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9.早知如此绊人心(81)
“是……是他们!”
二姨太颤抖着唇瓣,咬紧牙根,恨恨地说道。
甄善摇摇头,“二姨太心里有数就行,我不过刚嫁入陆家的新妇,很多事情也不懂。”
二姨太还有疑虑,“如果真的不是大少,为什么老爷迟迟不肯给四儿讨回公道?”
她不愿相信自己的丈夫那么冷血,只是认为他暂时没法对付陆仲。
甄善凝眉,“我不否认爸最喜欢四少爷,但难道你要让他为了一个儿子,怪罪所有人?还是让他们一起陪葬?二姨太,你最了解爸的不是吗?你觉得可能吗?”
二姨太瞳孔一缩,脸色更加惨白,“不、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他明明说了……你在挑拨离间!”
甄善神色坦然,“我只是实话实说,至于信不信,二姨太你自己去思虑。”
话落,她朝对方微微颔首,跨步走了进去。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低低的吟唱飘落在二姨太的耳朵里,她低头看着不复年轻白皙的双手,即使保养得再好,也挡不住岁月的痕迹,怪不得,怪不得他去她房里的日子少了许多,男人啊,都是喜新厌旧,爱的只有女人年纪貌美的容颜。
她和儿子从来不是那个男人的唯一,她早该明白的,一切悲剧的源头是陆仁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二姨太眼底最后一丝情意寂灭,刻骨的仇恨渐渐爬满心脏,缓缓捂住脸,又哭又笑。
……
七日后,万先生到陆家拜访,陆仲接待了他,而甄善则是亲自去给陆如梳妆打扮。
“家里的白事还没到百日,现在不适合大办酒席,我和你哥也只是登记结婚,还未办婚礼,小如就先委屈一下吧,不过也只是先去和万先生培养一下感情,后续婚礼的事情再商量。”
甄善笑吟吟地把手上的水晶发夹递给女佣,让她给陆如戴上,一边似温柔地开解她,仿佛真的是个全心为小姑子打算的大嫂。
陆如坐在梳妆台前,刚润了胭脂的脸颊苍白下来,眼里泪水在打转,控制不住的惊恐。
“大、大嫂,万先生会杀了我的,我、我怕!”
甄善黛眉微微一蹙,“小如,你又在说胡话了,万先生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你呢?”
陆如真想吼她:既然如此,那换你去啊!
可惜,她被甄善折磨怕了,没胆子再跟她作对。
甄善拍拍她的肩膀,“万先生和你哥哥关系不错,他绝不会亏待你的,别担心,这桩婚事是天定的良缘,小如会满意的,是吗?”
话语是温柔的安抚,可陆如却从镜子中明明白白地看到后面女人眸中冰冷的警告,她漂亮的指甲落在颈边的动脉上,好似她敢摇头,那指甲立刻划破皮肤,要了她的命。
陆如抖得更厉害了,忍住哭声,直点头,“满、满意!”
甄善笑了笑,收回手,“那就好!”
1180.早知如此绊人心(82)
甄善让女佣推着打理得光鲜亮丽的陆如去前厅。
陆如眼里掩饰不住的惧怕,她抓着甄善的手,“大嫂,我有用的,我会听话的,您和哥哥别不管我……”
她太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死掉而没人理会了。
甄善眸光柔柔,“自然,小如安心就是。”
陆如怎么可能安心?
但比起在陆家慢慢被这个女魔鬼折磨是,去到万先生那还能博一线生机,她没得选择。
陆如不懂,为什么她会到这般境地?明明养父告诉她,她一直都会是陆家最珍贵的女儿,可现在却放任她被甄善磋磨到这般地步。
没给陆如多余的时间去迷茫自己悲惨的命运,甄善挥挥手,女佣推着她离开。
看着陆如的背影,甄善倏而想起什么,轻声吩咐道:“对了,小如一直宝贝的那个箱子呢?”
“回少夫人,还在大小姐的卧室里。”
“把它带上,到时交给万先生吧。”
“……是。”
甄善笑了笑,今天又是一位温柔的好大嫂。
旁边的女佣看了一眼主子冰冷森然的眸子,连忙低下头,只觉周身的血液都冒着寒气。
少夫人是完全不打算给大小姐留退路了,把一箱子刑具送给万先生,是想告诉对方可以为所欲为,陆家不会过问吗?
那大小姐往后的日子……女佣不敢去想。
“对了,二姨太最近如何?”
“之前卧床两日,这几天看着精神还不错。”
“老先生那边呢?”
“老爷对二姨太很是心疼,连着这几日都在她那,二姨太有老爷的安慰,想来慢慢走出丧子的阴影,都跟往常一样,每日亲自给老爷炖补品了。”
甄善眸光微闪,“其他姨太太那呢?”
“原先,四少去世后,二姨太跟其他姨太太们闹起来过,她们先前不敢去招惹她,二姨太病好后,倒是准备了不少小礼物亲自去赔罪,各位姨太太们也谅解,没再计较,依旧姐妹情深。”
最后的‘姐妹情深’让甄善不觉多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佣,她是个长相很普通,三十岁出头,平时一定会被人忽略的女人,但她能留在陆仲身边,并受他倚重,连郑和都要叫她一声‘李姐’,可见并非面上看着的简单。
她到陆家后,陆仲把李姐调到她身边,甄善能这么快把陆家后院掌控在手里,李姐功劳不可忽视。
只是,信不信任是一回事,但李姐办事说话着实令她很满意,比如现在,普通的几句话就能把她想要的信息全部传达给她,不给任何人抓住话柄。
甄善轻轻颔首,“爸身体不如从前,有二姨太照看,阿仲也放心,只要没事就好。”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事’字甄善说得很轻,险些令人听成‘死’字。
李姐心里门儿清,这位少夫人绝不存在说错的嫌疑,但她面上只低眉顺眼地应是。
“太太那?少夫人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甄善淡淡一笑,“哪有儿媳妇对婆婆指手画脚的?”
李姐脊背发冷,这位主子的意思很明显,不阻止二姨太或是其他姨太太跟老爷的事情传到太太那,她要怎么去闹,怎么折腾,少夫人都不管。
如此,以太太的智商手段,能受得住那些姨太太几次撕?
少夫人这般对太太?大少真的没意见吗?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但李姐想起大少的吩咐,无论少夫人做什么,她只要听命就是,心里苦笑摇头,也不再多想。
……
夜晚,月悬树梢,甄善刚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她也没管,任发梢上的水珠打湿衣服。
她走到梳妆台坐下,拉开妆匣的最后一层,里面放着几个纸人,纸人头被画上密密麻麻的红线,身上分别写着名字,每个字都晕着血色,不详又诡异。
甄善拿起‘陆如’的纸人,指尖的水沾湿在纸上,湿透纸张,血红色的字体渐渐模糊,从中间截断,如人被腰斩一样变掉落在梳妆台上。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她后背突然伸出,捻起桌子上掉落的一半纸人,低低一笑,温润低磁的声线格外惑人。
甄善掀起眼帘,转眸看了他一眼,“笑什么?”
陆仲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弯下腰,脸与她靠得极尽,让镜子中的他们暧昧又亲昵,眉眼宠溺,“笑你像个孩子一样,讨厌一个人,还会剪纸人诅咒他们。”
甄善凤眸微眯,“哪家孩子会剪纸咒人?”
他确定那孩子不是个先天变态?
陆仲摩挲着纸人头那些诡异的红线,“很小的时候,在王府里,我曾听照顾我的嬷嬷说过诅咒稻草人的传说,后来我曾做过一个,写的是我爸的名字,还割了手指头,用血滴在稻草人心口处,可惜没用。”
听着他的语气,还十分遗憾小时候没能诅咒死亲爹!
甄善呼吸微微一顿,缓缓吐出一个字,“哦。”
果然陆家人,变态是刻在基因上的,先天的疯子。
陆仲敛眸,“心里在觉得我是个疯子?”
甄善淡定否认,“没有!”
他又笑开,心情似乎非常不错,“这个府里,凡是姓陆的,就没一个正常人。”
甄善:“……”
哦,那你还真是诚实得令人感动呢!
“你喝了很多酒?”
她突然问道,在这人靠近自己时,清冽的酒香萦绕在鼻尖,只是不难闻,她也就没把人给推开。
只是本来她以为他没喝多少,没想到居然醉了!
若是平常的陆仲不会露出这么鬼畜的样子,这人什么时候都披着一副衣冠禽兽的外表,温润得仿佛没有半点攻击性,绝不会说出心理的黑暗。
陆仲蹭了蹭她的脸颊,“没呢,小酌几杯。”
“哦。”
那就是醉了!
陆仲笑得眉眼微弯,情绪少见地外露,“你在关心我吗?”
“没有,”甄善直截了当地打击道。
陆仲脸上笑意一僵,垂眸黯然道:“也是,你本来就不喜欢我。”
甄善没心情陪酒鬼闹,站起身打算让佣人进来把人给拖去其他房间睡,却突然被他抱着压在梳妆台上,唇瓣猝不及防传来温热触感。
1181.早知如此绊人心(83)
她眸色倏而一冷,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寂静的夜里陡然响起的巴掌声破碎了那丝虚幻的温情。
陆仲脸上因醉酒泛起的血色完全苍白下来,那双温润的眸子染上极深的悲哀,令人无比揪心,甄善却是连怜悯都没有,薄凉到他绝望。
陆仲突然笑了,自嘲又苦涩,他无力地放开她,往后退了几步,而她眸光没有半分软化,窥探不到任何希望,周围空气似乎变得十分稀薄,他心口越发窒息,连喘息都艰难,只能狼狈逃离。
甄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忽然有些反胃,她捂住嘴,干呕了一下,闭上眼忍着肚子的不舒服,额头冒出冷汗,神色却平静到冷漠,并不为自己的身体或是那个男人而触动一分。
错的时间遇上错的人,傻白甜是,陆仲也是。
而她,甄善唇角扯出一丝涩然,能遇上对的人又如何?也不过终究是有缘无分,到如今,她为复仇以婚姻为代价,彼此都不敢再见双方一面。
……
“少夫人,郑助理刚来电,说是大少那份关于城北地皮的紧急文件落在家里,他接下里还要协助大少开会,希望您能帮忙将文件带过去公司。”
李姐接完电话,走到正在阳台摇椅上闭目养神的甄善身旁,小心翼翼地说道。
甄善眉睫微微一颤,慢慢睁开眼,漆黑的凤眸平静地看向她,“紧急文件?”
