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4章一个昏君的明悟
一听到庄内与会津,义银便明白是谁给山中幸盛出的主意。
奥羽地区的南部,地形复杂,斗争更复杂,因为奥羽南部多是盆地,可以种田,所以在农业时代,南部的耕地远比北方的冻土有用。
以奥羽山脉分割,南部的奥羽地区被分为东西两块,西边的羽前和东边陆奥南部的南仙台,福岛,会津,磐城等地。
出羽国南部的羽前,以最上川流域为核心,最上川途径米泽,最上,新庄三个盆地,然后从庄内地区出海。
庄内地区出海口的酒田港,就是羽前最重要的港口。
酒田港向南连接着越后国的直江津和新潟港,向北前往羽后的凑港,是北日本海海运线重要港口。
出羽国最南部的米泽盆地,南下便是陆奥国的会津四郡,这块地域就是奥羽地区南下的一扇门户。
而另一边的陆奥国,从南仙台平原开始,往南是阿武隈川流域诸盆地,以福岛盆地为核心,那又是奥羽地区的另一扇门户。
会津,米泽,福岛,从西到东组成一条拦截奥羽武家南下的地理防线。
只要守住奥羽山脉两侧的盆地带,奥羽的野心家就一筹莫展,想冲都冲不出来。
所以,历代中枢对待奥羽的态度,都是以亲藩近臣严防会津福岛一线,再派遣奥羽两州探题,前往更北的地区,领导制衡当地武家。
奥羽地区地理广阔,曾经是大和族讨伐异族毛人的蛮荒之地,这里的一郡之地比南方的一个领国还要大。
因为土地辽阔,所以往往一郡的郡望名门,就能凑出一大势力,例如最上郡的最上家,伊达郡的伊达家,皆是依靠一郡郡望起家。
伊达家起家于伊达郡,占据米泽盆地,如今伊达政宗又拿下南仙台平原,挥师向南攻打会津四郡。
要不是斯波织田之战迅速结束,关东联军迅速回返关东坐镇,也许真就被伊达政宗的战略得逞。
只要斯波织田两家的鏖战再纠缠一两年,拿下会津,手持奥羽门户的伊达政宗便是进可攻,退可守,定会成为关东侍所的大麻烦。
而山中幸盛想震慑奥羽武家,也是从奥羽地区最值钱的地盘,庄内和会津出兵,战略经济两不误。
义银心里明白,打庄内,必然是本庄繁长的想法。打会津,多半是加地景纲的撺掇。
当初,义银为了让山中幸盛坐稳位置,收买下越众为用,亲自出面给了本庄繁长一个大好处,那就是北陆道商路最北端的下越商路。
下越向北进入出羽国的庄内地区,这条商路利益不大,但足以喂饱一个小小的本庄繁长。
事实也证明,本庄繁长很满意这个恩赏,这些年做事还算用心,的确是老老实实给山中幸盛当狗。
这一次,山中幸盛要拿下庄内地区的建议,必然出自本庄繁长。本庄繁长的本庄城就在下越北部,与庄内地区挨着边。
庄内地区原本的领主大宝寺家与本庄家关系很好,只可惜之后最上家侵入庄内地区,已经拿下了这块风水宝地。
若是山中幸盛能够拿下庄内,必然要借助对当地有很强影响力的本庄繁长来管理,本庄繁长也可以利用酒田港,打通新潟港的海运。
下越北部的商路拓展到出羽国,再加上海运陆运一起向北做生意,这块肥肉吞进肚子里,本庄繁长做梦都能笑出来。
而最上家也会因为失去了庄内地区,受到惨痛的教训,不敢再轻视圣人的威严。
山中幸盛得到地盘和威信,本庄繁长拿下羽前的良港和商路,只有最上家这个倒霉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谁让最上家先得罪了圣人呢,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山中幸盛出兵占领庄内地区的理由充分,谁都挑不出错来。
至于会津四郡,应该是加地景纲为首下越南方诸家的想法。
整个会津四郡太大,山中幸盛一系人马吃不下来,但只是拿下西会津这一部分,还是没问题的。
阿贺野川连接越后山脉两边的下越与会津,水运保障后勤线,虽然有山脉阻隔,但并不妨碍下越众攻略西会津。
新发田之乱,下越的佐佐木后裔遭受重创,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竹俣家投靠上杉家,其余佐佐木后裔,基本被加地景纲收编,加地城,新发田城,五十公野城连成一片。
佐佐木后裔通过投靠斯波义银,由加地景纲出面整合各家,真实实力反而更强了。
已经成功整合好佐佐木一系后裔,加地景纲完全有实力通过阿贺野川突入西会津。
会津四郡的芦名家早已四分五裂,此地已经沦为伊达政宗与佐竹义重交锋的战场。
亲伊达与亲佐竹的芦名家臣相互厮杀,战乱数年,当地武家早已不堪重负,厌烦当前的乱象。
加地景纲为首的下越众以关东侍所执事的命令进入西会津,恢复当地秩序,当地武家多半没有抵抗的心思。
就算有一小撮野心家想要搞事,当地武家也打不过彪悍的下越众,加地景纲的把握很大。
这一次出兵奥羽就是山中幸盛出名,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出力,以维护义银威望的名义进入奥羽边陲,吃下庄内和会津两块肥肉。
义银摸摸自己的脸,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冤大头。所有人嘴上都是君辱臣死,心里都是自家生意。
山中幸盛的计划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想出来的,多半是她和手下反复琢磨了自己的实力和义银的底线,才会在这个节骨眼提出来的。
义银看了眼山中幸盛,不禁有些感叹。
山中幸盛的才能的确一般般,远不如岛胜猛,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这些下越众桀骜狡诈,也不是靠山中幸盛自己就可以驾驭的部众。
但是,这世界上的事情往往不是比脑子,比拳头,而是比背景。
魏忠贤是因为智勇双全,才能驾驭文武百官,把东林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吗?不可能!
东林党那都是卷王中的卷王,如果只是比脑子,只在宫里读过几本书认识几个字的魏忠贤,替东林党那群学霸提鞋都不配。
可现实就是东林党被魏忠贤整得死去活来,唯有等新皇帝登基,才通过皇权更迭扳倒了魏忠贤。
所以说,背景够硬,背后有牛B的大佬撑腰,比什么都重要。
山中幸盛再蠢,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也不敢忽悠她欺负她。
因为山中幸盛背后是斯波家实力最强的派系尼子山中一党,还拥有义银近乎宠溺的信任。
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如果不想找死,那就只能带着山中幸盛双赢,帮她出谋划策扩充势力,顺便在这个过程中,让自己分一杯羹。
义银一眼就能看穿,藏在山中幸盛攻略庄内与会津这一战略背后的那些小计算,但他何必要拒绝?
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的确在这一战略中尝到了甜头,但拿到最大好处的却是山中幸盛,她的名分和威望才是下越众出兵的最强后盾。
在关东侍所越做越大的现在,下越众那几个小瘪三算个屁?她们能在大评议和常务理事会说上话?
唯有借助,依附山中幸盛的权势,下越那些武家才能得到更大利益,为了得到更大利益,她们必须进一步向山中幸盛靠拢,表忠心。
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山中幸盛的地位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稳固。
义银很喜欢这种良性循环,天下的便宜是占不完的,分给下面人一点也没错。
如果神裔集团组成的斯波神权,能够被下面武家当菩萨供着,通过为主人献计出力的方式得到好处,斯波神权就是最大的获利者。
以神裔一族为核心,外围武家通过协助神裔一族获取利益,即便神裔一族的主人傻一点,外围武家也不敢心存欺瞒背弃之心。
这就很完美了。
义银现在要做的,就是建设斯波神权的上层建筑,保证神裔集团的内部团结和绝对优势。
再然后,自然有聪明的下面武家会选择亲近,依附过来,主动帮助神裔集团稳定政权。
不管是由良家的养子养女联姻策略,还是下越众的双赢获利,都是义银满意的武家心态。
总之,当下面武家想通过讨好依附斯波神裔获取利益,而不是想通过欺骗推翻斯波神裔的时候,义银就应该表示鼓励,而不是拒绝。
义银看了眼双眸充满期待的山中幸盛,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袋,亲了亲她漂亮到精致的小脸蛋。
这傻妞,就让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哄着她升官发财去吧。
“行了,你带伊达政宗去会议厅等我,再给她灌一碗姜汤,别让她被冻死了。
真要是冻死了她,我家幸盛征讨奥羽地区的大计可就要麻烦咯。”
山中幸盛惊喜看向义银。
“圣人这是答应了?”
义银点点头。
“自然是答应了,我什么时候舍得拒绝你。”
山中幸盛抱着义银,深深吻了他一阵,直到氧气耗尽,这才喘着粗气分开。
“我知道,圣人是喜欢我的。”
义银摸了摸她嫩滑的脸颊,看她痴憨美艳的容貌,无奈一笑。
我特么的就是个昏君,一个妲己我都扛不住,何况身边有一群手握大权的狐狸精。
这命,迟早得送给你们。
第1655章伊达家的病美人
大胡城的议事厅内,伊达政宗颤颤巍巍捧着姜汤小口小口抿,一旁的山中幸盛坐在主位下首,闭目养神。
等听到身后拉门大开的声音,伊达政宗马上放下汤碗,伏地叩首向入场的斯波义银拜见,大喊道。
“罪臣伊达政宗,见过圣人!”
低头恭谨的伊达政宗,看到义银的脚停在自己眼前。
“你就是伊达政宗?”
“嗨!”
“抬起头来。”
伊达政宗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巨人,心中震撼。
早就听闻斯波义银身材雄伟,远远超过普通男人,但此时跪在他的脚下,让伊达政宗感觉自己分外渺小。
伊达政宗身高159厘米,在姬武士之中,只能说普普通通,也不算太矮。
但在义银183厘米的巨大身高差面前,她就是一个小矮子,何况站着和跪着,显得差距更加巨大。
这是。。神灵。。
巨大的差距让刚才在雪地里跪了半天的伊达政宗,其原本就薄弱的意志,越发松动,诚惶诚恐。
在她看来,眼前这位容貌艳绝天下,看起来年数不过十六的男巨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凡人。
男人怎么可能长得这么高。。而且义银今年已经二十三四了。。
就在伊达政宗小心打量义银,胡思乱想之时,义银也在观察她。
眼前的少女容貌秀气,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与娇柔,一只眼睛被眼罩蒙蔽,看起来颇俱病态,俨然是个柔弱的病美人。
但义银却不敢小瞧了这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她可是奥羽地区最凶狠最具野心的地方大名,没有之一。
据说伊达政宗小时候得过天花,瞎了一只眼睛,被父亲义君所厌恶,继位后与二本松发生激烈冲突,又导致退位的母亲死于乱事。
其母性子敦厚,颇受爱戴,这件事导致伊达政宗受到各方诟病,其父因此更加憎恶女儿,甚至回了爹家。
她父亲义君是最上家的儿子,伊达政宗与最上家的纠纷,又让她父亲分外愤恨她,父女关系极其恶劣。
看着眼前的病美人,义银仔细想来,忽然发现伊达政宗很像织田信长。
同样是被父亲冷落,同样是在母亲死后不受家臣团待见,同样是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优秀。
义银不禁吐出一口气。
他最怕和这些偏执狂打交道了,收买和妥协对这些人没用,她们的一生就是想要燃烧自己,证明自己,执念太重,不好对付。
奥羽武家称呼伊达政宗为独眼龙,其名取自后唐李克用,可见此女绝非表面上的柔弱病质,性子里刚烈悍勇,不是易与之辈。
要让这头恶龙心服口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要在此时斩草除根,却又不到火候,智者不取。
义银坐上主位,指着姜汤说道。
“喝完它,天寒地冻,可别落下病根。”
伊达政宗谢过圣人,拿起汤碗,不顾姜汤灼热,一口吞了下去,面不改色。然后,她恭谨跪在义银面前,圣人等候发落。
义银淡淡问道。
“伊达殿下千里迢迢来大胡城,跪在我的庭院之外,所为何事?”
伊达政宗再次伏地叩首。
“罪臣自知罪孽深重,恳请圣人降罪责罚。”
义银看了眼她身上庄严肃穆的白衣,冷笑道。
“伊达家盘踞米泽,仙台等地,声势不小,听闻石高已过百万石之巨,堪称大大名。
淑女不立危墙之下,伊达殿下弃百万石领地不顾,孤身南下到我这里摆显,是真觉得我不敢杀你?”
伊达政宗惨笑道。
“伊达家空有百万石之名,早在多年前一场大乱就已经败落了,我不过是继承先人遗志,竭力为幕府牧守一方。
今有圣人降世,伊达政宗一时糊涂,忤逆天意,抗拒天兵,实在是罪无可恕。
罪臣恳请圣人降罪,不论是杀是剐,伊达家绝无怨恨。”
伊达政宗伏地不再说话,义银伸手拿起身边刀架上的一把打刀,蹭的一声拔出来。
这下是把一旁的山中幸盛吓得一抬头,真以为圣人被伊达政宗激得要痛下杀手。
破空风声传来,伊达政宗闭目塞听,但打在身上的却不是刀子,而是刀鞘。
义银以鞘杖打她的肩膀,叹了一声。
“伊达家恭顺幕府多年,镇守奥羽之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伊达殿下虽然有错,但看在伊达家历代先祖为幕府尽忠职守的功勋面上,我以仗代刀,小惩大诫。
古语有云,事不过三。
望你不要一错再错,辜负先祖的余泽恩德,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义银所指的两次,其一是大崎最上两家求援,关东侍所出兵斡旋的那次,其二是伊达政宗这次趁着斯波织田大战,在奥羽再掀波澜。
伊达政宗已经两次反复,戏耍关东侍所,给圣人添堵。
这次看在她孤身南下,亲自跑来求饶,祖上又是幕府亲封的奥羽名门,义银才勉强放过了她。
要是还有下次,那义银就是仁至义尽,有足够的理由讨伐之,攻灭伊达家,奥羽武家也无话可说。
伊达政宗心头一松,重重一叩首。
“罪臣谢圣人不杀之恩!日后必将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义银将刀还鞘,丢到一边。
“会津之乱因你而起,伊达家必须立即无条件退出会津四郡,听懂没有?”
“嗨,谨遵圣人旨意。”
“最上家待我不恭顺,但此事与你无关,我自会找最上家理论,你给我老老实实得不要挑事。”
“嗨,臣下明白。”
义银看了眼山中幸盛,说道。
“关东侍所要讨伐东方之众不义,奥羽地区不可生乱。
我会派遣山中幸盛所部震慑边陲,以防宵小趁机作乱,奥羽武家皆有配合山中幸盛的义务。”
伊达政宗对山中幸盛鞠躬道。
“伊达家必然全心全意配合,恭请山中大人吩咐。”
义银摇摇头。
“春耕在即,想来伊达家中还有许多事要忙,我就不多留你了,休息一夜,明天就回去吧。”
伊达政宗一愣,随后心中掀起狂喜。
义银虽然要求她退出会津,不准她再与最上家发生冲突,但对已经被攻灭的大崎家却是只字未提。
要知道,大崎家覆灭之后,整个南仙台已经落入伊达政宗之手,只要这块肥肉不吐出来,伊达政宗这次的军事冒险就没亏,赚大了。
义银当然清楚这一点,但他就算真的呵斥伊达政宗退出大崎家旧领,这地盘也落不到义银手里。
出羽国北部,义银埋下了户泽盛安这颗钉子。
出羽国南部出海口的庄内地区,奥羽门户的会津地区,都在山中幸盛的出兵范围内。
但位于太平洋一侧海岸的南仙台平原,距离义银的影响力辐射圈太远,他根本管不到。
曾经,义银也考虑过扶持最上家与大崎家,作为自己向奥羽地区纵深发展的影响力延伸。
但事实抽了义银两个耳巴子,这两个二百年前是一家的斯波亲族靠不住,都是白眼狼。
所以大崎家死就死了,义银完全没有替大崎家出头的打算,伊达政宗如果以后能老实一点,义银暂时看不到南仙台平原的归属问题。
给伊达政宗一点甜头,也可以作为日后翻脸的理由,就看伊达政宗要怎么选了。
伊达政宗显然是个聪明人,她当然明白,今天圣人不提,是因为她伊达政宗态度良好。
日后她要是敢再搞东搞西,那么南仙台的旧账就会被翻出来,成为拿捏她的筹码。
对此,伊达政宗心里是不以为然,最起码今天这一关是过去了,至于日后,那得看义银这位圣人能不能坐稳天下。
如果斯波政权稳固,伊达政宗此生之志难以施展,她必然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斯波家在奥羽地区的忠实走狗。
但要是斯波家出现波澜,关东又一次陷入四分五裂,那就别怪伊达政宗再起野心。
但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伊达政宗是很满意义银的处置。
虽然伊达家被要求协助山中幸盛对奥羽地区的扩张,但她至少保住了到手的南仙台平原。
握有南仙台平原,米泽盆地,福岛盆地,触角已经延伸到二本松的伊达家,的确可以暂时消停一下,消化消化新领。
伊达政宗准备雌伏下来,仔细看一看,斯波家到底是一个长期强势的天下新主,还是昙花一现的关东霸王。
对于伊达政宗的小心思,义银懒得猜,也不在意。
他高举轻放饶过伊达政宗,一方面的确是没精力对不接壤的伊达家领地做些什么。
另一方面也是卖一个人情给山中幸盛,支持山中一系人马向奥羽地区渗透发展。
先把会津从伊达政宗手里抽走,等日后平了东方之众,以常陆国为根据地,向北再把福岛一线的门户堵死。
只要抵住会津和福岛,再图谋米泽,把奥羽门户全部握在自己手里,至于东北那块半冻土,随便伊达政宗折腾去。
当然,前提是伊达政宗对斯波家足够恭顺,否则就是搂草打兔子,一起平推掉了事。
第1656章病美人的小心思
义银心里存了徐徐图之的心思,伊达政宗也不是傻子,自然要想方设法,改变自己被动的处境。
只见她深深伏地,诚恳说道。
“圣人仁慈宽待,伊达政宗已是悔不当初。
恳请圣人允许我加入统战之列,为关东秩序井然,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义银一抬眉。
“你想加入统战众?”
“嗨!恳请圣人成全!”
伊达政宗不是傻子,她虽然野心勃勃,但也知道南下关八州,争霸天下时机已然不存在。
斯波家用了六年时间,把关东侍所从默默无名的野鸡机构,打造成关东武家无不仰慕的大评议。
诸如上杉,武田,北条等关东强藩皆积极参与关东侍所的政治活动,眼看东方之众就要覆灭,关八州奠定之势已成。
伊达政宗虽然两次趁乱起势,但都没能成功,她心里很明白,自己这小小螳螂当道,绝对挡不住大势的滚滚车轮。
既然打不过,那么就加入进去嘛。
义银心里想着先稳住伊达政宗,然后慢慢把会津,福岛,米泽等奥羽门户一一蚕食剥离,伊达政宗在大势面前也只能是拱手相让。
伊达政宗也要争取主动,晚投公不如早投公,何必要等到49年。
趁着关东侍所尚未消灭东方之众,斯波家尚未横扫关东,伊达家主动投诚,把义银的影响力引入奥羽,当个带路大功臣,有何不可?
