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9.最是人间留不住(51)
等一碗药喂完,她原本苍白的唇瓣有些嫣红,两颊浮起浅浅的粉色,就是小脸轻皱着,似乎天大受了委屈。
季昀浅淡的眸子染上暖色,回来后见她脆弱地躺在床上,被风寒折磨得虚弱昏迷时,心中涌起的恐惧和暴怒一点一点褪去。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你啊,让我如何是好?”
……
甄善醒来时,眼前又是黑漆漆一片,周身围绕的温暖又熟悉的冷香让她身体自然地放松警惕。
她眨眨眼,任脑子放空了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甄善转眸,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脸,只有温热的呼吸声落在她的脸上。
突然,她抓起与她是十指交缠的大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没有半点留情,直到口中有了血腥味,她还是不愿放开。
他闷哼一声,也不反抗,任她咬着,低低轻笑。
甄善丢开他的手,愤怒地吼道:“你还笑得出来?”
说是吼,刚醒的她声音有些哑,带着软糯和鼻音,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在闹脾气。
季昀心似塌了一块,轻抚她的头发,“那绯儿是让我哭吗?”
“你……”
甄善推开他,翻了个身。
怀中一空,季昀怔了怔,看着她蒙着被子,缩在最里侧,满心就只剩下心软和无奈了。
他伸手,将她从被子里重新抱回怀里。
甄善想反抗,但她原本风寒就还没好,浑身仅剩一点力气刚刚也耗完了,根本就没办法再推开他。
季昀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别生气了可好?”
甄善身体微僵,没理他。
“不然,我再给你咬一口?嗯,刺一剑也行。”
“刺一剑?你死了,我刚好可以找第二春,或是养男宠吗?”
季昀:“……”
他收紧手臂,坚决拒绝,“不行!”
甄善冷哼,“你说不行就不行,我是你的谁啊?”
“甄善!”
“怎么?才分开多久,就连名带姓地叫了,是在外找到什么小可爱,还是厌烦了我,反正你都随意将我丢在一旁那么久了,彻底扔了也就那样。”
对他的怒火,甄善可不怕。
这三个月的故作淡然,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怕自己猜错了规则,怕缺儿无法护住他……
所有担忧无力死死压在心口,如今他没事,她是很欣喜,但同时,火气也全部爆发。
明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可……
她是妖妃,就是喜欢无理取闹,怎么了,不行啊?
季昀噎住,感觉胸膛处的衣裳湿透,心刺疼,溢满怜惜和酸涩,哪还有什么怒气?
他垂首,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珠,“绯儿,对不起。”
甄善心口一窒,唇瓣发颤,却再说不出什么薄情的气话。
许久,她抿了抿唇,别扭地问道:“你、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季昀眸中溢满笑意,却不敢笑出声,就怕怀中本就炸毛的女孩儿更加生气,那到时,吃亏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他轻咳一声,“我没事,没受伤,以后,都不会再有事了。”
甄善默了默,还是没有问这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问辞镜门和季之林如何了。
她只轻轻点头。
见她不说话了,季昀抿唇,“绯儿,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生气。”
季昀:“……”
从来对他温温柔柔的她,都气得咬人了,还没生气啊?
晨曦的光芒透过窗户落入他们屋中,虽放着床幔,还是有些暗,但至少甄善可以视物了,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把我关在这儿?怎么?我连气恼都不行吗?”
季昀无奈,“我并非那个意思,只是不想你气坏自己。”
甄善移开眸光,“你又不心疼。”
轻柔至极的吻落在她的唇边,他低低的声线带着一丝刻骨的情思,“绯儿,我每日都很怕,怕别人照顾不好你,怕你有危险,怕你伤心,更怕……再见不到你。”
思念入骨,眷恋入魔。
以往坚持的一切,在她面前都灰飞烟灭,即使身败名裂,堕落成魔,亦甘之如饴。
甄善眸光晃颤不已,喉咙暖得发涩,“季昀。”
“我在。”
“你说过的,我们共担风雨的。”
可最后,他却将她抛在这儿,是生气,更是煎熬。
“绯儿,你也说过,我们共生死的。”
可先前,她却毫不犹豫地推开他。
眼睁睁地看着她淹没在自爆中,有多撕心裂肺?
甄善:“……”
额,好像确实是她毁约在先的。
突然有点心虚了怎么办?
她虎着脸,“昀哥哥,说好的,你君子端方,胸怀如海,对人宽容吗?你怎可因此挟私报复?”
季昀剑眉微挑,“这话谁告诉你的?”
“修真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可我自己没说过。”
甄善:“……”
所以你是承认你心胸狭窄喽?
甄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阿昀,你变坏了。”
“哦?”
“以前你都是愿意让我做任何事的。”
季昀浅淡眸子微眯,“绯儿,只怪我给你自由太过火,你才那么肆无忌惮,从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所以,你怎么忍心来怪我?”
“不怪你,但以后,”季昀眸色幽深得可怕,他会把她看牢,看得紧紧的,让她再不能胡来。
甄善:“……”
果然,果然,她先前没感觉错,这家伙真的有打算关她小黑屋,可能他现在心里还想拿着链子直接给她锁到床上。
670.最是人间留不住(52)
娘娘要不要给自己鼓个掌,能把一个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给逼成了黑化鬼畜。
想起当年大明湖畔遇到那个谢鬼畜,甄善感觉心口满是郁气。
“阿昀啊,你看我这三个月不是乖乖待在这儿了吗?上次的事情,就是个意外,下次绝不会了。”
鬼畜要不得啊!
“不会有下次。”
“好好,没下次。”
季昀看着她,“那这次为何不好好爱惜自己,大半夜吹冷风,让自己受了风寒?”
甄善:“……”
不是,秋后算账的人不是她吗?
怎么现在情况完全颠倒了呢?
甄善忍着心虚,凤眸划过一丝水色,楚楚可怜,“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平日里,我努力装着镇定,半夜却总是惊梦。”
这话倒也不是假的。
只是原本她不打算说的,可,现在,为了别让他再继续鬼畜化下去,有些可怜,还是要安排上的。
果然,季公子就吃这一套,见她红着双眸,心就软得不行,怕她再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是我的不对。”
甄善缩在他怀中,脆弱又无助。
季公子轻声哄着,哪里还记得其他?
娘娘抿着唇,似还很难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眸中却划过一丝得逞。
大女子能屈能伸嘛。
闹了一会儿,甄善原本就风寒未愈,没什么精神地打了哈欠。
“累了就睡,我在这儿陪你,”季昀给她调了个舒服的睡姿,轻声道。
甄善眼皮有些重,但还是撑着问道:“阿昀,我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季昀很喜欢她将他们的未来捆绑在一起,一边轻抚她的脊背,一边问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你、想隐退了吗?”
“嗯,此事了结,往后,我不想咱们再涉足修真界的这些恩恩怨怨了。”
甄善沉默几息,心中也明白,这事对他打击也很大,最重要如今她成了一个凡人,如何他都不愿她再冒险。
想起季悦说他匡济天下的作为,就这般让他隐世,她心中有些许愧疚,但也不愿糟蹋他的心意,更不想让他在继续不安。
甄善轻轻笑了笑,“不都说夫唱妇随吗?你想去哪儿,我跟着就好了。”
季昀眉眼一柔,“那我们就到处走走,途中若有你喜欢的地方,再定下,可好?”
“嗯,听你的。”
“我知你放心不下寒绯樱树,路途中,若是找到一些有助于凝聚灵智的,我们就给它送来,等它能化形了,我们就助它一臂之力。”
对她同意与自己隐世,季昀很是欣喜,话不觉多了几句,在她耳边轻轻描述着他们的未来。
可许久没听到她回应,季昀垂眸,见她睡了,无声轻笑,吻了吻她的额头,拉起被子,将她抱紧,才缓缓闭上眼。
她在身边,便是岁月安然。
……
季昀回来,甄善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又有他悉心的照顾,风寒也好得很快。
冬日也悄然到了。
寒绯镇在山里,冬天很冷,有时雪一下就是好几日。
大雪封山,镇里的人基本都不会再出去,皆留在家中过冬,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而天气寒冷,季昀担心她如今的身子骨受不住,自然也不会在这时离开,两人便先在寒绯镇住下,打算开春再离开。
这日,季昀打算出去采买年货,甄善提议跟着去,但不意外地得了两个字,“不可”!
甄善也没闹,只是,凤眸含着一层水雾,默默地看着他,又委屈又可怜。
季昀:“……”
“绯儿,外面冷,出去莫着凉了。”
甄善垂下眼帘,卷翘的睫羽投下淡淡青影,黯淡又难受。
季昀心揪起,原本坚定的原则开始土崩瓦解。
最后实在见不得她如此,他无奈叹了一声,妥协,从屏风上拿起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给她披上,拉起兜帽,修长的手指仔细地打了个漂亮的好断绝,再拿起一个暖炉,塞到她手里。
“走吧。”
甄善抬眸,红唇轻扬,“阿昀,你真好。”
季昀摇摇头,“现在高兴了?”
她点点头,“我都待在屋里好几个月了,再不出去走走,估摸都发霉了。”
“先前外面还不太平,冬日也很冷。”
甄善挽住他的手臂,“不是有你护着吗?”
季昀眸光软了软,“走吧。”
“嗯。”
……
今日天气不错,也没有下雪,加之快过年了,镇上的市集很是热闹。
甄善虽说一向宅得住,但宅久了,出来走走,转化一下心情,也是挺不错的。
季昀见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眸光也微微一暖。
想到这些日子总是将她关着,他心中也不觉浮起一丝愧疚。
“累了吗?”
甄善刚想摇头,眸光瞥到旁边的小酒楼,晃了晃他的胳膊,“阿昀,这间酒楼的老板厨艺非常不错,你可不知道,先前,他们用酒菜供奉我,可我就只能闻到香味,吃不到东西,心里别提有多郁闷。”
季昀轻笑一声,“那我们中午就在这儿吃吧。”
甄善点点头,表示很同意。
两人选了一个临窗的包厢,不想屋里太闷,甄善把窗户打开一半,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
她时不时指着旁边的那些小铺子,给他介绍。
“那家做四季的花饼,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卖的是梅花饼,还有那边酥糖做得也很不错,还有……”
说着说着,菜还没上来,她就真的有点饿了。
“喜欢那些?”季昀温声问道。
671.最是人间留不住(53)
“你上次给我买的就是那家的酥糖吧?挺好吃的。”
季昀摸摸她的头发,嘱咐道:“在这儿等我。”
“嗯?你要去哪儿?”
甄善问道,随即一怔,“你不会想去买那些小零食吧?”
