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4.最是人间留不住(36)
“你是说你的洞府平时自己整理?”
“内殿是,外殿有草木精灵帮忙。”
娘娘:“……”
“我不喜无关紧要的人进入洞府,”季昀解释道,随即他想到什么,“以后,你住进去后,衣食住行,我来照顾就可以了,无需女侍。”
“哦……你安排就行,”甄善干巴巴地说道,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季昀摸摸她的头发,“若是担心无聊,你想让小悦时常来陪你也行。”
甄善乖巧点点头,表示了解。
不……不对!
他们怎么说到以后的衣食住行了?
现在不是说秘密的时候吗?
甄善赶紧将跑远的话题拉回来,深吸一口气,脸色严肃下来,“季昀。”
季昀看着她,“嗯。”
“……”
话到嘴边,甄善又卡住了。
该怎么说?告诉他,“你抱着的女人很不幸地,当年是你师尊的新娘?”
他会不会直接被自己气死呢?
怎么就这么难呢?
娘娘什么时候又变得如此纠结呢?
季昀见她皱成包子脸,眸中满是纠结,无奈一笑,“不若明日,或过几日再说?以后也可以。”
甄善:“……”
伸头咔擦一刀还不算太可怕,恐怖的是,明知要被咔擦,日子却被一再拖延,等死的滋味简直不要太酸爽了。
娘娘到时估摸这头发都得愁白了。
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但,“阿昀,之后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相信我,这一世,我只对你动心过。”
嗯,先打根预防针。
季昀剑眉微蹙,没了先前的淡然了。
这话……
甄善闭上眼,不再给自己犹豫纠结的机会,视死如归地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包括她的真实身份,包括她跟……啊不是,是原身跟他师尊的纠葛,她离开寒绯山的原因,还有樱桃告诉她的话。
从头到尾,她没再瞒他一分。
外头一轮圆月已渐渐升到树梢上了,皎白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入屋中,映得他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惨白,从来温润波澜不起的浅淡眸子暗流汹涌,他紧紧抿着唇,心绪乱成麻。
甄善将一切告诉他之后,就再没有出声,也没转头去看他,房间中静到人心不安。
突然,他将她缓缓抱起,放到床上,话语依旧温柔体贴,却垂着眸,没有看她,“你先休息,我出去走走。”
话落,也没等着她回应,他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凌乱而又沉重。
甄善看着他的背影,眸光渐渐沉下。
缺儿从成神卷轴中飞了出来,看着神色黯淡的娘娘,金色的眸中满是着急和不安。
这、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好不容易娘娘和初神尊上彼此有心,季大人又那么好,本应该是可以甜甜地过一生的。
可偏偏原身和他师尊之却存在那么多恩怨纠葛,而这些东西,却偏偏要娘娘来背负。
这些秘密娘娘说也不是,不说,两人之间就存在一个隐形炸弹。
缺儿揪着自己的小辫子,险些把自己揪秃了,也想不出该如何帮娘娘。
它吸吸鼻子,抱着她的脸颊,“娘娘,您、您别伤心。”
甄善唇角牵了牵,“我没伤心,只是在想着他现在去哪儿?在想些什么?”
“那缺儿陪您去找他?”
甄善摇头,“他此时应该不想看到我吧。”
“娘娘……”
“缺儿,我其实有想着隐瞒,可,”她苦笑一声,“能瞒多久?”
尤其是季之林跟原身一族不明的恩怨,若有一日,她查到了,甄氏灭族是他师尊一手主导的……
那她该怎么做?
又该怎么面对他?
可如今,刨开一切,他们就能坦然面对吗?
即便她没明说,他睿智如斯,怎么会猜不到她话中意思是在怀疑他的师尊呢?
这千年纠葛,是甄善无法越过的坎,如今成了他一道心结。
缺儿失落,“若是没有这些事就好了。”
甄善抬手,绯色强大的神灵之力萦绕在她指尖,幽幽道:“这千年的功德岂是那么好拿的?”
她得了原身的力量和功德,顶替她在这个世界的地位,她的因果,甄善不想背也得背。
“娘娘,”缺儿深吸一口气,“若是季之林真是甄氏灭族的真凶,您……会杀了他吗?”
甄善眸色暗了暗,“我也不知。”
这并非她能决定的,一切看原身残魂的意思。
缺儿苦恼地对对手指,“对了,娘娘,原身的残魂还没恢复记忆的迹象吗?”
甄善摇头,“除了季昀第一次告诉我甄氏的事情,还有上次跟樱桃说话时,原身的残魂有过波动,平时纹丝不动,或许,我该去一趟落影山试试。”
“那季大人,怎么办呢?”
甄善眸光一颤,转头,望向窗外清冷的圆月,“我也不知道。”
季昀性子看着温和好说话,实则情绪却藏得很深,若是刚刚,他直接跟她吵起来,她还不会这么没有底。
却偏偏,他还看似平静地抱她,温柔地跟她说话,只有离开的步伐不稳才稍稍暴露他的内心情绪。
最后,他做怎么做,她也猜不到。
甄善拿过一旁的外衫披上,走出了屋子。
叩叩
“谁啊?”
“小悦,是我。”
“小绯姐姐?”
季悦的瞌睡虫瞬间全跑了,原本想丢出去的枕头赶紧抱了回来,连忙胡乱套上衣服下床去开门。
“不好意思吵到你睡觉了。”
甄善见小姑娘迷蒙的样子,柔声道歉。
“没有没有,”季悦摆摆手,“小绯姐姐你先进来吧。”
655.最是人间留不住(37)
甄善摇头,“我不进去了,我来是想跟你道别的。”
“啊?”季悦满头雾水,“道、道别?小绯姐姐,是发生了什么急事要你和大师兄去处理吗?”
“不是,是我自己的私事,我要暂时离开一下。”
“那大师兄呢?”
“他……刚刚出去了。”
季悦立即抓住甄善的袖子,着急地问道:“小绯姐姐,你跟大师兄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明明白日的时候,他们还是那么亲密无间,怎么才不过几个时辰,小绯姐姐就要离开了呢?
甄善安抚地笑了笑,“没什么事情,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我出来外面,是寒绯山神灵的意思吗?”
“记得,可是你不是答应跟我们一起历练吗?”
“那时我对神灵委托的事情并无头绪,如今找到一些线索,我该去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那……那我们一起去,不不,我只会拖你的后腿,但大师兄不会啊,他一定能帮到你的,小绯姐姐,你千万不能不告而别啊。”
甄善笑道:“我现在就在跟你道别,怎么会是不告而别呢?”
“可大师兄……”
“他知道这事的,只是,此行,只能我一人去。”
“那至少等大师兄回来,你跟他说了之后再走,而且现在天也黑了,你一人路上也不安全。”
“先不等了,你知道我的能力,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季悦抿唇,想留她,却又没立场去留,一时着急得不行。
“小悦,我走了。”
甄善对她笑了笑,身影化作一道绯色流光,消失在她面前。
季悦抿了抿唇,转身就要往外跑去。
不行,不能让小绯姐姐一人离开,得先找到大师兄再说。
突然,兜头她被罩上一件披风。
季悦黑着脸的扯下,对着对面打开门,跟没骨头一样靠在门上的季维怒吼,“季小三,你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在着急些什么呢?”季维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道。
“小绯姐姐都走了,你还问我着急些什么?”
“走了就走了,你吼什么?”
“你……”
季悦被他毫不在意的话气得暴跳如雷,卷着手上的披风,运起灵力狠狠砸向他。
季维星眸一瞪,侧身躲开。
嘭!
看着自己的房门直接被砸塌,季维嘴角直抽,“师妹,你谋杀亲夫呢?”
“季维!”
季悦双眸都气红了,转身不再管他,往外走去。
季维见她真生气,也不敢再逗她,大步追上她,握住她的手腕。
季悦想甩开,却被他紧紧捏着,甩都甩不开。
在她彻底暴走前,季维无奈地说道:“你以为若非大师兄默许,小绯姑娘能就这么离开吗?”
季悦僵住,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季维叹息一声,“先前大师兄对小绯姑娘几乎是寸步不离,即使是在厨房时,也时时将灵识放在她身上,如今,她离开,大师兄能不知道吗?”
“那……大师兄为何不阻止?”
季维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但想来是他们心中都有数,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定然有他们的道理,你啊,就算着急上火,又有什么用呢?”
季悦颓然,“可我感觉到小绯姐姐虽然在笑着,但她并不开心,眸中有失落,她和大师兄在轮回幻境中经历那么多,同生共死,心意相通,就算真的有什么事情,说开就好了不是吗?”
“有些事情,不是说开就能解决的。”
季悦依旧紧皱着眉头。
季维好笑,突然贱兮兮地凑近她,“再说,小绯姑娘离开大师兄,你不是又有机会了吗?怎么还不高兴了?”
季悦一脚踹过去,“老娘可不像你这个季小三那么没品,而且……”
她撇了撇嘴,“就算没有小绯姐姐,我也没想着大师兄会喜欢我啊。”
季维怔了怔,眸光明亮如星辰,眼底满是笑意,嘴上却依旧不正经道:“大师兄不喜欢你才是正常的,你可是大师兄捡回辞镜门,他可是你的再生父母,你们要是互相喜欢了,那是什么关系?”
季悦脸黑成锅底,“季小三,你嘴巴吃shi了吗?”
“师妹,女孩子不能说粗话的。”
“滚蛋!”
……
落影山,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片连绵的山脉。
千年前,据说这儿也是灵气浓郁的宝山福地。
可如今,甄善看着要么成片的怪石嶙峋,要么荆棘遍地,树影稀稀拉拉的荒山,心口发闷,难受得厉害。
她闭了闭眼,压下自从到了落影山,就躁动不已的原身残魂。
想来这里虽面目全非,但终究是原身的故乡,千年重回,她如何能不激动?
甄善抬手,掌心放着的是樱桃先前给自己的通行玉令,借着它的指引,往山中深处走去。
只是越往前走,阻碍就越多,现实吃人野兽,随即又是迷阵杀阵,穿行其中的厉鬼冤魂,稍有不慎,就是丢命的节奏。
季昀告诉过她,在落影仙尊灭掉季家,夺回落影山后,就将这儿设为禁地,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许踏入半分,否则后果自负。
季之林不让别人进入这里,是不想有人打扰甄氏族人的安息,还是担心一些不能见人的真相暴露呢?
甄善挥袖灭掉打算偷袭她的厉鬼后,白皙如玉的柔荑轻扬,强大的神灵之力自她周身而起,绯色花瓣如刀刃直接强势地破开阵法,将那些鬼魅全部灭杀。
阵法破,隐藏在茂密树林中的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巨大仙府。
看着近在眼前,但甄氏族地被设了特殊的禁制,若没有通行玉令指引,无论怎么走或是御剑,都无法到达。
甄善引原身的一丝魂力注入通行玉令中,白色光华大绽,一阶一阶的白玉石阶从她脚下一直延伸到仙府中。
甄氏第一任族长据说曾是落影山的准神灵,只是偶然他救了一个女弃婴,将她抚养长大后,两人却在朝夕相处中萌生了别样情愫。
为了能和女孩相守,那位准神灵放弃了成神的机会,耗费一身功德建立了甄氏。
而这仙府就是他召唤的地师式神所建,这儿的结界,禁制强大不说,在修真界也是独一无二的,如若没有内鬼,就算他季氏的修士再强大,也不可能从外界破开。
甄善眸色幽幽,缓缓踏上白玉阶,走入仙府。
庞大的仙府,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景色如画,却一片死寂,没有半分生机。
可自她踏入其中,无需靠指引,对于这儿的每一条路通往哪儿,校场,祠堂、宴客厅、主院、家主书房等等,一下都全部跃入脑海中。
每一处景物,她都熟悉无比,似乎,隐约还能见到当年族人的笑容,只是很模糊,一瞬消失,她想抓都抓不住。
甄善走到主厅,这儿除了冷寂,倒没有什么血迹,每一处都是完好的。
但这里经过一场血洗,又被当年蛮横的季氏占领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损毁。
所以,是季之林修缮的?