义银做人向来厚道,这一人设是他纵横天下,引无数姬武士竞折腰的政治资本。
伊达政宗既然看准了斯波天下有戏,那她想要保全伊达家业,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融入斯波家的政治体系,以体系内地位保全自身。
这样的话,即便日后义银要对伊达家动手,也要考虑体系内的稳定,不得不受到掣肘。
再者,伊达政宗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她远不如眼前山中幸盛的绝色艳丽,但也有自己的优势。
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伊达政宗轻咳两声,义银虽然忌惮她胸怀韬略,腹引机谋,但依旧产生了我见犹怜之意。
“行了,起来吧。
统战众的选拔权力在大评议,你若是有心,就自己去申请,我已不管这事,也不会让人为难了你。”
伊达政宗心头窃喜。
“谢圣人。”
她心中暗道,圣人果真如传闻中所言,是个心软的男人。
伊达政宗年纪尚轻,此刻却也不急,人生五十年,谁能明了未来的风云变数?
斯波家若是有能耐,夺了天下,伊达政宗便低头做小,甚至要想办法爬上义银的圣榻承欢。
但如果斯波政权只是一时之美,日后关东再度分崩离析,伊达政宗亦是不甘寂寞,要再度起兵争一争锦绣河山。
她这心思,其实并不难猜。
比起外面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伊达政宗还是年纪太小,颇为稚嫩。
义银心里叹道,奥羽苦寒之地,的确是缺人才,区区一个尚未成长开的伊达政宗,就能搅和当地不得安宁,诸多有力武家惶恐。
把伊达政宗丢到关八州核心区试试,别说北条上杉这些狠角色,就算是太田由良等等老油条,也足够年轻的伊达政宗摔上一跤。
不过,义银对伊达政宗要加入统战众也无所谓,他手底下的王八犊子多了,再多一个伊达政宗也没什么。
看了眼懵懵懂懂的山中幸盛,义银不禁感叹。
山中幸盛也是奇葩,她自己能力不足,手下却都是野心勃勃的有才之辈,例如本庄繁长就是个连上杉谦信都要警惕提防的强悍武家。
现在更妙了,山中幸盛要往奥羽发展,她手下先锋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不安分,与她合作的带路党伊达政宗更是出了名的奥羽恶棍。
一头萌鹿带领一群饿狼出去扑食,这场面真是。。渍渍。
好在萌鹿有梦露之美,背后的好大姐尼子胜久也不好惹,又有义银这尊大神震慑,一群饿狼应该不敢把主意打到山中幸盛身上。
看了眼伊达政宗,义银下了逐客令。
“今日就到这里,伊达殿下请下去好好休息,明日就回藩吧。”
等两人行礼告辞,义银却是叫住了山中幸盛,柔声道。
“幸盛莫走,再陪我一会儿。”
义银说得情深义重,听得山中幸盛霞飞双颊,羞涩万分。
伊达政宗这外人在场,圣人说话如此不避讳,实在是。。实在是太让羞人了。
等到伊达政宗退去,山中幸盛凑到义银面前,忍不住说道。
“圣人,刚才可是公务,您在外人面前待我如此亲昵,不合规矩。”
山中幸盛以为自己是在秉持公心谏言,义银却是翻了个白眼。
他刚才在伊达政宗面前,刻意表现出对山中幸盛的宠幸,就是在警告这个不安分的奥羽独眼龙,让她别对山中幸盛打什么坏主意。
外界皆传,义银对山中幸盛甚是宠爱,情分不一般。
山中幸盛所部,如本庄繁长,加地景纲等下越众,她们出身扬北众,历来强横桀骜,从不怕事。
但在山中幸盛面前,往往是老老实实听命,即便是好心规劝也是低声下气,一点不敢尥蹶子。
外人难免嘲笑扬北众已经被斯波上杉两家驯化成家犬,但明白人心里都知道本庄繁长这些家伙,是多么难缠的一群彪悍武家。
山中幸盛能驾驭这些凶悍的下越众,就因为圣人的恩宠不衰。
比武力强横,扬北众是被圣人的军略,活活打服气的。
川中岛合战,佐野领合战的战场上,圣人是怎么把武田家北条家的家臣平均年龄削掉十年的,大家可是亲眼所见。
被义银整合好的越后武家之间早就有共识,脑子坏了才想和圣人沙场对阵,那就是在找死!
斯波系越后武家唯命是从,上杉系越后武家也是心惊胆战,一听说上杉谦信要和义银闹掰,哭着喊着不要嘛。
而且圣人慈悲,给好处的时候非常大方啊!
扬北众几次尥蹶子,先是被一阵爆锤,然后立功受赏也慷慨,鸣海的金山,新潟的港口,下越的商路,替圣人办事真的不吃亏!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几次调教下来,谁还愿意给圣人添堵?圣人说咋的,就是咋的!
本庄繁长等人给山中幸盛当狗,义银也是给了好处的,她们怎么敢对山中幸盛龇牙?
加地景纲今天敢不恭敬,当晚就会有加地家臣要切腹劝诫,再不服软,搞不好就是一场下克上,拿着家督的人头去向山中幸盛请罪。
没办法,上上下下都吃着斯波家的饭,指着斯波家的好处过活。山中幸盛再平庸,那也是圣人的宠臣,比下越众高贵一万倍。
义银不担心本庄繁长与加地景纲那些人犯浑,但他很担心伊达政宗呀。
伊达政宗什么人啊,无风都能掀起七重浪,她嘴上服软,谁知道心里到底拿着什么主意。
总不能因为她看似病殃殃的林妹妹,就真把她当作娇滴滴的小妹妹了吧?那可是一头凶狠的恶龙!
义银在伊达政宗面前不避讳,刻意显示对山中幸盛的亲密关系,就是在震慑这头不安分的独眼龙。
你小妞干什么都有可能被原谅,但如果挖坑挖到山中幸盛脚下,那就对不起了,小心死全家!
义银确定,伊达政宗听懂了,所以她刚才出去之前,还刻意给山中幸盛磕了一个,表示顺从。
但山中幸盛这个小傻瓜,她却是懵懵懂懂,还在害羞得责备义银不该在外人面前轻佻,公私不分。
义银被气笑了,也懒得和山中幸盛这笨蛋多解释,径直把她压在地上,吓得山中幸盛大呼。
“圣人!您?您?”
“你不是说我不合规矩嘛,那我就给你好好做做规矩。
你给我记住了,我就是规矩,最大的规矩,只要我乐意,在议事厅一样能把你办个干净利索。
你就算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管你!”
山中幸盛先是一慌,但等到义银这番话说完,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再想想刚才伊达政宗对自己的恭谨,瞬间明白了义银的苦心。
想到义银为了自己,刻意在伊达政宗面前震慑,山中幸盛心头一暖,反手搂住义银,低声说道。
“我不叫,打死我也不叫。”
义银见她一脸娇羞,柔情似水,心头忍不住一荡,刚才的刻意这会儿忽然变得真实起来。
他低头凑到山中幸盛耳边,说道。
“你说的,打死也不叫,说话要算数哦。”
山中幸盛愣是没明白,等她明白过来,就已经来不及讨饶了。
第1657章河田长亲真忠臣
义银出道八年,从近畿打到关东,所过之处武家无不低头,到了此时,已然是没人敢起对抗之心。
别人恭顺畏惧斯波家的权势滔天,义银自己却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比硬实力,别说是织田信长这个天下第一强人,就算是关东的上杉,武田,北条三藩,乃至奥羽的伊达小霸王,都比斯波家底子厚。
义银牛b就牛b在,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在战场上从来不输。
不管是如日中天的三好,谋而后动的武田,厚积薄发的北条,还是锐意进取的织田,这些同时代的强藩英杰,都是义银的手下败将。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但战无不胜的背后,不代表义银他输得起。
只要他不小心输一次,被扒下了不败的虎皮,那么斯波家的真实实力就不能有效支撑起他的霸业,许多事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这也是义银拼命搞关东侍所大评议,斯波织田联手,甚至要借托神道,把自己送上神坛的原因。
斯波神权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强,义银也缺乏和强藩大名撕破脸的底气,所以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变得少少的。
好在他是一个男人,神颜惊世,种子优异,才可以通过床上政治这种形式团结诸藩,成就伟业。
但这政治操作背后的如履薄冰,又有几人真的能够体恤?
伊达政宗服软,山中幸盛喜悦,但义银的心里却始终放不下上杉谦信的反应。
直到即将开春,义银已经在大胡城待了二十天,越后国春日山城的上杉谦信还是没有反应。
那位刚烈傲娇的关东管领就像是看不到已然绕圈回来的义银,让义银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在近在咫尺的越后山脉面前,踌躇不决。
一旦跨过了越后山脉,便是斯波上杉两家面对面的开诚布公,也可以看作政治摊牌。
上杉谦信手里抱着义银的女儿,义银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才好。
要硬,对不住痴心多年的上杉谦信,终究是义银自己当了多年绿茶,不放手不拒绝,堪比人渣。
要软,上杉谦信心心念念要让自己女儿继承义银的一切,如果义银在此时妥协让步,不利于日后的神裔集团重新整合,维持平衡。
总而言之,上杉谦信是义银不得不过的一道难关,即便硬着头皮,他也要继续出发了。
再拖延下去,新春的关东侍所大评议就要召开,那时候如果上杉谦信发起飙来,义银就更被动了。
伊达政宗自行回归奥羽老家,义银在山中幸盛与岛胜猛的护送下,继续北上,绕过赤城山,沿着利根川上游进入沼田盆地。
义银的骑队刚刚进入沼田领,就被守候的河田长亲恭迎回沼田城,当夜设宴招待。
更远处的名胡桃城在真田众手中,真田信繁也在此时赶到,凑上这顿宴席。
宴席上,义银这边的重臣有山中幸盛,岛胜猛,真田信繁,蒲生氏乡等出席,给足河田长亲面子。
河田长亲虽然是上杉谦信侧近众出身,但她并非越后本土武家,而是当年上杉谦信上洛,在近江国接纳的自荐出仕姬武士。
这一派的上杉家臣,在上杉家臣团中亦是异类,被称为近江派。
近江派与越后集团疏远,但和义银的关系倒是颇为亲近。
一方面,双方都是上杉谦信在上洛之后,随着上杉谦信一起来到越后国的近畿武家。
另一方面,近江派的领袖人物河田长亲,吉江资坚,鯵坂长实,她们的发迹就源于越中出阵之时,跟随义银立下的战功。
连她们三人的知行地也是被封在越中国,与越后武家泾渭分明。
只是后来的关东攻略,河田长亲所部因为和越后武家纠缠甚少,才被斯波上杉拉出来打第一枪。
沼田盆地位于越后山脉的出山口,是越后平原突入关东平原的前哨站。
此地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河田长亲速战速决,解决了沼田家臣团内乱,帮关东攻略打响了第一枪。
她的武勇才智因得到被上杉谦信看重,长期驻守在此重镇。
而更北方的山口之处,名胡桃城的守备却是由吾妻郡延伸而来的真田众负责,属于斯波家的势力范围。
这也是斯波上杉两家分享沼田盆地战略价值的体现,类似的相互制约相互合作,在越后双头政治中是比比皆是。
所以,在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越后双头政治格局下,双方一旦决裂,斯波上杉两家都要受到重创。
因为双方地盘掺杂在一起,很难再梳理清楚,真要从自身安全出发,那就只能重新斗出一个边界。
河田长亲对现在晦暗不明的政治局面,也是忧心忡忡。
直江景纲为首的谱代,本庄实乃为首的直臣,还有依附上杉家的越后武家,这些本土本乡人尚且慌张,何况是根基单薄的近江派。
河田长亲是真的害怕,一旦越后集团内部决裂,排斥异己,第一批倒霉的一定是她们这些外来人。
河田长亲,吉江资坚,鯵坂长实这些近江人如果能在老家出仕,混个好前程,何必跟着上杉谦信跑来关东发展?
学得文武艺,买与帝王家,这是千古不变的硬道理。
好不容易卖了命,得了功,现在知行也有了,地位也有了,自然希望安安稳稳把这份家业传下去。
义银与上杉谦信关系紧密,外来的近江派就是上杉谦信制衡越后本土派的一枚举足轻重的筹码。
可要是越后双头政治决裂,那么上杉家必然走向保守,不再相信外来人,近江派的地位就尴尬了。
如果说,直江景纲与本庄实乃这些本土大佬,她们头疼的是不想失去上杉家在关东侍所二号人物的政治地位,失去先发的政治优势。
那么对河田长亲这些外来人而言,越后双头政治的稳定,就是关系到她们前途和家业的头等大事。
两相比较之下,自然是河田长亲这些近江派更害怕义银与上杉谦信分道扬镳。
没了越后双头政治格局,越后本土武家最多是痛心疾首,近江派可是变成了无根浮萍,祸事不远。
宴会上,河田长亲,吉江资坚,鯵坂长实在私下交换着眼神,欲言又止。
义银瞅着她们在底下的小动作,即将面对上杉谦信的忐忑,忽然变得有些定心。
这些年,义银可是拼命撒币,上杉家臣团上下,没有少拿好处。
在义银来到越后国之前,上杉谦信的统治方式就两个字,粗糙。武力镇压过度,怀柔拉拢不足。
而义银来了之后,大家钱也有了,地位也有了,北陆道商路的好处大把大把拿,关东攻略的土地也是吞下不少。
说句难听的话,就算是一群没良心的野狗,这么多年的大把好处喂下来,也该喂熟了。
上杉谦信想要和义银闹腾,那是义银一个人头疼的事吗?搞不好是上杉家臣团更头疼,她们是真的吃得满嘴流油,怎么舍得分手?
眼看着河田长亲如坐针毡,义银的心态却是越来越好。
他最怕的就是上杉谦信压得住上杉家臣团,乾纲独断的瞎搞。看河田长亲的样子,上杉谦信显然没压住家中议论,许多事就好办了。
义银今天给足河田长亲面子,带一众斯波系重臣出席宴会,也是试探她,看看近江派作为上杉家的新兴势力,她们对现状如何反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义银看似随意问道。
“河田姬,上杉殿下近来可好?有些日子没有接到她的书信,她最近在忙什么?”
河田长亲也没想到,义银竟然是一个直球塞了过来,愣愣半晌,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三圈,这才掂量着说道。
“殿下自从诞下小殿下,就很少再出席评议会,大多时间是由家臣团评议理政,连斯波织田大战也未亲自出阵。
据说是诞下小殿下之时,伤了身子,静养了一年才恢复过来。
这个冬天,殿下好似又有些不适,还要手把手亲自带着小殿下,很是辛苦。”
义银面上一僵,他试探河田长亲,是想看看此人是否反对越后双头政治决裂,上杉家臣团中抵触上杉谦信瞎搞的态度是不是主流。
可没想到,河田长亲如此油滑,不但避重就轻,还一股脑的感叹上杉谦信生孩子辛苦,带孩子不容易,这话让义银怎么接?
义银座下的山中幸盛与岛胜猛,面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人家有的生,有的养,有的舐犊情深,老娘艾草艾了这么多年,一个娃都没有,人比人气死人啊!
义银一句话没探出什么内情,反而是自己鼻子底下闻到一阵阵醋味,顿时咳嗽两声,有些尴尬。
“上杉殿下。。受苦了。”
毕竟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说义银不在意,那肯定是假话。一别两年,孩子都超过一岁半了,义银还没见过,此时多少有些感慨。
河田长亲可不是傻子,她一个外来人,能在排外的越后集团站稳脚跟,说话自然是滴水不漏。
此时见义银动容,她便趁热打铁,出列跪拜,一脸忠贞。
“两位君上之事,本不该是我这下臣可以置啄的,但今日圣人提及我家主君,外臣斗胆孟浪,有一言不吐不快,恳请圣人恕罪。”
义银叹道。
“你我当年并肩作战,也算是背靠背的老战友了,又有什么话不能明说,但说无妨,我不怪罪。”
河田长亲咬咬牙,鞠躬说道。
“圣人此次回归关东,自东海道骑行,越后国内议论纷纷,皆是担忧上杉家地位难保。
今川氏真拜服,东海道太平有望,武田家得常陆出兵大义,北条家献上东武藏之地。
更有谣言,说是圣人有意将大评议的政厅迁移到江户城,所以北条家才会痛下杀手,清理掉太田康资。”
山中幸盛拍案而起。
“大胆!狂妄之徒!此等无根无据的非议,你也敢拿到圣人面前大发厥词!”
义银看了眼山中幸盛,叹道。
“山中姬,你给我坐下,我说了让河田姬畅所欲言,谁允许你打断她的?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河田姬愿意坦白明言,也是一腔忠心热血,何来狂妄之说?”
义银心里明白,德川,武田,北条三藩,那都不是善茬,这些谣言在关东到处乱窜,她们三家都脱不开干系。
春季大评议即将召开,大家都在为自己造势。
德川家进不了大评议,但今川氏真既然要回归骏河国,这位骏河守护自然要进入关东侍所大评议,接受斯波家的领导。
东海道和平方案闹得沸沸扬扬,看似是替今川氏真造势,其实那是德川家康在砸钉子,板上钉钉,免得日后再起反复。
武田信玄在温泉搞了一出合家欢,利用义银的心软拿到了出阵常陆国的大义,自然要赶紧告诉所有人,老娘是有圣人撑腰的。
大评议中龙蛇混杂,武田家初来乍到,不搞点恩宠持身,怎么能让关八州这些王八蛋心存忌惮?
北条家的心思就更简单了,北条氏政就是在给上杉谦信上眼药。
上杉北条对抗这些年,上杉家借助斯波家的支持,一直压得北条家喘不过气来。
如今,北条氏政爬上来圣人的床榻,自然要想办法告诉关八州武家,北条家的政治地位已经不弱于上杉家。
越后国偏远,却占据了关东侍所的主要政治资源,大评议和常务理事会都在越后国,上杉家在关东侍所的二号地位自然是难以动摇。
所以,为关东侍所政厅迁移江户城造势,就是在削弱上杉家的根基,打击上杉谦信这个名义上的二号人物。
把关东侍所的政厅迁移到关东平原,符合关八州武家的利益,这种谣言大家都喜欢,自然越传越邪乎。
再加上太田康资这位名门之后,死得像条凄凉的野狗,为防止东武藏武家兔死狐悲,北条家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让大家释怀。
东武藏之地献给了圣人,圣人要把关东侍所的政厅迁移到江户城,东武藏武家听了只会雀跃振奋,谁还在乎太田康资这条死狗?
里里外外都是计算,义银一路走往前走,背后这些女人一路跟着计算,真的是一点没闲着。
自己的女人计算自己的女人,义银能说什么?黄连树上摘黄连,自找苦吃。
原本,上杉谦信不敬义银,一副要搞对抗的样子,属于不尊君上,无礼圣人,在礼法森严的武家社会是严重的僭越挑衅。
但河田长亲先是哭诉上杉谦信生产前后的不易,体弱多病带孩子的辛苦,然后集中火力,控诉某些人蠢蠢欲动,刺激到了上杉谦信。
谈公事,上杉谦信自然理亏。但打起感情牌,上杉谦信的过激反应就可以理解了。
河田长亲可是当年跟着上杉谦信回到越后,亲眼看到斯波上杉两家合作全过程的姬武士。
她知道上杉谦信对义银毫不保留的付出,更知道义银的重情重义心软慈悲。
上杉谦信真爱义银,义银也不是吃碗面掀碗底的无情之辈,双方真的是有感情的,而且还有孩子!
