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洗手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去吧,带两个会水的人跟过去,可要当心些,洗了手就立刻回来,别在那边逗留。”
闵庭柯笑着答应,“知道了,我们去去就回。”又转身吩咐闵家的管事将闵老夫人请去望江楼。
闵庭柯年纪虽小,办事却很老成,闵老夫人十分的放心,转身跟着管事离开了。
白蓉萱无精打采地跟在闵庭柯身后沿着江岸走了下去。
闵庭柯道,“你身子太弱,正好趁着这个时候用江水好好洗洗手,免得总是病恹恹的。”
白蓉萱一怔,没想到闵庭柯想的却是自己。
她笑着道,“六叔如此聪明的人,也相信这种传言吗?”
闵庭柯淡淡地道,“一个人传自然不信,但一百人传就得信了。”
白蓉萱笑而不语。
两人被前呼后拥的来到江边,闵家的小厮早就占好了位置,见状立刻让开。闵庭柯弯下身子,轻轻舀起一捧水,姿态优雅地洗起手来。
闵庭柯缓缓站起身,转头见白蓉萱还傻傻的站在一旁,忍不住冲她掸了掸手指,水珠立刻溅在了白蓉萱的脸上。
闵庭柯笑道,“赶紧洗手呀。”
白蓉萱走过去,学着闵庭柯的样子洗了洗手。
两人站在江边向远处望去。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不是说江面上会有花船吗?怎么连影子也看不到。”
闵庭柯道,“还没起航呢,要到中午十分才会出来。往年端午节都会下点儿小雨,我看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
白蓉萱抬头看了看天色,却也谈不上晴朗,厚厚云层外根本看不到阳光,空气也显得十分闷热,甚至连一缕凉风都没有。
白蓉萱道,“到时候戏台会搭在哪里?”
闵庭柯道,“就在这儿。”他用手指了指两个人面前的位置。
白蓉萱一脸茫然。
空空荡荡的水面,哪有戏台的影子呀。
闵庭柯道,“要先等花船游过去之后才能搭戏台,台面也非常的简单,就用竹竿和船连接起来,有经验的工人用不上一顿饭功夫就能完成,快着呢。你是不是没看到江戏?”
白蓉萱的确没看过。
闵庭柯道,“这是闽粤一带流传过来的,据说有些人家一生都活在船上,婚丧嫁娶都在船上完成,这水上搭戏台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甚至大摆宴席也不在话下。”
还可以这样?
白蓉萱显得十分惊奇,“六叔怎么什么都知道?”
闵庭柯笑道,“因为我见过呀,先前去广州的时候,我还在渔船上吃过饭呢。休渔期的时候,他们会用竹竿将船一艘一艘地连在一起,人走在上面,和陆地没什么区别。”
白蓉萱道,“你还去过广州?”
闵庭柯道,“我去过的地方多着呢。”
白蓉萱问道,“那你有没有到过北平?”
闵庭柯摇了摇头,“没有,我这个人怕冷不怕热,所以不大喜欢北方的气候。”
白蓉萱笑着没有吭声。
闵庭柯好奇地道,“怎么?你去过北平?”
前世去过。
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白蓉萱道,“没有,只是听说过而已。”
闵庭柯道,“将来有机会倒是可以去一次,到时候我带上你,咱们两个正好作伴。”
白蓉萱诧异地道,“我去北平做什么?”
闵庭柯笑道,“北平还有你们白家的亲戚呢,难道你接手三房之后,不准备和他们走动起来吗?别忘了,当初三房出事的时候,北平的毅老太爷还曾为你们娘几个出面呢。”
可前世白蓉萱在北平的那段日子,白家并没有对她伸出任何援手。
白蓉萱淡淡地道,“他们当初肯来,看的是老太爷的面子,并不是为了三房。要不然的话,这次我接手家业,他们就不会拒绝出面当这个见证人了。”
闵庭柯见她一语参透真相,赞赏地道,“北平白家和上海白家虽然同出一宗,但各做各的生意,各过各的日子,早就没什么利益上的往来了。人家不愿意搅和到你们自家的事情里来,置身之外也没什么不对。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毕竟白家如今当家的是二房,为了你却得罪人家,显然不明智。”
白蓉萱也能想通这一点,自然不会纠结着不放,低声道,“所以呀……我并没有怪他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这样的世道,自保有什么错?”
两人正低声交谈,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躁动。闵庭柯张望过去,原来是有人不小心掉进了江水里,岸边的人惊慌失措,顿时乱叫了起来。好在水流并不湍急,又立刻有会水之人下去搭救,那人很快便被捞上了岸。
闵庭柯道,“每年端午节都要折腾出些事情来,今年还算好,起码没闹出人命来。”
白蓉萱谨慎地往后退了两步,“六叔,你也不要靠得那么前了。”
闵庭柯笑道,“怕什么?你不会游水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会。”
闵庭柯道,“真笨,回头我教你好了,很好学的。”
不等白蓉萱答应,他又自顾着说道,“当初我学游水也是个很偶然的机会,就在福建的沿海地带,天气那叫一个热,直接脱光了衣服往水里一跳,用不上一个下午就学会了。”
脱……脱光了衣服?
白蓉萱被吓得脸色大变,“我……我不想学。”
闵庭柯不解地道,“为什么?你学会了游水,以后就不用怕掉进水里不能自救了。”
白蓉萱慌慌张张地道,“我不学!”
闵庭柯还没琢磨过味来,闵家的小厮匆匆跑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老爷和夫人叫六爷赶紧回楼上去。”
想必是听到了刚刚的动静,担心他们也遇到危险,所以才会来叫人吧?
闵庭柯无奈地道,“知道了。”
白蓉萱更是拔腿就跑,远远地将闵庭柯甩在了后面。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闵庭柯一脸的莫名其妙。
望江楼就建在了黄浦江边,共有三层高,参照的是黄鹤楼,还是当年朝廷的一位大官为了讨好老佛爷,特意赶在她寿辰之时斥重金安排人建造。每到月圆之夜,望江楼顶的明灯映在江面上,和月亮同辉,美不胜收。后来朝廷倾覆,望江楼便被转卖了几手,最终成了私产。
如今的当家人正是天津邱家,闵庭柯也是仗着和邱家二公子的面子,才能在端午时节将整栋楼包下来。
望江楼几经转手,内部的格局早已大改,一层是大堂,二层和三层则隔出了几个雅间,顶层的视野最好,装饰也最为华美,留给贵宾使用。
此刻就在望江楼的四楼顶上摆了一张桌子,闵家老爷闵致远正陪着姐姐和妻子喝茶。
闵庭柯带着白蓉萱缓步走上来。
闵夫人道,“刚刚江边闹出好大的动静,是不是有人掉进去了?救上来了吗?”
闵庭柯道,“救上来了,没什么事儿。”
闵老夫人道,“哎,原本是来踏青讨个彩头的,要是因此出了什么事儿,那就太不值当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菱角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些人也是的,自己不会水还要往水边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警察厅也尽是些没用的饭桶,年年出事,年年也不见有人出面管一管。”
闵致远在一旁道,“算了算了,我们只管自家人的事,何必去操没用的心?你们两个赶紧坐下来歇一歇。”
还未从‘游水’震惊中缓过神来的白蓉萱连忙向他行礼问候。
闵致远虽然不喜欢白家的人,但姐姐待眼前的少年人格外的宽厚,自己的儿子也愿意亲近,他也只好收起了长辈的架子,平易近人地道,“不用拘谨,只当自家人聚在一起过节就是了。”
白蓉萱感激地道谢。
闵庭柯和白蓉萱缓缓坐了下来,大家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谈。江边的雾气渐渐散去,虽然天气略微有些阴沉,但明亮的江水还是让人心旷神怡,不少做生意的小贩卖力地吆喝着,周围一片热闹的景象。
闵老夫人许久没有出门,冷不丁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有些不适应。
闵夫人听到人群中有卖菱角的,立刻对闵庭柯道,“这个季节的菱角最好吃了,让人买些回来尝尝。”
闵庭柯道,“那东西干净吗?可别吃坏了肚子。”
闵夫人道,“怎么不干净?好吃着呢。”
闵老夫人也道,“致远,你还记得小时候爹带咱们两个到江边踏青时,也总喜欢买些菱角吗?”