“是,郑助理说下午要定下合作,没办法,才需要麻烦到少夫人。”
李姐怕女主子像之前她偶然提议给大少送汤送饭那般毫不犹豫地拒绝,赶紧补充一句事情的紧急性。
大少都三天没回来了,那晚具体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大少会连夜离开陆府,她也不知道,又不敢问。
只是想起那时的大少脸色冰寒,眼里却是掩不住的痛苦,李姐大概能猜出什么。
能让大少情绪如此低沉的人,也就只有少夫人了。
甄善坐起身,“我知道了。”
“那,少夫人,我帮您换衣服?”
“嗯。”
李姐舒了一口气,连忙去准备衣服,和叫人备车。
甄善垂眸,其实李姐想多了,如果有必要,她不介意在外面演出夫妻恩爱的戏码,但出于真心去关心陆仲,平时送什么汤饭表达关心,没必要,也做不出。
现在只是去送个文件而已,她并没打算拒绝,何况城北的项目是抽掉陆氏基石的计划之一。
……
在甄善坐上离开陆府的车后,大门后闪过一道纤细矮小的身影。
车上,甄善倏而黛眉微蹙,转眸看向后面的陆府,并没发现任何异常,她眉眼划过深思。
“少夫人,怎么了吗?”司机问道。
“没什么。”
司机也没敢多问,专心开车。
一路上甄善都在观察四周,车子穿过大路,在路过流光舞厅时,她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眸子。
眸光相触,两人都怔愣住。
李文熠瞳孔紧缩,心里刚浮上的一抹惊喜就随着车子迅速远去而破灭,身体比头脑更快地冲出舞厅门前到了大路。
阿善……
李文熠眸光晃颤得厉害,她的名字抵在喉咙间,干涩得叫不出来。
她跪在灵堂前绝望的背影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子,却没有勇气去追。
在他们登记结婚那日,他带着伤不管不顾地想去找她,却在半路被白渊拦下,那人替陆仲问他:她选择了他,为什么他却几次三番护不住她?而现在,他还要阻止她复仇吗?作为害死她父母凶手之一的儿子!
李文熠愤怒地质问难道陆仲不也是吗?
可白渊告诉他,陆仲可以为了她弑父,毁了陆家,他能吗?
当时的李文熠脸色煞白,眼里挣扎着绝望和痛苦,无力再去面对她,因为他不能!
他做不到毁掉李家,更无法手刃亲生父亲。
“三少!”
助理急忙赶过来,见他脸色很难看,额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右腿更是不自然地发颤,赶紧扶住他。
视线里再也看不到那辆车子,李文熠冷淡地推开他,一步一步缓慢地拖着右腿往舞厅里走去,他望着熟悉的地方,心脏紧缩,固守着两人曾经的回忆了,把自己彻底钉在过去的墓碑上。
有时他会想,那日他失魂落魄回去的路上,不是摔断腿,而是直接把人摔没,那该有多好,这样,所有痛苦和绝望都会消失。
可他不能,她够苦了!
甄善脸色发白,手指不觉收紧,却不敢回头去看,哪怕一眼,她也不能。
即使她很想问,为什么这么短一段时间,他会削瘦得那么厉害,脸上遮掩不住的病色。
但,她以什么身份去问?
而且,为他,她就愿意放弃报仇吗?
不可能的!
别说陆家,就是李副官,她也没打算放过。
或许,到那时,他们会是刀剑相向的敌人,曾经的温馨皆成仇恨。
甄善嘴里蔓延着铁锈味,心脏是细密的痛楚。
嫁入血海深仇的陆家,与恋人反目成仇,这宿命,可真是太‘眷顾’她了。
甄善麻木到可笑,偏偏她还必须在这条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继续往前走,还是她自己的选择。
呵!
因着遇上李文熠,甄善注意力被分散,没发现,在她恍然时,司机眼神开始变了,车子偏离了大路,驶入一条安静的小巷里。
等她回神时,眸色一冷,毫不犹豫地将银色手枪抵在司机的头上,声线冰寒,“停车!”
司机面色大变,勉强地维持冷静,“少、少夫人,您只是做、做什么呢?我只是绕了个近路而已。”
哧!
骤然地刹车,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甄善没给司机拖延时间的机会,直接用枪身击打对方的太阳穴,把人给弄晕过去,自己上前踩刹车。
她没理会晕死在车上的司机,环顾四周,没往大路跑去,而是转身往更深的小巷躲。
然而,她刚想转进另一条小巷时,却对上了黑漆漆的枪口。
甄善唇瓣紧抿,倒退了一步。
“甄小姐,哦不,应该是陆少夫人了,又见面了。”
甄善抬眸望去,正好对上一双阴翳的眼睛。
1182.早知如此绊人心(84)
金市码头,白老大看着自己的船被围堵住,数百个枪口对着他,一旦他轻举妄动,就会立刻被射成筛子。
白老大额角满是冷汗,手心潮湿一片,他下意识握紧手枪,枪口紧紧抵在身前被她挟持的女子太阳穴处,眼睛通红地盯着对面船上甲板的两个男人。
他身旁的穿着黄色马褂、拄着拐杖的老者咳嗽一声,浑浊的双目极是冷静,“大爷。”
听到老者的声音,白老大心里一松,面上维持住凶狠和镇定,自己现在还有底牌,不用怕他们,只是开口时却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陆仲,你要是再犹豫,陆少夫人可就先上路了!”
甄善被白老大锁住喉咙,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她并没有惊慌,只垂着眸,平静地听着双方的交涉。
陆仲神色不复温润,一双浅淡眸子覆着冰霜,杀意惊人,他没理会白老大,而是将眸光放在老者身上,“齐老,没想到白渊身边隐藏最深的卧底会是你。”
毕竟这个老人小时候对白渊有过恩情,一直以来又与前任鬼头帮帮主不合,白渊上位,他还在其中出了不少力,给了他们不少情报。
不曾想到,这样的人其实是白渊父亲的心腹,是他留给白老大的一张王牌。
也因此,他们逼狗入穷巷的计划失败,白老大逃脱,还绑架了甄善。
齐老布满皱纹的干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盯着人时,极是渗人,好似从棺材里爬出的尸体,声音如卡着砂砾的极其一般,很难听,“是老帮主从乞丐堆里把我捡回去的。”
陆仲薄唇微勾,眼底却没半分笑意,“鬼头帮是白老的心血,齐老,你比谁都清楚,白老大没能力掌管,只会毁了他,这就是你报答老帮主的方式吗?”
“陆少爷一贯巧舌如簧,老朽说不过你,也不想跟你多说,只有一句话,鬼头帮是老帮主的东西,他想给谁就是谁的。”
意思很明显,齐老只把白渊父亲的话和意愿当做唯一的执行标准,其他都不管,也不在意。
陆仲跟这老头打过多次交道,深知他有多顽固,没什么可挽回的余地,冷冷道:“仅凭现在的你,就想从我和白渊手里夺去鬼头帮,齐老觉得可能吗?”
齐老摇摇头,“自然不可能,不是还有陆少夫人吗?”
甄善掀起眼帘,她没去看陆仲,而是看向齐老,眸色冰冷带着一丝疑惑。
是什么让这老头认为,她的价值会重于一个鬼头帮?
白渊是陆仲一手扶持起来的,为的就是控制住金市的地下势力,而如今,齐老只用她,就想空手套白狼拿下鬼头帮?
甄善不觉有些好笑,她什么时候有了祸国妖姬的潜质了?还是这老头老到脑子出毛病了,把陆仲当成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
陆仲心下一沉,负在身后的手指收紧,指甲陷入掌心,脸上却依旧冷冷淡淡,没有半点情绪变化。
白渊面上淡定,但心里却有些着急,不愧是连陆仲没察觉出来的卧底,眼神可真毒,轻易就看出甄善在他心里的地位。
以陆仲对他那个妻子的重视程度,白渊完全相信,真到了危急她生命的时刻,陆仲绝对会答应他们把鬼头帮的势力拱手相让。
可白渊却绝不愿意这么多年的布置,就为了一个女人,现在为他人做了嫁衣。
“齐老你是在开玩笑吗?”白渊露出讽刺的笑意,企图掌控主导权。
齐老抬起死气沉沉的眼睛,没去回应白渊,始终把焦点落在陆仲身上,他比谁都清楚,看似现在鬼头帮是白渊的天下,实际上陆仲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主。
“陆少爷真不在乎你妻子的生死吗?”
陆仲看了甄善一眼,眸光薄凉,可嘴里却尝到血腥味,淡淡点头,“自然在乎,但齐老认为你的打算有可能吗?”
“没可能吗?”
齐老突然拔起拐杖,寒光划过,锋利的剑刃落在甄善的脖子上,瞬间一缕血色映入陆仲的眸中,让他瞳孔一缩,周身气息冷冽到可怕。
颈间的刺疼让甄善黛眉微蹙,但她依旧没有说话,沉默到陆仲心脏泛起痛楚,就连求救她都不愿吗?