甄善眸光微深,转身走出主厅,往祠堂而去。
肃穆压抑的祠堂中,供奉着数百个牌位,突然,她的眸光定在一处。
“妻甄氏善之灵位。”
她黛眉微挑,原身跟季之林也是拜过天地,算得上名正言顺的夫妻。
除了入赘倒插门,一般女子家人后,都会被冠上丈夫的姓氏,死后,一般灵位都是夫姓在前,自己的名字在后。
而季之林没有给她冠上季氏,是对她这个新婚妻子压根没放在心上呢?
还是觉得季这个姓氏的人灭了甄氏一族,不想在他们祠堂刻上有关季氏的任何存在,以免扰甄氏亡灵不安呢?
可若季之林也如此痛恨季氏,自己不改姓氏也就算了,那为何辞镜门的嫡系弟子都冠了个“季”姓呢?
他自己灭了季氏,反过来又让自己的门派继续沿用这个姓氏,这心思,可还真是猜不透呢。
656.最是人间留不住(38)
甄善脚步晃了晃,脸色有些苍白,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疼让她几乎站不稳。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她不就说了一句季之林没将她放在心中,原身的残魂就跟翻江倒海一样,恨不得冲出来反驳她。
甄善扶住桌子,努力压制原身残魂的作妖。
“既然不甘心,怎么不快点恢复记忆?”
这话似打击到了原身那抹残魂,它再次焉了下去。
甄善就差翻个白眼送给对方了。
娘娘严重怀疑这千年不是原身没法恢复记忆,极有可能,是她潜意识里不愿恢复,在逃避什么。
甄善实在有些无语,既然你都自欺欺人了,那又何必让我来帮你找答案?
结果好了,快摸到答案了,你又不愿相信了?
她永远都不懂,为什么有些女子,明知男人不爱自己,却又总是给对方找无数理由,自我麻痹,自我欺骗,最后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的。
有必要吗?
以真心换真心,甄善不觉有什么问题,可把自己的真心巴巴地送上去,给人踩着玩,这就是她不能理解的了。
世上没水没空气才活不了,没一个渣男,真的不是神清气爽,而是活不了吗?
好吧好吧,你痴情,你痴情,我不懂,我不懂,是本宫自己心性薄凉得了吧。
感觉原身残魂又开始浮躁,甄善只好安抚。
她深呼吸,“所以你到底还想不想找当年的答案了?”
不想就给她该入轮回就入轮回,执念该散就散,别总是给她找麻烦可行?
然后,甄善站在原地,将甄氏先祖的牌位都看了一遍,原身那抹残魂就跟消失了一样,啥反应都不给了。
甄善:“……”
呵呵,关键时候,你倒是装死了。
娘娘又想翻白眼了。
甄善闭上眼,忍住将原身那抹残魂拖出来暴揍的冲动。
淡定,娘娘就当遇到一个麻烦客户。
甄善压下内心的暴躁,冷着一张脸许久,吐出一口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何况报酬她都已经拿了,也反悔不了。
甄善取了三支香,朝甄氏先祖牌位拜了拜,“弟子甄氏后人甄善,为求千年甄氏灭门惨案真相,打扰各位先辈安宁,请先辈们宽恕。随即,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张纸片人,放在供桌上,退后三步,双手结印,灵力流转,绯色花瓣自她周身而现,随着神灵之力卷住纸片人。
甄善拍掌,轻喝,“合。”
光华散去后,一个穿着红色宽袖寿衣的纸扎人落在供桌上,黑漆漆的眼睛格外渗人,大红的唇瓣几不可见地勾了勾,诡异至极。
甄善脸上却没半分波动,合掌于身前,凤眸绿色光华萦绕,清雅的声音幽幽响起,宛若黄泉之路传来的低低吟唱,“忉利天,十方诸来,神鬼助持,合掌而来。”
外界无风树不动,祠堂里的深色帘幔却摆动不止,银色风铃骤响,阴风形成漩涡,在祠堂上空盘旋,呼呼的风声叫人心不安。
甄善黛眉微蹙,倒不是因为这诡异的阴风,而是传入耳中嘈杂的讲话声跟一万只鸭子在她耳边叫个不停一样,听得她头昏脑涨。
话说甄家的祖先们会不会太喜欢聊天了点?
甄善还耳尖地听到他们从自己的长相开始讨论,随后左一句她成亲了没,有一句她有小孩了木有?
娘娘红唇抽了抽,果然,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七大姑八大姨都是最可怕的存在。
她轻咳了一声,向灵位行了一礼,“晚辈甄善见过各位先辈,晚辈当年意外失去所有记忆,历经千年,回到这儿,寻千年一个答案,请先辈入灵告知。”
阴风旋涡扭曲了一下,一行字浮现在甄善前方的半空前。
即已千年何必再寻
“当年甄氏为人所灭,血海深仇,身为嫡系血脉,当为家族寻一个公道。”
甄氏注定有此一劫尔可释然
“若灭族仇人还未得报应,晚辈岂能任他再逍遥于世?”
因果轮回无人能逃得过
甄善轻叹,她倒也想释然,可原身不愿啊。
不过,若是当年之事,真与季之林有关……她也着实不该放任不管。
“就当了却晚辈的执念吧。”
许久,一声轻轻叹息绕在祠堂中,上空的阴风旋涡突然往供桌上的纸扎人俯冲而下。
纸扎人漆黑的眼睛转了转,大红唇瓣咧了咧,摇着不稳的身子在供桌上蹦了蹦,还转了个圈。
甄善:“……”
看来请的这位甄氏先祖还是个活泼性子。
但,咳,怎么说都是先辈。
甄善恭恭敬敬地朝它行了礼,走到它面前,“前辈,晚辈失礼了。”
她并指,想放在它头上,却突然,杀意袭来。
甄善挥袖,将纸扎人收入乾坤袖中,闪身避开了杀招。
她指尖轻弹,一道绯色灵力打开继续朝她袭来的长剑。
甄善看了看祠堂的灵位,黛眉蹙起,足尖一点,身体化作流光,离开这儿。
而对方似乎也没想着在祠堂大打出手,接过被打回来的灵剑,身影一闪,追着他而去。
花园假山上,甄善负手站在上面,凤眸冷冷地看向半空中持剑而立的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猎猎,脸上带着完全惨白,没有任何图案的面具,比之白无常还诡异。
凌空而立,修为之可怕,可想而知。
可这身影……
甄善,不,或是说原身太熟悉了。
熟悉到千年了,她还执念不散,一触及,残魂就躁动不已。
657.最是人间留不住(39)
心脏抽搐的疼痛让甄善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娘娘气得简直想骂娘。
需要它时,这残魂就知道装死,那也算了,可关键时刻,还要给她拖后腿。
甄善运转魂力,强势给它压制住。
看到你前夫,你激动有个p用,没看人家拿着剑等着要砍死你吗?
冷静冷静,作为一个优雅高逼格的妖妃不能爆粗口。
甄善凤眸微眯,冷冷吐出三个字,“季之林。”
季之林气息没有一丝改变,剑身灵力一转,朝她袭来,直取她性命。
甄善冷笑一声,绯色花瓣自她周身而起,化为千万把刀刃,以肉眼无法触及的速度袭向对方。
季之林挥剑一斩,两股恐怖的力量碰撞,瞬间将整个花园变成废墟。
甄善被绯色花瓣围绕着,隔开了灵力余波。
倏而,季之林出现在她后方,锋利的剑芒刺来,甄善神色不变,身体化为片片花瓣,消失在对方的眼前。
虚影晃过,她立在他半空,双手结印,绯色花瓣瞬间粉碎,光点又化作无数刀刃,咆哮着朝季之林席卷而去,将他包裹其中。
甄善凤眸划过一丝绿芒,“给我绞碎他。”
绯色花瓣化为的千万把刀刃霎时高速旋转,誓要将对方绞成碎片。
轰!
绯色花瓣散去,可半空却只有点点飘飞的纸片。
甄善眸光微凝,身体一折,避开刺来的长剑。
一缕乌黑的发丝缓缓在半空飘落。
甄善看向季之林,他宽大的袖子被割破了好几个地方,白衣上沾了些血迹,但周身气息却依旧冰寒冷戾。
“阴灵替身!”
甄善深呼吸,这原该是甄氏的不传术法,如今倒反而被对方用来对付自己。
她都不该骂季之林卑鄙了,还是骂原身有眼无珠、引狼入室了。
“既然苟活千年,为何还要回来?”
季之林开口,声音很好听,却阴冷无情。
甄善淡淡勾唇,“那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季之林气息一顿,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抬手,长剑指着她,“继续去当你神灵,或是死。”
甄善冷笑,“你怎么就知道死的人不是你呢?”
“敬酒不吃吃罚酒!”
“狼子野心,狼心狗肺的东西!”
季之林也懒得再跟她废话,挥手,六张画着符文的纸片人在半空一转,化为六只凶恶的厉鬼,朝她撕咬而去。
甄善讽刺一笑,也不想想这请灵召唤术是谁家的?
她淡淡地结了一个御魂印,六只厉鬼身形猛然顿住,身上倏而出现一个繁复的红色阵法,它们凄厉一叫后,转身,反扑向原主人。
只是它们还没靠近季之林,就化为齑粉。
甄善眸光微动,倒也不例外,制造武器,主人总得先想着不让武器反噬自己。
季之林周身气息沉了沉,“千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不少。”
“千年不见,你又卑鄙不少。”
“呵,成王败寇罢了。”
“踩着恩人上位你还能如此理所当然,抱歉,卑鄙一词还赞美你了,该说你越发猪狗不如。”
“甄善,你真以为甄家覆灭,只是因我一人之私?”
甄善凤眸一冷,“你想说什么?”
“天真!”
话未落,季之林的灵剑脱手,化作无数把长剑,将甄善团团围住,与此同时,她脚下出现一个阵法,数十条光链从阵法中伸出,死死地捆住她。
甄善脸色大变,“你……”
“我说过,不想活着就去死。”
“季之林,你当年就没对我有过一分真心吗?”
季之林手顿住,只一瞬,他冷笑,“愚蠢!”
在她猩红的眸光中,那无数长剑无情地刺入她身体中,鲜血四溅。
季昀赶来的时候,入眸的就是她瞳孔涣散地倒在血泊中。
他浅淡眸子睁大,满是血丝,撕心裂肺,“绯儿!”
