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二十八章 不化骨
红袍、尸气……
秦桑早有耳闻,落魂渊的弟子,正是这种形象。
落魂渊真传都和尸鬼之道有关,传言落魂渊之所以能和云都天分庭抗礼,是因为有炼虚期的尸修坐镇,乃是绝世凶魔,凶威赫赫。
炼虚期的尸修,在世间有一个特别的尊号,号曰不化骨!
面前这些人身上,也都带有尸气。
“灵蚀难道投靠了落魂渊?”
秦桑暗想自己是不是不能继续隐藏,要提前接触落魂渊了。
可这两人的态度有些不太正常。
“你们是谁?”秦桑心念一转,没有回答,站在石头上,居高临下,冷声反问。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语气缓和下来,“我等追随灵蚀大人不久,灵蚀大人感知到有人到此,命我们前来查验来人身份。”
说谎!
他们的一举一动,岂能瞒过秦桑的法眼。
事情可能不像他预想的那般。
秦桑心中立刻下了结论,但并未发作,摊开掌心,将石珠抛向二人,“此物乃是灵蚀前辈的赐我的信物,你们还不速速带我去见灵蚀前辈!”
二人目光落在石珠上,对望了一眼,拱手道:“确实是灵蚀大人亲传之物,道友请随我们来。”
说着,二人转身往回飞,将后背暴露给秦桑,一副毫不设防的模样。
秦桑不动神色,跟在二人身后。
远处,两名首领悄然关注着这里的情况,见状缓缓后退,来到部下潜伏的地方。
“布阵!”
高挑修士一声令下,所有人掐动法诀,身上浮现淡淡的幽芒,一闪遁入地下。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丝毫波动。
地面上景色如故。
矮胖修士摇头道:“我观此人,修为不会太高,应该和庆师弟差不多。”
“此人来历不明,小心为上,”高挑修士踏前一步,立于阵眼之处,默运功法。
“必须一举建功,生擒此人,带去让图元大人审问,若能利用此人逼老毒物就范,你我就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能获得进入鬼阳洞的资格。”
“若能进一次鬼阳洞,你我便有突破化神的可能!嘿嘿……”
矮胖修士兴奋的搓了搓手掌,向左移了一步,占住另一个阵眼。
不一会儿,天边传来破空之声,两人将秦桑带了过来。
一落地,秦桑便站定不动,警惕的问道:“你们是谁,灵蚀前辈在哪?”
高挑修士阴阴笑了起来,遁入地底的属下,已经悄悄分散开来,将周围几座山都纳入大阵之中。
此人既然落入阵中,便由不得他了!
“我问你,你是什么来路?和那老毒物有什么关系?为何手中有他的信物?”
高挑修士连珠似的发问,声色俱厉,充满压迫之感。
与此同时,矮胖修士猛一挥手,地面上冒出一股股黑气,乃是尸气,恶臭扑鼻。
滚滚尸气将周围几座山都笼罩起来。
‘呼呼呼……’
阴风阵阵,充满阴邪之感。
尸气之中,人影绰绰,仿佛有无数鬼影,组成尸鬼大阵,将秦桑围困在里面。
秦桑环顾一圈,戒备道:“你们究竟是谁,想干什么!贫道是从别人手中购得这枚石珠,说是可以请灵蚀前辈出山一次,之前和他并无瓜葛,你们找错人了。”
“有没有瓜葛,等见过图元大人才知道!你是老老实实跟我们过去,还是让我们请你过去?”
矮胖修士一抖袖袍,袖袍下寒芒闪闪,十指竟长出银色的指甲。
指甲如刀,矮胖修士精心淬炼多年,比一般的法宝都要锐利得多。
“修的是尸鬼之道,但和常见的尸王又不完全一样,应该是落魂渊独有的功法。这是很正常的,尸鬼之道也是大道……落魂渊果然有些门道。”
秦桑目光一闪,冷冷开口:“却不知那位图元大人是什么人?你敢发誓,如果贫道和灵蚀没有干系,就能放贫道离开,贫道便随你们走一趟。”
“哼!图元大人地位尊高,岂会在意你这种小角色,”高挑修士不屑道,当场立了个誓言。
能不动手就将对方哄骗过去最好,反正最后是杀是放,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尸气消散,众人现形,呈包围之势,将秦桑围在中间。
“道长请吧,”高挑修士伸手前引。
众人飞上半空,向北方疾驰。
见秦桑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两人都颇感惊异,“这道士,倒是有几分胆色!”
“落魂渊也是名门大派,贫道问心无愧,又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怕?”秦桑昂然道。
“没想到是个迂腐道士,估计是从暮落山外来的,”两人交流了一个眼神,暗暗冷笑。
众人一直朝北飞驰,不知飞过了多少山川,远远看到一座方圆数百里的巨大湖泊。
秦桑可以随意放出神识查看,落魂渊修士完全察觉不到。
“咦,湖底有一座洞府,护府灵阵都被攻破了,却不知灵蚀和落魂渊有什么恩怨?此番救下灵蚀,或可为我所用。”
秦桑心中暗忖,见这些落魂渊修士不停,继续带着他向前飞,稍稍收敛了一些。
万一附近有不化骨级别的强者,却也不好用强。
紧接着,秦桑又察觉到不对了,这里有一个规模宏大异常的大阵,而湖泊里的护府灵阵,只是整座大阵的一部分。
很快,他们又经过了三座类似的灵阵,原本应该是都和护府灵阵气机相连,共同组成大阵,如今却都残破不堪,被人强行破了去。
秦桑俯瞰地面,看到山川之间,散落漂浮着一团团五颜六色的雾气。
这些就是灵阵破碎后的碎片,乃是毒瘴。
以毒布阵,如果是灵蚀独自完成的,此人在毒道的造诣着实不低。
就在这时,秦桑感知到前方毒瘴连绵,这意味着整座大阵并没有被完全攻破,灵蚀肯定藏在大阵里面。
在毒瘴的边缘,一名名落魂渊修士,正对着大阵猛攻。
在一座山上,有多股气息,最是强横,是攻击大阵的主要力量。
其中有一道是非常接近化神后期的顶尖强者,很可能是那位图元大人,此次行动的头领。
就算在落魂渊,这等高手也不会太多。
在他们的猛攻之下,又有一座灵阵在摇摇欲坠。
“八座灵阵,各自独立,又气机通贯,互为犄角,随意转变主次,布局颇为巧妙,可惜第五座眼看就要被破,八阵毁去大半。”
“一名顶尖强者,元婴级的尸王众多,攻破大阵只是时间问题。灵蚀胜在毒功诡异,修为肯定不如图元,被这群人盯上,就算舍弃大阵,也不可能逃脱了。对付他,落魂渊根本不必出动不化骨……”
秦桑看清局势,做出判断,身体微不可查的晃了晃。
一众落魂渊修士毫无察觉,带着秦桑直奔前方的一座山峰。
图元正在带人在山上猛攻大阵。
‘轰隆隆!’
山峰猛烈震动着,几乎要被摧折。
图元身高九尺,同样身穿红袍,在红袍的边缘则多了一圈金线。
他的头脸没有被红袍遮住,不过脸上带着一个黑色的鬼脸面具,面具的眼眶里是深不见底黑暗,阴森恐怖。
‘哗!哗!哗!’
山顶传出阵阵浪涛的声音,乃是毒瘴激荡造成的。
涛声震耳欲聋,当真像一片毒海一般。
毒瘴漂浮不定,看似轻飘飘的,却牢牢将众人挡在这里。
‘噗!’
图元冲锋在前,猛挥一掌。
他的手掌晶莹如玉,毫无阴邪之感,拍在空处,掌风立刻将毒瘴打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但不等众人冲进去,空洞内部就涌出更浓郁的毒瘴,挡住众人去路。
图元发出一声大吼,双掌交叠,掌心浮现一道血色符文,一柄血色光刀从符文之中迸射出来。
血刀长达百丈,仿佛鲜血凝就,鲜红欲滴。
对准前方的毒瘴,狠狠斩下!
只见一道血光纵贯而下,在毒瘴中留下长长的沟壑。
‘轰隆!’
毒瘴内部巨响如雷,毒瘴陡然变得稀薄了许多,显现出前方的景象。
一座山竟被一刀劈成两半!
山裂,阵破!
图元等人疾冲进去,但很快又遇到毒瘴拦路。
“哼!”
图元已经极为不耐。
他本以为此次行动万无一失,不料灵蚀心思狡诈,一时不察被对方逃了出去。
如若还不能破阵,拿下此人,只怕要让那些家伙看笑话了。
“你的蚀瘴八阵已经被破五座,还要负隅顽抗吗!师尊抓你,不是要杀你,而是要你为我落魂渊效力。你想清楚了,再不束手就擒,老夫将你擒下,定要让你吃尽苦头,再交给师尊处置!”
图元大喝。
片刻之后,里面传出隐隐约约的哼声,“你尽可以试试,最后能不能抓住灵某!为你们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效力,就像我师弟那种蠢货一样,被种下尸魂丹,等着被折磨而死?”
图元一滞,“你早已和你师弟决裂,难道还想着为你师弟报仇?况且你师弟是自愿服用尸魂丹,后来忤逆师尊才被处决。你只要尽心为师尊做事,师尊许会为你网开一面。”
“灵某不习惯将性命操之人他人之手,想要我束手就擒可以,老僵尸为何不亲自过来?难道他舍不得离开他的棺材板?哈哈哈……”
毒瘴里传出的尖笑声,令图元暴跳如雷。
恰在此时,他的属下带着秦桑等人抵达了这里。
“参见图元大人!”
两人落到图元面前,单膝跪下。
“嗯?不是要你们搜刮灵蚀的洞府,可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图元目光扫过来,凌厉如刀,两人心中不由一紧。
“启禀大人,我们抓到了一个人……”
高挑修士将石珠呈上,飞快说明原委,并命人将秦桑带上来。
不料,图元听罢勃然大怒,“蠢货!连救命珠都不知道!要这个人有什么用?”
图元一眼就认出了石珠的来历。
救命珠,是一些人对这种石珠的称呼。
据说手握石珠之人,求上门来,灵蚀会满足他们的任何要求。
比起其他暮落山的魔头,灵蚀名声算不错的了,至少言出必行,所以石珠才会被称为救命珠。
但也仅此而已。
灵蚀绝非善类,手握石珠之人和他无亲无故,他岂会在意对方的死活。
本想着邀功的二人,不禁瑟瑟发抖,惊恐万分。
图元甚至都懒得试探,一把捏碎石珠,反掌向拍向刚被带上来的秦桑,拿他泄愤。
‘砰!’
秦桑毫无反抗之力,被凶狠的掌风一触,身体当场四分五裂。
“还不滚下去!”
图元怒斥一声,正要继续破阵,突觉有异,猛然看向秦桑的尸体。
却见分裂后的血肉,竟没有到处飞溅,而是如雪般融化,然后凭空消失。
眨眼之间,便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
毒瘴内。
秦桑此刻已经瞒天过海,潜入了进来。
外面那个不过是随手分化的一个化身。
化身破裂之时,秦桑向外瞥了一眼,神色古井不波,继续打量着面前的灵阵。
这里算是蚀瘴八阵的第七阵。
落魂渊修士暂停破阵,毒瘴稍稍稳定一些,像水一般缓缓流淌,形成一条色彩斑斓的雾带。
毒瘴浓重,毫无破绽,但在天目蝶眼中并非如此。
秦桑来到这里,身影只是微微一顿,便斜着向前迈出一步。
一步,跨入毒瘴。
图元等人的遭遇并没有在秦桑身上重现,他进入毒瘴便稳稳站在了那里。
雾气缓缓从他身边流过,依旧是那么平静,仿佛秦桑并不存在。
“谁!”
毒瘴深处传来惊疑不定的喝声。
秦桑没有特意去隐藏自己,图元等人发现不了他,但在进入灵阵的瞬间,是可以被灵阵的主人灵蚀感知到的。
突然又出现了一个闯阵之人,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了第一层雾瘴,到这时才被他察觉,灵蚀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秦桑站定,在毒瘴之间负手而立,面对毒瘴,淡笑道:“道友的蚀瘴八阵,确实不简单,可惜只剩三阵,丧失了许多变化。贫道只要想要进去,道友是拦不住我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灵蚀正盘坐在阵中的一座山顶,豁然站了起来,面露惊容。
明天要陪同前来视察的领导,这段时间一直在为这件事做准备,需要请假一天。
第一千九百二十九章 天青砂
秦桑先是不言,再度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次,灵蚀有了防备,立刻做出反击,法袍猛然一荡。
法袍的表面浮现密密麻麻的诡异线条,像一条条扭曲的蛇虫,在他身上爬行。
‘嗖嗖!’
这些蛇虫散发着颜色各异的光芒,竟真的脱离了法袍,变成一股股气息,冲向灵蚀头顶,在虚空之中凝聚成一个五颜六色的怪异气团。
‘呼!呼!呼!’
气团不宁,发出狂风般的呼啸声。
扭曲之间,竟演变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但是四肢显得太过修长,很不协调。
人影张开四肢,扑向毒瘴。
这一幕,就像是灵蚀灵魂出窍,只不过这个人影是五彩斑斓的,脸上没有五官。
‘噗!’
人影扑进毒瘴之中,立刻就融入进去。
与此同时,秦桑听到了细碎的破空声,在他周围响起,无处不在。
‘嗖!嗖!嗖!’
毒瘴剧烈动荡起来,忽然出现无数条蛇虫,大的堪比蟒蛇,小的如蛆虫,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秦桑仿佛落入了一片虫海之中,周围的场景令人头皮发麻。
眼看这些诡异的蛇虫将要沾染到身上,秦桑神色毫无变化,身影忽然极速扭动了几下。
‘噗!噗!噗!’
蛇虫扑过来,却只扑到了一个个残影。
在密密麻麻的虫海之中,几乎不可能找到缝隙,秦桑却找到了,眨眼之间又破去了第二层毒瘴。
当他停下来时,身上依旧清爽,没有半点儿蛇虫沾惹的痕迹。
这一刻,虫海陡然凝固。
并非秦桑出手破去,而是灵蚀自己放弃了。
他全力操纵蚀瘴八阵,也挡不住对方破阵的脚步,灵蚀明白,对方的话没有半点儿夸大。
继续反抗,没有意义。
图元等落魂渊的高手,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了,灵蚀眼睁睁看着图元破阵,迟迟没有遁逃,就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冲出去,一直在等待时机。
现在又来了一位神秘高手,灵蚀心知自己今天凶多吉少了。
‘唰!’
虫海潮水般退去。
“你不是落魂渊的人!”
灵蚀强自镇定,沉声道。
落魂渊上下,除了那位已经修成不化骨的老祖,其他人做不到这么轻松破解他的蚀瘴八阵。
若是落魂渊老祖亲至,出手不可能这么客气。
此人要么非常精通阵禁之道,要么也有堪比落魂渊老祖的修为。
炼虚强者,怎么可能!
灵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秦桑终于开口了,“贫道和落魂渊并无瓜葛。”
灵蚀在记忆里搜寻这个道士,没有结果,“道长既然不是落魂渊的帮手,那就是冲着灵某来的?”
“不错,贫道想请道友出山帮我做一件事,道友如果答应,贫道便助道友渡过此劫,脱离魔掌,”秦桑虽然没有出手,但对图元等人的动向了若指掌。
当他们发现被图元打碎的是一具化身,立即警觉起来。
图元下令暂缓攻击大阵,正在到处搜索秦桑的真身。
灵蚀也没有料到,局面出现这种转机。
他不由想到方才的猜测,眼神陡然一亮,“云都天难道要清理落魂渊的尸魔?”
除了云都天,谁还敢和落魂渊作对?
否则这位清风道长和他无亲无故,为何冒着触怒落魂渊的风险,救他出去。
“道友想哪里去了?”
秦桑失笑,“贫道找你,是为自己的事,无意针对落魂渊,却也不怕他们。”
灵蚀从秦桑的语气中感受到了强大的自信,却不喜反忧,冷笑道:“你要我为你做什么?落魂渊也口口声声让灵某为他们做事,我怎知不是脱离虎口又入狼窝?”
“只需道友为贫道炼制一些烈毒,相当于回报贫道的救命之恩,等炼成足够的数量,道友即可自行离开。在这之前,贫道也不会用尸魂丹这种东西控制道友。炼制烈毒,钻研毒道,对道友本身也有益,何乐而不为?”
秦桑毫不掩饰自己挟恩图报的意图。
不知为何,听到这些,灵蚀反而放松了些许,“完成道长的要求之前,灵某岂不是仍要受到限制?”
“道友扪心自问,你不付出任何代价,贫道为何担负要得罪落魂渊的风险将你救下?贫道虽不惧落魂渊,却也不想惹来麻烦。道友以后就在贫道的道场修行,只要在道场附近,贫道不做任何干涉……我给你五息时间考虑。”
秦桑等了三息,就听到灵蚀的回答,“图元怎么办?”
“贫道可以在落魂渊发觉之前,将你带走,也可以压制这群落魂渊修士,交由你处置。”
秦桑话音未落,就见前方毒瘴两分,直通一座山峰。
山顶之巅,站着一名男子,正望着这里。
男子的面色异常苍白,这段时间心力交瘁,难掩疲态,不过化神修士风度还是有的。
四目相对,秦桑微微一笑,闪身落到灵蚀身侧,“道友倒也是果决之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灵蚀自嘲,旋即神情一肃,拱手道:“我选第二种,请道长助我!”
他好像生怕秦桑不敢和落魂渊作对,急忙补充道。
“炼制烈毒,仅凭在下的功法神通是不够的。炼毒如炼药,也需要珍贵的材料配合,用毒功调和药性,否则只能炼制出平庸之物。道长的实力深不可测,想必要求也是极高。
“在下师门传承有一条天青砂的矿脉,天青砂乃是最契合本门传承的灵物之一,师尊传给了师弟,却被落魂渊占了去。
“那条矿脉奇特,地底深处开辟了一处空间,在这里修炼本门功法,大有裨益。对落魂渊某些的邪功,也有不小的好处。
“此乃天地造化之妙,天生的风水宝地,破坏之后,想要再造,难如登天。
“是以本门和落魂渊都没有将天青砂采光,只有需用时,才会取用一部分。
“只要有天青砂,在下有信心炼制出世间罕见的毒药!”
灵蚀滔滔不绝,却见秦桑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神仿佛两柄利剑,轻易看穿他所有的心思,不由凛然,下意识闭上嘴巴。
“图元说你们师兄弟决裂,想必是另有隐情吧?不过没关系,贫道不管你有什么图谋,只要你能完成贫道的要求!”
之前图元和灵蚀的对话,也被秦桑听在耳中。
他不在乎灵蚀有什么小心思,前提是灵蚀能够认真做事。
灵蚀神色不变,语气则愈发恭谨起来,“当年,落魂渊老祖亲自布下大阵,封印天青砂矿脉。整个落魂渊,有资格进入里面修行的并不多,图元就是其中之一。他的修为和地位,肯定掌握着一枚‘钥匙’,可以随意进出!”
灵蚀眼中厉芒闪过。
他正是要鼓动秦桑,夺取‘钥匙’,潜入天青砂矿脉,挖走所有天青砂。
此举虽不能动摇落魂渊根本,也能出一口恶气,物归原主。
想到这里,灵蚀急忙又道:“而且图元肯定在落魂渊留有魂牌,暂时不能杀他,挖空天青砂矿脉,再结果他的小命!”
秦桑微微颔首,“贫道早已说过,我是为你而来。那些人,由你处置!”
说话间,秦桑抬起一只手,手掌一握。
‘哗!’
天地元气形成小型的灵潮,疯狂向秦桑掌心聚拢、压缩,形成一个山头大小的光球。
“果然是炼虚期大能!”
灵蚀瞳孔紧缩,心中再无半分犹疑,专心控制蚀瘴八阵配合。
灵阵外。
图元等人迅速将周围搜了一遍,毫无收获。
那个人就像凭空蒸发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图元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连几位师兄都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做手脚而不被他察觉,除非那道士被带过来之前,就已经瞒天过海,逃掉了。
因此走漏了风声,也是不小的麻烦。
图元目露寒芒,唤来精通寻迹之术的属下,“给我分开搜,遇到道士,杀无赦!”
话音未落,毒瘴内部突然传出一声爆响。
这一声,堪比天雷,所有落魂渊修士心神巨震,齐齐望向毒瘴。
只见毒瘴突然猛烈震荡起来,一股巨大的雾浪涌了出来,巨浪背后,似乎有某种极为恐怖的波动。
图元竟从中感受到了生死危机,大叫:“不好!”
不等他发出命令,雾浪已经冲出灵阵,盖压下来。
一众落魂渊修士组成大阵,本是用来防范灵蚀逃跑,面对这种雾浪,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轰隆!’
尸阵被雾浪一下子拍散,许多修士当场横飞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落魂渊修士多是尸修,肉身强大,却也被破了护体尸气,被毒瘴趁虚而入。
蚀瘴八阵乃是灵蚀精心布置,多年来不知融入了多少毒物,毒瘴入体,修为稍弱的当场毙命。
连图元也挡不住这股冲击,猝不及防,倒栽进山谷。
谷内传出夜枭般厉吼。
图元没有被怒火冲垮理智,意识到事出反常必有因,摔在地面,身上幽光一闪便要遁地而走。
却不料,地面如铁般坚硬。
‘砰!’
图元竟被弹飞了起来,顿时大惊失色,试图往谷外逃,却仿佛天塌了下来,压在他身上,旋即面前闪出一道人影。
灵蚀看着这个几乎将他逼到绝境的仇家,咬牙切齿,又有一丝快意。
“图元老鬼,你可曾想到会有今天!”
……
“道长,就是这里。”
救出灵蚀,二人便马不停蹄赶往天青砂矿脉。
矿脉位于灵蚀洞府的西南方,几乎到暮落山的边缘的。
越过这里,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荒原,落魂渊就位于荒原之中,乃是荒原里唯一的霸主。
即使暮落山里最狂妄的魔头,也不敢轻易闯入荒原。
灵蚀一手拎着被禁锢的图元,一手指向前方的一条山脉。
在一片崇山峻岭之间,这条山脉显得很平常。
秦桑目蕴神光,看出有灵阵遮掩了山中的气机,此阵绝对是出自高人之手,他若要破解此阵,也须费一番功夫,肯定会被灵阵的主人察觉。
细细感应一番,秦桑对灵蚀点了点头。
灵蚀立刻从图元腰间摘下一个血色玉牌,飞身上前,以图元气息为引,连施了几道法诀,将玉牌打入灵阵。
‘呼!呼!’