只要她开口,或是只给他一个求助的眼神,他真的可能会直接放弃鬼头帮。
然而,甄善的冷漠叫陆仲痛苦的同时,也让他愈发冷静,他冷沉着声音,“放了她,我可以让你们安全离开。”
白老大冷嗤,“陆仲,你他妈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吗?”
这段时间,这两个王八羔子往死里对付他,如果不是他亲爹留给他最后一张底牌,他现在早被他们剁成肉泥了!
陆仲没理会白老大这个蠢货,只冷冷地看着齐老,“得寸进尺,也要有命去拿。”
齐老第一次皱眉,“陆少爷你该知道老朽的性格,不成功便成仁。”
逃跑,他情愿现在就死!
“这样啊,”陆仲倏而勾唇一笑,眉眼却是令齐老都惊惧的冷酷,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是震破耳膜的枪声。
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甄善因垂着眸,也直接看清楚了子弹没入她腹部,鲜血喷溅,瞬间染红了白色的旗袍。
她缓缓地滑倒在地上,小腹恐怖的坠痛感掩盖了枪伤的痛楚,她惨白的脸上依然没有情绪,只是眸光却突然晃颤得厉害,有什么明明该是珍而重之的东西渐渐流逝。
也好,反正,她一直都不想承认,也好像不欢迎它,早点离开,也能早点轮回到一个真正美好的家庭。
其实不是坏事,甄善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空,明明该无所谓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滑落。
陆仲手垂落,看着她倒在血泊中,双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枪,他几近疯狂地怒吼,“开枪!一个不留!”
在甄善中枪后,白老大就慌了,陆仲嗜血的声音传来,他彻底没了分寸,慌不择路就想逃,连齐老都没去管。
齐老也是被陆仲的冷血给吓住了,眼里终于没了万事掌控在手里的自信,但也不至于慌乱不已,迅速思考着对策,可惜,他再运筹帷幄,却抵不过一个猪队友,刚想拉住白老大,就被他甩开,枪声传来,他要出口的最后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额头炸开血花,瞪大眼睛,不甘心地倒在甲板上。
齐老被击毙,陆仲他们的船快速靠近,他几乎是慌乱地跑到甄善身边,雪白着脸,抱起她,声线发颤,“善善,你撑住、撑住,我、我立刻送你去医院。”
甄善艰难地睁开眼,突然染满鲜血的手抓住陆仲的手臂,泪水弥漫的双眸划过一丝极浅的祈求。
1183.早知如此绊人心(8)
陆仲瞳孔紧缩,不知为何,心里涌起莫大的痛楚,想问她什么时,甄善却彻底失去了意识。
“怎么会有那么多血?”
陆仲忽然转头,鲜血顺着她白皙的大腿滑下,将裙摆染红,也将他的双眸染红。
……
“陆先生,我们只能尽全力保住大人,至于孩子……实在抱歉。”
医生将一份同意书递给陆仲,沉声说道。
陆仲染满鲜血的手不断发颤,几乎连笔都握不住,一笔一划如同刀刀落在他心口,疼得他满目猩红。
啪!
一滴眼泪落在纸上,将墨水晕开,模糊了他的名字。
白渊震惊地看着他脸上的泪水,那般几近崩溃的陆仲是他从未见过的,这人,就算面对死亡,都能笑得风华绝代,轻描淡写间反转局面,白渊曾以为,不会有什么能打败他,也不可能看到他有绝望的时候。
医生把同意书拿过来,陆仲却捏着纸张一脚,垂死挣扎地想挽回什么,医生见惯了病人亲属的或沉痛或无望的情绪,深知什么安慰都是苍白的,只能沉着声音据实相告,“陆先生,病人急需动手术。”
陆仲如触电般松手,声音沙哑至极,“求你们救她。”
“我们会尽力的。”
看着急救室的门紧闭上,他想再看看她都没有办法,钢笔掉落在地上,陆仲的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他如同所有悲哀的失败者,无力支撑脊背,只能任由自己跌落在地上,抱着头,心如死灰地嘶吼,崩溃地落泪。
白渊脸色凝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无力地安慰,“她会没事的。”
陆仲仰着头,眼里满是血丝,“我杀了我和她的孩子。”
“你……也不是故意的。”
“白渊,我杀过很多人,断过无数人的生路,可我没想到,我会有一日,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
陆仲抬手捂着脸,手上的血迹落在脸上,狼狈不堪,如濒临死亡的凶兽,只剩下恐惧和绝望。
即使当年被父母厌弃,险些被他们当成食物,他也没有这般无助痛苦过。
如今,他杀了他们的孩子,毁掉了他们之间仅剩的一丝羁绊,从前,看着她对自己的冷漠,他自以为他们的感情是无望的,所以做什么,他绝对不会后悔。
可在她抓着自己,露出祈求的眸光时,他却无比痛恨自己,悔恨至极。
该怎么办?他救不了她,救不了他们的孩子!
“啊!”
陆仲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上,手指鲜血淋漓,却没能缓和一丝心脏的窒息。
白渊看着他自虐,神色十分复杂,想说刚刚那样的情况,他不开枪,甄善真的沦落为白老大的人质,极有可能连命都没。
而且,在这人狠心地算计她的父母,将他们逼到绝路时,他自己同时也没了退路,这个孩子……
除非陆仲真的能瞒下真相一辈子,否则,也不过再是一段悲惨的命运罢了。
但他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什么用都没有,还可能适得其反。
“阿、阿仲,怎么了吗?”
白渊突然发现陆仲看着他,那双染血的浅淡眸子阴沉得渗人至极,令他不觉升起俱意。
陆仲周身气息低沉阴冷,“阿渊,你真的不知道齐望有异心吗?”
白渊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从开始的迷茫,到骤然沉重,失望问道:“阿仲,你在怀疑我?”
陆仲定定地看着他,白渊坦然地回视,许久,他垂下眸子,“毕竟齐望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白渊苦笑一声,“小时候他也不过是可怜我罢了,谈不上亲近,齐老心机深沉,连你都骗过,何况是我。”
陆仲收回眸光,靠坐在墙角,声音杀意弥漫,“任何跟齐望和白老大有关的人,我都不希望他们活着。”
都给他的孩子陪葬吧!
株连?
白渊脊背发寒,但还是点点头,不想在这时候违逆陆仲,而且就算自己反对,他也会动手。
“我知道了。”
陆仲转眸,紧紧看着急救室的方向,没再开口。
……
麻醉过后,腹部痛得厉害,甄善从昏迷中被折磨醒,陡然的明亮让她眼睛有些受不住,眼泪溢出。
“善善……”
温凉的指腹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男人沙哑着声音轻唤着她。
甄善神色迷茫一瞬,倏而想起什么,下意识抬手放在小腹处,不小心牵动伤口,痛得她脸色一片惨白。
陆仲焦急地让她小心,又急忙地让人去叫医生。
甄善没有理会他,手依旧放在小腹,即使之前月份小,她也没能感觉到什么,但她知道那有一条小生命,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空洞得令她害怕。
她明明不期待的,为什么临了,会这么恨?这么痛苦?
男人的声音跟那时的枪声重合,甄善眸光瞬间布满仇恨,她几乎失去理智,不顾身上的重伤,拼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死死掐着他的脖子。
陆仲浑身僵硬,望着她憎恨的眸子,心脏如被凌迟,他没有反抗,缓缓弯下身体,心甘情愿把命赔给她。
“陆先生……陆太太,请您冷静,别牵动伤口,”医生和护士刚进来就被吓了一跳,急忙拉开甄善。
只是他们弄不明白,人在缺氧之下极为痛苦,会导致面部扭曲,陆仲神色却温柔依旧,眸中只有担忧和悔恨,那种甘心被人掐死的样子看得其他人面面相觑,又头皮发麻。
甄善无力地跌回床上,双眸通红,声嘶力竭,“还给我,还给我……陆仲,你为什么不去死?”
陆仲眸光颤抖得厉害,他跪在病床前,哑着嗓子,“好,我把命赔给孩子,你别激动,别伤了自己……”
甄善身体发抖,脸埋在枕头,几乎是嚎啕大哭,那样的伤心欲绝让陆仲慌乱不已,手忙脚乱地想安慰,可从来能言善辩的他,此时却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沉重的悲哀几乎压垮了他。
医生看着病服被鲜血渗透,面色大变,着急地看向陆仲,“陆先生,伤口可能崩裂了,建议先给陆太太打镇定剂,伤势恶化就危险了。”
陆仲脸色煞白,艰难地点头,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都是泪痕,他绝望地闭上眼,‘报应’两个字徘徊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
甄善再次苏醒,已经是三日后了,睁开眼,面前是男人憔悴不已的脸庞,下巴满是胡渣,唇角一片乌青,再不复初见时的云淡风轻、温润如玉。
她眸中情绪翻滚,眼底满是森然的恨意。
陆仲脸上因她醒来的喜色僵住,只一瞬,又收敛所有苦涩,温柔地问:“你醒来了,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喝点水?”
甄善冷冷地看着他,须臾,她面无表情地移开眸光,没有像第一次醒来时那样情绪崩溃,却更让他不安。
陆仲有些无措,“善善……”
“我早有察觉到我身体的变化,”甄善打断他,平静地说道。
陆仲眸光颤了颤,艰难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他知道她有身孕,莫说是鬼头帮,即使他们要他所有金市的势力,他也会交出来的。
他……从未想过要杀他们的孩子!