季之林似对自己突然出现的徒弟有些诧异,抬手,阻止他向甄善扑去。
“阿昀,你做什么?”
季昀拔剑就劈向他。
季之林闪身避开,“季昀,你疯了不成?”
季之林看向这从来对敬爱有加的徒弟,冷吼。
季昀眸光绝望狠戾,却没有理他,现在什么都不重要,救她才是最要紧的。
季之林气息一冷,挥袖,将如同失魂落魄的疯子一般的徒弟捆住。
“季昀,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季昀周身灵力暴涨,企图睁开这绳索。
“没用的,除非你修为比为师高,否则,你越是挣扎,这绳索收得越紧。”
季昀瞳孔一缩,突然转身,对着季之林,双膝跪地,泣血祈求,“师尊,求您放过她,她是您千年前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季之林收回满是血的灵剑,对倒在血泊的身影无波无澜,冷漠道:“甄善,是她自找的,季昀,为师早跟你说过,收起你那愚不可及的仁义心肠。”
感觉她的魂魄在渐渐溃散,季昀双眸染血,“师尊……”
“够了,”季之林扬手,一束三味真火落在甄善身上。
他心冷至斯,竟直接要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季昀双眸紧缩,绝望嘶吼,“绯儿,不要啊!”
“蠢货!”
季之林见季昀竟要自爆灵魂,抬手,一道灵力打入他体内。
季昀身上暴动的气息被压制了下来,他猩红着双眸看向季之林,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你杀了她!”
“不过一个女人,你竟要为她自毁?”
“不过一个女人,不过?”季昀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658.最是人间留不住(40)
“对你来说,是,可对我来说,她就是我余生的全部,师尊,你养我,教我,我不能为她背叛杀你,但,我连能和她一起死都不能吗?”
“季昀!”季之林冷漠的声线带上一丝怒色和失望。
季昀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淹没在三味真火中,心如被凌迟,眸中再无一丝光亮,绝望到空洞,“你阻我一时,阻不了我一世。”
“你……孽徒!”
季之林五指收紧,忍住一掌劈了他的冲动。
罢了,回去后,抽了他的记忆便是。
然,季之林刚想抓季昀回去,却见,随着三味真火的焚烧,却见消散火种的是片片花瓣。
季之林气息一变,可已经来不及了,三条光链穿过他周身大穴,八道光杖将他钉在原地。
他身上的白衣直接被染成血色,灵剑掉落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季之林艰难抬头,只见绯色光华萦绕中,原本该魂飞魄散的甄善此时淡淡地站在他眼前。
她手中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绯衣娃娃。
甄善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眸看向跪在地上,傻傻地看着自己的季昀,凤眸晕开浅浅的涟漪,脸上划过一丝心疼。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抬手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白皙的手指落在他溢满鲜血的唇角,轻轻擦拭。
季昀猛地抓住她的手,沙哑着声音,“绯、绯儿!”
甄善眸光一颤,“我在这儿。”
他眸中依旧布满血丝,不安至极,“绯儿、绯儿……”
她的季公子无论何时都是温润如玉、淡然浅笑的陌上公子,甄善何曾见过这般狼狈不安的他?心如被针扎一般,细密地疼着。
“是我,阿昀,我没事。”
季昀突然紧紧抱住她,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融入血肉中,失而复得,欣喜若狂的同时,也恐惧愧疚到了极点。
“对不起,对不起……”
甄善双眸泛红,“你这傻子,你又没错,道什么歉?”
“不,是我的错,我不该放你一个人离开的,不该犹豫迷茫的,千年恩怨纠葛又如何?我与你共同承担就是了。”
“季昀……”
甄善心口暖得发涩,张了张唇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地唤着他。
“荒唐!”
季昀刚想回应她,季之林冷漠讽刺的呵斥声入耳。
两人皆一僵,甄善是嫌弃的,季昀心中却很复杂。
但就如他刚刚说的,往后,无论要面对什么,他都与她共担。
季昀握紧甄善的手站了起来,只是他还没说什么,身侧的女孩就晃了晃他们交握的手,笑眯眯地说道:
“季之林,虽说千年前的婚约,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是不认的,但待会我还是写封休书吧,以后,麻烦对外,别虚伪地说什么甄善是你的爱妻,破坏我的名声。”
季昀:“……”
季之林:“……”
“甄善,你说什么?”
季之林似乎被气得吐了一口血,但带着面具,看不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糊一脸?
甄善黛眉微挑,转眸看向季昀,“阿昀,你师父年纪大了,耳朵都不好使了。”
季昀薄唇微抽,默默忍住告诉她,其实她跟师尊是同个时期的人物,年纪大约是相差无几的。
“甄善!”季之林怒吼。
甄善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季之林,是你耳背,不是我,不用叫那么大声,听得见。”
“你……”
季之林气得胸口快速起伏着,身上的伤口血流得也更快了。
他咬着牙,将怒气压下,“季昀,这就是你回报为师对你的教养之恩吗?”
季昀呼吸一窒,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师尊,弟子不孝,弟子会废掉自己全身的修为,回宗门领戒鞭之罚……”
“你要叛出师门?呵呵,忘恩负义的贼子!”
见季昀神色划过黯淡和痛苦,甄善脸上一冷,将他护在身后,“季之林,有谁能比你更担得起忘恩负义和贼子这两个词?”
“我说过,甄氏灭门是必然的,再则,甄氏不灭,修真界如何破而重立?有了这些年的和平?”
甄善讽刺,“你干脆说你在替天行道得了。”
季之林淡淡道:“原本就是。”
甄善:“……”
无耻之人娘娘见多了,踩着自己恩人全家的性命上位,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眼前这男人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季昀也似被自己师尊的冷血无情给惊到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季之林,你简直冥顽不灵、丧心病狂。”
季之林不置可否,只冷冷一笑。
“季之林,你真该死!”
季昀身体一僵,看了看她,抿唇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季之林倒是淡然,“胜者为王,落在你手上,是本尊棋差一招了。”
“请灵召唤术,本就是甄氏的术法,替身你能用,我自然不会比你差。”
“当然,这法术,还是你教我的。”
“我教你的,你却用来杀我的族人。”
季之林幽幽道:“所以说你天真和蠢。”
甄善手有点痒,虽说这货说的是原身,她自己也这么觉得,可就是听着不爽。
“季之林,你灭我全族,那我是不是也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毁了整个辞镜门呢?”
“你敢?”
“成王败寇,你自己都说了。”
“季昀,你听到了吗?这就是心心念念的女人?”
季昀无奈地看向甄善,心中却非常明白她绝不会去灭辞镜门,只不过故意在气师尊罢了。
659.最是人间留不住(41)
甄善暗中朝他眨眨眼,你这破师尊灭我全族,死不认错,还要我魂飞魄散,还不准我气气他了?
季昀语塞,再次默默垂眸不说话了。
孽……孽徒就孽徒吧!
他这样,仿佛是被甄善彻底迷了心智,就算她要毁天灭地,他也紧紧跟随,昏庸至极。
季之林被自己从前最为看重信任的徒弟险些给气死。
他一心搞事业,怎么就教出这么个恋爱脑的没用孽徒呢?
“噗!”
季之林这口血都把面具给喷掉了,只是甄善还没看清对方的容貌,无数利箭破空而来。
“小心!”
季昀脸色一变,揽着甄善,往后退去,秋霜出鞘,挡住那些利箭。
与此同时,几道黑影落在季之林身旁,用传送符将他带走。
甄善黛眉蹙起,却没去追。
那些人应该是季之林的爪牙,用的也是高级的定位传送符,此时,他们八成是回到了辞镜门了,她去追也没用。
“绯儿,”季昀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甄善摇摇头,看向地上的血迹,“季之林也是舍得,竟以自己的心头血和半身修为来破我的禁制。”
“师尊他……”
甄善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看着他,眸中并无芥蒂,“他是他,你是你,你无需为他犯的错而自责,或是向我道歉。”
“他……真的灭了甄氏?”
甄善摇头,“我记忆还是没有恢复,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我也暂时说不清。”
说起这个,娘娘又想打死原身那抹残魂了。
说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不为过。
之前,她跟季之林打斗时,那货一直在躁动,刺得她心脏疼得厉害,如若不是她神魂足够强大,早就失手被季之林给弄死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娘娘都险些要怀疑,原身这残魂跟季之林是一伙的了。
后面,甄善想着帮原身了却执念,便问他,是否对原身动过真心?
本想着得到答案,还有见到季之林如此无情地要将她挫骨扬灰了,原身也该彻底绝望,执念也该消散了吧。
然而……
娘娘差点被气炸。
原身那残魂又直接装死了,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再次隐藏起来,不恢复记忆,也明确告诉她还想咋样。
这种辣鸡客户……甄善木着脸,简直都想画个圈圈诅咒她了。
季昀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在为自己师尊残害她族人的事情,眸光暗了暗。
甄善拿出纸扎人,“我请了当年目击一切的甄氏先人之灵,只需共情,就能知道昔年真相。”
但,其实无需再猜测,甄氏当年的灭族惨案,绝对跟季之林脱不了干系。
若他真的没做过,怎么会她一出现在甄氏族地,他就着急着来灭口呢?
况且,刚刚他自己也没否认。
季昀看着她手上的纸扎人,浅淡的眸子划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沉沉颔首,“好。”
甄善望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一瞬,真的想说让他别管,不要再夹在她和自己师尊间为难,勉强自己了。
可,无论是她,还是季之林,他都无法做到旁观。
掺和其中,却又左右为难?
甄善心中微叹。
他行事向来求公正,无愧于天地。
然而恐怕如今才知,有些对错即使自己明白,但,大义灭亲,谈何容易?对方还是教养他长大的师尊。
先前,她听过他提起季之林,眸中有推崇和尊敬,如同父亲一般。
现在,他们之中,最难受就是他了。
甄善与他十指相扣。
对上她担忧的眸光,季昀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我没事,别担心。”
他看向纸扎人,“虽是甄氏先辈,但共情还是有一定风险,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吧。”
甄善点点头,“跟我来。”
两人来到后山一块古朴的石碑前。
这石碑看着普通,看久了,却似乎心神都要被吸入其中。
“这块石碑是甄氏第一任族长所留,以往是族人冥想时所用,但只有嫡系子弟知道,这石碑里面别有洞天,只有甄氏直系血脉才能开启。”
甄善并指,往石碑注入灵力,两人瞬间化作两道流光,进入石碑中。
石碑里除了灵气浓郁一些,也并非什么神奇空间,不过是个简单的洞府额……山洞。
季昀环顾四周,有些诧异地看向甄善。
“我并没恢复记忆,只是进入族地后,这里的一景一物,都自动落入我脑海中,或许是因为我自小在这长大的缘故。”
甄善心中对原身又有些无语了,该记得什么都记不起来,一些不该记……
好吧,也不是不该记,就是重点抓不住而已。
季昀轻轻颔首,“总会记起来的。”
“嗯,”甄善淡淡一笑。
“开始吧。”
“好。”
两人盘膝坐在山洞中的石床上,纸扎人凌空站在他们面前。
甄善握住季昀的手,两人默契地交换一个眼神,她并指点在纸扎人的眉心。
眼前一变,他们依旧在甄氏族地。
只是这时的甄氏是修真界的顶级家族,仙府仙气缭绕,钟鸣鼎食,欣欣向荣,不似千年后,如同死地。
甄善和季昀站在前院中,身着蓝色广袖的甄氏子弟来来往往,却完全忽视了他们两人。
这儿并非幻境,不过回溯记忆,他们二人自是不会参与到其中,只是如观众一样观看事情始末。
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一袭蓝裙,温柔美丽的“甄善”匆忙地走进来,她的身后,两个甄氏抬着担架,上面躺着一个满身鲜血的男人,正是季之林。
只是,看着他脸上覆着的惨白面具,甄善黛眉微蹙,“你师尊一直带着这面具吗?”