山顶忽现血光,好似在虚空挖出来一个血色大洞。
灵蚀闪身至血洞上方。
“参见图元大人,”里面飞出两个落魂渊修士,正要躬身行礼,忽觉不对。
“你们是谁!”
他们反应不慢,立刻便要封闭大阵,传讯求援,却不及秦桑和灵蚀迅速。
‘砰!砰!’
两人狠狠砸进山里,惊动山中所有人。
秦桑和灵蚀先后在山顶现身。
“这里没有化神期修士,”秦桑道。
“在这之前,在下就听到过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有大魔头无故失踪。不过暮落山乱得很,有人失踪实属常事,无人在意。现在看来,背后可能都有落魂渊的影子,不知老僵尸想要干什么,”灵蚀沉声道,“我去除掉这些尸魔!”
秦桑暗忖,之前并未在云都山发现异常,不知云都天有没有察觉。
落魂渊有什么举动,估计也是针对云都天,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在旁边一块山石上盘膝坐定,散布神识,穿过山体,直达山腹。
“果然奇特!”
秦桑啧啧称奇。
在他的感知中,山腹里确实有一条气机非常特殊的矿脉。
可以确定是天青砂矿脉,但组成整条矿脉之后,又和单独一块天青砂有很大区别。
矿脉的走向犹如一条青龙,被封印在山体内部。
秦桑沉吟片刻,没有将整个山体分裂开来,整体取出天青砂矿,否则会暴露出手的是炼虚修士。
真元渗入山体,逐步分割矿脉,也不会慢多少。
渐渐地,那股特别的气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好一块风水宝地,就这么被毁掉了。
灵蚀暗道可惜,但看到被开采出来的一粒粒天青砂,立刻将这些想法抛在脑后。
‘咔嚓!’
‘轰隆隆!’
山体内部轰鸣不断。
‘嗖嗖嗖!’
一粒粒青色的沙石从矿脉里剥离出来,射向半空,然后由灵蚀收取。
取尽天青砂,秦桑抹去痕迹,做了些伪装,立即带着灵蚀离开这里。
第一千九百三十章 第三座雷坛
暮落山某处山林。
几道遁光自西而来,在上空稍作盘旋,落在地面,显露出几个红袍身影。
“图师弟的气息应该是在这附近消失的,”中间一人发出妩媚的女子声音。
她的手掌如玉般晶莹,不像是正常人类的血肉,手中拿着一个血色的玉牌。
玉牌之中,封印着一缕小指粗细的灰白气息。
此刻,玉牌上满布裂纹,灰白气息正在流逝。
女子和身旁的一个红袍人,站在原处,利用玉牌在感知着什么。
其他人则自发散开,迅速搜寻了方圆千里的范围,纷纷回报,“没有追逐和搏杀痕迹。”
女子唔了一声,“这么说,图师弟是被人生擒活捉,带到这里灭口的。灵蚀的洞府和蚀瘴八阵都被彻底毁掉,却不知图师弟是收服灵蚀后出的事,还是灵蚀隐藏了什么厉害手段。”
“对付区区灵蚀那个老毒物,如果也能出岔子,图师弟未免太废物了!”
身侧的红袍人发出不屑的冷哼,“图师弟本事再不济,也是师尊教导出来的,灵蚀最多只有保命之能,绝不可能活捉图师弟!灵蚀此人,性情孤僻,从不刻意结识强者,说不定是另一方势力,趁乱下的手,可能是我们的仇家,有意针对我落魂渊。”
“另一方势力?”
女子皱眉沉思。
整个暮落山,稳胜图元,并且敢得罪落魂渊的,找不出几个。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破空声,一名红袍修士急声大喊。
“不好了!天青砂矿脉出事了!所有天青砂全被挖空了!”
‘啪!"
女子玉手一握,捏碎魂牌,冷冷道:“灵蚀可能还活着!”
她身侧那人倒是颇为冷静,“我要是灵蚀,早已远遁他乡,轻易是找不到的。现如今,完成师尊闭关前交代的任务,才是重中之重。幸好图师弟知晓的秘密不多,吐露不出多少东西,不过我们后面的行动要小心些,以免重蹈覆辙。”
几人不死心,又仔细搜寻了许久,确实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只得无奈离开。
……
此时此刻。
秦桑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之前审问图元,得知了一些落魂渊的信息。
落魂渊老祖,也就是图元的师尊,号称冥鹘老祖,乃是落魂渊唯一一位炼虚修士。
秦桑很好奇这位冥鹘老祖的修为,有没有达到炼虚中期,甚至更高。
炼虚强者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外界,仅仅有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
可惜图元的地位还不够高,在他眼里,只知道师尊的修为深不可测,师尊常年在落魂渊深处闭关,他从未见过师尊全力出手。
从这一点也能判断出,云都天对这位冥鹘老祖是非常忌惮的,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收服灵蚀,确实是冥鹘老祖发出的命令,却是由其他师兄代传,图元只是执行者,并不清楚收服灵蚀的目的是什么。
灵蚀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秦桑不打算深究,此行堪称圆满,不仅找到了正主,连人也一并带回来了。
灵蚀追随秦桑,抵达位于火域的道场,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奇。
他很想知道,落魂渊和云都天修士得知这里隐藏着一位神秘强者,会怎么想。
“老爷,您回来了。”
桂侯恭恭敬敬迎接秦桑,又用警惕的眼神看着灵蚀。
“这位是灵蚀道友,你帮他安排一个洞府,以后就在道场里修行,”秦桑说着,扭头看向灵蚀,“淬炼天青砂要用多久?”
天青砂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灵物,经过灵蚀毒功淬炼,可以得到一种烈毒,同时也能够配合其他灵物增强毒性。
先让灵蚀淬炼试一试,如果直接淬炼就能满足要求,就不必麻烦了。
他直接挖空了一条矿脉,天青砂肯定足够用了。
“晚辈许多年没接触过天青砂了,稍作调息,立刻着手淬炼,”灵蚀见识过秦桑强大的实力,已然心服口服,以晚辈自称。
秦桑点点头,飘然向洞府飞去。
“灵蚀道友,在下桂侯,山里空闲很多,道友自己挑一个舒适的地方,但最好不要离山顶太近,免得打扰老爷清修,请随我来吧,”桂侯抬手虚引,飞向山脚。
“有劳桂道友,”灵蚀拱手,追随而去。
秦桑不管桂侯如何安顿灵蚀,返回洞府,继续闭关,按照既定的计划,参悟剑阵、剑域和青鸾法相。
自创剑阵、参悟剑域,对秦桑都是极大的考验。
尤其剑域,本不该是炼虚修士涉足的领域,秦桑借助《紫微剑经》和天越剑光,才有机会窥探一线风景。
相较而言,领悟青鸾法相要轻松得多,进展也是最显著的。
在道场落脚之后,灵蚀便一直闭关炼药,直至三个月后,首次出关,来到山顶,小心触动洞府的禁制。
“进来。”
石门开启一道缝隙。
灵蚀正了正衣冠,进入洞府,取出一个玉瓶,呈给秦桑,“这是晚辈炼制的天青散,请道长过目。”
玉瓶之中,装着半瓶青色粉末。
天青砂是主药,仍以天青为名。
“晚辈一直对天青砂念念不忘,多年来也积累了一些灵物,添加一部分进入天青散……”
灵蚀仔细为秦桑解说药性,接着就看到秦桑打开封印,倒出半瓶天青散,轻轻嗅了嗅,竟然不做任何防护,直接吞入腹中。
这一幕,看得灵蚀有些呆滞。
他自恃毒功深厚,也不敢这么吞下天青散。
秦桑吞服天青散,静坐不动,体内气血开始翻江倒海。
失去毒珠,压制毒素果然麻烦了许多,不过秦桑的修为今非昔比,可以用强大的真元压制体内的毒素。
一来天青散毒性不足,二来秦桑得到的毒神典只有炼虚之前的部分,提升真元的效果微乎其微,但只用来炼体,依然比正常修行快得多。
由于对青鸾法相的理解超出了功法的进度,秦桑修炼起来非常顺利,没有瓶颈。
半晌,秦桑轻吐一口浊气,赞许道:“不错!”
天青散的毒性,足够支撑他修炼一段时间。
秦桑估计,仅凭天青散,还不足以将《天妖变》修炼到第五层巅峰,嘱咐灵蚀切莫懈怠,以后他会搜集其他灵物,助灵蚀提升天青散的毒性。
灵蚀自是满口答应,当即告退,继续淬炼天青砂。
接下来的日子,秦桑时不时从灵蚀那里得到天青散,本尊又进入新一轮的修炼。
……
火域。
某条岩浆河。
三个人正在河底行走。
他们脚踏河床,行于岩浆之中,但步伐飞速,快逾奔马,速度不逊于在天上飞行。
这三人皆头戴红色斗篷,正是当年秦桑首次催动铜柱,产生感应的那些人。
其中领头的号称飞罗大人。
两百年过去了,他们竟然还在火域里,锲而不舍地寻找着。
只是不知为何,原本是四人,现在变成了三个,还剩下飞罗大人,魅惑女子和那名身材高大之人。
他们一如既往,默默在岩浆里穿行。
“等等!”
正行进间,魅惑女子突然开口。
飞罗大人在最前方,停住脚步,回头望来,“飞罗大人,再向前六百里,就到弃烟湖了。弃烟湖有一些修仙家族,据说和火域三宗之一的六合门关系匪浅。”
“也就是说,前面不远就是六合门的地盘了?”高大之人插言问道。
“是,”魅惑女子点头。
两百年过去,高大之人变得沉稳了很多,沉吟道:“这两百年,咱们找到了三处遗迹,但没有一个能让炎心玉出现那种反应,说明至少还隐藏着第四处遗迹,没有被我们发现。这些年,我们尽可能避开火域三宗的势力,但随着范围逐渐缩小,总归是躲不过去的,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魅惑女子看向飞罗大人,道:“我不是说要放弃,否则这两百年岂不是白白耗去?我是担心,那处遗迹被火域三宗控制,我们三人虽不易被察觉,却势单力薄,万一要和火域三宗对上……要不要先传讯回师门求援?”
二人说话时,飞罗大人一直不语,闻言不置可否,只道了一声,“走!”
二人对望一眼,只得无奈跟上。
……
就在秦桑本尊苦修之时,化身已经根据太乙的笔记,找到了第二座可供修复的雷坛。
这座雷坛,深藏湖底。
根据太乙描述,雷坛多建在山上,位于高处,建在湖底的雷坛很少见。
这里可能原本也是山顶,后经岁月变迁,高岸深谷,被湖水和污泥掩埋。
正因如此,这座雷坛保存的很好,比雷霄宗那座还要好。
有上次的经验,秦桑愈发得心应手,只用了两个月就将雷坛修复。
他没有抹去雷坛表面的污泥,只是用禁制将雷坛隐藏起来。
盘坐在雷坛上,秦桑催动真元,尝试感应其他雷坛。
令人欣喜的是,这一次不再是石沉大海,有了回应,正是源自雷霄宗雷坛。
雷坛之间,果然存在联系,哪怕相隔千里万里。
在建造之初,这些雷坛便是用于构筑坛阵。
不过,当秦桑试图引动两座雷坛之力,为自己所用时,最终还是失败了。
仍无法确定主坛的方位。
“看来还是要修复第三座雷坛才行,”秦桑喃喃道,脑海闪过太乙的笔记。
这已经是他们寻找的第五座雷坛,才终于找到一个可用的。
希望剩下的雷坛,还有能被修复的。
‘哗!"
秦桑破水而出。
小五和朱雀正在湖边嬉戏,雒侯趴伏在草地上,适应新的身体。
只有太乙兢兢业业为他护法。
看到秦桑出来,朱雀‘啾"了一声,扭头就要跑,被秦桑隔空摄住,老老实实当坐骑。
事分主次,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主坛,他们乘朱雀飞行,途中几乎不停,一个个找过去。
他们先是向西北,抵达暮落山和火域的交界,根据太乙搜集到的信息,很可能这里就是雷坛的边际。
于是,他们又沿着暮落山边境一路向南搜寻,最后抵达蠡湖所在水系,继续向南又没有雷坛了。
秦桑由此判断,雷坛所在的区域,很可能和凡人地界大致吻合,不知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暂时无法修复这些雷坛,秦桑只得一一记下,继续往东搜寻。
“前面是第十六座了,如果雷坛真的遍及整个凡人地界,这些恐怕还不及总数的四分之一,好大的规模!仅用于行法,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看来雷坛的主人真的想要在这里开辟一处游治……”
秦桑暗暗感叹,轻轻拍了拍朱雀,隐匿气息,投向前方的一座山。
此山巍峨,在周围显得鹤立鸡群。
从半山腰开始,山体上下笔直,猿猴不敢攀,鸟飞不得过。
绝壁之上顽强生长着几株苍松古柏,作为点缀。
他们在山顶落下,秦桑解开朱雀身上的束缚,朱雀立刻变回真身,嘴里不知小声嘟囔着什么。
“使君大人,没人动过我的禁制。”
雷坛建在一处隐蔽的石缝里,太乙检查一番,恭声回报。
秦桑上前,打量着面前的雷坛,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这座雷坛,看起来损坏得非常厉害,比之前那些更严重,秦桑却看出来,这座雷坛的主体骨架仍在,很有希望将之复原。
“就是这里了!”
秦桑立刻做出决断,“太乙,你到处看看,附近有没有宗门势力。”
“是!”
太乙领命而去。
朱雀没得到允许,更为不满,无奈不是秦桑的对手,只能在小五身边蹦跶,用哼哼发泄心中的哀怨。
正值日出时分。
晨雾尚未散去,朝阳在东方晕染出火红的朝霞。
秦桑在雷坛边上忙碌。
小五坐在悬崖边上,小手按着石头的棱角,出神望着日出和这方辽阔天地,白嫩嫩的小腿在悬崖外荡啊荡。
朱雀也沉醉在美景之中,靠在小五身边,难得安静下来,静静欣赏。
太阳完全出来。
朱雀打了个哈欠,脑袋转了转,视线从下面的山林间扫过,突然定住。
它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歪着脑袋看了好一会儿,支起翅膀捅了捅小五,指向山下,“快看!快看!”
第一千九百三十一章 猎杀
不知朱雀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手舞足蹈,非常兴奋。
小五垂下头,顺着朱雀的目光看过去。
绝壁下方是郁郁葱葱的丛林。
古树参天,树冠联绵,密不透风,偶尔能看到几条粗如蟒蛇的藤蔓,从树冠下面伸出来。
‘唧唧……"
“啾啾……”
‘扑腾腾!"
这里是鸟儿的天堂,树冠上的鸟巢随处可见,下方时不时也会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有野兽在树下奔跑。
不过,这里几乎听不到猛兽的吼叫声,豺狼虎豹之类的凶猛掠食者,应该是不多见的。
在山脚下,能够看到有人类走过的痕迹,在荆棘草木之间形成一条狭窄的山道。
其实这里算不上深山。
山道从山外通往这里,到山脚下就消失了。
道路上杂草丛生,不仔细看的话,并不容易找到,可见这条路上很少有人走,估计是进山打猎的猎户开辟出来的进山之路。
沿着山道向外,前方的山势逐趋于平缓,秦桑他们过来时,就看到那边儿有凡人的村落。
越过此山,才是真正的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猛兽也渐渐多了起来。
朱雀看的是正是那条山道。
太阳升的挺高了,阳光洒在山林间,在山道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来人是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粗布荆衣,脚上穿的草鞋,看得出是穷苦人家出身,但身上的衣服很干净,眉宇之间有着一股子坚毅的气质,又有一丝普通人家没有的书卷气。
他步行而来,一只手抓着一捆麻绳,另一只手提着一根前端磨尖了的钢钎,在崎岖的山道上行走,步履却颇为轻快。
抓着绳索和钢钎的手掌,骨节粗大,显然是练过武的。
猎户多多少少练过一些武艺,否则连进山都是难事,遑论猎杀野兽了。
少年却不知是来拾柴的,还是来打猎的,小小年纪就敢独自一人进山。
‘沙沙沙!"
他毕竟不是修仙者,也不是那些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侠客,走在山道上,身体摩擦两侧的荒草,免不了发出声响。
少年眉头始终紧紧皱着,非常谨慎,一直防备着草丛里的危险,走一会儿便要停下来观望。
不一会儿,山道东侧出现了一座山,将山道和少年都遮挡在阴影下面。
这时就能看出,少年不像是来打猎的,他在这里放缓了脚步,一直打量山道右侧的山体。
此山不像秦桑他们所在的那座巍峨奇绝。
这面山坡,时而险峻、时而舒缓,山上草木丛生,险峻处有高达百丈的石壁,舒缓处两条腿就可以轻松攀爬上去。
少年似乎在寻找什么,一点点儿找过去,时而摇头,时而停下来思索。
终于,他看到一处符合心中预想的地形,眼睛微微一亮,快步走过去。
他的目标是一面石壁,经过一片平缓的山坡,矗立在山道上方大概百丈的位置。
少年正要走上去,却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看天时,先用钢钎在地上划了条线,然后目光扫过这片山坡,提起劲力,猛然一跃,稳稳落在一块石头上,如此再三,接连跳到石壁前,仰头观察。
石壁本身高度也不超百丈,但上下平直,生长着一丛丛杂草。
从石缝间,横着长出来一株树,顽强地向上生长,树身上有藤蔓伴生,两条藤蔓垂落下来,几乎接触到了地面。
石壁不算宽,两侧都是土坡,右侧还有一株大树紧贴着石壁生长,树身上也爬满了青藤。
少年认得这种青藤,非常坚韧,可以代替绳索。
他迅速扫过整座石壁,目光闪烁,似在思索什么,最后视线落在石壁顶部。
自下向上看,能看到一团阴影,那是一块大石,石头伸出来一部分,石头本身却不平整,看起来圆滚滚的,令人担心会不会从上面滚落下来。
少年正是冲这块石头来的,故技重施,从一侧的土坡跳到石壁顶,按住大石,轻轻推了推,大石纹丝不动。
他又加大力量,感受到大石出现了轻微的晃动,忍不住露出喜色,不顾危险,趴伏在石壁边缘,观察大石底部和石壁接触的部位,并试着将钢钎***去。
接下来,他不断上上下下,用钢钎和麻绳比划、丈量。
少年忘我的忙碌着,猛然想起一事,看向之前画的线,发现山的影子将要越过这条线了,神情一紧,急忙将钢钎和麻绳藏在草丛里,全力往回跑。
“咦?”
朱雀和小五正看得津津有味,见少年突然遇到天敌一般,仓皇而来,颇为意外。
“他明天肯定还会回来,”朱雀信誓旦旦道。
第二日,同样的时间,少年如约而至。
这一次,他还带来了一个铁锹,从草丛里找到麻绳和钢钎,继续忙碌。
和昨天一样,一到时间,少年毫不留恋,立刻离开。
从此以后,秦桑忙于修复雷坛,少年成了朱雀和小五无聊生活的调剂。
朱雀甚至要和小五打赌,赌少年想干什么,可惜小五并不接茬。
这丝毫不影响朱雀的兴趣,每天最期待的是太阳升起的时候。
不过为了保留这份好奇,她们都没有施展神通去探查和窥视少年的意图。
之后的时间,少年每次到来都会带一些新东西。
比如缠绕着铁钉的铁丝网,铁钉的颜色不正常,估计是淬了毒。
比如木柄,顶端箍了铁,打磨的非常锋利的尖矛。
还有各式各样的机括。
这些机括是猎户的智慧,用来布置陷阱,构造颇为精巧。
少年试了又试,用了十几天才选出最适合的机括。
“怎么样!本朱雀第一天就猜出来,他要布置陷阱!”
朱雀心满意足,向小五炫耀。
但令人疑惑的是,少年如此费心,想必是要捕猎极为凶猛的野兽,可是这附近并没有这种猛兽,深山里的猛兽也被秦桑身下的那座山挡着,过不来。
少年是极有耐心的,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多月,才终于将陷阱布好。
最后一天,少年仔仔细细检查完每一个机关,小心清理痕迹,又从别处扒来几块青苔,掩盖石头上无法抹除的擦痕。
接下来,不见少年留下诱饵,也不见他从别处引来猛兽,时间一到,又跑回家了。
“这小子隐藏的还不够完美,我来帮帮他。”
朱雀看热闹不嫌事大,嘿嘿女干笑,挥了下翅膀。
接下来三天,不见少年的踪影,急得朱雀抓耳挠腮,忍不住想飞到村子里,把少年揪出来,问问他究竟要干什么。
第四天,朝阳东升。
少年终于又出现了。
他的步伐显得比之前沉重了些,行进速度倒也不慢。
这一次,少年路过陷阱,却没有停下来,直奔他们这座山而来。
这些天以来,少年首次进山。
茂密的树叶挡不住朱雀和小五的视线,他们看着少年如猿猴一般,灵活地在林间穿梭。
他右臂上绑着一个轻弩,在陷阱和弩箭的配合下,收获颇丰。
下山之时,包袱里装着好几只鸟,手里还提着一只不大不小的林鹿。
回到山道上,少年看了眼天时,已经快到之前离开的时间了。
这一次,他却没有回家,而是带着猎物走到陷阱旁边,在石壁北侧的土坡,早已选定的地方支起篝火,抓出一只鸟,开膛破肚,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这只鸟很肥,很快就滋滋冒油,香气远远飘散出去。
令人惊讶的是少年接下来的举动,他不为肉香气所动。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对着自己的左臂比划了几下,忍着痛刺进皮肤,割开一条深深的伤口,对自己毫不留情。
血肉翻卷,鲜红的血液立刻染红了衣襟,血腥气混在在肉香里,飘散出去。
‘嘶!"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撕下一块布条,咬着布条一端,为自己包扎伤口。
血却是没那么容易止住的,布条很快也被洇透。
少年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解开水囊,狠狠灌了一口酒,然后盯着火堆,专心烤起肉来。
不多时。
少年所在的山顶上,突然闪现一道白影,瞬间又消失不见。
“来了!”
