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4.此情可待成追忆(14)
颜煦厌恶地扫了他一眼,“既知自己是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插话?”
颜楚忽然挥袖,几根银针朝着颜煦飞射而去。
颜煦拔剑,直接用剑气震退飞银针。
“姐姐!”
一声惊呼,惊醒院中三人,却见被颜煦震飞的银针朝着甄善而去。
“阿善!”
颜楚和颜煦一惊,想出手截住银针,却已经太晚。
危险袭来,甄善拉住想为她挡银针的甄嬅,往旁边一侧,避开要害,但三根银针还是狠狠刺进她的肩膀处。
慌乱间,她面纱掉落,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美丽脸庞,此时愈发惨白。
“姐姐,你怎么样了?”
甄嬅扶住往下倒的甄善,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甄善肩膀刺骨的痛楚难忍,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一点痛楚就能放大好几倍,本想安抚自己的妹妹一句,却还是忍不住晕了过去。
“姐姐!”
颜楚剑眉紧蹙,连忙走过去,从甄嬅怀中将她抱出来,沉声道:“我带她去疗伤。”
甄嬅原本不愿,可想到这人的医术,咬了咬唇,狠狠地瞪了一眼颜煦,赶紧跟了上去。
颜煦握着剑的手微颤,想到她似凋谢的花儿一般苍白坠落的样子,薄唇紧抿。
他并没有想过要伤她的。
站在原地的孟棋默了默,“二公子,这里,最无辜的就是夫人,你又何必让她本就不幸的人生再添痛苦呢?”
“那你呢?你的存在,不也是她的悲哀吗?”颜煦讽刺地反问。
孟棋眸光一颤,缓缓低头,“奴才,什么都不是。”
颜煦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直接走进屋子。
孟棋苦笑一声,其实,他有什么资格说二公子?
他望了望湛蓝的天空,他该离开了。
留在这,只会给公子添麻烦。
他不想有一日成为公子的污点,让公子被世人戳着脊梁骨。
那么好的公子,不是他能触碰的。
而夫人很好,他们才是真正相配。
……
银针并没有伤到甄善的要害,但还是伤到了骨头,当晚就直接发高烧,一点小伤也能险些让她就挂了。
甄善对这弱鸡身体也是彻底无语了。
甄嬅吓得厉害,颜楚神色也有些凝重。
而命人注意正院情况的颜煦剑眉紧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想到先前她淡然含笑地气得他直跳脚,现在却躺在床上生死不知,颜煦心里就烦躁得厉害。
他不懂为何烦躁,只认为今日之事,是他太过了。
他也不是没杀过人,但,他杀的都是该杀的。
那女人虽然可恶,可没到要她命的程度。
若她现在真因为自己失手误伤而死了,自己岂非要背一辈子的债。
颜煦紧了紧拳头,忽然抬脚往书架走去,从暗格拿出一个玉盒出来,随即往正院而去。
……
“庄主,二公子求见。”
“他来干什么?”
颜楚还没说话,甄嬅就如同踩了尾巴的猫,炸了起来。
若非此时她正扶着甄善,让颜楚方便喂药,估摸得提着剑去砍人。
颜楚看向甄嬅。
甄嬅眸光一紧,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垂下眼帘,心里打鼓。
好在颜楚也没有要追究的打算,默了默,“让二公子进来吧。”
“是。”
颜煦走了进来,无视颜楚探究和甄嬅不善的眸光,眼角余光飘向床上的甄善。
见她紧闭着那双若落满月华清辉的凤眸,绝美如画的小脸染着一丝不健康的潮红,黛眉紧蹙,似很难受,颜煦心弦不经被拨动一下。
“她,如何了?”
颜楚清冷的声线染上一丝担忧,“银针已经取出来的,但她身体太弱,一直高烧不退,恐怕就算能熬过来,身体也会越发虚弱。”
颜煦剑眉蹙得更紧,将手上的玉盒递给颜楚,“这个,对她的伤,应该有用。”
565.此情可待成追忆(15)
颜楚诧异,但还是结果玉盒,打开,“这是?”
“你管这是什么,反正对她的伤有用就行,”颜煦烦躁地说道。
往常他还能跟颜楚装装样子,维持表面一点虚假,但现在,他心中烦躁得不行,根本不想多讲废话。
颜楚无奈叹息一声,“有用。”
“那……她的身子补得回来吗?”
“雁过留痕,只能慢慢调养。”
颜煦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颜楚看了自己弟弟一眼,拿着玉盒去煎药了。
颜煦站在原地,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浅淡的眸子定格在她苍白绝美的小脸上,默了默,走了过去,想帮她探一下脉。
甄嬅怎么可能让他靠近自己姐姐,挡在床前,压抑着怒火,“二公子,你有什么事情?”
王八蛋,给老娘滚!
颜煦浅淡眸子扫了她一眼,这段时间,甄善处处找他不痛快,就是因为她?
哼,她倒是护得紧。
颜煦冷漠甩袖,转身走人。
甄嬅:“……”
见过讨厌的,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
……
有了颜煦的药,甄善的烧终于退了,隔天就醒了。
“阿善,抱歉,”颜楚轻叹一声,缓缓道。
甄善将药喝下,拒绝嬅儿递来的蜜梅,抬眸看向坐在床边的清冷男子,摇头,“这事我也有责任。”
她没想到,这两兄弟的关系,这么水火不容,都要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伤了她倒还好,若他们两人有一方伤着,她恐怕在这落霞山庄就得被当成祸害了,日子也难过了。
颜楚墨眸有些悠远,“若非我,阿煦也不会找你麻烦。”
“我也没吃亏,”甄善笑了笑,不甚在意。
她如今顶着他妻子的头衔,他的恩怨,她被牵扯其中,算不得无辜。
颜楚看着眼前眸光淡然的女子,心中划过一丝愧疚,张了张唇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甄善淡淡一笑,“你无需觉得亏欠,本就是两家联姻,你情我愿的事情,来到落霞山庄,你亦对我诸多照顾,日子比起从前,只好不坏。”
若说到惭愧,该是她才是。
两人虽没什么感情,但作为妻子,往后却少不得与他的弟弟纠缠,无论如何,都有些对不起于他。
这些时日,除了感情,他该给她妻子的尊重和照顾,并没有少半分。
抛却世俗的男尊女卑,她自然也有资格寻自己的感情,但别人是一回事,对他的亲弟弟下手,额,着实有点……
娘娘也很心累啊,谁让世事如此无常呢?
好吧,也是她真踏马倒霉,嫁个男人,结果发现自己必须有感情纠葛的对象竟然是他的弟弟!
还能再坑爹一点吗?
现在面对颜楚的愧疚,甄善还蛮心虚的。
颜楚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忽然间,觉得很是幸运,无论他娶谁,都不会再有她这般心思通透,淡然洒脱。
也大约只有她,他无需担心那人会受到伤害。
只是,也因此,他心中更觉内疚,这样好的女子,她原该有更好的归宿,而不是在这过着如同守着活寡的日子。
566.此情可待成追忆(16)
她能接受,不代表他就能理所当然。
颜楚沉默许久,轻声道:“阿善,你以后若是想离开,可随心意,甄家那边,落霞山庄会依旧扶持,无需担忧。”
这是他能给的最大承诺了。
甄善微怔,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甄善突然抓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颜楚,你不欠我,你心之所向之人,珍之重之便是,不需要对我有顾虑。”
颜楚怔了怔,寡淡的薄唇染上点点笑意,若竹林清风,悠远宁静,“多谢。”
甄善浅浅一笑,“本该如此。”
他们之间,谁欠谁,着实也说不清,倒不若各自按着自己的心意去过吧。
……
菡萏院
“公子,庄主夫人已经能下床了,应该是无恙了。”
书童看向正在擦拭炼华剑身的颜煦,恭敬地回禀道。
颜煦手顿了顿,“一点小伤,她就能折腾成这样,也不知道是什么弱鸡身体。”
虽这般嫌弃,但他紧蹙的剑眉却舒展开,薄唇不觉带上一丝轻松的笑意。
书童低头,当做没看见没听见,更不敢多想。
“那日,是你去找她的?”颜煦倏而冷声问道。
书童哆嗦一下,赶紧跪了下去,“奴才见您和庄主剑拔弩张,担心出事,所以……奴才该死。”
颜煦冷哼一声,“自作主张。”
“奴才知错。”
“没有下次。”
“谢公子。”
“行了,把我库房里的补品给她送去些,让她养好身体,免得说本公子欺负了她。”
书童应了一声,赶紧跑了,心里却腹诽。
当初罗小姐为公子拼死挡了风绝半掌,公子就只是公事公办地叫人救活她,而后还她一个条件,大家各不相欠。
如今,罗小姐伤还没好,据说会落下终身病根,却也没见公子有什么关心的,可能,都忘了那么一号人了。
哪像现在,夫人手上,公子一天三次地问就算了,珍藏的稀世药草眼睛都不眨地就送出去。
就是,明明是担心庄主夫人的身体,想送补品给她,还非要找个傲娇的借口。
但……
书童一拍脑袋,公子哇,那位可是您的嫂子啊!