“我不愿承认,不想面对我的孩子身上流着仇人的血脉,”偏偏她又很矛盾,下不去手打掉它,只能自欺欺人地忽视。
可真的失去了,甄善却是绞着心,无法承受的痛苦,她也后悔了,假如她没那么傲,没那么犹豫,跟陆仲服一下软,会不会……
然而,没有假如,孩子没了,死在它亲生父亲冷酷的枪下,死在她可笑的自尊心下。
他是凶手,她难道就不是吗?
甄善心脏抽痛得厉害,眼底是万念俱灰。
陆仲眉眼是无法言说的痛楚,悔恨交加的情绪缠绕着他,让他终生得不到救赎。
他张了张唇瓣,却仿佛失去了声音,说不出一个字。
1184.早知如此绊人心(86)
‘仇人’这两个字死死压在他身上,而造就这一切的人,陆仲比谁都清楚,是他自己,他亲手缔造了他们一家人的悲剧。
种其因者,须食其果,他终究作茧自缚!
只是,陆仲沙哑地说:“你会被绑架,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未想过用你的安危来换取什么。”
她点头答应跟他结婚时,他是真心想对她好的,余生倾尽所有去补偿。
甄善眸光沉冷,“无所谓了。”
陆仲挪了挪唇瓣,想解释他不是不在意她,之所以开枪是不想她被白老大挟持,枪弹无眼,他怕自己来不及救她,那一枪,他原本是完全准确地避开要害,会受伤,但绝不致命。
可他的所有自以为是的打算,却没算到她怀了身孕,更预料不到他成了杀害他们孩子的刽子手。
他苦笑,凝视着她,“我之前说的愿意命赔偿给孩子,是真的。”
甄善冷冷转眸,“那你现在还活着。”
陆仲惨然一笑,“你需要照顾,我现在死,陆仁他们会立刻反噬你,白渊信不过,你即使能复仇成功,也会赔上自己的命,善善,我可以死,你不行。”
甄善冷漠至极,“我生死又与你何干?”
陆仲脸色煞白,说:“你是我的妻子。”
甄善闭上眼,苍白到透明的脸上是一片死寂。
……
在医院休养的半个月,陆仲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照顾她的所有事情他都亲自来,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即使得不到她的回应,他也再没半点气性。
期间,陆家人都假惺惺地来探望,只是还没见到甄善,就全部被陆仲给赶走了。
李文熠在她受伤的第二天来过,直接一拳落在陆仲的脸上,两人在医院大打出手。
到最后,陆仲一句‘那日她在你面前经过,你何曾不是错过救她的最好机会,你永远都是个废物,护不住她一分’击溃了他。
李文熠没再坚持见她,只每日默默开车到医院门口,匿名让人给她送些补身体的东西。
这些,甄善都不知道,陆仲也不可能告诉她,或是,如果没有仇恨的支撑,她早已支撑不住了,她真的很累很累。
住院楼屋顶,甄善站在天台边缘,即使入夏,医院清晨的风还是有些阴冷,刮在身上,有种刺骨的阴寒。
她身上的红色旗袍被风一吹,裙摆猎猎作响,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如折翼的蝴蝶,无力地坠落下去。
甄善低头俯视楼下,有些眩晕,有股冲动驱使她跃落下去,不管不顾,可能会很痛,但很快就会解脱,或许还能追赶上爹娘,再看他们一眼。
也可能会和老人说的一样,化作红衣厉鬼,只剩下复仇和杀人的执念,那似乎也不错。
手腕突然被大力拉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入一个怀抱,陆仲死死地抱住她,双臂颤抖,苍白的脸上满是惶恐和惊惧。
他不过、不过是去办了一下出院手续,回头就没了她的身影,陆仲慌乱地寻找,却是她在天台摇摇欲坠的身影。
那一瞬,他恐惧到了极点,又怕出声刺激到他,短短十多米的距离,几乎是他一生最难走最煎熬的路。
他不敢想象如果她跳下去他该怎么办?
陆仲如同惊弓之鸟,抱着的力道近乎要将她融入血肉中,“善善,别这样,不要寻死,如果、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现在命就给你,我给你,真的……只求你,别寻短见!”
甄善推了推他,没能推开,对他苦苦哀求的话语没有半点触动,冷漠地说:“放开!”
陆仲猩红着眼,“不!”
“我不会再去自杀,”她冷淡道。
自杀的诱惑很大,可死得也难看,要是不能变作厉鬼,那些该死的人岂不是继续逍遥了?他们还没下去给她爹娘赔罪呢,她还不能死。
陆仲身体僵硬得厉害,小心翼翼地确认,“真的吗?”
“你可以拿命来试试。”
“好!”
陆仲放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手枪,是那支杀了他们孩子的枪,他亲自上膛,放在她的手上。
甄善眼中杀意翻滚,握住手枪,抵在他的心脏处,只要她扣压扳机,这个男人就能永远消失在她面前。
望着她眼里冰冷的杀意,陆仲心脏抽痛得厉害,他扯了扯唇瓣,轻轻说道:“善善,我是可恨,但对你的感情,从不曾作假,可惜,一切都好似来不及了。”
甄善神色嘲讽,“陆仲,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是我自不量力地招惹你,小时候是,流光舞厅那时也是,要是没遇到你,没有你,该多好。”
甄善最后没有扣下扳机,她将手枪丢在地上,转身走下天台。
陆仲身影晃了晃,天地苍茫间,只他孤寂的一人。
从出生,他的父母厌恶他,到如今,连他的爱人都祈求他消失。
他陆仲,何曾不是失败的?
……
1185.早知如此绊人心(87)
“大少爷?”
李姐清晨起来去装备早饭,刚走进厨房,就看到修长高大的男人挽着白色的衬衫,正站在灶台前边熬粥,边揉着面做包子,惊讶万分。
陆仲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点头。
李姐试探地问道:“您是在给少夫人做早饭吗?”
陆仲眉眼柔和下来,“嗯。”
他又说:“待会她起来,你拿去给她。”
“大少爷一会儿很忙吗?”
“没,”陆仲低声说:“如果我送去,她不会吃的。”
李姐有些不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抱、抱歉,大少爷,我……”
“没什么,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近来要劳烦你多费心。”
“我知道的。”
陆仲应了一声,将做好的包子放进蒸屉里。
李姐暗暗地叹了一声,在她看来,这对年轻夫妻本来是最般配的,只可惜,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造就他们极深的隔阂,如今少夫人又小产,原就对大少爷不冷不热的她就更加不伤心了。
不过,她知道的不多,也不妄自评判少夫人,更何况,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并不觉得少夫人是个不可理喻的骄纵女子。
怀着有些沉重的心情,李姐将陆仲做好的早饭端到甄善的房间,她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女子的声音依旧好听,却更清冷,似再无法融化的寒冰。
李姐推门进去,见她站在窗口,一身单薄的丝质睡衣,皱着眉,连忙放下早餐,拿起一旁的外套给她披上,“少夫人,您的身子弱,吹冷风不好。”
“是吗?”甄善望着窗外压到屋顶的乌云,风雨欲来,“我没觉得。”
李姐想劝小月子如果没注意,也是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但大少爷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小产的事情,她也不敢多嘴。
甄善问:“我听说小如病了是吗?”
“是,昨天万先生那来人说,大小姐已经下不了床了,可能就在这几天了,万先生很是悲伤,愧疚地跟大少爷请罪,他没能照顾好大小姐。”
甄善眸色幽幽,“小如真是太可怜了,虽说不吉利,但后事也得安排上了,万先生那怎么说?”
“万先生跟大少爷保证,后事会以他的妻子身份来办,无论大小姐生死,都是他最爱的妻子。”
甄善说着怜悯的话语,神色却极是薄凉,“如此就好,小如也安心了。”
李姐低下头,恐怕大小姐会死不瞑目吧,生前被一个变态活生生折磨而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后还要被变态束缚住鬼魂,怎么都摆脱不掉。
想来陆如到最后,也不会想到她会是这般悲惨的结局,如果她早知道,怎么都不会去奢求陆仲的爱情,去跟甄善作对。
“少夫人,早饭要凉了,您先用膳吧。”
“嗯。”
……
李姐刚把餐具拿出去,就有佣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李姐,少夫人呢?”
“出什么事了?”
“老、老爷刚在六姨太那突然没了呼吸,家里医生已经赶过去,可、可能……”
李姐面色大变,“我去通知少夫人,大少爷那,派人去说了吗?”
“去了,去了。”
甄善听到外面的喧哗,打开门,问道:“李姐,怎么了吗?”
李姐忙把事情告诉她。
甄善眼底一闪而过的怔忪,死寂的眸子终于掀起波澜,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爸骤然出事,是否有歹人作祟尚不可知,李姐,你去报警,还有以大少爷的名义,封锁家里,除了警察,不许任何人进入和外出。”
“是,少夫人。”
甄善赶到六姨太的院子时,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闻讯赶来的姨太太和陆府的少爷小姐们,人人脸上都很无措不安,此时,见她过来,忌惮又忐忑,就怕陆仁人一没,他们随之就被陆仲夫妻扫地出门。
甄善不关心他们怎么想,走进院子,陆仁倒在地上,医生正在抢救,陆母和二姨太在不远处哭得十分悲恸,六姨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头发乱糟糟,脸上挂着巴掌印和血痕。
“你怎么来了?给我滚出来,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
陆母突然看到甄善,情绪激动地指着她怒骂。
“妈,与其来埋怨我,还不如祈祷一下爸会没事,”甄善看了一眼面色发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陆仁,对陆母的叫骂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你……”
“少夫人,老爷生死未卜,你怎么能在这说风凉话呢?”