正在看戏的朱雀,忍不住放低声音,兴奋地两眼冒光。
“怪不得,原来是要猎妖!这小子不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小五目光也闪烁了一下。
白影的行动瞒不过她们的眼睛,是一头凡妖期的白貂。
尽管,人族武者迈入先天,也有不弱的战力,有可能搏杀炼气期低阶的修士。
少年显然不是这种顶尖高手,敢引白貂来杀,称得上胆大包天。
白貂行踪诡秘,在草丛里穿梭也没有丝毫声音,悄无声息来到少年身后,猛然暴起。
少年看似在专心烤肉,实则心神一直紧绷着,但白貂的速度太快了,等他感觉到风声,连侧身躲避的时间都没有。
白貂瞬间逼近,两只锋利的前爪狠狠抓向少年后心。
‘砰!"
传出的竟是金铁碰撞的声音。
撕裂的衣服下面,露出的是铁片。
少年从夫子等人的尸体上,以及幸存者的描述,分析出这头妖兽喜欢偷袭,从后背掏人后心,提前用铁片防护。
却不料,白貂的利爪锋利无比,竟将铁片刺穿!
少年只觉后背一阵刺痛,并有一股恐怖的力量,隔着铁片拍在他身上,下意识向前猛扑。
‘哗!"
少年正面对着石壁,连带着火堆上的烤架,一头栽向石壁下面沙土。
全身剧痛,五脏移位。
这种情况下,少年竟在跌落之前,半扭转身体,将右臂上的轻弩对准身后。
一击没有杀死猎物,白貂发出一声尖叫。
“吱!”
叫声极为刺耳。
与此同时,白貂化作一道白影,跟着少年跃下来,继续追杀,颌下毛发一抖,射出一蓬白烟,笼罩少年。
少年早知白貂的手段,提前闭上了眼睛,并且屏住了呼吸。
尽管他准备极为充分,听到叫声,也感觉脑袋嗡的一下,顿时有些昏昏沉沉起来,这还是他提前在耳朵里塞满了棉花。
白烟、怪叫,都是可怕的妖术,村里武艺最高的猎户,就是死在了妖术之下,毫无还手之力,令村民们闻风丧胆。
幸好这头白貂不会在上午出现,村民们只敢在上午活动,中午一过就要封门闭户,更没有人敢出来猎妖。
这些准备总归是有些效果的,少年没有当场昏迷过去,以顽强的意志支起左臂,并射出弩箭。
白貂扑来,眼看少年左臂要被撕碎,幸好他小臂上也绑了铁片,但也被利爪撕裂了,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嗖!嗖!嗖!"
三根弩箭激射出去,箭尖反射蓝盈盈的光,提前淬过毒。
白貂被迫避让,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了几下,避过三根弩箭,毫发无损。
‘砰!"
少年狠狠砸在地上,当场口喷鲜血。
白貂贪婪看着这具朝气蓬勃的身体,纵跃而下。
就在这时,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地面的沙土哗啦扬了起来。
两侧树上,各有一根弯曲的树枝同时绷直,发出砰的一声。
从树枝垂落到地面的青藤,当即被从沙土里拽出来。
几根青藤都紧紧绑在铁丝网上,铁丝网从地面弹起,带起一蓬沙土,眨眼形成一个网兜,白貂眼看就要被兜在里面,被铁钉刺穿。
毕竟是成了精的妖兽,白貂反应极快,扒住铁网的边缘,高高跃起。
却不料,铁网弹起时还有连环机关,一根紧贴石壁的青藤被扯出来,将抵在大石边缘石块崩飞,大石当场从崖顶滚落下来。
‘呼!"
劲风冲乱白貂的毛发。
白貂全身笼罩在大石阴影之下,以它的修为,一旦被大石砸到地上,也要骨骼尽碎。
‘吱!"
白貂出离愤怒了,发出凄厉地狂啸。
‘噗!"
‘啪!"
千钧一发之际,白貂匆忙喷出一口白烟,将大石阻了一阻,前爪扒住大石的边缘,后爪用力一蹬,一个鹞子翻身,躲过这一劫。
可这还不是全部陷阱,在大石砸落的同时,竟还有第三重连环机关,地面传来机括弹响,草丛冒出冷幽幽的寒芒。
两侧各有五根淬毒的长矛,趁白貂在半空无从借力,猛然射出。
‘唰!嗖嗖嗖!"
毒矛的力道堪比劲弩,迅疾如电。
十根毒矛交错,力道用老的白貂逃无可逃,狂啸变成惊恐地尖叫。
‘噗嗤!"
“砰!”
妖血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线。
一根毒矛将白貂洞穿,矛尖深深刺入树干,矛尾还在颤动。
“精彩!”
朱雀用力拍了一下翅膀,“可惜,这头小貂身上有修士的气息,应该是别人养的,这小子有麻烦了。”
第一千九百三十二章 道理
大石砸在地面又弹起,然后沿着山坡翻滚下去,越过山道,最终落进山沟里。
草叶纷飞,轰隆隆巨响在山间回荡。
少年用尽全部意志,手脚并用,全力向外爬,险之又险躲过大石的碾压,才没有死在自己布置的陷阱之下。
“呼呼!”
少年大口喘着粗气,扭头看向上方。
毒矛***树干,白貂的身体就挂在毒矛上,脑袋、尾巴和四肢无力的垂下来,妖血顺着毒矛流淌,鲜红的血液混着青黑色的毒液。
白貂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气绝身亡。
少年却不敢掉以轻心,忍着剧痛,支起上身,为轻弩换上新的弩箭。
‘嗖!"
弩箭正中白貂。
白貂没有任何反击的动作,被弩箭射中,身体剧烈晃了晃,仍旧挂在毒矛上,鲜血飙飞。
确认白貂死去,少年全身好像泄了气一般,猛然歪倒在地上。
没有以凡人之躯猎杀妖兽的自豪,只是枕着草丛,呆呆望着青天,喃喃道:“夫子,我终于给您报仇了!”
泪水从眼角流淌出来。
往日的一幕幕浮现,那时有多么温馨,现在就有多么悲伤。
他幼时母亲体弱多病,不久撒手人寰,父亲是个猎户,也在他八岁的时候不幸死在山中。
八岁的他就要开始独自养活自己,亲戚朋友的心肠都不坏,但都是穷苦人家,有心无力,不可能把他领回家养着,只能尽力帮衬。
他也自知是个拖累,尽可能不去麻烦别人,自己养活自己。
直到夫子出现,教他们读书识字,传授道理。
夫子劝他进学,不收他的束脩,师母对是孤儿的他格外关照,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亲情。
可好景不长。
那天夫子去镇上为学徒购买纸墨,天黑也不见回来,全村出去找,却只找到一具尸体。
夫子的死状惨不忍睹,胸膛被破开,内脏不翼而飞,全身血液被吸干,成为干尸。
少年清楚记得,确认尸体是夫子的那一刻,五雷轰顶般的感受。
夫子是第一个被妖貂杀死的冤魂,此后接二连三又有人惨遭毒手,村里几次组织人手猎妖都无济于事,反被妖貂趁乱害死好几条性命。
没有人再敢提杀妖,少年找不到帮手,但心中复仇的火焰从未熄灭。
他清楚知道,妖怪神通广大,一点儿失误都有可能导致算计落空,枉送性命,但他必须要做,为夫子报仇,否则枉为人子!
“嘶!”
剧痛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抬了抬左臂,痛得更厉害,只能抬到一半,解下身上的铁片,伤口触目惊心。
内腑肯定也受伤了,五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
少年往嘴里塞了一块布,死死咬住,自己处理好伤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挪动到树下,拽了拽毒矛。
毒矛深深嵌入树干,他现在不剩多少力气了,拔之不动。
少年将毒矛上的白貂取下来,拾起一根毒矛当拐杖,踉跄着往回走。
村子整个用土垛围了起来,妖貂出现后还设置了碉堡和巡逻。
走到村寨时,少年几乎精疲力尽,举起手中的白貂高呼:“我杀死妖怪了。”
便一头栽倒在地。
……
小五和朱雀看了一个月的大戏,终于落幕,仍觉得意犹未尽。
秦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修复雷坛,愈发熟练,已经恢复了九成。
接下来,又用了不到一月,成功复原雷坛。
秦桑稍作调息,启动雷坛,不出所料和其余两座雷坛生出了模糊的感应。
他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紧紧抓住这股感应,引动雷坛另一重变化。
与此同时,三座雷坛的位置和关系,都勾勒在他的脑海之中。
‘呲啦!"
雷坛上方,雷鸣电闪。
秦桑沐浴在雷霆之中,却伤不到他分毫,每一次闪电的波动都不一致,代表一重新的变化。
历经重重变化,借助其他两座雷坛对照,秦桑的推演越来越清晰,最终指向某个方位。
秦桑心下大喜,尽管仍旧感应不到主坛,但确定了主坛的位置,寻找起来就容易多了,除非主坛被彻底毁去。
‘唰!"
闪电尽收坛中,雷坛沉寂。
秦桑布阵将雷坛掩盖住,准备立刻去寻找主坛。
见秦桑从石缝里走出来,小五和朱雀都看了过来。
“修好了?”朱雀问。
秦桑点头,“已经确定主坛的方位了……咦?太乙带过来一个人,等在远处,可能有什么发现。”
他发出讯号,召太乙过来。
不多时,远方飘来一块白云,上面站着太乙和一名老道。
“老爷,这位是辛火观的观主净淳道长。”
太乙学着雒侯,在人前也称秦桑为老爷,又为身边的老道介绍,“这是我家老爷,法号清风。”
“见过清风前辈。”
连日来,净淳道人和太乙论道,对他敬佩无比,面对太乙都要尊称老爷的秦桑,毕恭毕敬。
经太乙述说,秦桑得知辛火观乃是左近第一大派,门中有一脉雷道传承。
太乙基本探清了这一脉的底细,传承虽和道庭雷部有关,但乏善可陈,担心自己看走眼,叫来给秦桑过目。
净淳道人不知得了太乙什么好处,对秦桑的问题知无不言,可惜辛火观传承确实没有多少可称道之处。
秦桑正要告辞,却被朱雀拦住,撒起娇来。
“有一场好戏,还没看完呢!也不差这几天,再等等嘛!”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秦桑还没说什么,净淳道人先怒喝起来。
“妖兽作乱,竟有此事!敝观和神道约定,附近不设土地神司,由本门看顾,出了这等事,是敝观的疏忽,让诸位见笑了。”
净淳道人义愤填膺,可他身为观主,如果言行如一,根本等不到少年拼命,妖怪刚害人就被斩杀了。
秦桑不置可否,看了眼小五,道:“既然你们有兴致,再等几天也无妨。”
几人席地而坐。
净淳道人惴惴不安,见秦桑没有迁怒辛火观的意思,才放松下来。
闲来无事,秦桑询问净淳道人,这里有没有什么上古传说。
净淳道人挖空心思,讲述各种传说故事,多数荒诞,有些内容也很有意思,可惜无从考证了。
第六天。
远方出现一道虹光,看其方向,直奔这里而来。
“正主到了。”
朱雀嘿嘿女干笑,看了眼身边的净淳道人,一副又有好戏看的表情。
众人起身,隐去身形,从山顶消失。
那道虹光正是一道遁光,遁光中包裹着一枚飞梭,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两人的面相都很年轻,气质和衣饰皆华贵如王公子弟。
男子正安慰女子:“师妹莫急,气息越来越清晰,玉龙貂肯定就在附近。这小家伙能从为兄府上逃走,机灵的很,不敢招惹强敌,最多吃几个凡人,肯定不会有事。”
“你还说!”
女子满脸哀怨,“都怪你,口口声声你的人肯定能照顾好它,让我把它寄养在你府上,回来就不见了。要是我的玉龙貂出了什么事,我去求师父,拿你试问!”
“好好好,拿我试问。要是玉龙貂死了,为兄赔你一头新的,杀了那几个丫鬟给你出气,好不好?”
男子小心赔着笑。
“我不要新的,就要我那头玉龙貂!”
女子嘴巴嘟得老高,突然面露惊喜,欢呼道,“找到了!”
‘唰!"
虹光从天而降,下方正是一片村落。
两人在村子上空现身,视线落在村子北方,那里有座小小的土地庙。
看到土地庙里的景象,女子的脸色骤然煞白,男子一脸铁青。
自从少年带回白貂的尸体,便成了村里的英雄,妖尸没人敢吃,供奉给了土地爷。
“谁!谁敢杀死师妹的玉龙貂!”
男子愤怒。
当看清玉龙貂身上的伤口,女子心疼地落下泪来,男子则愣住了。
“这些伤……”
男子没有感受到丝毫法力、法器的痕迹,土地庙里也没有土地神,难以置信道,“难道玉龙貂是被凡人杀死的?”
玉龙貂再弱也是一头成了精的妖兽,凡人如何抵挡得了妖术?
男子的吼声惊动了整个村子,村民们不明所以,男女老幼纷纷从家里出来,循着怒吼来到土地面前,看到这对儿男女。
“是神仙!”
有人注意到男女脚不沾地,凌空悬浮,不由发出惊呼,顿时引发骚动。
“真是神仙!”
“神仙显灵了!来收妖怪了!”
……
村民们七嘴八舌,万万想不到妖怪是神仙养的,真当神仙来斩妖除魔了,眼神里都是狂热。
“师妹的玉龙貂是谁杀的,给我站出来!”
男子眼神如刀,杀气腾腾。
女子头也不回,抱起貂尸抽泣。
村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顿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在男子逼视下躲躲闪闪。
“是我杀的!”
人群中想起一个苍劲浑厚的声音,走出一位老人,本村的村长。
“村长……”
有人低声要说什么,被老村长摆手阻止。
老村长越众而出,面对神仙,腰杆也如箭杆一般笔直,“单单我们村,就被这妖怪残杀了十几个人,破腹吸血,不留全尸,惨不忍睹,我杀它是为乡亲报仇!两位仙长如果要为这畜生报仇,就把我杀了吧,不要迁怒别人,我这把老骨头,也活够了。”
这番话,不完全是向两个仙长说的,也是对身后的乡亲说的。
村民们明白了老村长的意思,老村长已经老了,少年还很年轻。
他为大家斩妖,是英雄,老村长甘愿替死。
老村长的家人只能低声抽泣。
几个壮实的汉子将少年围在中间,死死将冲动的少年按住。
“呵呵……”
男子冷笑,“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竟敢当面欺瞒本仙长,罪加一等!滚出来!”
一声暴喝,几乎将村民的魂魄震散。
少年只觉全身发紧,被一股巨力抓起,不由自主飞了出来,狠狠摔在地上。
那几名汉子试图阻止,当场被震飞出去,口中喷血,挣扎不起。
老村长想要顶罪,岂能瞒得过他的法眼,少年身上有淡淡的怨念纠缠,定是真凶无疑。
但男子不信少年一人能够杀死玉龙貂,狞笑道:“还有谁,都给我站出来!还是你们全村都参与了?”
“你!”
老村长勃然色变,男子竟要屠杀全村不成!
“就只许妖怪吃人,不许我们反击吗,这是什么道理!”少年悲愤大叫。
“哼!你们算什么东西,一群草木愚夫也配和本仙长谈道理!”
男子一直留意师妹,这番做派也是为给师妹消气,“没人站出来是吧,好!”
见师妹没有反应,男子抬手,掌心向前,五指如剑,射出五道剑气,直接斩向村民。
“住手!”
上空传来一声怒喝。
见他真要屠杀村民,净淳道人忍不住现身,五道剑气被喝声打散了。
秦桑等人也跟着落到地上。
“净淳前辈!”
男子看到净淳道人,顿时大惊失色。
女子也是身体一抖,手中的貂尸摔在地上,花容失色。
他们的师门有点儿实力,但面对辛火观观主,师尊也要躬身行礼。
“混账!豢养的灵兽下山害人,竟不分青红皂白屠杀全村,寅筱教的两个好徒弟啊!”
净淳道长疾言厉色,听在两人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前辈,应该怎么处置这两个恶徒?”净淳道长的举动更是让两人惊恐到了极点。
“贵观既然颁布了律条,秉公处理便是,”秦桑扭头问小五和朱雀,“看够了吧?”
“无趣!太弱了,来个炼虚老怪才好看,”朱雀摇头甩尾,猖狂的语气把净淳道长都惊住了。
“你还真敢想。”
秦桑摇头,真引来炼虚老怪,他这个化身也讨不到好。
“此事已了,我等告辞了。”
众人冲净淳道长拱手道别。
村民们短短时间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如梦方醒,这才知道这些神仙是好的,是来救他们的,纷纷跪地感谢。
“明月,仙长救了我们,还不快向仙长叩谢救命之恩!”
老村长见少年还在发呆,急忙上前拽了拽,一起跪在地上。
已经转身的秦桑,突然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少年,“你叫明月?”
第一千九百三十三章 玉朗
明月。
常见,却让秦桑无法忘怀的名字。
那是多么久远的记忆。
秦桑眼前浮现出一个小道士的身影,依然清晰。
帮他拿来小木墩、检查伤腿的明月,得知寂心道人将他留下而欢喜的明月,见他将溪水引到道观而崇拜的明月,看着他烤肉而流口水的明月,跟他在进城里大快朵颐的明月,刻苦学道学医习武的明月,一同在缸里泡药浴的明月,和寂心道人济世救人的明月……
只可惜,他那次因故不辞而别,竟成了永别。
秦桑轻轻摩挲着千钧戒,明月亲手描绘的那副画,他一直收藏着。
画上的人正是他,一幅画记录下那段快乐的时光。
他没有亲眼看到,却能够想象到,明月执笔作画时的神态。
青羊观的时光,包含着纯真、真挚的情感。
也是秦桑这一生,短暂却罕有的宁静、安详的时光,岂能忘怀?
所有人都看着秦桑,不知他为何突然止步,问完后又是一脸缅怀之色,久久不言。
秦桑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世间叫明月的人很多。
却不知为何,惟独这个少年,将他埋藏在心底的那些,关于明月的记忆勾了出来。
是因为那份赤子之心吗?
秦桑听朱雀描述,以及所见所闻,虽不了解来龙去脉,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少年敢以凡人之躯猎杀妖兽,为夫子报仇,敢在修仙者面前据理力争,勇气可嘉。
仅仅如此吗?
哦,这个少年的天赋中规中矩。
金火木三灵根。
但天赋再好也不是打动秦桑的理由,大千世界广阔无边,凡人无数,天灵根或许要费些时间,如果秦桑要找双灵根,不会太难。
而且,以秦桑现在的能力,就算是五灵根那种惨淡天赋,秦桑也有把握将他强推至元婴,未来冲击化神时可能会遇到坎坷。
秦桑回顾自己下山以来的经历,许是活的太久了,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能联想到各种故人和往事,被揭开尘封的记忆。
下山之后随缘而往,随遇而安,这份闲适,无形中契合了在青羊观的心态。
经历一次次的触动,自己潜意识里,是不是早就想为那段记忆寻找一个寄托呢?
正好这个少年出现了,正好又叫明月。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秦桑暗想。
“我记事起就叫明月,是爹娘给我取的。夫子说,等我及冠,要给我冠字,”少年老老实实回答道,说起夫子,流露出浓浓的伤感和不忿。
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两个仙长,此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可少年永远无法忘记方才那一幕。
“你姓什么?”秦桑问。
“姓秦,”少年答道。
秦桑愣了愣,不由笑了一下,还真是缘分啊!
“你可愿随我修道?”秦桑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随心所欲,依本心行事。
此言一出,不仅净淳道人,连朱雀都有些吃惊。
雒侯和太乙则吃惊中带着羡慕。
“你疯啦!”
朱雀无法理解,她们只是看了场戏,怎么就给秦桑塞了个徒弟?
之前游历了这么远,秦桑从未流露过收徒之念。
“就因为他姓秦?这个村子好像叫秦家庄唉,全村都姓秦,你要不要都收了,建个秦家观呗?”
朱雀飞到秦桑面前,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想要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被秦桑一指头弹飞。
这句话更是令其他人心神巨震,无法置信,满场寂静。
跪在地上的两人,陷入深深的绝望。
辛火观的律条不会要他们的命。
可他们得罪了一位大能的弟子,连净淳观主都要称呼前辈的大能!
被师父知道,恐怕不仅不会替他们求情,反而先将他们逐出师门。
少年本人彻底呆住了。
见少年痴痴傻傻,老村长恨铁不成钢,伸出大手,一把按住他的脑瓜扣在地上,“还不快给师父磕头!”
‘砰!’
结结实实一个响头,把少年从迷茫中拉出来。
“修道要离开家乡吗?”
“贫道游历天下,你随我修道,自然要离开这里。况且仙凡有别,总有一天要斩断红尘。”
“仙凡有别,”少年喃喃复述这四个字,突然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修道后,我也能拥有神仙的力量?”
秦桑知道少年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们不是神仙,只能算修仙者,贫道也一样,只不过贫道的修为比他们高。他们能够随意欺侮凡人,实力比他们更强的修仙者,同样可以这么对待他们,世道就是如此。”
“世道!”
少年紧紧握住双拳。
秦桑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少年很聪明,能领会他的意思。
世间如他一般,怀有赤诚之心的修仙者当不在少数,可有多少能一直保持初心呢,最终经历过毒打,绝大多数领悟出了独善其身。
况且,这种世道真能改变吗?
恐怕强如大乘修士,最多也只能改造一时、一地。
“没想到贫道有幸见证了一桩佳话。”
净淳道长也看出端倪,知机插言,“小道友因祸得福,日后必定前途无量。你且放心随道长去修道,秦家庄自有我辛火观看护,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秦家庄分毫!”
说着,他用凌厉的目光扫了眼面前的两人。
“这二人肆意妄为,触犯律法,决不轻饶!”
少年回头看向村民,在人群里找到一名妇人。
妇人就是他师娘,夫子死后深受打击,身体虚弱,卧床不起,刚刚突逢变故,竟自己扶着墙壁走了出来。
出来时看到摔在地上的少年,心急之下险些摔倒,幸好净淳道人现身解围。
师娘被人搀着,脸上的惊慌和焦急还没有消退。
见明月看过来,师娘也连连催促,“明月,还不快去拜见师父。你以后有出息,夫子泉下有知,肯定也会为你高兴的。师娘有这么多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少年眼含泪花,不再犹豫,重重叩首,“徒儿拜见师父。”
秦桑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为师今日便代你夫子为你取一个字,以后就唤做玉朗吧,是字也是道号。”
如玉之德,如月之朗。
“玉朗,好名字!好道号!前辈在我辛火观治下收徒,也是我辛火观一大幸事,不得不庆贺一番!前辈和诸位道友不妨移驾本观,让贫道略表心意……”
净淳道长比秦桑这个师父还热情。
“修行人没那么多礼数,”秦桑摇头,交给秦玉朗一个玉瓶,传音道,“这些丹药可调理气血,延年益寿,你好好向亲朋告别,为师去你杀妖的地方等你。”
说罢,秦桑等人身影一晃,便从村民眼前消失,留下一脸遗憾的净淳道长。
“你真要收徒啊?”