闵致远笑着道,“当然记得,那是因为母亲喜欢吃,可不是买给咱们的。”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呀,母亲那时不喜欢出门,可爹却一直记着她的喜好,不管走多远都不忘给她带东西回来。不过就算这样,等回到家时,菱角也被咱们吃了大半。”
一个小小的菱角,却牵扯出过往的回忆。
闵庭柯只好叫来了常安,“打发人去买些菱角回来。”
常安应了一声,也不敢假手于人,亲自跑下楼找了个小贩,买了小半筐煮熟的菱角。
闵庭柯见那东西黑黢黢的,又尖又小,忍不住问道,“怎么吃啊?”
闵夫人道,“你自小过惯了好日子,连菱角也不会吃,我剥给你。”说完便着手剥起了菱角。
白蓉萱哪好意思让闵夫人动手,她眼疾手快地剥好了两个菱角,放在食碟里推到了闵庭柯的眼前,“六叔尝尝。”
闵庭柯随手拿起一个放在嘴里,“好像和栗子差不多。”
闵老夫人道,“比栗子要甜,水分也多。”
闵庭柯似乎不太喜欢,吃了一个后便把碟子送回到白蓉萱跟前儿,“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欢这种东西。”
白蓉萱又剥了几个,这次却送给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好孩子,我如今胃口不好,轻易不怎么敢吃这些东西,何况还有易嬷嬷和连翘她们呢,用不着你,仔细刺破了手。”
闵庭柯见白蓉萱动作轻柔熟练,便低声问道,“你很喜欢吃菱角是不是?”
白蓉萱摇了摇头,“这你可猜错了,我跟你一样,也不太喜欢它的味道。”
闵庭柯诧异地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剥得这么顺手?”
白蓉萱道,“我外祖母很喜欢,每到菱角上市的时节,舅舅总要买回来给她尝鲜。”
“原来如此。”闵庭柯道,“你还挺孝顺的。”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接口。
闵庭柯摆弄着菱角,“这东西是长在哪里的?土里吗?”
闵老夫人闻声笑道,“你这没见识的,菱角长在树上,外面还包着一层果皮,剥了皮里面才是果核。”
闵庭柯道,“这也太麻烦了,我情愿去吃瓜子。”
闵老夫人道,“那怎么能一样?”
大家一边吃着菱角一边闲谈起来,常安匆匆走上来低声向闵庭柯禀告道,“六爷,知道您在这边,华洋商会的苏会长想过来和您说几句话。”
闵庭柯想也没想地道,“什么话这么要紧?大过节的谁能走得开,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见。
常安只好下楼回绝。
过了一会儿,他又上来道,“六爷,顾家派人来了。”
闵庭柯还是那番话,淡定地喝起了茶。
片刻后姚家又来了。
闵致远道,“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你也不要托大,该见还是要见的,不能倨傲无礼,让人觉得受了怠慢。”
闵庭柯不屑地道,“有什么好见的?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现如今都上赶子来巴结,当初想什么了?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当初种了什么因,如今就该吃什么果,这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又没人强迫他们。”
他说的‘当初’,指的自然是闵家落难之际了。
闵致远道,“你这孩子也太记仇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要揪着不放到什么时候?”
闵庭柯不耐烦地道,“您就别管了,既然将家事全权交给我,您就不要再插手。要不然您再接手回去,正好让我自由自在地出去游历,大觉寺的宏明禅师一直嚷嚷着要收我为徒,还要带我重走当年的玄奘之路呢。”
闵致远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闵夫人便抢着道,“走什么走?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你又不是和尚,跟他们胡混什么?”又板着脸对丈夫道,“今日是端午节,大姐难得赏脸出门,这样的好时候你站出来挑什么刺?”
闵致远对这位长姐还是相当敬重的,眼见着闵老夫人的确有些不高兴,他只好闭嘴不说。
闵老夫人缓缓放下茶杯,对闵庭柯道,“如今闵家历经苦难已经位居高位,但也不可太过目中无人,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是明白的。闵白姚顾四家在上海滩齐头并进多年,内里的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如今当家,自然什么都要以你的意见为上,只有一点,有些面子情该顾还是要顾的。如今世道艰难,谁没有用到谁的时候,你可别自满自大,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真到了用人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可是没用的。”
她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完全就是一个和蔼的长辈在规劝不听话的晚辈。
闵庭柯笑着道,“姑姑放心,这些事我心里都有数。正所谓远交近攻,四大家族本身就是相互竞争相互拆台的关系,走得再近也没用,真遇到难处,他们只会高高在上看笑话,是绝不会出手相助的。既然这样,又何必费尽心机的拉拢呢?我倒情愿交些更有力的臂助,将来也能用得上。”
话音刚落,常安便上前来道,“六爷,元家和彭家的人来了。”
闵庭柯道,“请到楼里来喝茶。”又起身对闵致远和闵老夫人道,“我去去就回。”
临要下楼之际,他又看向了白蓉萱,“治哥,你要不要跟下楼去见识见识?”
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严厉
他去见元家和彭家的人,自己跟过去算怎么回事?
白蓉萱立刻道,“我就不去了,在这里陪老夫人说话。”
闵庭柯也没有勉强,步履轻快地走下了楼梯。
白蓉萱这番举动,让闵致远和闵老夫人都格外得顺眼。
进退得宜,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又是这样的年纪,怎么能让不喜欢?
闵致远似乎明白长姐为什么待他如此的不同了。
闵致远便顺势关心起了白蓉萱的日常起居,却绝口不提她在杭州和南京时的生活。
白蓉萱举止有礼的一一回答。
闵夫人道,“你啰里啰唆问这些干什么?孩子养在姐姐的门下,难道还能委屈亏待了不成?”
闵致远一怔,“我……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闵老夫人不想让弟弟尴尬,笑着问道,“致远,这些日子闵家外房的人有没有到家里来闹腾?”
闵家的情况比白家还要复杂,外面共有二十三房,各有各的鬼心思,当初闵家落难时他们一个比一个嚷嚷得欢,都恨不得赶紧分了家才好,免得闵家破败,他们也跟着倒霉遭殃。可如今日子好了,他们又脑袋削了尖儿似的往前冲,生怕有什么好处落在了别人的房头,加之对子女管教不严,闹腾得很不像话,外面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闵老夫人每每提起闵家外房都要生一肚子的气。
闵致远道,“长姐不用担心,如今是小六当家,这些人倒也不敢造次。”
闵庭柯这个人不管什么人情不人情,要是惹恼了他,祖宗的牌位都敢砸,闵家外房的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缩到地缝里不被发现才好,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愿意往闵致远的身前凑。
毕竟他是闵庭柯的父亲,说句话还是有分量的。
闵夫人张口欲说,但见丈夫先开了口,她便缓缓低下了头,但脸色却没有先前那么淡定了。
显然事情并不像闵致远说得那么简单。
闵老夫人察言观色,自然也看得出来,她低声道,“闵家早就分了家,当初也是看他们生活不易,爹才一直没有狠心彻底断绝关系,一直有来有往的,生意上也是能照顾就照顾,始终念着同宗同族的感情。但这几年外房越来越不成体统,若是对家族名声不利,该断就要断,你不用碍于面子什么都不肯说,不趁你活着的时候把关系捋顺了,难道还要将烂摊子丢给小六不成?他小小年纪就苦撑着一个家族,劳心劳力,你作为长辈,也不能把担子全压在他的肩上,该是你的责任推也推不掉,何况这也是为了闵家的前程好。车上拉了这么没用的东西,怎么跑得起来?如今外头虎视眈眈的人有多少,跑得太慢,只有被人撵上的份儿,你好好想想看,闵家要是再次落难,这次靠什么化解危机?”