二姨太悲痛欲绝地指责道。
甄善无动于衷,“难道我跟你们一样哭哭啼啼,爸就能平安无事吗?而且我觉得爸要是听到你们这么吵吵嚷嚷,更可能不愿醒过来。”
“你给我闭嘴!”
陆母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就要扇她的巴掌,却在半路被挡住。
1186.早知如此绊人心(88)
陆仲捏住陆母的手,“妈,现在最重要的是爸,您还是冷静些的好。”
“好、好啊,”陆母甩开他的手,恨恨地看着两人,“如果让我知道谁害了老爷,我定要她血债血偿。”
陆仲说:“自然,要是爸出事不是意外,您不说,我也不会善罢甘休,妈,您尽可放心。”
陆母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担忧至极地望着丈夫。
陆仲转头看向妻子,眸中泛起涟漪,放低声音,“这里很乱,我来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甄善淡淡道:“不用了。”
陆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没过一会儿,医生一脸沉重地站起来,对陆仲抱歉地摇摇头,“请节哀。”
陆母犹如晴天霹雳,懵了几秒,扑到陆仁的身上痛哭出声,二姨太也跌倒在地上,只是比起陆母的悲痛,她眼神却很复杂,似悲又似大仇得报的痛快,最后,只剩下绝望的哭泣。
甄善双手发颤,死死地盯着陆仁的尸体。
她最大的仇人就这样死了?
看着陆仁完好的尸身,甄善眸光阴沉,诡异得渗人,太便宜了!
她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把陆如的尸体拖到野外,让狼狗去撕咬,暴尸荒野,死无全尸!
“善善,”陆仲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触及她阴冷的眸光,眉眼温柔,低声道:“放心。”
甄善看着他许久,挣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陆仁的葬礼办得很隆重,金市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吊唁了,同时所有人也心知,陆氏以后完全是陆仲的天下了。
而在出殡当日,二姨太忍受不住失去丈夫的悲痛,服毒自尽。
她死前最后一句“黄泉路上,我们夫妻团聚,你就算是正妻又如何?感情是永远是个小三,他一直不爱你”彻底逼疯了恋爱脑的陆母,整天疯疯癫癫,又哭又笑,时不时对着人谩骂撕打,就连亲儿子也差点几次被她掐死。
陆仲迫于无奈,只能忍着悲痛将母亲送入疗养院,专门请医生和护工照顾。
……
甄善坐在摇椅上,听着李姐唉声叹气的述说,凤眸微眯,不置一词。
李姐继续叹气,“少夫人前些日子为了操办老爷的葬礼,累坏了身体在修养,不然要是被太太伤到,大少爷就更加难过了。”
其实什么事情都没做,整天躲清闲的甄善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倒没半分心虚。
让她去给陆仁披麻戴孝,他也配?
“少夫人,喝点燕窝补补身体吧,您最近又瘦了。”
甄善捏了捏眉心,摆摆手拒绝。
“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陆仲走了进来,凝眸看着她,话语不掩的担忧。
甄善冷冷地问:“你真让陆仁入土为安了?”
陆仲端起碗,“你先喝了燕窝,我带你去个地方。”
甄善避开他递过来的勺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善善,”陆仲苦笑,“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失言的。”
“是吗?”
陆仲放下碗,薄唇微抿,“走吧。”
甄善看了看他,起身跟上去。
陆府占地极广,去年,陆仁为了彰显他胜利者的荣耀,又将宅子扩建了一倍,入眼假山流水,繁花似锦,尽是富贵荣华。
然而,甄善看着眼前破落的小院,到处杂草丛生,布满蜘蛛丝,抬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踩,很难想象,奢华漂亮的陆家宅子还有这么破败的地方。
陆仲转过身,伸出手,“前面的路有些难走,我带你过去。”
“不用,”甄善想都没想地拒绝。
他也不勉强,只是拿着树枝,拨开杂草和蜘蛛丝。
靠近破院,甄善隐隐听到里面有人的声音,越走进越清晰,隔着一扇木门,那虚弱的咒骂声和哭泣声,熟悉得让她脚步倏而停下,脸上浮起一丝怔愣。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前面的男人。
陆仲察觉到她的眸光,转头温柔一笑,抬手推开面前看似摇摇欲坠,实则十分厚重的木门。
破院很小,正屋前面的空地不大,一眼就能让人看清屋里的情况。
本该已经葬在地下的两人,脏兮兮地趴在到处都是污秽的地上,双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开门的时候,他们正在扭打,男人骂骂咧咧,相比女人的哭泣,看起来更有气势。
然而,事实上,女人虽然在哭,但手上的动作却半点不含糊,抓得男人满脸都是血痕,下一刻,抓住机会,直接咬在他的脸上,生生撕下对方一块肉,红肿的眼睛瞬间诡异地发亮,伴随着男人的惨叫声,是女人狼吞虎咽的咀嚼声。
她嚯嚯地咽下肉,还低下头去舔男人滴在地上的血,场景诡异得仿佛他们不是人,而是茹毛饮血又饿到极致的野兽,凶狠地啃食对方充饥。
甄善瞳孔微震,露出一抹震惊的神色,眼前这两人虽快看不出人样了,但还是能捕捉到一些熟悉的地方,他们不是别人,正是意外死亡的陆仁和服毒自杀的二姨太,本该已经不再人世的人!
1187.早知如此绊人心(89)
“你……”
甄善看向陆仲,一时间有些失语。
他无视眼前宛若人间地狱的情景,在遭受非人折磨的也好像不是他的生父,无谓背负灭绝人性的罪名,眸中唯有一抹倩影,为她,甘愿万劫不复。
“我不能起死回生,但我甘愿成为你手上的刀,亏欠你的,我都会一个个帮你送入地狱。”
甄善沉默许久,问:“你之前换了二姨太给陆仁的药?”
她故意暗示二姨太,她们母子悲剧的根源在于陆仁,二十多年被迫为妾,二姨太不可能对陆仁毫无芥蒂,儿子的死亡,陆仁的不作为,都是她不甘心和恨意的爆发口。
以往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二姨太没了生活的盼望,定会想尽办法去复仇。
甄善暗中让人引导二姨太去用一种慢性毒药,那药前期没什么反应,后期会令人的身体慢慢腐烂、生不如死,是旧朝皇室的秘药,甄家也是偶然所得,后来她家的宅子被封,她母亲离开前,带的东西不多,却将这秘药的配方带了出来。
她母亲骄傲一辈子,阴沟里翻船,被陆家这群白眼狼反咬一口,心里怎么会甘心?
或许,没有她和父亲,母亲会将这份秘药用在陆家人身上。
母亲没完成的事情,她来做,她会让陆仁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在他最信任、又最看不起的女人身上。
所以,先前陆仁突然的死亡完全不在甄善的预料之内,她才会那么震惊,更不甘心。
但现在,甄善发现,没人比陆仲更加深谙‘报复’这两个字了。
当然,能让陆仁更加痛苦,她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不过,有些疑问她也想弄清楚。
陆仲没瞒她,点头承认,又向她解释,“旧朝秘药是好,极少人知道甄氏有,但不是没人知晓,你用了,总是有风险的。”
甄善看了眼前眸光温柔的男人,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我用了,就不怕被揭穿,世上没有什么是完美的杀人手段。”
况且她也无所谓什么风险了,只要能给父母报仇,她就算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也值得。
陆仲看着她眸中厌世的情绪,薄唇紧抿,“善善,现在陆仁的结局,不是更好吗?”
甄善淡淡地应了一声,转眸看向破院内,二姨太被陆仁扯下一大搓头发,连着头皮,血淋淋的,格外渗人。
两人好像被喂了致幻药,根本没看到他们两人,顾自扭打、撕咬。
听着二姨太的哭嚎惨叫,甄善忽然拧了拧眉。
陆仲眸光阴寒地扫了一眼二姨太,脸上再无温和,露出了残忍暴戾的神色,只是转头跟甄善解释时,才柔和下来,“她该死!”
甄善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即使是虐杀生父,陆仲都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好似眼前的不是他亲爹,不过是只随意玩弄的虫子,不带任何情绪。
现在他却对着二姨太露出一副血海深仇,恨不得亲自撕碎对方的模样,着实让她有点惊奇。
甄善恨二姨太无可厚非,陆仲又是为何?
1188.早知如此绊人心(90)
陆仲声音带着厚重的戾气,“那天你的行踪是二姨太送出去的。”
甄善倏而看向二姨太,脸色发白,眸光凝着冷戾的杀意。
陆仲指尖微动,想将她抱在怀中,想到什么,最后只轻声安慰道:“我会让她余生都活在人间地狱,”为他们的孩子赎罪。
在他话落,院子里走出三个白褂带着口罩的人,他们将陆仁和二姨太分开,按住他们,抽了血,再注射镇定剂,给他们包扎上药,保证他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甄善沉默地看了陆仲一眼,有一瞬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这男人在帮她复仇上,做到了极致,如果他不姓陆,如果他不是傻白甜悲剧的凶手之一……
想起那夺去她腹中孩子性命的冷酷一枪,甄善眸光重新冷漠下来。
只是,接下来,她还有什么要做的?
仇人得到报应,不得好死了,她是高兴的,但随之又是莫大的茫然。
陆仲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眸中划过一丝恐慌,“陆仁废了,陆家其他人没什么本事,你想怎么处置都行,陆氏产业我过到你名下了,你可以重兴甄家的繁荣,剩下的……我答应过你,会给我们的孩子赔命的。”
甄善睫羽轻颤,声音平静如死水,“甄氏已成过去,甄家也没人了,你的命我不想要了。”
若是以往,她还能撑起野心,或是不甘地搅乱金市,如今,她真的好累,失去了所有斗志。
就算她毁了这个城市又如何?她都回不到从前,救不了她的父母。
“甄家的事情,凶手不仅只有陆仁不是吗?你甘心看着其他人继续逍遥自在吗?”