季昀点点头,“自我有记忆,师尊就一直带着它,据说是因为当年季氏嫡系又十分蛮横无理,师尊的母亲担心他只是因为容貌就被嫡系迫害,因此,对外谎称他容貌有损,给他带上面具。”
“原来如此,不过,这面具……”还挺适合季之林的,没脸没皮。
果然,知子莫若母啊!
“怎么了?”季昀并不知甄善心中的吐槽,不解地问道。
甄善摇头,“没什么。”
怎么说都是他的师尊,还是稍稍给他点面子才是。
“走吧,去看看。”
接下来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可讲的,无非是公子落难,美人相救,一路照顾着他伤好,两人在日常相处中,互生爱慕的事情。
季之林虽带着面具,但他博学多识,天赋修为都令人惊讶,举止优雅从容,气质出众,加上一把即冷又酥的嗓子,轻而易举就将“甄善”给惑得三倒五迷,芳心暗许。
就是,看着里面的“甄善”和季之林相处,甄善感觉身边有点冷。
自家季公子神色看着如常,但周身温度总是时不时骤降至零度。
娘娘默默给自己抹了一把同情泪,心中六月飞雪,这明明就不是她的桃花债啊!
季之林伤好之后,原本是想离开的,但“甄善”千劝万劝地将人留了下来。
甄父和甄氏族人原本对他留下是颇有些不愿的。
毕竟季之林身份尴尬,甄氏又不想再掺和进修真界的争斗中的,救他,是道义,但也没道理,为了他,拼上去跟季氏作对不是?
奈何“甄善”不愿放人离开,甄父也就只能帮着女儿留他。
不过季之林也没在甄氏白吃白住,经常带着甄氏子弟下山捉妖除邪,几次救甄氏子弟于危难中。
渐渐地,甄氏年轻一辈对他越来越崇拜,甄父和其他长辈也越来越喜欢这个看似冷漠寡言的年轻人。
在一次斩杀千年血蝙蝠时,季之林为了保护“甄善”而重伤,险些没命后,“甄善”彻底爱上了他,甄父也完全不再反对他们两人在一起。
季之林也名正言顺成了甄氏的准姑爷,得到了甄氏上下的敬重和信任。
就连甄氏不传的精妙法术,“甄善”也都尽数教给他,就差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对方了。
娘娘突然想起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660.最是人间留不住(42)
娘娘突然想起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啧,前世的颜楚,今生的季之林,这两人看着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可偏偏,他们却十分懂得如何抓人心,无需言语,只要几个举动就能将身边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这种只做不说,用得高明,可真真是最能得人心的。
这不,才多久,季之林就成为甄氏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甄善心中冷笑一声,倒是厉害得很。
娘娘正在鄙夷季之林时,蓦地,周身温度直线下降,目测大约可以养企鹅了。
这……又怎么了?
甄善敛下思绪,去看原身又在做什么妖。
不看还好,一看娘娘险些一拍自己的脑袋,最好把自己拍晕算了。
只见,原身正含情脉脉地跟季之林告白。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甄善很想呵斥一声,做个棒打鸳鸯的反派。
然鹅,说了也没用,他们听不到。
她都不敢去看季昀的脸色了。
但,娘娘心中真的很委屈,这个跟季之林表白的“甄善”跟她没关系呀。
那边气氛正好,这边也挺好的,南极温度了解一下。
“那个,阿昀,其实我可以解释。”
为了避免自己被冻死,甄善觉得自己得说什么。
季昀神色不变,浅淡眸子淡淡看了她一眼,“嗯。”
甄善:“……”
嗯是个什么意思?
又来了,又来了,这人又开始温吞闷葫芦了。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的尴尬。
甄善望了望天,正好那边的“甄善”鼓起勇气提出要看看季之林真正容貌。
季之林沉默一回儿,轻轻颔首同意,缓缓抬手拿下面具。
正当甄善全神贯注想看看季之林那渣男到底长得是什么熊样时,然而,下一瞬……
甄善一口气卡在胸膛,不上不下,差点将自己闷死。
看着那完全模糊,连个轮廓都看不清的脸,娘娘咬牙切齿,“你师尊是长成一朵花吗?”
还是长着一张人妖脸?就这么不能见人?
“你很想看师尊的真实容貌?”
季昀浅淡眸子微眯,温润的声线带着一丝笑意,却怎么听怎么冷。
甄善:“……”
娘娘淡定脸,“人呢,都是有好奇心的。”
“是吗?”
“嗯,是的,”甄善很是平静地点头。
“应该很好看。”
“什么?”
甄善不解,顺着他的眸光看去,只见原身满脸羞红,美眸温柔情意都快溢出来了,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
娘娘:“……”
本宫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遇到这么一个天天坑她的原身?
她清了清嗓子,“我没记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昀沉默地看了看她,没说话。
甄善:“……”
季哥哥,你有什么意见,你说出来好不好,别闷着。
娘娘感觉他是把原身作的死一件一件给她装着,等装不下的时候……可能就是她的死期了。
“缺儿,你的这位上神转世真是太难伺候了,”甄善默默地吐槽道。
“额……可娘娘不是很喜欢吗?”
甄善一噎,喜欢是喜欢,就是太刺激了点,她的心脏有点超负荷了。
不过,随后,她也没时间在想些乱七八糟了。
画面一转,依旧是云雾缭绕的仙府,只是遍布着红绸,喜气洋洋。
两人对视一眼,这日应该就是仙门史记上最有名的事件之一——甄元之变。
甄善和季昀来到喜堂,看着他们三拜,季之林从洞房出来宴客,突然,原本高兴地喝着酒的甄家长辈们脸色大变。
只见甄氏仙府上面,盘旋着成千个御剑的修士,那些人操控数千把灵剑,攻向结界。
原本坚不可破的禁制却如脆弱的玻璃一般,瞬间支离破碎。
甄父瞳孔一缩,但他也没时间再思考什么,正打算召集甄氏子弟御敌。
然,甄父身体猛地僵住,嘴角鲜血滑下,他不敢置信地转头,对上的就是握着灵剑刺向自己的好女婿。
“季狗,你不得好死!”
“族长!”
“爹!”
察觉不对的“甄善”从洞房跑了出来,看到的就是心爱的丈夫杀害亲生父亲的场景。
“甄善”抱住没了气息的甄父,看向季之林,伤心欲绝地质问,“之林,为什么?为什么?”
一旁看着事变的甄善,简直对原身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此时,还问个p啊?
作为甄氏少主,不赶紧召集族人弟子反抗,还有时间伤心欲绝?
季之林没有去看“甄善”,扬手,季氏修士杀了进来。
甄氏长老拉着“甄善”,让她赶紧离开。
“不,我不走,爹,之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之林……”
甄善:“……”
眼看着季氏的人杀来,几个长老拼死护着“甄善”,临时前,用他们最后一点灵力结了个传送阵,将她送离。
虽这样说,有点不地道。
但看着原身在家族被灭之时,不护住族人就算了,还满脑子都是季之林,在那失魂落魄,拖族人后腿……
还好撞到脑袋给失忆了,不然,恐怕也等不到她来到这儿,早就被季之林给弄死了。
一场血洗,整个甄氏除了在外的旁支,无一人幸存。
仙气缥缈的洞天福地也成了尸山血海。
那堆积成山的尸体,叫人触目惊心。
甄善脚步晃了晃。
“绯儿,”季昀赶紧扶住她,见她脸色惨白无血,神色担忧。
甄善闭了闭眼,心脏抽搐的疼痛却让她满是嘲讽。
现在来难受了?也不想想早前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661.最是人间留不住(43)
说好听点,原身就是个完全的圣母白莲花,说难听点就是拎不清的恋爱脑。
到了现在,看着甄氏仙府血流成河,她就翻腾难受一下,可对季之林,却连恨意生不起。
娘娘:我****
所以,她除了作妖给甄善添堵,和关键时刻装死逃避之外,还能顶个什么用?
甄善是对那几个拼死送她离开的甄氏长老不值。
她深呼吸,眼眶泛红地看向季昀,努力平静的声音,却还是带着一丝颤抖,“我们先出去吧。”
季昀将她抱了起来,点点头。
……
甄善看着空荡荡的山洞,眸光有些悠远,“千年前,长老们没让甄氏族人逃入这里,大概是明白进入这里,也不过是变相地等死罢了。”
季昀看着她,眸色沉重。
甄善缓缓闭上眼,“季昀,我想再到祠堂一趟。”
“好。”
祠堂外
季昀轻轻地将她放下,默了默,“我在这儿等你。”
甄善张了张唇瓣,还是点点头,“我去给父亲长老他们上柱香。”
“嗯。”
季昀看着她走进祠堂,淡淡垂下眼帘,修长浓密的睫羽落下青影,掩住所有情绪。
甄善没有进去多久,就出来了。
季昀默默地看着她。
甄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沉重和苍白,对他浅浅一笑,“阿昀,我们走吧。”
季昀微怔,“你要离开?”
“嗯,我留在这里,也只会打扰先辈们的安宁。”
季之林定不会放过她,她留在这,这座仙府又得不平静,扰了甄氏先人的安息。
“你……不想甄氏重新立足修真界吗?”
“物是人非,即使我想重建甄氏,但如今的修真界哪里还容得了家族兴起。”
“我可以帮你……”
甄善摇头,“千年了,甄氏已成为历史,我又何必再做那掀起修真界波澜的罪人?何况,千年前,我已经……如今我是厉鬼修成准神灵之躯,执念可来了断,却不能妄造杀孽。”
季昀眸光一颤,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想如何,我都陪着你。”
甄善抿唇一笑,“嗯。”
不过,离开前,甄善给这座仙府加了另外几道禁制,重新将外面的阵法恢复,设下守山灵,以防一些心怀叵测的修士打这座仙府的主意。
……
“你们听说了吗?千年前蛮横霸道,为祸修真界的季氏竟还有后人存活于世。”
“什么?当年落影仙尊他们不是彻底清算了季氏了吗?”
“季氏当年如此庞大,旁支无数,有几条漏网之鱼也是正常的。”
“那他们不龟缩在臭水沟里苟延残喘,还敢出来?”
“可不是,据说为首的是一个妖女,修的是惑乱人心、采阳补阴的邪术,听说已经有不少门派男修弟子被残害了。”
“这?当年季氏虽残暴不仁,但修的也是正统仙术,怎么这后人?”
“害,谁知道?反正季氏就没一个是好东西的。”
“也不知道,那妖女还想怎么为祸修真界?”
“三宗没派人去除掉这妖女吗?”