当初要不是闵老夫人肯答应嫁去白家做续弦,上海滩这会儿早就没闵家什么事儿了。
这是闵家的黑色历史,也是闵致远心头永远的痛。
他永远也忘不了一身嫁衣的长姐出嫁那天的场景,因是续弦,不能穿正红色,也不能走正门,甚至连道喜的宾客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样子。
闵致远闻声立刻道,“长姐放心,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九房的那个韬哥是怎么回事?听说前些日子在长沙惹了官司?”
闵夫人暗暗惊讶。
她这个大姑姐看着斯斯文文的,但办起事来却比男人还要干脆利落,尤其是闵家的这些糟心事,就没有一件能逃过她的眼睛。
闵夫人开口道,“别提了,那韬哥在长沙……”
话刚说到这里,就被闵致远打断了,“不是什么大事,事情都已经平息了,我也跟九房打过招呼了,让家里的长辈盯着些,想必之后就不会了。”
闵夫人翻了个白眼。
要这样还好了呢,只怕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闵老夫人‘哼’了一声,“平息了?怎么平息的?”
闵致远不敢往下说。
闵老夫人道,“还不是拿咱们正房的面子做台阶吗?他九房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犯了事还要小六给他擦屁股?不趁着这个时候杀鸡儆猴,把利害关系分清楚了,外房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你不能当机立断,唯唯诺诺左右摇摆,只会夹在中间和稀泥,有这样的外房拖累,小六一天天能不累吗?只怕有操不完的心!”
闵致远道,“毕竟是一家人……”
“什么一家人?”闵老夫人虽然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你给我记清楚了,你的家人此刻都在这楼里坐着呢。等你百年之后咽了气,真心难过掉眼泪的也就这几个,你指着外人为你哭丧守灵,怕是想也别想。今日既然提起了这一茬,我索性把明白话告诉你。如今正房就只有小六一个后人,他就是我眼里的宝贝金疙瘩,谁要是敢让他不自在,我就让那人全家都不自在,我说得出做得到,别看我上了年纪,但论算计论谋略,我送你匹千里马也追不上!等我出手清算的时候,外房这些烂泥一点好处也别想讨到。你趁早把这些糟心事都给我理清楚了,该切的切,该断的断,再这么犹犹豫豫,对谁都是好好好,出了事儿却要小六应付,我可饶不了你。”
闵致远头发都白了一半,但在闵老夫人的面前,却是连个‘不’字也不敢说,只能低声答应下来。
一旁的闵夫人只觉得心胸舒畅,恨不得抱上大姑子好好地亲上两口。
闵庭柯可是她儿子,每每看到自己的骨肉为了闵家的烦心事生气郁闷时,她就别提多难受了。偏偏丈夫又舍不得宗族父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就是不心疼儿子。
有了闵老夫人撑腰,她总算能松口气了。
白蓉萱则是一脸震惊。
在她的认知里,闵老夫人一直都是柔声细语的性子,怎么忽然变得如此严厉起来?
说话间闵庭柯去而复返,“你们说什么这么热闹?”
闵老夫人恢复了往日的笑脸,“说从前的事儿呢。元家和彭家的人走了?”
“是。”闵庭柯道,“他们还要上来给您磕头问安,这大过节的没那么多规矩,何况吵吵闹闹的您也未必喜欢,就都被我给打发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快坐下喝口茶。”
闵庭柯缓缓坐了下来。
只是茶还没来得及入口,常安再次跑了上来。
闵夫人道,“这又是谁来了?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常安道,“老爷夫人,六爷……楼下有客人要见治少爷。”
见她?
白蓉萱一愣,想不出什么人会在此时来见自己。
闵庭柯也是一脸诧异,“谁啊?”
常安道,“是管二爷。”
居然是管泊舟。
白蓉萱立刻笑了起来,“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常安道,“好像说是先前在江边看到您了。”
白蓉萱站起了身,向桌上的长辈道,“他是我的朋友,我去见见就回来。”
闵老夫人道,“去吧。只是别往远走,就在附近转一转。人太多了,小心被挤丢了。”
白蓉萱答应下来,噔噔噔地踩着楼梯跑下了楼。
自始至终没有看闵庭柯一眼。
闵庭柯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闵夫人好奇地道,“管二爷?是什么人啊?”
闵致远道,“上海滩有几个姓管的人?”
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不快
闵夫人立刻反应过来,笑着没有再开口。
闵庭柯心里却不怎么痛快,他向常安使了个眼色,“跟下去瞧瞧,人来人往的别出什么事才好。”
常安急忙跟了下去。
闵致远道,“治哥虽然年轻,却也不是小孩子,难道连自己也照顾不了?按年纪算,你可比他还小呢,居然还去操心别人的事,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照您这么说,那些活到七老八十的人岂不都成了人精?那句‘老糊涂’都是说给谁听的?”
闵致远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儿子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和他犯冲,父子二人凑在一起,就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
闵夫人顿时担心不已,生怕他们俩又争执起来没完没了。
闵老夫人见状道,“小六虽然年纪小,但辈分却摆在这里,关心晚辈也是应该的,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闵致远不好再说,低头喝起了茶。
闵庭柯的心思却完全飘向了楼下——也不知道管泊舟和治哥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的?
他越想越不对劲儿,恨不得亲自跟下去瞧瞧才好。
白蓉萱快步跑下楼梯,一出酒楼就看到了一身藏青色长袍的管泊舟。这种颜色穿在旁人身上只会显得老气,但却格外适合管泊舟,将他趁得宛若温玉,整个人宛如沐浴在柔光之中。
白蓉萱跑到他面前,“管公子,你是来江边踏青的吗?”
管泊舟点了点头,“是啊,刚刚看你在江边洗手,就想着过来打声招呼。”他说着,抬头往楼上瞥了两眼,“你是跟闵家一起来的?”
白蓉萱道,“是呀。”她以为管泊舟是想通过她认识闵庭柯,便笑着问道,“你要见见闵家人吗?”
管泊舟道,“不用了,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我的朋友还等着呢。”
朋友?
白蓉萱好奇地眨了眨眼。
难道是白玲珑?
管泊舟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立刻道,“是我上学时的几个同窗,又一同去国外留学,关系走得比较近。先前去杭州时,他们也都跟在我身边,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
当时在西湖边也不过是惊鸿一瞥,白蓉萱还真就没太留神。
不过她还是立刻缩了缩脖子,“那还是别让他们看到我好了。”
免得认出她的身份来反而麻烦。
管泊舟道,“你放心好了,他们离得远着呢,看不见你。”
那还好……
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
管泊舟递过来一个金色的荷包,“这个送你。”
白蓉萱不解地看着他,“送给我的?”
“是。”管泊舟道,“在路边买的,毕竟过节,起码要应应节气。”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无功不受禄,怎么好要你的东西。”
管泊舟道,“不值几个钱,你只管收下就是了。”
白蓉萱难为情地接了过来,“可……我什么也没为你准备。”
管泊舟温和地笑道,“你又不知道在这里会碰到我,没准备不是很正常吗?一个荷包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要不我也会跟着不自在的。”
白蓉萱轻声道,“多谢你。”
她还是第一次收生人的荷包礼物呢。
又或许……随着自己的重生,前世高不可攀的管泊舟也早就不再是‘生人’了?
白蓉萱心跳加速,脸也红了起来。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管泊舟道,“你快上去吧,有机会再见。”
白蓉萱点了点头,“到时候我请你喝茶。”
管泊舟微微一笑,“好啊,我喜欢喝茶。”
难道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白蓉萱刚要开口,便有扛着东西的人从身边擦肩而过,嘴里还嚷嚷道,“让一让,劳烦让一让咧!”
白蓉萱猝不及防,没有丝毫防备,被对方撞了一个趔趄,要不是管泊舟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非要摔倒在地上不可。
可如此一来,白蓉萱和管泊舟的距离便骤然间拉近了。
白蓉萱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她的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
管泊舟也飞快地放开了手,眼神只敢往一旁看,“你……你没事儿吧?”