“嗯,买些带回去,给你当零嘴。”
“那等咱们吃完饭再去也行。”
季昀摇头,“人太多了。”
那些小店铺都是镇上的老牌子,临近过年,很多人家都喜欢买这些小零食回去,因此,下面的铺子每间都排着很长的队伍。
让她待会去雪地里站那么久,季昀怎么都不放心。
“可你会排很久的。”
“不会,饭菜上来前,我会回来。”
甄善眨眨眼,点头,“好,麻烦的话,就买一样就行。”
季昀笑了笑,转身离开。
甄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眼柔和,从窗户望下去,很快就看到他走出去的身影。
随即,她就明白为什么他如此自信说能在饭菜上来前就回来了。
只是他手中不知何时拿着一个绣有寒绯樱花纹的篮子。
在寒绯镇,寒绯樱花是他们最为喜爱信仰的花,村民们一看到,就不觉亲切几分,再一看是个俊美得跟仙人一样的小伙子,马上就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只见某人笑得温润如玉,礼貌好脾气地回应着村民。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那些村民们纷纷给他让了队,季昀摆手想拒绝,奈何村民们实在热情,他似无奈地朝他们道谢,排到了最前,很快就买到了梅花饼。
他走到第二家的时候,梅花饼店前的村民大喊道:“嘿,大家伙们,这就是入冬前,跟妻子搬到咱镇上的小伙子,他家那位身子有些弱,小伙子听说了寒绯娘娘的事情,正打算买些供品上山,给妻子祈福呢,现在这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咱给他让让队,免得太晚上山不便,叫家人担心了。”
寒绯镇村民们平时心地都很淳朴,虽说寒绯樱凋零了,但他们依旧诚心地供奉着,听到季昀要去上香,还是有心地给妻子祈福,皆热心地都让了队,让他早些买到东西。
甄善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眨眨眼,十分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位端方清雅的季公子在那胡说八道!
但转念一想,她不就是寒绯娘娘吗?
他确实是在帮她买小零嘴,那跟村民说要买东西上供给寒绯娘娘,好似也没说错。
甄善捂脸,她家季公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腹黑了呢?
“这大雪封山也不知道要封到什么时候?”
“估摸得开春路才通吧。”
“这天气,御剑也十分危险,唉,看来是赶不上辞镜门新任掌门的双修大典了。”
“还不是你,说什么要来寒绯镇买什么年货,这破山沟里的东西能比得上外面?要是在外面,还能去仙门驻扎地的传送阵。”
“我这不也是一时兴起吗?这我不是听说落影仙……辞镜门上任掌门那位传说中的妻子就是被困在这千年的,后来被他派大长老给残害了,我也是好奇这儿是什么地方,刚好咱路过,就顺便来了。”
甄善正在好笑自家季公子的小手段时,隔壁包间传来了说话声,原本她也没在意,但辞镜门三个字入耳时,她眸光一凝。
她是没有问季昀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代表她就不关心了。
原本她打算等缺儿回来问它的。
但,季昀回来隔天,她醒来后,发现缺儿确实也回了,可不知为何,它却趴在成神卷轴上睡着了。
那时,甄善还担心是不是它用了本源力量,被天道伤到了,探查到它神魂没什么事情,只是力量损耗有些大才沉睡的,便放下了心。
这段时间,缺儿没醒,她也就暂时压下所有疑问,不愿在季昀面前提起那些事,免得他心中难受。
此时……
甄善眸光微动,缓缓放下茶杯,安静地听着隔壁那两个偶然被大雪困在这儿,应该是某个大门派的弟子聊着八卦。
也不知是不是那两人觉得这山沟里都是些凡人,因此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更没设隔音结界。
“真没想到,以往仙门无上仙尊竟然是那般丧心病狂、忘恩负义之人,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甄氏全族,甄氏嫡女对他情深义重,又死过一次,好不容易修成了神灵,他还不放过,非要对方魂飞魄散,唉,作孽啊。”
“可不是,就因为临风仙首帮了她,季之林就连十分看重的爱徒都要屠杀,还要他身败名裂。”
“季之林为了自己的地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一个徒弟,他当然不看在眼里了。”
“想几个月前,临风仙首回到宗门,本打算劝自己的师尊放下屠刀的,却被他反咬一口,险些就被他挫骨扬灰了。”
“若非这些年,临风仙首在外济世救人,结下不少善缘,修真界的各大掌门仙首出于对他的信任,出手相助,恐怕……”
“还好辞镜门那二长老最后幡然悔悟,当众揭穿了季之林的恶行,还爆出那魔鬼打算用整个修真界的灵气祭献,助他踏破虚空,去到上仙界的阴谋,这才让仙门知道那人的可怕面目。”
“想当初我最敬佩的就是这位心怀天下的仙尊,谁曾想,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最后,那季之林非但不悔改,更是打算大开杀戒,真是……”
“好在临风仙首和其他两宗的掌门挡住了他。”
“说到这个,不知道你听说没?”
“什么?”
“就是季之林是怎么死的啊?”
“哦,自然听说了,如今这事在修真界都成了公开的秘密了,那些掌门仙首明面上说着不许外传,但咱私底下谁不当成个笑话啊?”
”哈哈,想到那个季维原本打算暗算临风仙首,却将噬魂钉打到了季之林身上,这可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季之林叱咤修真界千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最后会是死在自己爪牙手上?这么一个窝囊的死法,也当是死不瞑目啊。”
“噬魂钉是修真界最可怕的暗器,即便是神灵中招,也只有魂飞魄散的下场,季之林再厉害,如今连魂魄都没了,死不瞑目又如何?他也变成不了厉鬼,更没法夺舍。”
“所以说来,那个季维倒是为修真界办了件大好事啊。”
“说起那季维,我以往曾听说他跟临风仙首关系很好,据说他的剑法就是自己的大师兄所教的,怎么最后却要杀对方呢?”
“害,他爹是季之林的第一爪牙,那季之林什么德行,季维会是个好东西?左右也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临风仙首真是倒霉了再倒霉了,摊上这么个师父和师弟。”
“所以,此次大乱结束,他扶持自己小师妹成为新任掌门后,就彻底离开辞镜门,恐怕是心灰意冷了。”
“虽有辞镜门的长老们帮助,但新任掌门修为不出众,还是个女子,哪里撑得起这么一个大门派?下面的人谁服啊?”
“这不,以往修真界的第一门派,修士们趋之若鹜的辞镜门,如今也要靠新任掌门联姻,才能保住在修真界的地位了。”
“这,我听说庆岳宗的少宗主虽然修为出众,可是内里确实龙阳爱好者,据说他洞府里藏着不少秀美的男子,这辞镜门的女掌门嫁给他,这不是造孽吗?”
“宗门上位者联姻,也不能说是嫁来嫁去,左右不过多了份姻亲关系,让两个宗门绑在一起,两人成婚,婚后估计也是各做各的事情,造不造孽也不真好说。”
“终归不是良配就是了。”
“这倒是真的,天下女修,哪个忍得住自己的道侣藏着人,还是藏着男人呢?这联姻,要是联出一对怨侣,这是两宗合作呢?还是结仇?”
“难说,难说啊,就是不知道临风仙首若是听说了这事,还管不管?”
“谁知道呢?喝茶,喝茶。”
672.最是人间留不住(54)
甄善眸色很沉,虽然那两人就只是寥寥几句话,却可见当初季昀回到辞镜门时有多危险。
只是这一环连着一环,是否有些太巧合了。
她眸光有些复杂地望向下方已经买好小零嘴,正温和有礼地朝那些村民道谢的季昀。
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最初相遇,他彬彬有礼、霁月光风,守着自己的原则,是个明礼通透,又重情重义的君子,独行一道,却光明磊落,仿佛世间的所有黑暗与他无关。
仅仅站在那儿,他就如朝阳一般,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也当是众生最为向往的光明。
如今……
从前,他曾说过,以后他们可以四处游历,一起修炼,除邪济世,那时的他,坦坦荡荡。
大义灭亲说得好听,可究根结底,也不过是美化的忘恩不孝,季之林是不可饶恕,但他对季昀的教养之恩也是确实存在的。
谁都能讨伐他,就季昀不可。
所以,这次他回来,才说他们隐世,再不管世间之事,只因心中有愧。
甄善闭了闭眼,心口萦绕着挥散不去的内疚。
这也是她先前一直不愿看到的,让季昀终生都背负着对师门的愧疚。
看着他重新走进酒楼,甄善泛去眸中的泪花,敛去所有情绪。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抬眸,对他笑了笑,揶揄道:“季公子买完供奉寒绯娘娘的物品了?”
季昀剑眉微挑,坐到她身边,“正是,就是不知道寒绯娘娘喜不喜欢?会不会庇佑我内子的身体安康?”
甄善歪了歪头,眨眨眼,“嗯……这个啊,心诚则灵,就是不知,季公子何时成亲的?尊夫人又是谁呢?”
“你说呢?”
“我如何知晓?”
季昀靠近她,两人气息交融,她忍不住俏脸微红。
他薄唇微勾,“真不知?”
甄善凤眸盈盈,轻咬唇瓣。
美人含羞,秀色可餐。
季昀眸色微暗。
“客官,菜来了。”
小二的敲门声瞬间打碎屋中的暧昧。
甄善推了推他,季昀淡淡道:“送进来吧。”
“好嘞。”
等小二离开,季昀直接将她抱坐在膝上,抬起她的下巴,掠夺她的呼吸。
大手落在她腰间,隔着衣物轻轻摩挲,他眸光幽深,眼底跳跃的火焰看得甄善心也一跳一跳的。
不过,季公子好歹记着这是在外面,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在她呼吸不顺时轻轻放开她,轻啄她微肿的红唇。
“我们把婚礼补上可好?”
甄善微怔,搂着他的脖子,“好,都听你的。”
季昀眸光晃了晃,“抱歉,原本是想给你一个盛大的双修大典。”
“这些不过是虚礼,你我彼此承认是道侣,就足够了。”
“绯儿,”他声线微哑。
“嗯?”
“谢谢。”
甄善心中微涩,“季昀,谢谢。”
谢谢能遇到你,谢谢你为我甘愿放弃一切。
还有对不起,让你的人生有了阴影。
她有愧,却无法说,也不能说。
但凡她表现出一点不安愧疚,都是在剜他的伤口,践踏他的心意。
余生,她也什么都不想管了,就给他当一个平凡的妻子。
忽然,甄善脸色微白,原本刺疼的心脏似被什么利器刺穿,疼得厉害。
听到季之林魂飞魄散,原身那抹残魂就开始闹腾起来,怨气越来越浓,此时还挣扎着要反噬她,夺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甄善冷笑,别说不过一抹残魂,就想反噬她?
就是你魂魄完整,本宫也照样能压得你爬不起来。
甄善缓缓闭上眼,这次不再有半分留情,强悍的魂力一点一点吞噬残魂的力量,直至它剩下最后一丝气息,直接封印起来。
“绯儿,怎么了?”
原本布菜的季昀听她呼吸声不对,转眸见她脸色苍白,神色大变,连忙将她抱住,手搭在她的脉搏上。
甄善有些疲乏地靠在他怀中,握住他的手,雪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安慰道:“我没事。”
季昀确实探查到她脉象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可怎么会突然体虚?
“可能是先前风寒还没彻底好全。”
季昀剑眉蹙起,并不太能接受这个解释。
每日,他都会给她探脉,就是知道她风寒已然好全,才会妥协带她出来的。
“绯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
“我……”甄善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说起。
季昀眸光微黯,“我先带你回去休息吧。”
甄善握紧他的手,“季昀,我并非是不信你。”
“我知。”
她轻叹,“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吃完,我们去一个地方。”
“你的身子?”