河田长亲这几句慷慨陈词恰到好处,顿时为上杉谦信扳回一局,就算日后这些话传回越后,上杉谦信和上杉家臣团也是点赞。
没有人会觉得河田长亲是背着主君对外人献媚,大家只会感叹,什么是忠君体国,这就是忠君体国,河田长亲真是一位忠臣呀。
河田长亲一番陈情是内外两面光,只留下义银的神色有些尴尬,一时无话可说。
第1658章两手准备的真田
在河田长亲为上杉谦信悲愤叫屈的这一刻,义银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事情比他想象的更麻烦。
义银原以为,上杉谦信耍性子闹脾气,上杉家臣团是难以理解,不予支持的。
在斯波上杉两家组成越后双头政治联盟之后,上杉家臣团从义银这里获取了大量的利益。
照义银的想法,他完全可以利用上杉家臣团,对上杉谦信侧面施压,以减轻自己面对上杉谦信时候的压力。
但现实,却与义银想的截然不同。
也许,上杉家臣团是曾经考虑过规劝上杉谦信。但面对武田北条等挑战者咄咄逼人的挑衅,上杉家臣团显然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连河田长亲为首的近江派,她们这样的边缘势力都开始觉得,上杉谦信的过激反应是情有可原。
外部的压力使得内部形成同仇敌忾的氛围,将上杉家臣团推向上杉谦信,让上杉家上下空前团结在上杉谦信这位家督身边。
这一点,义银是始料未及。
原本,他是想着试探河田长亲,看看能不能撬动上杉家臣团的立场。
如今看来,麻烦大了。
别说是河田长亲,就算是和斯波家共同经营直江津,上杉家中亲斯波一派的大佬直江景纲,她也不敢在这时候跳出来帮义银搭把手。
武田信玄,北条氏政,德川家康,一个个跳出来戳上杉家的肺管子,想要把上杉谦信从关东二号人物的位置上拉下来。
在上杉家的核心利益面前,上杉家臣团必然铁了心团结在上杉谦信周围,与外部的坏人坚决斗争到底。
这时候,谁敢跳出来放软话,劝家督妥协,谁就是上杉家的罪人,回头被下级姬武士喊着天诛砍掉脑袋,也是大家一起拍手叫好。
河田长亲的态度,便是上杉家臣团的态度,她们支持上杉谦信。
上杉家臣团不反斯波,她们只是在与关东侍所中居心叵测的坏分子作斗争。
如果义银想要拉偏架,那就太对不起上杉谦信对他的深情厚义,也会让上杉家臣团对他失望。
义银能是这种昏君吗?他当然不能!他可是仁义礼智信的圣人!
河田长亲软话说尽,态度却是棉里带针,挤兑得义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上杉谦信不尊圣人,桀骜无礼,原本是犯错的一方,义银有很大把握将上杉家臣团拉过来帮自己一起向上杉谦信施压。
但现在,随着武田北条等人蠢蠢欲动的小动作不断,义银的策略已经被彻底搅和了。
这让义银非常头疼,没有了上杉家臣团的策应,他便只能单独去面对上杉谦信,劝说这个强硬傲娇的女人。
虽然,义银曾经好几次用男人的眼泪和软弱,茶味十足把上杉谦信忽悠得团团转。
但今时不同往日,上杉谦信手里抱着孩子,为了她女儿的未来,义银不觉得上杉谦信会轻易妥协。
难道。。真的要闹得斯波上杉两家伤了情分?
这会儿,义银忽然起了一丝明悟。
武田北条这些混蛋,她们就是故意在背后使坏,想要义银和上杉谦信伤感情,真要决裂就更棒了!
这些女人真是。。真是一个比一个阴险!
武田北条等人在背后搞事,就是期待上杉谦信那个暴脾气,直接掀翻了越后双头政治的桌面。
但她们却不知道,为母则刚的上杉谦信,此刻可能变得比她们更冷静,更智慧。
论感情,论付出,强行犯武田信玄,后来者北条氏政,她们拿什么和上杉谦信比?
上杉谦信可是在义银微末之时陪伴在他身边,对他全心全意付出自己的所有。
就义银这个面团性子,他能摆出帝王圣君冷血无情的政治手腕?大家一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谁能比上杉谦信更加反差萌?
只是,此刻不管是义银,还是武田北条,都低估了上杉谦信,以为她还是那个强硬到底,死要面子的关东管领。
一场宴会先热后冷,被河田长亲恭恭敬敬做样子,偷偷摸摸泼了一头冷水,义银也没有了继续饮宴的兴致。
待众姬恭谨告退之后,义银回到驻跸所在的院落,望着园中石灯的火苗发愣,有些后悔自己东海道绕行的决策。
不管是德川武田北条,还是上杉,这些姬武士大名各有各的好手段,没有一个在义银的预料之内。
等义银感觉不对劲,自己已经深陷在关东这潭浑水中,想要保持自己的中立公正,已然吃力万分。
等他感觉到身后靠近过来的步伐,忍不住叹道。
“氏乡,我是不是错了?”
但他身后,却传来真田信繁大大咧咧的声音。
“圣人怎么可能会错?必然是下面人不懂事,体恤不到您的善念。”
义银回头看见真田信繁一脸谄媚,哼了一声。
“你怎么跟来了?”
真田信繁推了一把身边的小女孩,说道。
“这不是有事求圣人嘛。”
义银看着被真田信繁推出来的小女孩,显然是为了面见圣人而刻意打扮过。
瓜子脸,双马尾,大长腿,清秀的脸蛋上带着些许纯真。
“她是谁?”
“这是臣下的养女。”
“养女?你什么时候收养女了?”
“哎,贱岳那一战,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带着一捆耳朵问我,斯波编制算不算数。
这么牛B的小妞,我越看越喜欢,就收在身边当个养女。”
义银看向小女孩,这小女孩年纪不过十一二岁,一双大眼睛也是不怕人得好奇打量着义银。
“很有趣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凛,我是真田凛。”
义银摸了摸她的脑袋,看向真田信繁,忍不住想笑。
真田信繁自己才二十出头,整天胡闹得跟个孩子似的,她和这孩子只差八九岁,却已经是养母女的关系,其实就是一大一小两孩子。
“伱带凛来见我,所为何事?”
“其实,就是想请圣人允许她在您身边当个陪臣。
圣人您也知道,说起打仗不怕死,山里贱命一条的人多得很。但要说教育孩子,那可就。。
凛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她年纪轻轻就和我们这群大老粗鬼混。”
义银点头道。
“你说她在贱岳立功不小,上斯波编制的名册没有?”
“有,她是正式的斯波家臣。”
“那就简单了,我特许她进同心秘书处,跟着蒲生氏乡学习几年,保证还给你一个才智兼得的养女。”
“哈哈哈,谢过圣人。”
真田信繁拉着真田凛伏地叩首,义银站好,正面受她们一礼。
这一礼之后,真田凛便是真田众拨来中枢听命的陪臣,与大藏长安,伊奈忠次的性质一样。
义银仔细看了眼真田信繁,见她一脸乐呵,也不知道这野猴子让养女来当陪臣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武家重家名,轻血脉,只因为家业并非家督一人的私产,而是家臣团共同维护的公产。
真田信繁这些年大放异彩,如今已经是西上野之主,但她至今未婚,还是个单身狗。
从家业安稳考虑,她在这方面的情况,是非常让家臣团担心的。
万一她哪天一下子嘎了过去,真田众群龙无首,这份家业的名分也会因为后继无人而随之消散。
收一个山中同宗的养女,至少给这份家业留了一个后续继承的人选,即便真田信繁之后不结婚,没有后代,也不耽误家业传承。
不管真田信繁自己心里如何考虑,至少家臣团能安心不少。但前提是,义银这个圣人要认账呀。
不管是真田信繁最早的松代领千石,还是之后被征服的吾妻领万石,都是由圣人背书的知行地。
西上野的情况特殊,因为真田信繁突袭箕轮城,强行夺走了长野家的地盘,也让义银有些恼火。
所以,真田信繁占据西上野的名分并不强,没有得到义银的承认,真田众只是以协防名义留下了西上野。
但通过斯波织田一战,真田信繁的武勇功勋已经得到了义银的承认,西上野之主的位置也渐渐稳固了下来。
随着她和她手下大量姬武士得到斯波编制,事实上,真田信繁麾下的领地,已经成为关东斯波领的一部分。
所以,真田众把真田凛送来当陪臣有两重意义。
其一,表明真田众的忠心,将真田信繁唯一的养女放在义银身边,安主家之心。
其二,既然真田凛是被主家培养出来的人才,那么日后真田信繁万一绝嗣,那么她也很容易得到主家的信任,延续真田信繁的家业。
不管是对义银,还是对真田众,让真田凛来主家当陪臣,都是一步好棋。
唯一倒霉的,其实是真田信繁本人。
因为真田凛是同心秘书处培养出来的真田养女,这会导致主家更信任真田凛。
若是以后真田信繁结婚生女,她自己女儿的继承权,很可能会受到真田凛的挑战。
义银看了眼喜滋滋的真田信繁,不知道她有没有考虑过这一层隐患。
她把真田凛安排进同心秘书处,很可能是给她自己未来的亲生女儿,制造了一个继承权的对手。
义银并不知道,其实这么做的后果真田信繁很清楚,帮她出谋划策的真田智囊团诸姬也清楚,但她们都不在乎。
因为真田信繁对义银的痴恋爱慕,在真田众中几乎是人人皆知的秘密。
如果真田信繁挑战神裔失败,她就会选择孤独终老,那么有真田凛在,真田家的家业延续就不会受到绝嗣的致命威胁。
反之,如果真田信繁真能爬上圣榻生下神裔,真田众自然也乐见其成,真田家更进一步成为神裔,好处大大的有。
真田凛再牛逼,她能威胁到义银孩子的继承权吗?
这当然不可能,所以义银心里疑惑的隐患,对于真田众来说,是不存在的。
真田众也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手全力帮家督登上圣榻,成就神裔家族的伟业。另一手保底,最起码保证了真田家的延续无碍。
这一次是义银想得浅了,真田众看似朴实的山民,也精明着呢。
第1659章真田信繁心存愧疚
望着一脸正经作慈母样的真田信繁,义银怎么看怎么变扭。
“来人!”
“嗨!”
井伊直政入庭院鞠躬,义银随口问道。
“蒲生氏乡人呢?”
“蒲生姬正在布置院外防务。”
“嗯,你带这个真田凛下去,安置好她,之后在同心秘书处听用。”
“嗨!”
井伊直政与真田信繁相互点点头,便把真田凛带了下去。
真田信繁为人跳脱,桀骜不驯,她麾下真田众虽然被称为天下第一兵,看作义银手中的尖刀,但和斯波一系重臣的关系普遍不好。
关东系的山中幸盛,岛胜猛,大熊朝秀,都和真田信繁有过摩擦,连大藏长安有意与真田信繁亲近,听说热脸也挨了冷臀。
近畿那边更别提了,余吴湖合战,整个近畿联军都被真田众比了下去,最后还搞出一场活埋两千人的骇人事件。
近畿武家看真田众就像是看一群野兽,织田家更是又怕又恨。
总而言之,真田信繁是一匹谁都避之不及的孤狼。
正因为如此,真田信繁与义银身边的同心秘书处关系反而不错。
斯波中枢的同心众集团,原本就与斯波各地集团不和睦,这是中枢与地方的结构型矛盾。
难得地方上冒出一个刺头,让各处地方集团都难受,中枢机构自然乐见。
真田众以军功起家,本身就比较干净。真田信繁又不肯卖别人面子,活成了孤臣,这反而是中枢机构最喜欢的样板。
中枢不怕地方武家努力上进,就怕地方私下抱团,蒙蔽上司。要是人人都像真田众这样简单直白,同心秘书处不知道能省多少心。
所以,虽然这些年长野业盛一直在同心众集团积极奉公,但对于真田众在西上野之地的问题,同心众集团始终三缄其口,不予理会。
这次,真田信繁又主动上交质女,表明自己的忠诚,这很符合斯波中枢同心众集团的利益,真田凛在同心秘书处的日子一定很好过。
等到井伊直政带着真田凛离开,真田信繁依然腆着脸不走,义银摇摇头,自顾自走上门廊盘坐。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
真田信繁笑嘻嘻看了眼义银,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小心翼翼盘坐在义银下首,轻声说道。
“圣人其实不必为上杉家臣团那些人烦恼太多,这些人也就是嘴上硬,真让她们跟着上杉殿下闹事,她们也没有这个底气。”
义银噗嗤一笑。
“看来,你倒是很懂她们?”
真田信繁一贯的形象就是粗胚,惹祸精,什么时候有过这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看得义银想笑。
被义银这么一笑,真田信繁反而不服气了,撅着嘴说道。
“我知道,圣人觉得我粗鄙,不懂这些复杂的人情世故。
但话糙理不糙呀,我说这些人就是纸老虎,您还真别不信。
上杉家的地盘,无非是越后为根基,越中,信浓,上野,下越,武藏国沾了一些领地,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七八十万石。
看似地盘不小,物产丰富,百万石动员力不可轻辱,但那是对别人。对您,上杉家提不起心气。
您也知道,我在山里不甘心受穷,所以出来做生意,搞点山珍劣布赚赚钱,和越后武家有些往来。
越后国四十万石,那些人的日子却过得比百万石还舒服。
有了直江津大市场,越后的青麻,海盐,稻米,那都是远销诸国的硬通货,最离谱的是,她们还有金矿银矿。
以前是打仗没办法,大家一起抱着金山银山受穷,有点钱都花在军费上了。
可现在不一样,上杉家那些人跟着您发财,越后本土多年不见战乱,早就过惯了富裕的好日子。
家里安心耕田,种麻,开矿,煮盐,不论什么东西往直江津市场里一丢,那就是大把大把的钱粮!
上杉家在直江津有一半股份,关所税务有优惠,物流往来有份额,贸易通行天下。
总之,自从来了圣人您,从此越后就没有了难做的生意,家家户户都发了财。
真要是闹到斯波上杉两家翻了脸,直江津市场完犊子,大家一刀两断,你看她们哭不哭。
穷人家是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上杉家那些人现在是家财二百贯,就敢花二百五的暴发户,她们哪肯回去再受穷?
没有了圣人您镇着场子,仅仅凭借上杉殿下那粗糙的内政商务治理,越后还能维持现在的风光?
别听河田长亲吹牛,什么众志成城,团结在上杉殿下身边抗争到底,那都是自己给自己壮胆的瞎胡扯。
就我和越后武家喝酒打屁知道的内幕,她们都快吓尿了,这会儿膝盖都在发颤,唯恐自己跪得姿势不够好看,惹您生气。”
真田信繁说话颠三倒四,但意思却是很明确。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河田长亲嘴硬有什么用,上杉家臣团的好日子就真的不想过了?
斯波家建立的经济体系,主要是堺港与直江津两个核心据点组成的北陆道商路。
不谈高田阳乃在堺港玩得那些花活,只说斯波家在关东这些年的经济变化。
被义银控制着的关东侍所奉行所和武家义理促进会的经济影响力,早就已经远远超过了上杉家。
当年的直江津,是直江景纲与大熊朝秀分别代表上杉家与斯波家共同管理,一起经营商路市场。
但随着上杉家躺平享受,斯波家锐意进取,直江景纲这些年被家中拖累,依然只在维持直江津关所这一块的利益分配。
而大熊朝秀早就已经跟随关东侍所的影响力,参与到关八州之地的经济运转中。
义银建立关东侍所奉行所与武家义理促进会,和武协平台挂钩,早就开始向关八州之地输出资本。
一方面由武家义理促进会以慈善事业为名,向关八州提供各种慈善资金,出面统筹各家土仓借款。
另一方面,身后的关东侍所奉行所顺势跟进,在各地建立粮仓,土仓,商町,货栈,打下根基。
通过武协平台的统战众,地方众,兄弟会等地方势力支持,义银所属的经济势力可以不受阻拦的深度参与关八州经济,甚至主导之。
而直江景纲呢?她有权利把上杉家的钱粮投入关八州吗?就算上杉家那些吝啬鬼的鼠目寸光忽然变长了,关八州武家也不同意呀。
你上杉家凭什么骑到我们头上来,在我们的地盘上搞我们的钱?
要知道,武家义理促进会可是提供了大量的资金用以留学,水利,救济。
还有义银卖脸换来的各地土仓低息借贷,在关东无战事,和平发展的政治口号之下,这才能博取到关八州地方好感,伸手进去经营。
此消彼长之下,直江景纲对比大熊朝秀,大藏长安,已经被远远甩开。
现在的直江津,早就不是当年两家合作的关系,而是斯波家出于政治考虑,拉着上杉家,给上杉家一碗体面饭吃。
真田信繁的领地大多在山里,这些年都靠出口松茸干,木棉布等山中特产品,维持领地经济。
真田众对于直江津,乃至关八州这些年的经济变迁,是有深刻了解的。
真田信繁这次来见义银,她背后的智囊团就算是灌,也要给她的木鱼脑袋里灌进一些东西,好让她在义银面前露脸。
果不其然,义银听得眼前一亮,微微点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些年一头练兵,一头搞经济,的确长进不少。”
听到义银夸自己,真田信繁身后无形的尾巴都要翘上了天。
“没有没有,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反正我看上杉家就是外厉内荏,她们没胆子和圣人您玩真的。
狗嘛,叫得越响,心里越怕。”
义银微微摇头,真田信繁又在胡言乱语了,当面调侃上杉家上下都是狗,这话传出去又是得罪人。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咬人的狗不叫,拼命叫的狗自然是不敢咬。
但这事的症结还在上杉谦信身上,只要上杉谦信不肯松口,这群会叫的狗便是有了主心骨,能叫得人心烦。
义银摇摇头。
“不说上杉家的事了,你怎么样,真田众最近的情况还好吗?”
真田信繁受宠若惊,也是她这几句话挠到了义银的痒处,随口关心起这群山民来。
借此机会,真田信繁正好把真田众之后的战略方向抖搂出来,争取义银的支持。
只见她愁眉苦脸道。
“圣人问话,我不敢隐瞒,真田众现在的情况就是惨呀,真的惨。
出兵近畿之时,我是进山招募精锐,好不容易凑出了一万人马。
之后的事您也清楚,百战余生,死伤五成,一万人去了近畿,五千人回来,光是抚恤就掏空了我的家底,还因此背了一屁股债。
山里人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乡里乡亲,往上算一算,五百年前全是一家人。
我在山岳前与山民盟誓,保证大家有个好前程,总不能食言自肥吧?所以这次回来,活着的人立功受赏,死了的人抚恤加倍。
可就算是我用心善后,真田众也彻底趴窝了,六娘劝我在讨伐东方之众的事上,向圣人您讨个饶,我真田众就不参与了。
不是吝啬出兵的钱粮,只是想给滋野三族留点种子,现在山里家家披麻戴孝,人死得实在太多了。”
义银听得心头凄凉,余吴湖合战,真田信繁和她的真田众是立了大功劳的。
没有真田众死伤过半的浴血奋战,就没有斯波家力压织田家的辉煌战果。
但真田信繁这个麻烦精,也是让义银恨铁不成钢。她怎么敢在战后搞起大屠杀,一口气活埋了织田家降卒两千人,简直是骇人听闻。
大功之后又是大过,外有织田家的压力,内有诸姬反对,义银怎么给真田众提高犒赏抚恤?