“所以呢?你让我去杀了所有人陪葬吗?”
陆仲抿唇,“我可以帮你夺回一切。”
甄善神色冷淡,“然后呢?”
陆仲声音沙哑,“善善,没人是无辜的。”
甄善:“杀光他们,你能复活我的父母和孩子吗?”
陆仲闭了闭眼,“对不起。”
甄善指着破院附近的一座阁楼,“我想搬到这。”
她想在这守着两个仇人,祭奠她的父母和孩子。
“这边偏僻阴冷,对你身体不好,我每日都带你过来一趟,要是你不介意,我把岳父岳母的灵位请过来,让这两人在他们面前日夜忏悔。”
“不用了,我怕脏了我父母的眼睛。”
见她铁了心要把自己关起来,陆仲脸色很沉,眼底浮现无力的情绪,“那李副官呢?你也任由他继续作威作福吗?”
甄善眸光一颤,冷冷地看着他。
陆仲避开她的眸光,他不想再逼她,却不可能看着她就这样把自己锁起来,一点一点耗尽生机。
“万大帅在澜河一带被洋人和白军逼得气数快尽了,李副官暗中投靠了洋人,很快,他就会摆脱万大帅,真正成为金市的土皇帝,善善,陆仁踩着甄家上位,李副官何曾不是用岳父岳母的血肉铺路,还是只一个李文熠,就让你放弃了血海深仇。”
甄善脸色很难看,“你是不甘心金市被李副官占领,导致你要受他牵制,被他踩在头上吧。”
陆仲凝视着她,勉强地牵了牵唇角,“如果你更愿意相信这个借口,那就是吧。”
甄善问:“这个地方,是你少年时的住所吧?”
陆仲神色僵住,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你比我还不甘心,对陆仁的恨意还深吧?”甄善薄凉的话语砸在他心上,“以我为借口,为爱疯狂,确实是个掩盖罪恶的好借口。”
陆仲这一生,心冷如冰,心肠冷硬到无坚不摧,可偏偏遇到她,在那一片焦土荒原里出现一块绿洲,温热又柔软,他很想倾尽所有温柔去呵护,想让她知道,她是他唯一的在乎在意。
然而……
好像他们这一路,只剩下伤害和鲜血,那块绿洲也渐渐荒芜,被血色覆盖。
猜忌和仇恨是他们永远越不过去的沟壑。
陆仲想告诉她,如今她就会自己的所有利益,他唯利是图,却只图她了。
但她不会信的,那一枪,把她逼上绝路,何曾不是也毁掉他?
陆仲指尖颤抖得厉害,“这里脏乱,我们回去吧。”
甄善没给他粉饰太平的机会,问道:“在对付李副官的事情,你想我扮演什么角色?去迷惑李文熠?”
陆仲眼里泛着血丝,突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声线凛冽,“我就是被李文兴杀了,也绝不允许李文熠靠近你一分,你是我的妻子,听到了吗?”
甄善眸色凉淡,“有人会朝自己妻子开枪吗?”
陆仲呼吸一窒,手缓缓放开。
甄善退开几步,“陆仲,你这种人不适合感情,尤其是我,显得虚伪又恶心。”
陆仲煞白着脸,“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异瞳灾星?不容于世!
甄善没回答他,转身离开这破败的院子。
“你这么尖锐,是因为我提到李家,想到李文熠吗?你就那么爱他?”
质问的话语落入耳中,甄善脚步没有停顿,更加不会去回答他。
陆仲看着她的背影,眸中的情绪堪称可怖,比疯了的恶鬼更渗人。
……
“少夫人,大小姐想见您最后一面。”
甄善站在阳台外,望着破院的方向,眸光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李姐走了过来,轻声说道。
陆如在陆仁‘去世’前就卧病不起,医生预料活不几天了,可她却硬生生拖了快一个月,求生欲望不是一般的强,就是可惜熬不过阎王。
陆如最后想见自己,甄善倒没什么意外,只是她扫了一眼院落外站着的保镖,“陆仲希望我去?”
自从那天她惹怒陆仲后,这个院子就被人围着了,虽然她想出去,没人拦着,但身后也会跟着一群人,走到哪儿都被盯着。
甄善没什么感觉,如今她住在哪里都一样。
至于陆仲怎么在外面搅风搅雨,她也不管,她没什么兴趣报复社会,但也没圣母到去同情那些人。
当初,甄家被覆灭,是他们技不如人,时也命也,如今,那些人要是被陆仲拉下神坛,甚至家破人亡,也不过成王败寇,与她何干?
莫不是她还要背负起这金市权贵所有人的命运?她怕不是疯了吧?这种道德高点,她也站不起!
1189.早知如此绊人心(91)
李姐连忙解释,“大少爷只是一切遵循您的意愿。”
甄善眸光有些冷讽,但也没到愤怒地去反驳她什么。
她垂眸看着旁边的一株铃兰花,白色的花朵垂下,如一盏盏精致的小灯笼,花香清幽,这么小巧美丽的花儿,却很少有人知道它全身是毒,就是种植它的土壤都带着很强的腐蚀性。
如同陆如,被精心地养在高阁里,吸收的却全是毒。
而她何曾不是如此,都是陆家人手里带毒的工具。
“去见吧。”
甄善也想知道陆如还有什么遗言。
万公馆离陆府宅院并不远,甄善被佣人恭恭敬敬地请到陆如的卧室。
不管万先生私底下怎么对陆如,明面上,她都是女主人,住的地方也是奢华精美。
只是刚开门,房间里即使喷了清新剂,还是难掩的一股腐烂的臭味。
甄善走到床前,看着床上形容枯槁、几乎是蜡黄的皮肤包着骨头的女人,很难想象不久前还是那个趾高气昂的陆如。
她没什么心情再讽刺对方,或是装什么温柔的好嫂子,淡淡问道:“陆如,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陆如撑着眼皮,呼吸很虚弱,吊着最后一口气,她眼里死气弥漫,但在看到甄善一瞬,骤然一亮,渗人得厉害,
“甄……甄善……呵呵、呵呵……嚯……嚯,原……原来我……是笑话,你……好不……到哪……陆……算……算计……你的……”
甄善黛眉微拧,“什么意思?”
她半弯下腰,想听清陆如的话,然而,陆如最后一口气也耗尽了,没能说完话,瞳孔就扩散开,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甄善抿了抿唇,眸光划过她衣领下的伤痕,都烟头烫出来的,还有被手术刀反复切割的狰狞疤痕,触目惊心。
甄善冷淡地站起来,转身离开,同情和哀悼都没必要,毕竟自己也曾推波助澜造就这一切。
只是,陆如最后的话让她有点在意,谁算计她的什么?
这个‘陆’应该是陆仲,那男人算计的次数并不算少,但,她不觉得陆如会在最后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陆如毫无疑问是绝对恨她的,她也最不希望自己跟陆仲在一起,因此,她想说的,大约能致使两人关系破裂事情。
直到回到陆府,甄善还在琢磨,她眸光又再次落在破院的方向,陆仁和二姨太现在都疯了,想从他们那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不现实。
而这座宅院里,甄善沉默,陆仲做事滴水不漏,她想找到什么有用的证据,根本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忌惮,就不会丝毫没有压力任她在地方只有出入了。
或许,甄善眸光有些缥缈,她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白渊。
……
转眼夏过秋来,金市风雨欲来,但陆府安静依旧,如今,没人敢来找甄善一分不痛快,只有讨好和小心翼翼。
陆仲在生活上给她最好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珠宝服饰,他都带回来给她,膳食更是请了五湖四海的大厨来专门给她做饭,还在府里搭了戏台,请杂耍班,为她解闷。
可以说,旧朝的祸国妖姬也不过如此,金市无人不知陆氏掌权人对他太太爱如珍宝,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人人都在说她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嫁到这么好的男人,却已经没人记得,她的家曾因姓陆的分崩离析。
甄善没感觉什么暖意爱意,倒是觉得自己被当金丝雀一样豢养。
因着她心有疑惑,便也不理会陆仲这些可笑的动作,暗中查探,只是怎么都找不到私下试探白渊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渊做了什么事情,她隐隐感觉到陆仲对他的态度不如最初的信任,甚至眼底还藏着几乎察觉不出的森冷杀意。
如果在之前,甄善只会觉得陆仲忌惮白渊,想要卸磨杀驴,但现在,陆如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又抓不到线索。
这日,李姐端来了一碗莲子羹,甄善看着金黄甜羹上面用红枣和莲子点缀的笑脸,黛眉微微一挑。
她用勺子碰了碰红枣,“这甜羹?”
“回少夫人,是最近招的甜品师,她是个十分活泼开朗的姑娘,喜欢做些可爱小动物的糕点,在羹汤上面点缀笑脸。”
“是吗?”
“您要是不喜欢,我让她下次注意一下。”
“不用了,”甄善默了默,“只是忘了我好像很久都没笑了。”
李姐有些难受,“少夫人。”
“算了,你出去吧。”
“是。”
甄善看着李姐走出的背影,脸上的茫然消失,眸光有些幽深。
笑脸……
而后,李姐为了让甄善能开怀一点,让那女甜点师做了不少模样可爱精致的小点心出来,希望她会喜欢。
三日后,甄善从一只胖嘟嘟的小猪包子里挑出一张小纸条,纸特殊处理过,即使是蒸煮,也没烂。
‘七日后,中午,南章路13号,真相。’
1190.早知如此绊人心(92)
月上中天,陆仲携着风霜从外面回来,他脚步无声地走到甄善的卧室,屋里只留一盏烛火,昏暗的灯火映在她脸上,本苍白的脸色难得染上一丝暖意,只是她黛眉微蹙,即使是睡着,似乎也不得快活。
陆仲指尖微动,想伸手帮她抚平眉间的褶皱,却知道他一动,定会惊醒她,到时她的眉头会皱得更厉害。
最近难得她能多睡一两个消失,陆仲并不想打扰她,也不愿此时的宁静被打破。
他们之间好像每次都不欢而散……这样的认知,让陆仲眸光有些涩然。
除了小产后第一次醒来,她对他歇斯底里外,其他时候,她一直很冷漠,没有刻意地疏远,可她眼底理所当然的无视更让他难以承受,就算说话,也句句薄凉,刺得他鲜血淋漓。
而近来,她在怀疑了吧?