朱雀还是没想通,落到山头还在追问。
“就是想收徒弟了,给小五找个师弟做伴儿,好不好?”秦桑揉了揉小五的头发。
在他脑海里,却又浮现出一些身影,李玉斧、梅姑、白寒秋、申晨……
他们还好吗?
小五连连点头,笑得很开心。
“怎么不找个天灵根的天才?这家伙……不过小小年纪,有胆量、有谋略,也算不错。品行也端正,懂得尊师重道……”
朱雀看向山下陷阱的痕迹,嘟嘟囔囔,比秦桑这个师父还操心。
“你在评价别人的品行?”秦桑笑了,他刚收了徒弟,心情不错。
朱雀大怒,“你给我等着,我打不过你还打不过你徒弟吗!”
不到一炷香,山道上跑来一个人影,正是玉朗。
他背着一个快比身体还大的包袱,幸好练过武艺,否则要被包袱压趴下。
看到山上的身影,玉朗只觉脚下一轻,被一缕风托起,落到秦桑面前还在气喘吁吁。
“师父,”玉朗放下包袱,恭恭敬敬行礼,拿出一柄短剑,不安道,“这是净淳前辈送给我的,弟子不敢收,可是……”
“既然是净淳道人一番心意,就留下吧。”
秦桑扫了眼,是一柄不错的极品法器,净淳道人也是懂得分寸的。
“为师来给你介绍……”
秦桑一一为徒弟介绍。
“拜见朱雀前辈,拜见雒侯前辈,拜见太乙前辈,拜见师姐……”
玉朗一一行礼,态度恭谨。
朱雀很满意,也不提欺负秦桑的徒弟了,还送上见面礼。
一路上杀妖除魔,朱雀私吞了不少好东西。
太乙和雒侯都有礼物相送,小五的礼物由秦桑代赠了,还拿出一个储物的法器,将杂物装上,交给玉朗。
玉朗尚未入道,便已身家不菲。
回想起自己求道之初的艰难,秦桑不由心生感叹。
朱雀没有得意多久,很快又骂骂咧咧变成坐骑。
飞在天上,玉朗新奇之中带着拘谨,僵坐在那里不敢动弹。
秦桑则在考虑如何教导这个弟子。
由于是临时起意,收了徒弟才开始考虑这些。
入道不难,从金火木三类基础功法里随意选一部即可。
后面的路却须斟酌。
他手中有不少传承,不提他修炼的这些,单单木行就有无相仙门木相一脉的完整传承,看起来非常适合玉朗。
道庭符箓一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身为五雷院使君,执掌五雷使院印,不通过神庭也有资格建坛传箓。
道门法箓,在神庭和道庭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不过,他只能传雷部法箓,不能超出自己的修为,且无法借助神庭的力量。
秦桑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传道需因材施教,他对这个徒弟还不够了解。
“这部《拂柳心经》,你先拿去参悟,”秦桑将经文写在纸上,简要讲述了一下经义。
玉朗是识字的,省了不少麻烦。
秦桑讲经时,太乙和雒侯都竖起耳朵听,可惜经文的内容太浅薄,炼虚修士也讲不出花来,实在没有什么能启发他们的。
众人乘朱雀飞过千山万水。
离主坛越来越近了。
太乙一直低头看着脚下的山川,似乎看到了什么标志,道:“使君大人,前面快到燕国了。”
“燕国是实力最强的几个国家之一。燕国以及周围几国,称得上诸国的中心,物产丰饶,国力强横,百姓安居乐业。当年我第一次离开洞府,外出游历,从那些边陲小国来到燕国,着实增长了不少见闻,现在也还记得,不知燕国有没有改朝换代……”
太乙感叹道。
“你没有在附近找到雷坛?”
太乙抬手指向洞府,“只在燕国东部的大梁国发现一个雷坛的遗迹,可惜晚辈见识浅薄,分不清分坛和主坛。我也怀疑,燕国等国位于诸国中心,可能有其特别之处,可惜我什么都没找到。”
“燕国附近的修仙者,没有修持道庭雷法的?”秦桑问。
“晚辈没发现,”太乙摇头。
分坛都留下了传承,主坛竟然没有。
看来只能靠自己搜寻了,秦桑暗想。
“主坛定在燕国境内,大梁的雷坛肯定不是主坛,损坏这么严重,也没有过去的必要!”
这一次,秦桑能够做到将范围缩小在一州之内,众人全力搜寻,主坛但凡留下任何痕迹,肯定能找到!
“好大的江!”
玉朗抓着朱雀的羽毛,看向地面,满脸惊叹,他和大家渐渐熟悉了,不像开始那么沉默寡言。
“下去看看!”
秦桑刚一开口,朱雀立刻将众人抖下去,不住叫嚷着,“本朱雀要累死了!”
“这是平江,从大梁流淌过来的,”太乙故地重游,还记得一些。
众人落地,秦桑席地而坐,他要做最后的推算,尽可能缩小范围。
一连三日,秦桑一动不动。
第三日傍晚,秦桑起身,“走!去见一见平江江神。”
利用山形水脉,也能辅助他做判断,尽管无数年来可能已经沧海桑田,说不定也会留有脉络。
江神庙位于燕国境内,并不在这条江段,众人腾云驾雾,沿江面飞行。
不料,向前飞了一阵,还没有找到水府的神灵,就有了一个特别的发现。
江面上有一个东西在阳光下闪烁光芒。
虽名平江,江水却一点儿也不平缓,闪光的原来是一块冰,在江面是漂着。
冰块里竟有一个人,像一具被冰封的尸体!
第一千九百三十四章 武道
冰中人被冰封,但气息未绝,显然不是凡人。
此人不是被敌人施法所困,就是利用玄冰封印隔绝自身气息,再借助江水漂流摆脱敌人。
看起来更像后者,不过此人现在的状态不妙。
他可能想着脱离危险,苏醒后自行破冰,可身上伤势太重,不仅毫无醒转的迹象,气息也愈发微弱。
“啧啧!这家伙再不放出来,要把自己冻死了。”
朱雀这种好事的性子怎能忍得住,翅膀一沉,张嘴喷出一口火,将冰块从江心卷到岸上。
边向下落边道:“前面说不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万一和你要找的主坛有关呢,叫醒他问问。”
秦桑知道这肯定不是朱雀的本心,只是担心他不想多管闲事,随口说说而已。
不过秦桑并没有阻止。
一来朱雀说的也有些道理,二来他发现冰里的人有些眼熟,他可能认得。
‘砰!’
玄冰被火焰一激,摔在地上,立刻四分五裂,冰中人滚了出来。
此人仰面朝上,双手放在胸前,紧紧握着一柄剑。
他的面相很年轻,看起来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面色苍白,气息异常微弱,身上的白袍多处被鲜血染红,被玄冰冻住,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别人的。
这名白袍青年的五官和气质,比之当年有些许变化,但秦桑可以肯定是一个人。
正是当年在云鼎城,卖给他道场信物的那个少年,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
那时少年只是炼气期,现在已有金丹后期修为,离元婴已不远矣。
两百余年就可以冲击元婴,且从秦桑那里得到过一枚紫源丹,结婴的几率不小。
如果秦桑没记错,少年父亲去世,自己小小年纪就要抛头露面,冒险出来交易,背后肯定没什么靠山。
少年假如一直没有拜师,以散修的身份取得这个成绩,在大千世界也称得上出类拔萃的了。
秦桑等人落地,就看到白袍青年胸前微微起伏,眼皮轻轻颤动几下,缓缓张开。
白袍青年苏醒,看到站在身边的陌生人,顿时大惊,猛然从地上跃起,下意识祭起手中灵剑。
‘呼!’
寒风卷起灵剑,挡在白袍男子身前,剑尖微颤。
但不等灵剑射出剑气,一道流火便狠狠拍了下来,轻易将寒风打散,把灵剑拍在地上。
“喂!小子,是本神雀大人救了你,你竟敢对本神雀拔剑!”
朱雀瞪着白袍青年,非常不满,大声嚷嚷。
‘噗!’
白袍青年本就有伤在身,强行运剑却被朱雀打断,体内顿时气血逆乱,伤上加伤。
抹掉嘴边的鲜血,他看了看江心和脚下的玄冰碎片,终于认清了局势,强压伤势,环施一礼,“多谢诸位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秦桑现在的面孔和在云鼎城时截然不同,他自然认不出来。
“看你这惨样,本神雀懒得和你计较,”朱雀满意了,哼声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白袍青年犹豫了一下,打量秦桑这群人。
有鸟有马,有老有幼,看起来像是一家人外出游玩。
那头神雀虽能口吐人言,却也未必是化形期的大妖,除帝流浆,世间能辅助妖兽炼化横骨的秘术丹药也是有的。
“诸位应该不是在附近修行吧?在下被诸位所救,理应知无不言。可是在下的对头势力强大,行事狠辣,只怕会牵连到诸位。”
朱雀嗤笑一声。
秦桑没兴趣了解他的恩怨,虽是故人,仅仅一场交易而已。
“前方地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大事?”
白袍青年点头,“确有一桩怪事,引发了不小的风波,不知算不算大事。不久前,突然有一声雷响,据说震动三州,印、鹿、南庶三州之内皆能听闻,偏偏那时三州都是晴空万里。晴天霹雳,绝非天雷,更怪异的是没有人说得清雷响的源头。后来便有传言,此雷音乃是一种预兆,三州境内将有异宝出世,许多修行人进入三州寻宝,至今没人找到异宝,传言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雷响是在什么时间?”
秦桑心中一动,连忙追问。
太乙也想到了,眼中闪过激动之色。
如果雷响的时间,能够和秦桑催动三座雷坛的时间对应上,很可能是三座分坛和主坛产生了呼应,引发出的异象。
这就说明,主坛没有被毁!
白袍青年那天也在三州境内,亲耳听到雷响,记忆犹新。
一问之下,果然是在同一天!
当真是柳暗花明,秦桑暗暗点头,能够确定主坛还在,寻找起来就有信心了。
至不济,让太乙回去催动分坛,他留在这里听雷,多听几次,肯定能发现端倪。
“快快快!”
朱雀迫不及待了,它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这件事也不例外。
如果雷坛能让秦桑一步登天,拥有合体乃是大乘的力量,云都天和落魂渊又算得了什么。
它完全可以横着走,到哪儿都是大爷,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众人向白袍青年点点头,立刻驾起遁光,破空而去。
“等等……”
白袍青年没想到这些人如此雷厉风行,望着远去的遁光,目瞪口呆。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这些人的身份,以后怎么报答对方?
想到这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甚至忘了自报家门,对方也不知道他的名姓。
萍水相逢,宛如一场梦。
白袍青年默然,想到自己背负的仇恨,喃喃道:“这样也好……也好。”
他取出丹药吞下,遁入深山。
……
“怪不得一直看不见江神、府兵,估计也都去寻宝了……”
众人沿江面飞驰,进入三州之一的印州。
进入印州之后,秦桑很快感知到了修行者的气息,不管神道还是仙道,都在到处搜寻着什么。
他现身接触了一些人,用灵石购买消息,正如白袍青年所言,没有人能说得清雷响的源头。
所有人都跟无头苍蝇似的,若非雷响确确实实发生过,很多人早已放弃了。
经过一番探查,秦桑知晓了附近的地势。
太乙当年来时,还没有印、鹿、南庶三州这种划分。
其中印州和鹿州一西一东,都是沿平江而设,江水穿过一州之地,两州的首府皆建在江岸。
两州占尽地利,乃是燕国最富饶的州府之一,仅次于都城。
而南庶州的疆域乃三州之中最广,却最贫瘠,境内多山,且南庶州南部便是燕国边陲,时有摩擦和战乱发生。
各方势力推断,宝物最有可能出世的地方,就在三州交界之地。
那里是现在最热闹的去处,各方齐聚,鱼龙混杂。
不过,秦桑不急于去凑热闹,这些人提供不了更多有用的信息。
他通过三座雷坛,推断出的区域,是在南庶州境内,但范围也着实不小,囊括大半南庶州。
通过印州,斜插进南庶州。
秦桑命朱雀低空飞行,盘坐在朱雀背上,太乙等人为他护法,仔细搜索起来。
这番搜索,一直持续了三个月,一无所获。
“难道主坛是被封印的状态?”
秦桑暗忖。
主坛能够给予回应,在分坛却感应不到,沉寂后也没有丝毫气机泄漏出来。
如果主坛被封印了,那道封印定然不弱,看来必须让太乙跑一趟了。
秦桑画了三道雷符,让太乙带上,可以视为雷坛的‘钥匙’。
太乙修为差了些,但其乃雷符之灵,只需激活三座分坛,不必引动更多变化,还是能做到的。
朱雀和太乙同去。
他们离开后,秦桑便落在南庶州中部的一座山上,静静等待。
……
三州交界。
寻宝的热情仍未消退。
仙宗家族,州府城隍,齐聚于此,几乎将这一带刮地三尺。
能让这么多修行者疯狂,不仅仅是一声雷响这么简单。
还有听到雷响之时,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那种悸动稍纵即逝,凡人会忽视,修行者却不会,修为越高越明白意味着什么。
搜寻的区域,逐渐从三州交界之地向外扩散。
秦桑冷眼看着一道道遁光从天上飞过,等待雷响出现。
“炼气期前三层,虽然只需要考虑积累真元,但也要思索功法精义……”
玉朗盘坐在秦桑面前,认真听师父讲道。
这段时间,他已入道,修炼出第一缕灵力。
秦桑不会讲得很深,但也不会太直白,给徒弟思考的空间。
感受体内运转灵力,为自己带来磅礴生机,玉朗突然问出一个问题,“师父,真气和灵力不一样的吗?”
幼年时,父亲传授他武艺,曾经说过修成真气可称一流武者,步入先天则是绝世高手。
从此他便以修炼出真气为目标。
如今被师父领入仙途,却得知所谓的先天高手,有可能斩杀炼气期修士,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炼气期修士精通一些强大诡异的法咒,运用法器,先天高手几乎没有多少招架之力。
遑论更强的筑基、金丹。
难道先天就是武道的极限,武者注定无法和修仙者相提并论?
“真气乃武者气血精华所聚,又有武者坚韧的意念,修士吸纳天地灵气修成灵力,但也会和自身精气神交融。”
秦桑也练过武,没能修炼出真气,但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修炼《天妖炼形》境界越高,认知也就越深。
秦桑有种感觉,力道也不只一条路可走。
譬如《天妖炼形》,很可能不是纯粹的炼体,这门功法最重要的两个作用,一是修成法相,一是淬炼血脉之力。
这两种,好像都不是纯粹的强化体魄。
秦桑法相尚未大成,只是有一些猜测,还不敢肯定。
如果法相之道修炼到极致,会不会是干脆舍弃自己的肉身,夺全身之精气神,尽数融入法相,重塑躯壳?
而纯粹的体修,应当是不断发掘肉体的潜力,淬炼体魄,一步步踏上巅峰,肉身就是最强的武器,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弃肉身的。
武者,显然和纯粹的体修也不一样。
如果沿着武道这条路走下去,会不会是另一番广阔前景?
“大道三千,无一小道,武道未必没有前路,或许还没人能够走出来……”
秦桑顿了顿,“或许早已有人站在武道巅峰,只是我们还没有见过,为师也还没有见识到真正的大千世界呢。”
“武道巅峰。”
玉朗若有所思。
忽然,秦桑站起来,目光炯炯,注视南方。
玉朗见状知道要办正事了,连忙收起思绪,顺着师父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也没有听到雷声。
“小五,我们走,雒侯你们随后跟来。”
秦桑领着小五,一步跨出,身影便消失不见。
他催动身法,向南方疾驰。
虽无雷声,但他感知到了一股极其隐晦的波动,若非他亲自修复过三个雷坛,很可能也会忽视过去。
很显然,太乙和朱雀已经激活了三座分坛。
眨眼间,不知飞过了多少山川,秦桑发现这股波动正在逐渐累积。
雷声想必是累积到顶点,爆发的结果。
当初,秦桑激活三座分坛后,为了仔细体悟,也是催动了好一会儿。
波动越来越清晰。
终于,秦桑来到附近,首先看到的竟是一座城池,波动的源头就在城外不足百里的一座山中。
‘唰!’
秦桑从天而降,落到山上,目光一转,立刻锁定前山的一个道观。
道观极为破败,院墙坍塌,瓦缝里长出荒草,前殿的屋顶都破了好几个洞,久无人气和香火。
波动正是源自道观的地下。
秦桑双目微阖,神识探入地底,很快露出笑容。
“果然有封印!”
封印和雷坛同源,很可能是雷坛的主人留下的,为了防备什么人不得而知。
秦桑施展土遁之术,遁入地下,接触到封印的边缘,摸索了一番便想出破解封印的办法。
以指为笔,在封印表面描画,最终手掌用力一按。
‘噗!’
封印破裂。
郁积在封印中的波动陡然喷薄而出。
‘轰!’
三州之内的生灵再次听到一声晴天霹雳。
这声雷响却不单单是从封印内部传出来的,封印中的法坛,仿佛能让天地与之共鸣!
第一千九百三十五章 青羊观
雷响的同时,秦桑施法掩盖波动,以防万一,将整座山都封锁起来。
燕国修士并没有虎口夺食的实力,但秦桑也不想引来太多人,造成麻烦。
封印内部只是一个巨大的空间,像是道观的地窨,但肯定和这座道观没什么关系。
地窨之中,有一座法坛,不出意外,正是坛阵的主坛。
从大小也能看出来。
主坛足有分坛的十倍大!
“终于找到了!”
秦桑看着面前的主坛,眼中异彩连连。
主坛的格局和分坛是一致的,坛分三级,上坛圆形,中坛八角,下坛四方。
“没想到主坛保存的这么完整!”
这是秦桑最意外的地方。
诸多分坛,绝大部分只剩几块条石。
这座主坛上中下三层竟然都在,应是一直被封印,从未有人涉足此地的缘故。
但损坏还是非常严重的。
主坛之上,纵横交错的裂纹密密麻麻,崩裂之处也随处可见。
主坛的边缘还有大块大块的坍塌。
不过,破损的主坛仍具威能,主坛散发出夺目的雷光,照亮整座地窨。
仿佛有一个雷球,漂浮在主坛上方,持续不断散发着波动。
秦桑让太乙和朱雀持续催动雷坛一段时间,还没有停手。
既然威能尚存,就有希望恢复!
“现在倒要看看这些雷坛是做什么的。”
秦桑想着,目光扫过刻在法坛上的一枚枚符文,眉心微蹙,“不像传箓法坛……”
身影一晃,秦桑轻轻落在主坛,盘膝坐定,分出一缕真元,缓缓渗入主坛。
他试图捕捉并控制那股波动,给予分坛回应,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秦桑发现,现在的主坛其实非常脆弱,残存的符文维持着一个脆弱平衡。
他强行插手,一个不慎很可能会破坏平衡,导致主坛彻底毁坏。
看来主坛的状况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乐观。
秦桑收回真元,什么也不做,静静等待,直至波动退却。
另一边的太乙和朱雀停手了。
雷光消散,主坛沉寂下来。
秦桑再次尝试,真元如水,‘流’过主坛的每一个符文、每一道缝隙,细细体悟,并和五雷使院印对照。
渐渐地,终于有了头绪。
“原来如此!”
秦桑终于确认了坛阵的作用,这是一座专门用来行法的法坛。
在道门之中,此类法坛没有明确的划分,作用很广泛,可以用来念咒、行法、施符。
借助法坛,不仅能够提升威能,还能施展出超出自身修为的符咒。
不过,建坛耗时耗力,难度也很大,尤其是规模如此宏大的坛阵,单单主坛消耗的灵材,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建成。
和人斗法,除非约斗或早有预谋,几乎不可能有建坛的机会。
倒是有一种场景,可以先掩人耳目,悄悄建坛,利用坛阵震慑四方,比建传箓法坛简单和隐蔽得多。
打下一个地盘再转为箓坛,开坛传道,也是一种开疆扩土的办法。
道庭疆土,肯定有不少是这么打下来的。
既然是行法的法坛,行的是什么法?
秦桑继续探索,不久又有新的发现,他留意到法坛内部有一处不寻常,分出一道神识,小心靠近。
‘嘶!’
秦桑猛然将那股神识收回,一下子被惊醒过来,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冥冥之中,秦桑找到了一个雷球,漂浮在法坛内部。
雷球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可秦桑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当他试图靠近时,突然有种心悸之感,好像雷球是极为危险的东西,本能将神识抽离。
这具身体虽是化身,有和本尊一样的眼界。
一瞬间,秦桑心神仿佛要被动摇了,感受如此清晰,绝非错觉,同阶的存在不可能带来这种悸动。
隐约间,雷球中有类似符影的轮廓闪现。
“难道是一道四阶雷符?”
五雷使院印中记载的三阶雷符,都不会有这么强的威慑力。
秦桑如何不惊讶。
四阶灵符,是可以承载四阶法箓,授予合体修士的!
炼虚修士的修为不足以施展四阶灵符,但借助法坛,或许能够做到。
想到这里,秦桑沉下心神,仔细观察那团雷球,最后还是不敢贸然接触,目光重新落到主坛本身。
他对四阶雷符一无所知,认不出这是一道什么符,万一出现意外,炸毁主坛,真要后悔莫及了。
这些雷坛,说不定就是为此符而建的,秦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修复主坛。
如果是一道完好的四阶雷符,价值无法估量,他终于能有一张拿得出手的底牌!