真田众骁勇,比越后武家集团还蛮横,日常与同僚不和,在外又是凶名赫赫,实在是让义银不知道怎么说真田信繁才好。
真田信繁见义银为难,坦然笑道。
“圣人不必为我们悲伤,山里人嘛,出生就是吃苦,如今能吃上两百斯波编制的铁杆庄家,多少人夜里睡着了都能笑出声来。
只是。。实在是死人死得太狠,大家也想缓两年,生生孩子。另外呢,我也想多管管领地里的事,把抚恤欠的钱粮都给填上。”
义银叹道。
“你呀,真是傻透了。
当初别人都在想方设法避战的硬骨头,你死命得上。如今遇到人人争先的肥肉,你反倒避之不及。”
义银不知道真田众有自己的规划,只是感叹真田信繁死脑筋,在近畿打得尸山血海,真到了回关东吃肉的时候,反倒躲山里不干了。
但真田信繁把话说得如此坦诚,义银也无话可说,他想了想,说道。
“你要给滋野三族留点种子,我便依了你,这次讨伐东方之众的战事,我允许你休养生息。
另外,经济上有些什么困难,你与我说,我自然不会让功臣流血又流泪,欠着一屁股债受穷。”
真田信繁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我自己给的抚恤太重,反正松茸干木棉布能赚到钱,慢慢还就是。
只是您也知道,我这嘴快容易得罪人,大熊朝秀大人那边和我关系不怎么好。
前阵子,大藏长安大人想要拉着我发财,给了我一些土仓借款的名额,我也没本钱参与进去,就回绝了。
这事,似乎又把大藏长安大人给误会了。
哎,我是不怕她们,但山里的土地贫瘠,出口土特产总要和大家打交道才能运出去赚钱,我就怕被人把渠道给堵了。”
义银叹道。
“你呀,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猴子,什么人都要戳一下,不然浑身难受是吧?
算了,大熊朝秀和大藏长安那边,我会打好招呼。
功勋之臣不受闲气,你不愿意给主家添麻烦,自己用心经营领地,抚恤家臣,这是忠君之举。
如果谁敢在小节给你添堵,便是与我过不去,你自己上书来,我替你做主。
但我和你说清楚了,我只是保你不受欺负,你别回头又得罪谁欺负谁,管好你自己的臭脾气。”
两人盘坐在门廊上,义银柔声细语,苦口婆心为真田信繁考虑,真田信繁听得眼眶都红了。
看着义银略带疲惫的帅脸,真田信繁心中充满了愧疚。
今天她在义银面前的所言所语,都是身后智囊团盘算好的,专门用来撇清自己与大熊朝秀,大藏长安的关系,专心埋头自身发展。
日后关东经济一旦出现问题,便与关门经营的真田信繁没有任何关系,她就是最干净的可用之人。
但真田信繁背后的盘算,遇到义银真情实意的体恤,顿时让真田信繁无地自容。
圣人真心在关爱自己,自己却在步步计算,只为了能登上圣人的床榻,这是何等卑鄙。
半晌,真田信繁终于忍耐不住,说道。
“圣人!”
“嗯?”
“您。。您。。大熊朝秀大人与大藏长安大人对您是忠心耿耿,但下面人有时候做事,真的不怎么靠谱,总是闹出许多乱子。
您。。您。。真是不容易。”
真田信繁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能把真心帮自己谋划的海野利一与三好清海等人给卖了,许多话不能说也说不清,只能是支支吾吾。
义银显然回错了意,反瞪了她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能保证自己消停一点,我就轻松好多了。
总之,这两年真田众要休养生息的事我准了,经济上有困难你就给我来信,只要你别胡闹,一切都好说。”
真田信繁眼中闪过一道光。
“小幡信贞那边,也随我吗?”
义银皱起眉头。
“你又想做什么?”
真田信繁坦言道。
“圣人,当年我心黑,把手伸进西上野之地,联合小幡信贞赶走了长野业盛,是我做事孟浪,理应受罚。
您为了惩戒我,只是给了我驻兵之权,以防范东信的武田家为由,滞留西上野之地。
如今,武田家已经加入关东侍所,我在西上野之地的存在越来越尴尬,您总要给我寻一个出路吧?
我真田信繁连同身后二百多名斯波家臣,替您看着西上野,总好过小幡信贞那些骑墙观望的外人。”
义银看着可怜兮兮的真田信繁,陷入沉思。
真田信繁的领地,松代与吾妻是由义银背书的正式领地,不存在名分问题,但那只有区区一万石。
只说真田众在余吴湖合战中力挽狂澜的表现,就不止一万石,真田信繁借此提出正式吞并西上野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真田信繁以下,有斯波家正式编制两百余人,是妥妥的自家人。
理论上,真田领地已经不是外藩,而是归属关东斯波领管辖的斯波领之一,岛胜猛就是真田信繁的直接上司。
那么,小幡信贞这些半独立的西上野国人众就显得扎眼了。
斯波领是斯波家的核心领地,是享受各种斯波家福利政策的灯塔之地,哪有让外人拿着好处,不尽义务,左右逢源的道理?
小幡信贞若是在斯波织田之战中积极参与,立下军功,义银自然有些顾忌。
但既然小幡信贞和西上野众在关键时刻不积极,那么真田信繁毛遂自荐,替斯波家看护西上野之地,就可以理直气壮说出来。
义银想了想,说道。
“还是要以团结为主。”
真田信繁回道。
“圣人放心,我自然会积极团结小幡信贞,不会让您面上难堪。”
义银点点头。
“你的松代和吾妻两处领地,算入关东斯波领,享受斯波领待遇。
至于西上野。。西上野众由你统御指导,以观后效。”
真田信繁大喜,伏地叩首。
“谢圣人。”
义银看似没有答应真田信繁的要求,其实是给了她很大的便利。
名分上,真田信繁终于正式成为西上野众的首领。
借此,她摆脱了临时驻扎的尴尬,不需要再通过贿赂小幡信贞为首的西上野众,获取她们的支持。
再者,松代和吾妻算入关东斯波领,斯波家的新生活运动,三白饮食,以后就有两地的一份福利。
义银为了打造灯塔形象,可是使劲提高斯波领的生活水平。
白米饭,白萝卜,白豆腐的三白饮食,给斯波领周遭吃糠咽菜都吃不上的穷苦武家,已经造成了极其震撼的心灵冲击。
东武藏武家听说东武藏之地被献给了圣人,皆是欢呼雀跃,连太田康资这个名门惨死都不在乎了。
真田信繁这边,也是同样的道理。
松代和吾妻两地加入关东斯波领,便是给了西上野的地方武家集团一个暗示。
只要她们愿意臣服真田信繁,就有可能跟着真田领地一起加入斯波领,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呀。
白米饭,白萝卜,白豆腐的美好生活在前方招手,谁还能心平气和?小幡信贞还能像以前一样,拿捏这些心浮气躁的西上野武家吗?
义银顺手一推,顿时帮真田信繁解决了许多人心向背的麻烦,真田信繁是真心感激。
想到圣人一心一意帮自己,自己却对圣人隐瞒诸多念头,真田信繁心中的愧疚大盛,狠狠一个头磕在门廊的木板上,瞬间断成两节。
义银一脸懵B,看一眼她头上被撞出的红斑,再看看已经两半的木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野猴子真是。。奇葩呀。
第1660章关东将军来邀请
做人要活出自己的价值来,否则一辈子就是当牛做马的命运。
人类社会的可悲之处就在于,一个人的价值往往不是体现在他为社会做过多少贡献,而是体现在他对社会的破坏力有多大。
真田信繁不闹不争,义银要安抚,因为这些山民是真的猛。
上杉谦信又闹又争,义银也要安抚,因为上杉家也是真的猛。
真田信繁敢嘲笑上杉家臣团过惯了好日子,外厉内荏,但她敢否认越后武家的凶悍战斗力吗?
乱世之中,能打,就有被安抚的价值,破坏力越大,被安抚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关东侍所最有地位的统战众,就是最坏最奸最会作威作福的一群王八蛋。
义银此时的难处可以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他无法承受上杉谦信愤怒所造成的巨大破坏力。
送走了真田信繁,义银再次踏上路途,越过开春化雪的越后山脉,进入越后国境内。
思索再多,最终还是要面对。
义银回到春日山城脚下的御馆,山上的上杉谦信依然不动神色,义银也装作勤奋,开始在御馆内处理积累如山的文书。
他两年不回关东,各方各面的情况都需要了解,军事,内政,经济,情报,各方面的斯波系大佬都在排着队等他接见。
一叠叠的文书,看得义银头昏脑胀。
迅速扩张的关东侍所就像是一匹奔驰的野马,拖着义银粗陋的统治机构向前突飞猛进,总给人一种要散架的错觉。
在义银案前,雾影才藏正恭谨等候君上指示。
自从藤林杏犯下大错,藤林一系忍众被严惩,百地三太夫回转近畿,接手斯波家在近畿的情报网。
关东的保密组就交给了百地三太夫的得意弟子,雾影才藏负责。
说来也可怜,就伊贺众那几十号人,要负责整个关东的情报事务,根本忙不过来。
关东侍所内部的大评议,常务理事会,奉行所,武家义理促进会,武协等机构要查。
外围的统战众,地方众,兄弟会,蓝衣众也要看着。还有武田,北条,上杉等强藩的动向更不能掉以轻心。
别说雾影才藏只有几十号人,一个已经掰开当两个用,就算是能掰成十个,也是远远不够的。
雾影才藏也曾想过找外援,把猿飞佐助拉来帮忙。可真田信繁和猿飞佐助这两个王八蛋不当人啊,专坑自己的朋友。
真田众通过保密组的情报网,抓准机会拿下了箕轮城,导致西上野统治者更迭的大事件。
事后,猿飞佐助自然是被义银严惩,雾影才藏也跟着吃了挂落。
自此以后,雾影才藏更加谨慎,不敢乱用外人,缺乏人手的后果就导致斯波家的关东情报网总有些差强人意。
义银心里清楚雾影才藏的难处,也没准备为难她。关东诸多麻烦是盘根错节,不是依靠几个忍众探查出情报就能解决的。
有些麻烦,义银自己都要装糊涂,知道得越多越头疼。反正有关东侍所大评议这个兜底平台,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皿煮不是最好的办法,但绝对下限并不低,义银现阶段对关东的政治要求就是稳定压倒一切,稳住各方面再慢慢推进。
所以,关东保密组的任务,主要是盯着关东侍所大评议这一贵族共和的政治稳定,其余都可以先放一放。
义银这种无可奈何,只能先顾眼前的做法,让他至今都没有发现关东侍所经济运转中的那些猫腻。
而对于外部的东方之众地区,奥羽地区,他亦是盲人摸象,要通过外围强藩大名的渠道了解内幕。
像这种眼前一片迷雾的情况,雾影才藏是忐忑不安等候圣人责备,义银却知道没什么好指责的。
雾影才藏干的不错,换个人来干且不说能不能信得过,单单看能力也不可能比雾影才藏做得更好。
这就是义银的悲哀之处。
他崛起的太快,八年的时间完成了几代人都无法完成的伟业,自然要承受更多的隐患。
秦奋六世之余烈,才有了秦始皇统一天下。
岛国虽然不如天朝广阔,但义银八年走完了别人六七代的路,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能有眼前的稳步推进,义银已觉得很不错了。
义银看了眼战战兢兢的雾影才藏,说道。
“做的不错,这两年辛苦了。”
雾影才藏松了一口气,伏地叩首道。
“不敢,这是臣下的本分。”
义银点点头,问道。
“古河领的关东将军邀请我前往一叙,想为东方之众调停,这件事你怎么看?”
雾影才藏一愣,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义银便明白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得,情报系统千穿百孔,咋办呢。
原本,只搞越后和上野一带情报的关东保密组。
现在的职责范围,包括北陆道的能登,越中,越后,东海道的骏河,中山道的信浓,关东十国,以及广阔的奥羽地区。
要探查的方向太多了,古河领的关东将军给御馆的圣人上书这件事,雾影才藏竟然是一无所知。
原本这没什么,过几天延迟的情报网总能让雾影才藏知道这件事,但尴尬的是义银现在问起了。
雾影才藏立即土下座,也不敢为自己喊冤。
“对不起,臣下失职,非常对不起!”
义银摆摆手,并不想追究,将案牍上的书信飞到雾影才藏跟前。
“看看吧。”
雾影才藏磕头之后,小心翼翼拿起书信,一目十行看起来。
义银等着她看信,心里琢磨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去年夏秋之间,关东联军回转关东,关东侍所对东方之众磨刀霍霍,至今已有半年。
关东侍所这边忙着协调立场,获取大义,准备征伐东方之众。东方之众那边也没闲着,自然要寻求自己的活路。
只是义银没想到,东方之众竟然会找到足利义氏出面。
自从关东侍所崛起,原本的关东体系已然名存实亡,特别是武田北条两家倒向关东侍所之后,古河领的关东将军更是狗都不理。
足利义氏区区一个傀儡,她能呆在古河领当一尊泥菩萨,已经是义银宽容厚待,要是她足够聪明,就不该再掺和关东政局。
可惜这一次,足利义氏显得很不聪明。
义银在关东的政治口号,主要是两句话。
其一,和平发展。
其二,关东无战事。
前者是义银提出的政治新思想新路线,否定百年乱战的合理性。
后者是建立在前者基础上的政治要求,谁开战谁就是不义。
当年,为了获取政治大义,义银前往古河城,请出关东将军的御令,对关东将军管辖的关东十国提出了关东无战事的训诫。
但现在,整个关东包括奥羽地区,都在关东无战事的限制之下,这依靠的是义银个人的影响力,与关东将军的御令已经没什么关系。
不管是关东侍所对东方之众的讨伐,还是山中幸盛准备对奥羽地区的渗透,都是以关东侍所的大义准则行事。
换而言之,在关东地界,大家都必须遵守关东无战事这一政治要求,只有关东侍所不需要。
因为大义的解释权已经到了关东侍所手里,也就是义银的手里。
我说你不义,你就是不义,我要打你,就可以打你。
可现在,东方之众把足利义氏抬出来,显然是要用关东将军的关东无战事御令,来否定关东侍所的大义。
足利义氏是不是脑子有坑?她好好在古河城混日子就是,趟这浑水干嘛?
义银敲击着案牍,思索着足利义氏是不是被东方之众蛊惑,又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
雾影才藏看完之后,双手将书信送回义银案头,鞠躬退后。
义银问道。
“你怎么看?”
雾影才藏说道。
“臣下不敢妄言关东将军,但我这份信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去年秋后,里见,佐竹,宇都宫等东方之众各家,的确有使节频繁出入古河领。
但她们交涉的目标,并非关东将军,而是簗田晴助,听说送了不少财物。”
义银眯了眯眼。
“簗田晴助吗?”
簗田晴助此人,是个十足的滑头。簗田家,又是世袭镰仓足利家奏者。
武家重礼,簗田晴助精通各类礼仪,包括足利义氏的关东将军继位仪式,上杉谦信的关东管领继位仪式,都是她主持的。
说此人油滑,就因为当年北条氏康捏着足利义氏,野心勃勃要对关东扩张之时,北条氏康的关东管领仪式,也是簗田晴助主持的。
这就是一个有奶就是娘的老滑头,哪边占了上风,她就靠向哪边,借助奏者身份的重要性,总能给自家谋求到好处。
古河领是镰仓足利家的核心领地,但关东将军足利义氏被北条家控制在小田原城附近的那些年,簗田晴助已经把古河领彻底吞了。
如今的古河领,足利义氏在古河城待着,簗田晴助则以关东奉行众笔头身份,管理着古河领。
义银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为东方之众求情一事并非足利义氏的本意,而是簗田晴助安排的?”
雾影才藏说道。
“也谈不上安排,不管是关东将军还是簗田晴助,这些年都很本分,只是埋头赚些钱粮。
古河领位于关东平原核心处,利根川改道工程的几条主河川都有经过古河领。
圣人不知道,为了能够在古河领改道,武家义理促进会给了古河领许多安置费。
而其中只有小部分款项用在改道所经村落的损失,大半款项则是进了镰仓足利家的小金库。”
义银笑笑不说话。
如果足利义氏安心当个富家女,只想捞点钱,不掺合政治,那义银肯定是支持的。
镰仓足利家在关东当了两百年的关东将军,政治影响力深入关八州的边边角角。
义银也不想苛待足利义氏,影响自己的仁义形象,而且可能会引发更多政治隐患。
如果足利义氏和簗田晴助只是想多捞点钱,义银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
此时,义银心头一动。
“你是说,这次帮东方之众说话,只是因为关东将军收了她们的钱,所以敷衍着上了一本?”
雾影才藏伏地叩首。
“圣人英明!
据我所知,古河领这个冬天可是收了不少钱粮。关东将军如果只收钱不说话,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我看信中字里行间,也是邀请圣人去古河城一游落笔较多,反倒是提及东方之众的话不过一两句。”
义银拿起信件仔细一看,哑然失笑,果真如此。
看来足利义氏和簗田晴助还是很懂规矩的,她们只是做做样子,免得收钱不办事的吃相太难看。
但她们归她们说,义银不听也罢,只是模凌两可的一两句话,算不上真的求情。
也就是义银自己,因为担心足利义氏这位关东将军又起了什么政治野心,没看出信中的敷衍之意。
义银不禁自嘲,俗话说关心则乱,古人诚不欺我也。
但这时候,义银反倒不好意思告诉雾影才藏,自己是因为担心乱了分寸,只是装作慎重点了点头。
“我自然知道关东将军严守本分,只是不知道古河领上下是否能领会关东将军的意思。
万一有些人会错意做错事,岂不让我与关东将军之间错生嫌隙。”
雾影才藏心领神会,鞠躬说道。
“圣人英明,臣下远不及也。
臣下这就亲自前往东方之众领地,一探究竟,查明真相。”
义银不好意思摸摸脑袋,自己胡诌几句,为了让自己好下台,雾影才藏就要奔波千里,去查些没风没影的事。
真是领导一句话,手下跑断腿,总不能说领导不对吧?