陆仲唇角下垂,眸光森冷下来,她对他冷冰冰没关系,但他绝不允许她逃离自己身边。
所以,有些人也该死了。
陆仲温柔地抬手,虚虚地抚了抚她的脸,眼底涌动着黑色疯狂的情绪,他不会让任何人来破坏他们的夫妻关系的。
陆仲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才起身走了出去。
甄善睁开眼,眸中没有半点睡意,眼前床幔的花纹在灯花下波动,明明灭灭,虚实难分,许久,直到双眼开始酸涩,她才缓缓闭上眼。
客厅,李姐沏了茶,陆仲端起茶杯,“少夫人今天都做了什么?”
“少夫人最近除了去破院外,都在做胭脂。”
“胭脂?”陆仲剑眉微蹙。
“大少爷放心,都是普通的花瓣香料,王医生也看过的,没有问题,阳台那株铃兰花少夫人从未动过,我每日都会去检查一遍。”
陆仲眉头舒展开,“那些胭脂她用来做什么?”
“少夫人先前做了不少布娃娃或是木雕娃娃,胭脂是用来给点缀在娃娃脸上,每天做好,少夫人就拿出来朝着东边的方向烧掉。”
陆仲眸光晃了晃,眉眼一闪而逝的痛色,低声道:“只要对她没有什么伤害,她想做什么都不要妨碍,东西家里没有就打电话给我。”
“您放心。”
“对了,近来外面不太平,如果少夫人要出去,劝她……算了,先联系我。”
“是。”
……
七日后,甄善正在把调配好的胭脂装入银质的小盒里,咔,盒子合上,她手指轻抚,微微用力,圆润的指甲泛白。
突然,李姐慌慌忙忙地推开门,面色有些发白,“少夫人,不好了,洋人军队来到金市外,李副官撤了外面的防御,放他们进来,大少爷让我们尽快带您离开。”
甄善眸色微凝,神色并不慌张,“我知道了。”
“车已经准备好了,您快跟我们出去。”
甄善点头,起身跟着出去。
只是刚上车,李姐眼前骤然发黑,无法抵抗地晕过去。
前面开车的保镖不解转过头,“李姐这是?”
甄善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将手指的胭脂涂抹在他的鼻子上。
“少夫……”
保镖瞪大眼睛,只是还来不及震惊便晕过去。
甄善跨到前座,猛地踩住刹车,车子被迫停下,她伸手将保镖和李姐给丢出去,趁前后的保镖怔忪时,一转方向盘,将车子开入小巷。
保镖们被这陡然的变故弄得手忙脚乱,几个停车将李姐两人扶起来,其余人着急地追上甄善。
可惜,甄善七拐八拐,专走小巷,又加之洋人军队打过来的事情,许多人匆匆忙忙地收拾细软逃命,路上十分混乱,难免遇上挡路的,以至于那些保镖很快就跟丢了人。
“我去找陆少,你们快找少夫人!”
保镖头没办法,只能兵分两路,也祈祷甄善没事,不然以老板狠辣的手段,他们兄弟还有活路?
甄善在半路遇到了人潮,没办法,她只能弃车,绕着慌不择路的人群,往南章路跑去。
倏而,她手臂被人抓住,嘈杂混乱的人声中,男子惊讶又担忧的声音回荡在耳侧。
“阿善!”
甄善蓦然转头,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有些失语。
……
南章路13号,甄善赶到那儿时,那边一片死寂,能跑的人全部都跑了,房子大门全部被撞开,各种东西散落在地上,还能看到不少金银珠宝,在活命前,钱财就不够看了。
也有一些老人小孩被撞到,摔在地上,被活生生踩踏而死,尸体血肉模糊,十分可怖。
甄善抿了抿唇,13号是座荒废的古宅,据说曾是金市有名的闹鬼地方,白渊在这么个日子约她到这里,怎么都不会有善意。
只是那又如何?
有时做个明白鬼,总好比被人当成傻子玩弄一辈子。
她看着被蜘蛛丝缠绕的大门,伸手打算推门进去,却有人先她一步,推开门。
甄善看着眼前的男人,抿唇,“你……”
李文熠凝视着她,轻轻说:“至少,再给我一次护着你的机会。”
1191.早知如此绊人心(93)
甄善眸光微颤,“你怎么找到我的?”
骤然的重逢除了有些许惊讶外,并没什么好喜悦的,她编了个借口挣开他就离开,本以为人潮这么混乱,他寻不到自己的。
李文熠眼底的情绪很沉,不觉叫人揪心至极,他已经弄丢了她两次了,他曾暗暗立誓,如果还有以后,即使付上生命的代价,也不会了。
本以为这誓言就只会是他的奢望,这一生,他都不可能再靠近她一步。
甄善移开眼睛,不再触碰他的眸光,“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我也不用你保护。”
李文熠眸色黯淡,“现在金市很危险,办好事情尽快离开吧。”
甄善冷淡道:“金市失守,不是李副官的杰作吗?”
李文熠脸色煞白,“对不起。”
甄善似有什么哽在喉间,难受得厉害,话语依旧薄凉,“没什么好对不起,李文熠,离我远些,即使没有你父亲,你也该跟有夫之妇保持距离。”
她没看他,抬步走了进去。
古宅到处都是杂草和蜘蛛丝,房梁浮雕到处都是青苔,潮湿腐败,阴气森森,穿过天井,走入正屋,迎面就是一排排灵位,叫人心底一寒。
甄善神色不变,不说世上是否有鬼,即便有,又怎么恐怖过人呢?
她正看着牌位,想着这古宅是否跟白渊,或是说鬼头帮都什么渊源,忽而,后院有什么东西砸落下来,在这诡异死寂的宅子里,一点半点动静就足够让人吓破胆了。
甄善好奇心向来不旺盛,也足够警惕,但这次,她没有犹豫就绕过正屋,往后院走去。
墙边杂草堆里,浓郁的血腥味扑鼻,隐隐约约有个人影躺在那。
甄善拨开草,走了过去,倏而,对上黑漆漆的枪口。
她脚步顿住,看向从杂草堆坐起来的人,或是说血人,眸中情绪淡淡,“白先生,你看起来快死了。”
白渊靠在墙上,上身的白衬衫被鲜血染红,腹部还在不断地溢出鲜血,闻言,他惨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目光却戾气横生,“死前让你一起来陪葬还是可以的。”
甄善不可置否,不欲与他多纠缠,单刀直入地说:“真相!”
白渊啧了一声,“就我所知,陆仲就差把心挖出来给你了,你就没半点感动吗?怎么还整天怀疑这怀疑那呢?”
甄善面无表情,“白先生,你快死了!”
“真无情呢,你就当是满足我死前的好奇心,不仅做个明白鬼,以后等陆仲下地狱,我还能嘲笑他一番。”
白渊捂着伤口,似乎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在流失,依然吊儿郎当。
甄善唇角微抽,“如果换成你是我,你会喜欢裹着一层糖衣的毒药?”
“说不定啊,毕竟甜着死,总比苦死的好。”
“那是白先生的爱好,不是我。”
“好吧,”白渊又问:“你不好奇我怎么伤成这样的吗?”
甄善再次扫了一眼他的伤口,淡淡吐出两个字,“陆仲!”
白渊眼底的戾气更甚,笑意也越发好看,“你和他都是聪明到令人厌恶,就是,比起心机,你还是差他一筹,还会被他玩弄于掌心到如今。”
甄善眸中的平静淡去,“你不也是吗?”
白渊哈哈大笑起来,“是啊,你们都觉得我和他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兄弟,能交付信任,我也曾这么想,但最近才知,他其实从来只把我当做一颗棋子,那个男人,生来就是一个魔鬼,没有情,血液冷到了极致。”
“不是你先背叛他的吗?”
甄善没跟他产生什么共情,冷漠的一句反问让白渊脸上的笑意瞬间如刷白的墙面,被重击后出现的斑驳裂痕,难看得厉害。
“你在为他说话?”
“实话实说!”
“呵,那你没背叛他,不也是被他算计得家破人亡?”
甄善眸色冷冷地看着他,白渊见她没有如预料那样情绪爆发、歇斯底里,有些无趣。
从某个方面来讲,白渊和陆仲其实也算是一路人,都是变态!
“我没露出马脚,”白渊把手枪放下,仰着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此时的金市,已经笼罩在死亡的阴霾中了。
“齐老东西,我起初也没发现他是我父亲的人,也是我掌控鬼头帮后,一次偶然才得知的,我本来打算想告诉陆仲,但那时他竟然得到你,把本能除掉白老大的机会丢失,还弄出什么苦肉计,嗤……”
“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在得知齐老东西让白老大再次对你动手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他就容不下我了。”
白渊现在明白了,根本不用什么证据,只要他有所怀疑,那么自己就会被判了死刑。
想起那个疯子疯狂折磨白老大和屠杀相关的人,他其实早该明白,他也没活路了。
1192.早知如此绊人心(94)
可惜,他总以为陆仲还是会念那么一分旧情的。
然而,白渊看了看眼前的女人,满脸讽刺。
甄善瞳孔微缩,“那次我跟他中药的事情,果真是他设计的!”