甄善眸色微暖,“没事的。”
季昀看着她,最后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帮她夹菜。
……
“你要上山?”
吃完饭,甄善跟他说了目的地,季昀立即皱眉,下意识就想反驳。
“你先前可是答应我,要陪我去看看寒绯樱树的。”
“开春天气暖一些再去。”
甄善抓着的手臂,“反正我们都出来了,再说寒绯樱树又不算是在深山或是山顶,今日天气不错,去看看我们就回来。”
季昀还是不同意,“上山积雪,太危险。”
“我在那儿住了千年,什么大雪没遇到?而且,我知道走哪条路上去最平坦,不累也不危险的。”
“可……”
甄善晃着他的胳膊,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地装可怜,泪汪汪,“阿昀,昀哥哥,你就陪我去吧,那么久,我都没去看过寒绯樱树,太没良心了。”
673.最是人间留不住(55)
季昀剑眉松开,理智想着应该拒绝,身体却不受控制地点点头,“好。”
甄善亲了亲他的脸颊,“你最好了。”
季昀无奈地摇摇头。
随后,他雇了一辆马车,载着他们到了寒绯山下。
下了车,季昀给了车夫路费后,转身背对着她微微俯身,“上来吧。”
“啊?”甄善怔了怔,反应过来,拒绝,“不用的,我可以的。”
“上来,”他再次说道。
甄善张了张唇瓣,听着他坚定的话语,无奈一笑,趴到他背上。
季昀稳稳地托起她,“到山上还有一段距离,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
“季公子,你真的要把我当神灵供了?”
甄善头靠在他肩膀上,笑着问道。
“你原本也是,”季昀默了默,说道:“以前,我没供奉过神灵,你是唯一一个。”
甄善:“……”
她脸有点烧,“季公子,你可真是的。”
“嗯?”
“世上有哪个女人能扛得住你的情话呀?”
季昀轻笑,“只对你说。”
甄善展开笑颜,佯装凶悍,“你敢对其他人说试试?”
“不敢。”
“那还差不多。”
季昀浅淡眸子染上笑意,“睡一下?”
“不要,我想和你说话,”甄善任性地拒绝。
“好,”季公子没原则应道。
甄善抿唇,“季公子,然后呢?”
“什么然后?”
“我们要说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
甄善绕得有点晕,瞪向他,“难道我们都无话可说了吗?”
“并非,心有灵犀,无需多言。”
甄善脸埋在他脖颈边,算了算了,她还是睡觉吧。
季公子撩人段位太高了,妖妃娘娘认输了。
季昀没听到她说话,薄唇微扬,脚步走得更稳,不颠到她半分。
……
“绯儿,到了。”
甄善迷迷糊糊睁开眼,小小打了个哈欠,蹭着他的肩膀,咕哝道:“这么快吗?”
“若还累,再睡会儿。”
“不了,放我下来吧。”
季昀扶着她站稳。
甄善抬头,看向眼前稀稀落落只剩一些绿叶的巨大寒绯樱树,眸中划过一丝怅惘。
在她记忆中,这株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即使在最寒冷的冬日,寒绯樱花还是如同晚霞一般,是这山上,乃至整个寒绯镇最美的景色。
如今,就算在这布下聚灵阵,也无法让它在冬日开花了。
她上前,抬手轻轻抚着有些干裂的树干,“谢谢你。”
寒风拂过,寒绯樱树再不能如从前那般回应她了。
甄善闭了闭眼,心中染上一丝涩然。
季昀轻拥住她,“它会再次凝聚灵智的,别担心。”
“嗯,”甄善轻轻点头,眸光突然瞥到属下的神龛。
神龛看着与从前没什么区别,但上面萦绕着淡淡的神灵之力,只是她从前召唤的式神不在了。
但,她想到什么,“对了,孙二娘他们母女呢?”
“怎么了?”
“我当年也是厉鬼,是在这儿一边行善积德,一边修炼,渐渐有了信仰,一步一步成为准神灵,我在想,不若让孙二娘母女代替我留在这儿,一来,也能继续守护寒绯镇,二来,于她们来说也是一个机缘,还有,她们和寒绯樱树一起修炼,或许也能让它早些凝聚灵智。”
季昀沉默几息,“如此的话,你就再无法得到寒绯镇百姓的信仰了。”
甄善笑了笑,“如今,我已无神灵之力,无法实现他们的祈愿,也守护不了他们,这信仰,逐渐也会消失的,再则,我现在的身体与凡人无异,有信仰跟没有信仰,也没什么区别。”
神灵的存在,就是凡人信仰的寄托,她无法实在信徒的祈愿,迟早会被信徒抛弃。
就算如今,寒绯镇的百姓感激她先前的守护,会继续供奉她,可这能持续多少年?
这般说,听着是很冷漠,却也是事实。
女娲为大地之母,创造人类,随着时间过去,都会被遗忘,何况是一个本就因信仰而存在的神灵。
季昀凝视着她通透的眉眼,许久,从乾坤袋中拿出葫芦玉坠。
甄善对他浅浅一笑,看向玉坠,“二娘。”
一缕黑雾在玉坠中若隐若现,“恩人,您唤二娘?”
如今是白日,没有遮挡物,孙二娘不敢随意出来。
“嗯,”甄善将自己想法告诉她们。
“我、我们母女真的可以吗?”
孙二娘有些激动,若是她们母女能名正言顺地留在世间,她怎么会愿意入轮回跟自己的女儿分开呢?
“自然,不过,二娘,你要知道,成为神灵,十分严格,一旦你心性不稳,糊涂犯下业障,天道的惩罚会更严厉,神魂俱灭,不是吓你的,而且,神灵的存在,是离不开百姓的信仰,你们必须好好守护寒绯镇,基本无法离开这里。”
“二娘只想与女儿好好的,已死过一次,也没什么好求,能在这儿安稳生活,于我们也是幸运的。”
甄善淡淡一笑,“那就好,好好积累功德,往后,若你们想入轮回,足够的功德能让你们再续母女缘分,往世顺遂。”
“谢谢您,恩人的恩德和教诲,二娘母女铭记于心,以后,有任何差遣,我们母女义不容辞。”
“你们帮我好好守着寒绯樱树,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恩人放心。”
甄善笑着颔首,看向季昀。
季昀点头,走到神龛前,玉坠化作一道流光,落在神龛上面。
这神龛是为甄善而设的,虽无灵智,但千年受她的气息影响,如今自然会排斥孙二娘她们。
674.最是人间留不住(56)
甄善划了一下自己的手指,一点血液飞到玉坠中。
季昀剑眉微蹙,并指,凌空画了个阵法,打入神龛中。
金色光芒大绽,玉坠和神龛渐渐融为一体。
甄善刚舒了一口气,手腕突然被捏住。
季昀正给她的手指涂药,神色看着依旧温和,但周身气息,怎么有点冷呢?
她试探叫了一声,“阿昀?”
季昀淡淡看了她一眼,“嗯。”
甄善:“……”
又生气了!
“那个,刚刚就是情急之下。”
而且,不就流一点血,也不算伤的。
季昀见她手上的小口子愈合,淡淡道:“你每次都不是说不得已,就是情急之下。”
伤害自己,她总是有借口。
额……
甄善一噎,从前,她觉得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受伤算得了什么?她赌命都是经常的。
可此时,不知为何,她心虚地低下头。
“绯儿,不要逼我。”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叹息,声线带着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很危险,却也很卑微。
眼前的他,与前世傻傻守着自己的尸体一辈子的颜煦重合,甄善心钝痛,靠在他胸膛,双手紧紧抱着他,“不会了,再有下次,我给你关一辈子可好?”
季昀身体僵住,瞳孔微缩,“绯儿,你……”
“我明白的,阿昀,我一直都明白的。”
季昀猛地收紧手臂,脸埋在她的发间,低低地唤着她,“绯儿!”
甄善窝在他怀中,侧眸,看向寒绯樱树,“阿昀,你一直都没问。”
“什么?”
“幻境中那个我。”
季昀呼吸微顿,缓缓道:“我知,那不是你。”
甄善怔住。
“最初我也以为是你,只是比较青涩懵懂,单纯一些,但新婚那夜……我便知,她非你。”
即使世事再变迁,但一个人骨子的东西不会改变,至少她不会。
他的绯儿,心性坚韧,行事果断,有情有义,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失了全部理智,让自己混沌到全然不顾自己族人的安危。
甄善轻轻一笑,“我是她,也不是她,千年前,对别人动心,与他人成亲之人,并非我。”
季昀吻了吻她的眉心,“如此,就足够了。”
“你不担心我是妖邪夺舍吗?”
“神灵,无法夺舍。”
甄善:“……”
好吧,她家季公子就是那么实在。
“千年,她受不住了,让我帮她完成执念。”
“那你?”
季昀抱紧她,眸中染上一丝不安,是否完成了对方的执念,就会离开。
甄善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又不是游戏,通关了就能结束,我即已来到这儿,就得过完一生的。”
而且,原身那朵有病的白莲,到如今,季之林都死了,她的执念就是死活不肯散,还黑化了。
真是无力吐槽。
娘娘简直就想握着原身的肩膀直晃,怒问她到底想咋滴?
要么就知道白莲装死,想怎么样,也没给她个说法,要么就是闹个不停……
好吧,到了现在,甄善自然明白了她的执念,最大的不甘心是什么。
但,娘娘只想送她两个字——“脑残!”
特么这坑货,就是个只有恋爱脑的舔狗,舔季之林舔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算对方灭了她的家族,还想嫩死她。
她那原身,不仅不想着报仇,也不恨,踏马还希望能回到季之林的身边,让对方看到她,爱上她……
我****
文明,文明,妖妃娘娘要优雅,不能说粗话。
听她这么说,季昀神色微松,垂眸看着她,最后还是没问她以往的身份。
无论她是谁,他只知她今生只能在他身边。
“晚了天冷,我们回去吧?”
“好。”
甄善再次看了看寒绯樱树,和孙二娘母女道了声别,心中倒没多少离愁。
除了明白各人有各人的路,也是他们暂时不会离开寒绯镇,等开春他们要走,会再上来一趟的。
季昀依旧站在她身前弯下腰。
甄善这次没再推脱了,双手绕着他的脖子,舒适地趴在他的背上
她家季公子看着颀长清癯,浅蓝色的广袖长袍穿在他身上,虽仙气飘飘,但似乎手无缚鸡之力。
可被他背着,她才知,他后背很宽,也很温暖厚实,力气……能背着她爬了几公里的山路,气还不带喘一下的,就知道了。
“阿昀。”
“怎么了?”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一身绀青色束袖劲装,如今好似很少见你穿了。”
“你说过。”
“啊?”
“浅蓝色广袖长袍,穿着好看。”
甄善眨眨眼,恍然想起他们初夜那晚,某人咳……直接震碎了自己的衣服,隔天就换上了这一身,那时,她确实夸了一句。
这事她也是忘了,没想到他却因此,改变了自己一贯的穿衣风格。
甄善也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无奈。
“其实,你穿什么都好看,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季昀轻笑一声,“以后,你来帮我选衣裳,可好?”