义银叹道。
“你且去看看,早去早回。”
雾影才藏鞠躬告退,走出厅室,她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黏得难受。
关东情报网人手不足,许多事只能浮与表面,没法深查。
雾影才藏最怕就是哪方面缺了情报,让圣人不悦,丢了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
至于圣人搞错了什么,会对雾影才藏产生些许愧疚,雾影才藏反而是求之不得。
别说工作难办,事情不好做,可有的是人盯着雾影才藏的位置流口水,想要取而代之。
作为斯波家在关东的情报第一人,雾影才藏的权力不小,她也不想失去这份弥足珍贵的权力。
没困难要上,有困难更要咬紧牙关上,如果事情都好办了,主人何必要特地养你这头能干的家犬。
第1661章母女同心圣人难挡
雾影才藏诚惶诚恐告退,立即前往东方之众领地,探寻她们的真实意图。
义银对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东方之众只是一堆砧板上的鱼肉,翻不起风浪。
真正让义银头疼的,还是山上那个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反应的上杉谦信。
新春起始,关东侍所春季大评议马上就要召开,远一些的统战众此时都快要动身前来御馆了。
义银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和上杉谦信比耐性,他需要一次面对面的谈判,让上杉谦信接受现实。
从东海道归来的义银,先后与德川,武田,北条各家沟通,其实是暗搓搓压了上杉谦信一手。
只要上杉谦信无奈接受现实,她生女之后熊熊燃起的野心就可以暂时被压制,义银才好松口气。
望着门外阳光明媚,义银走出门廊,问向侍奉在旁的蒲生氏乡。
“上杉谦信那边还没有动静?”
蒲生氏乡摇头道。
“这些天,上杉殿下一直在春日山城修养,没有外出过。”
义银叹了口气。
“这个时间点,她在做什么?”
蒲生氏乡犹豫一下,低声说道。
“应该。。在哄女儿午睡。”
义银面色一僵,终究是心头一软,罢了罢了,去看看女儿吧。
女儿都快两岁了,自己这个当爹的还没见过,以前还能说远在近畿没法探望,这会儿近在咫尺再不去看看,算什么亲爹?
义银抬头看向刚过正午的太阳,冬去春来已经有了丝丝暖意。
“我现在要去春日山城,安排一下吧。”
“嗨。”
屏风遮挡拉门,后面的上杉谦信正宠爱看着沉睡中的上杉深雪。
屏风外,春日山城城代本庄实乃满头大汗,唯恐上杉谦信又有什么变化,食言而肥,不履行和上杉家臣团说明的软刀子计划。
对刚烈非常,从不低头的上杉谦信而言,宁可被刀枪入体,都不愿意做哭哭泣泣的小女人样。
但一切。。都是为了女儿。。
“请圣人过来吧。”
“嗨!”
只这一会儿,本庄实乃就觉得漫长无比,两腿发软,上杉谦信的命令让她如蒙大赦,赶紧跑出去请圣人前来。
半晌,义银来到这间孩子的居所,外围的姬武士早就被命令远远避开,只留下这尊贵的一家三口。
义银绕过屏风,看见上杉谦信小心翼翼为踢开被子的女儿塞住被脚,不禁有些失神。
这是自己认识的上杉谦信?浑身上下充满了慈母的气息,温柔的样子是义银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你来了?”
“我来了。”
“来,过来看看我们的孩子,看看我为你生下的孩子。”
义银上前,在上杉谦信充满骄傲的邀请下,将目光投向酣睡中的上杉深雪。
这是他的第二个女儿,也是世人以为的两位神裔之一。
由比滨结衣的懦弱,让她连表明三女儿身份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也好,看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的明争暗斗,就该知道,此时暴露三女儿身份未必是好事。
看着在梦中微微皱眉,轻轻吐着泡泡的可爱深雪,义银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孩子。
但此时,他的手腕却被上杉谦信一把握住。
“圣人此来,可是有什么事要教我?”
对上杉谦信忽然转冷的语气,义银并不意外。
她还是那个她,并没有因为成为母亲而柔和,依旧是那位刚烈武勇,威风凛凛的关东管领。
义银沉声道。
“你的轩辕忍这些年渗透关八州之地,情报网比我麾下的保密组要灵通不少,想来你已经都知道了,又何必装作不知。”
上杉谦信冷冷一笑。
“知道是知道了,但我总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告诉我,你和德川家康勾连政治,要重开东海道商路,抢我北陆道的生意。
告诉我,你为了武田义信那个便宜女儿,答应让武田信玄征伐常陆国,对佐竹家的常陆守护取而代之。
告诉我,你与北条氏政水乳交融,支持北条家征伐房总半岛,拿了东武藏之地,准备把自己的驻跸地和关东侍所大评议搬去江户城。
告诉我,你自作主张干涉我养女上杉景虎的婚配,拉拢由良家联姻,成就你义女义子的亲上加亲。
告诉我,你私下原谅了伊达政宗的作乱,让山中幸盛向奥羽地区渗透。
告诉我,你这位斯波圣人是乾纲独断,关东大地已经没有了我上杉谦信插嘴的余地,我就应该老老实实伏地听命!”
义银知道戏肉来了,今日自己不管是装绿茶还是装大拿,软硬兼施都必须把上杉谦信这刺头拿下。
不能让她以为自己生了女儿就可以为所欲为,必须浇灭她的熊熊野心,否则后患无穷。
可不等义银施展自己最擅长的绿茶技艺,对上杉谦信屡试不爽的哭戏尚未演绎,就被上杉谦信抢了先。
上杉谦信松开义银的手腕,咬着牙,不屈得看着他,泪珠像是断线的珍珠一般落在榻榻米上。
义银第一次看到上杉谦信在自己面前表现出这副脆弱又倔强的柔弱模样,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伸手想要为上杉谦信抹去眼泪,却被她撇开头,躲过了手。
上杉谦信的头一动,积攒在眼眶中的泪水更是如出闸之水连绵不绝,双肩抽动,泣不成声。
义银叹道。
“你这是做什么,有话我们两个好好说。”
上杉谦信凄然一笑。
“你知不知道你的孩子有多难怀,多难生?
我受尽十月怀胎之苦,每每孕吐,夜不能寐。生产之后又在床上歇了一年不能理事,孩子怕生,一离开我就哭,一个时辰就喊饿。
我忍着,受着,爱着她,她就是我心口掉下的一块肉,是我的心肝宝贝!
外面的事我全然不顾,结果呢?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踩到我头上来!”
义银认怂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辛苦。”
上杉谦信摇头道。
“我从不怕什么辛苦,母亲撒手归西,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我。武家畏威不畏德,我年纪尚幼便拿起刀枪面对一切,何时在意过辛苦?
我只是为自己不值得,为我的女儿不值得,我想了十天十夜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母女俩?
遥想当年,我上洛求助幕府,与你相遇,两人在路边酒屋痛饮,互道心酸。
我对你一见钟情,认定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值得守护的人,我将家业与你分享,我与你并肩作战,我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以为你也是这样想我,这样对我,所以每次遇到困难,只要你态度坚决,我都会选择包容让步。
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忤逆你。但那不是因为你是天下无敌的毘沙门天降临!而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啊!”
义银哑然,上杉谦信对别人是够狠够坏,但对自己真的是好到没话说。
可义银呢?他最初来关东,目的就不单纯,是被系统任务胁迫。
系统那个狗屁不通的帮上杉谦信还关东一个清明世界的任务,真是害死人了!
为了这个该死的任务,义银哄着上杉谦信,忽悠着上杉谦信,把这真心爱自己的女人耍得团团转。
说到底,是义银对不起她。
要是站在第三方的立场,义银早就觉得这个渣男该死,迟早要为自己的无耻作为,付出惨重代价。
但义银不是第三方视角,他就是他自己啊!渣男再坏,还能自杀以谢天下吗?总得苟且活下去吧!
这个世界,不是你对别人越好,别人就越感恩戴德。反而是你对别人太好,别人还不起,所以更加烦你恼你,恨不得你马上消失。
义银不至于做到那种畜生不如的份上,因为他还有良知,更因为上杉谦信是他女儿的母亲。
天地良心,他只是想要压一压上杉谦信的野心,并不像上杉谦信激烈反应中所说的害她们母女俩。
义银叹道。
“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
上杉谦信一抹眼泪,漂亮的双眸盯着义银的眼睛,缓缓说道。
“每一次,我们遇到问题,我都告诉自己,你是爱我的,只要我稍稍让步,我们就能有美好的未来。
一次又一次,我一直在让步,我一直在你的眼泪和解释中心软,我一直在竭力满足你的所有诉求。
直至今日,你带着那些人的要求再次来到我面前,要求我和以前一样,对你让步。
但现在的我已经不一样了,我真的不一样了。
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的唯一,我什么都可以让。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你不再是我的唯一,在我心里除了你,还有她。
是她!我们的女儿!
在你来之前,我反复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一个我从来不曾怀疑的问题,你。。爱我吗?
斯波义银,你告诉我,你爱我吗?在我们的女儿面前,你给我一句真心话,你爱我吗?
你每次想起我,心底浮起的到底是对我的爱,还是其他什么烦恼,制衡,乃至。。厌恶?”
义银没想到,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被上杉谦信的眼泪彻底攻破心防。
真是报应啊!
多少次,义银用高超的绿茶技艺,用自己的眼泪,一次又一次俘虏擒获上杉谦信的心。
可今天,就在义银准备故技重施之时,却遭遇了上杉谦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突袭。
上杉谦信今天就没准备和义银谈政治,谈军事,谈经济,谈利益交换。她就是要用自己和自己的女儿,和义银谈感情,谈付出。
义银顿时招架不住,他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这些年忽悠上杉谦信,到底攒下了多少亏欠惭愧。
这会儿,义银被上杉谦信真挚的目光盯着,问情,问爱,这让义银该如何是好?
只要义银说一声爱,那么他之前绕路东海道积攒下来压制上杉谦信的筹码将全部失效了,既然要谈感情,就别拿利益来说事!
这是当年义银用在上杉谦信身上的招数,每每得手,屡试不爽。
可今天,义银自己却是吃到了苦头,总算是体会到那些年上杉谦信有苦说不出的烦恼。
可要是义银一狠心,直接说不爱。。女儿就睡在两人身边,自己亏欠良多的女人正在泪眼汪汪看着自己,这让义银怎么说得出口啊!
他又不是畜生!他又不是人渣!他就算是畜生是人渣,此时此刻他也说不出这种无情的话啊!
相遇七年,上杉谦信第一次抓住了义银的软肋,而且是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看着义银头上冒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上杉谦信心里涌起异常强烈的快感。
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今日,上杉谦信绝不会轻易放过义银!
室内的僵局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上杉谦信的无声哭泣,变成了有声的哽咽,最后嚎啕大哭,直接吵醒了孩子。
仅仅两岁不到的上杉深雪从睡眠中惊醒,看到自己的母亲正在哭泣,而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手足无措的男人。
纯真的稚女不懂成人世界的复杂,她只是秉持人类最朴素的情感,挣扎着爬出床,对那个陌生的男人拳打脚踢。
“坏人!不准欺负妈妈!不准你欺负我妈妈!”
孩子的力气不大,义银一点都不疼。但上杉谦信的哭声似乎感染了上杉深雪,女儿跟着哭起来,顿时让义银头疼得也想跟着一起哭。
今天,他是彻底栽在上杉谦信手里了。今日之上杉谦信,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刚烈有余,温柔不足的上杉谦信,她竟是恐怖如斯。
受着女儿的小拳头,义银心里苦涩不已,果真是报应不爽!
第1662章三十六计走为上
上杉谦信得意洋洋用冰水擦拭自己哭肿的眼眶,她可不是善长哭戏的女人,今天全力以赴,的确有些用力过猛了。
上杉深雪又哭又闹,把义银羞臊得狼狈跑路,这会儿也被哄得正在补觉。
上杉谦信忍不住亲了亲熟睡的女儿,真棒,今天要不是女儿的助攻给力,还真拿不下那个厚脸皮的家伙。
可怜二岁不到的孩子,喊爸爸妈妈都口齿不清的年纪,为了教一句不准欺负妈妈的清晰话,背后不知道废了上杉谦信多少力气。
总算结果是不错,没有白费了上杉谦信一番心血。
斯波义银狼狈离开的背影,让上杉谦信越想越得意,你个坏人也有今天。
本庄实乃缩在座下苦笑,上杉谦信看了她一眼。
“怎么?我演的不好?”
本庄实乃摇头道。
“殿下英明神武。。”
想要拍马屁的本庄实乃,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形容词,只能摇头叹息,上杉谦信这一招真是绝了。
圣人从东海道绕了大半圈回关东,积攒了一手筹码准备压着上杉家低头,最终却是一点没用上。
在上杉谦信的泪水攻势之下,圣人硬是被自己的女儿狼狈得打了出去,什么筹码都没用上,直接就被掀了桌。
看本庄实乃欲言又止,上杉谦信抱着沉睡的上杉深雪,冷笑道。
“你放心吧,我不至于一点面子不给圣人留,进两步退一步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上杉景虎和那个甲斐君的订婚之事,我答应了。
但今川氏真想重回骏河国,武田信玄想要常陆守护,北条氏政要占据房总半岛的这些事,就让她们来关东侍所好好谈,我们慢慢谈。
圣人心软,我可不好糊弄,她们想要走终南捷径,以为忽悠了圣人就可以得到她们想要的,呵呵,别做梦了!
关东侍所大评议的大门开着,她们敢来,我就敢和她们好好得斗一斗。
大家扯开台面掰一掰腕子,别在圣人面前卖乖,别在我的背后使坏。我倒想看看,没有了圣人的偏袒,她们能否在大评议收获满满!”
上杉谦信很冷静,把斯波义银臊走,只是为了踢掉这个意外因素,最终各方势力能否得偿所愿,还得看大家在大评议的实力对比。
大评议在御馆召开,上杉家是本土作战,多年积累的政治人脉,岂是今川,武田,北条这些初来乍到的外来户可以比拟?
只要斯波义银被感情绑架,不愿意下场,上杉谦信就能确保这次大评议中,上杉家能够占得上风。
上杉谦信从未想过反过来压制斯波义银,破坏他的战略,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肆意胡闹,上杉家最终依然没有好果子吃。
她和斯波义银谈感情,能绑住这个心软的男人,但在整个斯波武家集团的共同利益面前,她必须得学会适可而止。
家业并非家督一人之私产,而是整个姬武士团的公产。即便斯波义银贵为圣人,他也不可能做到乾纲独断。
上杉谦信如果真的太过分了,引起众怒,对上杉家有害无益。
最重要的是,上杉谦信还指望着上杉深雪未来能继承斯波家业,自然不愿意和斯波姬武士团交恶。
上杉谦信今日刻意利用女儿臊走义银,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之后的春季大评议,给武田北条这些家伙制造麻烦,让她们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达到自己的政治诉求。
武田家想要常陆国,北条家想要房总半岛,没问题。但别指望从斯波义银那里撒撒娇,骗得圣人点点头就可以轻易得到!
上杉谦信要证明自己的影响力,要维护上杉家关东第二的政治地位。
她必须证明,就算你们说通了圣人,依然要过我这一关!在关东这个地界,没有我上杉谦信点头,你们就什么都别想了!
关东侍所中,上杉谦信作为仅次于斯波义银的二号人物,上杉家仅次于斯波家的第二势力,这一政治地位,谁都别想动摇!
上杉谦信的行为,完全符合上杉家臣团的利益,这也是上杉家上下一心,任由家督胡闹发飙的根本原因。
所以,上杉谦信把斯波义银搞得灰头土脸,狼狈离开,上杉家臣团看得战战兢兢却没人出来阻拦。
生了女儿的上杉谦信仿佛是开了窍,政治手段变得和她的军略一样,快狠准,实在厉害。
回御馆的路上,义银黑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在居室坐下,依旧是气息难平。
女儿的小拳拳砸在胸口是不疼,但却把义银的心都给砸碎了。
义银不禁长吁短叹,报应啊,真是报应。
自己当年是怎么演绿茶,把上杉谦信拿捏得死死的。这会儿人家就是有样学样,拉着女儿搞了一出母女双打,把义银闹得欲哭无泪。
完了,全完了,自己的计划已经被上杉谦信彻底打乱了。
不久之后,关东各地的统战众就会齐聚御馆,召开新一年的新春大评议。
此次大评议,不单单要推选出常务理事会的新一届非常任理事,还要探讨对东方之众的讨伐方案。
例如,军力怎么动员,后勤怎么分配,战后地盘怎么规划。简单来说,就是谁出钱谁出力,谁吃肉谁喝汤。
联军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是扯皮,大家都想少出力多收益,但天底下哪有这种大好事?
义银原本想着搞定了武田北条,再加上今川由良两方配合,压下上杉,就可以轻松主导这次联军讨伐的分配方案。
但现在,上杉谦信拉着女儿,把义银这一手筹码直接撒泼砸了个粉碎,义银还怎么协调各方立场?
上杉武田北条,这是三个睡过的女人,背后还牵扯着两个女儿,再加上岛胜猛,山中幸盛这两个有过肌肤之亲的亲信。
好家伙,一桌麻将都不够坐,全在大评议打牌呢。
上杉谦信一耍赖,这碗水义银是真的端不平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回头这些女人在大评议闹起来,义银这个圣人还有什么面子?
严肃的评议会场,变成了义银后宫扯皮撕b的现场直播,这不是让整个关东的武家一起看笑话吗?
义银越想越头疼,一时却找不到半点办法挽回现在的被动局面。
上杉谦信显然是有备而来,她一直缩在春日山城不出声,沉住气,看着义银像个傻狍子一样四处忙活。
在大评议即将召开的最后时间点,义银终于忍不住带着自己攒了一手的政治筹码,信心满满去找上杉谦信摊牌。
上杉谦信却是通过上杉深雪这个女儿,直接换了个战场,把义银这个重感情的男人按死在内疚里。
这一下,上杉谦信在自己选择的战场,用自己最有利的战术,彻底打碎了义银的如意算盘。
义银越想越气,越想越无奈。
因为上杉谦信的隐忍不发,拖延时间,导致义银此时已经没有办法重新布局,即便有补救的办法,现在也没有补救的时间了。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过几天等大家都到了御馆,现场表演一寸后宫一寸血,斯波女人爱撕逼?
义银深深吐出一口气,目光扫向案牍上,那一份来自关东将军足利义氏的邀请函。
“蒲生氏乡!”
“嗨!”
“镰仓殿诚意满满,我不好辜负她的一番美意,你立即整顿同心众人马随我前往古河领,受邀赴约。”
蒲生氏乡一愣。
新春的大评议马上就要召开,大家都在急着往越后国的御馆赶路。这时候,圣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要跑去下总国的古河领游玩?
见蒲生氏乡发愣,义银没好气的说道。
“你是没听明白我的话吗?”
蒲生氏乡大着胆子探了一句。
“圣人,关东侍所大评议。。”
义银瞪了她一眼,这小妮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呼呼的打断道。
“我又不是统战众,关东侍所召开春季大评议,干我屁事!