而且,先前夫人这般整蛊您,您还能起那般心思……
书童望天,难不成自家公子的口味真那么清奇?
……
琴声宁静清幽,若潺潺流水,似天边白云,窗外盛开的芍药迎风而动,白如雪,粉如霞,美得动人,却不及窗边弹琴的白衣女子一分。
颜煦驻足院中,望着那女子无暇美丽的侧脸,她纤细青葱的手指,轻轻拨弦,却似在拨动他平静的心湖。
甄善见成神卷轴上的水晶心又涨了一丝红色,若樱花般优美的唇瓣轻扬,笑意浅浅,似皎皎月华,指尖琴音带上一丝欢快,如飞鸟般绕着整个院子,绕进某人心中。
一曲落,她起身,绣着玉兰花的襦裙随风扬起,层层叠叠,似将乘风而去的仙子。
有一瞬,颜煦想伸手抓住她,让她不能离开。
但他终究不是没理智之人,修长手指微曲,握紧手上的炼华。
甄善转眸,芍药花中,黑衣如墨,容颜如玉的男子映入眸中,她似有些诧异,“二公子?”
颜煦耳根不知为何有些烧,他轻咳一声,“嗯。
甄善眸色微动,绕过古筝,缓步走了出去。
庭院凉亭中,甄善给他斟了一杯茶。
“这次,多谢二公子的药了。”
颜煦接过茶,心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受宠若惊。
想起先前,与她相处,每每都是被气得直跳脚,别说她给自己倒茶,就是好脸色,也没的。
莲焰公子有瞬间,想拍一下自己的脑袋。
所以他是被虐久了,现在她对自己好点,反倒不习惯了?
颜煦垂眸,轻抿茶,甩去脑子里的乱七八糟。
“没什么,嫂子会受伤,原也是我的缘故。”
甄善浅浅一笑,没说什么。
颜煦见她神色柔和,凤眸淡然,半丝都没有被他打伤,险些没命的不满怨恨,他薄唇轻抿,有些别扭地说道:“先前的事情,对……”
“二公子无需跟我道歉,这次的事情,说谁对谁错,也难说,大家都有责任。”
见她这般平静,颜煦心中浮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见鬼了,难道他还希望她继续怼自己,然后闹得他的生活鸡飞狗跳吗?
颜煦觉得自己有可能真病了。
“你没事就行,我先回去了,”他闷闷地说了一句,起身离开。
甄善轻轻点头,“二公子慢走。”
就这么希望他走吗?都不留一下他?
颜煦突然打了个激灵,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震惊了。
留他?她凭什么留他?
就算他跟颜楚再有什么恩怨,她还是他大嫂?
他怎么如此莫名其妙的?
颜煦指甲陷入掌心,脑子一团乱麻,不敢再看她一眼,就怕被她看出自己内心不能见人的想法而厌恶,赶紧大步离开。
“姐姐,他又来做什么?”
甄嬅去厨房给自己姐姐端了一碗燕窝,回来时,刚好遇到匆忙离开,仿佛被鬼追的颜煦,柳眉皱起,三分嫌弃七分警惕地问道。
甄善接过她的燕窝,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红唇染笑,“没什么,应该是看看我的伤势吧。”
甄嬅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嬅儿很讨厌他?”
“他做的事情,哪件不让人讨厌的?”
不说别的,就单单他害自己姐姐受伤,甄嬅就直接将这人拉入黑名单,永远别想拖出来的那种。
567.此情可待成追忆(17)
所以,莲焰公子不知不觉已将自己的未来小姨子得罪了个通透彻底。
等某人开窍,却发现追妻之路不是一般的艰难,是二般的!
甄善点头,赞同道:“倒也是。”
“就算他这次拿药就姐姐,那也是他先打伤你的,姐姐,你以后,还是离这人远些吧。”
缺儿:“……”
小姐姐,你别闹了可好!
娘娘和上神转世的感情之路已经够坎坷了,你还在这添油加醋的。
唉,它好难啊!
不过,甄善只是轻轻地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远不远,也并非她来决定的。
……
颜煦最近觉得身边很是安静,哪跟哪都不习惯。
明明这样的日子,是他以往的生活,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食物,也没有那些辣眼睛的女人,晚上更没有什么诡异事件发生。
某位自认如母的长嫂也没有三天两头催婚,气得自己七窍生烟。
从她身体恢复后,就好似要跟自己保持距离,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了。
这原本是颜煦希望的,再被她闹得自己生活一团糟时,他最想的就是这辈子离那个女人远远的,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真到了这个时候,颜煦没有半点舒心,还满心都是郁闷。
那女人,还说不怪他,明明就是怪的。
否则怎么就躲自己远远的?
剑气击起满院子落花,黑色宽袖长袍猎猎舞动,长剑如虹,纵身跃起间,剑意纵横,颜煦握着炼华,在院中舞剑,月华落在他衣袖上的流云,光华浮动,惊鸿一剑,风姿无双。
只是比起从前的人剑合一,此时的他,心似有些不稳,待他收敛真气,持剑落地时,周身的花瓣坠落在地上,化为粉末。
可,颜煦看着肩膀上残留的一片花瓣,薄唇紧抿。
自他十八岁剑法大成,练剑时,就再无任何东西能近他身旁,哪怕是一片叶子,一片花瓣。
今日……
颜煦揉揉眉心,望着苍穹那抹圆月清辉,恍然间,似有一道倩影映入他眸中。
颜煦呼吸一窒,垂眸,心乱如麻。
他,怎么可能?
他是疯了吗?
颜煦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炼华鸣动,似昭示它主人心中的不平静。
不能的,他怎么能起那种心思?
颜煦眸光挣扎,神色冷得吓人,努力压下心湖掀起的涟漪。
最近,他确实留在落霞山庄太久了。
颜煦将炼华收入鞘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公子,您这么晚还要去哪儿?”
书童原先见自家公子心情不顺,躲在一旁,不敢吖声,但现在,见他匆匆忙忙离开,赶紧问道。
“恒山,你不用跟着了。”
“……是,您,小心!”
隔日,甄善精神不错,正在教甄嬅插花。
缺儿忽然急急忙忙地飞进来,慌张道:“娘娘,娘娘,上神转世跑路了。”
拿着一支粉色狐尾百合的甄善手顿了顿,红唇微抽,跑路!?
“缺儿,你好好说。”
“上神转世他离开落霞山庄了。”
甄善将百合放入花瓶中,神色淡淡,“离开了就离开了。”
“啊?”
“……难不成他还能不回来?”
“万一不回来呢?”
“那就不回来吧。”
缺儿:“……”
娘娘,您介么说,缺儿很方的。
甄善见它眼泪汪汪,好笑,“你真以为他会不回来?”
“也、也不是,只是,”缺儿纠结,“娘娘,您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
“本宫该担心什么?”
“万一上神转世在外面,被什么小狐狸精给勾引去了,或是什么受伤失忆,遇到真爱,那可咋整?”
甄善:“……”
“你最近看了什么?”
“就娘娘叫人买的话本呀。”
甄善红唇抽了抽,“那是你一个小孩子该看的吗?”
缺儿对对手指,“缺儿,想学聪明点嘛。”
“越看越傻。”
缺儿:“……”
娘娘太过分了。
它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成神卷轴上的水晶心已经染红,证明他已经对我动心了,但我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你忘了吗?”
说到正事,缺儿立马也忘了生气,扯扯自己的小辫子,“对哦,您现在是他的嫂子呀。”
“所以,若是他意识到了对我有了别的念头,会如何?”
