣自己来做。
当地村人在寺院外哭成一片,几个地侍的头都磕破了,佛堂前的土砖上都是斑斑血迹。
几名佐竹家臣一起看向为首的主将,有些迟疑。
佐竹主将名为小场,她当然清楚自己接的是个什么生女儿没p眼的狗屁任务,但她有的选吗?军令如山,唯有执行。
只见她横眉竖眼,冷声道。
“聒噪!把这些刁民全部给我赶出去!
河堤那边还在犹豫什么,立即开挖!天亮之前掘不开口子,见不到水漫流山,我要她们的脑袋!”
带头的地侍正是附近几个村最有威望的姬武士,此刻她听到小场的命令,双目圆睁,怒不可遏。
“畜生!你们这些畜生!我和你们拼了!”
她一把掀翻想要架走她的足轻,从摔得七荤八素的足轻身上抽出短刀,摆出拼命的架势。
但一把短刀能顶什么用,她们几个地侍进院子的时候,身上武器都被收缴,穿着也只有布衣。
几杆长枪抵着她进不了身,片刻身上就被扎穿了几个洞,她的同伴吓得大喊。
“谷田,不要冲动!”
小场接受这样的命令前来,心里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此刻她见领头的地侍不识相,心中的邪火顿时激发出来。
随手抄起身边足轻手中的长枪,小场对着那个叫做谷田的地侍,狠狠投掷出去。
谷田此刻躲避眼前的四五杆长枪都不容易,根本没有注意到投掷而来的长枪,直接被贯穿了胸膛,被插在地上瘫软颤抖。
远处被拦着的地侍嚎叫着挣脱束缚,冲到谷田面前。
“谷田!”
长枪刺穿了谷田的肺叶,她无法呼吸,嘴巴不断张合,吐出血沫,似乎在说,田,田,田。。
抱着她的地侍泪流满面,将她手中的短刀拿起,直接刺穿了她的心脏,帮她结束这痛苦的挣扎。
随后,那地侍恭谨得把短刀和长枪拔出,放在地上,朝小场深深叩头,然后抱着谷田热血未冷的尸体,一步步往外走。
小场心中闪过一丝恻隐,便没有阻拦。
几名地侍围着怀抱谷田尸体的地侍,一起走出这小小的观音寺,门外等候的村人看到谷田的尸体,都发出绝望的嚎哭声。
回到村人中间,一名地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佐竹军,眼中充满仇恨,哽咽道。
“谷田大姐被她们杀了,我们的田地也要淹了,就这么完了?”
抱着谷田尸体的地侍冷笑道。
“完了?怎么可能就这么完了!她们杀了谷田,她们不让我们活,那就都不要活了!
回去,各村的人都回去抄武器拉人手,我们和她们拼了!”
几个地侍面面相觑,她们几个村加起来不过几百壮女,最多算是笨拙农兵,真不够这些精锐的佐竹军杀一个来回,难道要以卵击石?
抱着谷田的地侍,她能感觉到谷田的尸体渐渐变冷,渐渐僵硬,红着眼说道。
“怎么?我们不反抗就能活吗?田都被她们淹了,我们今年吃什么?与其窝囊的饿死,不如现在就和这些畜生拼了!”
几名地侍也被绝境激起了怒火,一人率先道。
“好!我这就回去组织人手,和她们拼命!”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
“拼了!”
抱着谷田尸体的地侍露出嗜血的笑容,看向身后的观音寺。
小场就不该心软让她们离开,村人虽然卑贱,但被逼得没有活路,贱民一样能组织起来发疯。
怨毒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寺院的薄墙,钉在小场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她从马扎上站起来,听着渐渐远去的哭泣声,面色肃然。
有人问道。
“怎么了?”
小场眯了眯眼,说道。
“我们掘人堤坝,得防着村人暴动。刚才我不该动了恻隐之心,放她们几个地侍离开。
有这些当地的姬武士出面组织,万一闹出村民一揆,会有点麻烦。”
几人顿时紧张起来。
“现在怎么办?派人去杀掉她们?”
小场摇摇头。
“来不及了,我们。。”
她刚要说些防备的措施,忽然外间传来喧哗与骚动。
“怎么回事!”
“敌袭!敌袭!东面有大股骑兵出现!”
小场一惊,她这次来掘堤,只带了八百人马。
除了河岸上负责掘口的人手,大部分都在观音寺这边,灯火辉煌如黑暗中的萤火虫,完全就是吸引敌人的靶子。
是小金城的人马吗?小金城不过数千人马,竟敢派兵出来夜袭?