我要去和关东将军喝茶游玩,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问题。。”
被义银的责备说得低头鞠躬,蒲生氏乡灰溜溜跑出去准备。
义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苦笑一叹。三十六计走为上,老子管不了了,就先跑路吧,眼不见为净。
说起来,义银破罐子破摔的跑路,也算是无奈之余最好的办法。
义银呆在御馆参与大评议,只会是火上浇油,这些女人闹起来一定变本加厉。
但如果他不在,让女人们自己去磋商,虽然过程一定很难看,但至少能谈出个合情合理的结果。
大家都是大名,都是政治动物,手下养着一大群等着吃饭的姬武士,不能太感情用事。
东方之众讨伐战干系各家的大利益,几个女人再不爽,最终还是要谈出一个符合大家利益的结果。
义银既然已经使不上劲,那就干脆别呆在这里给大家添堵了,直接跑路得了。
自己这个碍眼的男人不在,这些女人还能谈得痛快点。
叹了一声,义银面露苦涩。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上杉谦信。。算你厉害。。
第1663章死里求生的佐竹
义银是午后去春日山城见的上杉谦信与女儿,下午便整理行李,带着同心众出游而去。
他果断掉头跑路的行为,让事后知晓的上杉谦信听得目瞪口呆,暗自啐了一声,这没担当的冤家。
义银回来的时候是一路磨磨蹭蹭,从东海道绕了个大圈子,一路上没少耽搁时间。
这一跑路却是当机立断,当天下午直接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两天过了越后山脉,五天沿着利根川顺流而下,可谓神速。
等御馆这边陆续抵达的统战众,想要在大评议之前觐见一回圣人的时候,义银已经踏上古河领,假装看不到关东侍所的暗潮汹涌。
没有了义银这块夹心饼干,缓冲肉垫,作为大家争夺的核心。
他睡过的各家女人自然心知肚明,这次大评议的交锋只能是各出手段,自己靠实力来争个高下。
义银赶在大评议召开之前抵达古河领,也是掩耳盗铃,假装不掺和大评议之事,给自己留点颜面。
准备了整个冬天,绕路拿了一大把筹码,被二女儿几下小拳拳砸得灰头土脸,狼狈离开,义银不要面子吗?
就算是他真的管不了,也得装作不想管,这就是男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可笑德行。
关东侍所这边各方摩拳擦掌,为了利益分配开会闹腾。
另一边,被关东侍所视为砧板上鱼肉的东方之众,也不能是坐以待毙。
人与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挨宰的人一样要拼命得死里求生,谁会安坐在家中等死?
常陆国,太田城,议事厅。
主位上的佐竹义重此刻神情疲惫不堪,好好的一位中年贵妇,这半年煎熬是硬生生老态了三五岁。
佐竹家与武田家源于一脉,皆是源氏名门,世袭常陆守护,坐镇这一关东大国。
佐竹义重年少英武,被誉为文武双全的关东人杰,而她最擅长的却是搞关系。
这些年佐竹义重与宇都宫,结城等有力武家联姻结盟,送子嗣入继芦名,团结了一大批当地势力。
借着常陆国作为关八州进入奥羽地区的桥头堡地位,佐竹家当上了带头大姐,北抗伊达,南拒北条,成为关八州东部的定海神针。
可原本的大好局面,在这两年迅速恶化,让佐竹义重亦是无奈。
先是斯波义银南下关八州,把佐竹义重严厉打击的小田氏治扶持起来,还送给了小田氏治一任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非常任理事。
小田氏治借此稳住了基本盘,小田城钉在常陆国南部,让佐竹义重难以突破南线。
同时,北方也不太平,伊达政宗崛起,吞并了大崎家,正在图谋芦名家的会津四郡。
此时的芦名家已经衰弱,家臣团四分五裂。
原本佐竹义重送子嗣入继,就是想要拿下会津四郡,伊达政宗这一插手,岂不是要夺走佐竹家到嘴的肥肉?
可偏偏在这个要紧关头,佐竹义重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斯波织田两家开战,二十万人鏖战于近畿,佐竹义重怎么想都不认为斯波义银能有余力再顾及关八州之地,于是拒绝了举义出兵。
佐竹义重本想着,给我三五年时间,还你一个强大的佐竹家,但现实却非常残酷,彻底打碎了她的如意算盘。
看似火星撞地球的斯波织田之战竟然会虎头蛇尾,斯波义银与织田信长只是在余吴湖合战稍微掰掰腕子,就握手言和了。
关东侍所的目光迅速转回关八州之地,准备拿这次不参与义战的不义之徒开刀分肉。
佐竹义重作为东方之众的带头大姐,率先坐上了火山口,随时会被喷发的熔岩烧个尸骨无存。
她一人死了事小,佐竹家几百年的家业毁在她的手里,她死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佐竹义重不停写信给斯波义银,恳请圣人的原谅,甚至愿意切腹自尽,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心里明白,斯波织田之战是虎头蛇尾,但关东联军出兵的恩赏却不能少。
奉公恩赏是武家义理,就算强势如斯波义银,也必须给足了关东联军好处,不然以后斯波义银再想摇人,也没有人再会听话出兵了。
织田家败而不败,斯波义银没法从织田家身上挖出好处,安抚出兵的关东联军,那就只能把主意打在没有出兵的东方之众身上。
天朝有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佐竹义重再怎么讨饶,自罚,斯波义银也没法原谅她,真原谅了她,关东联军的恩赏从哪里出呢?
反倒是伊达政宗聪明,一眼看透了局面,孤身跑到斯波义银面前跪舔,总算是勉强过了这一关。
佐竹义重无奈从奥羽地区撤出,南奥羽武家如白河结城,石川等各家见佐竹家有倾覆之灾,也纷纷和佐竹义重划清界限,背弃之。
佐竹义重在奥羽花费的多年心血一朝几乎被清空,心疼不已,却又是无可奈何。
此时,斯波义银在关东的威望是如日中天,关东侍所磨刀霍霍,所有人都觉得东方之众死定了,别人恨不得是割席分坐,彻底远离。
坐在主位上的佐竹义重,凝视座下东方之众各家的家督与使节,时至今日之绝望处境,反而把心思各异的东方之众彻底团结起来了。
兵法曰,围三阙一,其本意就是担心把敌人堵进绝路,逼得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斯波义银多年征战,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一次,他却必须把东方之众彻底逼死,没有其他选择。
东方之众不被钉死,关东侍所那些大功臣的恩赏从哪里解决?
至于战术上的怀柔分化,打一部分,拉一部分,斯波义银是想做也做不到啊。
关东侍所内部为了利益分配已经吵成了一锅粥,光是协调自己人的立场就很头疼了,斯波义银哪里还有余力去怀柔分化敌人?
联军联军,说到底就是各说各话,各干各事,斯波义银这个老大说话都未必算数,何必要多废话?
万一承诺无法兑现,反而打击义银自己的威信,他干脆不操作,让关东侍所那些人自己谋划去吧。
就因为斯波义银做不到围师必阙,绝望的东方之众才能众志成城,坐在佐竹家的居城太田城,无奈听从佐竹义重的建议联手起兵。
佐竹义重叹了一声。
她这辈子还没有指挥过这么团结的盟友盟军,也是多亏了关东侍所不留一丝余地的坚决态度。
佐竹义重沉声道。
“圣人已经南下,抵达古河领,我们必须马上动员出兵。”
座下某家家督迟疑道。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我们原本计划着关东侍所大评议结束,圣人才会受邀关东将军,南下古河领游春。
这会儿,大评议还未召开,圣人就已经到了古河领,是不是。。发现了我们密谋,想要引蛇出洞?”
此人的假设,引起一众姬武士的骚动担忧。
如果有的选,在场所有人谁都不想和斯波义银为敌,和一个从来没输过的军神对阵沙场,是所有武家的噩梦。
佐竹义重苦笑道。
“也许有诈,也许没有,谁知道呢?可我们还有的选吗?
我们不动,关东侍所开完大会就会出兵,冲过来夺走我们的领地,覆灭我们的家名。
我们向簗田晴助行贿,给关东将军送了那么多礼物,不就是想要求得一线生机吗?
现在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更好一些。
关东侍所各大势力都在越后的御馆扯皮,隔着越后山脉,她们一时难以反应,即便反应过来,各自回领动员也需要时间。
新春之始,万物复苏,各家领地都在农忙春耕,她们就算想要尽快出兵,一时也协调不过来。
而我们不一样,我们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准备,即便现在情况有变,改变计划提前出兵,也就是耽误了部分春耕。
今年粮食减产一些,也好过家业不存,家名不在。
圣人轻车简从,身边护卫肯定不多,古河领距离我们的领地也不远。
我们只需要立即出兵,拔掉小田氏治这颗钉子,之后便是一马平川,数日即可抵达古河城下。
圣人的军才天下无双,但巧夫难为无米之炊,任凭他风华绝代,手中无将无兵,被我们困在古河城,也难以施展手段。
我再强调一次,我们此次出兵,并非作乱,而是申诉。
圣人身边有坏人!
关东无战事,乃是圣人和关东将军联名发出的倡议。
关东侍所那些逆贼无视御令,迷惑圣人,出兵攻打我们东方之众,破坏关东无战事的政治默契,乃是不义!
我们起兵是要面见圣人,阐述我等委屈,若是圣人需要,我等亦可为君分忧,行清君侧之事!”
佐竹义重有叛乱之心,却不敢提叛乱之名。
说来可笑,关八州乱了百年,什么足利家的将军,上杉家的管领,各地有力武家说反就反,从来都是毫无顾忌。
可遇到斯波义银,却能让这些习惯造反的关八州武家心里发毛。
虽然斯波义银只来了关东不到七年,但武家义理促进会却是老老实实在关八州之地做了三年慈善。
且不说,利根川中下游那些村落土鳖受益匪浅。
关八州其他地方的村里地头地侍天天看着地图流口水,就指望着水利工程拆迁,明天能到自己家。
发展经济,救济底层,这是斯波义银手中最强的武器,甚至比他天下无敌的战阵威名更让人畏惧。
关东人不是没见过名将,岛国历史上大多数名将都在关东留下过辉煌的战绩。
可再厉害的人那也是人,只要是人,总有打败的办法。
但斯波义银的做法,显然是不准备当人啊!大把大把的钱粮撒给底层村落土鳖,真是白白糟蹋了!
可偏偏底层人就是见钱眼开,听不得上层人的宏大叙事。谁在真正关心底层,谁只是口空白话文字雕花,底层人心里明镜着呢!
斯波义银白白散了三年钱粮,人心都是肉长的,东方之众要起兵作乱,下面的村人搞不好直接发动一揆,先掀翻了东方之众再说。
不要和底层人说什么,我们东方之众也是被逼无奈,我们也不想叛乱,我们没其他路走,底层人不听的!
你们这些上层人作威作福几百年,什么时候关心过底层人?死光了活该!
反正就是一句话,不管东方之众多么无奈,只要她们敢对斯波义银竖起反旗,底层人就会本着朴素的价值观,站到斯波义银那边去。
所以,即便佐竹义重已经通过关东将军的渠道,把斯波义银忽悠到了古河领,但她依然不敢公开宣布反叛。
她只能打着申诉,清君侧的口号,寄希望于迅速出兵拿下斯波义银,把这位圣人控制在自己手里。
只要斯波义银落在佐竹义重手里,这盘棋就算盘活了。
下野的宇都宫,常陆的佐竹,房总半岛的里见,都不是强势的大名,领地内依旧有着大大小小的有力武家,可以制衡她们。
联合东方之众的中小武家,长期与关东侍所作战,是下下之策。
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抓到斯波义银,或者。。让斯波义银死。
别看斯波家强势,隐隐已经有了再次一统天下的征兆,但斯波家的缺点也非常明显。
斯波家的实力,人脉,神权,全部是凝聚在斯波义银一人之身。
能抓住他自然是奇货可居,即便是杀了他。。
只要找个替死鬼,不是脏了自己的手,斯波势力立马分崩离析,东方之众的危机也算是解决了。
佐竹义重不断对诸姬晓以利害,在无尽的绝望中,诸姬也只能是被迫抓住眼前最后的这一根救命稻草。
出兵古河领!
第1664章突如其来的叛乱
足利幕府的衰败,始于八代将军之乱。而关八州之地的混乱与近畿的足利幕府相比,时间倒也差不多。
从古人的思维看来,也许就是天命如此。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足利天下,先天不足,统御万民不到百年便开始生乱,一乱就是一百多年。
近畿的八代将军之乱,暂且不提。关八州之地的乱局,起源于镰仓足利家的关东将军,与关东管领上杉家争夺关八州统治权的斗争。
上杉家在关八州西部占据地利人和,镰仓足利家不敌,只能远走东部,在古河领重新建立政权。
以古河城为御所的关东将军,得到了下野,常陆,下总,上总,安房五国武家的支持,才能坚持与关八州东部的两上杉家长期对抗。
镰仓足利家与两上杉家的多年内斗,最终是消耗了双方的实力元气,却又是谁都没能笑到最后。
北条家自伊豆国崛起,智取相模国,经营三代,以北条氏康为首的新兴势力最终引发了足利上杉双方的忌惮,组成联军要捏死北条。
结果,在河越城野战之中,足利上杉大败而回,关八州原有的统治体系几乎分崩离析。
在上杉谦信继承关东管领,联合斯波义银,南下攻略关八州之前,古河领已经向北条氏康低头。
古河城位于利根川中游与渡良濑川的南部,是关八州之地的中心点。
在关东将军被北条家控制之后,古河领已然成为北条家攻打上野国与常陆国的桥头堡。
这也是上野国的宇都宫,常陆国的佐竹,她们为什么会在上杉谦信南下之时,主动向上杉谦信靠拢的原因。
她们已经受到了野心勃勃的北条家威胁,再加上在下总国南部与北条家争夺房总半岛控制权的里见家。
这些曾经臣服于关东将军的关八州东部五国名门后裔,极其反感北条氏康这一冒领北条家苗字的外来户。
时过境迁,今天的关八州之地,已经不是宇都宫,佐竹这些名门后裔的乐土。
斯波义银建立的关东侍所,在更大范围的拉拢人心,不管是大评议,还是武家义理促进会,都不是以名门后裔为标准,拉拢姬武士。
这就导致关八州东部的传统名门,对关东侍所的机制不太热衷,才会出现组成东方之众抱团自治,不理会斯波织田之战的举义行为。
在关东传统名门看来,近畿的狗咬狗与她们无关,关东侍所把名门和下克上的后来者放一起平等坐席,也让她们不愿意融入新体系。
而关八州东西部的差异越来越大,最终酝酿出关东侍所讨伐东方之众的大事件。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东方之众多行不义被讨伐,但暗地里却是斯波义银联合关八州西部势力,攻打关八州东部势力的统一战争。
此战一旦成功,关东侍所才算是真正取代了关东体系,成为能够代表整个关八州之地的新政权。
从这一点看来,义银对古河领的足利义氏不得不上心。
首先,在政治上,新的关东侍所取代旧的关东体系是必然,但取代的过程越平和顺利,造成的人心撕裂就越少。
毕竟,义银自己就是源氏长者,是足利一门的核心人物。
他没有必要对同为亲族的镰仓足利家太苛刻,反而需要善待足利义氏,体现出自己的仁厚人设,为稳定的政治过渡而努力。
其次,在军事上,古河城是下总国北部重镇,是进攻下野和常陆两国的桥头堡。
下总国南部的国府台城,则是面向房总半岛的南部重镇。
作为联接关八州东西部的中心之地,下总国这两个一南一北的重镇,都是当权者必须注意的要点。
再次,在经济上,古河领位于利根川和渡良濑川相邻的交汇点,是利根川改道工程的核心地区。
换而言之,利根川能否借助渡良濑川与鬼怒川向东分流,为利根川下游的泛滥引走掉过量水流,古河领是绕不过去的经济建设要点。
所以,不管是出于政治,军事,经济哪方面的考虑,斯波义银都必须给予足利义氏几分优待。
即便,镰仓足利家的关东将军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也不可轻易亏待之。
这也是佐竹义重笃定,斯波义银一定会南下古河领,给足利义氏面子,赴约前来。
没有足利义氏这层面子,斯波义银不是谁都能请得来的,东方之众谋划的清君侧行动,也就无从说起了。
只是斯波义银来得太早,连关东侍所的新春大评议都不参加,就径直奔古河领而来,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正是这点意外,让佐竹义重为首的东方之众迫不得已,必须提前发动,露出了一丝不协调的慌乱。
佐竹义重想着突袭小田氏治,拿下小田城,直扑古河城,把斯波义银堵在古河城内,大事可成。
但武家传统的农兵动员,显然在突发情况下,做不到佐竹义重所需要的突然性。
多次丢失领地,被称为不死鸟大名的小田氏治,她已经从某些侧面情况,隐隐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另一边,被斯波义银无心插柳的雾影才藏,正在迅速赶往东方之众的领地,探查东方之众的动向。
雾影才藏的第一个目的地,自然是选择东方之众中的头号大佬,佐竹义重。
各方巧合之下,最终让佐竹义重的如意算盘落空,局势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迅速滑去。
暗潮汹涌之际,在古河城做客的义银却是一无所知,正受到足利义氏的热情款待。
关东将军虽然权势不再,但古河城位置优越,领地富庶,再加上各家的供奉,足够足利义氏逍遥。
自从不用操心军事,她的日子反而过得更舒服了。
几百年的名门,一旦忘了征战霸业,把心思花在吃喝玩乐上,档次和一般人都不同。
当日,足利义氏请义银品茶,簗田晴助陪席,三人乐呵呵享受着新春的第一缕朝阳,在古河城的庭院中观赏寺院尼姑的献艺。
近畿的茶道以堺港为首,三大茶人皆是大商人出身,附庸风雅,亦是摆脱自身商贾的低贱身份,与高阶武家体面亲近的最佳办法。
但关东这边却又不同,关东传统,商贾不兴,主导文化事业的主流就落在了佛教寺院身上。
寺院茶道清淡雅致,不如堺港的奢华新潮,却别有一番滋味。
此时,三位贵人正在享用的,便是尼姑献上的怀石料理。
怀石两字,本意是尼姑苦修之时,怀中揣着的暖石,用以抵御饥饿之感。
但随着寺院茶艺精进,为了让贵客的肠胃不受浓茶之苦,尼姑们开始预备起喝茶之前的茶点,称之为怀石料理。
怀石料理以陶器,瓷器,漆器为盛皿,讲究摆盘的艺术,量小精致,最终发展成为佛教茶道的特色料理。
义银赞叹摆盘之美,想起堺港那些大商人大茶人喜好奢华之美,但比起寺院这些千年贵胄,还是少了几分低调典雅的气质。
简单来说,就是b格不够。
某些人就算是用黄金做成一个屋子来喝茶,也不如尼姑搞出来的怀石料理来得风雅贵气。
就在义银一边享受美食,一边欣赏茶艺之际,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有人强行闯入。
义银微微皱眉,看着足利义氏。足利义氏也是不明所以,望向簗田晴助。
足利义氏这会儿已经耐着性子准备当一辈子富贵闲人,日常事务早就丢给簗田晴助,爱理不理。
簗田晴助这个古河领真正的管事者,在两位大贵人的目光下有些挂不住脸,斥道。
“出去看看,是谁在喧哗骚动,扫了圣人和镰仓殿的雅兴!”