“额……”
甄善幽幽地叹息一声,“可惜,他以为躲得远远的,就能抹去那丝心动吗?”
殊不知,越是远离,越是压抑,就会越是想念,当再次相遇,便会彻底爆发,再躲无可躲了。
缺儿眨眨眼,捧着脸,崇拜地看着自家娘娘。
不过,“娘娘,缺儿有一点不解。”
“何处不解?”
“您这一世,除了找他麻烦,好似也没做什么,为什么上神转世就如此容易动心了呢?”
甄善默了默,严肃道:“大约他骨子里欠虐吧。”
缺儿:“……”
它竟无言以对。
甄善眸中划过一抹笑意。
……
如此,又是半个月过去。
盛夏之际,武林的一年一度的赏武会也开始了。
赏武会,各派聚集在一起比武切磋,再总结一年来武林的大事,商讨下一年的发展,顺便讨伐一下邪派。
简单说,就是武林正道各门各派的交际会。
而这次举办点,正好是在落霞山庄。
筹备事宜,颜楚几月前就在准备了,原先甄善是没有插手的。
但半月前,他身体突然有些不适,颜煦又跑得没影,没法,她这个名义上的山庄女主人自然得主持。
“夫人,这是这次参会武林各派人士的花名册,还有山庄的客院安排。”
568.此情可待成追忆(18)
孟棋将册子递给甄善。
他本是颜楚的左膀右臂,平日里,一直帮着打理山庄事宜。
此次,颜楚身子不适,他除了平日要照顾自己的公子之外,还得帮衬着赏武会的事情。
甄善接过,翻开册子,一目十行地浏览,“嗯,孟公子安排得很好,没什么问题。”
“是夫人布置的妥当,奴才也不过就是整理一下名册而已。”
这段时间,孟棋是真心佩服眼前的女子。
外人说她无才无德,病弱无用,却不知她蕙质兰心,才貌双全。
她,才配站在庄主身边。
甄善看着眼前青衣俊秀的男子,笑意清浅,温和道:“孟公子,你是庄主重视的人,无需自称奴才。”
那日,见颜楚将他护在身后,她就明白了什么。
只是,孟棋这人,进退有度,品行、才华都不错,就是心思敏感了些,骨子里有些自卑。
甄善对他,倒也没什么芥蒂,不亲近也不为难,该给的尊重,她也不吝啬。
而他们的事情,她也不打算掺和,只当什么都不知。
孟棋心下微惊,忍不住看了看她,脸色微白。
夫人她……
不、不可能的,怎么会有妻子能忍受那样的事情?
“孟公子,你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最近你也够忙的了,接下来的事情,我和刘管家来安排吧,你去休息吧。”
“谢夫人体恤。”
“嗯。”
“奴……孟棋告辞。”
甄善轻轻颔首。
等孟棋离开,甄嬅歪了歪脑袋,“姐姐,我怎么觉得这个孟棋有点奇怪呢?”
“怎么奇怪了?”
“他看你的眼神,好似爹爹的妾室看娘的眼神,有羡慕,有自卑,有不敢面对,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甄善:“……”
这比喻!
她弹了弹小妮子的额头,“好了,别胡说了,这次赏武会,父亲和夫人也会来,到时,你就跟他们回去吧。”
甄嬅脸色一僵,抿唇,“姐姐,你要赶我走?”
甄善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不是赶你,只是你离家多日,也该回去了,总不能你还要一直待在我身边给我当侍女吧?”
被她那位继母知道了,还不得更恨她。
况且……
“当姐姐当侍女,有什么不好的?”
“又胡说了。”
甄嬅低着头,绞着手指,“我没有胡说,反正我回去,也不过就是等着遵循他们的意愿,去联姻罢了。”
甄善轻叹,“嬅儿,父亲和夫人还是爱你的,他们不会逼你什么的。”
“若不是当年我险些死了,可能他们现在都忘了我这个女儿了吧?”
甄嬅眼眶泛红,忍着眼泪不掉。
别人都说她是甄氏的掌上明珠,可有谁知道,父母对她的那一分在意,几乎是用她的命换得的。
可那时,她已经不期待了。
如今,她只想一直陪在自己姐姐身边。
甄善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如同小时候哄她一样,轻拍着她的后背。
“姐姐,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甄善轻轻叹息,没回答她。
就算她愿意留,甄母也绝不可能再让她留在这的。
甄嬅眸光有些黯淡。
……
赏武会开始前的几日,各大门派就陆陆续续赶到了落霞山庄。
只是颜煦好似不打算回来了,到了赏武会当日,还是没见他的身影。
甄善也没精力管他,山庄大大小小的事情,忙得她头昏脑涨的。
这些宴会,甄善也不是没操持过。
但谁让她今生得了这么一副弱鸡身子,稍稍一疲惫,整个人就要倒下的节奏。
好在近来颜楚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她也能闲一些。
开宴会是在落霞山庄的前厅举行,江湖家族门派齐聚在此,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人人挂着笑意,互相寒暄,倒是一派和睦。
当然,这笑意友好下,掩着的是什么心思,那就只有各自知道了。
“庄主、夫人到。”
众人谈话声落下,齐齐看向门外,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
两人皆一身白衣,男子清冷俊美,女子纤细柔美,皆气质不凡,缓步走来,光华流动,不似凡人。
清霜公子的风华,世人皆知,但他的夫人……
甄善虽面覆轻纱,可凤眸淡然,美若星辰,满身风华,优雅脱俗,若月宫仙子下凡。
众人:“……”
说好的病痨鬼,满身病气,枯槁如丑八怪呢?
先前,清霜公子大婚时,繁复的嫁衣和红盖头遮掩,那时甄善也有意遮掩,因此,观礼的人,虽觉她身形没有传说中病弱得那么夸张,但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此时,众人倒吸一口气,传言真踏马不能信啊。
569.此情可待成追忆(19)
颜楚牵着甄善坐到主位上,讲了几句客气话就让宴会开始。
下首不少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甄善眸色微动,看向甄家那边,对上甄母复杂的眼神,她淡淡颔首。
甄母面无表情地转开眼睛,既已出嫁,便与她再无瓜葛了。
只是,想到她那个蠢女儿,甄母脸色有些不好,却也不好现在发作什么。
甄善也不意外,她跟这个继母,最好的状态,就是大家互不相干。
不过,她眸光移向洛阳罗家那边,触及他们本家的那位嫡系大小姐似有些不善的眼神,甄善心下微动。
罗婉,洛阳罗家嫡女,武林百花榜第一名的美女,才貌出众,武功也不低,只是几个月前被邪派打伤,至今还未痊愈。
不过,甄善可记得自己跟这罗大小姐没有半点交集,这敌意,有够莫名其妙的。
而且,看她那胭脂都掩不住的苍白脸色,可见身体有多不好,却千里迢迢地从洛阳跑到江陵来……
可真拼啊!
甄善不经看了看身旁的颜楚,莫非这罗大小姐是看上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了?
也不是,罗婉看她的眼神,不是情敌之间的嫉妒,倒似她欠她钱一般。
甄善收回眸光,只心里留了个警惕,暂时也不管她。
世上总是有些其奇奇怪怪的人,见不得别人有一点好,更并非没有交集,就没有仇怨。
还有些人脑子就是有坑,最是擅长没事找事。
“久仰庄主夫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突然被点名的甄善黛眉微挑,淡淡一笑,“木小姐过奖了。”
那姓木的女子是洛阳地区一个小有名头的门派之女,此时看着甄善高坐在主位,眼里不屑又嫉妒,阴阳怪气地笑道:
“传言庄主夫人才貌双全,恰逢武林众家齐聚,小女子不才,想为各位舞剑助兴,只是若没丝竹之声相伴,未免太平淡,不知小女子可有幸,可否请庄主夫人为小女子奏一曲?”
世人皆知甄氏嫡长女病弱无能,她左一句才貌双全,右一句奏曲助兴,确定不是在讽刺和找茬?
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也没出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其多事,还不如吃瓜看戏。
这边,甄善还没说什么,甄家那边脸色就不好看了。
再怎么说,都是甄氏之女,她丢脸,他们脸上也不好看。
“都说落霞山庄莲焰公子剑法出神入化,木小姐今日想在这舞剑,向想来剑术也定然高超,能与莲焰公子相媲美了,如此,我武林可是又出了一位剑法大家?”