白蓉萱连忙摇头,“没事儿。”
她轻轻退开,重新将距离拉开。
可心却跳得越发厉害,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跟着不舒服。
管泊舟道,“快上楼吧,我也该回去了。”
“好。”白蓉萱故作镇定地道,“下次见。”
管泊舟笑了笑,“下次见!”
话是这样说,但两个人却都没有急着离开。又对望了片刻,还是管泊舟挥了挥手,率先转身离去,很快便淹没在人群里。
白蓉萱握着他送的荷包,心里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一旁的常安上前道,“治少爷,楼下的人越来越多,您还是赶紧上去吧,六爷还在等着呢。”
白蓉萱回过神来,又快步往楼上走去。
只是没等走到四楼,在三楼便被闵庭柯截住了。他正坐在临窗的桌子前,百无聊赖地望着江面出神。
白蓉萱不解地走上前,“六叔,你怎么坐到这里来了?”
闵庭柯头也不抬地道,“我嫌他们翻来倒去的永远是那么几句话,就跑到这儿来躲清静了。”
难道是又被催婚了?
白蓉萱笑着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那我留下来陪六叔好了。”
闵庭柯这才向她看来,“话都说完了?”
什么话?
白蓉萱反应过来,笑着道,“说完了。”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和管二爷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白蓉萱道,“只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罢了,还谈不上有多好吧。”
闵庭柯瞥见了她手中的荷包,“管二爷送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又生怕他会误会,急忙解释道,“说是送给我应应节气。”
越描越黑。
闵庭柯不屑地道,“想得还真周到,只送了一个吗?”
白蓉萱一脸不解。
六叔这是怎么了?
说话阴阳怪气的……难道谁又惹到他了?
白蓉萱向窗外张望而去,赶紧转移了话题,“六叔,花船什么时候才会来呀?”
闵庭柯不冷不热地道,“我又不是船夫,怎么会知道?”
莫名其妙!
白蓉萱搞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生气,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反正此刻不管自己说什么,估计他都有话等着,还是别触这个霉头好了。
白蓉萱聪明地闭上了嘴。
闵庭柯的心里更不痛快了!
他沉着脸看向窗外。
望江楼的伙计送来了茶点,闵庭柯碰都没有碰。反倒是早上就没有吃饭的白蓉萱有些饿了,她一边喝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起了糕点。
闵庭柯循着声音望过来,看着看着,心头郁结的不痛快也渐渐消失了。他低声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有那么好吃吗?”
白蓉萱连连点头,“应该是新烤出来的,酥皮又薄又酥,里面的红豆馅甜糯香甜,六叔也趁热尝尝。”
闵庭柯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喜欢吃这些。”
第一千三百二十五章·花船
先前是不喜欢吃菱角,现在又不喜欢吃糕点……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那六叔喜欢吃什么?”也不等闵庭柯回答,她自顾着道,“红烧肉?”
这下闵庭柯再也绷不住,直接笑出了声,“谁告诉你我喜欢吃红烧肉了?”
白蓉萱轻轻瞪了他一眼,“还说呢,要不是因为你,我能白白背一个喜欢红烧肉的名声吗?你都不知道,如今我每次去外长房,则大伯母必会给我做一道红烧肉,弄得我都默认自己喜欢红烧肉的事实了,这都是被你害的。”
闵庭柯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好?难道外长房的灶上婆子手艺太差,红烧肉做得不好吃?”
白蓉萱道,“还行吧,我只是觉得它太腻了。”
闵庭柯道,“那你就少吃,干吗逼自己吃那么多?”
白蓉萱无奈地道,“我倒是想,可则大伯母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我又不好意思拒绝,就只能埋头苦吃了。”
闵庭柯道,“这就是你的原因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拿出态度来才好。外长房还是你的亲戚,行事尚且瞻前顾后的,等将来和外人相处,难道也事事忍让,强忍着性子去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你这样将来可是要吃亏的。”
白蓉萱觉得他这番话有些道理,默默地沉思起来。
闵庭柯继续道,“就比如第一次则大太太给你做红烧肉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确地告诉她自己不喜欢,这样一来自然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做事总是这样犹豫不决,又顾面子,肯定是不成的。”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我以后会注意的。”
只怕是难。
闵庭柯看到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忍不住道,“其实拒绝别人也不是很难的事,没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谁也不是天桥底下算命的人,还能猜到你的心事不成?你自己不说,就只能受着这份委屈了。”
不过这种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多半和治哥的出身也有关系。自小便在舅舅家长大,母亲又身陷流言是非,他自然小心谨慎,不愿意和别人吐露心事了。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闵庭柯向外一看,正是期待已久的花船千呼万唤始出来。
远远地只见江面上数十艘用各色花朵装饰的船摇了过来,配合上清亮的江水,更是美轮美奂。
闵庭柯可惜地道,“要是天气再晴朗些就好了。”
可世上又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白蓉萱凑到窗前,好奇地打量着。
楼上易嬷嬷快步走下来,“六爷,治少爷,老夫人叫你们上去观景呢。”
闵庭柯道,“不用了,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看,免得大家都挤在一起,谁也看不好。”
易嬷嬷笑着上楼答复去了。
闵老夫人果然没有强求。
花船划行的速度很慢,岸边的喝彩叫好声连绵不绝。后面几艘船上,更有身穿古代戏服,将自己打扮成水神娘娘的模样,一边撒着花瓣一边高声吟唱。
白蓉萱不解地打听道,“六叔,她们唱的是什么?”
闵庭柯道,“《洛神赋》。”
白蓉萱恍然大悟,“那又为什么撒花瓣?”
闵庭柯道,“可能是为了好看吧?你可知道端午节的来历?”
白蓉萱当然知道,从前沈娘子上课的时候,曾经讲过的。
白蓉萱道,“不是为了纪念屈原吗?”
闵庭柯道,“是呀,当初百姓为了不让河底的鱼虾啃食屈原的尸身,便向江水中投入米粮,后来便成了粽子。近些年世道不好,有些老百姓口粮都吃不上,谁还舍得往江里丢?所以都改成了花瓣,省钱又美观,这一定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才想出来的。”
很快第一批花船便从望江楼前划了过去。
紧接着便是第二批,领头的四艘船上各有一名鼓手,敲着大鼓喊着号子,显得颇有气势。后面的船上更是舞着狮子,几头狮子在船间来回跳跃腾挪,憨态可掬,活灵活现,每次都会惹得一阵洪亮的叫好声。白蓉萱看得瞪大了眼睛,“这……这也太厉害了。”
闵庭柯笑道,“都是练过的,身手自然很好。”他说完,又叫来常安吩咐道,“这舞狮船还算有点儿看头,赏!”
常安立刻下楼安排,不一会儿外头便有一个高亢的嗓门叫道,“闵家赏舞狮船一千钱。”
看热闹的人闻声又惊又喜,都跟着欢呼起来。花船上的人听到后,鼓点敲得更加响亮,狮子也在船板上翻起了跟头。
那灵活俏皮的模样,逗得白蓉萱笑个不停。
闵庭柯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居然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有闵家打了头阵,后头便有其他家跟着赏起钱来。
第二批花船又缓缓划了过去。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这打赏也是从前就有的规矩吗?”
“对啊。”闵庭柯道,“你以为那些人布置花船又在上面表演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让大家一乐吗?不得些赏钱,谁愿意白忙活?”
白蓉萱点了点头,算是明白过来。
第三批花船比先前要大上许多,上面搭了台子,敲锣打鼓地唱起了大戏,但论精彩程度,却远不及舞狮船。可就算如此,那喊赏的人仍高声叫道,“白家赏戏船两千钱。”
看热闹的人轰得一声,顿时议论开来,说什么的都有。
“哟,前头闵家才赏了一千,白家整整翻了一番,这不是在打闵六爷的脸吗?”