说话间,外人已经闯到眼前。
竟然是蒲生氏乡为首的同心众护着两人冲了进来,周遭隶属古河领的姬武士皆不敢阻拦,跟着退到了这里。
义银看到这两人,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小田氏治与雾影才藏为什么在一起?为什么出现在古河城?为什么如此狼狈?
他站起来,挥手让侍奉的尼姑先离场,然后拿起自己的茶汤,送到慌张的小田氏治面前。
“小田姬,不要急,先喝一口茶,平缓了心情。
我在这里,天还塌不下来。”
看到义银淡然的英俊脸庞,小田氏治深深伏地,然后双手接过义银的茶汤,手还在不断颤抖,茶汤不住撒在昂贵的榻榻米上。
义银看向雾影才藏,她可没有小田氏治的身份待遇,只能是咽了口唾沫,鞠躬报告。
“圣人,出大事了,东方之众反了!
常陆下野的佐竹,宇都宫,江户,大关,大田原,那须,皆川,小山等东方之众各家暗中动员,奇袭合围小田城。
我奉圣人之命,前往常陆国探查,发现不对,再前往小田城告知,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小田氏治殿下早已察觉不对,这才侥幸逃出,与我半路巧合,遂快马前来向圣人示警。”
雾影才藏话音未落,小田氏治已经缓了过来,放下茶汤,带着哭腔,伏地叩首道。
“圣人快走!这些逆贼是冲着您来的!
小田家在常陆国存续多年,不离不弃的亲朋故友还是有几个的。
年前,我便发现气氛不对,不久前才得到消息,原来佐竹义重联合东方之众各家,妄图反抗关东侍所的天兵。
她们不敢与您沙场对阵,却想着用阴谋诡计把您诓骗到古河城,想要将您围城困在此地,瓮中捉。。哎。。您。
佐竹,宇都宫等下野常陆联军已经拿下小田城,正朝古河城迅速杀来。南边,里见为首的房总联军也再度出兵国府台城,强行闯关。
她们的目标是古河城,是圣人您呀!请您立即退出古河城,避其锋芒,万万不可滞留此地,让她们的阴谋得逞!”
义银听得寒毛倒立,目光不自觉扫过在坐的足利义氏和簗田晴助,只见她们神情呆滞,似乎也是受惊不浅。
看到她们惊恐的样子,义银的心情稍稍好些。
关东将军应该只是贪婪钱财,被人利用,并没有参加叛乱。只要古河领没有参与其中,这件事总算是没有坏到极点。
但义银此时还不放心,决定再诈一诈足利义氏,才能消去最后的疑心。
他几步走到足利义氏案前,站直了腰板,居高临下看着抖抖索索的足利义氏,厉声问道。
“关东将军何故谋反?”
关东十国之主,统御关八州之地两百年的镰仓足利家督,关东将军足利义氏,此刻脸色发白,一时竟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堂堂名义上的关东之主,却被一句话吓成了鹌鹑,镰仓足利家两百年的颜面,已是荡然无存。
第1665章无奈含泪被迫装B
义银对足利义氏诛心质问,把一旁的簗田晴助吓得是魂飞魄散,立即爬过来磕头。
“圣人!您千万不要误会了镰仓殿,镰仓殿对您是非常尊敬的,对关东侍所是非常拥护的。
我们绝对绝对没有和东方之众勾结,那些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簗田晴助几乎是指天发誓,心里害怕极了。
足利义氏早就是一尊泥菩萨,从相模国回到古河领之后,已经不问世事,领地政务全都是由簗田晴助打理。
如果圣人认定足利义氏与东方之众有所勾结,把自己引来古河城下套,那么簗田晴助也逃脱不了干系,甚至罪责更重。
足利义氏毕竟是关东将军,圣人再气再恼,也不会砍了她,但簗田晴助的下场就很难说了,搞不好会死全家的。
到了此刻,簗田晴助终于明白佐竹义重送来的那些财物有多烫手,这个疯子竟敢打圣人的主意!
簗田晴助是追悔莫及,让她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收下东方之众的东西,更不会被这些杀千刀的王八蛋利用来坑害圣人!
看足利义氏一副吓坏了的模样,簗田晴助几乎是面目狰狞,大吼道。
“镰仓殿,您也解释一句啊!”
足利义氏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对义银鞠躬。
“圣人在上,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足利义氏早就不是当初在佐野领合战之时,敢与义银对阵的傲气公方。
这些年的岁月磋磨,已经彻底磨平了这位关东将军的锐气,如今的她早已接受了镰仓足利家衰败的命运,只希望能够当个富贵闲人。
按理说,圣人出身斯波宗家,乃是源氏一门的长者。
即便关东侍所被关东体系取而代之,凭借镰仓足利家的血脉族亲关系,一向仁厚的圣人也不会苛待足利义氏。
对这一点,足利义氏是非常有信心的。
但今日,足利义氏与簗田晴助被东方之众诓骗,将身边没带多少护卫的圣人请来了古河城,让圣人陷入了被围困的危境。
这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斯波义银战阵无双,在他面前,足利义氏与簗田晴助即便占据主场地利,也不敢起丝毫反抗之心,只是一味讨饶。
她们两个的怂样,看得义银不住摇头,还得耐着性子出言宽慰。
“是我一时激动,误会了镰仓殿,还望镰仓殿海涵。”
足利义氏连连摆手,连声不敢,簗田晴助稍稍放下心,直言劝道。
“圣人福泽深厚,佐竹义重等人终究是没能得逞,有小田殿下前来通报,逆贼的阴谋已经提前败露。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逆贼大军来势汹汹,外臣恳请圣人尽快移驾,避其锋芒。”
足利义氏跟着点头。
“是啊,敌军奇袭小田城成功,已经朝着古月攻来,还请圣人速速回转,安全第一。”
义银看向蒲生氏乡,雾影才藏,甚至是狼狈弃城,跑来报信的小田氏治,她们的表情都是这个意思,都希望义银快点跑路。
东方之众这次忽然起兵,就是冲着义银来的,只要义银离开,敌军在战略上的目标就无法达成。
在场所有人都相信,只要义银安全离开,下次带关东侍所的大军重新杀回来,东方之众不过是乌合之众,绝不是义银的对手。
小田氏治连自己的地盘都可以弃之不顾,一心一意来给义银报信,也是这层意思。只要保住了义银的安全,小田城迟早还是她的。
义银心里苦笑,自己战无不胜的形象似乎是深入人心,所有的人比起他自己,对他更有信心。
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别人眼中的义银,无非是在来势汹汹的敌军面前避退三舍,等关东侍所的天兵集结,就是东方之众的死期。
但义银自己的心里却很清楚,自己捂着盖子的问题,有多麻烦。
上杉谦信持女逞凶,把义银原本想要提拔武田北条,压制上杉,平衡关东侍所的如意算盘打碎了。
义银来古河领游玩,其实是迫于无奈。
他不敢面对关东侍所内部的重重矛盾,只能掩耳盗铃,指望短视的关东武家能够在大评议的体系之下,顾全大局,相互达成共识。
义银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武家如果能够顾全大局,能够相忍为国,天下会乱一百多年吗?
姬武士骨子里就是岛国寡民的利己主义,只顾念自己一家一姓,小团体的利益永远高于整体利益。
武田信玄有女,上杉谦信也有女,北条氏政不甘示弱,山中幸盛与岛胜猛未必肯让步,再加上真田,由良等有力武家的围观掺和。
关东侍所这次的新春大评议,一定会很精彩。
义银原本准备压制了上杉谦信之后,联合上杉武田北条三家的力量,来主导这次大评议,尽快弥合大家的分歧,征伐东方之众。
如今倒好,义银自己被上杉谦信整得灰头土脸,不得不跑到古河城装作太平无事。
就在这时候,东方之众联合出兵,朝着古河城杀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义银应该赶紧回撤避开敌军,不要和东方之众争一时长短。
但义银却知道,自己避不得。
斯波神权的建立,是维系在义银一人一身的威望之上。
拿起八幡太娘的御白旗,被认定为毘沙门天的化身,他斯波义银就应该是无所不能的真神,神挡杀神,魔挡诛魔!
他刚刚在近畿,被天台宗,真言宗,一向宗请上神坛,正是神权被人半信半疑的档口。
斯波织田一战,打下了斯波神权的第一块基石,而回到关东的第一件事,义银却办砸了。
上杉谦信用义银最擅长的哭戏,一举击溃了义银的良心,让羞愧难当的他逃离了御馆,躲到古河城来。
关东侍所内部的矛盾非但没能化解,还因为义银回归路上许诺给各家的诸多好处,变得更加激烈。
躲到古河城的义银,他可以假装清高,不理会关东侍所大评议的麻烦。
但东方之众在此时进犯古河领,正好撞在大评议期间的敏感之时,让义银进退两难。
义银要是退却,就必须回去面对关东侍所的乱局。
他压不住上杉谦信,就没办法弥合上杉武田北条三家的矛盾,就无法协调好关东侍所各方利益,就不可能立即回击东方之众的冒犯。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发现,义银没有她们想象得那么无所不能,他连调集关东侍所的各家军力,把东方之众打回去这点事都做不到。
斯波神权的神圣性还在建立,义银必须保持自己的高姿态,如果这时候被人扒掉了底裤。。以后需要付出的政治代价,可就太大了。
所以义银现在不能退,他不能让人发现,自己不是不想管关东侍所那点破事,自己是真的管不了。
此刻,义银只能是打断牙齿和血吞,自己约得*,含着泪都要打完,必须将装B进行到底。
他冷笑一下,掷地有声。
“退什么退?吾观东方之众如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尔。”
第1666章危机中的大好机会
日本的三国演义,是由京都天龙寺的僧人在十七世纪末翻译过去的,距离义银所在的时间线,还要晚一百多年。
所以此时的岛国人也许看过三国志,但绝对没有听过三国演义中土鸡瓦狗,插标卖首这一句让人心驰神往,出于关圣人的狂傲之语。
但这话从战无不胜的斯波圣人嘴里说出来,效果也不弱于三国演义的关圣人。
众姬被义银的豪言壮语震慑,心思各异。
她们哪里知道义银是被逼无奈,不能退走,只能与来势汹汹的东方之众周旋到底。
足利义氏与簗田晴助,她们肯定不希望义银在古河城和东方之众开战,在这里打碎的锅碗瓢盆,可都是她们的财产呀。
簗田晴助挣扎着还想再劝。
“圣人之威,天下无双,东方之众自是不堪一击。
但您的身份尊贵,古河城兵力微弱,此时与这等叛逆对阵,终究是太冒险了些。
还请圣人三思,莫要冲动。”
义银看了眼言辞恳切的簗田晴助,冷笑一声。
“簗田姬,你这是在替我拿主意吗?
古河领倒是有意思,一封信请我来,一句话要我走,有意思,真有意思。”
簗田晴助听得冷汗淋漓,伏地叩首作土下座,瑟瑟发抖。
“非常对不起!外臣失言,罪该万死!卑贱如我,岂敢替圣人做主,万死也!
古河领上下一心,必拼死维护圣人周全,与逆贼势不两立!”
原本想要跟着簗田晴助劝几句的足利义氏,也被义银这句阴森森的诛心之语吓得不敢说话,紧紧闭上了嘴。
她们不敢说,蒲生氏乡作为同心众首领,义银身边亲信大将,却不得不劝。
“圣人。。”
“好了!我自有打算,不必再说!”
一句话把蒲生氏乡堵回去,义银看向雾影才藏与小田氏治。
“雾影才藏。”
“嗨!”
“你立即调集关东保密组,全力侦查东方之众的军事动向,务必尽善尽美!
我给你三天时间调集人手,渗透侦查,三日后每天我都要看到你的最新军情,有没有问题?”
“没有!”
三天之内展开前线军情,对关东保密组的要求是极其苛刻的,但雾影才藏不敢在此时提半句困难。
圣人抵在前沿不退,她再困难,能比圣人还困难吗?这时候说不行,那以后就不用再吃斯波家这口饭了。
雾影才藏已经想好,立即召集所有的关东保密组成员,放下手头所有工作,全力向下总国靠拢,集中力量侦查敌情。
三天时间,最近的人手勉强可以集结,先送出去侦查。之后来人多少,就往前线撒多少。
这时候就不要考虑忍众行动的保密和安全,死伤再重也要把情报摸回来再说。
东方之众如此大的密谋叛乱,雾影才藏事先竟然一无所知,她这个忍众头目失职,已背着大过失。
如果不能在此时亡羊补牢,事后被人揪着不放,雾影才藏不死也要脱层皮。现在的状况,是义银给她机会戴罪立功,再困难也得上。
义银看向小田氏治,柔声道。
“小田姬,把你知道的情况再和我仔细说说,拜托了。”
在保密组建立起有效的情报网之前,义银暂时只能依靠小田氏治知晓的内情,所以口气诚恳。
小田氏治受宠若惊,鞠躬说道。
“圣人折煞我也,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次东方之众作乱,是佐竹义重牵头,也只有她能有这个威望和能力,把东方之众协调到一起。
逆贼出兵分为一南一北。
南线以房总半岛的里见家为首,出上总,要强行穿过国府台,沿利根川东岸北上,直指古河城。
北线的上野,常陆两地联军,已经拿下了我的小田城,兵合一处,应该是佐竹义重亲自领兵,很快就会杀到古河城下。
圣人,下总台地与常陆台地,皆是利于行军的平原,敌军想要把您困在古河城,一定会行动迅速。
我估计佐竹义重会派骑兵先行,不出一日便可抵达外围游离。
三五日内,北线的部分联军就会来到古河城,南线距离远一些,但十日之内也会有一些人马抵达。
东方之众包涵四国武家之大部,虽然现在是新春农耕之时,但她们如果能狠下心牺牲部分秋收,动员三五万人不成问题。
仅仅是先头部队的精锐,就足以围困古河城,将圣人困在此地。
时间紧迫,还请您早做决断。”
义银点点头,心里默默算着一日,三日,十日。
他又问道。
“你说是部分人马?她们内部是否还存在争议?没办法形成合力?”
小田氏治苦笑道。
“圣人英明,您也知道关八州之地乱了百年,当地武家善于墙头观望,做事历来蛇鼠两端,那是各家的本能,从没有万众一心这种事?
佐竹义重能把东方之众召集起来,搞出这么大的声势,也是因为关东侍所以不义为由,拒绝了所有东方之众的申辩乞求,才会。。
但总有些人还想要留条后路,所以她们才会给我透露消息,让我能够提前跑来古河城向圣人示警。”
小田氏治说到一半转了个弯,但义银心里已经是清清楚楚,哭笑不得。
关东侍所那些人太贪了,要一口把东方之众的地盘全部吞掉,仗着自己优势强大,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留。
你不给别人活路,别人自然要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但凡关东侍所的态度缓和一点,分化怀柔就能起效。
果真如此,东方之众这群散装货早就争先恐后投靠关东侍所,也不可能被佐竹义重拧成一根绳,搞出这么大的叛乱。
义银暗骂关东侍所这群是猪队友,但对面的东方之众同样也是一群猪。
佐竹义重来势汹汹,就是要趁着义银没反应过来,直接把他围堵在古河城。
可有些人自作聪明,暗地里替自家留后路,把消息泄露给了小田氏治,等于是彻底毁了佐竹义重的计划。
佐竹义重的目标就是义银,战争的突然性没有了,那还搞个屁!
正常情况下,义银只需要往上野国退却,佐竹义重谋划半年的一线生机就算是被彻底掐灭了。
但此时,也不知道是佐竹义重运气太好,还是义银运气太糟,义银偏偏是不能退,只能在下总国和东方之众周旋到底。
想来也是,佐竹义重虽然善于拉拢联合武家,但以关八州武家朝秦暮楚一百年的老油条本能,佐竹义重有多大的脸能拉住这些奇葩?
房总半岛的里见家,每次和北条家开片,自己的领地就会冒出一群二五仔,家臣带头投敌,那可是酸爽到极点。
宇都宫家名为下野守护,但下野国名分并不清晰,小山家时不时要跳起来挑战一下,各郡郡望也是各怀鬼胎,宇都宫自己都没办法。
佐竹义重算是有本事的。
但常陆国内一样有不服气的势力一直在和她为难,小田氏治这个干不掉的不死鸟大名暂且不提,占据水户的江户家也不是什么善茬。
所以,东方之众的叛乱看起来声势浩大,几乎是下野,常陆,安房,上总四国武家一起反了。
但是,这些跟随佐竹,宇都宫,里见三个带头大姐举起反旗的大部分地方有力武家,又有多少是真心实意跟着她们一路走到黑的?
估计,佐竹义重自己心里也没底吧。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彻底冷静下来的义银,似乎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中,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义银要利用东方之众的叛乱,将被上杉谦信搞乱丢失的主动权,重新拿回来。
通过东方之众的来势汹汹,向关东侍所施压。也要利用东方之众的内部矛盾,在下总国周旋不退。
义银越想越兴奋。
上杉谦信这家伙用女儿来砸老子的筹码,硬是把老子搞得灰头土脸,只能眼睁睁看着关东侍所那群女人宫斗,不敢回去,进退两难。
好啊,老子现在和东方之众拼命去,牛b的话,你们就在御馆大评议继续吵吧,慢慢吵,千万别急。
等老子被人砍死了,你们就全部当寡妇去吧!
哼!我看你们到底管不管我!
第1667章聚义兵捏软柿子
在突发的叛乱面前,义银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变得兴奋不已。
他这辈子打得最多的仗,就是担当尖刀角色,带少数精锐与人多势众的敌人周旋,以弱胜强。
让义银倚强凌弱,打碾压局,他未必出彩。但要是让他逆风开局,还真是如鱼得水,这活他熟。
义银听完小田氏治的情报,略略沉思,便果断开口道。
“把井伊直政喊进来。”
“嗨!”
片刻,井伊直政入室鞠躬,义银径直下令道。
“直政,你立即带三五得力干将出发,多带战马,日夜兼程赶回越后国御馆。
你替我给那些正在大评议的统治众带句话,就说东方之众突起叛乱,我惟恐乱局外延,生灵涂炭,决心在下总国与叛军周旋到底。”
井伊直政一愣,追问道。
“圣人,就这么一句?”
义银点头道。
“一句话就够了,她们喜欢锱铢必较,就让她们在大评议慢慢谈吧,我替她们挡着叛军便是。”
井伊直政面色一肃,鞠躬道。
“圣人心怀天下,体恤万民艰辛,不愿关八州战乱扩大。
大评议诸姬都是关东武家,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她们若是没了良心,犯了糊涂,哼哼,公道自在人心。
我这就立即出发,早去早回,恳请圣人替我留个侧近位置,鞍前马后,为君先驱。”
义银点点头。
“去吧,回来的时候,去国府台城一带与我汇合。”
井伊直政鞠躬告退,转身就走,在场诸姬心头都冒起一个问号,国府台城?