“怎么没有?在查到妖女的第一时间,辞镜门就让在外除邪的临风仙首去抓住她,可没想到,此妖女卑鄙至极,竟然暗算了临风仙首,用邪术控制了。”
“这……连临风仙首也不是她的对手?”
“还有,你们不知道,落影仙尊去救爱徒,也遭了妖女的算计,受了不小的伤哩。”
“这妖女竟然恐怖至斯?那该如何是好?”
“如今三宗已经在集结仙门各派,准备灭掉这妖女了。”
“那……临风仙首呢?”
“落影仙尊极是痛心地告诉各派,临风仙首已经完成沦为妖女的傀儡……希望各派能让他早些解脱,将妖女挫骨扬灰,为他报仇雪恨。”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也就是说临风仙首季昀没救了,如今的他,只会跟妖女为非作歹,危害修真界,如今,只能将之除掉。
酒楼包厢内,甄善听着外面对他们的议论,夹菜的筷子顿住,脸色有些不好。
季昀神色倒如常,他夹了一块香酥鸡甄善,轻声问道:“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吗?”
甄善看了看碗里的炸得金黄的鸡块,有些无语地看向他,“阿昀,你没听到外面的话吗?”
听到她的话,季昀温和地点头,“听到了。”
甄善差点翻了个白眼,听到了,他竟还能淡然地吃饭?
季之林坏她名声,要对付她,甄善意料之中,也无所谓。
可季昀……
娘娘眸色冷了冷,季之林竟然让他彻底成为修真界的笑话。
什么她修采阳补阴的邪术,什么季昀被她迷了心智,意思不就是堂堂修真界的临风仙首,竟屈辱地变成一个妖女的禁脔吗?
那辣鸡渣男!
“你可知,你现在名声尽毁了?”
季昀将夹到嘴边的青菜放下,看向脸色冰冷凝重的她,无奈轻叹,“名声是别人给的,别人如何说,与我又有关系?”
“可……”
“绯儿,你不是妖女,你也没有修炼邪术,我更不是被控制的傀儡。”
甄善抿了抿唇,“你我无愧于心,但世人却只会往我们满身地泼脏水。”
“何必因他人自扰?”
“你不该受这种污蔑。”
季昀微怔,随即轻轻一笑,握住她的手,“我不在意,你也莫在意了,可好?”
甄善看着他,触及那双温润坦荡的浅淡眸子,她只能无奈地颔首。
“吃饭吧。”
甄善拿起筷子,默了默,还是说道:“季昀,下个月,仙门各派会聚集在天净山,那时,我想上辞镜门一趟。”
662.最是人间留不住(44)
季昀顿了顿,“好,不过,绯儿,去之前,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甄善点点头,“去哪儿?”
季昀温柔一笑,“先前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你的故乡吗?”
她怔了怔,“你说寒绯山?”
“嗯,我想去你生活千年的地方看看。”
甄善眸色微柔,“好,我们吃完饭就去?”
“明日吧,这些日子,你都没能好好休息。”
“也行。”
……
翌日,两人原本打算伪装一番,御剑回去的。
可突然,甄善脸色大变。
“绯儿?”季昀一惊。
“寒绯镇出事了,”甄善眸色冷到极点。
“什么?”
“现在没法解释,阿昀,你身上还有传送符吗?”
“有,”见她神色如此凝重,季昀也没再,直接将传送符拿给她。
甄善划开手指,凌空用血画了个阵,将传送符打入阵点,半空突然被撕开一个口子,她握住季昀的手,带着他跃入其中。
季昀眼前一黑,随即,映入眸中的就是团团绯色云雾。
他看着眼前,明明已经八月份,却还开得极为妍丽的寒绯樱树,微微一怔。
厉鬼嘶叫的声音入耳,两人抬头,脸色一凝。
整个寒绯镇的上空布满密密麻麻的鬼魅,只是被一层流转着绯色光芒的结界挡住。
然而,这些鬼魅好似都没了神智,尽管它们一碰撞结界,就会被净化,却还是前仆后继。
结界内,甄善先前召唤的两个式神小童正在维持着结界,但它们的身影越来越虚,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甄善眸中划过绿芒,抬手,将神灵之力注入神龛中。
结界光华大绽,鬼魅惨叫连连,瞬间被净化了大半。
神灵的辖区内,只要百姓的信仰依旧存在,她就所向披靡。
两个式神小童无需再维持结界,从半空朝着甄善飞来,可怜兮兮地吊在她袖子上,如同被欺负的小孩子回家跟家长告状。
甄善笑了笑,并指,点了点它们的眉心,小童们恢复实体,立刻高兴地围着她打转。
“嘻嘻,嘻嘻。”
甄善点点它们的小脑袋,“还要麻烦你们一趟,去镇上守着百姓,以免出什么意外,这儿有我们即可。”
“嘻嘻,嘻嘻,”两个小童乖巧地点点头,化作两道流光,往山下的镇子飞去。
“阿昀……”
“我跟你一起去。”
甄善眉眼微柔,“好。”
……
那些鬼魅并不难解决,然而,正当他们斩杀厉鬼时,无数箭羽朝他们射来。
甄善凤眸微眯,挥袖,强大的灵力轻易地断了所有箭羽。
眨眼间,上百个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谁派来的?无需多想。
两方谁都没打算多废话什么,季昀见他们袭向甄善,浅淡眸子划过一道寒光,足尖一点,跃起,秋霜青色剑芒划过。
黑衣人被剑气震得倒退了好几步。
甄善扬手,成千上万的绯色花瓣化作利刃,如同螺旋般,飞速朝他们袭去。
“结阵。”
黑衣人首领冷喝一声,剑阵起,灵剑合一,一时倒是挡住了绞杀他们的绯色利刃。
季昀看着他们的剑阵,眸色彻底冰冷下来。
他斥出秋霜,并指,轻喝一声。
秋霜鸣动,破空击向剑阵,青色灵力流转,光芒大绽,剑气嗜人。
轰!
剑阵被破,黑衣人被秋霜剑芒扫在地上,绯色利刃抵在他们的脖子上,一旦他们有任何举动,这些利刃会立即割下他们的头颅。
黑衣人首领眼神大变,拿出传送符就想逃命。
只可惜,他还没催动传送符,那符纸就直接化为灰烬,他自己也被一道红色光链牢牢绑住。
甄善放下手,淡淡地看着他,“你主人没有告诉你,在神灵的辖区内,什么手段都是枉然的吗?”
黑衣人首领冷冷地看着她,没回答,也没求饶,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气势。
甄善也不介意,看向季昀,询问他的意见。
季昀扬手,黑衣人首领脸上被施了法术的蒙脸黑布掀开,一张对甄善来说陌生,对季昀来说却十分熟悉的脸暴露在半空中。
季昀闭了闭眼,失望道:“大长老,果然是你。”
黑衣人首领,或是说辞镜门的大长老面色变了变,随即冷笑,“临风仙首,别来无恙啊。”
“为什么?”季昀淡淡问道。
“为什么?”大长老嗤笑,“不杀了她,难道等她杀上天净山,毁了辞镜门吗?”
季昀双拳紧握,声线微哑,“因此,你们不惜要下面数千百姓的性命?”
“凡人不过蝼蚁,如何能与辞镜门的安危相提并论?”
季昀瞳孔微缩,笑得讽刺至极,“你们如此,与当年随意残杀凡人的修真家族有何区别?”
大长老皱眉,“临风仙首,仙尊告诉过您多少次了,收起你那愚蠢的妇人之仁,如今,您若是愿意悔改,杀了这妖女,您依旧还会是辞镜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仙首。”
“呵,若我不呢?”
“那就别怪仙尊不念师徒情谊一场,让你给这妖女陪葬。”
甄善冷笑,“陪葬?他季之林倒是好大的口气。”
大长老厌恶地看向甄善,“你真当自己是神,能与整个修真界抗衡?”
“真当自己是神的不是我,是你们那位厚颜无耻的仙尊,你又以为他是什么东西,能号令整个修真界。”
“你……那咱们就走着瞧。”
“行,”甄善淡淡勾唇,“走着瞧,阿昀,先将他绑着吧,之后带他上天净山,我们正愁着呢,季之林倒是迫不及待来给咱们送人证了。”
663.最是人间留不住(45)
这话,大长老非但没有半分害怕,还面露不屑。
季昀沉声道:“他对师……落影仙尊很忠心,想让他指认,基本不可能。”
甄善撩起一缕发丝,“谁要他自己开口的?我这千年闲来无聊,研究了一种傀儡术,此术,只作用于修士的灵识,被炼化的修士,平时看着很正常,有时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傀儡了,但只要我下命令,他便会如傀儡一般听话,乖乖去执行。”
大长老脸色瞬间绿了,但心里是不相信有这种玄妙的术法的。
下一刻,季昀就帮他问出疑问,“真有此种厉害的傀儡术?”
“自然,甄氏历代都是在与阴灵傀儡打交道,精通此道,我又被誉为甄氏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后传承神灵神通,神灵之力较之修士修炼的灵力精妙许多,想要实现这种法术并不难。”
说着,甄善抬手,画了一个繁复的符文打入一个黑衣人中。
那黑衣人瞪大眼睛,一会儿,却奇怪自己身上并没有任何不适。
甄善看着他,眸色幽深,“起来,下跪,交代谁让你们来此的。”
那黑衣人眼睛渐渐空洞下来,乖乖按着甄善的话做,交代完就给晕过去。
甄善黛眉微挑,“好像有点失败,不过刚刚那个符我画得也有点粗糙,放心,大长老,用在你身上,我一定好好炼制符箓,保证不会一不小心就伤到你的灵识,让你完成任务后变成个傻子。”
大长老这下才是真的被吓到了,惊恐地看向甄善,“你……你敢?”
甄善无趣地拨了拨手指,“你们都说我是妖女了,那还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吗?”
“神灵不可随意戕害他人,”大长老色厉内荏地吼道。
甄善冷笑,“别忘了,你们可是要随意屠杀无辜凡人的罪人,我履行职责惩戒你们,天道如何会反对?”
与其被炼成傀儡,大长老情愿自爆,却发现调动不了灵力,“妖女,你对本长老做了什么?”
甄善嫌弃地扫了他一眼,谁要对这又丑又皱的老东西做什么?
“你……”大长老瞪向季昀,喘着粗气,“季昀,你就这么让她毁了辞镜门吗?”
季昀垂眸,沉声道:“甄氏数千人命,总该有个交代。”
“呵,大义灭亲,你可真是太伟大了,当年,仙尊就该直接掐死你,而不是教导你成为修为高强的仙首,反过来毁了仙尊千年的心血,忘恩负义的畜生……”
啪!
大长老被甄善直接扇飞出去,她冷戾地睥着他,“季之林有今日,全是踩在自己恩人的血肉上的,忘恩负义?谁能比得上他?”
大长老吐出一口血,“仙尊不过顺天而为。”
“顺天而为?呵,今日的屠杀也是?”甄善一脚踩在他的心口,“如若你们真的这么大义,为何顺天去死的不是你们,而要是其他人?”
顺天?
呵,虚伪就是虚伪,非要站在道德顶端,把自私自利说得那么高大上?
大长老痛得面色如土,嘴角却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我自然能死。”
甄善黛眉微蹙,正怀疑这老东西是不是又想作什么死时,他身上的灵力突然暴涨,连她的法术也压不住。
甄善瞳孔紧缩,抬手,直接将季昀推入结界内。
轰!