小场望向东边,果然看到有一条火龙,延绵之势不短,下令道。
“和田!你带几人去家督本阵通报,就说我这边有敌军突袭,望周知。”
“嗨!”
“长仓!你带本队人马去看看,搞清楚来者何人。”
“嗨!”
“其余人等,备战!”
“嗨!”
此处观音寺不过是当地村人供奉的一座小寺,说是寺院,其实不过一间院子一处佛堂,村人未必虔诚,但总得有个求心安的去处。
佐竹军夜来掘堤,要有个蹲点的本阵,于是恶魔坐堂前,观音闭目塞听,不忍直视即将发生的人间惨剧。
就在小场杀人驱赶村民之时,从小金城南门出城,一路西来的男子军,已经到了不远处。
灯火通明的观音寺就是明摆着的靶子,不冲这里冲哪里?
外围的岗哨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骑兵举着火把冲来,根本生不出抵抗之心,掉头就跑去报信。
直到男子军抵近观音寺一里地左右的小溪,才真正遇上佐竹备队的阻拦。
长仓受命带了自己的备队前来,却没有想到对方有这么多人。隔着小溪拉起拒马,眼看前方骑兵好似有数百人,亦是心惊胆战。
她梗着脖子,朝着小溪对面喊道。
“来将通名!”
这话原本只是试探,若是义银在此,必然是命令骑兵突进,策马踏过小溪,一边砍下长仓的人头,一边告诉她自己是什么人。
可繁君却是没上过战场的雏,他哪里懂战场上的尔虞我诈,书本上的兵法规矩,可不会告诉你这些临阵的无赖手段。
于是,繁君老老实实出列,喊道。
“我乃由良成繁之子繁君,你等速速降服!我可饶你等性命!”
长仓一愣,刚才起来的敬畏之心顿时烟消云散,哈哈大笑。
“原来是个爷们,小金城是没人了吗?竟然派男人出阵?”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由良家男子出阵这件事,传得比什么军情都快,由良国繁姊妹俩和她们的连襟成田氏长,已经沦为战场双方的共同笑谈。
女人不顶事儿,男人出来扛枪,简直是千古奇闻,不分敌我都在看笑话。
长仓一听是由良家的儿子,便知道对方是从小金城来的男子军,心中畏惧尽去,又生戏谑之心。
她哈哈一笑,说道。
“成田氏长无能,竟然让丈夫上阵。这位男将军呀,不如来当我的丈夫吧?我可比成田氏长强太多了!”
长仓阵前调戏繁君,听懂了的佐竹备队一起大笑,足轻们粗俗,污言秽语更是不绝于耳。
繁君气得面色赤红,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手中枪尖微微颤抖,正要发怒。
可还没等他下令出击,自己队列中已经窜出一匹战马,娇小的身子坐在马上,显得战马大了不少。
只听一声厉喝。
“休要辱没我父母!贼子看箭!”
因为轻视男人,长仓在打马间不知不觉靠前了,就抵着溪水边。
双方相距不过二十多米,一人一马向前窜,搭弓放箭,近距离的箭矢如毒舌吐信,根本防不住。
长仓大惊失色,这会儿后悔也晚了,只能寄希望于兜胴结实,挡住这一箭。
可这一箭射的刁钻,径直洞穿了她的喉咙,只听她哀嚎一声,跌落下马,当场毙命。
男武士得理不饶人,竟然大胆踏马过溪冲到长仓面前,下马砍掉她的首级,在敌军阵前高高举起。
“敌将已被我甲斐君讨取!”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繁君一眨眼,他儿子已经干掉了敌方大将。
繁君大惊,甚至顾不上思索儿子是几时混进自己队伍的,唯恐敌军攻击儿子,立即下令道。
“冲锋!冲垮她们!”
敌军一眨眼功夫,丢了备队大将的脑袋,刚才掀起的讥笑戛然而止,士气重挫,立即被蜂拥而来的骑兵冲得丢盔弃甲,狼狈退后。
甲斐君看见繁君冲到自己面前,喜滋滋递上长仓的首级,笑着说道。
“父亲,羞辱你与母亲的人被我杀了。。”
甲斐君话没说完,就被打马上前的繁君抽了一个耳光。
“谁让你偷偷跟来的!你不要命了!”