“没想到此次下山,竟有这么大的惊喜……”
秦桑收回真元和神识,神识探出地窨,将此山以及周围的山脉都仔仔细细搜了一遍。
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座主坛,没有第二座类似的地窨了。
可惜,地窨里只有一座主坛,没有典籍,也没有坛主留下的刻记。
秦桑至今还不清楚对方的道号和身份。
他起身,对着虚空拜了拜,算是祭奠和感谢那位久远之前的前辈。
……
地面上的道观里。
玉朗正在忙碌。
他从大殿走出来,怀抱着几块烂木头,都是大殿里的杂物,需要向外清理。
路过道观门口时,玉朗特意放缓脚步。
雒侯正卧在门后的草丛上。
玉朗只知道雒侯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前辈,并非表面上一头青马那么简单,却不明白,这位前辈为何一路上都是昏昏欲睡,少有清醒的时候。
走出道观,玉朗穿过一片草丛,将杂物丢进沟里,微微抬头,看到山顶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五师姐。
玉朗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叫出声。
在他看来,这位小五师姐也很怪。
开始他以为师姐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因为比他更早跟了师父,所以要叫师姐,还觉得师姐看不见东西很可怜。
后来发现,他的想法太可笑了。
连雒侯前辈和嚣张的朱雀前辈,好像都有点儿怕师姐。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五师姐似乎想要和他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每每欲言又止。
而他因为修炼,其实对这位师姐并不熟悉,也不知该如何和对方交流,谈论什么。
双方一直停留在互唤师姐和师弟的层面上。
站在这里,只能看到小五师姐的侧身,小五师姐看的方向是山下,那里有一个村庄,沿着村子的路绕过一座山,就有一个镇子。
按理说,这座道观的位置不算差,多少能吸引一些香火,不知为何荒废了。
“师姐好像很孤独。”
没来由的,玉朗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他甩了甩脑袋,割下一捆干草,准备抱回道观,修补屋顶。
进入道观,却发现雒侯站了起来。
“前辈,您醒了,”玉朗乖乖行了一礼。
雒侯点点头,仰起头,看向西方,很快便有破空声传来,伴随着大呼小叫的声音。
“快点!你慢死了!”
‘嗖!嗖!’
两道遁光落进道观,现出一脸不满的朱雀,和无奈的太乙。
“姓秦的去哪儿了?找到了雷坛吗?”朱雀迫不及待追问,要不是雒侯实力没有恢复,它肯定要赖下来。
“老爷找到主坛了,正在闭关,”雒侯道。
朱雀惋惜地砸了咂嘴,它性子跳脱,却也知道轻重,肯定不能打扰秦桑闭关,眼珠一转,看向玉朗:“你们干什么呢?”
玉朗终于找到机会行礼,回道:“师父说,该停一停了。”
“在这破地方?”
朱雀一脸嫌弃,看到玉朗怀里抱着的干草,嗤了一声,“用得着这么麻烦?”
话音未落,它便要张口喷火,将这里夷为平地,施法再建。
“朱雀大人且慢!”
太乙急忙上前阻止,“使君大人下山游历,便要主动融入红尘。大人应是想修缮这座道观,接纳世俗香火,施法重建太过惊世骇俗,也违背了使君大人本意。大家一起打扫,用不了多少。”
玉朗连连点头,险些被朱雀惊出一身冷汗。
“本朱雀懒得陪你们过家家!”
朱雀嗤之以鼻,瞄到屋檐下一个鸟窝,飞过去将窝里的麻雀一脚蹬飞,窝进去呼呼大睡起来。
太乙他们也不指望朱雀帮忙,不添乱就很好了。
手动打扫和修缮道观,对雒侯和太乙都是新奇的体验,玉朗却习以为常,他独自生活,修修补补是常事,都是自己动手。
他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砌墙修门补屋顶,无所不通,木工活也是手拿把掐。
正忙碌着,秦桑的声音忽然从地下传出来,“太乙进来。”
“是!”
太乙放下活计,遁入地窨。
朱雀眼皮动了动,翻了个身。
“我去割些干草,”雒侯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驮着一大捆干草回来。
玉朗从房顶跳下来,伸手摸了摸,惊喜道:“这草好软,做屋顶太浪费了,可以编一些蒲团和草席。”
“你会做蒲团?”雒侯问。
“会的,夫子读书之前,喜欢焚香静坐,夫子坐的蒲团就是我编的,”玉朗眼神暗了暗。
“好啊,那就给我做一个,”雒侯欣然道,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做个大一点的。”
“嗯嗯!”
玉朗将这些干草清理干净,仔细破开,手指如飞,飞快编织起来,很快做出一个大大的蒲团,足以让雒侯睡卧。
“手艺不错,”雒侯很满意,“记得给你师父也做一个。”
在一人一马的忙碌之下,道观很快整饬一新。
望着道观,玉朗心满意足,他对修缮道观抱有极大的热情。
毕竟,这是他拜师之后的第一个‘家’。
“还差窗户和一个屏风……”
玉朗嘟囔道,找来木材,做好窗框和屏风的框架,对照着将纸剪好,正要贴上去,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跑出道观。
小五还在原地,这些天,她就这么静静望着山下,看日升月落。
“师姐,”玉朗唤了一声。
小五转过来。
“师姐,你会作画吗?”玉朗问。
小五愣了愣,“我没画过。”
玉朗飞快说出他的想法,问道:“师姐觉得怎么样?”
他相信师姐就算没学过作画,肯定也难不倒她。
“可以试试。”
小五身影一晃,落到玉朗身侧。
玉朗暗喜,没想到真把师姐请动了,快步回到道观,将一张窗棂纸铺开,又取出自己的笔墨砚台。
“师姐随便怎么画,就像这样……”
玉朗亲身示范,连作了两幅,都是山水。这些天,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壮丽风景。
笔触稍显粗糙,倒也像模像样。
“这些作画的技巧,都是夫子教给我的……师姐也试试,”玉朗将毛笔递给小五。
小五伸手接过来,想了一会儿,轻轻下笔,画里的轮廓逐渐清晰,像是一个房间,里面却只有极为简陋的陈设。
玉朗不知师姐为何画这些,和他的山水有些不搭,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是老爷的洞府。”
玉朗吓了一跳,扭头一看,雒侯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连朱雀都从鸟窝里飞出来,目不转睛盯着小五作画。
这幅画完成,里面又多了一个道人的身影,面容有些模糊,但在场都知道这个人是秦桑。
画完这一幅,小五没有停笔,继续作画。
下一幅画的是沙漠,再然后有山寨、城池,还有一些看起来非常宏伟的建筑,她还不够熟练,画起来有些生涩和吃力。
朱雀和雒侯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些画面,都是秦桑带他们行侠仗义时经历的画面,但在小五的画里隐去了杀戮,只留下风景。
“难道她已经压制住了杀性?”
终于画完了沙漠。
下一张画的是一艘船,船上一个小小少年笨拙地向河里投掷鱼叉,惟妙惟肖,
小五明显比之前更熟练和从容了。
她画上瘾了,一副接着一副,画面里有柳树,有老人,有落水的女子,有人头攒动大型楼船、形形色色的人物,有蹑手蹑脚的小狐狸,有排队取药的灾民,有忙忙碌碌的三个少女……
……
当秦桑出关,看到的是焕然一新的道观,但还保留着陈旧和古朴的气息。
“师父,”玉朗匆匆从大殿走出来。
秦桑点点头,视线在窗棂纸上停留了一会儿,将一块木板招到手里,手掌抹过,刻下三个大字。
青羊观。
第一千九百三十六章 看病
青羊观。
人丁比当年兴旺。
朱雀在鸟窝里睡的正香。
雒侯占了个偏殿,接下来需要长时间的闭关,淬炼这具肉身。
太乙正在地窨里。
以后,多半是他带着小五和玉朗招待香客。
一个道士,两个道童,某种程度上,竟也和当年的情形对应上了。
“青羊观,是师门的名字吗?”玉朗站在秦桑身边,注视着木匾,之前秦桑从未跟他说过师门叫什么。
“是。”
秦桑点头,“你还有师兄师姐,只是不知,你们此生有没有机会相见。”
玉朗懵懵懂懂,“师兄师姐都叫什么?”
“你大师兄……”
秦桑顿了顿,“他是你师叔的弟子,但为师一直视为亲传,名李玉斧,你就当他是大师兄。”
然后是梅姑、白寒秋、申晨,这些真正拜师的。
至于谭忆恩等人,秦桑并未提及。
玉朗认真记在心里,忽然看到师父转身望向山下。
将道观修缮后,玉朗又忙着修路,至少能让香客走上山来,否则哪来的香火。
玉朗断断续续从土里翻出一些石条、石板,这里原本有一条古路,如今荒废了。
割掉杂草,休整一番,算是一条可供通行的小路,玉朗准备一直修到山下的村子里,接上去镇子的路,还没有完成。
现在却有人从山下走了上来。
“咦?谁把这庙修好了?”
来人是个穿粗布衣裳和草鞋的汉子,手里拿着斧头,应是进山砍柴的樵夫。
看着被修缮好的道观,樵夫满脸惊诧,然后就看到了道观前的秦桑和玉朗。
“你们……”
“这位居士有礼了,贫道清风,他是贫道的徒弟,”秦桑如凡间道士,打了个稽首。
“哦哦……道长有礼有礼……”
樵夫何曾遇到过这种场面,手忙脚乱还了礼,又指了指道观,“这是二位道长做的?”
秦桑点头,“贫道云游到此,见此观破败如斯,甚是可惜,遂决定修缮道观,作为落脚之地。此观应是无主的吧?”
“无主!无主!”樵夫连连摆手,“我记事这道观就没人了,后来越来越破,更没人来了。哎呀!你们修的真好!”
却是看到了窗棂上的画作,啧啧称奇。
“贫道这个徒弟有把子力气,出家之前什么都学过,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木石,拼拼凑凑,缝缝补补,”秦桑笑道。
玉朗第一次听师父夸奖他,脸色微微发红,有些小兴奋。
“好手艺!好手艺!”
樵夫竖起大指,连连称赞,欣赏完外面,又指了指正殿,“能拜神仙?”
他记得大殿里的神像常年被风吹雨打,几乎都塌了。
“神像也是按照原本的样子修了修,贫道毕竟是后来者,占了别人的地方,总不能喧宾夺主,”秦桑侧身让开,抬手示意。
“是这个理。”
樵夫也不问是什么神仙,不管哪路神仙,遇上了拜一拜肯定没问题,拜完再说有没有用。
正要进入道观,樵夫突然止步,有些尴尬,“我想上来砍柴的,没带香也没带钱,要不……”
“无妨,青羊观以后不收香火钱,殿里有免费的香,居士可以任取。”
“不收香火钱?”
樵夫有些吃惊,连城里的城隍庙都收香火钱,“不收钱,你们吃什么?”
这荒山野岭的,就算开地种庄家,也得来年才有收成。
“贫道略通医术,可以看病,收诊金过活。”
说话时,秦桑又想到了当年在青羊观的日子,在他加入之前,寂心道人就是带着明月为人看病,依靠微薄的诊金度日。
治病救人,肯定比道观更能吸引人,让小五多多接触人气。
事实证明,秦桑的策略是对的,效果明显,小五比之前活泼多了,也不再动不动喊打喊杀。
“道长会看病?”
樵夫的语气立刻变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可比道士有用多了。
他暗暗观察秦桑,发现竟摸不准这位观主的年龄,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有一股独特的气质,樵夫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只在那些有身份、有学识的人身上见过,让人看到就感到非常心安。
得到肯定的答复,樵夫扭头就要往回跑,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给神仙上香。
樵夫拍了下脑袋,匆匆进入道观,匆匆出来,觉得过意不去,又砍了一捆柴送来,不由分说将柴火留下,飞快回到村子,来到一户人家。
“三儿!三儿!在家不!”
屋门打开,走出一个年轻人,身材很瘦,说话也给人中气不足的感觉,“柱子哥,啥事儿?”
“你爹咋样了?我给你说,我遇到个大夫,能治病,快带你爹去看看。”
“这……”
年轻人往屋里看了眼,有些犹豫,“哪里的大夫,比刘大夫咋样?收……多少钱?”
最后三个字,声音很小。
为给他爹治病,请镇上的刘大夫来过,买了几付汤药,没有丝毫好转。
刘大夫断定他爹活不过一个月,让他不要白费功夫,送到城里也是一样。
事实上,他家哪有钱去城里看病,那几付汤药就是靠卖家里的粮食换的,以后还不知道吃什么。
只能让他爹等死。
“放心,我问了,人家收的不多,还能赊账。别管大夫哪来的,让人家看看,死马……”
樵夫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吉利,连忙住嘴,不由分说冲进屋里,见床上有一个皮包骨头的老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死人一样,几乎听不到呼气声。
带着老人上山,只怕半路就折腾死了。
“你在家等着啊,我去问问,能不能请大夫到家里来,”樵夫风风火火,冲出门,不辞辛苦跑回青羊观。
等他说明情况,秦桑招呼了一声。
“玉朗,小五,带上药箱,随为师下山。”
“是!”
玉朗自觉背上药箱,药箱里是刚从山里采的草药,和小五并肩跟在秦桑身后。
青羊医馆,这就算是开张了。
几人步行下山。
道观在山的东南,村子在西侧的山脚下,需要绕一下。
有一条河绕村而过,据说河面上原本有七个木排,所以叫七排村,现在河水都快干了。
这里山多地少,村民远谈不上富庶,但村子很大,有上千户。
他们下山,沿着河岸往村里走,玉朗的脚步突然顿了顿,望向河对岸。
河对岸有一丛竹林,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玉朗惊奇的发现,夫子也教过他这部书,是给蒙童启蒙用的。
两个不同的国家,几千里之遥,读的书竟是一样的。
他微微张口,跟着默诵。
“那里是陈秀才开的学堂,学问是这个!‘
樵夫竖起大拇指,一脸自豪,“镇上人家都送孩子来读书,连城里有钱有权的人家,都邀请陈秀才去家里当先生,陈秀才就是不去,人家就喜欢咱村!”
进入病人家里,年轻人一脸局促和忐忑,秦桑一句治不好病不收诊金,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屋里年轻人紧张看着秦桑为老人诊脉,屋外有看热闹的村民,探头探脑。
樵夫在一旁大肆吹嘘他的功劳,口若悬河,为增加说服力,顺便将秦桑也吹捧了一番。
“玉朗,取纸笔来。”
秦桑从药箱取了一些草药,又写下几味药箱里没有的药,交代玉朗去山里现采。
年轻人欲言又止。
樵夫冲进屋里,“道长,三儿他爹还有救吗?”
“有救。这位老先生身体亏空严重,先调养再治病,贫道开了两副方子。等我徒弟取来药,会教你们怎么煎药,”秦桑合上药箱,领着小五向外走。
众人将信将疑,秦桑没有多解释什么,自顾自回山。
一个时辰后,玉朗采了新药,飞奔下山,途中用还不熟练的法咒将药草干制好。
回到病人家,玉朗亲自熬药。
年轻人一点点儿将药喂给老人。
艰难服下药汤,老人沉沉睡去,没有像说书里那样,喷出一口污血,大病痊愈。
玉朗知道,师父用的只是普通的草药,和当初给他的灵丹不可相提并论。
“看来师父真的要做凡间的大夫了。”
玉朗暗想,注意到老人呼吸渐渐变得顺畅了。
即便只用凡药,秦桑能够一眼看出病灶,用药之精准,凡间的神医也远远不及。
年轻人和樵夫也发现了老人的变化。
“神医!真是神医!”
樵夫喃喃道。
“每日早晚各服一次,三天后换另一付,我都给你配好了……”
玉朗不厌其烦地叮嘱年轻人,推掉了年轻人借来的几枚铜钱,“师父说了,诊金先记账上,等令尊病好,再付也不迟。”
“照顾好你爹,我去送送小神医。”
樵夫快步跟出来,无论如何也要将玉朗送回道观,玉朗只能随他。
走到河岸,又听到了竹林里的读书声。
玉朗鬼使神差,通过木排走到对岸,樵夫见他神色有异,不由闭上了嘴巴。
他们刚走到对岸,竹林里突然走出来两个人,显然都是读书人,身穿白衫,气度不凡。
“陈兄请回吧!今日得遇大才,叶某不虚此行,来日定会常常叨扰陈兄,只望陈兄不要厌烦。”
其中一人拱了拱手,回头看到玉朗,眼睛一亮,“这方山水,竟养育出如此灵秀的道童,难怪陈兄执意隐居于此,果真是风水宝地。”
“叶兄误会了……”
另一人正是陈秀才,送走客人,转身过来,微微拱手,含笑问道:“柱子兄,听说你请来了一位神医,是这位小道长?”
“陈秀才也听说了?”
樵夫挠了挠头,兴奋道,“神医是小道长的师父!小道长也是小神医!”
“玉朗见过陈先生。”
玉朗已经修仙者,面对明明是凡人的陈秀才,却像以前面对夫子那般紧张。
陈秀才本是随口一问,见樵夫的神色不似作伪,不由暗暗惊奇。
“哦?拙荆身体一直有些不适,可否劳烦小道长看一看?其他大夫说是晕症。”
玉朗犹豫了一下,“可以试一试,如果我治不好,再去请师父。”
陈秀才大喜,立刻带着玉朗进入学堂。
内眷居住在学堂后面。
从学堂穿过,读书声声声入耳,童子们端正坐着,手捧书卷,摇头晃脑。
多么熟悉的场景,玉朗仿佛看到了夫子,背着手巡视,见谁不专心,便用戒尺敲一记。
“小道长也在学堂读过书?”陈秀才观他的神色,猜出几分。
玉朗点点头,没有过多解释,向前走了一阵,又看到一座竹楼。
陈秀才才名远播,不仅能教蒙童。
一些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正在竹楼里谈天说地,比诗作画。
进入内堂,见到陈夫人。
陈秀才说明原委,让陈夫人伸出皓腕,给玉朗搭脉。
陈夫人看过太多大夫了,早已不报什么希望,但看到玉朗这个小道童,却是越看越喜欢。
拜师之后,玉朗的气质一直潜移默化的变化着,尤其踏入仙途之后,更多了一分灵气,且眉宇间的那份坚毅仍在。
“有劳小道长了。”
面前的陈夫人,面相比师娘年轻多了,声音却是一样的温柔慈祥。
再看看和夫子一样饱学诗书的陈秀才。
玉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毫不犹豫将灵力渡入陈夫人的经脉。
这位陈夫人因怀胎时生了一场大病,留下了病根,普通的草药是治不好的,没有大碍,但拖久了也会损伤元气。
耗费自己辛苦修出来的灵力,玉朗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
免得不好解释,玉朗便取出几根银针,装模作样在陈夫人头上的穴位刺了几下。
……
等玉朗回到道观,太阳已经沉下了西山,天色蒙上黑影。
大殿里亮着豆大的灯火,传出灵药的馨香。
玉朗有些心虚,蹑手蹑脚进入正殿,见殿里摆放着一口缸,和一缸熬好的灵药。
“进去泡着,”秦桑盘坐在蒲团上,背对着殿门,淡淡道。
“是!”
玉朗见师姐依偎在师父身边,好像睡着了,心中的尴尬消减了几分,飞快进入药缸,顿觉全身舒泰。
他头靠缸沿,感受着丝丝缕缕的药力渗入体内,洗精伐髓。
夜色下,静谧的道观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在想什么?”秦桑突然开口,把玉朗吓了一跳。
“师……师父,我想在空闲的时候下山读书,可以吗?”玉朗像是犯错的孩子。
毕竟,谁会修了仙法还想读凡人写的书呢?
“可以。”
出乎玉朗想象的顺利,师父直接允了。
秦桑微微扭头,“小五想不想去读书?”
第一千九百三十七章 画符
“我也可以吗?”
小五仰起小脑袋,表情中闪过一丝期待。
秦桑心中微微一动。
小五很聪明,肯定已经察觉到,秦桑几乎从来不让她离开身边。
她应该早就在思考了,并主动去改变。
最近变的活泼,想要主动亲近师弟的态度,以及画画时隐去杀戮的场景,就是她的尝试。
很笨拙,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但无疑是向好的方向转变。
以人性压制魔性的策略初见成效,尤其能让小五主动意识到,更是难得。
小五现在拥有的人性,对魔性的压制效果有多大?会不会脱离这种环境,或者遇到刺激,魔性就会重新占据上风?
这些是秦桑必须考虑的问题。
不过,小五既然已经有意识的去控制,秦桑觉得可以选择相信她,适当放松放松。
不至于一点儿微小的刺激,就令她凶性大发,故态复萌。
而且,小五并不会离开太远,只是去山下的学堂读书,他会一直关注着。
“当然可以,”秦桑摸了摸小五的头顶,肯定道。
器灵蜕变成小五之前,可能存在了几百上千年,不过那些记忆都被魔性消磨殆尽。
可以将小五看成未经世事的童子,和学堂里的蒙生算同龄人。
收玉朗为徒,和小五做伴,效果甚至超出了秦桑的预期。
将小五送进学堂,不仅能读书,还能交更多朋友,正是孩子应该做的事。
玉朗听到师父不仅没有训斥他,反而要让师姐和他一起下山读书,不由大喜,扒着缸沿,兴奋道:“可以的!我刚才看到,陈秀才的学堂里有女孩儿读书呢!”
燕国风气还算开放,没有所谓的男女大防。
当然,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公认还是男人的事,真正像陈秀才做到有教无类,允许女子入学的学堂很少。
百姓之中,送女孩儿去读书的人家也并不多,学堂里的女孩儿屈指可数。
夜深了。
玉朗泡完药浴,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坐,明显感觉修炼顺畅了许多。
秦桑安顿好小五,自己则回到地窨。
主坛上雷光闪烁,并非主坛发出来的,而是盘坐在法坛上的太乙,修行产生的异象。
秦桑没有特意掩饰气息,太乙察觉到,匆匆走下主坛,躬身行礼。
主坛旁摆了一个桌案,上面摆放着一张雪白的符纸,以及本尊亲手炼制的一支符笔。
秦桑走到桌案前,拈起符笔,白天和凡人打交道,给凡人看病,并不耽误他思考和参悟,反倒是一个净心的过程。
将符纸等物都转移到主坛之上,秦桑一手持笔,缓步登上主坛。
此刻,秦桑准备制作三阶雷符——太乙雷罡符!