“爹!”
刚和季悦赶到寒绯镇的季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自爆,绝望大吼,却在下一瞬,两人被狂躁的自爆灵力击飞出去。
“绯儿,噗!”
季昀痛苦嘶吼,喷出一口鲜血,虽在结界中,但大长老修为不低,自爆的冲击十分可怕,他也被震伤。
可此时季昀也管不了自己身上的伤,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结界外浓雾滚滚,什么都看不见,季昀猩红着双眸,疯狂用灵力挥开浓雾,到处寻找甄善。
“绯儿,绯儿……”
为什么?为什么他又没能保护好她?
明明发誓不会再让她受伤的。
绯儿!
若是她没了、若是她没了……
季昀浅淡眸子满是狂乱,似要入魔的征兆。
“嘤嘤……”
突然有什么东西扯住季昀的衣角,同时害怕的嘤嘤声入耳。
季昀猛地低头,那长相可怕的婴灵入眸,但季昀身上疯狂的气息却稍稍敛了下去。
婴灵被他布满血丝的恐怖眸光看得瑟瑟发抖,赶紧指了指那边,嘤嘤几声。
“她在哪儿,快带我去找她!”
“嘤嘤。”
“季公子,在这儿。”
孙二娘抱着浑身鲜血的甄善,着急喊道。
季昀赶到时,映入眸中的就是闭着双眸,身上神灵之力不断溢散的甄善。
他脸色煞白,指尖颤抖,却不敢再耽搁,小心将她抱到自己怀中,握住她的手,灵力跟不要钱地一样注入她体内,帮她稳住魂魄。
婴灵爬到母亲的怀中,小声嘤嘤几声。
孙二娘轻拍自己的孩儿,眉间却满是担忧。
刚刚甄善用自己的力量护住他们母子,自己却重伤,她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离开她半分,只好让女儿出来去找季昀。
“季公子,您先歇歇。”
孙二娘见季昀给甄善输了一个时辰的灵力还在继续,而他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嘴角也不断溢出鲜血,担忧地劝道。
季昀没有管她,如今他眼中只有怀里的女子。
甄善身上已经没有再溢出神灵之力,可她的魂魄依旧不稳定,季昀怕极了,怕自己收了灵力,她就瞬间消散。
孙二娘见他不听,着急得要命。
这季公子简直不要自己的命了。
“季公子,您要是出了事情,恩人该如何是好?如今这世上,就只剩你一人能保护她了。”
“再这样下去,您会灵力枯竭而死的。”
季昀似没有听到一般,但,甄善手指却突然似动了动。
“绯儿、绯儿,”季昀眸中终于有了一点光亮,几乎哽咽地轻唤着她。
然而,她身上的神灵之力却在瞬间全部溃散……
季昀瞳孔紧缩,泣血嘶吼,“不!”
他双眸寂冷空洞,浑身气息沉戾毁灭……
“季公子,您、您看!”
孙二娘原也是被吓了一跳,母女的魂体被季昀突然暴动的力量震得险些碎了,正无措至极时,却见甄善的心脏浮现点点莹绿色的光芒,脸上一喜。
只见,她的心脏处有一颗菱形宛若宝石般的绿色晶石,上面附着十分浓郁的生命力,正一点一滴修复她的身体。
季昀浅淡眸子颤动不已,死死地凝视着她,确定她的魂魄稳定下来,身上恐怖的气息才渐渐散去。
季昀抱起她,往寒绯山而去。
“季昀,你给我站住!”
季维踉跄着脚步,浑身狼狈地跑过来,他赤红着眼,“我爹呢?我爹呢?”
季昀眸色无情地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召出秋霜,抱着甄善跃了上去。
“不许走,”季维握着灵剑,朝季昀刺去。
季悦赶上来,就见到这一幕,急得不行,“季维,你住手。”
“滚!”季昀冷喝一声,强大的灵力倾泻而出,直接把季维给震飞。
季悦瞳孔一缩,连忙去扶起伤痕累累的季维。
看了看御剑离开的季昀,再看看不断挣扎着要追上去的季维,她心中慌乱又难受。
“季维,你冷静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季维怒吼,“他们害死我爹啊!”
季悦痛苦地闭上眼,“你明知是大长老要带人来屠杀寒绯镇的。”
“可我爹不是还没屠杀吗?他们为什么连一条活路都不给他,非要逼得他自爆,魂飞魄散!”
“事情还不清楚,你别妄自下定论。”
“不清楚?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那个寒绯就是祸害,要是没有她……”
“季维,你够了,小绯姐姐救过你的命啊。”
“呵,”季维冷笑连连,“她接近我们本来就是有目的,你没听师伯说,她是季氏后人,是来毁掉辞镜门的吗?”
664.最是人间留不住(46)
季悦眸光晃颤,“小绯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季悦,我看你才是疯了,是不是只要是有关季昀的,你都认为是对的?你就如此痴迷于他?”
季维猛地推开她,扭曲地质问。
季悦浑身都是发抖,看着他,眸中满是痛色和失望。
“季昀,甄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他们为我父亲偿命。”
季维脸色狰狞地拿起自己的剑,就要往寒绯山冲去。
却突然身体顿住,整个人往下摔去。
季悦接住他,看着昏迷过去的他,抬眸看向寒绯山的方向,脸上满是无力。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明明他们先前还一起结伴同行,小绯姐姐总会温柔含笑地教导他们。
还有大师兄……
……
寒绯山上,原本花开茂盛,终年不凋谢的寒绯樱树,如今花瓣掉落满地,枝叶泛黄枯萎,难掩的颓败。
季昀眸色一紧,就怕甄善也如这些樱花一样凋零。
寒绯樱树轻轻晃动着枝叶,纷飞的花瓣将甄善包围住,季昀抿了抿唇,还是轻轻放开她,退后三步,眸光依旧紧紧锁着她的身影。
寒绯樱树伸出树枝,轻轻拖着她,宛若母亲托住自己的孩子一般。
而甄善心脏缓缓溢出绿色光点,萦绕在一树一人之间。
随着绿色水晶渐渐融入她的体内,寒绯樱树上的花也彻底凋零,失去灵性的它再托不住甄善。
季昀飞身抱住她,小心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她魂魄已经安稳,身体也没有大碍了,紧蹙的眉头才缓缓舒展。
“绯儿,”季昀抱紧她,险些再次失去她的恐惧让他几乎堕魔。
他脸埋在她的脖颈间,感觉到她温暖的体温,心找到了归宿,渐渐安放下。
季昀抬手,看着眼前绿叶稀疏,彻底变成普通树木的寒绯樱树,郑重道:“多谢。”
风扬过,吹起遍地的樱花,来年春日这棵树会再次开花,可也会再过季时,花凋零,再不会一年常开不败了。
季昀抱起甄善,对着它再次点点头,才御剑离开。
而他走后,寒绯镇的村民们全部赶到山上来,见寒绯樱花凋零,全部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朝着它拜了又拜。
……
甄善身体尚未恢复,季昀不敢带着她奔波,在山下的镇里买间小院,照顾着她。
清晨,漆黑的天际才挑开了一线光明,房间中还是一片黑,伸手不见五指。
刚醒来的甄善睁着眼,脑子还是迷茫,缓不过来。
她应该还活着吧?
就是为何这么黑?
难不成她还失明了不成?
甄善红唇微抽,抬手想揉揉自己的眉心,却发现自己右手好似被什么紧紧钳住。
突然,黑暗中,她感觉自己的身边有一道略微急促的呼吸,钳住自己的大手也越发收紧,似乎想触碰她,又小心翼翼地害怕伤到她一般。
甄善眨眨眼,轻轻唤道:“阿昀?”
他呼吸加重,手指搭上她的脉搏,却没回应。
“季昀?”
身体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可他还是没有出声。
“昀哥哥,你倒是应一声唔……”
话未落,她的双唇被堵住,炙热的拥吻夺去她的声音和呼吸,让她原本就还未完全清醒的脑子更加晕乎乎。
甄善心中不合时宜地想着,某人越发禽兽了,不打招呼就耍流氓。
而接个吻,就险些吻出了要将她吞的节奏。
“等……”
甄善凤眸微睁,伸手想制止他,可却被他轻易制住,强势举到头顶,又不让她挣脱又不会让她难受的力度压着,不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
接下来……
迷迷糊糊中,甄善寻到机会,狠狠咬了某个禽兽一口。
她还是病号呢,有他这样的吗?
被咬了的禽兽不仅不生气,还在她耳边低低轻笑,声线不似平日的清雅温润,变得喑哑深沉,低磁惑人。
甄善:“……”
这人又开始犯规了。
……
甄善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感觉四肢有些微微的僵硬沉重,腰间被什么紧紧箍着,有些难受地想要给自己换个姿势。
只是她刚一动,搂着的铁臂力气收紧。
“疼!”
她低呼出声,季昀立即松了力道,赶紧起身,紧张地搭上她的脉搏,不住地问道:“哪儿疼?”
触及他脸上的担忧,甄善心微微一软,“我没事。”
季昀还是细细探查她的脉搏,确定她真的没什么事,才稍稍松一口气。
“真的没有哪里难受?”
甄善看着被子滑落,“有点冷算不算?”
季昀顺着她眸光,耳根微烧,轻咳一声,拿起衣服给她穿上,再打理自己。
甄善凝视着他,想问什么,却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问道:“饿不饿?”
甄善点点头,“有些。”
季昀让她靠在软枕上,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道:“我去给你煮点粥,你先坐一下。”
她轻笑颔首,“好。”
待他出去,甄善收敛了笑意,她是平时是喜欢按着三餐用膳,可不吃饭于她也没什么影响,更别提会有饥饿感,如今……
她抬手,体内半点力量也凝聚不起来,这具身体也似乎成了肉体凡胎了。
甄善眸色微深,“缺儿,当时,老东西身上那股奇怪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她先前分明已经封住了大长老的灵脉,他根本不可能自爆。
而且,就算他自爆,也不可能将她伤得险些没命。
那股力量有点类似神灵之力,又比神灵之力还更加恐怖。
665.最是人间留不住(47)
小时空中,在神灵之上的便只有……
缺儿气鼓鼓地鼓着脸,“是天道的力量。”
甄善头上出现一个井号,咬牙切齿,“本宫又怎么它了?”
这世,娘娘自认是个绝对的好神灵,天天行善积德,这破天道又是哪儿不好了?
是她杀了它全家,还是绿了它老婆,非要置她于死地?
真当她好欺负是不是?
王八蛋!
“娘娘没事之后,缺儿也想去找这方天道理论,可是,”缺儿奇怪地扯了扯自己的小辫子,“找不到半点踪迹。”
甄善黛眉微挑,“跑路了?”
“也不是,就是好像被什么力量给遮掩住了。”
“呵,这些天道可真是花样百出啊。”
缺儿捏紧拳头,“没事,娘娘,等缺儿找到它,一定将它揍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甄善非常赞同地点点头,不过还是说道:“等我们差不多要离开的时候再动手。”
毕竟人在屋檐下,还是得忍住脾气,省得那辣鸡玩意儿找到借口,又给他们添堵找茬。
“好哒。”
甄善正在跟缺儿讨论着怎么嫩死这方天道时,浅蓝色衣摆划过门槛,季昀端着粥走了进来。
她抬眸,对着那俊雅无双的男子一笑,“这么快?”