甲斐君被抽有点愣,呆呆看着父亲。
“我。。想和父亲在一起。。同生共死。”
繁君心中光火,但看见甲斐君被自己抽中的脸颊渐起红肿,又是心疼儿子,暗恨自己下手太狠。
他抬起手,摸着儿子的脸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疼吗。。”
甲斐君冲着父亲一笑。
“不疼。”
繁君眼眶慢慢湿润起来。
“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呀。。”
第1697章犬父虎子陷绝境
佐竹军的长仓因为轻敌被甲斐君射杀,长仓备队阵脚大乱,几乎崩溃。
观音寺的小场闻之大惊,她手里不过八百军势,长仓备队二百多人一旦溃败,本阵也会有危险。
既然已经探明了来敌,小场便不再犹豫,一边派人禀告佐竹义重,小金城派遣数百骑兵来袭一事,一边亲自带队准备出阵抗敌。
就在小场下令这点时间,骑兵已经冲过这最后一里地,与小场刚才出门的队列杀到一处。
夜半,双方厮杀成一团,借着昏暗的灯火,从溪边到观音寺皆是战场。
繁君骑在马上,一枪刺穿敌将咽喉,大声喊道。
“甲斐君!你在哪里!”
刚刚儿子还在身边,被几波敌人冲杀之后就失去了踪影,急得繁君满头大汗。
他原本就是个战场初哥,第一次打仗又遇到夜间混战这种场面。
老资格的兵油子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才好,何况是他这个养在深闺中的武家丈夫。
二百骑兵冲锋起来自然威力无穷,但限制在敌军之中,被人数占优的步兵用长枪锁住范围,可就麻烦了。
这会儿又是黑灯瞎火,队列聚集不起来,骑马姬武士只能凭借武艺单打独斗,完全没办法发挥出骑兵的优势,渐渐被敌人分割砍翻。
繁君抖枪又刺死眼前一足轻,耳边不断传来武家男儿的惨叫与哭泣,让她心头大乱。
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儿子。。你在哪里。。
繁君心急如焚,对面佐竹军的小场却是慢慢从容下来。
二百骑兵虽然可怕,但对方从将领到武士显然都是战场新人,特别是从黑暗中时不时传来的男人哭喊声,更是让小场心中笃定。
一战剿灭敌军两百骑兵,即便只是男子军,那也是大功一件呀。
小场忍不住露出微笑,自以为胜券在握,可就在此时,黑暗中又是风云突变。
“杀!杀了这些佐竹家的畜生啊啊啊!”
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喊声,把小场惊得一头冷汗,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忧,咬牙切齿。
这些村落贱民她们真的来拼命了,竟然在这个要紧关头!混蛋!
已经被佐竹军围困分割的男子军骑兵,迎来了意料之外的援军。
周遭村落的地侍动员农妇,举着火把,拿着锄头镰刀,发疯一般从四面八方冲来观音寺。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谁敢放水淹田,农民就敢和谁拼命。
在天朝,每每遇到天灾人祸,总有县城官吏联合乡野士绅上下苟且,利用灾厄吞并百姓的土地。
村里的保甲,地主,老财,与县城的大人们那是一条心,先割韭菜,事后分账。
老百姓被分化成个体,无人组织反抗,自然是任人宰割,实在熬不下去了,那就是农民大起义。
但岛国与天朝不同,这里可是分封制,在地的地头地侍与领民的关系更加紧密,一损俱损。
天朝官吏管着皇上的天下,上下其手,公帑私用,贪墨自肥,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皇上富有四海,哪里会在意这点小钱,这就叫崽卖爷田不心疼。
但岛国不一样,岛国村落的土地和领民,是领主的私产,是自家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糟蹋掉?
就算是自家大名派遣奉行下乡抢东西,都得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因为下面的地头地侍也将土地视为私产,自家知行地。
大名主的奉行兵带少了,抢得狠了,底下小名主就敢给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然后找块荒地埋了尸体当化肥用。
所以,岛国很少见席卷天下,一呼百应的农民大起义,因为弹簧没有压到极致,积攒不到崩溃天下的能量,就早早爆发出来了。
农民村妇有土一揆,国人姬武士有国一揆,町民工匠有百姓一揆,佛家都有一向宗这样组织起来的一向一揆。
岛国贫瘠穷苦,天下六十六国一每年能爆发出上百次各类各样的一揆,活不下去就闹呗。
武家大名遇到一揆,往往会选择先谈判,只要谈拢价格合适,再杀掉几个带头的家伙就既往不咎。
土地领民是私产,如果因为自家毛驴尥蹶子,就一刀杀了驴子,那么谁来干活?