“这两家闹腾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咱们只管看热闹,反正赏钱又不给你我,理他们呢?”
“有钱人,任性!想怎么赏就怎么赏,哪像咱们呀,埋头苦干一辈子,到死也没两千钱啊!”
“翁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吵得越凶,这花船的当家越高兴,赏钱全落到他们手里去了。”
白蓉萱见状悄悄瞄了瞄闵庭柯的脸色,只见他仍是一脸淡定,似乎没将白家打赏的事儿放在心上。
可等到第四批花船经过的时候,闵家的赏钱直接提到了四千。
正好是白家的一倍。
底下的人顿时乱成了一团。
第五批花船的时候,白家直接将赏钱涨到了五千。
却不再翻倍,显然是不准备和闵家硬碰硬。闵庭柯却不肯轻易放过他,直接在第六批花船游过的时候将赏钱涨到了一万。
喊赏的人声音未落,江边的人群已经近乎疯狂,高声地喊着闵家的名头,一时间热闹非凡,人人口中都还嚷着‘闵家’两个字,整个江边地动山摇,仿若雷鼓。
闵致远察觉出不对,立刻派人来叫闵庭柯上去问话。
闵庭柯却不动如山,继续喝着茶。
闵致远没办法,只好亲自走了下来,“小六,你这是在干什么?有钱也不是这样的花法,又怎么能用在与人置气上?”
闵庭柯淡定地道,“您就别管了,我自有安排。”
闵致远还要再说,闵老夫人已经派了易嬷嬷下来,“老爷,老夫人请您上去呢。”
闵致远没办法,只能一脸不满地重新回到楼上。
白蓉萱也有些担心,“六叔,白家已经服了软,你就别再揪着不放了,让外人看了热闹,最后闵白两家谁也没捞着好处。”
第一千三百二十六章·打赏
闵庭柯闻声直接笑出了声,“怎么就没有好处呢?”
白蓉萱不解地看着他,“六叔……”
闵庭柯嫌弃地道,“笨鸡脑袋,这还想不出来吗?”
想什么?
白蓉萱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懂闵庭柯的意思。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哎,拿你怎么办才好?想不通吗?这次端午节的花船是闵家出资举办的,我打赏再多,也是把钱从一个口袋掏出来装进另一个口袋,但白家就不一样了,白修睿不管出多少,最后都是我赚。”
原来如此!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这……六叔你……”
闵庭柯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样?我厉害吧?我跟你说,我就怕白修睿没胆量跟我叫号,他赏得越多我越高兴。”
白蓉萱道,“要是他知道了真相,只怕会气得不轻。”
闵庭柯想了想,“你的话提醒了我,不如等端午节过后,我就把这个消息送给他好了,正好瞧瞧他如何跳脚。”
太坏了!
两人正说着,白家那边果然坐不住了。
喊赏的人高声道,“白家赏钱一万二两千。”
闵庭柯直接笑出了声,“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白修睿这个人啊,死要面子活受罪,当着这么多看热闹人的面,肯定不愿意承认输给我。我就等着他出手呢,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闵家这边将赏钱提到了一万五。
如此一来,其他如顾家、姚家便不好再跟着加码,倒是彭家和元家看热闹不怕事大,还在跟着添乱。
白蓉萱道,“彭家那边肯定是彭屿在坐镇,只是不知道元家是什么情况?”
闵家道,“管他呢,赏钱自然是越多越好,我正愁这次花船的开销有点儿大,年底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填补账面呢,有了这些阔绰人家的打赏,不但能把账平上,只怕还有剩余,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白蓉萱才不相信他会为这种事发愁呢。
她轻声道,“后面还有多少艘花船?”
要是太多的话,她真怕白修睿意气用事,最后出钱太多,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闵庭柯却毫不在意地道,“好像没几艘了。没关系,大不了我让前面的花船回过头来再走一次。”
还可以这样?
白蓉萱连忙道,“这也太明显了吧?”
闵庭柯成功算计白家,心里非常的高兴,“这个白修睿啊……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说他傻吧,还有几分小聪明,说他聪明呢,又总会在这种事情上掉链子。所以说这孩子还是不能养在女人的手底下,蔡氏的格局到底不够大,把儿子养成一个绣花枕头,撕开外面的面料,里面全都是没用的稻草。”
白蓉萱听得一愣。
闵庭柯看到她的表情,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治哥成长的路上也没有父亲提点照顾,都是和母亲相依为命。
他想着该如何找补找补,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蓉萱倒没想这么多,她只是在想闵庭柯的话。蔡氏为人自以为是,在白元德这里没了指望后,全部的心思都放到了一双儿女上。前世的白玲珑骄横跋扈目中无人,里面可少不了蔡氏的纵容。
想到自己在白家大门前遭遇的种种,白蓉萱的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正说着,花船已经从江面上缓缓行驶了过去。几家人不再打赏,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开。
闵庭柯见机连忙道,“要开始搭戏台了!”
白蓉萱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凑到窗前向外看去。
只见十几艘小船停在了江岸边,船工们用竹竿相互连接,很快便将船身固定了下来,接着便开始打桩铺台面,一根竹竿接着一根竹竿的排拢,没一会儿工夫就有了初步的大框。
白蓉萱看得目瞪口呆,“这也太快了,倒是让我想到了三国时火烧赤壁的铁索连舟。”
闵庭柯道,“我都跟你说过了,他们这些有经验的老手,用不上一顿饭的工夫就能搭建完毕,到时候要登台的戏子便可以在船篷里休息换装,有时候配合着需要,还可以利用江水做幕布,比坐在戏园子里看戏有趣多了。”
白蓉萱闻声立刻想到了白修唯。
他钟爱听戏,一定非常喜欢这样的场合,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过来……
白蓉萱低声嘀咕道,“要是五哥在就好了。”
闵庭柯的脸色一僵,别扭地道,“没想到你还挺惦记他的,有什么好事也忘不了他。”
白蓉萱道,“他很照顾我的。”
闵庭柯‘哼’了一声,“是吗?有多照顾?说来给我听听。”
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笑着道,“当然了,和六叔相比就差得远了。”
闵庭柯心里这才舒坦了不少,“算你小子懂事。”
眼见着日上三竿,常安上来请示道,“六爷,是不是该摆饭了?”
闵庭柯道,“摆起来吧,早点儿吃完大家还可以休息一阵,要不然下午没什么精神。”
望江楼拿出了看家本领,一桌子菜各有特色,吃的众人十分满意。闵致远更是道,“望江楼什么时候换的大厨?我前些年来的时候还不是这个味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早就换了,谁还能守着老账本过日子?何况现下这样的世道,变则通,不变则死,那些有心眼的人家早就开始变革了。”
众人吃过了饭,闵庭柯便将闵老夫人等长辈请去了二楼。这里本来也是吃饭的地方,如今却用屏风单独隔开了几个位置,里面摆着躺椅,可以用来休息。
闵老夫人直夸他做事细心,“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吃过午饭要是不眯一会儿,下午就别想做事了。”
闵致远道,“有他什么事儿?下头这么多管事,不等他开口就已经把事情都办好了。”
白蓉萱顿时觉得闵家这对父子俩的关系还挺微妙的。
闵庭柯闻声没有开口,安静地喝着茶。
倒是闵老夫人不悦地道,“管事也得看主子的脸色行事,难道还敢擅作主张不成?你也不用不服气,在小六这个年纪时,你办事可远没有这般细心妥帖。”
闵致远被人掀了老底,顿时大为尴尬,“我有什么不服气的?难道还要和自己儿子争个高低不成?”
闵老夫人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喝过了茶,闵家的长辈缓缓下了楼。
闵庭柯并没有移步,白蓉萱便犹豫起来。
她是跟着下去,还是留下来陪着六叔呢?
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站在一旁没有动。
闵庭柯的心里十分满意,“坐着吧,又没有让人你立规矩,站着不累吗?”
白蓉萱不但累,还十分的困!