季昀拿着碗,坐到床边,给她喂粥,“你一人在屋里,我不放心,用了点法术。”
甄善咽下粥,“这儿是哪里?”
“寒绯镇里。”
她笑,“寒绯镇民风淳朴,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季昀不答,只是再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
甄善也知,两次差点生离死别,估摸着如今她在他心里,就跟轻易就碎的瓷器娃娃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他应该也知道,她灵力全失了。
如此,自己想让他放心,基本没什么可能。
就是除了凌晨那会儿他失控外,此时,看着他温柔平静如往常的样子,娘娘总觉得有一点点的危险,仿佛随时要被关小黑屋的节奏。
有道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炸。
甄善觉得季昀就是后面这类人,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中,最后,嘭地一声来场毁灭式爆破。
想想那下场,甄善又有点冷了。
“怎么了?”
季昀拿出手帕,给她轻轻擦拭嘴角,见她神色有点奇怪,不解地问道。
不是她怎么了,而是他怎么了好不好?
甄善抓住他的手,轻咬了一下唇瓣,“阿昀。”
“嗯。”
“我真的没事了,你别担心了。”
季昀看着她,浅淡眸子划过一抹幽光,轻轻颔首。
甄善:“……”
看来,没听进去!
算了,这事也急不得,以后慢慢来吧。
甄善想起先前修复她身体的那道生机,默了默,“阿昀,寒绯樱树?”
季昀微顿,叹息一声,“它没事,只是再无灵性。”
甄善眸光一涩,闭了闭眼,难受道:“草木生灵智,本就极为困难,机缘难求,失去这次,往后它恐怕……”
原本寒绯樱树好好修炼,在她离开后,代替她守护这儿,迟早能化形,修成真正的神灵。
如今,为了救她,它却甘愿放弃千年修为,再次沦为普通草木,这份情谊……
季昀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我在它周围布下聚灵阵,只要寒绯镇的村民愿意继续供奉着它,它迟早能再次催生灵智的。”
甄善勉强地扯了扯唇瓣,点点头。
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就算再郁结难受也没用。
如今,想着怎么帮它重新修炼才是实际。
“娘娘别担心,缺儿送它一缕神魂之力,直接帮它凝聚灵智。”
“不可,”甄善拒绝它的提议。
“没事没事,娘娘别担心,正好也可以引天道出来,打死它。”
“缺儿,暂且别乱来。”
她和缺儿动用本源力量,确实能帮寒绯樱树直接恢复,可,就跟她每一世的身体一样,若是直接断了生机,她也不能用自己本源力量去修复,或是夺舍。
这已经不是违反天道,而是触及了规则,稍有不慎,就是魂飞魄散的节奏。
况且,用不属于这方小时空的力量,寒绯樱树未免能承受起,弄不好,是适得其反,反而害了它。
天地有规则,不然,他们这些神魂强大的外来者,岂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有多少小时空够他们玩?
缺儿也知其中利害,恹恹地低头。
“好了,我知你想帮我,与其冒险,不若多注意这个小时空有什么助于凝聚灵智的天才地宝,这个缺儿能行的,是吗?”
缺儿点点头,拍拍自己的胸脯,“娘娘放心,缺儿一定帮您找到。”
“乖。”
甄善抬眸,看着季昀,“我想去看看寒绯樱树。”
“你刚醒,身子还虚,过些日子我再陪你去。”
甄善刚想说除了力量全失,并没有大碍,可对上季昀看似温和,实则没得商量的眸光,还是默默地不说了。
说了也没用。
“对了,天净山那边如何了?”
季昀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桌子旁,将托盘里的药端过来给她。
看着黑漆漆的药汤,甄善眉心跳了跳,无语地看向他。
季昀似看不出她的不情愿,轻声道:“你如今的身子,不适合食用丹药,我给你备了糖。”
甄善:“……”
这不是苦不苦的问题,而是她觉得自己应该不用吃药才是。
但看着递到她唇边的药汤,好像她不喝也不行了。
好吧,喝就喝,喝完再谈事总行了吧?
666.最是人间留不住(48)
然而,喝了药,甄善眼皮开始发沉,晃了晃脑袋,“季昀,你是不是在药里下了安神草?”
季昀轻轻地抚着她躺下,拿了热毛巾,温柔地帮她擦拭脸和手,“困了就睡,我会在这儿守着你的。”
甄善:“……”
她刚醒来没多久啊!
而且她都还没问自己睡了多久呢?
这又要睡?
猪都没她那么能睡了。
可她来没得及问,睡意就将她淹没。
季昀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浅淡眸子深邃到可怕,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汹涌情绪。
他缓缓低头,与她几乎唇瓣相贴,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身上那股恐怖的气息才慢慢退去。
若此时还有其他,就会发现房间中,除了床,其他物品瞬间全部化为灰烬,半点痕迹都不留。
季昀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低低问道:“绯儿,将你锁起来可好?”
甄善呼吸声轻轻,并没有听到。
缺儿:“……”
这话听得怎么有点脊背发凉?
是它的错觉么?
嗯,一定是的!
所以某只缺儿的滤镜到底有多厚,才能看不出自家初神尊上的不对劲?
……
随后几日,甄善每日醒了吃,吃了睡,时不时被某人以检查身体的正当理由借着做些不正经的事情,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别说去看寒绯樱树,就是出房门,她都踏出一步过。
甄善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出季昀很不对,真的很不对。
现在季昀对她,是越发温柔体贴到骨子里没错。
但,以往,她问什么,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做什么,他也从不阻止,默默地陪着她。
怎么现在,要么不回答,要么转移话题,一言不合,药里或膳食里就放些安神助眠的东西。
虽说那些都是宝贝,对身体有益无害,可……
“缺儿,你觉得本宫现在像什么?”
“啊?娘娘您还是那么美腻啊,只是力量没了,并没有影响您的美貌。”
甄善:“……”鸡同鸭讲了这是?
她心累,“本宫是问,我现在的状态像什么?”
“体弱多病的美人。”
甄善:“……”
她最近也是被季昀给整懵圈了,怎么会对傻缺儿的智商抱有什么期待呢?
“娘娘,”缺儿委屈地看着她。
甄善深吸一口气,“你不觉得本宫如今有点像囚犯了吗?”
缺儿摇头,“不觉得呀,囚犯哪里有这么好的生活?”
娘娘:“……”
她竟无法反驳。
“那换个问题,本宫觉得自己好似二级残废了。”
“娘娘之前伤得确实很重,如今好好养身体,也没什么不对呀。”
甄善红唇微抽,这话是没错。
可有必要时不时弄睡她,对外面的事情避而不谈吗?
叩叩
甄善正思考着自家季公子的不对劲,敲门声传来。
她黛眉微挑,若是季昀,肯定是不用敲门的。
而以他现在草木皆兵的样子,她房间的附近应该被布满一层又一层的禁制结界,所以能来敲门的,肯定是得了他的允许。
会是谁呢?
最近被拘在房间,半步都出不去的甄善心中浮起丝丝新奇,心中不断猜着来人的身份。
“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脚步无声。
甄善眸色微动,修为还不错。
是季悦?
“恩人。”
幽幽带着阴冷的女鬼声入耳,随之,眸中出现的就是一张瞳孔全白,脸色苍白的女人脸,甄善差点摔下床去。
她捂住心脏,深呼吸,无奈道:“二娘,怎么是你啊?”
孙二娘的脚悬浮,触不到地上,慢吞吞地飘到甄善面前,有些无措,“恩人,二娘是不是吓着你了?”
甄善红唇微抽,正常人猛地见到一个厉鬼出现在自己面前,都会被吓到吧。
她没直接晕过去,就是心理素质够硬了。
孙二娘垂下脑袋,恹恹道:“恩人,对、对不起。”
甄善摆摆手,“没事,大概是我最近被阿昀养娇了,大惊小怪的,下次……”
娘娘刚想说下次别无声无息出现在她面前就好,但转念一想,人家孙二娘现在是厉鬼,除非动用鬼力或驱动怨气,不然也碰不到实物啊。
她一拍脑袋,这几天过着猪的生活,怎么脑子也朝着猪的方向进化了?
“恩人,您怎么了?可是头不舒服?”
孙二娘见甄善拍自己,吓了一跳,紧张问道。
“咳,不是,”甄善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对了,二娘,这几日,你去哪儿了?”
想起她醒来,好像就没看到她们母女隐身的葫芦玉坠,先前想问,刚好被季昀叫着喝药,醒了之后,又满是某人的不对劲,所以,额……
忘了!
娘娘越想越是心虚。
孙二娘倒没发现,“您现在身子虚,不宜长期带着附有阴气的玉坠,季公子帮您收起来,今日怕您无聊,才让我和丫丫来陪您。”
丫丫是婴灵的小名。
甄善点点头,“那阿昀呢?”
早上用完饭,她抱怨着无聊,想出去走走,季昀三言两语地哄住她,让她再睡会儿,他去帮自己买些小话本回来。
刚刚她醒来后,没见着他,只以为他去厨房忙活了。
但现在,他叫孙二娘来陪她,那他自己去哪儿了?
孙二娘拿出一个包裹,放在床头后,就快速退了几步,谨记季昀的话,不能靠恩人太近。
现在的季公子实在有点可怕,明明依旧是温和的眸光,可每每对上,灵魂深处就涌起恐惧。
她是万万不敢违逆他的任何话语。
667.最是人间留不住(49)
甄善看向包裹,“这是?”
“季公子吩咐二娘带给您的。”
甄善拿过包裹,拆开,里面除了有四五本小话本,还有用灵力罩护着的糖果蜜饯,和一些女孩子喜欢的扇子等小玩意。
甄善拿起一把扇面画着寒绯樱花的扇子转了转,好笑道:“这些都是他自己去买的?”
孙二娘点点头,“嗯,季公子知道恩人对胭脂水粉和珠钗首饰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就买了扇子这些。”
“他为了我不出去,也是费尽心思了,”甄善轻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打些什么主意。
真当娘娘被他给养成傻白甜了不成?
“恩人如今身体尚未恢复,外面又危险,季公子也是担心您。”
甄善轻笑,“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好糊弄?”
季之林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损招,她如今灵力全失,随便跑出去,除了给他添麻烦又是让他担心,她又不是三岁孩子,如此不懂事?
再则,咳,她家季公子有点不对劲,她也只能顺着毛摸,免得不小心触了导火线……
后果不知,但娘娘预感不会太好。
孙二娘腼腆地笑了笑,“恩人一直很聪明。”
“所以呢,他去哪儿了?二娘学某人转移话题是没用的,”甄善笑吟吟地看着她。
孙二娘默默低下脑袋,魂体晃了晃,“这、这个……”
“他近来经常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出去是不是?”
孙二娘抬头看向甄善,惨白瞳仁瞪大,“您怎么知道?”