白渊冷笑,“不然呢?他前头说着放你离开,真看到你跟李文熠卿卿我我,他又受不了,果然脑子是有病的。”
甄善指甲陷入肉中,定定地看着他,“那我父母呢?”
白渊吐出一口血,脸上已经有了死气,却还是笑得欢快,“你不是猜到了吗?”
甄善眸光渐渐被染红。
……
李府,平日被打扫得纤尘不染的白玉石路洒满鲜血,尸体东倒西歪,隐隐还能听到女子害怕的哭泣声。
厅堂里,枪口对峙,杀意弥漫,似下一瞬就要差枪走火了,真的差枪走火,要命的那种!
李副官青黑着脸,忌惮又憎恨地盯着面前温润俊美的男人,“陆仲,你好,好得很啊!”
陆仲无害一笑,“李副官过奖了。”
李副官:“……”
谁在夸他了?
这个不要脸又心狠手辣的小王八羔子!
李副官突然想到什么,“你早就知道老夫的计划了?”
陆仲剑眉一挑,“李副官什么意思,晚辈没听懂。”
“呵,论装模作样,你比你那个父亲,是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心狠,你父亲也是望尘莫及,以金市的沦陷为引,祝你上位,高,实在高。”
陆仲说:“通敌叛国的是李副官你!”
李副官阴冷地看着他,许久,他问:“陆仲,洋人靠不住,你觉得白军就能信?我的今日保不住也是你的明天。”
陆仲不为所动,“未来谁也不可知,但我们国人怎么斗都好,轮不到洋鬼子来掺和,所以,李副官,你注定只有失败。”
李副官绝望地大笑,颓然放下枪,“我可以投降,任你们处置,但我的家人是无辜的,白军既然讲究民主,总不会牵连无辜吧。”
“自然!”
外面的一个军士大步走进来,“陆先生,我们没找到李文熠,就连他母亲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李副官眼里稍稍放松一些,他并不信任陆仲,更怕自己所有后人会被赶尽杀绝,三儿子这段时间虽说屡次顶撞他,但不可否认,李文熠是他最聪明能干的儿子,他活着,李家就不会绝后,也有希望重振。
陆仲眸色微微一凉,但他没发脾气,“找不到就算了。”
“可是先生,我担心李文熠身上带了什么机密,如果被民军所得,会不会……”
陆仲淡淡抬手,“李文兴的事情,并没有让他的儿子掺和,李文熠近来都在养伤,不可能知道什么。”
“先生说的是。”
“按计划行事吧。”
“是。”
陆仲没在李府多待,往外走去,比起李副官和金市的局势,他更加担心李姐他们有没有把善善送到安全的地方。
“大少爷!”
保镖终于找到陆仲,慌忙又狼狈地冲到他面前,“少夫人半路截下车,现在不知所踪。”
陆仲脸色骤变,“你说什么?”
随即,陆仲没时间再听保镖重复,匆匆地回到李府。
“陆先生……”
看管李家人的军士刚想问陆仲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就被他推开。
嘭,门被陆仲一脚踹开,他脸上再没了之前的笑意和云淡风轻,冲到李副官面前,抓着他的领子,“李文兴,你跟白渊接触过是吗?”
李副官面色平静,“陆先生是什么意思?”
枪声陡然响起,李副官的一个儿子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击毙在地上,死不瞑目,血水蹚了一地,吓得李家的姨太太们和儿女尖叫连连。
李副官反应过来,目龇牙咧,“陆仲!”
“我问一次,你就有一个家人去死,还是李副官真打算死不开口,那我不介意现在就全杀了他们!”
陆仲浅淡眸子溢满戾气,真正的魔鬼降世。
李副官面色惨白,也没问陆仲敢不敢,他刚刚已经先告诉自己了。
“半个月前,白渊通过我找到一个做甜品的厨子,他让我保命,说是这个人情以后可能能救命。”
他当时没怎么当一回事,但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更想看看白渊耍什么花样,就应了下来。
就在金市乱了之前,白渊给了他电话,让他最好现在能跑得多有就有多远,李副官并不觉得自己会失败,但谨慎还是让他支了借口先让三儿子离开府里。
陆仲想起之前家里就新招了个甜品厨子,李姐说善善还很喜欢对方的甜点……
白渊!
陆仲此时很后悔没早点把他给杀了!
陆仲脸色很难看,努力压制心底涌起的戾气,想着白渊如果逃过他的追杀,最可能去哪儿?
倏而,他双眸猩红,冲了出去,朝着一个军官大吼,“快,发电报,让二军阻止洋人军机对南章路的轰炸!”
“这……”
军官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天际传来轰隆的声响,远处数架飞机由快速地飞过来,如同死神来临!
1193.早知如此绊人心(95)
南章路13号的古宅,甄善看着渐渐快速袭来的飞机,眸光微凝,她低头看向白渊。
白渊笑得疯狂又痛快,“哈哈,陆仲,你敢杀老子,老子就让你心心念念的女人一起陪葬,让你亲手杀了她,哈哈,你不是能耐吗?不是天下都能玩弄于鼓掌中吗?现在呢?连个女人都护不住,你也不过如此,废物!废物!”
甄善冷淡地看着他发疯,不发一词。
没人捧场,白渊突然觉得笑着没意思了,“你不跑吗?你也快死了哦!”
甄善平静地反问,“我现在跑就跑得掉吗?”
“不能!”
“那我跑做什么?”
“你就不怕死?”
“是人就怕死。”
“你看不出怕!”
甄善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很怕,你满意了吗?”
白渊嘴角抽搐,“真不知道陆仲到底爱你什么?”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帮我去问?”
反正都要死了,甄善也不介意惹怒他,她注定没法去杀陆仲报仇,但白渊这个帮凶,她也不想让他死得痛快。
白渊面皮抽了抽,他要是能去问,还会在这?
不过他也看出这女人是故意跟他互相伤害的,一时也平静下来,靠在墙上等死。
“这个时候,陆仲应该知道我的计划了,得知你在这,脸色应该会很好看吧。”
甄善瞥了他一眼,“想知道你就自己去看。”
白渊:“……”
这女人不是一般的讨厌!
“你就不想知道,陆仲和白军的计划?为什么偏偏要轰炸南章路?”
“白先生年纪轻轻,就得了老年痴呆健忘症,也是不容易。”
她不是早说了她好奇心不强。
白渊又吐了血,也不知道是伤重的,还是被气的!
“南章路旧朝是金市的砍头路,十年前血馒头就是在出现,它地势弯弯曲曲,偏偏又有许多岔路横贯,如同万箭穿心,这里常年阳气不足,阴气森森,是有名的鬼路,除了棺材铺和寿衣店,和一些实在穷得厉害的人,没人敢住在这,算是人少又鱼龙混杂的地方,十分适合藏人,民军在金市的情报总部就在这。”
白渊生来反骨,甄善不想知道,他就偏想说了,都快没气了,还巴拉巴拉地把事情吐出来。
甄善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今年来军阀式微,白军和民军崛起,两军明面合作,暗地里争斗得厉害,白军首领一直容不下民军,会借洋人的手除掉他们,也不奇怪。
白渊真的太看不惯这女人平静面对死亡的样子了,这样,仿佛他真是个可笑又滑稽的小丑,继续说:“你知道甄家为什么突然成为众矢之的吗?其中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你父亲亲近民军,曾暗地里捐献大量金钱援助,跟民军的高层也是知交。”
甄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见此,白渊终于舒心一点,“你们甄家可悲,你也可悲,都是这乱世枭雄们争权夺利的棋子、牺牲品。”
“你不也是吗?十多年来,都是陆仲手里一把刀,还是能随意丢弃的工具。”
甄善不客气地怼回去。
两人互怼期间,爆炸声接连传来,混着黑色浓烟的火焰席卷南章路,只是因古宅在这条路的尽头,暂时还没被轰掉,但也快了。
白渊脸色又扭曲起来,刚想要不要直接一枪崩了她时,爆炸的巨大冲击淹没他们。
一片火光,甄善忽而看到他惊慌地朝着自己冲来,温暖的怀抱紧紧护住自己,她脸上的平静终于破碎。
这个傻子……她都拿着刀生生扎在他心口上了,为什么还要舍命护她?
甄善闭上眼,泪珠从眼角滑落,伸手回抱住他。
也好,至少在最后,他们是在一起的。
……
陆仲疯地一样冲出李府,往南章路冲去,恐怖的爆破声砸落在耳侧,大火湮灭了他的双眼,恐惧和绝望逼得他窒息。
“陆先生。”
紧跟着过来的军官连忙扶住往后倒去的青年,虽不懂一向运筹帷幄的陆先生为什么露出这般绝望痛苦的神色,但也很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陆仲呕出一口心头血,“善善……”
他杀了自己的孩子,现在又杀了他的妻子吗?
明明,他曾承诺过,不会再伤她的。
他自信自己比李文熠强大,也更爱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也能护她安然。
可现实,却总是狠狠挫败他。
不,他一定会找到她的!
“先生,南章路太危险了,您不能过去!”
“滚开!”
军官拉不住陆仲,无法,他只能趁他不备,用巧劲劈在他的后颈上。
陆仲双眸睁大,高大的身体无力地摔落,眉眼是无尽的绝望。
军官赶紧将人背着赶往安全区,这位现在是首领最重视的军师,也是有他在中间牵线,M国才愿意援助白军,如果他出事了,怕是枪毙自己都难辞其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