甄善搂紧他的脖子,轻轻点头,“嗯,那你帮我画眉绾发。”
“好。”
丝丝长发绾君心,此生但求鸳鸯枕白头吟。
两人看着漫长的山路,眉眼皆含着笑意,只望今生,他们的路,走不完。
……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封了一个冬日的山路,终于是通了。
今年的寒绯樱开得特别早,天气暖和一些,季昀再次带甄善到寒绯山,除了赏花,也是跟孙二娘他们告别。
他们要离开了。
这次一走,也不知何时会再回来。
甄善给孙二娘留了传讯符,让她们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找到他们。
或是路上,他们寻到能帮助催生灵智的天才地宝,也会联系她们,回到这儿。
孙二娘很是舍不得甄善,但眸光触及她旁边的季昀。
想起先前甄善发烧,季昀回来后,险些将她们母女给打得魂飞魄散,孙二娘眼底不觉划过一丝恐惧,也不敢靠她太近,几步远,朝甄善行了个大礼。
甄善摆手,“无需如此,我先前在这布的阵法还能维持几十年,往后,就靠你们自己了。”
“恩人不用担心我们,您和季公子定会幸福美满的。”
“多谢。”
“恩人,季公子,多保重。”
“你们也是。”
……
离开寒绯镇,两人并没有御剑,季昀买了一辆马车,带着她慢慢走着,欣赏沿途的风光。
也是不知为何,甄善自从失去了神灵之力,身体明明调养好,灵脉也没有什么问题,可就是无法聚集灵力,不能修炼。
季昀也发现了,心中极是凝重,若不能修炼,那么凡人最多也就是百年寿命,即便用尽延年益寿的天才地宝,撑死也不过两百年。
两百年,于高阶修士来说,有时也就是一个闭关的时间。
季昀如何能不着急?
也因此,天气转好之后,季昀就立刻带着她离开了,想到外面寻其他方法。
但,甄善心中明白,大约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是无法修炼了。
她终究是外来者,规则不会允许她在这里长生不老的,就如先前,凌邪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将她转化成血族一般。
只是,这些话,她不知该如何告诉季昀。
甄善微微掀开车帘,看向他,温和淡然,即使在赶车,也如同一幅画。
如若不是床笫之间,他总是缠着她不放,看着她的眸光,深邃温柔,眼底却化不去的担忧,她也不知道对于她不能修炼这事,他其实非常不安。
可这不安……
甄善跪坐在他身后,趴在他背上。
季昀继续赶车,但身子却微微弯下,好让她趴得舒服。
“是不是无聊了?”
“阿昀,我……好似没法修炼了。”
季昀握住缰绳的手突然收紧,险些将马勒停。
他似若无其事地松了松手,让马儿继续走,“总是会有办法的,别急。”
她不急,已经既定的结果,她除了接受,也并无她法。
675.最是人间留不住(57)
“若是没有呢?”
“绯儿,”季昀微微加重语气,坚定道:“绝不会。”
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甄善心中微叹,脸上笑着道:“好好好,会有办法的,我的昀哥哥那么厉害,怎么会没办法呢?”
“嗯,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信你,不过,阿昀,咱们要努力找,但也不要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这上面,你呢,也不要焦心,过好我们的日子,别得不偿失。”
季昀沉默几息,“绯儿,抱歉。”
“你怎么又道歉了?”
“让你……担忧了。”
甄善抿唇一笑,搂着他的脖子摇了摇,“那你就别闷闷不乐了呀,往后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小心闷成个老头,走到外面,别人都不以为我们是夫妻,而是父女呢。”
季昀:“……”
他无奈一笑,“好。”
甄善满意地亲亲他的脸颊,指尖绕上他的头发,边玩边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呢?”
“东洲。”
“看大海?”
季昀颔首,“嗯,你上次说过想去。”
甄善眉眼溢满笑意,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说过的话,他每一句都记着,还牢牢放在心上,默默帮她安排着。
这份心意,如何让她不动容?
“昀哥哥。”
“嗯?”
“昀哥哥。”
季昀笑,“怎么了?”
“昀哥哥,没事,你不是喜欢我这么叫你吗?今日就叫到你觉得腻了。”
嗯,先前那个立flag,说自己hold住的人……反正不是她。
季昀浅淡眸子晕开涟漪,转身堵住她的唇瓣,低低一笑,“怎么都不腻。”
……
浮风镇是去往三大洲的交界处,不过,这儿并非是什么三不管地带,反而,在这里,修真界的三大宗派都派有内门弟子驻守,免得仙门各派往来,出了什么问题。
三月中是浮风镇一年一度的庙会庆典,甄善和季昀一路来到这里,见附近百花园的玉兰花开得正好,多停留了两日。
听到客栈小二介绍,过几日有庆典,甄善颇感兴趣,季昀见此,便决定暂住些日子,等带她看完热闹,他们再继续往东洲赶。
这日清晨,甄善脸色有些不太好地从客栈二楼下来,浑身都散发着冷气。
季昀跟在她身后,俊颜温润,翩翩君子,看着前边的女子,眸中满是温柔和宠溺,完全没有半点被耍脸子的不悦。
季昀轻声道:“绯儿,咱不生气了,好不好?”
甄善完全不给他面子,继续往外走去。
众人:“……”
竟有女子敢如此对自己的丈夫放肆?
下一瞬,更让他们大跌眼镜,季昀非但没生气,声音还更温柔,哄着自家小姑奶奶。
“我保证下次不会如此过分了。”
下次?
他还想要有下次?
想到昨晚到百花园中赏花,他故意哄骗自己饮酒,不曾想,那酒刚饮下,有些清甜,并不烈,味道正合她的洗好,不觉多饮几杯,结果,后劲十足!
醉酒后,她脑子晕乎乎地,被几下他引诱,就跟他在百花园……
即使他布了结界禁制,即使他们选的地方安静无人,但那也是幕天席地啊!
她还一个劲地傻乎乎送到他嘴边,任他为所欲为。
想起她的热情似火,到清晨险些被人发现……
甄善脸瞬间全黑了。
什么君子,他就是个腹黑的禽兽,而且,没底线还在持续解锁中。
太过分了。
娘娘活了这么多辈子,就没那么傻过……被封印了智商的那一世不算。
她转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近,收好你的铺盖卷,给我睡屋顶去。”
季昀:“……”
众人:“……”
这次,这俊美男人该发飙了吧?
哪里有女人赶男人的道理?
季昀剑眉蹙起,抿唇,“绯儿,上次你说的那个跪搓衣板,我跪,睡屋顶,可否就免了?”
众人下巴瞬间掉到地上去。
这对神仙似的夫妻在这里住了几日,很多人都认识。
听此,很多男人都痛心疾首。
如此惧内,夫纲不振,男人颜面何在?
不过,他们想到甄善那绝美的姿容,额,好吧,若家中有此娇妻,宠爱一些,倒也正常,但也要有个度吧?
跪搓衣板是个什么鬼?
甄善对他翻了个白眼,这男人,如今白切黑,是没救了。
什么跪搓衣板,摆明了,就是想在她面前晃,以退为进,然后让她心软。
哼!
大猪蹄子,没半点诚意。
甄善再次不理他,转身加快脚步走出去,却不想走得太快,悲伤了。
在门口,跟迎面走来的人直接撞上了。
“绯儿!”
季昀神色微变,赶紧扶住往后摔的她,紧张问道:“有没有受伤?”
“大、大师兄,小绯姐姐?”
甄善刚想说没事,一道熟悉的惊呼入耳。
她微怔,抬眸,正是半年多前分别的季悦。
只是,如今的她,比起去年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此时的她,一身品阶极高的青色法衣,头发高束,眉眼褪去稚嫩无邪,变得严肃非常,身上也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压。
整个人,宛若一夕间长大了一般。
也是,她如今是辞镜门的掌门,背负一个大宗派的责任,还有了道侣,不长大也不行。
甄善心绪万千,淡淡一笑,“小悦?”
季悦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欣喜和激动,“大师兄,小绯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的?”
季昀看了一眼季悦,温和道:“这里人多眼杂,到楼上说吧。”
“好的,”季悦吩咐身后跟随的弟子去安排房间,无需跟着她,便跟着他们上楼。
676.最是人间留不住(58)
包厢里,甄善专心地煮着茶,季昀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季悦坐在他们对面,脸色有些忐忑,想说话都不敢,时不时看看他们,气氛有些沉默。
甄善推了一杯茶给她,笑了笑,“小悦,好久不见了。”
季悦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啊,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小绯姐姐。”
“我跟阿昀到处游历,正巧浮风镇过几日有庆典,就暂时在这多待些日子,你呢?打算带弟子去除邪狩猎吗?”
季悦神色平常,“没有,去庆岳宗一趟。”
甄善微怔,年前,她偶然听到了季悦打算和庆岳宗少宗主结为道侣。
那时,听说那少宗主的为人,她是有想过问问季昀的。
季悦和季维两人的相处,虽天天斗嘴,但她看得出,彼此都暗藏情愫。
只是季维看着是少年心性,实则心高气傲,过于自我,他的父亲自爆,即便这事错不在她和季昀,恐怕他也是怀恨在心。
也是因此,他才会出手暗算季昀吧。
季之林被清算后,季维的下场想来也不会好的,他跟季悦也定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季悦选择联姻,这事,不算太意外。
这女孩看着不谙世事,但心性是个坚强明白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何况,她如今是一宗之主,有些事情,该她自己去处理和面对了。
甄善默了默,还是没有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她冷血自私也好,这些是是非非,甄善不想管,更不愿让季昀再次为难。
即打算跟辞镜门断了关系,那就断个彻底,何必再藕断丝连?
季悦也不想多说宗门的事情,转开话题,“大师兄,小绯姐姐,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游玩呢?”
“也没有什么打算,就是四处走走,阿昀说想带我去东洲看海。”
季悦点点头,看着甄善,几次张口,最后只是笑着问一些他们一路看过的风景。
那句“小绯姐姐,你的伤如何了?”她怎么都问不出口。
不是不关心,而是一旦触及,带出来的又是过去那些腥风血雨和痛苦的回忆。
方才门外不小心地撞上,她无力地往后倒,绝非那个有着强大神灵之力的小绯姐姐。
与其触及她的伤疤,如今见她好好地待在大师兄身边,也就足够了。
彼此都不想再纠缠过去,三人简单地吃了饭,季悦就以要处理宗门事务的理由,抱歉先走了。
甄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色有些悠远,淡淡一笑,“她长大了。”
季昀握住她的手,“人总是要长大的。”
“是啊,人都会长大,但,”甄善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那季公子,不若说说,为何有人越活越过去的?”
想当初,季公子是多么君子,风度翩翩,如今,整个就是一禽兽,什么礼法都不顾。
季昀剑眉微挑,没有半点心虚不好意思,笑得温润和煦,“不是绯儿把我惯得吗?”