她清晨起得太早了。
她也好像跟着下去眯一觉。
可闵庭柯不开口,她也不敢走啊。
闵庭柯缓缓道,“我先前已经吩咐过了,让望江楼的人把三楼的桌子搬走,然后也摆上躺椅,到时候咱们在三楼歇息,省的和长辈们挤在一起不自在。”
白蓉萱立刻点了点头,狗腿地道,“还是六叔想得周到。”
第一千三百二十七章·点香
两人喝了一杯茶,三楼也收拾妥当了。常安上来请人,闵庭柯带着白蓉萱缓步走了下去。
三楼的桌椅被搬得干干净净,窗口挂了帘子,居中摆了一面绣着白色茶花的屏风,两边各摆了一张躺椅,上面铺着薄薄的软垫和矮枕。
这……也太周到了吧?
白蓉萱满意至极,恨不得立刻就躺上去好好地睡上一觉。
偏偏闵庭柯还有些嫌弃,挑毛拣刺地道,“怎么不点上香?”
白蓉萱简直无语——要不要活得这么精致啊?
常安问道,“六爷要点什么香?望江楼若是没有,我就让人回店里去取。”
闵庭柯道,“点荔枝香吧,那味道适中,不会太刺鼻。”
常安答应下来,转身便吩咐了下去。
闵家小厮快马加鞭地跑回铺子取了一盒荔枝香回来,直到点上香,闵庭柯还有些不满,“软垫太薄了,有些硌得慌。”
白蓉萱懒得理他,自顾着躺了下来。她伸展了一下四肢,只觉得非常舒服,要不是束胸有些勒,她就更加的惬意了。虽然中间隔着一扇屏风,但闵庭柯就在一旁,白蓉萱不敢有任何怠慢,特意背对着他,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
常安很快又换了软垫过来。
闵庭柯问道,“治哥,你要不要换?”
白蓉萱低声道,“不用了。”
空气中散发着阵阵的荔枝香,甜美的果香让人仿佛置身于果园,微风从窗口缓缓吹入,白蓉萱的困意浮卷上来,眼皮也是越来越沉。
偏偏闵庭柯毫无睡意,又问道,“治哥,你觉得这荔枝香好闻吗?”
“嗯……”白蓉萱迷迷糊糊地回答道,“好闻……”
闵庭柯道,“那你知道这香是怎么做的吗?”
白蓉萱在心里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谁要知道这种无聊的事情啊?
闵庭柯耐心地解释道,“其实就是用洗干净的荔枝壳,先在阳光下晒干,然后在浓度低一些的黄酒中浸泡一夜,再放入锅中将黄酒烧干,煮熟了的荔枝壳再次复晒,晾干后碾碎成粉,过一遍细筛,就成了香粉,再制成香就行了。看似简单,但着实很费功夫,不过我倒觉得很适合这个时候点,闻着就让人觉得舒心,比吃了荔枝还要高兴。”
白蓉萱闻着荔枝香,耳边尽是闵庭柯低沉的声音,她就在将睡未睡的边缘徘徊,既希望闵庭柯闭嘴不语,又希望他继续这样说下去,仿佛他的嗓音便是最好的摇篮曲,让人听着安心又舒适。
闵庭柯没有得到白蓉萱的回应,忍不住坐正了身子,只见屏风另一侧的白蓉萱正背着身子,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
闵庭柯微微一笑,“治哥,你睡了吗?”
“嗯……”白蓉萱迷迷糊糊地回答着。
睡着了的人又怎么和自己说话?
闵庭柯眼珠一转,立刻来了精神,趁着白蓉萱没什么精神,故意问道,“治哥,要是有一天我和白修唯一同掉进江水里,你会先救谁?”
白蓉萱几乎想也没想地回答道,“救……你……”
闵庭柯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简直比窗外的阳光还有明媚。他赶紧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那我要是和管二公子一同掉下去呢?”
白蓉萱再次道,“救你。”
闵庭柯又是高兴又是得意,挺直了肩膀,一副神气的样子。一转头瞥见没有离开的常安,他顿时一脸尴尬,板着脸压低了声音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常安无比的委屈。
他只是想等等看六爷有没有什么吩咐,何错之有?
谁承想就看到了六爷这没出息的一幕?
他紧忙低下头,什么都不敢说地跑下了楼。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六爷对治哥……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啊……
没了碍眼的人,闵庭柯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来。只听白蓉萱嘀嘀咕咕地道,“不对啊……六叔你不是会游水吗?我……我不会游水,我谁也……救不了……”
要不是怕吵到他,闵庭柯非要当场笑出声来不可。
这个治哥也太有趣了。
有心再逗逗他,又生怕吵醒了他,闵庭柯缓缓躺下,听着白蓉萱有节奏的呼吸声,也跟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白蓉萱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传来一阵阵的锣鼓声。
白蓉萱揉了揉眼睛,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三楼就只剩下她一人,并不见闵庭柯的影子,她的身上甚至还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显然是有人怕她着凉特意找来的。
白蓉萱心中一惊,连忙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她正准备下楼找人,听到声音的常安已经快步走了上来,“治少爷,您醒了。”
白蓉萱一脸尴尬地道,“六叔呢?”
常安道,“洋人也过来看热闹了,六爷在楼下打点,老夫人他们都上了楼,正在看戏呢。”
洋人怎么也来了?
他们也过端午节吗?
白蓉萱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走到四楼陪闵老夫人看起戏来。
她虽然从前也陪唐老夫人听过戏文,但在江面上唱戏却是第一次见。波澜壮阔的江水映衬着舞台上衣着鲜艳的戏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闵老夫人生怕她会觉得无聊,让易嬷嬷端来了一盘果子放在她的面前。
闵夫人见闵老夫人如此地疼爱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倒是什么也没说。
闵庭柯很快走上楼来。
闵老夫人问道,“洋人那边都安排好了?”
闵庭柯笑了笑,“洋大人是稀客,等着招待的人数不胜数,哪用我操心,我把他们推给元家了。”
闵致远闻声诧异地道,“元家?你什么时候和他家走得这么近了?”
闵庭柯道,“都在上海滩谋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能远了谁呢?”
闵致远对他这套说辞很不满意,“你不是一直和彭家来往得很勤吗?小六,你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小心最后鸡飞蛋打,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反而还要惹一身的麻烦啊。”
闵庭柯道,“元家能给我什么好处?不过是不想便宜了别人家,所以才推给了他们。以元家目前的情况,洋大人未必看得上,他们家也不一定接得起,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白蓉萱听着,猛地想到了之前白修尧的提议。
他还要自己出钱帮助他和元征一起算计江家呢。
这件事被她含含糊糊地答应下来,一直也没有给个准信,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向六叔咨询咨询意见呢?
她一脸犹豫地向闵庭柯看去。
正好闵庭柯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闵庭柯笑着道,“治哥,没想到你的呼噜声这么大,吵得我根本就睡不着。”
什么?
白蓉萱震惊地道,“不可能!我睡觉不打呼的!”
闵庭柯故意逗她,“你都睡着了,自然不知道。”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打呼
就算睡着了她也不可能打呼!
白蓉萱生气地道,“六叔别胡说,我才没有打呼呢。”
闵庭柯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再逗她,而是道,“你怎么如此笃定?”
白蓉萱不肯理他,“反正我就是知道。”
至于是什么理由,那自然是说不得的。
闵老夫人见状道,“你们两个去楼下坐着,别在这里吵我们听戏,闹腾得人不安生。”
居然被嫌弃了。
闵庭柯笑了笑,“瞧您,我还想在您身边尽尽孝心呢。”
闵老夫人道,“孝顺可不是摆在这上面的,你的心意我知道,又不是外人,大家都自在些吧。”
闵夫人也道,“本来就隔的远,我们又上了年纪,你们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的,我们还怎么安心看戏?”
闵庭柯起身带着白蓉萱下了楼。
望江楼的伙计正在撤躺椅。
闵庭柯道,“要不咱们出去走走?”
白蓉萱诧异地道,“去哪里?”