只有遇到某些不可调和性质的一揆,武家大名才会举起屠刀,将不利因素彻底消灭掉,例如宗教,例如平权,又例如眼前逼人去死。
佐竹军不是本地人,她们掘堤杀人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当地人,引来这一场意外的围攻。
小场并不害怕这些拿着锄头来拼命的农妇,这些人的双手善于耕田,却不惯杀人。
若是没有男子军这两百骑兵在,多少村人都是有来无回,佐竹军八百人足以屠尽周遭村落。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蜂拥而来的村妇顿时击中了佐竹军的软肋。
男子军的两百骑兵好不容易被佐竹军的步兵分割开,佐竹军正在利用人数优势,一个个把失去速度的骑兵刺下马来。
可就在这时候,比佐竹军拥有更大人数优势的当地村妇,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彻底搅乱了战局。
佐竹军与男子军混战一团,早就没有了军列阵型。
一对一,军人未必有农妇力气大,没有了战阵配合,佐竹军被数倍的农妇围攻,就像骑兵被步兵分割一样,顿时陷入劣势。
小场急得跳脚,但就算她大喊大叫想重新组织起有效的阵型,也不可能成功。
这黑灯瞎火的一团乱战,肩并肩,脚顶脚的相互捅枪刺刀,怎么可能排列出阵型?
无奈之下,小场只能命令自己的旗本围成小阵,勉强抵御一波波悍不畏死的村妇攻势。
刚才抱着谷田离开的地侍,此刻正带着几个地侍抱团组成小阵,朝小场杀来。
双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阵撞在一起,鲜血淋漓。
在地的地侍哪里是精锐的旗本对手,片刻就倒下数人,但这些人死战不退,招呼周遭农妇过来,硬是用人数冲击,让小场手忙脚乱。
佐竹军这边乱,男子军那边也不见得好。
繁君初次上阵,哪里见过这么混乱的场面。
自己的人被分割得找不着,敌人被冲得乱七八糟,刚刚杀入战场的农妇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黑暗中,所有人都在厮杀,却不知道自己在和谁厮杀,乱得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繁君迟疑之际,一骑撞开几人,冲到她面前。
“父亲!”
“甲斐君!你没事吧!”
甲斐君用枪扫开一片空地,靠近繁君,大喊道。
“父亲赶紧吹法螺,让所有骑兵冲出去,到阵外集结!”
繁君脑袋嗡嗡作乱,他不过是一深闺丈夫,哪里懂得阵仗,今日被妙印僧架上主将的位置,英勇殉义的心思多于克敌制胜的想法。
可是,甲斐君混在男子军中,跟着前来作战,一下子乱了繁君的心思,他自己可以死得其所,但儿子不能死在这里呀!
甲斐君的心思比起父亲可是单纯太多了,他只想赢!
佐竹军利用黑暗和人数优势,把男子军的骑兵分割成碎,意图慢慢剿灭。
繁君不通军事,呆呆站着延误战机,真是一将无能,害死全军。
比起这个没用的父亲,甲斐君的脑子却是非常清醒。
骑兵只有跑起来,才有威力!
四周蜂拥杀来的农妇给了男子军骑兵一个绝佳的机会,有农妇纠缠,佐竹军已无瑕继续分割骑兵。
只要男子军全部朝外面冲,以骑兵的机动力,到外围重新组织冲锋,对这片陷入混乱的战局,可以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见繁君还在犹豫,甲斐君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大喊道。
“父亲!你信不信我!把指挥权交给我!”
看着甲斐君焦急的脸孔,看着儿子脸上那片被自己耳光抽红肿的脸颊,繁君空白的脑袋里浮起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就因为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无能,自己的儿子才会这么辛苦。
繁君浮躁的心忽然冷静了下来,他看着跃跃欲试的儿子,露出释然的笑容。
“我当然相信你,我的儿子,现在开始,全军由你指挥!旗奉行!军奉行!跟随少主行动!”
“嗨!”
甲斐君大喜,等不及谢过父亲,径直下令道。
“吹法螺!举阵旗!向北突围!所有骑兵跟随!阵外集结!”
“嗨!”
悠长的法螺声响起,刚才砍翻所有地侍的小场浑身一颤。
她抬头望去,灯火阑珊处,男子军的阵旗正在迅速外移,所有男子军骑兵就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纷纷跟随阵旗外窜。
小场失声道。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