甄母脸上挂上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笑容,可话语却是刺人得厉害。
那木小姐面色一僵,“甄夫人说笑了,小女子的剑法平平,怎么能与莲焰公子相提并论?只想在开宴之际为大家助兴一番。”
“我落霞山庄什么时候缺舞剑的门生了?竟是要劳烦木门主的千金来为众人舞剑助兴了?”
低沉好听的男子声音传来,众人不觉转头。
只见一袭黑色广袖长袍的俊美男子,手持炼华,踏碎一地日光,负手而来。
颜煦踏入大堂,看了一眼颜楚,浅淡眸子落在甄善身上,眼底划过一抹复杂至极的情绪,只是一闪而逝,瞬间又恢复平静。
“阿煦回来了。”
“嗯,路上有些事,耽搁了一些时间。”
“入席吧。”
颜煦坐在两人下首位置,端起一杯酒,薄唇微勾。
此时,木小姐哪里还记得甄善,眼睛就差粘到颜煦身上了,在听到自己痴迷的男子跟她说话,脸色一片红,“没、没,小女子没有这么想过。”
颜煦剑眉微挑,笑得妖孽不羁,“本公子还以为木小姐是对我落霞山庄的门生剑法有什么意见,或是指导一下我落霞山庄的剑法呢。”
落霞山庄剑法在武林一向是翘楚,小小一个星木门得有多大的胆子才敢质疑?
这岂非挑起两个门派的纷争?
木小姐面色发白,“莲焰公子误会了,小女子并没有这个意思。”
“是吗?”颜煦转了转酒杯,不置可否。
“是、是,小女子只是想见识一下庄主夫人的风采。”
颜煦笑意不变,浅淡眸子却染上冷意,只是他刚想说什么,那道日夜思念的声音划过耳边,叫他不觉眸光随着她。
甄善掩唇,柔柔道:“素闻二公子一剑惊鸿,明日就是赏武会比试了,不知二公子的炼华可愿出鞘一舞,为众门派弟子助威?”
颜煦薄唇扬起,“大嫂都如此说了,弟弟还能拒绝?”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莲焰公子向来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更与自己兄长水火不容,今日却……
甄善无视他人探究震惊的目光,笑了笑,转眸看向颜楚。
颜楚轻轻颔首,命人去取他珍藏的名琴独幽。
众人愣住,独幽是天下十大名琴之一,一直被落霞山庄清霜公子收藏,从不示人。
今日,清霜公子却为了妻子,竟是连独幽都愿意拿出来为她撑场,可见对她的重视。
丈夫看中,小叔子尊重,往后,谁敢再说她一句不好?
原先对甄善轻视不屑的女人,现在是满满的嫉妒,一个病痨鬼,凭什么让天下两位惊才绝艳的公子纷纷维护?
特别是那木小姐,嫉妒怨恨的眼神若是能化为实质,都要把甄善戳好几个窟窿了。
甄善懒得理会她,不管是先前的婢女玉琪,还是这姓木的女人,都从来不是娘娘的对手。
570.此情可待成追忆(20)
敢惹她,直接打脸回去就行,她可没时间跟她玩太多弯弯绕绕。
甄善坐在独幽琴前,纤纤玉指落在琴弦上,轻轻拨动。
颜煦足尖一点,纵身而起,炼华出鞘,剑影如焰,随琴音而动。
莲焰公子的剑法没什么花里胡哨,大开大阔,炼华鸣动间,剑势凌厉无比。
甄善指尖突然一转,琴音骤急,若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众人也随之头皮一麻,不觉跟着琴声,心中豪情万千。
嘭!
桌上酒杯被剑气激起,酒水溢出,化作点点环绕在他周身,好似无数敌人包围他,而他只一柄炼华,劈开千军万马,杀出重围。
天地间只剩渺渺琴音,与那道疏狂凛冽的身影。
啪,一声轻响,酒杯落回桌上,酒水一点不落地回到杯中。
众人回神,只觉窒息,心下震惊万分。
他们竟是全然被甄善的琴音和颜煦的剑意带入其中,若是先前有人趁此想到对他们不利……
所有人脊背一阵发寒,额间冒出冷汗。
但,莲焰公子剑术纵横他们是知道的,可甄善……
如此琴艺,说句登峰造极也不为过,那般大气磅礴的琴音,着实难以叫人不惊艳。
众人对她的印象,今日一再被颠覆。
甄善缓缓起身,朝众人微微颔首,“献丑了。”
啪、啪,颜楚第一个拍手叫好,其他人也随之赞美连连。
颜煦感觉到炼华还在轻轻震动,一如他此时的心情。
他转眸,凝视着她,心中有什么再也抑制不住,彻底爆发。
甄善察觉到他的眸光,转眸,朝他点点头,缓步走到上首。
颜煦见她回到颜楚身边,两人一样白衣胜雪,男才女貌,似般配至极。
他抿了抿唇,琤,炼华入鞘,薄唇依旧笑意邪肆,却似有些勉强,毫无温度。
而,于此同时,星木门桌子上的酒杯碎成了齑粉。
星木门门主脸色黑了又白,恶狠狠地瞪了自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女儿。
木小姐绞着手帕,又是委屈,又是憎恨,她嫉恨非常地瞪了一眼甄善。
该死的病痨鬼,明明琴艺高超,却偏偏装什么都不会,让她丢尽了颜面。
甄善似看懂那个脑残木小姐的想法,红唇微抽,一阵无语。
所以,她会琴怪她喽?
只准你找事,不准我反击?
我反击还是我的错?
有病回家吃药吧亲,别出来祸害武林啊!
“木小姐眼睛是有什么隐疾吗?”颜煦冷冷地问道。
莲焰公子心情若非不好,可不管什么风度不风度,就算对方是个女人,他也照样没一丝留情。
众人不觉看向她,正好将她扭曲狰狞的眼神看了个全部,皆嫌弃又嘲讽,只觉这女子没品又蠢出天际,跟她坐在一起,实在拉低他们的身份。
木小姐十分受伤地看向颜煦,仿佛他负了她一样。
“木小姐这么看本公子作甚?难不成是对本公子的剑法有什么指教?不若上来比试一番?”
只是木小姐还没说什么,她父亲赶紧起身,连说不敢,赶紧给甄善和颜煦道歉,顺便叫人将这个丢脸的女儿给送出去治眼睛。
571.此情可待成追忆(21)
木小姐面上煞白,若是现在被丢出去,她以后绝对会成为整个武林的笑柄,还怎么在武林立足?
她求救地看向什么人,可惜立即就被人捂着嘴,只能不甘心又绝望地被拖了出去。
甄善黛眉微挑,眸光扫过洛阳罗家的方向,再看了一眼似泡进醋坛子里的某人,心下了然。
看来某个嘴欠又皮痒的妖孽烂桃花倒是挺多的。
颜煦眼角余光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自己那位嫂子,怎么可能忽略她的眸光,心下刚涌起一丝欣喜期待,下一秒就见她转眸,跟颜楚正在低声说什么。
两人耳语,似亲密无间的夫妻,颜煦死死握着炼华,周身温度直线下降,险些将他旁边的华山掌门冻成冰棍。
华山掌门:“……”
……
一场开宴,因有这么一个插曲,吃得倒极是精彩。
结束后,颜煦见颜楚携着她离开,握紧手上的剑,转身冷冷走人。
见他满身“莫挨老子”十分不好惹的气势,原想着上去攀谈的人也赶紧让开,不敢靠近他半分。
罗婉被婢女扶着,看着他冷漠的背影,想着那人自始至终都没看自己一眼,本就重伤未愈的身体更是摇摇欲坠,眼中满是哀怨。
他怎么能如此对她?
她为了他,命都不要了,他的心怎么就如此硬呢?
罗婉不知,此时的颜煦心里也满是哀怨,也在想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怎就如此心硬?
“你说这段时间,没人询问本公子去哪儿了?”
回到院子的颜煦似不经意地问书童,这段时间山庄的情况,尤其是她的情况。
结果……
莲焰公子的心那叫一个哇凉哇凉的,她竟然连问都不问一下他?
他将自己的书童留下,还特意告诉他自己的行踪,就是为了……
书童见自家公子脸色黑了之后,是掩饰不住的黯淡失意,默默低下头,颤巍巍地回道:“是、是的,公子。”
随即书童又赶紧补一句,算是安慰一下他,“大、大约是最近赏武会,庄主身体又恰逢不适,夫人实在太忙了。”
“颜楚又病了?”