甄善脸微烫,抬手,戳了戳他的胸膛,“所以你就肆无忌惮了?”
季昀眨了眨眼,似无辜问道:“绯儿昨晚不是也玩得很开心吗?”
甄善:“……”
“你还是给我睡屋顶去吧!”
季公子薄唇一抽,太得意了,结果忘形了。
“绯儿,你听我说?”
“不听!”
甄善推开他,往他们房间走去,似乎现在就要去把季公子的铺盖卷丢出去一样。
……
这边季悦回到弟子安排好的房间,吩咐他们几句,就让他们下去休息了。
她灵识一动,一只黑猫落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它绿色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季悦,不满又愤怒。
去年,她成婚前,本打算去看看被废了修为,关在后山禁闭岩下的季维,就当是给过去告个别,也是为自己这段才发现却要终结的感情画个句点,彻底断了念想。
可没想到,她到了后山,却发现季维不见了,地上只剩一滩血迹。
季悦那时又担忧又不安,既怕季维出事,又怕他逃出去,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她派一些可信的弟子到处寻找,都没寻到。
季维没了灵力,身上也没法器,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天净山。
可,就是找不到,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季悦不想相信那滩血,意味着他没了,就算他藏在天净山哪个角落里不出来也是好的。
这些日子,她从没放弃寻找,然而……
季悦看着眼前的黑猫,这是那日她慌忙找季维时,在山上发现的猫儿。
那时它还是小小的一只奶猫儿,可能是山上的野猫生的,贪玩偷偷离开窝,受了伤回不去。
季悦看着它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的眸光,不禁起恻隐之心,便养下了。
可,没想到,这猫儿倒是十分人性化,也很认主,就是皮过头了。
半个月前,也不知道它怎么做到的,竟然将她道侣的脸都给抓花了,因它爪上沾了乌头汁,导致了他的脸短时间内怎么都治不好。
他是庆岳宗的少宗主倒是不担心,以他的修为,逼出乌头汁的毒是迟早的事。
只是这庆岳宗的长老怎么都不罢休,要将这猫儿宰了,无法他先回宗门,去安抚一下。
这事本就是她的过错,季悦也不好放着自己的道侣去解决事情,因此才想着过去一趟,表示歉意。
季悦平时还是很宠着这只猫儿的,傲娇也可爱,但这次,它实在太过分,竟然胡乱伤人。
677.最是人间留不住(59)
她这才不管它如何抗议,都将它收入灵宠袋里。
季悦淡淡地看着它,“知道错了吗?”
“喵~”
它有什么错?
那个男人根本就配不上她,还敢在它面前炫耀她送他礼物?
黑猫死不认错地叫着
季悦皱眉,“如果你再这样,我会让人把你送下山交给其他弟子照顾,或是你想回到后山去也行。”
黑猫瞪大一双眼睛,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为了其他男人,要送它离开。
“我说过,阿穆先前在外名声是不好,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不是坏人,你怎么能随意抓伤他?”
听着她讲着另一个男人的好,黑猫眼中闪过人性化的痛苦。
现是季昀,再是那个男人,她眼中就从未有过他。
见它大受打击,季悦心有些软,可还是坚持道:“往后,不可再胡乱伤人,还有,他是我的道侣。”
黑猫刺心得厉害,趴在桌子上,耷拉着耳朵,颓然又可怜。
季悦无声叹息一声,摇摇头,也不管它,径自绕到屏风后。
装可怜无效,黑猫见她真的生气,爪子忍不住挠着桌子,眼中划过浓浓的恨意。
如若不是季昀,如果不是那人,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与其他男人结为道侣,每日都要看着他们举案齐眉,自己却无能为力。
季昀!
呵呵,他不让他好过,那他也别想一辈子安安稳稳,美人在怀。
黑猫绿色的竖瞳满是扭曲的憎恨。
翌日,季悦醒来,黑猫不见了踪影,她皱了皱眉,叫来弟子,让他们在附近找找。
她揉揉眉心,这猫儿,以前就是被她给惯坏的。
……
“喵~”
房间内,甄善正靠在美人榻上看书,一声猫叫声入耳,她奇怪抬头。
见窗户上站着一只通体全黑的猫,一双绿色竖瞳不善地盯着自己。
她合上书,神色淡淡地看着它,心中却有些警惕。
今日清晨,她偶有几声咳嗽,季昀刚去给她炖雪梨水了,此时并不在房间里。
但她知道,出门在外,每次他离开自己身边,总会在房间附近布上禁制结界,以免她遇到危险。
这只猫竟能突破他的禁制?着实古怪。
“喵,”黑猫跳入她的房间里,缓缓靠近她。
甄善拢在袖子中的手夹住一张雷火符。
黑猫冰冷地盯着她一会儿,低头,爪子在地上比划什么。
甄善黛眉微蹙,警惕地看着它。
只是,随着它的比划,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眸光晃颤得厉害。
嘭!
门突然被推开,黑猫竖瞳一缩,王八蛋,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在杀气袭来时,它猛地跃起,咬住了甄善的手。
“喵!”
黑猫惨叫一声,狠狠砸到墙上,整个身体几乎变成了肉泥。
甄善看着手上的两个血洞,眸光麻木地看向眸中满是狠戾,浑身杀意的男人,心脏骤然地抽搐的痛苦让她呕出一口血,意识渐渐模糊。
“绯儿!”
季昀赶紧抱住她,颤抖的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眸色很沉,眼底溢满恐慌。
他将她抱紧在怀中,猛地看向那只已经断了气息的黑猫,浅淡眸子染上猩红的杀意。
季昀五指成爪,将一缕魂魄从黑猫身体中抽了出来。
“大师兄……季、季维?”
季悦刚打算出去附近找找黑猫,刚下楼,却见季昀的身影快速掠过,心中不放心,就跟着来看看。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见到季维,或是说他的魂魄。
季悦震惊至极。
季维的魂体被一道强悍的力量扼住,原本他脸上满是报复的快意,欣赏着季昀的恐慌和不安,蓦地听到季悦的声音,瞬间僵住。
“季悦,离开!”
季悦听到他的嘶吼,还被反应过来,喉咙就被锁住。
“季昀,别伤她!”
季维目龇牙咧,怒吼道。
季昀眸色冷戾地看着他,“既然不想她死,为什么非要来自寻死路?”
季维本是算准了时间,打算坑季昀一把,就赶紧跑路躲起来,找个地方修炼,等到化形再出来夺回季悦。
可没想到季昀会回来得那么快,更没想到他会狠绝至斯。
季悦可是他从山下捡回来的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啊!
“季昀,有什么你就冲着我来,这一切都跟季悦无关,你要是敢杀她,信不信甄善更恨你!”
季昀神色越发冰冷,挥袖,季悦摔落在地上,捂着脖子,不断咳嗽。
她眸中满是泪水,“季维,你到底对小绯姐姐做了什么?”
“他都要杀你了,到了现在,你还关心他们?季悦,你是不是有病?”
“原本都好好的,大家如今都好好的,季维,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来破坏?
季维眸中满是血丝,“好好的?我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跟别的男人恩爱,这就是好好的?”
季悦站起来,泪水满面,“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吗?”
“我为我父亲报仇有错吗?”
季悦闭了闭眼,想问他一句,那寒绯镇和小绯姐姐又错在何处?为什么大长老不给他们一条生路呢?
“够了!”
季昀冷冷打断,眸色狠戾无情,声线依旧温润,话语却似九幽地狱传来的魔音。
“季维,你不是想回到季悦身边,永远跟她在一起吗?我成全了。”
“你、你想做什么?”
季维如今太清楚这个男人手段的恐怖了,心中不可抑制地浮起一丝恐惧和后悔。
若是他没有不甘心地想回来报复他的话……
678.最是人间留不住(60)
他不怕死,可季昀如何会让他轻易去死?
更怕将季悦拖入下水。
季昀自然最为清楚他的软肋在哪儿,就跟他用绯儿来报复自己,那……
他看着季维,浅淡的眸子突然幽深无底,身上溢出可怕的威压,一字一顿,若诅咒一般,刻入季维的魂魄中。
“季维,准你入轮回转世,成为辞镜门之主季悦与其道侣之子,生来天性纨绔,品行恶劣、不堪,成年后,害母身亡,被父所弃,不得善终!”
感觉有什么力量落到他身后,沉重的轮回门开,季维瞳孔紧缩,剧烈挣扎。
他不要成为季悦的儿子,更不想害死他。
然而,无论季维如何求饶,如何反抗,还是被拖入轮回之中。
“啊!季昀,你会有报应的,甄善……”
季悦看着轮回之门消失,耳边是季昀如同诅咒的话语,整个人如同没了灵魂,踉跄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彼此各有归宿,她以为一切都会好了,却原来,命运还是依旧在跟她开玩笑。
季悦情愿季昀也杀了她。
……
甄善头很痛,那些纷乱的记忆,往她脑子里钻。
血腥、背叛、痛苦,死死纠缠这她。
那个原身最为执着的身影渐渐清晰,白色面具破碎下,是一张甄善怎么都不想面对的脸。
蚀骨剜心的痛苦,她总以为自己再不会有,直到所有真相血淋淋地撕碎在她面前时,她还是做不到心无波澜,甚至萌生了她最为看不起的退意,不想去面对。
甄善先前还是嫌弃讽刺原身的懦弱,伤到自己身上,才知有多痛。
她倏而睁开眼,脸色苍白无需,额头满是冷汗。
甄善望着头顶的床幔许久,缓缓坐起身,有些沉重地抬手,却听到哐当一声。
她低头,白皙的手腕被扣上了一条冰冷铁链,刺目的画面,让她原本最后的一丝侥幸灰飞烟灭。
原来,那真的不是梦。
季昀就是季之林!
千年前,季氏庶子,名季昀,字之林,从头到尾,根本不存在什么师徒,都是一个人。
这是什么真相?
到底开的是什么玩笑?
可,原身的所有记忆却在黑猫写给她的一句话时,瞬间全然复苏。
她什么记起来了。
那张脸对上之后,曾经她的所有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释。
至始至终,活得可笑的不仅仅是原身,还有她。
“娘娘!”
缺儿感觉到甄善情绪的剧烈起伏,赶紧从成神卷轴上醒来,脸色慌乱而又惨白。
甄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缺儿身体颤了颤,愧疚地低下头,下巴点了点。
“说!”
“娘娘,缺儿……”
“怎么?你还想瞒着我多久?还想让他把我当傻子耍多久?看着我挣扎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宿命中,很高兴吗?”
“不是的,不是的,娘娘,”缺儿慌张地摆着手,眼泪簌簌往下掉,“缺儿没有!”
甄善闭了闭眼,将那些情绪一点一滴压下。
到了如今,她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她有必要那么痛苦吗?
值得吗?
有一瞬,甄善觉得自己讽刺至极,一次又一次,她到底为何还要抱着期望去相信感情?
最后自以为是能触及水平面上的一丝温暖光明,不过即使将自己的心送到被人脚下,再次被踩入无底地狱。
甄善指甲陷入肉中,掌心的刺疼却缓不了心脏的痛苦。
她紧闭着双眸,怎么都不肯让眼泪落下。
不能哭,哭有什么用?