在游历途中参悟道庭雷典,接连修复几座雷坛,都使得秦桑在雷法上的理解突飞猛进。
对太乙雷钻符和太乙雷罡符,秦桑已经有足够深刻的领悟,早就能轻松制作太乙雷钻符。
这段时间,秦桑参悟主坛,有了新的发现。
如何修复主坛,还需仔细斟酌,但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引动法坛之力,为我所用,譬如在制作灵符时提供帮助。
只要能够制作出太乙雷罡符,就可以考虑为太乙进行提升了,自己麾下又能多一员大将。
笔尖轻轻舔墨。
墨是一种特制的丹砂,名曰乌雷金墨。
丹砂、符笔和符纸,都是按照五雷使院印中典籍记载炼制的,能够更好的承载雷符之力。
秦桑面前的这些,品质还谈不上顶级,制作三阶雷符就是极限了。
他手拈符笔,注视着漂浮在面前的符纸,迟迟不下笔,如同雕塑。
太乙恭立在坛下,大气不敢出。
“先澄澄湛湛,绝虑凝神,使其心识洞然,八荒皆在我心,则神归气复,元神现前,方可执笔……存如金蛇在纸上飞走,定要笔随跟转,眼书天篆,心悟雷篇……”
秦桑脑海中闪过典籍中的画符要诀。
突然间,秦桑动了,符笔重重点在符纸上,这一下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噼啪’一声炸雷。
符纸表面迸射出刺目雷光,几乎看不清符纸和符笔了。
与此同时,秦桑体内的真元如江水滔滔,浩浩荡荡,向符纸倾泻。
却又暗含某种特殊的韵律,时快时慢,时而奔放、时而收束。
主坛也出现了异象,闪电在坛上游走。
秦桑对此符的理解已经很深了,只需要法坛协助定气,不需要其他分坛,仅靠破损的主坛也能做到。
秦桑的脚步随之而动,画符同样需要相应的罡步咒诀配合。
雷光闪耀间,一枚枚雷符,一道道散形、聚形,如鲜花般在符纸上绽放,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真正的生花。
不,是生雷!
‘轰隆隆。’
符纸里传出滚滚雷音,不是最初的炸雷,声音沉闷而浑厚,仿佛秦桑正用符笔,在符纸上创造一个雷霆的世界。
太乙两眼圆瞪,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细节,却仍有头晕目眩之感。
‘轰!’
‘轰!’
‘轰!’
……
异象越发惊人,雷光弥漫整个地窨空间,秦桑和太乙仿佛被闪电包围了。
幸好秦桑在布置了阵法,否则整个村子都别想睡了,庙里的神灵都要被惊动。
秦桑下笔之前便有分别,越来越快,灵符一气呵成!
‘咔嚓!’
平地惊雷,将心神沉浸的太乙惊醒。
仿佛一道闪电洞穿地面,劈进地窨,转瞬即逝,化作一道银色的灵符,悬浮在主坛上方。
银符表面好似有一层雷浆在流动。
太乙看到这道太乙雷罡符,立刻就挪不开眼了,他从中感受到了和自己本体同源的波动。
秦桑放下符笔,轻舒一口气,一次就成功了,比预想的顺利。
抬手将太乙雷罡符召入掌心,细细体悟。
此符在三阶雷符里算不得上品,终究达不到炼虚期的威力,威力相当于化神后期修士一击,同时也和施符之人的修为有关。
“你想好了?”秦桑将太乙雷罡符交给太乙,并问。
让太乙观摩画符的过程,也是让他熟悉太乙雷罡符。
以后在太乙本体上绘制,太乙自己也能配合秦桑,提升成功的几率。
太乙凝视灵符良久,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请使君大人助我蜕变!”
“好!既然你决心已定,现出本体吧。”
秦桑没有再劝诫,他早已向太乙陈明了利害。
“是!”
太乙身上雷光一闪,变回本体,两道灵符一同飞向秦桑。
这时就能看出分别,太乙的本体闪耀着灵性的光辉。
秦桑需要再思考一段时间才能动笔,将两道符和符笔等物收起,在主坛上盘膝坐定,经过方才画符,他又有新的发现。
“好一座玄妙雷坛!”
秦桑对主坛了解越深,心中愈发惊叹。
建造这些雷坛的前辈,修为肯定胜过他,就算本尊亲至,知晓雷坛的建造之法,也建不出这座主坛。
一来是修为所限。
二来秦桑的身家不足,主坛所需的灵物,数量和品阶都远非分坛可比,建造一座主坛的花费是一个天文数字,把秦桑榨干也不够。
哪怕他得到过一个半妖王的珍藏!
由此可见,道庭开疆拓土,凭借的不仅有强大的道法,还有无与伦比的庞大财力。
幸好,主坛的主体还在,修复主坛的花费应该没那么恐怖。
他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不急于让本尊送灵物过来。
接下来,提升太乙和修复主坛是最主要的两件事。
白天在道观接待香客时思考,晚上下来尝试,两不耽误。
不知不觉,已是翌日清晨。
天光未亮,玉朗兴冲冲起来,打开道观大门,扛起木棍、锄头就要下山。
路还没修完,总不能留给师父,尽快把路修好,才能安心去学堂读书。
“咦?师姐!”
正要出门,却看到小五不知何时过来了。
决定送小五下山,秦桑便在小五身上施了障眼法,眼睛和常人无异,她看了看玉朗肩上,迟疑了一下,朱唇微动:“一起?”
“嗯嗯!有师姐帮我,肯定能很快把上山的路修好!”
玉朗感觉师姐比昨天又有些不一样了,说不清道不明,莫名感到两人之间的隔阂变小了。
之前,他觉得这位沉默寡言的师姐很怪异,不敢靠近,此刻则多了几分亲近。
两个小道童并肩向山下走去。
“师姐你看,学堂就在那里!竹林后面!”
玉朗抬手指向山下。
昏暗的天光下,河水映出微弱的波光,村里传来鸡鸣犬吠,有几缕炊烟袅袅生气,背景是远处山峰的剪影。
小五的话依旧很少,多是点点头,或者‘嗯’一声。
玉朗也不介意,尽可能挑起话题,说个不停。
“咦?好多人!”
正向下走着,玉朗耳朵动了动,面露诧异之色,看了眼身边的师姐,却见师姐神色如故,显然早就感知到了。
转过一角,便见下方十几个人正往山上来,估计天还黑着就从家里出发了。
“小神医!”
领头的正是樵夫,看到玉朗,大呼一声,“他就是小神医!神医的徒弟!小神医你们这是要去哪?”
樵夫三步并两步爬上来,看到玉朗肩上的工具,有些奇怪。
“我们要去开辟山道,方便居士上山,”玉朗老实回答。
“嗨呀!村里人多得是,开路哪还用得着小神医亲自动手!”
樵夫一拍大腿,不由玉朗分说,转身大呼,“快回村叫人,上山修路!”
被秦桑诊治的老人,变化被村民看在眼里,哪有不应的道理,立刻就有人折返回去叫人。
其实不用特意去叫,昨天的事,一晚上就传了半个村,等天一亮,道观只怕要人满为患。
樵夫又对玉朗埋怨道,“这小段路,根本用不了几天。早去村里叫我,早就修好了!”
面对过分热情的樵夫,玉朗只能嗯啊以对。
事到如今,唯有如此了。
玉朗和小五被村民们拥簇着折返回来,见正殿已经燃起了灯火,师父出关了。
“玉朗,你安排乡亲们排队入殿,病重的优先,小五来帮我磨药。”
秦桑的声音从正殿传出来。
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村民们迅速安静下来,樵夫也不敢大呼小叫,和玉朗说两句,下山带人修路去了。
众人在玉朗引导下列队。
多数是看病的,有人来上香拜神,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就在这一天清晨,没有丝毫预兆的,秦桑师徒开始了第一天的坐诊,青羊观从此步入正轨。
天色很快亮了起来。
上山的村民越来越多。
道观内站不下来,村民们聚集在道观前,不知情的还以为有庙会。
正殿内。
和当初的青羊观格局很像。
秦桑在供桌侧方设案,小五在一旁捣药,玉朗忙进忙出,看病上香的村民陆续走进来。
秦桑面前,笔墨纸砚俱全,摊开一本新的账簿,暂时只记了一条。
“阴液亏虚,虚火上浮……”
秦桑手指搭在病人的手腕上,尽量表现得不那么惊世骇俗。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喧哗声。
“陈秀才!”
“陈秀才和夫人都来了!”
“见过陈秀才!”
……
秦桑抬起头,看到四个人走进正殿,陈秀才携夫人齐至,身后跟着书童和一个壮汉。
壮汉肩挑两个木箱。
“鄙人陈真卿,携拙荆陈柳氏,见过清风道长,”陈秀才打了个稽首,道明来意。
“夫人昨日经仙徒诊治,晕病痊愈,感激不尽,今日特来还愿。”
壮汉正要打开箱子。
秦桑起身阻止,“香烛之物可以留下,若是其他东西,几位请带回去吧。”
“这……”
陈秀才微感诧异,他昨晚也听樵夫说过,没想到是真的,上下打量秦桑一眼,端正神色,“道长乃高洁之士,仙家风骨,是在下唐突了!不过,仙徒为拙荆治病是实,此情不可不报,箱内并无贵重之物,就当是诊金,可否?”
秦桑看了眼紧张的玉朗,含笑道:“只怕我这个徒弟不敢收夫子的东西。”
“此言何意?”陈秀才疑惑。
秦桑简单说明原委,把小五也叫过来,“不知我这两个徒弟,能否入先生法眼?”
陈秀才闻言大喜,“在下求之不得!”
第一千九百三十八章 平静
陈秀才爽快收下两个弟子,并且不收取二人的束脩。
秦桑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缠,道了声谢,让小五和玉朗上前拜师。
“茗烟,去取两套文房四宝来。”
陈秀才吩咐一句。
书童领命,匆匆跑下山。
拜师就在道观进行。
陈秀才在村民心目中威望极高,耽误了看病也没有人觉得不耐烦,纷纷涌进道观,看稀奇似的围观两个小道童完成拜师礼。
等书童气喘吁吁回来,带来文房四宝和几本经卷,陈秀才考校过二人的学问后,亲自传给他们,便认下了这两个弟子。
小五自然是要入蒙学的。
玉朗之前读过书,但两地所学的经义略有差别,陈秀才便让玉朗先在蒙学待上一段时间。
秦桑也正有此意,暂时让玉朗和小五一起,等小五适应了学堂的环境再分开。
约定了一个入学的吉日,陈秀才便携夫人下山,秦桑继续给人看病。
一番忙碌,已经快中午了。
道观里仍然人满为患。
玉朗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终于找到点儿空闲,坐在秦桑身边,帮师姐捣药,忧虑道:“师父,我们走了,您一个人怎么办?太乙前辈什么时候出关?”
雒侯天天睡觉,朱雀又是个不靠谱的,只有太乙能帮忙。
小五也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你们还担心起师父来了?”
秦桑失笑,这两个徒弟比他入戏还深,“也就开始这几天,以后不会有太多人的。”
第一天直至月明星稀,秦桑才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关上道观大门。
豆大的灯火下。
秦桑清点着铜钱和账簿,玉朗泡在缸里,为小五描述他在学堂里的种种经历,把自己说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正如秦桑所料,到了第四天,七排村的病人都看得差不多了,看热闹的也都厌了,不像之前那么人满为患。
不过,七排村山上来了一位神医道士的消息,已经渐渐流传开来。
这一日清晨。
迎着天边的晨曦,一个小道童缓缓将道观的大门推开,看到道观外已经有几个人等着了。
秋露寒重。
仍有人穿着满是补丁的单衣,瑟瑟发抖。
“快进来,里面暖和。”
玉朗熟练地招呼,大殿生了火,道观里堆满了柴火,都是村民们热情送来的。
上山的路也在前几天修好了,村长还请来锣鼓队,吹吹打打了一上午。
小五和玉朗一人一把扫帚,打扫道观内外,这是他们每日必做的功课,也有来山上看病的人搭手帮忙。
等他们忙完,秦桑刚好从地窨出来。
“师父!”
玉朗和小五手拉手跑到秦桑面前,行礼时,脸上的笑意都快忍不住了。
今天是他们下山入学的日子。
“等不及了吧,看看这是什么?”
秦桑含笑看着两个徒弟,将双手从背后抽出来,手里竟是两个精致的小书箱。
书箱不大,装下蒙生的用具,绰绰有余。
“哇!谢谢师父!”
玉朗看到书箱,眼睛都挪不开了,接过来爱不释手,都舍不得背上了,眼里泛起泪花。
以前求学时,整个学堂也没有几个人拥有书箱,大多用的是书袋。
他有书箱,引得好多同窗羡慕,但他反而羡慕那些同窗。
因为同窗的书袋,是他们的父母一针一线缝的,而他只能自己做书箱。
这个书箱用的都是道观里的柴木,不是什么法宝,修行者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做出来无数个,但这是师父亲手制作的。
小五手捧书箱,也比对待其他东西小心多了,没有开口道谢,但抚摸着手中的书箱,神情中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东西。
秦桑拍了拍他们的头顶,轻声道:“时辰快到了,下山去吧。”
玉朗和小五互望一眼,背上书箱,并肩下山。
秦桑送出道观,站在石崖边,望着一高一矮两个小小身影渐行渐远,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这种感觉,之前收那几个徒弟,都没有过。
“可能是因为,他们入门时都是大人了。这难道就是养孩子的感觉?”
秦桑自嘲一笑。
东方,朝阳终于爬上了山顶,一线金辉映照在秦桑脸上,影子拉的好长。
秦桑仰头,望着天上逐渐淡化的星辰。
倘若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如愿以偿,飞升成仙,从此无忧无虑,将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呢?
会不会也如现在一般,返璞归真,平平淡淡。
“这种日子……也挺好。”
秦桑喃喃道。
他不仅没有被平静的时光消磨意志,反而激起更大的斗志。
“喔喔喔……”
山下隐约传来鸡鸣,山道上又有人来了。
秦桑转身,回到正殿。
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秦桑神医的名声传开了,名气也是一种威望。
就算玉朗不在,也能自发排队,有谁坏规矩不仅被众人谴责,还要担心惹怒神医,不给他治病。
是以秦桑一个人,也能有条不紊。
为凡人诊治,只需消耗很少的心神,秦桑大部分心神神游于外,思索主坛和太乙的事情。
“神医道长,您帮我看看,我这胸口一直闷得慌……”
上一个病人千恩万谢走了,下一个病人立刻上前,坐到秦桑面前。
此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长相富态,衣衫不算华贵,也不像穷苦人家。
他右手捂着胸口,飞快述说自己的病情,装成一脸痛苦的样子。
秦桑放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山下三个村儿的。”
从七排村往北走,还有两个村子分别叫背山村和仓河村,位处深山,各方面都比不了七排村。
富态男子愣了一下,“不是!不是!我是从镇上来的,您以前见过我?”
“口音不一样,”秦桑道。
“这也能听得出来,您不愧是神医!”
不像有些地方,十里不同音,附近百姓的口音都差不多,本地人都听不出差别。
富态男子顿时心服口服,伸出胳膊,“您快帮我看看……”
秦桑没有搭脉,“你的身体没有大毛病,稍稍调养就能好,以前没找大夫看过?”
“在镇上找大夫看了,这不是听说来了位神医嘛,”富态男子讪笑。
秦桑摇了摇头,“不用看了,这种小病,听镇上的大夫就好。你回去后跟人也这么说,不然来贫道这里,也是白跑一趟。”
“这……您不治小病的?”
富态男子目瞪口呆,从没见过这么怪异的大夫。
世间哪有这种道理,要不是这个道士传得神乎其神,据说连陈秀才都称是高人,他肯定要当面质疑。
“居士请回吧,”秦桑抬手送客。
“我……”
富态男子有些不忿,刚要说话,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快步跨进正殿,引得其他病人一阵呵斥。
这人的打扮非常怪异,身上裹着大袄,头上戴着大兜帽,把头脸遮得严严实实。
天气还没这么冷吧?
“咦?好像有点儿熟悉……”
富态男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就见那人把帽子摘下来,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不刘大夫吗?”
富态男子轻呼一声,连忙起身。
此人正是镇上家喻户晓的名医刘大夫,他之前就是请这位刘大夫看的,在这里遇到,不免有些尴尬。
刘大夫裹着大袄,看不出身材,面相在五十岁上下,有些古板气质。
“对不住!对不住!”
刘大夫一时心急,犯了众怒,连连拱手赔罪,快步走到秦桑面前,深施一礼,“在下刘源生,特来向道长赔个不是。”
秦桑奇怪道:“你我乃是初次见面,何出此言?”
“不瞒道长,在下昨日听说七排村齐家老汉被您治好,又得知您在这里开馆坐诊,只收取微薄诊金,门庭若市。心有不忿,今日来此,存心想要与您一较高下。”
刘大夫早早就到了道观,方才一直站在门外偷看,内行看门道,很快就被折服了,听到秦桑和富态男子的对话,终于忍不住闯进来。
“道长不仅医术通神,对医门同仁也怀有仁义之心,实乃大德大义之士。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然想着,若道长医术不如在下,就将您赶出清桂镇,否则不可行医。惭愧!惭愧!”
刘大夫又哪里想得到,秦桑乃是修仙者,下山游历红尘,岂会抢凡人的生计。
“听闻道长爱徒都送去陈秀才开办的学堂,读书识字,身边缺少帮手。在下愿关闭医馆,甘做药童,侍奉道长左右,”刘大夫语气诚恳。
此言一出,引起一片哗然。
刘大夫成名已久,乃是公认的神医。
大家追捧秦桑,更多是因为低廉的诊金,实在没钱还能记账,来的多是穷苦人。
没有几个人真的认为,这个野道士的医术能胜过刘大夫。
秦桑微微一笑。
此人言辞还算恳切,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不过无伤大雅,本性不差。
“刘大夫不必如此,贫道这点儿微薄的收入,养不起许多人。且贫道乃是一个道士,还要修道,不能一直整日坐诊。”
“我……”
刘大夫还想说什么,被秦桑摆手打断。
“刘大夫以后有拿捏不准的病人,不妨带来观中,你我共同探讨。”
闻听此言,刘大夫不由瞪大眼睛。
他有自知之明,说是探讨,多半情况,是对方借着病例指点于他,比当药童也不差了。
这是旁人想也想不来的机缘。
没想到他年过半百,竟然遇到了真正的神医,不枉他一片赤诚之心,刘大夫险些老泪纵横。
这次,秦桑没有阻止,挥了挥手,“去吧。”
“是。”
刘大夫恭恭敬敬施了个弟子礼。
一个五十多的老人,像一个年轻道士行大礼,却没有人觉得不合适。
刘大夫走后,道观内鸦雀无声。
众人面对秦桑更加恭敬了。
“我现在相信道友是在游戏红尘了。”
大殿内,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秦桑面前的病人好像没有听到,依旧紧张地看着秦桑为他诊脉。
在供案前,站着一名白袍男子,气质儒雅。
秦桑开始坐诊不久,他就进入正殿,并非来看病,随意给殿中的神像上了炷香,便负手站在那里,饶有兴趣看着秦桑给人治病。
乡民们进进出出,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贫道还以为,土地不会道破贫道的身份呢。”
秦桑头也不抬,淡淡回道。
来人正是本方土地,是一个年轻的儒雅男子,他掌管一方,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得知此事,特地前来查看。
秦桑没有特意隐藏修仙者的身份,下山历练,不代表非要变成凡人。
以后要是探查主坛的来历,说不定还要本地仙神相助。
“心照不宣当然很好,不过岳某身为土地,受人香火,总要问清楚才能安心,以免有人心怀不轨,引来灾祸。”
土地公深深看了秦桑一眼。
他看不透面前这个道士的修为,不知是对方隐藏太深,还是超出他太多。
不过他悄悄观察过那两个徒弟,一个刚修炼不久,另一个应该还是凡人。
“岳道友现在放心了?”秦桑似乎没听出来话中深意。
“道友善举,造福百姓,岳某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岳某职责在身,境内出现奇人,按律须向城隍汇报。闲暇之时,城隍大人可能会亲自前来拜访,道长不会介意吧?”
土地决定不再深究,直接上报,交给城隍大人定夺。
“理应如此。”
秦桑语气依旧平淡,抽出一张纸,包好药,交给病人。
病人千恩万谢走了。
见秦桑如此坦然,土地微微皱眉,看了看门外,“道长事务繁忙,岳某就不打扰了,告辞。”
“再会。”
秦桑遥遥拱了拱手,把下个病人吓了一跳。
没有徒弟帮忙的一天,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酉时过半,小五和玉朗结伴回山,打扫完道观,在正殿做例行的功课。
“师父,我交了好几个朋友。大家都喜欢师姐呢……师姐学得好快,我好像也变聪明了……”
玉朗叽叽喳喳,兴奋的述说在学堂的趣事。
小五只是在一旁浅浅笑着。
从今以后,师徒三人的生活,就这么日复一日,平静地过着。
第一千九百三十九章 说书人
冬去春来。
转眼到了年关。
今年注定是个肥年。
短短几个月,秦桑的名声彻底传开了。
尤其山下的三个村子,村民们真正得到了恩惠。
无论大病小病,只要求到道观,药到病除。
秦桑的账簿已经记了小半本,从来没有催促过,就算快过年了,也不见青羊观的道士下山讨债。
有的穷苦人家,第一次的诊金还没还上,就要欠第二次,满脸忐忑的进门,却没想到秦桑半句不提。
大家看在眼里,都说山上来了位真神仙,连带着香火竟也旺盛起来。
有人宰杀年畜,都会留下最好的部位,送上山来。
秦桑推脱不要香火供奉,他们便说是给两个小道童补补身子,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反正道士不忌荤腥。
盛情难却,又是年节,秦桑破了次例。
短短几天,各式各样的年货就堆满了半间屋子,做法粗犷,不过味道不错。
东西也不会浪费,师徒三人身处凡间,也和凡人一样,一日三餐,品味人间烟火。
腊月二十九。
马上过年了。
玉朗修炼了一夜,精神抖擞,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寒风卷着雪花飘进来。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
“瑞雪兆丰年啊。”
玉朗用力将窗子推开,没有施展任何法咒,任由雪花打在身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年关学堂休沐,给假到正月初八,而他早早将功课做完了。
没入学前,整天盼着读书,进了学堂,才发现休沐真是惬意。
“不知道师姐醒了没?”
玉朗向窗外欠了欠身,往旁边的屋子看了一眼。
在学堂的这半年,师姐的话依然不多,但明显不像以前那么沉默寡言了。
他最近才知道,原来师姐晚上是不打坐的,和凡人一样睡觉。
“师姐的修为到底是怎么来的?”
玉朗想不通。
“这天气,大雪封山,应该没有人上山了,不知道师父还会不会出关。雒侯前辈还在睡,太乙前辈不知去了哪里。朱雀前辈也是,整日窝在鸟窝里,有日子没见它出来了,是不是山上太无聊了?师父还严禁它捉弄人……”
玉朗胡思乱想着,发现雪慢慢变小,等天光大亮,雪彻底停了。
道观里一片雪白,像是铺了一层柔软白毯,没有一丝瑕疵,院墙也白了头。
“呼!”