“是。”
“没死?”
书童:“……”
公子,这问题,小人真的没法回答您。
而且,死没死的,您刚刚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颜煦冷哼一声,“娶了她,又冷落她,可有事,就要将她推到前面,颜楚可正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书童:“……”
公子,您这话真的特别酸。
颜煦能不酸吗?
他求而不得的女子,他那个好兄长轻而易举就霸占,却还不珍惜。
嘭!
茶杯碎满地。
颜煦脸上再无笑意,满是寒霜。
凭什么所有他想要的,都是颜楚的?
小时候是这样,如今也是如此?
他究竟欠了那个人什么?
“公子,”书童担忧地看着他。
颜煦闭了闭眼,起身往内室走去,淡淡道:“收拾了。”
“是,公子。”
……
接下来的赏武会,虽有一些小波澜,但也还算顺利。
比武方面,有颜煦镇着,没人敢动什么歪脑筋。
572.此情可待成追忆(22)
而因着先前那个木小姐的事情,女眷这边也没人再敢来找甄善的晦气。
而在赏武会结束的前一日,甄母来找甄善。
正在喝着药的甄善看了看低垂眼帘,双手绞着衣服的甄嬅,按了按有些痛的太阳穴。
繁忙多日,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昨晚还发了低烧,今日颜楚给她开了药,让她休息,其他事情他会处理的。
本想着偷得浮生半日闲……
也是,明日各大家族门派就要离开了,甄母今天不找她也不行。
但,甄善沉默几息,无奈轻叹,“嬅儿,你怎么说?”
甄嬅身体一僵,许久,她哑着声音,“姐姐,让我娘进来吧。”
甄善伸手,轻轻握住她捏得紧紧的拳头,温柔将她的手指松开,别再折腾自己的掌心。
“嬅儿,我在这很好,颜楚从未亏待我,颜煦奈何不了我,我的身子比起先前,也好转不少,所以,别担心,以后姐姐答应你,时常给你写信,你若想来找我,也随时可以来。”
甄嬅转身抱住她,如同幼时,将头靠在她的小腹,眼眶红红,“姐姐,我不想回去,家里,爹娘只在乎弟弟,我不过就是一个多余的,我只有你……”
她情愿在这给姐姐当侍女,也不想回到那个她好似外人的家里。
可是,她不能不回去。
她不想让姐姐为难,不想母亲再因为她而迁怒姐姐,更不想让原本身子就不好的姐姐还要为她忧心。
最后,甄嬅再不舍,还是跟着甄母离开。
难得的,这次甄母态度虽不咸不淡,但也没有如从前,对甄善出言讽刺。
倒也不是甄母心结有所缓解,她和原身母亲之间的恩怨,是无解的。
而是她心中很清楚,甄善她现在是落霞山庄的女主人,今非昔比,对她不敬,就是对落霞山庄的藐视,甄家如今风雨飘摇,根本就不能跟落霞山庄交恶。
从这次赏武会,甄母也看得出,落霞山庄上下对甄善都很尊重,虽惊讶于这个病秧子的手段,但更明白,现在这个继女,她就算做不到去讨好,可也得罪不起。
因此,即便甄母再生气自己亲生女儿总是亲近仇人之女,还不顾自己的名声,私自跑到落霞山庄给对方当侍女,也只是冷着脸将甄嬅带走,没说什么。
只是甄母不懂,甄善到底给嬅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不要自己的母亲,而去偏帮仇人的女儿。
呵,她究竟是欠了她们母女什么?
甄善披着一件外衫,站在屋檐下,看着被甄母拉着走,一步三回头的妹妹,眸中染上点点无奈。
都说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下一代,可现实,有多少能做得到的?
甄母不欠她什么,可于嬅儿,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只是,甄善摇摇头,她也不能说什么。
以她的立场去劝说,甄母只怕会认为她是在挑拨她们的母女情分,觉得自己居心叵测,也不会听得进去的。
但,天下父母有几个不爱自己的子女的?
甄母虽有些忽视甄嬅的内心,可还是关心她的,更不会害她。
她不该在这久留的。
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甄善只觉头越发疼,脚下一晃。
这弱鸡身体真是……
“小姐!”
“嫂子!”
甄善鼻尖绕着清淡的莲香,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揽住,好似有谁在她耳边忧心至极的呼唤着,可眼皮却越来越沉,渐渐失去意识。
……
573.此情可待成追忆(23)
“她如何了?”
颜煦站在堂屋外,见颜楚从里屋走出来,上前一步,眉眼是掩不住的担忧。
“只是太累,又思虑过度,休息几日就好。”
疲累和思虑过度?
颜煦脸色瞬间非常不好。
“你明知她身子不好,为何还要将山庄的琐事压在她一人肩上?”他冷冷地质问。
颜楚看向他,神色依旧清冷,眸中却划过一丝异样。
颜煦被他看得心微沉,敛下眸中的情绪,沉默下来。
“是我思虑不周,”颜楚淡淡地说道,好似没察觉他一个小叔子如此紧张自己的嫂子有什么不对。
又是这样?
他永远就如此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那可是他的妻子!
颜煦眸色愈发冰冷,双拳攥紧,强忍着心里的怒火。
“前厅还有事,她,麻烦你照看了。”
话落,颜楚抬步离开。
“颜楚,”颜煦冷声叫住他,“这次,我不会再退让一步。”
即不珍惜,凭什么再占着她?
即便违背世俗礼教,他也要将她抢过来。
颜楚脚步一顿,无奈轻叹:“阿煦,我从未想过要跟你抢什么。”
颜煦忽然笑了,笑得凄凉又讽刺,“是,你什么都不用抢,就什么都拥有了,而我苦苦祈求,却总是求而不得。”
颜楚墨眸划过一丝悲凉,可这些,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想要的,何尝不是一直求不得?
但这话,他没说。
说了,不过让他们兄弟之间的裂痕更大。
都说,双生子是世上最亲密的存在。
可,哪知?也是最不容的两人,他们从娘胎中就开始争夺,无形的厮杀。
二人的恩怨、心结又岂是几句话能说得明白的?
颜楚缓缓垂下眼帘,走出他的视线。
……
“二公子?”
怎么?是他?
甄善刚醒来,入眸的就是颜煦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朦胧的凤眸划过一丝迷茫,脑子还有些混沌。
颜煦见她一眼就认出自己,没认错人,眉眼微微舒展,温和一笑,“嗯,你感觉如何?身体可还难受?”
对于他突然温柔的关心,甄善似有些别扭,抿了抿唇,“还、还好,没什么大碍。”
“我扶你起来喝点水吧?”
“嗯。”
喝点些温水,甄善的喉咙没有那么干涩难受,“二公子,你怎么会在这的?”
“我不能在这吗?”
甄善:“……”
亲,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跑到你大嫂房里,你说合适吗?
颜煦虽面不改色,极是从容,但眸光却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见她神色只是有些无语,而没有排斥,心里松了一口气,还有点喜滋滋。
他就知道,他怎么说都是天下第一公子,文武双全,风华绝代,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缺儿:“……”
它家初神尊上顺杆子爬的能力,一向令它十分佩服。
“二公子,药熬好……小姐,您醒了。”
粉儿高兴地说道。
甄善点点头,“嗯。”
“把药给我,你下去吧,”颜煦说道。
粉儿看了看自家小姐,面上有些纠结,直到得到甄善的示意,她才放下药退了出去。
“你这婢女倒是很忠心,”颜煦边端起药,边说道。
甄善看了看他,红唇微抽,没说,还好嬅儿回去了。
不然,这家伙别说是坐在这,就是踏入她房间,都得时时刻刻接受着小妮子的死亡视线。
嬅儿如今都把这家伙当洪水猛兽来防了。
“咳,我自己喝就行。”
眼看他要给自己喂药,甄善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拿过他手上的药,说道。
颜煦眸色微暗,看了看她,也没坚持。
只是那神情,怎么都好似甄善做了什么特别对不起他的事情。
娘娘:“……”
讲不讲理?