闵庭柯道,“随便转转,反正这里也没地方坐。”
白蓉萱点头答应下来。
两个人缓步出了望江楼,闵庭柯不放心地道,“你跟紧些,可别走散了。这里人这么多,我怕照顾不到你。”
白蓉萱放眼望去,四处人山人海,到处都是人影。
闵家的小厮已经跟了上来,谭龙谭虎一马当先,仔细地巡查着周围的情况。
白蓉萱不安地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挤挤攘攘的别再有什么危险。”
闵庭柯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只要跟住我就行了。”他想了想,忽然道,“要不然找个绳子来,将咱们的手绑在一起?”
白蓉萱哭笑不得。
这种办法也想得出来?
白蓉萱道,“我会跟住你的,还是别干这么丢人的事了。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咱们两个犯了什么错,要被捆在一起游街呢。”
闵庭柯哈哈大笑,“说得也是。”
白蓉萱紧紧地跟在闵庭柯身后向前走去,有闵家小厮负责开路,倒也不是特别艰难。只是路上有人认出闵庭柯,都围上前来不住地呼喊。
“闵六爷!”
闵庭柯面色如常地从人群间走过,白蓉萱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低垂着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走出人群往东行,便没有先前那般拥挤了。
白蓉萱长长地透了口气。
闵庭柯问道,“你渴不渴,前面有卖酸梅汤的。”
她又不是小孩子,还喝什么酸梅汤?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喝。”
闵庭柯‘哦’了一声,“可我想喝。”
白蓉萱一脸无语。
闵庭柯招呼了常安过来,“去买些酸梅汤回来。”
常安答应下来,快步跑了过去。
闵庭柯道,“一会儿唱完了大戏,你是跟我姑姑回家,还是陪我在这儿看烟花?”
白蓉萱当然想回家。
她低声道,“我陪老夫人回去好了。”
闵庭柯道,“姑姑是你的长辈,难道我就不是?”
白蓉萱就知道他会闹别扭,一脸平静地道,“我从前过年的时候被鞭炮声吓到过,从那之后就不怎么喜欢烟花爆竹一类的东西。”
闵庭柯失望地道,“你可真没趣,我还打算晚上带你吃些好的去呢。”
白蓉萱不为所动,“不用了,我还是跟老夫人回家好了,免得她一个人在路上,你也不放心。”
闵庭柯叹了口气,“行吧。”
常安买来了酸梅汤,闵庭柯尝了两口,嫌弃地道,“一点儿都不好喝,就这手艺还敢开店?谁给他们的勇气?”
常安莫名其妙,不解地瞥向了一旁的白蓉萱。
白蓉萱冲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稍安毋躁。
闵庭柯带着白蓉萱绕了一小圈,担心闵老夫人等人担心,所以很快便走了回去。谁知道人家看戏看得痴迷,压根就不晓得他们两个中途离开了。
闵庭柯失笑道,“早知如此,就该多转转的。”
人实在太多了,白蓉萱提不起兴致来。
好在望江楼的三楼已经收拾妥当,两人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看戏。
如今上海乃是极尽繁华之地,但凡有点儿能耐的人,无不选择到这里讨生活,因此汇集了东西南北各路的能人异士。就比如这唱戏的戏子,音调唱法各有所长,与白蓉萱在杭州时常听的明珠社完全不同。
白蓉萱起初还有些别扭,但听了半晌后,倒也顺耳了许多。
唱了两折子戏,锣鼓声渐渐隐没,今日的戏文也结束了。
江边看热闹的人意犹未尽,拍手叫好声络绎不绝。
散去的人群嘴里说得也全是闵家的好话,“别看闵六爷年纪小,可不出手则已,出手就非同凡响。往年各大家族连带着几个商会,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老样子,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可今年闵家这江上戏台子一搭,从前过节的氛围便回来了。”
“可不是嘛,我都多少年没看过江上唱戏了。要不是今年闵家出钱演了这么一场,下头的孩子们多半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了!”
“要不怎么说四大家族如今的领头人是闵家呢,就闵六爷这小脑袋瓜,一般人骑着白龙马也追不上!”
“闵家的生意能做到这么大,全都是闵六爷的功劳。”
“哎!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就好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缓缓散去。
坐在望江楼上的闵庭柯自然不知道自己为父亲和姑姑取乐的戏台影响如此之大,趁着这功夫他赶紧上楼,向闵老夫人邀起了功,“姑姑可还满意?为了今天这出戏,我可没少费心思。”
闵老夫人笑道,“今天可是听了个过瘾,唱杜丽娘的那人嗓子极好,清脆悦耳,隔得这么远仍听得清清楚楚,我瞧她的年纪应该不太大,就有这样的底蕴和本事,将来必成大器。”
“是吗?”闵庭柯没有专心听戏,连闵老夫人说得是谁都不知道。不过他还是转身对常安吩咐道,“既如此,就将唱杜丽娘的人叫过来。”
常安立刻下楼吩咐,没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便跟在他身后走了上来。
时间仓促,对方还没来得及卸妆。见到闵家的人也没有显得慌乱,落落大方的行礼问候起来。
闵老夫人见状便更加喜欢了,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学了几年的戏,师从什么人啊?”
对方恭敬地道,“我叫虞小楼,今年二十一了,学戏的时间还不到五年,师从黄玉堂。”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黄玉堂是北方人,早些年也有一些名声,不过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便金盆洗手不登台了。”
虞小楼道,“家师得罪了人,被小人下毒坏了嗓子,不能再唱戏,自然就无法登台,只能金盆洗手退隐了。”
闵老夫人微微一愣,“还有这种事?不过我看你的嗓门,倒不像是五年就能学出来的。”
虞小楼道,“不敢隐瞒老夫人,我学戏之前曾唱过河北梆子,还学过评戏,是半路出家的。”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那就是带师学艺了。”
第一千三百二十九章·眼色
虞小楼轻轻点了点头,“正是。”
闵夫人在一旁问道,“如今在上海哪里登台献艺?”
虞小楼答道,“在许江戏院。”
白蓉萱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先前她还和白修唯去过那里呢。
闵夫人道,“原来是许江,红大家近来可好?”
虞小楼轻声道,“劳烦夫人挂记,一切都好,只是戏院里诸事繁多,事事都要他操心,因此今日没有跟过来,要不然一定会上楼来给您磕头请安的。”
闵夫人笑了笑,“那倒不用,只是近几年没听说他的消息,所以才问问罢了。”
闵老夫人向身后的易嬷嬷轻轻示意,易嬷嬷立刻上前两步,递给虞小楼两个荷包,“这是老夫人的一点儿心意,给你添戏服用的。”
虞小楼一愣,连忙双手接过,“多谢老夫人赏赐。”
闵老夫人道,“我这些年不常出门,听戏的机会也少,今日听你这一折子戏,倒也解了我的戏瘾。你也乏了,快回去歇息吧,这荷包一个你自己留下,另一个给师兄弟们买些茶水喝吧。”
虞小楼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闵老夫人出来坐了一天,此刻也有些累了,疲惫地道,“我看楼下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赶紧回家里去吧,等到晚上那拨人上来,更不好走了。”
闵夫人道,“听说晚上江边还要放烟花呢,好容易出来一趟,看完了再走。”
闵老夫人笑道,“我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这会儿浑身的骨头都开始疼起来,硬挺下去身子要受不了的。”
闵夫人闻声便不好再说。
闵致远也道,“我送姐姐回去。”
闵老夫人道,“又没有多远,送什么?”
白蓉萱连忙上前一步,“我陪老夫人回去。”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你不留下来看烟花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看,我陪您回去。”
闵老夫人诧异地望向了闵庭柯。
闵庭柯道,“让他陪着您也好,免得我还要惦记。”
闵老夫人不再多说,由闵庭柯扶着下了楼。出了望江楼的后门,闵家的车子已经等在这里。闵庭柯亲自开了车门,闵夫人道,“改天我过去找你说话。”
闵老夫人道,“你呀你……和我腻歪了一天,有什么话没说够?”