玉朗推门出去,呼出一团白气,刚拿起墙边的扫帚,听到旁边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小五从里面走出来。
“师姐。”
玉朗叫了一声。
小五点点头,也拿起一个扫帚。
“师姐,咱们一直扫到山下吧,秋画她们说要来山上找你玩呢,下这么大的雪,不知还来不来。”
玉朗说的秋画,正是学堂里的同窗。
几个为数不多的女孩儿,平时都聚在一起玩儿,以秋画为首,性子很是泼辣,敢和男孩儿对骂,稳占上风。
包括秋画在内,都很喜欢小五,认为小五沉默寡言是因为性子柔弱,立志要保护她不受男孩欺负。
想到这里,玉朗就有些挠头,他也摸不清,在师姐心里,对这些玩伴儿是什么态度。
二人先是在道观里扫出几条路,将道观门打开,沿着山道一路扫下去。
未到山脚,迎面走来三个人。
竟是陈秀才携书童踏雪而来,另一个是他们的同窗,名叫陶誊,和玉朗性情相投,结果没几天玉朗就给他起了个外号‘闹腾’。
“玉朗!师~姐……嘻嘻。”
陶誊故意拉长音,挤眉弄眼。
玉朗明明看起来比小五大好几岁,却要叫师姐,没少被小伙伴笑话。
“拜见夫子。”
玉朗瞪了陶誊一眼,和小五放下扫帚,上前行礼。
“为师今天特地来考校你们的功课。”
陈秀才先是开了个玩笑,见两个学生脸上没有半分惊惶,不由暗暗感叹清风道长收的好徒弟。
玉朗还好说,之前读过书,有底子在。
这个小五只有七八岁,却有过目不忘之能,入学没几天就将几本经义背得一字不差,夫子的阐释也记得清清楚楚。
为此,陈秀才特地找秦桑商量过,认为他们的心智还不够成熟,所以继续留在蒙学。
“可惜是个女子。”
陈秀才暗叹,燕国风气开放,却也没有女子做官的先例。
玉朗虽是昂扬男儿,平素的表现也是心怀抱负,可不知被他师父灌得什么迷魂汤,对功名利禄毫无兴趣,读书好像只是为了看懂道书。
“如果我幼年遇到这样的师父,也会像玉朗一般吧?”
陈秀才想到清风道长的行止风度,不由闪过此念,一指书童手中的食盒,“千山飘雪,美不胜收,此情此景,岂能不寻好友共赏雪境,为师特地让你们师娘做了些家乡美食,道长应该做完早课了吧?”
他隐居在七排村,依山傍水,村里却没有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好友也都不在附近。
终于来了一位清风道长,陈秀才相见恨晚,可惜这人比他还忙。
“师父……”
玉朗微微迟疑,看向师姐。
小五轻轻点头,“师父已经出关了。”
二人迅速将剩下的雪扫完,山下果然没有人。
回到道观,见师父和陈秀才已经在道观的小阁楼支起了桌子和炭火。
小阁楼是陈秀才提议,并派人搭建的,下层用木柱撑着,一个梯子通向二层。
二层高出院墙,视野极佳,一眼望尽山色。
“玉朗,张家送来的牛肉,去串好拿来烤。还是有为师在山里采来的那串果子,洗干净盛上来,”秦桑吩咐道。
“果子?哦,知道了。”
玉朗心领神会,叫上陶誊,快步跑向存放食物的房间,果然有一串红通通的灵果。
“山里这时候还有果子?是什么果?”陈秀才问。
“贫道也不清楚,陈秀才放心,此果无毒,且有奇异馨香。”
陈秀才嘿嘿一笑,“这个,在下自然信你。在道长这里,总能吃到新奇的东西,真不知道长怎么调配出的那些调料,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相较而言,在下带来的这些东西又令人难以入口了。”
调料都是用灵药调配的,能不香吗?
秦桑暗道,他以前很少特意去满足口腹之欲,偷得浮生半日闲,又想让小五体会人间五味,没少费心思。
拿起筷子,将盘中一块金黄色的糕点送入口中,轻轻咀嚼。
没陈秀才说的那么夸张。
“陈夫人好手艺,别有风味。”
秦桑说话时却是看向了道观外。
山道上,正有几个人往道观来,领头的是两个老人,其中一人正是刘大夫。
“咦?今天还有人上山?”陈秀才探头打量。
“许是有急病吧,”秦桑扫了眼刘大夫身边的老人,起身道,“失陪片刻。”
“你们在外面等着!”
刘大夫一挥手,将身后的人挡在道观外,只带老人进来。
“道长……”
秦桑摆摆手,阻止二人行礼,将他们带进正殿。
老人锦衣华服,应是有身份的,满面红光但红的不正常。
年关来打扰,刘大夫有些不安,飞快说完老人的病情。
秦桑沉吟片刻,“此病不宜用药,取银针来。”
“是!”
刘大夫熟门熟路,从药箱取出银针,满脸期待。
他之前见过秦桑用针,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
“看好了!”
秦桑提醒了一声,命老人在草塌上躺好,特意放慢速度,让刘大夫看清每一次银针的颤动。
不到盏茶功夫,秦桑便收针退后一步,老人脸上的红晕缓缓消退。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刘大夫看清楚了,被深深震撼,忽然脸色一黯,“我老了……用不出来!可惜,现在才遇到道长!”
“你用不出,可以传给弟子,”秦桑道。
同来的都是老人的随从,车驾等在山下,刘大夫正要一同回去,被秦桑留了下来。
“你来得巧,今天正好缺人作陪,在道观留宿一夜也无妨,明天让家人来接你。”
刘大夫大喜过望,没有半分为难,托人给家里捎了个信儿,随秦桑登上阁楼。
“原来陈秀才也在,”刘大夫微微拱手,二人都是熟识,不必拘礼。
“快来!快来!尝一尝道长的珍藏,保证是天下一绝,人间罕有的美味!道长再不来,在下只怕要忍不住下口了!”
陈秀才迫不及待,一手握着一把肉串,在炭火上烤的滋滋冒油,洒下一小撮香料,浓郁的香气骤然爆炸开来,和肉香组合的天衣无缝。
刘大夫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惊叹,“好香!”
侍奉在一旁书童和玉朗,早就在咽口水了。
就在这时,秦桑低笑一声,“今天好生热闹。”
众人闻声望向道观外,山道上老人和扈从的身影已经消失,却出现了两名男子。
二人一个年轻俊朗,一个稍显老态。
老者稍稍落后半步,却不像主仆,二人皆身着白衣,气度不俗。
“好风采!”
陈秀才眼神一亮,忍不住赞了一声,“这等人物,在下竟从未见过!甚憾!甚憾!他们是道长的好友?”
“初次见面,不过贫道对这两位早有耳闻,应该是于先生和易先生。”
秦桑道。
对方似有所感,抬眼望来,年轻男子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陶坛,“有灵果有佳肴,岂能无美酒?在下特地带来一壶百年老酒,能否在楼上换两个位置?”
“于先生客气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二位请上楼来!”
秦桑凭立窗前,命玉朗和小五下去迎客。
来人正是本县城隍和文判官,秦桑早已从土地口中知晓了他们的姓名,刚刚见面就猜了出来。
阁楼不大。
互相见礼,于城隍和易判官坐下,再加上四个侍奉的小家伙,稍显拥挤,幸好后面没人上山了。
美酒开坛,果然好酒,酒香四溢。
一人一杯共饮,众人之间的陌生顿时消减了许多。
只有易判官时不时瞄向桌子,瞳孔微微一缩,悄悄示意于城隍留意那盘调料。
那串果子名叫玉丹果,可提升筑基修士的修为,宴请凡人已经非常奢侈了。
调料粉里,竟有品质比玉丹果还高的灵药,而且还有他们分辨不出的药粉。
二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颇为吃惊,对这位清风道长高看一眼。
陈秀才对他们更感兴趣,“不知二位先生仙乡何处,不是缙县中人吧?否则,在下肯定认得。”
于先生笑道,“我等确实是缙县人,不常现于人前,陈秀才不认得也是正常。”
“又是两位隐士!”
陈秀才露出自嘲之色,自饮一杯,“二人如此风骨,与二位相比,在下所谓的隐居,却有沽名钓誉之嫌。”
“我等之才,不出一县一城。陈秀才却是治国安邦的大才,公侯之姿,岂能相提并论,”于城隍举杯相应。
“照几位这么说,贫道只能算山野之人了,”秦桑陪了一杯。
“几位都是神仙人物,只有小老儿是俗人,”刘大夫端杯凑趣。
易判官看了他一眼,轻轻抿了一口酒,意有所指道:“你若从清风道长身上学到几分仁德之心,而不是单纯的医术,也足够受用终生了。”
刘大夫愣了愣。
陈秀才似是醉了,眼神迷离,喃喃道:“于先生方才可能是一句笑言,可我辈书生不上报国家,下安黎庶,满腹经纶又该货于何人?”
秦桑手中转着酒杯,突然顿了顿,眉心微微蹙起。
……
此时,缙县县城。
一道青虹落在城内的角落,片刻后走出一个年轻俏丽的少女。
一只翠鸟盘旋几圈,落到她肩上,眼神灵动,灵气十足。
“好热闹!”
县城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城隍庙街更是人流如织。
少女看什么都新奇,“人间真好,比山上热闹多了!小竹你说是不是?”
翠鸟震了震翅膀,唧唧叫了两声。
“好吃的也好多!”
少女东看看、西看看,看得直流口水,转到一个茶馆前。
里面传出洪亮的声音。
侧耳倾听片刻,少女奇道:“这就是书上写的说书人吗?不是要过年吗,怎么还有人说书?”
少女没有发现,因为她的举动,整条街的人都在留意她。
“过年就不吃饭了?里面的先生别看年轻,书说的好着呢,”旁边一个大婶忍不住插话。
“我们也进去听听,”少女迈步跨过门槛。
第一千九百四十章 下山
陈秀才和于城隍都是健谈的人,易判官和刘大夫的捧哏恰到好处。
秦桑偶尔插言两句,更多是津津有味听他们交谈,时不时陪一杯酒。
这一桌,集齐了凡神仙,是一种很特别的体验。
‘滋滋……’
秦桑亲自操刀,用炭火将肉烤的微焦,撒上调料粉,每个动作都精准入微,所有细节恰到好处。
烤好后先拿出几串,交给徒弟。
四个小家伙聚到墙角,吃得满嘴流油。
“你们……在山上……嗷,烫死我了!”
陶誊连连吸气,舍不得吐掉嘴里的肉,艰难吞下去,只觉香到了骨子里。
也不知是被烫的,还是嫉妒的,陶誊看向玉朗眼睛都红了,“真是……神仙日子!”
书童茗烟无比赞同,连连点头。
“吃你的吧!”
玉朗拍给陶誊一枚灵果,堵住他的嘴。
‘啪!啪!啪!’
外面有人在疯狂敲门。
刘大夫被吓了一跳,于城隍和易判官都回头看。
秦桑道了声无妨,起身将门拉开,朱雀鬼头鬼脑飞进来。
它被教训了几次,总算长了记性,没有大呼小叫,直勾勾盯着秦桑手里的肉。
秦桑早给它准备了个盘子,朱雀谁也不理,埋头狂吃起来。
一桌子人都盯着朱雀大口吃肉。
“连小鸟都喜欢吃,味道肯定差不了,”刘大夫笑呵呵道。
朱雀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狂吃。
于城隍和易判官不住打量朱雀,愕然发现,自己竟然连道观里的一只鸟都看不穿?
平复了一下心神,于城隍拿起一串肉,轻轻嗅了嗅,学着秦桑,直接从肉串上咬下一块。
他生前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规矩极严,如此粗鲁尚是首次,不太适应。
陈秀才初时也和他一样,但很快就习惯了,并且对这种吃法大加赞赏,声称就该这么吃。
于城隍细细品味。
陈秀才盯着他,等他咽下去,自得道:“于兄,滋味如何,在下没有半句虚言吧?”
“堪称仙品!”
于城隍不吝赞赏。
“醉香楼的醉香宴号称江南一绝,也不及这简简单单的一串肉。”
易判官附和道,心中却在腹诽,也不看看用的都是什么东西,能不好吃吗。
他目光扫过屋里的几个凡人,吃下这么多大补的灵药灵果还没有爆体而亡,显然是这位观主暗中动了手脚,让他们可以慢慢消化药力,至少也能强身健体,受用终生。
“醉香宴是什么?”陈秀才愕然,他去过很多次醉香楼,从来没吃到过什么醉香宴。
“醉香楼的东家曾是御厨,据说是在皇宫得罪了宵小,被迫退隐,回到缙县开办醉香楼,醉香宴只有东家会做,至今尚无传人。东家年纪大了,一年也做不了几次,只有东家的故人才有这种口福,”于城隍抿了口酒,品味酒香肉香和药香混合的味道。
“又一位隐士,我缙县称得上隐士之城!隐士之县!当浮一大白!”
陈秀才兴之所至,猛然一拍桌案,将杯中美酒一口干了。
他连喝了几杯,举止越发豪放。
于城隍看了眼秦桑,暗道确实如此,“既是隐士之县,也是潜龙之渊,明年秋闱,陈兄应该要出山了吧?”
身为缙县城隍,于城隍也会关注治下的才子,知晓这位陈秀才颇有学识,可惜怀才不遇,屡试不第。
陈秀才苦笑一声,“在下年少时自命不凡,却屡屡落榜,眼看同窗个个春风得意,惟有故作疏狂,不过是给自己带上一副面具,遮住最后这点儿颜面,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隐士,何来出山一说?”
“仅凭这份胸怀,相信陈兄终有一日能够得偿所愿,”秦桑敬了陈秀才一杯,其他人同饮。
众人都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陈秀才敢于自曝其短,说明他不需要任何人安慰。
陈秀才坦然受之,长身而起,望向窗外,“年少轻狂时,好语出惊人。而今已无封王封侯、青史留名之念,若有幸考取功名,牧守一方,只求不负百姓,不负天子,无愧天地,无愧己心!”
……
青羊观阁楼里觥筹交错。
缙县县城人来人往。
茶馆本该比街上还要热闹。
少女走进茶馆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奇异的静谧,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听书。
茶博士行走时脚步放得极轻,倒茶时也生怕闹出一点儿动静。
食客们很少交谈,连面前的食物、茶水都忘了吃。
只有当说书人拍下惊堂木的时候,食客们如梦方醒,饮茶谈论,才有片刻的骚动,但声音也都像蚂蚁一般。
整个茶馆回荡着说书人的声音,仿佛将外面的嘈杂也盖住了。
“什么故事有这么大的魅力?”
少女看到这种景象,暗暗惊异,目光越过一位位食客,看到了台上的说书人。
果然和门外大婶说的一样,说书人身穿灰色长衫,面相很年轻,身量适中,长相也是中人之姿,属于那种丢进人堆里就会被忽略的人。
说书人也注意到进门的少女,看她过来,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少女不由得回笑了一下。
茶博士端着茶壶迎上来,二人眼神交流片刻,便领着少女往一个空桌去了。
“话说这九天神女下凡之时,天母娘娘恰好派青鸟前来传令,并暗中叮嘱青鸟,若九天神女冥顽不灵,便施法将她押去天池。不料青鸟思凡,被九天神女三言两语就给拐下了凡间……”
原来说的是神话故事。
少女想着,由茶博士领着坐下,却没有发觉,肩膀上的翠鸟在听到青鸟时就扬起了脑袋,扇了扇翅膀。
‘唧唧……’
翠鸟忘我地飞了起来。
一圈接着一圈,不知疲倦。
它的翎羽洒下青色的光屑,鸣叫声完全融入了说书人的故事,化身成为故事里的青鸟,令大家身临其境。
听书人,包括少女在内,没有任何人觉得怪异。
少女完全忽略了玩伴,坐下后便聚精会神看着台上的说书人,听着动人心弦的故事。
恍惚之间,她仿佛变成了故事里的九天神女。
师父就是那狠心的天母娘娘。
下凡之后,九天神女的一举一动,所有遭遇都牵动着她的心弦。
九天神女喜时,她笑逐颜开。
九天神女悲时,她泪流满面。
……
少女忘记自己身处茶馆,忘记了周边的一切,沉浸在说书人构筑的世界里。
就在少女进入茶馆不久,茶馆门前突然刮起一股阴风,阴影里闪现出一个常人看不到的人影。
此人身穿甲胄,正是缙县城隍麾下的鬼神,且神位不低,乃是仅次于城隍和文武判官,和诸司主官、将帅平起平坐的日游神。
“进去了?”
日游神现身的地方,原本站着两个阴差,齐齐躬身应了声是。
少女应该有遮掩气机的手段,入城时瞒过了守门的阴差,但还是被城隍庙里的神道宝物察觉了。
不巧,今日几位主官皆不在。
城隍大人和文判官结伴出巡,武判官亲自带兵出城搜捕一个妖孽。
日游神和诸司主官没有查到少女的来历,不敢轻举妄动,见她举止天真烂漫,不似有害人之心,便由日游神出城向武判官请示。
两名鬼卒奉命候在这里。
“是,进茶馆就没再出来,”一名阴差欲言又止,“里面有点儿怪,大人您自己去看看吧。”
“嗯?”
日游神皱了皱眉,带领两名阴差,悄然穿过门帘,此时说书人恰好说到九天神女遇险的情节。
“天母娘娘派遣天兵天将,满天下搜捕,任凭九天神女和青鸟多么小心,终究难逃一劫,在那连阳山,终于被一队天兵发现。可怜九天神女和青鸟下凡时所受封仙印尚未化解,法力只恢复到三成,又要经历一场激战……”
翠鸟不知何时回到了少女肩上,和主人一样沉浸在了故事里,露出极为紧张的表情。
而刚刚踏入茶馆的日游神和两名阴差,发现说书人竟对着他们点了下头,不由愕然。
这一刻,他们的胸中忽然涌起万丈豪情,自己好似化身成了天兵天将,奉天母娘娘之命,缉拿犯人,代天刑罚!
他们浑然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走向另一个空桌坐下,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炯炯有神。
故事还在进行。
青羊观里的于城隍和易判官对此一无所知。
这顿酒,一直从清晨吃到下午方才散席。
刘大夫留宿青羊观。
陈秀才和于城隍等人结伴下山,行至竹林外,互相告别。
陈秀才本想用马车相送,被于易二人拒绝。
分别之后,两位神灵凭空消失,在离青羊观不远的一处山中现身。
“参见二位大人。”
这方土地早早候在这里,连忙行礼。
易判官道:“我们已经见过那位清风道长,确非常人,你以后小心应付着,有什么吩咐务必完成,平时莫要打搅。”
土地惊愕,“不知那位道长是什么来历?”
易判官看向于城隍,方才于城隍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未开口打探这些。
“只怕州府的大人,见到此人,都要以礼相待。这种人隐居在缙县,也不知是福是祸。”
于城隍轻叹,“莫管他是什么身份修为,只当是一位游戏红尘的大能。”
土地迷茫地应了声是。
易判官看了土地一眼,沉声道:“这种人物,万事只看机缘。缘分未到,皆是虚妄。不要以为殷勤侍奉就能获得什么好处,小心过犹不及。”
土地被点破心思,打了个激灵,“多亏大人惊醒,小人险些酿下大错。”
“也不用这么谨小慎微,我观此人性情随和,顺其自然就好,”于城隍又交代了两句,和易判官一起遁回县城。
……
“你说什么?日夜游神和勾魂使者都被人困在了茶馆里?”
于城隍和易判官回到县城时,恰好武判官也缉妖回返,合兵一处,却在这时收到灵符传讯。
看到法符上的内容,三位主官纷纷色变。
原来,日游神进入茶馆后便没了消息,夜游神和勾魂使者找过来,也陷在了茶馆。
随后又有各司的几位主官。
茶馆的大门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所有鬼神有去无回。
越来越多的鬼神陷进去,终于有阴差发现不对劲了。
“荒谬!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敢在县城之中肆意妄为!”
武判官勃然大怒,大袖一挥,所有鬼卒化作一股阴风,疾疾赶赴县城。
于城隍和易判官对望一眼,看出对方眼中都有相同的忧虑。
怎么会这么巧?
就在他们拜访清风道长的时候,城里出事了。
此时,茶馆外面围满了层层阴差,施法将茶馆和阳世隔绝。
凡人对此一无所知,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但都会下意识忽略茶馆。
说书人洪亮的声音传出来,正在讲述九天神女和青鸟被天兵天将追杀。
这场追杀惊心动魄,动人心弦。
城中所有鬼神都在这里,可谁也不敢踏入茶馆半步。
‘刷!’
阴风从天而降,于城隍和两位判官终于赶到,听属下汇报完来龙去脉,走到茶馆门前。
门帘是竹子做的,透过缝隙,能隐约看到茶馆里的景象。
少女、青鸟以及一众鬼神,神态各异,完全沉浸在了故事里。
“布镇山灵幡!”
武判官低声道。
茶馆外,一队鬼神领命退下,取来黑色的三丈大幡,共计九杆,竖在茶馆周围。
众鬼神分为九队,聚在大幡之下,主幡竖立在武判官身后。
九幡成阵,镇一切仙修妖孽!
于城隍冲易判官点了点头,易判官上前,掀开门帘,但没有跨过门槛。
门帘半掀。
三位主官看到说书人,与此同时,说书人也抬头望了过来。
于城隍张口,刚要说话。
‘啪!’
说书人猛然一拍惊堂木,“天兵天将被九天神女智计逼退,大败亏输。正当九天神女和青鸟庆幸之际,却不知危险正在逼近!三位星君已经率兵追至,她们这一劫只怕难过了!”
……
火域道场。
秦桑本尊正在参悟剑阵,陡然苏醒,目望南方,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沉吟片刻。
秦桑站起身,离开洞府,传讯告知了桂侯一声,化雷遁走。
第一千九百四十一章 绝世魔头
于城隍和两位判官本待喝问,听到三位星君率兵追至,咄咄逼人的气势忽然凭空消失了,自然而然跨过门槛,走进茶馆。
包括九杆灵幡下的阴差鬼卒,和其他各司主官,也跟着鱼贯而入,挤进茶馆。
茶馆里的位置有限,大部分鬼神只能站着。
听书的人专心致志,却不知空座上都坐满了鬼神,甚至有阴差就站在他们身边。
深冬日短,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酉时一到,已经快黑了,街道上灯火通明,比白天更热闹。
‘啪!’
说书人重重一拍惊堂木,拔高语调:“这正是神女情迷起祸端,青鸟意乱引灾劫。列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哎呀!又完了!”
“又要等明天了!”
“天天断在这种地方,真是不当人子!”