好吧,讲道理,跟这男人大约也是讲不通的。
喜堂上,还未见到人,只听他说话,就很清楚,她这一世要攻略这位真神转世非常之熊。
后面的事情,她更加明白这人不仅熊,还死傲娇,特别任性。
天下第一公子,其实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熊孩子。
看吧,这不就是了。
然,熊孩子不能惯,甄善当看不到他带着控诉的眸光,垂眸,一口一口地将药喝下。
颜煦:“……”
这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绝情。
莲焰公子有时真不懂,自己放着武林无数美丽温柔的女子不喜欢,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冷淡薄情的女人呢?
不过,说到美丽?
颜煦眸光落在她的脸上,淡白梨花面,绝代倾城姿,武林所谓的百花榜那些女子美不美,他不知,可他知道,她真的很美,一颦一笑,都不经叫他心跳失速。
他是明白自己不该对这个他名义上的亲嫂子动心思,原想着离开也许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却不知,她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更加清晰,一点一点扎根,待他惊醒,已然无法自控。
甄善刚喝完药,药碗被拿走,眼前是他好看的手掌,掌心托着一颗小小的包着褐色纸张的糖。
她微怔,看向他。
颜煦耳根有点发烫,薄唇轻抿,“糖。”
“我知道,”甄善摇摇头,“只是我不用。”
“药不苦吗?”
“还好。”
颜煦剑眉微蹙,她那药,就是闻,也是一阵阵十分苦涩难忍的味道,别说喝下去了。
“你不喜欢糖吗?”
“喜欢。”
“喜欢为何不吃?”颜煦不解。
甄善淡淡一笑,“不习惯吧。”
颜煦看了看她,默默地将糖纸剥开,坚持地把糖递到她唇边。
574.此情可待成追忆(24)
甄善怔了怔,刚想拒绝,触及他执拗的眸光,无奈,只好将糖含住。
柔软的唇瓣不小心划过他的手指,颜煦猛地收回手,耳根更红了,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捻着。
“你……”颜煦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莲焰公子突然移开眸光,看向绣着芙蓉花开的屏风,淡淡道:“没什么。”
他俊美妖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娘娘不知为何,就是能看出他在委屈不满。
甄善:“……”
他这是又哪儿不对了?又闹什么?
她到底是在处对象呢?还是在带儿子呢?
“缺儿,你家上神转世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娘娘,缺儿真的很想告诉,但缺儿真的不知道哇。”
甄善差点翻了个白眼。
“二公子,你若是忙的话,可以先回去,我已经没什么事情了。”
颜煦脸色直接黑了,她不问他这段时间去哪儿就算了,还竟然赶他?
玻璃心破碎的莲焰公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甩袖走人。
走就走,他再也……这女人要是不给他道歉,三天内,她别想自己再来看她了。
无情又不知好歹的女人。
甄善看着他好似被点燃的炮仗,满身黑气,好似被人欠几百万地走出去,额头滑下一滴冷汗。
他是三岁小孩子吗?还真闹脾气了?
而且,他现在到底有没有半点觉悟,她是他的嫂子啊嫂子,要避嫌的啊。
难不成还要让她哄他不成?
那像什么样啊?
甄善摇摇头,也不去理他。
他能毫无顾忌,可不代表她也行。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更严苛的。
不过,甄善眸色微动,他能在这,颜楚肯定也是知道的。
所以……
颜楚这是默认自己的妻子跟小叔子瓜田李下了,不介意头上闪着绿色光芒?
甄善扶额,都不知道该无语,还是该松一口气,或是该生气。
只能说,他们还真不愧是双生兄弟,脑回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缺儿:“……”
娘娘,您难道忘了自己也当看不见丈夫跟身边的书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吗?
缺儿只想说,娘娘这一世的纠纠缠缠,关系真特么复杂啊。
反正,它是晕了。
……
直到出了正院,都没人挽留的颜煦,满脸那叫一个阴云密布啊,恨不得指着某个女人问她良心呢?
只是,他停下脚步,不觉转眸往回看了一眼,浅淡眸子有些黯淡。
他有什么能生气的?
自己对她抱着那样的心思,不代表她也是,更不代表她就能接受。
她凭什么挽留自己?
但,说什么长嫂如母?
她有本事关心一下他啊?
从未亲近过女子的莲焰公子心里有些颓然,他不知该怎么跟她相处,也不懂要如何,她才能真正将他看在眼里。
“公子,庄主夫人现在名义上毕竟是您的嫂子,”书童见自家公子眉头都快打结了,实在忍不住低声提醒一句。
您能吃饺子吃得如此心安理得,可不表示庄主夫人也能随意就结束跟小叔子有点二三事啊!
575.此情可待成追忆(25)
颜煦浅淡眸子微睁,想说她和颜楚只是逢场作戏。
可,他又默,即便是戏,在外人面前,他们也是拜过堂,名正言顺的夫妻……
一想这,颜煦握紧手上的炼华,薄唇紧抿。
是他着急了!
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让她跟颜楚和离了,可她愿意吗?
除非……她对自己也有心。
颜煦眸光微亮,心中豁然开朗。
对啊,她现在不喜欢自己,他可以让她喜欢啊。
额……就是,该怎么让她喜欢自己呢?
莲焰公子刚舒展的剑眉又皱了起来。
“公子,烈女怕缠郎!”
颜煦险些拍手称妙,但,他忽然想到什么,转眸看向自己憨傻憨傻的书童,浅淡眸子微眯,“你倒是本公子肚子里的蛔虫。”
书童低头,实诚道:“公子,您刚才满脸写着都是暗恋的失意。”
不是奴才聪明,而是公子您是在太直白了。
颜煦:“……”
“你眼睛倒是挺好的。”
书童一个哆嗦,不敢说话了。
颜煦冷哼一声,也没追究,抬步离开。
“对了,公子,罗姑娘命人来传话,说是想见公子一面。”
“那是谁?”
正在想着怎么吃饺子的莲焰公子,心不在焉地问道。
书童:“……”他就知道!
“咳,公子,上次帮您挡了风绝半掌,洛阳罗家的大小姐。”
颜煦剑眉蹙起,眸色凉淡,“那个多事的女人?”
书童:“……”
公子,您这么说,罗大小姐心会碎的,真的!
然而,莲焰公子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了,他前半生追求剑术的巅峰,每一场生死对决,都是强者之间剑法与尊严的较量。
他有自己的骄傲,即使真在对决中身亡,那也死得其所,死得无憾,并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挡什么。
反而,罗婉那一挡,颜煦即便赢了,也没有半分荣誉,心中只觉得这是对他剑道的藐视,对风绝的不尊重,更是对一个强者骄傲的折辱。
纵他因此扬名天下,可依旧意难平。
所以,在罗婉看来,她是对心爱之人深情到能为他连命都不要,可惜,在颜煦看来,那就是这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女人?多事、真烦!
当然,再怎么说,罗婉的确救了颜煦一命,再不耐,这个人情还是要还。
不过,还了之后,对方是圆是扁?关公子他啥子事情?
“公子,您见吗?”
“她要死了吗?”
书童:“……”
公子,对庄主毒舌就算了,为什么您能没有一丝惭愧地对一个女子也这般恶毒呢?
您的男人风度啊!
颜煦剑眉微挑,“真要死了?”
“……回公子,还活着,”书童木然地回道。
“哦,不见,”莲焰公子没有一丝犹豫地摆手,直接走人。
颜煦立即抛开无关紧要的人,心中想的都是如何让善善喜欢接受自己。
至于他先前说的什么三天不理她?
哦,这话他可没说出来,并不算!
而且,莲焰公子甚幽怨,估摸着三天不见,她可能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
薄凉的女人!
576.此情可待成追忆(26)
书童见自家公子一副深闺怨妇的样子,嘴角一抽再抽,都抽麻木了。
果然是得不到的,才是最香的。
想想罗小姐,使劲倒贴公子,公子连瞄都不去瞄一眼,庄主夫人差点将公子整得怀疑人生,对公子从来没一个好脸色,结果,公子却稀罕得不要不要的。
只能说,男人骨子里咳咳……
不过,书童想想庄主夫人,再想想那位罗小姐,额……
要他是个男人,他也选夫人。
不说气质风华,就单单容貌,夫人就甩那罗小姐十八条街。
当然,书童心中严肃为自家公子正名,公子绝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呢。
爱情,讲究的是感觉,对的人一眼就行,不对的勉强一辈子也就那样。
……
翌日,甄善精神不错,不想一直躺在床上,便起身,净手焚香,坐在窗前,轻拨琴弦。
琴音空灵,似三月春风,柔和中带着一抹萧瑟,可没有怨恨,没有不甘,永远那么干净。
站在窗外,安静地聆听她琴声的颜煦心中有一丝不解。
她的人生,太多坎坷和不公平,母亲早逝,父亲冷眼,却偏偏还要被迫背负家族使命,身子孱弱,所嫁非良人,顶着一个女主人的头衔,却守着活寡……
这样的人生,她为什么还能如此坦然,心无半分尘埃?