愚蠢!
“娘娘,您别这样,缺儿什么都告诉您,缺儿什么都说……”
它从未见过这样自我厌弃的甄善,仿佛熄灭心中所有的光芒,只剩下麻木和空洞。
甄善缓缓敛去脸上的情绪,不咸不淡地开口,“随便你。”
缺儿脸色煞白,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袖子,哭着哀求道:“娘娘,您要是生气,骂缺儿,打缺儿都行,您别不要缺儿,缺儿害怕。”
甄善没有看它,垂着眼帘,坐在床上,麻木不语。
缺儿害怕极了,边抹着眼泪,边哭道:“娘娘,缺儿错了,缺儿这就说好不好?”
初神尊上的一缕魂魄是千年就来到这个世界的,他的魂魄在分裂后,都会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并不一定全部愿意立即转世。
有些魂魄甚至霸道至极,极度不喜被天道控制安排宿命。
相比凌邪无意识地和天道融合,季昀却是故意掌控天道,成为这方小时空的主宰。
他控制了天道之后,推算出了自己的命数,千年之后,他会有情劫。
再未遇到娘娘前,初神尊上的那些魂魄都是无情无欲,于感情,要么无视,要么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
而千年前正值小时空运数转换,作为天道,需要创造一个气运之子,去推动这场变数。
初神尊上这抹魂魄性子也是够阴晴不定的,他懒得去培养其他人,干脆自己去转世成气运之子。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会选择自己的命定之人的家族作为这方小时空运数转变的催化剂。
也许他那时根本不相信什么情劫,故意制造两人有了血海深仇,想断了这情劫产生的可能。
或许是他将众生都当成棋子,将情劫当做一场游戏,想看看他们之间横亘了那么多仇恨,千年后会如何。
千年前,他遇到原身,无波无澜,可他却怎么都不会想到,千年后的甄善,是她,又不是她。
679.最是人间留不住(61)
渐渐的接触相处之中,他才明白真的会有感情这种东西,而且一入心,即入了魔。
然而,到了这时,他就算后悔了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又能如何?他就算是天道,也回溯不了时间。
但,食髓知味,爱情的温暖让他痴迷入心,他不甘心也放不开甄善。
只是当年真相和季之林终究是个隐藏的炸弹。
不过,千年前,因甄氏灭族,他背负了数千人的血债,为免这方天道被污染,他将这份罪孽分化出来,创造了一个傀儡替身。
自此,世上就有了季之林和季昀。
季昀不愿让千年后的甄善得知所有真相,而恨他,离开他。
在轮回幻境中,他便开始一步步策划,只是隐瞒终究没用。
不若就放手让甄善去查,但这个凶手,是季之林,跟季昀无关。
而要让这个事件就此结束,季之林就必须消失。
不过,只能死在他的手上,也只有他,才能真正毁去自己亲手制造的傀儡。
为了能让他名正言顺地杀掉自己的师尊,他便控制季之林在甄氏族地企图杀害甄善,又让他命辞镜门大长老派人去屠杀寒绯镇,彻底坐实了季之林的丧心病狂。
缺儿原本也不知道的,是在天净山时,季昀操控一切,身上暴露了天道气息,它才惊觉。
但,季昀即是掌控这方小时空的天道,他自然是清楚甄善是抹外来魂魄,她并非千年前那个甄氏嫡女,也知道她身边有缺儿的存在。
季昀原是想抹杀了缺儿,不让它碍事,却没想到,缺儿与她签了神魂契约,它若死了,她的神魂也有可能出事。
季昀如今是真的爱上甄善,自然不愿她再有半分不测。
所以,他只能威胁缺儿。
缺儿本来是不打算对甄善隐瞒的,可它哪儿是季昀的对手,几句话就把它给洗脑了。
缺儿是真的关心自家娘娘,轮回多世,娘娘太辛苦,过得很苦,它是希望她能圆满地活一世。
最后,它跟季昀达成共识,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会沉睡起来,但他必须好好爱护甄善一辈子。
甄善睫羽轻颤,缓缓抬眸,不知是苦涩,还是讽刺,“爱?”
千年前,无心无情,所以就把感情当游戏,故意让血海深仇横在他们中间,千年后,动心了,说是后悔,却将她算计得体无完肤。
这就是他的爱?她该说句谢谢吗?
还是能让身为天道的他动心,她得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吗?
或是多谢他这么算计自己,如此费心费力?
她真是荣幸至极?
如今,不该计较,该非常感动地去接受他的爱,视之前的血仇、算计、伤害都是没有的,反正也过去了?
现在,当年的血债,有人去背了,有人去还了,他的算计,也是为了两人好,她就应该谅解,就应该遗忘,心无芥蒂地跟他恩爱一世?
“缺儿,这样,就是让我过得好吗?活在他编织的谎言中,过遮着无数肮脏的幸福吗?”
“还是你觉得甄氏其实与我无关,我又何必去背负这些?季昀如今是真心的,那就足够了呢?”
一个一个质问,让缺儿不知如何是好?后悔也难过至极。
它哽咽,“娘娘,对、对不起。”
甄善痛苦地闭上眼,许久,缓缓道:“你回到成神卷轴吧。”
“娘娘!”
“我不怪你。”
缺儿眼睛红红地看了看甄善,满心无措,又担心再惹她生气,只好忍住担忧,听话回到她的神识中。
甄善靠在床头,很累很累。
对他,从前感动、信任,如今就有多讽刺、笑话。
她不是没有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
樱桃曾告诉她,甄氏的门生曾说过,季之林白衣胜雪,俊美似天人。
而季昀说,他的师尊自小戴着面具,从不示人。
两人的话,明显矛盾,但那时,她借着甄氏先辈的回忆看到季之林确实戴着面具,也没多怀疑什么。
只是想着或许是季之林的风华出众,别人下意识也觉得他容貌俊美。
甄善拿出一个坠着青色穗子的宫铃,想起当初季昀送给她时,跟她说上面附有力量,关键时,能护她。
然而,她与季之林打斗时,还有大长老那次,这宫铃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确实感觉到上面有季昀的力量,只是,恐怕这力量根本不是用来保护,而是监视。
这些疑点,她不是没有注意到。
可季昀在她面前,完美到天衣无缝,他先让她看到一个匡济天下、胸怀坦荡的端方君子。
朝夕相处间,又点点滴滴,让她觉得他是个温柔包容、情深似海的男子。
让她遇到季之林,两人完全不同的气息,彻底洗脱他的嫌疑。
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季昀会跟天道扯上关系。
所以,当他拔剑对向自己的师尊,跪在季之林面前,求他放过她,为她申诉,愿意为她自爆,那么情真意切……
后来,又为了她,独上辞镜门,险些丧命,甘愿背上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罪名,除掉季之林,一生活在愧疚中。
种种,她不忍去怀疑,也不愿去怀疑。
却不想,原来,他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为了不让她怀疑,也让她对他心存愧疚,彻底爱上他,再离不开他一分。
这一步一步的谋划算计,真叫她大开眼界,还真想为他喝彩。
也想给自己一巴掌!
门轻轻被推开,甄善身体僵了僵,却依旧安静坐着,没打算逃避。
被算计成这个样子了,若是还逃避不敢面对,那她也白活这些年了,也该趁早缩在一旁,轮什么回,当什么真神?
“绯儿,你醒了吗?我方才去温了雪梨水,刚好你醒来,先喝了再吃饭,可好?”
季昀将雪梨水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浅淡眸子温柔含笑,神色如常,仿佛没有看到她的不对劲。
他坐到床上,抬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
他们还跟以前一样的,什么都没变的,她永远都会留在自己的身边,不会跑的,也不能跑的。
甄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缓缓抬眸,眸中却没有一滴泪,薄凉到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勉强。
季昀修长的手指微蜷,“怎么了?可是又做噩梦了?”
“季昀,季之林,很好玩是不是?看着我为你焦心、为难、愧疚,深陷你的情网中,也特别有成就感是不是?”
甄善淡淡一笑,语气轻轻,话语却尖锐异常。
季昀眼中的笑意有些破碎,“绯儿,你再胡说些什么?可是还在为那晚的事情生气,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咱不闹了……”
啪!
甄善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轻轻问道:“疼吗?梦醒了吗?”
猩红的巴掌印触目惊心,他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却依旧温柔地看着她,“解气了吗?绯儿,我说过,你若生气,打骂都行的,别让自己难受就好。”
甄善眸中的薄凉不复存在,双眸红得厉害,冷声质问:“季昀,你够了吗?”
季昀伸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在怀中,紧紧箍着她,吻落在她的脸上,声音温柔又疯狂,“不够,怎么够?绯儿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身体被他箍紧到疼痛,甄善懒得再做无谓的反抗,闭了闭眼,冷冷道:“可我不想要被当成傻子戏耍生生世世。”
季昀僵住,声线沙哑,“绯儿,我是真的爱你。”
“爱我?让季之林来杀我吗?”
“没有,他杀不了你的,连伤你都做不到的。”
“是吗?那大长老的自爆呢?跟你无关吗?”
季昀指尖一颤,想起那日她险些魂飞魄散,浅淡眸子划过一抹猩红和悔恨。
“绯儿,那次我没想着伤你的,大长老身上的力量是我下的,只是想暂时封住你的力量,让你沉睡一段时间而已。”
轮回幻境那些日子,他是真的对她动心,怎么舍得害她?
680.最是人间留不住(62)
季昀没有想到的是,“季之林”这个傀儡经历了千年,萌生了自己的意识,知道主人要毁了它,生了不甘心,对大长老做了手脚,使那道力量成了催命符。
在他察觉时,已经来不及了,本想帮她阻挡,不曾想,她却推开自己。
险些失去她的恐惧,让季昀撕开所有伪装,露出本性。
他原就不是什么守礼仁善的君子。
甄善看着他,“甄氏的灭亡,是命数,天道无可更改的宿命,那寒绯镇呢?若我没有事先有所准备,你是不是也要屠了整个镇?”
季昀五指收紧,浅淡眸子划过一丝痛色,“你眼中,我已是如此不堪之人了吗?”
甄善唇瓣微颤,“千年前,为了达成目的,你连感情都可以利用。”
季昀脸色煞白,薄唇微动,却不知如何说。
再解释,都改变不了,他当年虽对感情嗤之以鼻,但说对他情劫所应之人完全没有一分好奇,也是假的。
他故意接近“甄善”,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在他注定冰冷的宿命中,可能成为意外。
可结果,不出所料,他很失望。
那个女子唤不起他心中的半丝涟漪,季昀原想着彻底断了千年后的所有可能。
然而,千年后,那抹意外撞入他怀中的倩影,却渐渐映入他眼中,落入他心中,待惊醒,情已种下,生根发芽。
他不是没想过拔除,可她浅浅一笑,什么冷漠无情,都瞬间土崩瓦解。
第一次,季昀明白了什么是后悔。
但那时,他觉得一切还不算晚,只要他抹除一切痕迹,她就能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那个温润端方的季昀。
而后的一切,除了她重伤,其他都按着他的计划走,她也逐渐深陷在他编织的情网之中,正当他觉得他们余生会圆满时……
季昀痛恨季维的不知死活,更痛恨自己的大意。
若是他当初直接就让季维魂飞魄散,此时,她就还是那个依偎着他,对他全身心信任的绯儿。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她离开,即便她恨,即便痛苦。
可季昀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垂首,轻轻吻着她的发旋,几乎是恳求道:“绯儿,忘了这一切好不好?余生,我什么都不会再做,只陪在你身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甄善苍白的脸上再没有一丝动容,继续问道:“甄氏族地的先辈记忆是你篡改的?”