……
众人如同梦醒。
茶馆里响起零星的喝彩声,更多的是埋怨,还有人哀求说书人多说一段。
“对不住了列位,天色已晚,明天再来吧。”
说书人心硬如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收拾东西,进入后堂。
众茶客无法,只能哀叹着离开。
“列位慢走!”
“您慢走!”
……
茶博士憋了一天,终于敢说话了,送走茶客,却见最后来的少女还坐在那里不动。
“这位姑娘,您还没听够?先生明天巳时准时到,您明天再来,小的给您留个好位置。”
比起那些茶客,少女才是真正从梦里醒转过来。
那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她经历了九天神女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
但少女并未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只感觉意犹未尽,伸了个懒腰,“附近哪个地方能住店?”
“您不是本地人?”
茶博士暗道先生果然魅力大,还有人为了听书特地留宿。
少女的气质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茶博士抬手向街东头一指,“城隍庙旁边的醉香楼,也是能住店的,但房间不多,不知现在还没有空的。醉香楼旁边的几家店次了点儿,也都干净,您挑个顺眼的就行。”
与此同时,一众鬼神也纷纷离开茶馆。
包括于城隍在内,都没有觉察出这件事任何奇怪的地方,甚至连盘查少女都给忘了,离开时人人都在谈论故事里的事。
两名负责巡逻的阴差路过,看到同僚们从茶馆出来,打了声招呼,上前问道,“捣乱的人抓到了?武判大人连镇山灵幡都用上了,怎么没听到什么动静啊?”
“精彩!真他妈精彩!”
同僚猛然一拍大腿。
两名阴差被同僚的反应吓了一跳,愣了片刻,“什么精彩?那说书人呢,抓哪儿去了,难道被城隍大人就地正法了?”
“说书人?他明早酉时准时过来,我得记好时间,切莫错过了,”同僚嘟嘟囔囔,答非所问,又拉着另一个同僚热火朝天讨论起来。
天兵天将在故事里和神女对立。
他们的立场也和同情神女的少女截然相反,都赞同天庭法不容情。
两名阴差不明所以,又去找其他同僚,也都是类似的反应。
看着魔怔的同僚,两名阴差对望一眼,忽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们呆立了一会,没敢直接返回衙门,来到城门前,将他们的发现告诉守城的鬼卒。
到如今,缙县县城里,没进过茶馆的鬼神已经所剩无几。
“你们有没有看到城隍大人,也是这种反应?”
守门的鬼卒问两名阴差。
“我们到的时候,几位大人都进衙门了,我们没敢跟过去。要不,派个人进去看看?”阴差小声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应声。
“一起去,留一个,万一全军覆没,有个能通风报信的。大家抽签吧,”一名阴差雷厉风行,抓来几根草杆,做好记号,半抓在手里。
最终一名鬼卒抓到了上上签,目送同僚。
其余鬼神回到城隍庙,望着这代表着神威,分界阴阳的建筑,往日这里是最坚实的后盾,而今却成了洪水猛兽。
众鬼神神情悲壮,踏入衙门,蹑手蹑脚走向城隍正殿。
“里面没人……”
又去其他诸司。
“各司大人都不在……”
大家凑到一起,面面相觑,城隍大人和文判官最是勤政,以往这个时候肯定在正殿处理公务。
“嘶,难道……”
有阴差倒吸一口凉气,被同僚一把捂住嘴巴。
“嘘!”
众鬼神悄悄退出城隍庙,回到城门,聚在一起,满脸愁容。
“说书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有谁留意过?”一名阴差打破沉寂。
大家纷纷摇头。
“我说,”之前留守的鬼卒左右看了看,“会不会是咱们多想了?那说书人真有这么神通广大,连城隍大人都中招,你们几个还能原原本本回来?”
“对啊,为何独独放过咱们?”那名阴差愣愣道。
“我刚才特地出城一趟,都走到九子山了,也没人拦我,”鬼卒又道,“除非是特意放咱们出去通风报信。”
“老王他们身上确实没看到外伤,茶馆里也没有斗法的痕迹……”
最开始发现状况的两名阴差,这时也有些迟疑了。
“说书人要是真有这么神通广大,说明是刻意放过咱们,咱们无论怎么做,结果没什么区别。去府城汇报,也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吧,要不然怎么说?说不定真是咱们想多了,等明早看看情况再说吧。”
众鬼神终于商议出了一个章程。
他们终夜不敢进城,硬是在城门前挨了一夜。
第二日巳时。
说书人如约而至,早在一刻钟之前,少女便点好茶水点心等着了,昨日的鬼神也一个不差。
“上回书说到,神女情迷,青鸟意乱,引得天母震怒……”
大年三十。
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正是人道最鼎盛之时。
这种气氛对鬼神修行极为有益,但在茶馆外偷听的阴差,此刻心中冰凉,全然没有修行的心思。
茶馆里传出说书人中气十足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杂音。
缙县鬼神,上至城隍,下至鬼卒,成为最忠实的听众。
阴差离茶馆足有三丈远,不敢靠近,悄悄退回城门。
城门前等着的,不仅有昨夜的几名鬼神,整个缙县境内的山神土地都被召来了。
单单听阴差描述,众鬼神就觉得阵阵寒意从心底冒出来。
他们回望缙县县城,熟悉的城池变成了龙潭虎穴。
而凡人们对此一无所知,正热热闹闹过年,城里时不时响起爆竹声。
又有一名阴差从城里出来。
“查到了,说书人晚上就在醉香楼过夜,和常人一样,住店吃饭都用银子。只有一点儿特别,他每晚都能吃上醉香宴。”
闻言,众鬼神心中一动。
“此人是醉香楼东家的故交?”
众所周知,醉香楼东家脾气古怪,连城隍大人都吃不上几次醉香宴,竟然天天晚上给说书人做。
“我……没敢对醉香楼东家用法术,现身打听,醉香楼东家好像和说书人才认识不久,”阴差迟疑道。
大家都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换他们也不敢。
“这件事,不是咱们能处理的了,既然人家允许咱们通风报信,就如他所愿。可惜几位大人都陷进去了,无法用宝物传讯,只能请哪位兄台亲自跑一趟府城,汇报时一定要说明白,对方有恃无恐,只怕府城也难以应付。”
威望最高的一名鬼卒环顾一圈,注意到一位土地的神色有些古怪。
“岳兄,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此人正是青羊观所在地界的土地,名叫岳文赋。
此刻,他心里正想着昨天的事。
城隍和文判去青羊观拜访完,交代他一番,回到城里就出事了。
难道只是巧合?
不过,岳文赋并未透露此事。
清风道长历练红尘,隐居在青羊观,肯定是不愿被人打扰的,城隍和文判都特意交代过。
即使清风道长和此事无关,请他出手,说不定能帮缙县度过此劫。
“确有一事,但无法明言。在下必须尽快回去一趟,失陪了……”
岳文赋匆匆道了一声,施展遁地之术遁走。
留下众鬼神面面相觑,只得继续按照计划行事。
岳文赋一刻不停,急急忙忙回到七排村,在山脚下整理了一下衣衫,步行上山,以示恭敬。
艳阳高照,不像昨天那么冷了。
尽管是大年三十,还有病人上山求药。
进入道观,岳文赋看到秦桑正在为一个老人诊脉,玉朗和小五在正殿支起火盆,跟其他病人一起烤火。
“文赋见过道长。”
岳文赋走到秦桑身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还想开口,却见秦桑只是嗯了一下,自顾自为老人诊病。
他只能压下焦急的心情,看着秦桑用缓慢的语速,给老人讲清楚病情,然后写药方、抓药、说明禁忌和服药之法、拿笔、舔墨、记账,最后接受老人千恩万谢。
不等岳文赋开口,下一个病人紧跟着坐下。
足足小半个时辰,终于送走最后一个病人。
“道长……”
岳文赋早已心急如焚。
秦桑摆了摆手,对玉朗道:“玉朗,下山去向陈秀才借两匹马,咱们今天进城。”
“进城喽!”
玉朗欢呼一声,飞奔下山。
秦桑又对小五道:“小五留下来看家。”
小五也不问原因,轻轻点头。
“走吧,”秦桑招呼岳文赋一声,迈步向山下走去。
岳文赋这才意识到这位清风道长要出手了,心中顿时狂喜,忙不迭跟上。
‘哒!哒!哒!’
官道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两个道士纵马飞驰,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奔马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遁速,岳文赋轻松跟在后面,却不敢催促,心中感叹这位清风道长真的入戏了。
岳文赋早到一步,让鬼神退避。
师徒二人纵马飞奔到缙县城门,将马拴在城外木桩上,步行入城。
“好热闹!”
玉朗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令人陶醉。
他自幼生在山村,进城的机会屈指可数。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父亲最后一次带他进城赶庙会,那天和现在一样热闹。
他虽入山修道,但这段记忆越来越刻骨铭心,可能永远都不会磨灭。
记忆中,不仅有父亲,还有璀璨的人间烟火。
“师父,师姐为什么没来?我想给师姐买一件礼物,”玉朗仰起头道。
“好,边走边选。”
秦桑好像真的来逛街的,带着玉朗优哉游哉在街上闲逛,东看看西看看,看得后面的岳文赋快急死了。
商品琳琅满目。
玉朗险些挑花了眼。
一路逛到庙前街,秦桑慢悠悠走到茶馆前,在门前驻足。
玉朗见师父停下,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透过窗帘瞄到里面的景象,疑惑道:“师父,这故事很好听吗?”
秦桑想了想,评价道:“是一个充满烂俗桥段的故事。”
这时候,说书人正说到神女、青鸟和三位星君大战。
危机来临时,神女和青鸟意外发现了一座古仙的洞府,实力大增,在洞府和三星君展开激战。
这场大战异常激烈。
孰不知,洞府竟是古仙的封魔之地,地下封印着一个绝世魔头,封印渐渐被双方的法术破坏,而双方都没有察觉。
“只听一声晴天霹雳,洞府深处烟尘滚滚。接着咔嚓一声,整座山竟从中间裂开,惊得双方齐齐停手。裂缝涌现滚滚魔烟,只听地底传出桀桀狂笑,惊天动地,绝世魔头横空出世!神女的一次任性之举,终于为天地引来劫数!”
说书人讲得慷慨激昂,手中折扇猛然一甩,指向正门处。
‘唰!’
殿内凡人鬼神心神被说书人牵动,齐刷刷扭头望向茶馆大门。
秦桑负手站在正门前,不为所动,淡淡道:“如果贫道一直不现身,道友是不是要将这方地界的所有鬼神都拘来,才肯罢休?”
“哈哈哈……在下可担不起这份因果,相信道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的。”
说书人哈哈大笑,迈步下台,手中折扇轻摇,向茶馆正门走去。
当他经过时,茶客被折扇的风一吹,立刻从一个长长的梦中苏醒,彻底清醒过来。
说书人掀开门帘,走出茶馆,合扇拱手,“在下清源。”
第一千九百四十二章 醉香宴
“贫道清风。”
秦桑稽首,打量说书人。
他是在少女踏入茶馆,被说书人蛊惑的那一刻,察觉到异样波动,才发现说书人乃非常人。
在这之前,说书人就已经在茶馆说书了。
秦桑不可能时刻放开神识,锁定百里外的县城,但能够瞒过他的灵觉,说书人的修为可见一斑。
起初,秦桑以为说书人和少女有什么渊源,后来意识到不对劲。
说书人很可能是故意暴露,冲着他来的。
对方早就知道他,而他直到说书人出手才发现对方,高下立判。
秦桑猜测,说书人应是察觉到主坛爆发,被雷响和波动吸引来的。
他本以为,不论说书人是云都天还是落魂渊的高手,此次只怕难以善了。
可是,对方的态度有些耐人寻味。
说书人主动现身,在缙县搅风搅雨,将少女和缙县鬼神拉进故事里,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在这里,却不直接找上门来。
某种程度上,好像在释放一种善意的态度?
正如说书人说的,秦桑挪不走主坛,也不可能任由说书人把所有鬼神拘来,让天下的目光聚焦到这里。
思来想去,秦桑决定让化身亲自登门,倒要看看此人究竟想干什么。
“清风道长,”说书人清源品了品,“应当是化名吧?”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秦桑目光一闪,淡淡道:“彼此彼此。”
清源笑道:“在下只是一说书人而已,无所谓真名化名。”
说书人么?
秦桑看向清源身后的茶馆。
茶馆里,少女和众鬼神都从故事里脱身,但有些鬼神仍是一脸迷茫,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先恢复清醒的于城隍和两位判官,以及少女,此刻神色各异。
少女有些忿忿。
于城隍和两位判官神情凝重。
无一例外,都对说书人充满忌惮。
说书人背对着他们,却仿佛一座大山,没有人敢踏出茶馆半步。
茶馆里一片死寂,气氛诡异。
“在下也和道长一样,最喜看人间烟火,好品人世百味。醉香楼东家的手艺当真不错,醉香宴堪称一绝,可否请道长赏光?”
清源手中折扇向城隍庙方向点了点。
离城隍庙不远,有一栋三层木楼,每一个细节都精雕细琢过,却又不显得奢华,是一种内敛的贵气,别有一番韵味。
就算放到燕国都城,醉香楼也不差,在小小缙县更是鹤立鸡群。
秦桑昨天才听于城隍和易判官说起过醉香宴,“听说醉香楼的东家是性情中人,一般人难有口福?”
声音传进茶馆。
于城隍和易判官神情古怪,你俩是一般人吗,吹口气就能平了醉香楼。
“不是在下夸口,我和东家相识虽短,但相见恨晚,今日准能让道长吃上醉香宴,”清源得意扬扬,抬手一引,道了声请。
秦桑微微颔首,和清源并肩而行。
玉朗感觉到了异常,默默跟在后面。
……
“大人,怎么办?”
武判官低声问道。
于城隍沉吟片刻,道:“等!”
说着,于城隍坐回原处,其余鬼神你看我我看你,也只得坐下。
少女一直暗咬银牙,不敢轻举妄动,看到秦桑和清源进入醉香楼,猛一跺脚,冲出茶馆,不知去向。
……
比起外面,醉香楼内部的陈设更显素雅,进来就能闻到淡淡的檀香。
大厅里食客不多。
伙计和清源熟悉,说起话来也随意,“先生今天这么早就放工了?您先去三楼,小的这就去请东家。”
“告诉东家,我要请一位贵客,今天做整席的醉香宴,”清源叮嘱道。
“啊?”
伙计惊讶地看了眼秦桑,“是!小的明白……”
“玉朗!”
突然一声大叫,在环境清幽的醉香楼显得分外刺耳,引得食客纷纷皱眉。
众人闻声望去,见是一个半大小子,只能无奈摇头。
“闹腾?”
玉朗也皱起眉头。
真没有叫错的外号,竟是昨天刚分别的陶誊。
“你们也来醉香楼吃饭?”
陶誊他刚从雅间出来,看到好友,顿时满脸惊喜,蹭蹭蹭跑过来。
玉朗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他知道陶誊家境不错,没想到会在醉香楼遇上,见到好友固然值得高兴,可太不是时候了!
玉朗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见陶誊神色一暗,脸上喜色被愁容取代,长叹一声。
“唉,今天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怎么了?”
玉朗关切问道。
“我爹昨晚收到家书,二叔在都城发迹了,置办了大产业,需要人手打理,我爹准备举家迁往都城,今天下午就动身。幸好在这里遇见你,要不然只能给你和夫子留一封信,连道别的时间都没有,”陶誊吸了吸鼻子,语气愈发低沉。
对凡人而言,燕国已经足够广阔。
此次一别,很可能再无相见之期。
“这么仓促?”
闻言,玉朗也有些低落,他确实把陶誊当成真朋友了。
“是啊!二叔催得紧,年都不过了!可惜你不会进京赶考,不然用不多久咱们就能重逢,我肯定好好招待你,”陶誊知道好友的志向,一心修道,不在乎功名利禄。
“我以后跟着师父云游,说不定会去都城,到时肯定去你家拜访,”玉朗道。
“那咱们说定了!我爹他们还要一会儿才吃完,咱俩好好说说话。”
陶誊转忧为喜。
说着话,二人不知不觉跟着上了三楼,来到位置最好的雅间。
见师父和说书人走进去,玉朗这才想起带着陶誊不合时宜,正迟疑间,听到师父的声音。
“都进来吧。”
“是!”
玉朗顿时心安,拉着陶誊坐在门后的座位。
秦桑被让到正座。
他看似随意,实则面对这位神秘的清源,心中没有片刻松懈,一字一句都要仔细斟酌。
正待开口,秦桑神色微微一动,看向窗外,玩味笑道:“麻烦来了。”
缙县城内高低不平,城隍庙附近地势较高,坐在三楼能望见城外山色。
就在这时,天边飞来一道青虹,直奔缙县县城而来。
清源道:“在下并未伤害那姑娘分毫,是那姑娘自己闯进茶馆来的,道长可要为我作证啊。”
秦桑连连摇头,“贫道到此不足半年,整日和凡人打交道,一个修仙者也不认得,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爱莫能助啊。”
他微微后靠,看着雅间的门,摆出一副看戏的架势,并施法将玉朗和陶誊隔绝。
两个小家伙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门被敲响。
清源轻咳一声,“请进。”
‘吱呀!"
一个干瘦的手掌将木门推开。
来人是一位黑袍老者,面相和手掌一样干瘦,突显炯炯有神的双眼。
从秦桑和清源身上扫过,老者双手抱拳,声音洪亮,“在下银屏山银家家将林保山,见过二位道友。”
秦桑打定主意不掺和。
清源惊奇道:“林道友这等修为,竟然屈尊做家将,看来银家定是名门望族。”
林保山乃是金丹后期修为,尽管年龄不小了,突破元婴机会不大,在诸国境内也算高手了。
“道友不知道银家?在下一身修为都是家主赐予,恩深似海,无以为报。”
林保山眉头微不可查皱了一下,再度拱手,“我家小姐性情未定,下山玩乐,如果不慎冲撞了道友,在下代小姐向道友赔罪。”
“林道友言重了,你家小姐并没有冲撞我,我只是给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清源连连摇头。
林保山点头,沉声道:“原来如此,还请道友解开小姐心神上的禁制!”
“禁制?”
清源一愣,忽而失笑,“不用担心,这对她是有好处的。只等三天,她就能感觉到了。”
少女身心陷入清源的故事里,切身经历另一种人生,虽然苏醒,故事的影响却没有消失,越来越觉得别扭。
心神被人控制,无疑会对修行造成极大的妨碍,由不得他们不慎重。
林保山果然不信清源的说辞,沉声道:“既然如此,在下斗胆请道友去银屏山做客,三天后见分晓。”
“如果我不去呢,你要对我出手?”清源问。
林保山一步跨过门槛,加重语气:“是请!”
“你打不过我,还是不要自讨苦吃了,”清源好言相劝,一副为对方着想的样子。
换做旁人,估计已经被清源激怒了。
林保山的神色却没有任何波澜,更不会退缩,身体微微一震,干瘦的身躯爆发出虎狼般的凶暴气势。
“在下身为家将,护卫小姐不力,万死莫赎。倘若不敌道友,死在道友手里,也算死得其所!”
林保山声如洪钟,气势节节攀升,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暴增到巅峰。
气势凝为一股,呈高山压顶之势,压向清源。
他听到大小姐描述在茶馆里的经历,就知这个说书人不简单。
可是,银家大小姐被人操纵近两天,心神之中被人种下禁制,传将出去,定会颜面尽失,是银家所不能容忍的。
林保山已经传讯银家,并命属下送小姐回山。
此次单独前来,就是要赌上自己的性命,试一试清源的手段。
如此,银家后面的应对,就能有的放矢。
倘若清源当真是顶尖强者,银家也仅仅损失一个家将,并非无法调和的生死大仇。
不至于给家族引来强敌,导致银家实力大损,甚至灭门之灾。
秦桑和清源都能看穿林保山意图。
秦桑稍稍端正坐姿。
清源也不再多言,正色道:“林道友先出手吧。”
‘哗!"
雅间内骤起狂风。
林保山平举双手,手掌涌现青光,皮肤变成木头一般,粗糙如树皮。
在浓郁的青光之中,手臂、手指由干枯的树枝,飞快焕发出生机。
掌心上方,一道道青光如蟒蛇纠缠成一团,浮现异象,顷刻间幻化出一个木桩。
‘轰!"
木桩一震,虚空仿佛都在震,却出人意料的淡化消失。
与此同时,清源头顶上方,凭空显现出一个仿佛藤条编织而成的符文。
没有丝毫征兆,木桩借符文重现。
这一招着实出人意料。
下一刻,林保山猛然呆住了。
木桩在清源头顶显化,本该兜头砸下,却如叶片一样,轻飘飘落到清源手里,而林保山彻底失去了对木桩的控制。
“不错的道术,是你自创的?以你的修为,能做到这个地步,殊为不易,”清源手托木桩,手腕转了转,面露嘉许之色,“按照你的想法,这门道术大成,应该是幻化出一株真正的灵树吧?像这样?”
木桩突然抽枝发根,眨眼之间就顶到了雅间的屋顶。
众人被树荫笼罩,看得林保山目瞪口呆。
秦桑更是死死盯着清源的手掌,心神震动。
面对林保山这一击,秦桑有无数种办法化解,可哪怕本尊亲至,也做不到这般。
清源不是将木桩禁锢,也不单单是断绝林保山对木桩的控制,而是直接据为己有。
这门道术所蕴含的真元、神识,所有一切都变成清源的了,和林保山再无干系。
仿佛本来就是清源自己施展出来的,可自始至终,他身上没有丝毫真元波动。
而且整个过程,木桩始终保持原貌。
在清源激发木桩的生机之前,木桩内外,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秦桑本尊出手,可以打散木桩,可以用大神通将木桩禁锢,保持原貌,也可以有样学样,模仿出这门道术。
但绝对做不到,第一次见到对方施展,就这么轻描淡写,据为己有。
‘啪!"
清源一弹指,打散小树,含笑看着林保山。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晚辈告辞。”
林保山看不透这些玄机,但知道清源无比强大,强大到难以想象,深施一礼,恭恭敬敬退走。
他不怕死,但差距太大,死战毫无意义。
林保山来得快,走得也快。
他刚走,又有人敲门进来,这次来的是醉香楼的东家,一位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的老者。
“三种醉香宴,七头宴、八琼宴和九珍宴,正好主料都从州城送来了,先生想点哪种?”东家呈上一些木牌,上面写着菜品。
清源示意,“道长是主客。”
秦桑拿起木牌,仅从名字,雅则雅矣,实在看不出所以然。
想了想,秦桑问出一个让清源和东家都愣住的问题,“哪一种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