颜煦垂眸,不觉将手上的白玉笛子置于唇边,轻轻吹动。
笛声幽幽,缠绕太多感情。
甄善指尖微顿,随即附和着笛声,拨动琴弦,缓缓将压抑的笛声释放,渐渐归于平静。
一曲落,颜煦握紧手上的玉笛,眉眼的烦躁散去,迷茫又有些无措,低低呢喃,“为什么?”
甄善起身,看向他,浅浅一笑,“二公子,可要一起喝杯茶?”
颜煦看向她,抿唇轻点头。
凉亭中,甄善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这是雨前龙井,二公子试试。”
“又是他送的?”颜煦端起茶杯,声线虽淡,却掩不住的浓浓醋意。
甄善心下好笑,“并非,是清晨时,嬅儿叫人送来的。”
颜煦眸光一亮,心里那点小别扭瞬间消失,将茶送到唇边,遮住唇角上扬的弧度。
颜煦放下茶杯,默了默,问道:“先前你身边那个婢女?”
从他们第一次真正相遇时,他便看出了她身边那个叫“美儿”的婢女有古怪。
后来,在她受伤时,那婢女脱口而出的“姐姐”,他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甄善看向他,淡淡颔首,“小妹心性单纯,自小与我感情深厚,不放心我嫁到人生地不熟的江陵,才会假扮婢女跟在我身边,先前若有得罪的地方,我代她道歉,但,此事,可大可小,烦请二公子保密。”
颜煦剑眉微蹙,很不喜欢她这样客气的话语。
况且,怎么说,都是他未来的小姨子,他自然也会维护一二。
嗯,显然二公子很是任性地直接忘了他先前的婚约了。
“我又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市井妇人。”
甄善似松了一口气,“多谢二公子。”
颜煦眸光移开,“你无需跟我这般客气。”
甄善笑了笑,与他一样,将眸光移向凉亭外的芍药花丛。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
颜煦眸色有些暗,许久,他轻轻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二公子请讲。”
“你跟甄嬅,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传言如今的甄夫人对你总是冷眼相待,为何……你却如此护着甄嬅?”
想到先前,他因为伤了甄嬅,险些被她给整蛊死,莲焰公子心有余悸的同时,更多的是不解。
别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就算是亲姐妹,有时都是恨不得相互捅刀。
而甄嬅自小被甄家捧着,她却被各种冷待,如此,她就算不怨恨,可对自己的妹妹也未免太好了些吧?
甄善怔了怔,随即轻叹一声,“掌上明珠,也不过是现在别人看来而已,小时候,嬅儿在甄家,受到的冷落不比我少多少。”
比起甄善的心性淡漠,也从不期待,甄嬅身边有亲生父母,却跟没有差不多,她心里的难受和落差也才更大。
颜煦微怔,“为何?”
“因为她是个女儿,不是能传宗接代的儿子,”甄善幽幽地说道。
重男轻女,即使在文明高度发展,提倡男女平等的现代都避免不了,何况是这个时代呢?
最重要,当年的甄母憋着一口气,想要比过她母亲,想要彻底在甄家站稳脚跟,她就必须有一个儿子傍身。
恩恩怨怨到头来,谁又真的赢了呢?
伤害的不过是无辜的孩子罢了,原身是,嬅儿亦然。
“女儿又怎么了?”
莲焰公子皱眉,如果是他,才不要硬邦邦的儿子,长得像她,又软绵又可爱的女儿……
颜煦耳根又红了!
缺儿:“……”
初神尊上,您想的可还真远啊!
577.此情可待成追忆(27)
甄善不知某人在yy些什么,淡淡一笑,“男孩是自己家的,女孩是别人家的,世间大多数人的想法。”
“一个有心的女儿,可比一个不孝的儿子好不知多少?”
“若是其他人也能像二公子这么想,那就好了。”
颜煦轻咳一声,眸光再次看向花丛,“若是我,我就喜欢女儿。”
甄善黛眉微挑,好奇地问道:“为何?”
颜煦指了指自己,有些散漫不在意地说道:“我父母在世时,我没一天不是跟他们唱反调的,若是生个儿子,八成跟我一个样,本公子可不想以后气得拿剑劈了那逆子。”
甄善:“……”
熊就算了,还熊得如此明明白白,娘娘也是佩服的。
她摇摇头,“嬅儿自小就是我带大的,她虽是我的妹妹,但我也差不多将她当女儿养了。”
“咳,所以上次,你才那么生气?”
“二公子找我麻烦,我倒无所谓,可你伤了嬅儿,这便是我不能容的。”
颜煦神色一紧,慌张地解释道:“我、我当时……”
当时什么?无意的?
不,那时他就是有意的。
故意找她麻烦,见甄嬅抓着自己院子里的婢女打骂,故意教训,不是怜惜那个婢女,单纯就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甄善笑了笑,“这事也过去了,二公子也无需纠结。”
反正该教训的,也教训了,他可没讨到半点好处。
颜煦见她神色淡然,似真的不在意了,他却没什么高兴。
“我……没想真的伤你。”
甄善点头,“我知道。”
先前,若非闹到两兄弟险些拔刀相向、她受伤,其实也不过是些不大不小的闹剧。
而他找她麻烦,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颜煦垂眸,许久,他声音有些低沉冷淡,“我只是想逼颜楚出手。”
甄善默了默,轻轻问道:“你和庄主之间?”
颜煦垂眸,睫羽轻颤,许久,在甄善想说什么带过这个话题时,他缓缓抬头,眸色有些悠远。
“我父亲在世时也是武林顶尖高手,一柄秋思剑,天下少有敌手,谁不曾少年轻狂过?我父亲年轻时的傲气比现在的我只高不低。”
“一次对决,他杀了当年的魔教教主,武林正派趁机围攻剿灭,魔教残余势力因此仇恨上我父亲,认为是他导致了整个魔教的覆灭,誓要让他血债血偿,只是后来,在我母亲嫁给我父亲后,魔教见他们夫妻恩爱非常,便改了追杀目标,百般对付她……”
二十多年前的恩怨,因果循环,魔教残余放弃杀他父亲,而要他母亲的命,也不过是觉得直接杀了他父亲,太便宜他了,想让他生不如死。
“虽说每次暗杀都被我父亲挡了下来,但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我母亲怀孕时,终究是不慎中了圈套,身中奇毒,即便后来解了毒,可也不是什么影响都没有,颜楚一出生就带着胎毒。”
甄善眸色微凝,“所以江湖上才有清霜公子活不过三十的传闻。”
颜煦点头,“也不完全是谣传,这些年,颜楚身上的胎毒只是暂时压制,但也总会有压制不住的那一日。”
说起自己亲生兄长的生死,颜煦眸色很冷漠,好似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甄善沉默一息,“那你呢?”