义银扫了一眼诸姬,说道。
“叛军兵分两路,一南一北。
我不能给她们汇合的机会,必须抢先出击,先击溃一路。
北线叛军是由佐竹义重亲自领军,她的威望高,再加上常陆下野两国联军人数众多。
我有意避其锋芒,先打南线的房总半岛联军。”
义银心中已经有了计算,东方之众内部依然有疑虑顾忌,他就要先声夺人,先找个软柿子捏,用一场胜利加剧东方之众内部的分歧。
下总国是连接关八州东西部的中央之国,北面的古河城直面下野国常陆国,南面的国府台城阻挡上总国安防国。
下野国与常陆国都是大国,实力强横,佐竹义重出身名门,文武双全,也算一员悍将。
有她坐镇北线的叛军,义银即便侥幸胜了一场,一时也难以动摇叛军的战斗意志。
但南线的里见家不一样。
里见家是安房国名门,早年间衰败,是依靠北条家的扶持,才能再度崛起,重新统治旧领。
安房小国,实力不济,就算加上上总国,两国实力依然不够看。
所以,里见家这些年一直对下总国垂涎三尺,还与北条家反目成仇,在下总上总两国之间拉锯。
可偏偏里见家志高才疏,内部也乱,一直被北条氏康吊打。每次两家交战,里见家都是内忧外患,闹个灰头土脸。
好在上杉谦信南下攻略关东,让北条家暂时顾不上房总半岛,里见家总算是苟延残喘下来。
这一次,里见家又跳出来,跟着东方之众叛乱。义银一时收拾不了佐竹义重,自然要去南线捏软柿子把里见家击退,震慑东方之众。
这个想法虽好,但义银这次出游,身边只带了五十几个同心众。即便里见家军力偏弱,也不是依靠几十号人就可以打垮的。
蒲生氏乡忍不住问道。
“圣人,您想南下国府台城与里见家交锋?可我们手中无兵呀?”
北条家与里见家的上一次交锋,被上杉谦信的南下之势打断。
北条家势力一度收缩,退出下总国。里见家在国府台城附近吃过大亏,也退回了上总国。
国府台城地区一度成为真空区缓冲区,由北条家外围势力的千叶家重臣高城家支配。
像高城家这种墙头草,根本没有实力长期支配国府台城这样的重镇,只是在两大势力之间暂时填充真空。
斯波家在下总国几乎没有影响力,义银要南下拒敌,兵从何来?
义银摇摇头,先不理会蒲生氏乡的问题,转头看向簗田晴助。
“簗田姬。”
“外臣在。”
“今夜,我就会带同心众悄悄离开古河城,你要对外摆出一副我依然驻跸在此的样子,明白吗?”
“嗨!谨遵圣人旨意!”
“佐竹义重的先锋三天之内就会到这里,十天之内大半军势抵达。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替我拖住她二十天。你能做好的话,这次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簗田晴助肃然鞠躬说道。
“请圣人放心,我一定拖住佐竹义重!”
义银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足利义氏提要求,因为他不可能重罚关八州名义上的主人,自己一门族亲。
但簗田晴助不一样,她是古河领的实际控制者,这次义银受骗南下,差点被佐竹义重套进口袋,簗田晴助是难辞其咎。
现在,义银给她一个机会将功赎罪,她自然要使劲浑身解数,戴罪立功。
义银也不要古河领的兵,只要簗田晴助故布疑阵,拖延时间,簗田晴助当然乐意。
叛军十天后才有攻城的能力,簗田晴助只需要假装义银还在城内,然后被叛军围城十日,就可以完成任务。
只要拖过二十天,每多一天都是赚的,实在拖不下去,大不了谈好条件和平开城,佐竹义重难道敢对关东将军不敬?屠城泄愤?
义银的要求对于古河领来说,是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呢?簗田晴助自当竭尽全力,做好这件事。
说完此事,义银朝足利义氏点点头。
“我要回去准备晚上的出城事宜,先走一步。”
足利义氏如释重负,鞠躬恭谨送别。
“圣人请自便,祝武运昌隆。”
等义银离开,足利义氏与簗田晴助对视一眼,皆是面色惨白,头上冒汗,又是一脸如释重负。
足利义氏低声骂道。
“东方之众这些混账,她们自己找死,还想拖我下水。
簗田姬,圣人吩咐的事一定要办好,不能让圣人失望呀。
否则。。”
簗田晴助轻轻点头。
“我心中有数,镰仓殿放心。”
刚走出茶室,义银就把雾影才藏打发走,三天时间很短,别跟着自己浪费时间。
回到自己的院子,义银座下蒲生氏乡与小田氏治分坐。
义银说道。
“蒲生氏乡,距天黑还有两三个时辰,你马上把武协的名单翻出来,让空闲人手全部进来,一起写信。”
蒲生氏乡鞠躬出去,召集除了收拾行装之外的所有人。
小田氏治在旁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圣人这是要向谁借兵?”
小田氏治连领地都不顾,铁了心跑来给义银通风报信,这会儿已经是把全部筹码压在了义银身上,自然关心义银下一步的策略。
义银也不想瞒她,小田氏治已经死死绑在自己这边,没必要遮遮掩掩,坦白说道。
“关东侍所春季大评议已经召开,这次评议原本就是针对东方之众的利益分配,统战众踊跃参与,大多不在自家领地。
我有心借兵,却不知道谁家能能立即决断,动员起兵,只能找武协的名单,多发书信,寻觅义兵。”
义银这话,半真半假。
大评议召开,统战众未必都去了,有些人只是派遣能够代表自己的重臣,即便自己去了,领地内一样有留守重臣可以定夺突发事件。
武家制度不是天朝,无皇令不敢妄动。真有大事发生,家臣团的主观能动性还是很强的。
但义银这一次,就是不想借那些大藩强兵。
他真想借,下野国的佐野领就有上杉的关八州驻军,西武藏的河越领也是北条家重镇,常年驻军。
再加上北条家与上杉家的外围势力,十几天集聚一批人马,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义银真要依靠上杉北条的人马,第一战击溃了里见家,只会让上杉北条两家的家臣团居功自傲。
她们会认为圣人对关东的统治离不开她们的协助,在之后战胜东方之众的领地分配,她们肯定会提出更贪婪的政治要求。
义银冒着风险,不肯离开下总国,一定要与叛军周旋不退,是为了夺回御馆那边大评议的主动权。
如果借了上杉北条的强兵,就会制造出新的不平衡,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义银要借兵,就只能向中下层的小武家借,向村落的地头地侍借。
这样的话,即便战后恩赏丰厚,也不会动摇关东侍所内部的政治平衡。
还会让中下层姬武士感恩戴德,觉得圣人是按照奉公恩赏原则办事,慷慨仁慈,以后更积极向斯波家靠拢,踏实斯波神权的根基。
所以,义银要武协的名单,要蒲生氏乡准备大量人手写信,向中下层数量众多的小武家讨要兵马。
武协是简称,全名为武家协调机制,是武家义理促进会用于慈善事务沟通的平台。
武协一开始是三方协调,也就是上层的统战众,中下层的地方众,以及男性的兄弟会。
后来,留学斯波领的关东少女姬武士自发组织武家复兴会,在近畿参与三好之战,得到义银的正式承认,加入武协。
因为义银授意武家义理促进会给每位留学生赠送一套蓝衣和服,所以武家复兴会又被称为蓝衣众。
现在的武协,就是由统战众,地方众,兄弟会,蓝衣众,组成的联合协调机构。
一边负责监督武家义理促进会在关八州进行的慈善事业,一边帮助武家义理促进会渗透地方村落,更大范围协助关八州水利,助学。
武协人员普遍受过义银恩惠,是关八州之地最亲近斯波家的地方势力,也是义银现阶段能找到最好的外援。
等蒲生氏乡准备妥当,带着人回到室内,义银说道。
“把利根川中下游的地方众,兄弟会,蓝衣众名单找出来。”
“嗨!”
利根川中下游是武家义理促进会最早做慈善,修水利,助留学的地方,三年功夫,地方武家男女子嗣皆受过义银大恩惠,感激不尽。
而且,下总国就在利根川东岸,中下游武家沿河南下国府台城附近,就近可最快速度集结兵力。
义银闭目养神,前方十几张临时摆放的案牍上,同心众正在用心整理名单。
半晌,蒲生氏乡送上一张纸,义银摆摆手说道。
“我口述,你带人照着名单写信,我来画押压印。”
“嗨!”
一众姬武士准备就绪,一起看向义银。
义银思索半晌,缓缓说道。
“威胁和平的敌人出现了,她们就在我的前方。来吧,到国府台城一带,我在这里等你们。
为了守护来之不易的和平,为了丈夫孩子的平静生活不被打破,带上你们的兜胴刀枪弓箭,来为我而战,我在国府台城一带等你们。
斯波义银入道谦信津多殿。”
义银说完,蒲生氏乡首先放下笔,吹干墨,双手奉到义银案前。
义银提笔画押,压印,交还给蒲生氏乡,说道。
“按照名单写,你们只有两个时辰,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两个时辰之后,我们天黑出城,你分出二十名同心众,带上信件,分发利根川中下游的各村落。
协调古河领,讨要十天随身粮草,其余人等,随我前往国府台城一带,固守待援。”
蒲生氏乡低声道。
“圣人,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不到三十护卫了,您圣体尊贵,是否太过冒险了?”
义银傲然一笑。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怕什么。
小田姬,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前往国府台?杀贼!”
小田氏治伏地叩首。
“外臣愿追随圣人!奋勇杀贼,死不旋踵!”
第1668章扯淡不止的大评议
越后国,御馆。
政厅之内,主位空悬,下半座是六位常务理事会的坐位,左三位常任理事,右三位非常任理事。
其余统战众根据身份地位,依次坐席下首。
像这种大评议,一般时候如上杉谦信,北条氏政,武田信玄这样的大佬,是不会来的。
原因嘛,无它,太掉档次。
斯波义银虽然一直在淡化自己的存在,想要把关东侍所大评议搞得像关东武家众议的自治平台。
但事实上,谁都知道关东侍所缺不得斯波义银。
没有这位圣人的权威坐镇,关东大小名主身份悬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能让大家坐在一起,群力群策。
所以,即便义银自己想要躲在幕后,但大评议最上面的这个位置,总归是他的。
而关东侍所以大评议为最高权力机构,授权常务理事会来处理大评议闭会期间的日常事务,所以六位理事的地位,仅次于斯波义银。
那么问题就来了。
常务理事会有三名常任理事,三名非常任理事。
她们的实力远远不如上杉,北条,武田这样的大藩,甚至还不如由良,长尾这样的地方有力武家。
六位理事坐在上首,上杉谦信这位关东管领坐在下首,合适吗?
武家重实力,也重礼仪。
为了避免尴尬,之前的大评议都是由上杉家臣出席,上杉谦信不会参与正式会议。
但这次的新春大评议,却是非同小可。
首先,随着北条氏政,武田信玄先后加入关东侍所,并且决定出席这次大评议,上杉家臣已经压不住这些咄咄逼人的后来大佬。
上杉谦信不出面,上杉家就有可能在决议中吃亏。
若是平时,武田北条也不喜欢来大评议,平白坐在下首,上杉谦信要面子,她们难道不要面子吗?
可这次大评议是决议征伐东方之众的具体事务,例如各家动员多少兵力,拿出多少军粮,战后获得哪块地盘。
家督的面子再重要,能比实打实的新领地重要吗?各家恨不得一亩地一亩地的争论,自然需要自家大佬压阵,臣下才有底气去吵架。
于是,大小各藩的家督名主,只要是有统战众身份的,这次几乎全都来了,上杉武田北条三强藩也不例外。
特别是上杉谦信的出席,更是意义非凡。
旧关东体系的关东管领,与各家统战众一起,坐在关东侍所常务理事会下首。
这并非是上杉家的实力不够,而是意味着上杉家已经不在意旧关东体系的尊卑,开始真心融入新的关东侍所体系。
上杉谦信的身份实力高于六位理事,但依然愿意坐在下首,这是遵从新关东侍所体系的游戏规则。
当然,上杉武田北条三家家督坐在下首,周遭一群统战众都是其附属,看起来声势浩大,坐在上首的六位理事,反倒有些如坐针毡。
如果义银坐在这里,也许会为这一幕感到欣慰。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精髓在于制衡。贵族共治为基础的古典皿煮制度,是最适宜镇压庶民的政权。
理事位卑权重,强藩位高权轻,两者相互制衡,这样大评议才有利于协调大小武家的利益矛盾。
不管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本质上都是一家独大,破坏平衡,摧毁协商的基石。
双方各有弱点,才是坐下来谈判的基础。但这样的制度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
就像现在,新春大评议开了好几天,除了早就暗箱操作好的三位新非常任理事上位,被全票赞成通过,大评议再没有谈成功一件事。
今天,大家又是白白坐了半天,武田信玄直了直腰肢,看向不远处的上杉谦信。
这几天,大家看似白天在大评议争执,其实大多矛盾已经在晚上的走访私交中解决了不少。
但核心的矛盾不解决,就没办法推进,重点还是在武田上杉北条三家,特别是武田上杉两家之间。
简单来说,就是上杉谦信不肯松口,要给武田信玄一点颜色看看,别以为武田家有斯波长女在手,就可以为所欲为。
武田领地在甲斐,信浓,即将彻底退出骏河国。
这一退让,再加上武田信玄用柔情软化斯波义银,换来了武田家征伐常陆国,将取代佐竹家常陆守护的大好处。
可斯波义银心软松口,不代表武田信玄就达到了目的。
武田领地与常陆国不接壤,甚至是相隔甚远,想要出兵征伐,必须搞定沿途后勤补给。
征途越远,对后勤的压力就越大,为了能顺利出阵,武田信玄希望得到关东侍所的支持,最起码能在沿途建立兵站,补充军粮军需。
但这件事硬是被上杉谦信卡住了,上杉谦信自然不会当众打斯波义银的脸面。
斯波义银答应武田家去征伐佐竹家,上杉谦信不拦着,但是,武田信玄你自己想办法飞过去吧!
别说是沿途建立兵站补给线,上杉谦信甚至不允许武田家借道通过自己的领地。
要知道上杉家控制着上野国厩桥领,武藏国岩付城太田资正也是上杉家附属势力,想利用利根川中游水道运输补给,绕不开上杉家。
水运消耗远远低于陆运,如果不能使用水路,军需耗损能翻十倍,武田家根本没法攻略常陆国。
而另一边,北条氏政的脸色也不好看。
北条家想攻略房总半岛之心,众人皆知,上杉谦信却反对北条家途径下总国前往征伐。
因为下总国名义上是关东将军的直领,北条家与里见家在国府台城干过仗,签了协议退出。
上杉谦信抓着这一条,不允许北条家骚扰关东将军直辖地,是正气凛然,让北条氏政越想越生气。
虽然,北条家可以通过相模湾江户湾的水军,直接在房总半岛登陆,但跨海作战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最好的办法还是两路并进。
一路大军走下总国杀入上总国,一路水军在安房国登陆,让里见家首尾难顾,阵脚自乱。
要是下总国的陆路不通,里见家就可以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跨海登陆的地点,北条家等于是在强攻,就算最终打赢了,也会损失很大。
几天评议下来,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上杉谦信就是在针对武田信玄和北条氏政,强行打压两家。
可就算看出来又怎么办?
这里是越后的御馆,这个政厅是斯波上杉两家的越后双头政治政治象征,斯波义银就是和上杉谦信一起在这里理政的。
上杉谦信身份尊贵,斯波义银不在,她的声音就最响,而且她的理由虽然有些胡搅蛮缠,却勉强说得过去,不方便驳斥。
三强藩开闹,其他大小武家也动起小心思,谁不想多吃多占,最好还能把地方上的对手压在脚下,以解心头之恨。
上杉谦信这尊大神一动手,其他人就有样学样,纷纷开始找茬。
常务理事会诸姬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无奈跟着扯皮。
带头的是上杉谦信,别人只是有样学样,如果不动上杉谦信,其他人被申饬也会心里不服,大评议公正公平公开的原则就没法维持。
再加上常务理事会自己也有小心思,事情就更复杂了。
岛胜猛与山中幸盛这两个嫡系亲信,乐见上杉武田北条三家狗咬狗,不推波助澜就不错了。
大熊朝秀也在趁机怼大藏长安,关东侍所奉行所与武家义理促进会,那都是经济部门,这次出兵征伐东方之众,自然要出钱出力。
但谁出的多,谁出的少,怎么分配方案,那可就有的好计较了。
没有斯波义银坐镇主导,大评议上上下下全是小心思,大家是白天吵架,晚上串联。
一连几天下来,闹得谁都不乐意,但在利益面前,谁都不肯轻易让步,只能是继续耗着。
也许没有外力掺和,她们还能继续吵好久,最终吵出一个谁都不满意,但谁都能勉强接受的结果。
毕竟,时间不等人,谁都不想错过今年的好机会,想去东方之众领地抢钱抢粮抢地抢男人。
偏偏就在此时,不可预测的意外干扰因素,出现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今天的大评议又是扯皮的一天,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山中幸盛身为执事,名义上主持会议,心里早就腻味眼前蝇营狗苟之辈的私心杂念。
听到外面骚动,她忍不住痛斥道。
“是谁在外面吵闹!”
政厅的拉门被打开,四名姬武士一身风尘冲了进来,为首的便是井伊直政。
三人守在门口,井伊直政快步向前走入政厅,径直朝主位上去。
诸姬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犹豫之间一时竟没人发声阻拦。
直至井伊直政要踏上主位,山中幸盛才开口问道。
“井伊姬止步!那是主位!
你不是护卫圣人去了古河领吗?怎么忽然回来了?圣驾何在?”
井伊直政看了山中幸盛一眼,三两步踏上主位,回身正面在坐诸姬,深深鞠躬。
“圣人口谕,命我回来给诸位大人带一句话。
东方之众突起叛乱,圣人唯恐乱局外延,生灵涂炭,决心在下总国与叛军周旋到底。”
说完,井伊直政又是一个深鞠躬,也不废话,抬腿就走。
岛胜猛看着她,忽然开口。
“井伊姬,你这就走了?不与我们说说具体情况?”
井伊直政停下脚步,对岛胜猛微微鞠躬。
“岛大人,圣人只是让我带一句话回来,并未嘱咐我在关东侍所大评议之时多嘴多舌,锱铢必较。”
岛胜猛微微眯眼。
井伊直政为人一向刚直不阿,但岛胜猛真没想到,此女竟敢在政厅大发厥词,当面对关东这些大小藩主冷嘲热讽。
山中幸盛目中划过一丝精光。
“慎言,大评议乃是庄重之地,休要胡言乱语。”
井伊直政微微一笑。
“大人们请继续议事吧,我还要赶着回去。
离开古河领之前,我向圣人讨要先锋的差事,这会儿唯恐回去晚了,错过与圣人并肩作战的出阵时机。”
井伊直政挺胸抬头,急步向前,很快走到了政厅尽头,拉门之处。
她最后回头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面露讥笑,礼貌鞠躬。
“非常抱歉,打搅诸位大人。”
井伊直政走出大门,跟随她而来的三名同心众顺手拉上门。
门外的脚步声匆匆远去,只留下政厅内面面相觑的诸位统战众,还在消化突发的军情。
东方之众起乱了?那些人是不是疯了?她们这是在以卵击石!
圣人在下总国不肯回来?他宁可独自面对众多叛军,也不肯回大大评议摇人,他是对谁失望了?还是不想看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