神灵拥有篡改他人记忆的神通,何况是天道?
季昀没有否认,“是。”
“你什么时候开始封印我的记忆?”
在季昀第一次跟她讲甄氏历史时,原身的残魂是有反应的,那时的她隐隐有恢复记忆的倾向。
可后来,无论她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即使共情当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原身的记忆却如同消失一样,再兴不起半点波澜。
原本,她并没有怀疑什么,只认为是原身太过懦弱,一直在逃避。
想来也是,“季之林”都死了,她还有什么好逃避的?
只是,如若不是这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甄善如何会相信自己的枕边人,表面上愿意为她舍弃一切的男人,背后才是所有事情的幕后黑手。
从始至终,他都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也包括她自己。
季昀收紧手臂,闭了闭眼,“绯儿,如今问这些,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没有,但,”甄善看向他,“我情愿明白地活在痛苦中,也不要这虚假至极的幸福。”
季昀眸光一颤,声线不觉拔高,“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是虚假的?”
甄善眸中泪水掉落,“从一开始就是欺骗,一路走来的算计,你说的感情,都是建立在这些谎言之上,我如何再信你?”
季昀双眸泛红,脸色苍白到透明,几乎抱不住她,又如同溺水的可怜的人,抓不住也要死死捏住那根救命稻草,除非死,否则,他放不开。
只是,他突然笑了,讽刺又苦涩。
“灭甄氏,我不否认,利用千年前那个你的感情,我也不否认,设计屠杀寒绯镇,我也承认……我手上沾了血腥很多很多,谋划算计天下,整个世界,我都能当成一场游戏,冷眼看那些人的生死,可,绯儿,除了你,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甚至,为了你,逆天改命又如何?沦为魔鬼又怎么样?我只要你,至始至终,我对你的心,都是不变的。”
他每一句泣血的剖白,甄善的心就被刺一下。
因为她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
除了那次失控的自爆,从头到尾,他都没伤过自己一分。
轮回幻境的陪伴守护,那一句风雨共担,寒绯镇无微不至的照顾……
这些都是真的。
可,“季昀,没有因,哪里来的果?”
季昀痛苦,“那你要我怎么做?最初就告诉你,我是你的灭族仇人吗?那你还会爱我吗?”
甄善眸光颤抖,“千年前,你玩弄漠视感情,你亲手斩断千年后我们的希望,如今,你又要强求,到最后,全是谎言,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季昀祈求地看着她,“绯儿,以后不会有谎言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甄善举起手,手腕上的铁链触目惊心,“看看,其实你也不信我们能重新来过的。”
“不是的,绯儿,”季昀慌乱地解释,手忙脚乱地将铁链打来,直接毁掉,期待地看着她,“你看,绯儿,没了,我信的,我信的。”
681.最是人间留不住(63)
可铁链除去后,她雪白的手腕却出现一圈红印,季昀如临大敌,连忙握住她的手,轻轻给她抹着药膏,急切地想抹去那圈红印,仿佛如此,也能抹去他们过去那些伤害和欺骗。
他一直用尽各种办法掩盖他们之间的裂缝,却不知,这不过湖面上一层薄冰,经不起任何推敲。
一旦出现一丝裂痕,就再无法填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深陷冰冷汹涌的旋涡中,再无一丝希望。
甄善疲惫至极,缓缓闭上眼,不再说话。
季昀帮她涂抹手上的擦伤,自欺欺人地呢喃,“绯儿,痛不痛,很快就好的,很快就好的。”
他们,会好的,一定会的。
感觉怀中的娇躯突然往下滑,季昀神色一变,赶紧抱住她,见她双眸紧闭,呼吸急促,一只手痛苦地捂着心脏,“绯儿,绯儿……”
季昀惊慌地搭上她的脉搏,瞳孔紧缩,脸上没了血色。
怎么会?怎么会?
……
对于季昀,甄善的感情很复杂,从欣赏到动容,从愧疚到动心,第一次,她那么想留下陪一个人好好地过一生。
为此,她不惜正面跟规则叫板,从地府出来后,第一次如此不理智地冒险。
可那时她别无选择,她怕他出事。
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笑话。
真真假假,甄善已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季昀了。
他有私心吗?
有,可这份私心却是因为她。
虽是算计,然而,从头到尾,为的都是她。
与从前那些打着爱的名义,利用她复仇,利用她得到权利地位的男人都不同。
就如他所说,对于所有人,他无情冷血,甚至残忍不仁,可对她,再错,也是掏心掏肺。
他的爱,黑暗也纯粹。
谁都能报复他,就她不能。
甄善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伤他,她下不了手,离开他……可她又能跑到哪儿去?
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他在一起,她也做不到。
除了她不愿意,也是……她不能了。
甄善缓缓睁开眼,入眼是他苍白的俊颜,那双浅淡的眸子布满血丝,发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甩掉的,头发披散,整个人狼狈中带着一丝颓然。
这是第二次,她见到如此乱糟糟的他,总是不经回想那个在轮回幻境中,依旧淡然轻笑的如玉公子。
甄善不知为何眼眶泛红,鼻尖酸涩得厉害,再没有之前刚得知真相的愤怒和麻木,只觉苦涩和痛苦。
有一瞬,她似乎理解了为什么世上之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有时真相真的太痛了。
然而,她骗不了自己,也不愿去骗,再痛,也是她自己选的,如何都得咽下去。
季昀见她醒来,眸中溢满纯粹的欣喜,“绯儿,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
甄善勉强地牵了牵自己的唇瓣,“你问这么多,让我先回答哪个?”
“那,我先扶你起来喝水可好?”
她轻轻颔首。
季昀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端起旁边的雪梨水,小心地喂给她。
甄善喝了一点,就摇摇头。
“怎么了?可是不合你胃口?我重新去煮好不好?”
甄善抬眸,看着眼前卑微地想要讨好她的男人,心脏又开始抽搐,她艰难压下痛楚,声线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只是有些累。”
“那你再睡会?晚膳想要吃什么,我给你煮。”
晚膳?
甄善望向窗外,夕阳橘色的光芒洒落在树梢,她轻喃,“已经黄昏了吗?”
季昀眸光微颤,温柔一笑,“嗯,你先前不是说我们要去东洲看海上日出吗?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去。”
甄善靠在他怀中,眸中划过一丝悲哀,“能去吗?”
“傻瓜,为什么不能?”
“季昀,你说过不会再骗我的。”
他脸上的温柔笑意骤然破碎,痛苦地抱紧她,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安慰自己,“没有,我没骗你,绯儿,我会救你的,一定会的。”
甄善闭了闭眼,在原身记忆复苏之时,残魂的恨意和不甘也到了极致。
比起甄氏被残杀,季之林的死亡,最让原身受不了的就是,她丢弃一切所爱之人,竟然对另一个人爱得如此刻骨铭心。
即使原身残魂想过让甄善去代替她,让季之林动心,然而她似乎也有自信,季之林怎么都不会爱上甄善。
因为原身觉得,季之林是个没有心的神,他绝不会爱人的。
可,原身怎么都想不到,他真的会去爱一个人,甚至为之疯狂入魔。
只是,那个人不是她。
这叫她怎么甘心?
还是一个顶着与她同样容貌,跟她有着一样身份的女人。
季之林可以爱千年后的甄善,为什么不能接受千年前的她?
她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如今这个心肠薄凉冷硬的女人?
明明,她那么爱他,为他抛弃所有,爱得没有自我,无怨无悔,可,换来的就是他爱上一个替身。
对,在“甄善”看来,如今的甄善就是她的替身,一个鹊巢鸠占的贱人罢了。
这位白莲花显然忘记了,是她自己耐不住寂寞,选择狗带,让甄善来到这里,将所有锅都谁给了她,让她帮自己去承受一切了。
不过,跟只有恋爱脑、男人第一的白莲花讲道理,那就是对牛弹琴。
反正,在她心里,季之林是第一,他可以不爱她,但他也不能爱上别人。
简单地总结,娘娘的原身=脑残,没道理可讲的。
682.最是人间留不住(64)
而这种脑残会做出什么,谁都猜不到。
比如这次,原身残魂也不管会有什么下场,会不会让已经投胎的自己背上业障,趁着甄善神识混乱之际,挣脱她的压制,直接以散魂为代价,给她下了无解的恶咒——七日碎心。
七日内,甄善日日要经受宛若心脏被捏碎的痛楚,直到第七天,心脏彻底支离破碎。
即便换了一颗心脏,恶咒继续有效。
无药可医,无人可救。
只能等死。
甄善眸光晃颤,“你是天道,扭转一个人的生死,好似很简单,可季昀,你发现了吧,你扭转不了我的命数。”
就如这种恶咒,看着可怕,但世人无解,作为天道,解个诅咒,应该能轻易办到的,偏偏季昀就是解不了。
他眸中不满血丝,声音满是沙哑,“绯儿,我会找到办法的,你也说了,我是天道化身,这世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的。”
甄善闭了闭眼,“若是规则插手呢?”
季昀如今是天道化身,在这方小时空中,除了规则,谁有能力在他眼皮底子下做手脚?
“绯儿,你……”
“如何会知道是吗?可知不知道,如今有什么关系?”甄善苦笑一声,“阿昀,其实你心中很清楚的不是吗?”
“我……”
“季之林明明是傀儡,就算它有了自主意识,如何轻易瞒住你,改变大长老身上的力量?你回来后,除掉季之林的事情一直不愿告诉我,但我却知道了,你知道为何吗?”
季昀眸光一凝,“是与你神魂相关那个拇指小人告诉你的?”
甄善摇头,“不是,它那么傻,被你一忽悠,什么都信了,回来后,它就一直在沉睡。”
“那你如何得知?”
“记不记年前,我风寒好了之后,你第一次带我出去走走那日?”
“嗯,”季昀皱眉,会想那日,他并没有感觉什么异样。
“你出去给我买小零嘴后,我听到了隔壁包厢两个修士的谈话。”
“不可能,寒绯镇那段时间,根本没有什么修士到来。”
甄善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自嘲道:“我还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过傻了。”
确实,那时他离开她的身边,并没有在自己附近布下结界禁制,若是他能感觉到寒绯镇有修士气息,如何会轻易放她一人在包厢里?
季昀神色很凝重,“到底,怎么回事?”
“要么,规则帮那两个修士隐藏了气息,要么,那段对话就是专门说给我听的,而当时,隔壁根本无人。”
季昀呼吸一窒。
“还有,那只黑猫怎么穿透你的结界的?除了在你之上的规则,还有谁能做到?”