“我与颜楚不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从小,因为颜楚身体不好,父母的眸光几乎都放在他身上。”
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哥哥承担了所有痛苦,所以你要好好保护他,什么都让着他’。
也确实,小时候,对父母的偏心,他虽羡慕失落,因愧疚,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曾经有一度,他们也如其他双生子一般,关系非常好,颜煦最维护的也是自己兄长。
特别是在看到颜楚从不抱怨每日都要喝药的身体,只默默看着医书,还时常会反过来安慰他时,他心中愧疚更甚。
小时候,几乎颜楚对他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没拒绝过,又什么好的,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可就在十二岁那年,他的父母忽然让他不断地泡药浴。
那奇怪的药浴每次,都让他几乎仿佛是被刮骨剔肉般的痛苦,只是当时他对自己的父母还抱有一丝期望。
因此,再痛苦,他也忍着。
直到那个月圆之夜,他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亲手推入万毒窟,说是要帮他淬炼百毒不侵之躯,以便能将颜楚的毒引入他的体内,好救他。
那个洞窟,毒蛇毒虫遍布,恐怖至极,他哭喊着,求着父母放过他。
可她母亲流着眼泪,很是愧疚,却依旧坚决地将他推进去。
口口声声称为了救颜楚,他就牺牲一下,他们也没有法子了。
等到颜楚胎毒解了,他们会好好地补偿他的。
而那时,自己那位好兄长,就站在旁边,煞白着脸,不顾他的求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推入万毒窟。
那种万虫噬咬的痛苦绝望,即便如今武功高强的颜煦每每想起,都会满身冷汗,脸色苍白无血,心中抑制不住的恐惧。
一天一夜,他几乎拖着满身的白骨爬出那个洞窟。
可惜,最后他还是没有练就百毒不侵的体质,移不了颜楚的毒。
不过却阴差阳错地打通他的生死大穴,让他内力修为一日千里。
如今,他不过弱冠之年,内力之浑厚就是那些修炼一甲子的高手都不及。
而且,若非因这件事,颜煦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那个看似不染纤尘的兄长有多虚伪恶心。
这移毒之法,就是他故意让他的父母知道的,还顺便演了一出痛苦毒发的好戏,让他的父母最后一丝犹豫都消失。
呵呵,当时,他质问颜楚的时候,那伪君子怎么说的?
“双生同胞,却只我一人承担所有痛苦,如今能有救我之法,为什么你不愿意救我?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兄长,要一辈子保护我的吗?”
颜煦讽刺又悲凉地重复着颜楚的话,他看向甄善,浅淡眸子布满血丝,低吼质问:“他身中胎毒,而我健康,所以我就是错的吗?我就必须自小什么都让给他?就连命也得给?活该被推入万毒窟?险些被啃成白骨吗?”
578.此情可待成追忆(28)
甄善眸光颤了颤,“颜煦,这不是你的错。”
“不,就是我的错,我不该健健康康,身中胎毒的应该是我,或是一出生我就分他一半的毒,那样,他们才不会觉得是我欠了他……”
“颜煦。”
“世人都道莲焰公子武功冠绝天下,”颜煦笑得嘲讽苦涩至极,“若是可以,我情愿不要这身武功,也免得我夜夜在梦中惊醒,惶恐自己是不是还在万毒窟中。”
甄善看着他,眸中划过一抹叹息,抬手将一杯温热的茶放在他手上。
颜煦却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眸光颤抖得厉害,“你知道吗?我父母病重垂危之际,还在求着我护着颜楚,呵,既然他们只认颜楚一个儿子,为何不在出生时,就掐死我?也免得我这个外人碍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眼!”
“颜煦,你、没有欠谁,”甄善任他抓疼自己的手,也没有挣开,一字一顿地说道。
“可他们就觉得我天生欠了颜楚,”颜煦冷笑连连,既然欠,那就多欠些吧。
从万毒窟出来后,颜煦就一改往日安静听话的性子,怎么熊怎么作,天天气得他父母吐血,日日跟颜楚作对到底,搅得整个落霞山庄不安宁。
自从他母亲中毒后,他父亲就一改往日狂傲的性子,变得老油条,关于邪派之事,他再不会让落霞山庄变成出头鸟。
然而,当年从万毒窟出来的颜煦,满心都是怨恨,颜父颜母怕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不断地挑衅邪派高手,让落霞山庄再次成为邪派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此,导致颜楚几次被刺杀,他的父母活生生被气倒,日子再无一天安生。
一滴眼泪突然从颜煦眸中滑落。
可,真当他的父母枯槁地躺在床上,行将就木时,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报复的快感,尤其是听着他们用养育之恩哀求自己护着颜楚、护着落霞山庄时,只觉满心可笑讽刺。
当年万毒窟,他就还了一部分养育之恩了,所以他会护着落霞山庄,但颜楚?
呵!
甄善抿了抿唇,叹息。
“你觉得我这样,是错吗?”颜煦浅淡眸子凝视着她,低低问道。
“是非恩怨,爱恨纠葛,本就不是一句对错能分明的,求的,也不过就是问心无愧,”甄善柔声说道。
“问心无愧?”颜煦呢喃一声,苦笑,“谈何容易?”
当初,他父母逼得他叛逆疯狂,他反过来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如今,回想,只剩一片寥落悲哀。
死的人什么的过去了,活着的却依旧煎熬。
甄善眸色微晃,“是不容易。”
“甄善,我做不到你的不计较和宽容,那些恩怨,我终究放不下。”
颜煦眸色黯淡又苦涩,他不过一介卑劣凡人。
他会被她所吸引,或许正是,他们有着相同的遭遇,同样被至亲算计得体无完肤,可她从来都是不艾不怨,干净而又温暖。
正因他做不到,才会觉得格外难得和珍贵。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颜煦苍白寒冷的世界中,忽然绽放出一树白梅,凌寒独自开,惊艳了他的人生。
只是,也许,她会讨厌自己吧?
她那么干净,如何会喜欢一个逼死父母,满心仇怨的人?
“谁跟你说我不计较和宽容了?”甄善好笑。
颜煦微怔,怔怔道:“甄家那么对你,你都无怨无悔地为他们割舍一生的幸福?”
甄善诧异,“原来我在你眼中竟然还是个活菩萨?”
颜煦:“……”
甄善摇摇头,将原身母亲与甄夫人的恩怨缓缓道出。
“只能说,我父亲也好,甄夫人也罢,其实都不欠我什么,我来落霞山庄,也并非全心全意想着扶持甄氏。”
颜煦怔了怔,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可,“你是无辜的。”
甄善笑了笑,“理智如此,感情上,有几个能做到对情敌的孩子不迁怒?”
“那就要用你的终身幸福去赔偿吗?”
“以我当初那样的名声,这桩婚姻应该是很好的吧?”
颜煦脸色微黑,“哪里好了?”
“那你觉得,当初哪家才华出众的公子会愿意娶我?”
颜煦一句“我就愿意”卡在喉咙里。
想起她若是不嫁到落霞山庄,自己也不会遇到她,也不会想到有一日,他会为一个女子这般着迷,更别说娶她了。
甄善淡淡一笑,“嫁到这里,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颜煦脸更黑了,抿唇,“你觉得颜楚很好?”
甄善:“……”
他的理解能力永远都是那么好吗?
但,触及他眸中的黯然神伤,娘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淡淡道:“我说的是嫁到这里,没说嫁的人。”
嗯?
颜煦感觉自己掉到谷底的心,再次活了起来,“你、不喜欢颜楚?”
“他是我丈夫没错,但成婚以来,我们相处的时间,五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颜煦心中腹诽,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也是数得过来,可他不依旧情不自禁地情根深种吗?
但,怎么说,她不喜欢颜楚这个事实,颜煦高兴得差点去买鞭炮庆祝,随便昭告天下人,哈哈哈……
“他那种人,确实不值得喜欢,我觉得吧,你离他越远越好,你不知道,颜楚有多虚伪……”
甄善看着他立即顺杆子爬,使劲地黑自己的兄长,就差大喊一句“你们赶紧和离吧”,有些无语。
她自然清楚颜楚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一尘不染,更非绝对仁善之人。
但,他一个小叔子可劲地在自己嫂子面前说自己兄长的坏话真的好吗?
实在听不下去的甄善打断他,“二公子,你能先放手吗?”
小叔子,你还想抓着你嫂嫂的手到什么时候?
然而,颜煦却握得更紧,一副坚决不放的样子。
甄善:“……”
“颜煦!”
“就在你面前。”
甄善一噎,这男人就正经不到三秒。
“我是你嫂子!”
娘娘深呼吸,一字一顿地提醒某人。
“我知道啊,”颜煦淡定地点点头。
甄善:“……”
那麻烦你有点避嫌的自觉行吗?
自觉?颜煦当然没有。
他要的是媳妇,要自觉作甚?
某位公子义正言辞地说道:“你不是说长嫂如母吗?那我亲近我自己的母亲,有什么错吗?”
“……莲焰公子,你的节操呢?”
这种话他都能说得出来?
颜煦默了默,“大约都送给你了。”
甄善:“……”
并不是很想要,谢谢!
她无奈地揉揉眉心,“颜煦,别这样。”
颜煦眸色暗了下去,“你讨厌我?”
“并非。”
“那为何要拒绝?”
“不说我现在嫁给的是你兄长,就是其他人,也是有夫之妇,你我这样……”
“你愿意跟他和离吗?”颜煦定定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