甄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无奈一叹,“这人,真是的。”
孙二娘有些不安地看着她,“恩人,季公子真的很担心您,先前您出事,他几近崩溃,为了护住您的魂魄,险些灵力枯竭而死,而后,您沉睡的这半个月,他几乎不眠不休地照顾着您,他真的承受不住再次失去您的风险。”
甄善眸光微颤,“我明白,只是,二娘,季之林毕竟是他的恩师,有些事情,还是我去解决比较好。”
“恩人该相信季公子。”
“我信,但是我不想他为难。”
“您好好的,二娘想,对于季公子,就是最好的。”
甄善怔了怔,抿唇一笑,“二娘,阿昀是不是给你烧了带甜味的香蜡,话这么甜?”
孙二娘不好意思道:“二娘只是实话实说。”
甄善轻轻颔首,也不再说什么,看着他卖给自己的小礼物,眸光微柔。
孙二娘见她不再刨根究底,心下微松,“恩人,二娘和丫丫身上的阴气太重,不能待在您房间太久,我们就在门外,您有事,叫一声就行。”
“嗯,你们去吧。”
“二娘告辞。”
孙二娘离开后,甄善缓缓放下扇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揉揉眉心。
她昏迷半个月,醒来近十日,也就是再过几天,天净山的仙门大会就要开始了。
原本先前,她和季昀说好,要一起去的。
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大长老。
难怪先前她每次问他自己昏迷了几日,他就把话题给自己扯开,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什么出去帮她买话本?
他本就是打算自己一人去天净山。
模糊了日期,一来她不会戒备他要出去,二来,等他离开后,她就算猜到什么,可如今她没了神灵之力,别说去天净山,就是出这布满禁制的小院都难。
一步步,他可都给她算好了。
这人,什么时候演技都那么好了?
先前,她可就完全看不出他今日的打算。
明白他是担心她,不想再让她冒险,甄善心中动容同时,也觉头疼无奈。
“娘娘,缺儿帮您去保护季大人,您别担心。”
甄善叹息,“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可想起前世的颜煦,她心中还是隐隐的不安,就怕那破天道又从中作梗,让季昀落得跟颜煦一样的下场。
再来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控制自己的理智了。
然而现在的她,情况还不如前世呢。
今生即使她有所防备,还是让天道钻了空子。
“娘娘,在小时空中,天道就犹如游戏中的控制系统,根本防不胜防,除非您先毁了它。”
但这样就会引来天地规则!
甄善眸色幽幽,“说来说去,还是不够强大啊。”
也是在这些小时空中穿梭,她也是明白,什么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想想当初她从十八层地狱出来的目中无人、肆意妄为……
娘娘:“……”
果然,年轻就是无谓。
也难得她在地府作天作地,还能活到现在,啧。
总以为无心无情,就所向披靡,其实,也不过众生一粟。
谢宁那一世,就给了她当头棒喝,碎了她的自以为是。
前世,她更明白,她玩转人心,却玩转不了宿命,更时常没玩过规则。
但,甄善凤眸微眯,才开局,往后还有得玩呢。
既然规则默许她穿梭在这些小时空中,几次她尝试在边缘试探,规则都只是小惩大诫,并没真正对她做什么。
显然,规则不能抹除她,也可能杀不了她。
那,这就是她的机会。
这几世的种种,她虽有些挫败,但也让她明白了更多的事情。
第一世,她不也是从谁都能踩一脚的倒霉蛋,一步一步成为掌控所有的妖妃吗?
甄善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要轮回百世,但感觉到自己越发强大的神魂,以及领悟的一些规则,红唇微勾。
挫败惆怅改变不了什么,努力往上爬才有可能翻身。
“娘娘?”
缺儿见自家娘娘笑得比他们初见时还冰冷,有点小害怕。
“没事,规则若想再阻你,那就阻吧,大不了,这游戏,本宫不玩了,谁想玩谁去。”
甄善把玩着手上的扇子,笑得魅惑又薄凉。
“啊?”缺儿惊悚,“可、可是……”
“本宫是肆无忌惮的妖妃,不好玩,自然就不玩了。”
“娘娘……”
甄善幽幽地看着它,“缺儿还想让本宫再这么憋屈地活着吗?”
“额……”缺儿咽了咽口水,“自、自然不是。”
“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去吧,别问太多。”
甄善见它吓得瑟瑟发抖,心中划过一丝不忍,点了点它的眉心,说道。
“那、那娘娘,缺儿走了。”
“嗯。”
甄善拿出小话本,靠在床头,悠哉地翻着,脸上哪还有方才的凝重和黯淡,大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反正搞不好,妖妃娘娘心气不顺,大家同归于尽,谁也都不得好得了。
规则:“……”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甄善该吃吃,该喝喝,平日里,除了看看小话本,就是打开门,搬着张美人榻在屋檐下躺着,旁边煮着一壶茶,欣赏着院中开得正好的芍药花。
茶香渺渺,沁人心鼻,花开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好似完全忘了有季昀这号人物,对他去为自己冒险,也彻底无所谓似的。
这波操作看得孙二娘也是一楞一愣,十分担心自家恩人是不是受刺激太过,内个,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吧?
恩人真是太可怜了!
眯着眼假寐的甄善不造旁边孙二娘的“有趣”想法,感觉日头有点大了,她缓缓起身,打算回屋。
就算如今她的身体与凡人无异,但原身不喜日光的习惯,她也懒得去克服。
只是转身,见躲在阴凉处的孙二娘盯着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黛眉微挑,“二娘,怎么了吗?”
“恩人,您……没事吧?”
“没啊,我挺好的。”
孙二娘:“……”
怎么感觉更担心了?
要是季公子回来,见到恩人疯了,会不会把她们母女捏个粉碎啊?
害怕!
甄善叫她一只厉鬼,却好似被什么吓得瑟瑟发抖,好笑,“到底怎么了?”
“其、其实恩人无需担心,季公子为了您,也不会有事的,定能平安归来。”
甄善怔了怔,淡淡一笑,“我知道。”
“啊?”
甄善没解释什么,抬步走进房间。
668.最是人间留不住(50)
寝倦解幽梦,虑闲添远情。
谁怜独欹枕,斜月透窗明。
晚秋时节,院中芍药已全部凋零,只有天穹一轮明月依旧,皎洁月光落下,多了几分寒意。
甄善半夜被噩梦惊醒。
迷茫中,眼前一片血色,无数唾骂声朝她涌来,诅咒她去死,咒骂她不该存在这个世上,她凉薄地站在原地,无视那些仿佛厉鬼嘶叫的声音。
不该活在世上,那她也活了。
想她死,她就偏偏不,还要踩着这些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一步一步爬上去。
突然,心口传来剧烈的痛楚,她低头,一把长剑贯穿她的心脏,鲜红的血液一点一点低落在地上。
她缓缓转眸,一时是季昀温润的脸,一时是那人清冷雅致的容貌,唯一同样的,大约是那双都颜色淡得冰寒刺骨的眸子。
她心脏蔓延的剧痛叫她几乎站不稳,但眸光却比他还薄凉无情,淡淡地看着他。
那人薄唇微动,似想说什么。
她却不想听,抬手,狠绝地握住长剑,不顾自己手掌鲜血淋漓,催动神魂之力,打算让他陪葬……
甄善猛地睁开双眸,心脏抽搐地疼痛让她额头布满细密的汗水,脸色苍白无血。
她捂住心脏,呼吸有些急促,黛眉蹙紧,原身那个二蠢白莲花又想作甚?
大半夜的不让她睡觉,闹腾个什么?
甄善调动自己的魂力压制它,现在这具身子跟凡人也没多少区别,再被原身这残魂闹下去,她非得没命不可。
可原身这次却怎么都不肯安分下去,丝丝绝望怨恨萦绕在她心口。
甄善黛眉蹙得更紧,这情绪并非她的。
原身在绝望怨恨个什么?
这浓烈情绪,她就连亲眼看着家族覆灭都不曾有过。
莫非……
甄善讽刺冷笑,就差骂一句“有病”。
生她养她,护她全部的家族,为了一个男人,她能全部抛弃,执着了千年,什么都不管不顾。
她到底图的是他什么?
Shit,还越被虐越上瘾?
原身残魂翻滚得更厉害,似乎才怒斥她根本都不懂感情。
呵呵,甄善当然不懂,她又不是抖M的。
懒得再跟她废话,甄善强势将她镇压住。
甄善靠在床头,渐渐缓解心脏的痛楚。
折腾了这么久,她也没睡意,起身,随意拿了一件外衣披上,走到窗边,慢慢推开窗户。
寒凉的秋风灌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爱一个人至深,这没错,可关键,对方要得值得。
若是这份爱建立在无数人,还是自己的亲人族人的血肉上……
反正,她是承受不起这种爱。
兜兜转转这么多世了,她学会了收敛锋芒,看清了许多,但唯有一点,再轮回多久,她都不会改变。
爱情,并非无底线的妥协。
她也不愿妥协,即便会遍体鳞伤。
甄善望向天穹那轮冷情的圆月,眸光深深。
然后……
深秋半夜爬起床来装一回深沉的妖妃娘娘,隔天成功地感冒了。
“咳咳,”甄善喉咙跟火在烧一样,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色,整个人又恹又难受。
装逼会不会造雷劈她不知道,反正她装了之后,是险些去了半条命了。
“恩人,您怎么样了?”
孙二娘飘在床边,十分担忧。
甄善摆摆手,沙哑着声音,“没事,不过就是感冒……风寒罢了。”
“我已经叫外院的人去给您抓药熬药了,您先喝点水。”
这是个二进的院子,内院被季昀布了重重禁制,无人能踏入,平时打扫都是他留下的符文纸人,至于三餐则是外院的厨娘做好,送到内院拱口,由孙二娘去拿。
平日,甄善需要买些什么,就写张纸,让孙二娘放在内院拱门处,会有仆人经常来查看,帮她购买。
季昀为了不让甄善出去,又担心照顾不好她,也是费尽了心思。
甄善晕晕沉沉地点点头,胡乱地喝了几口水,就躺下睡着了。
孙二娘见状,担心得不行,又不敢靠她太近,就怕自己身上的阴煞气影响到她,加重她的感冒。
这一睡过去,甄善只觉得自己陷入黑暗中,身体仿佛被什么捆绑住,沉得不行。
期间,她似乎听到孙二娘着急叫她的声音,可眼皮实在太重了,她怎么都撑不起来,想回应,却怎么挣扎都开不了口。
唉,这下得给孙二娘添麻烦了。
不知睡了多久,一股温柔的暖流缓缓流过她的身体,缓和身上的沉重和难受,轻柔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唤着。
她心口突然发涩,也不知是生病的原因,整个人也变得矫情又脆弱,觉得自己很是委屈,委屈极了。
“绯儿。”
季昀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给她输送灵力,见她睡得不安稳,轻声地叫着她。
甄善眼角滑下两行泪,苍白的唇瓣抿着,委屈又难受。
季昀心微刺,轻叹一声,小心地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绯儿,我回来了,别怕。”
“你醒醒看看我可好?”
甄善在他怀中无意识地蹭了蹭,原本紧蹙的眉头也松了些,只是依旧沉睡着。
季昀无奈地叹息,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感觉烧退了不少,心下微松,端起一旁放着的药,试了试温度,灌入口中,低头,含住她的唇瓣,温柔地渡给他。
苦涩的味道让甄善的眉心再次皱了起来,螓首微动,想要避开。
季昀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