季昀不可置信后,眉间溢满痛苦和狠戾,几乎是嘶吼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过就是想保住自己最心爱的人,规则凭什么插手?
季昀浅淡眸子划过一丝毁灭的狠绝,既然规则要毁了她,那他就让这个世界都为她陪葬。
“季昀!”
察觉到他神魂力量的失控,甄善赶紧握住他的手。
季昀脸埋在她的发间轻蹭,温柔的声线却不掩饰的戾气,“绯儿,没事的,它让你痛苦,我也不会让它好过的,没人能害你伤你。”
甄善眸光微颤,转身,轻抚着他苍白俊美的侧脸。
季昀如同乖巧的大兽,轻轻蹭着,满足,也绝望。
她眉眼微柔,眸中却划过一丝悲凉,缓缓道:“傻子,就算你毁了这方时空,于规则来说,也就是少了一方小时空,不痛不痒的,可你身上却会背着洗不清的业障。”
季昀垂眸,低低道:“你都没了,我背不背业障又如何?”
“你因我毁掉世界,这业障我也有份。”
季昀一僵,绝望呢喃:“那该怎么办?怎么办?”
“绯儿,为什么我想保护你,却一直在害你?”
甄善见他如一个慌乱的孩子,抱着她,迷茫而痛苦,心微涩。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了!
规则就是规则,她又一次被逼到了绝路。
甄善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杀了规则它全家,每一世,都要这么玩她。
总在她以为能圆满时,迎头痛击,撕碎她的所有美好。
还是非要看她被那些渣男伤得伤痕累累,而后她无情报复,两人彻底分崩离析,它才开心。
或是,她的悲剧是它的快乐源泉。
就那么见不得她好是吗?
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结局了?
怨恨自己不得善终吗?
可若是她好好的,真的能在面对一切真相后,还安心地与他过一生吗?
甄善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刀子划过,就是一道伤疤,即使会痊愈,当初的痛也忘不了。
那让她恨他?
甄善心中自嘲,恨他什么?怎么报复?
释然自己解脱,无需再面对不堪的真相吗?
可看着他自责痛苦,为她不惜堕落为魔,她怎么做到无动于衷?
进不得,退不得?
只剩满心的无奈和绝望。
黄昏中,两人紧紧相拥,如两只即将堕入黑暗的孤鹤,汲取彼此最后一丝温暖。
……
“绯儿……”
甄善勉强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望着窗外西斜的日光,无奈一笑,“怎么又是黄昏?”
季昀眼眶红了红,垂眸,咽下眸中的痛色,温柔地将她扶起,端着一碗温热的粥,边喂给她,边努力地笑着,“你太累了,多睡会儿,没事的。”
这两日,诅咒发作,她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碎心一般的痛楚,被疼晕,疼醒无数次。
683.最是人间留不住(完)
他用尽一切办法,却都没法缓解她的半分痛苦。
想到她痛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季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他无法不悔恨?
若是有错,一切因果都该是他来背才是,为什么报应要落在她身上呢?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当年的自己千刀万剐。
若非在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就将他们往后的路堵上,他们如何会到今日的地步?
她又怎么需要受那么多的痛和苦楚?
甄善吃了几口,摇摇头,见他眉头皱起,抬手,不过几日,她的手已经瘦得不行,苍白地布满青色血管,即使没什么力气,但她还是轻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虚弱一笑,“这样好看。”
季昀敛去所有情绪,眉眼温柔地看着她,将碗放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搁在掌心暖着,“你喜欢我什么样,往后日日我都按你的意思来。”
她笑,“那若是我要你穿女孩子的裙子,你也穿吗?”
“绯儿想看吗?”
甄善也似暂时忘记先前的所有一般,同他玩笑道:“我想看你就穿吗?”
季昀点头,“穿。”
不过,他有点纠结道:“就在屋子里穿可好,不要出去?”
甄善抬手轻抚他完美的容颜,“我的季公子俊美无俦,就算穿女装,也一定貌若天仙,我可舍不得他人看到。”
季昀眸光微亮,“没有绯儿好看的。”
甄善闻言一僵,抿唇,“我现在肯定不好看,脸白得跟鬼一样。”
“谁说的?绯儿没听说过,天生丽质难自弃这句话吗?”
“这么早,不对,现在是黄昏了,今日季公子是吃了蜜糖了吗?”
季昀低头亲了亲她,轻笑,“绯儿尝出来了吗?”
甄善苍白的脸颊浮起一丝红晕,“不正经。”
“我们是夫妻,亲密实属天经地义,难不成?我如今已经人老珠黄,要遭娇妻嫌弃了吗?”
甄善忍不住笑出声,却牵动心脏,难受地咳起来。
季昀神色一变,赶紧抱住她,手掌贴着她的后背,温和的灵力不断没入她的体内,为她缓解身体的难受。
甄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忍住喉间的腥甜,轻声道:“没事的。”
季昀眉间满是痛楚,低低的声线满是悔恨,“对不起。”
甄善眸光一颤,笑道:“季公子,这句对不起你说到今日,你说着不累,我听着耳朵都起茧了。”
“绯儿,你恨我吗?”
甄善顿住,缓声问道:“阿昀,那你后悔欺骗我吗?”
季昀闭上眼,许久,他道:“我后悔千年前为何要接近甄氏嫡女,斩断我们的未来,可只说千年后,绯儿,对不起,我不后悔这场算计。”
甄善垂眸,“为何?”
“我不想你知道一切,不想失去你,不想你恨我,我只希望,在你面前,是那个完美的季昀,是让你全心信任的季昀。”
甄善眸光晃颤,“你可真是自恋啊!”
原来,他觉得以前的自己是完美的。
季昀:“绯儿是觉得我以往还有哪里做得不好的吗?”
甄善:“……”
好吧,还真没有!
修为高强,端方如玉,光风霁月,又重情重义,对她,温柔深情,无微不至,这样的男子,说不完美谁信?
“可,阿昀,谎言堆砌起来的信任,如海市蜃楼那般美丽,但终究也会破灭的。”
季昀闷闷道:“如若不那样,绯儿就不会喜欢我了。”
甄善心微颤,故意取笑道:“那你千年前,不是连看都不看那个甄善一眼吗?”
季昀理所当然,“她又不是你,我为何要看她?”
这话说得实在渣,但想到他对原身不假辞色,对她如珍如宝,虽有点过分,可娘娘心情突然就很是不错了。
原身那神经病残魂如此坑她,还不让娘娘幸灾乐祸一下吗?
“那如若我的性子在千年前,与她一般,你可会喜欢我?”
季昀实诚道:“我不知,绯儿,我遇到的就是现在的你,爱上的也是如今的你,若换了个时间点,你转换了性子,我们会不会相爱,无法预料,人心,都是复杂的。”
甄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却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我吗?”
季昀立即改口,“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绯儿如何,我都会爱你至深,永生永世不变。”
甄善点点头,“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季昀:“……”
他好像有点难!
甄善噗哧一笑,突然道:“季昀季公子,我刚刚好像忘了提醒你一件事了。”
“绯儿娘子请说。”
“少来,我们都没正式拜堂,什么娘子?你这是耍流氓。”
两人忽然都僵住。
想起他们约定好,要在东洲大海之滨,在广阔湛蓝的大海前,完成他们的婚礼的。
因为她说:面朝大海,花好月圆,是不是很浪漫?
可如今?
好似要变成一场遗憾了。
季昀轻声道:“绯儿,我们完婚吧?”
“来得及吗?”甄善声音颤了颤。
“来得及!”
甄善眸色微柔,“嫁衣什么的都没准备,我可拒绝穿着平常的衣服嫁给你。”
季昀扶着她轻轻靠在软枕上,挥袖,一件红得如火的嫁衣出现在她面前,大红的锦缎,上面是用七彩线绣的龙凤呈祥,细碎的宝石点缀,流光溢彩,艳丽至极,华丽至极。
甄善怔住:“这?”
季昀走到嫁衣前,“裙摆还有的祥云还有一些没绣好,不过没事,很快就能竣工的,到时,绯儿一定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甄善凤眸微睁,喉间不知是甜还是涩,有些沙哑颤抖,“这是你绣的?”
季昀看着她,浅淡的眸子溢满柔情,轻轻颔首,“先前在寒绯镇,我听一个老人说,传说,若男子能为女子绣一件嫁衣,就如同自己一丝一线缠绕在她身上,她生生世世都会是我的。”
不管这话是不是老人随口开玩笑的,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季昀只知道,能为未来妻子绣一件嫁衣,是一份无可比拟的心意。
他只想给她最好的。
甄善眸中泪水氤氲,无法不动容。
他骗过她,可她却从没爱错过人。
在看着他拿着针,专心致志地帮自己绣着嫁衣时,甄善若心中还对他存有芥蒂,那渣和蠢的那人就应该是她了。
这个男人真的很犯规。
明明他把她算计得体无完肤,可爱她最深,为她做得最多的也是他。
她怒过、失望过,最后都化为不舍。
“阿昀,今晚能绣好吗?”
“能。”
“那我们明日成亲可好?”
季昀突然将针扎到自己的手指上,他小心捻掉血珠,担心沾了她的嫁衣。
他唇角微颤,温柔一笑,重重颔首,“好。”
“嫁衣有些繁复,我可能穿不了,阿昀,你会吗?”
“会,我帮你穿。”
“那你的喜服呢?”
“我很早就叫人做好了。”
一滴泪砸落在她手背,她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做喜服。”
“没事,我给绯儿做就好。”
“那有些不公平。”
季昀笑了笑,“我不会跑的,绯儿放心。”
甄善望着夕阳渐渐落下,笑道:“敢跑,就打断你的腿。”
“不敢的,绯儿要是累了,就睡吧。”
“那你明日记得叫我起来,帮我穿嫁衣,也帮我梳妆,我想做最美的新嫁娘。”
“好。”
甄善眼皮很重,气息渐渐微弱,心脏那抽搐的痛楚也缓缓消失。
可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很痛很痛。
她望着他的背影,眸中染满不舍和痛色。
这个傻瓜,总是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昀……哥哥。”
随着她最后一声眷恋的呼唤,呼吸声停止,她手垂落在床边。
季昀手上的针狠狠刺入自己的手指中,他却完全没有发觉,那双浅淡的眸子已满是血色,滑落的不知是血还是泪的。
他僵硬地拔出针,转身,机械地走回到她床边,看着她安然地睡颜,他声音很破碎,也很温柔,轻轻道:“绯儿,怎么跟小孩子似的,睡着了也不盖被子?”
季昀温柔地抱着她睡好,理了理她的头发,帮她掖好被子,坐在床边,他手背已经滴满血,却一丝都不会沾到她。
“绯儿,明日,我会叫你的。”
“不过,起不来也没关系的,我帮你穿好嫁衣,给你化妆,你会是最好看的新娘,然后带你去海边,我们完婚,那时,我叫你娘子,你就不会再反对了是不是?”
“今晚你睡个好觉,不会再痛了,不会了,绯儿,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