闵夫人道,“怎么?你这就开始厌烦我了?”
闵老夫人无奈地道,“那怎么敢,你只管来就是了。”
闵庭柯道,“姑姑上车吧,一会儿路上怕是会堵。”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由白蓉萱陪着回了家。
一路上虽然行人如织,但好在还算顺利。车子停在了白家的大门口,白蓉萱扶着闵老夫人下了车,小跑过来的易嬷嬷便接了过来,“哪能让治少爷干这些,让我来吧。”
一行人正准备进门,提前便守在门房的郁金便迎了上来,小心地向易嬷嬷使了个眼色。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顿时紧张起来。
闵老夫人也看出了端倪,沉声问道,“怎么了?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还敢眉来眼去的,难道还要瞒着我不成?”
郁金忙道,“不敢。是蔡二太太回来了。”
蔡氏?
今天这样的日子她怎么会回来呢?
闵老夫人毫不在意地道,“虽说二房搬了出去,但这毕竟是白家的祖宅,蔡氏又是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回来就回来呗,至于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郁金红着脸不敢再说。
闵老夫人迈进了大门,一行人慢悠悠地回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坐在自己的罗汉床上,这才舒心地松了口气,“哪也不如自己的地盘待着舒坦,想坐就坐,想卧就卧,这一天可把我给别扭坏了,以后能不出门还是不要出门了。”
早有机灵的丫鬟送上茶来,易嬷嬷一边奉茶一边道,“这不是过节嘛,让您也跟着热闹热闹,平日里您想待在家里都依着您,可这样的日子怎么能行呢?六爷也不会答应的。”
闵老夫人道,“今日这几出戏还是极好的,可见小六是用了心思的,都点到了我的心尖上。”
易嬷嬷笑道,“六爷孝顺您,自然按照您的喜好来。”
正说着,连翘匆匆进来禀告道,“老夫人,蔡二太太来了,要见您。”
闵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个时候她来干什么?我累了一天,没精神应付她,就说我已经歇下了,让她改天再来吧。”
连翘领命退了出去。
闵老夫人不悦地道,“她这是特意赶回来堵我的路吗?”
易嬷嬷道,“怎么会呢?井水不犯河水,她堵您干什么?”
闵老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能为什么,今儿打赏花船的时候,睿哥那头没占到便宜,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出头来了。”
易嬷嬷道,“既然如此,就该去找六爷说话,跟您说得着吗?”
闵老夫人冷着脸道,“她拿我当软柿子,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呢。”
果不其然,连翘又走了回来,“老夫人,蔡二太太说有急事,今天必定要见着您,要不然她就不走了。”
闵老夫人重重地将手里的茶杯摔在了桌子上,“好啊,那就别让她走。把栖子堂的门给我关好,谁要是敢放一个人进来,以后就不用在我这里做事了。若是有人往里冲,只管给我乱棍打出去,我看谁敢在栖子堂胡来?”
易嬷嬷道,“老夫人,这件事要不要知会六爷一声?”
闵老夫人道,“不用!前头爷们儿的事儿已经了结,如今是后宅女人们的天下,我倒想看看这个蔡氏能翻腾出什么花样来!”
易嬷嬷脸色严峻地出去吩咐下人。
闵老夫人对白蓉萱道,“治哥,你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居然要支走白蓉萱,不想让她也搅和到这件事里来。
可白蓉萱怎么能走呢?
闵老夫人和闵庭柯对她一向照顾有加,这时候出了事儿她拍拍屁股走人,以后还拿什么脸去见六叔啊?
她立刻道,“我留下来陪老夫人。”
闵老夫人笑道,“傻孩子,出不了什么事儿,你只管安心回去休息就是了。”
白蓉萱坚持着道,“不行!我答应过六叔的,自然不能让您出事,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您。”
闵老夫人见状,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十分欣慰的。
当初答应收留白修治,也是看在了死去了白元裴和柔弱的唐氏面子上,没想到她和这孩子有缘,一老一少两个人居然相处得十分妥帖。如今出事,白修治没有置身事外,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意也没有白费。
易嬷嬷吩咐完下人,回来向闵老夫人禀告道,“已经吩咐下去了,保证一只苍蝇也进不来。”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小灶准备晚饭,别忘了给治哥做一道红烧肉。”
明明是紧张的时刻,可白蓉萱在听到‘红烧肉’那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
哎,也不知道始作俑者闵庭柯这会儿在干什么。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元健
闵庭柯此刻正被彭家和元家的人围着说话。
今日他能将洋人引荐给元家,元家人自然承这份人情,说话小心恭敬,态度十分的亲和。
彭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闵庭柯和彭屿走得这么近,有这种好事怎么也该先想着彭家才是,怎么又便宜了元家?彭屿的父亲——彭家的当家人彭贤坤不住地向彭屿使眼色,让他上前和闵庭柯说几句话。
彭屿就像没看到似的,一直低着头喝茶,好像几辈子没喝过茶似的。
彭贤坤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两个不中用的儿子!长子木讷老实,虽然没有什么才学,但好在听话懂事,纵然继承家业能力不足,但对人却极是宽厚。次子狡黠聪明,少说也要一百个心眼子,就连他这个老子在他面前也讨不到好处。按理说,彭家若是能交到他的手里,未来肯定有所作为,但彭贤坤又不想乱了长幼,多少大户人家最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都是从长幼关系错乱开始的?
彭贤坤自己也很是为难,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在翻来覆去地琢磨这些事。
如今上海滩的局势,家家都在往前奔,不进则退,彭家能有今天,全靠他父辈努力钻营才得来的结果,彭贤坤无论如何不能让家族落败在自己手里,否则百年之后,他哪还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一想到这个次子关键时刻喜欢装傻充愣他就气得不行,难道家业不交给他,他就不是彭家的子孙了?
彭贤坤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彭屿心知肚明,偏偏就是不接这一茬,还贴耳对兄长彭岛道,“大哥,你也尝尝这花茶,清新好闻,入口更有一股绵长的花香,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
彭岛是个实心眼,闻声立刻喝了口茶。
他不怎么喜欢花茶的味道,低声道,“还行,花香太重了,反而把茶香掩盖了下去。”
一个聪明的过头,一个又傻的可笑。
彭贤坤差点儿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闵庭柯将彭家父子的暗流涌动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元家今日来江边坐镇的正是元征的父亲元健,他是元家这一辈中最有城府谋略的一人,而且很对得起他的名字——极有‘远见’。
他笑着对闵庭柯道,“我也知道闵老弟你是个大忙人,什么时候得了空,做哥哥的安排宴席,好好地和你喝上几杯。”
闵庭柯淡淡地道,“元大哥也太见外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呢?”
元健道,“正因是自己人,所以才会喝酒,若是不亲近的生人,几句感谢的话,一些礼物也就打发过去了。”
可真会说话啊!
闵庭柯也不得不佩服他这张嘴,再看跟在元健身边的儿子元征,反而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
闵庭柯心知肚明——这些家伙觉得他年轻辈分又大,和他交往时总是别别扭扭的,叫一声六叔也极不情愿。
相比起来,还是白蓉萱可爱一些,起码那一声声‘六叔’叫得发自肺腑,没有半点儿为难。
想到这里,闵庭柯故意道,“阿征最近的功课怎么样?学校里休假了?”
元健立刻道,“每日往学校里去倒是很勤快,至于学得如何,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先生知了。今日端午节,学校里给了几天假期,他这不就跟着我出来见世面了。”
闵庭柯随意点了点头,“有你这个做父亲的人在身边指点,阿征又聪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们元家后继有人,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好的。”
元健客气地道,“承兄弟吉言,做哥哥的心里都记下了。不过生意场上的事,单靠自家的力量终究是薄弱了些,还是得四方邻里多多抬举,这样才能做得起来。”
闵庭柯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元征看着闵庭柯装模作样说话的德行,心里简直厌恶到了极点。
他本来说好要和白修尧等人一起出去玩的,没想到临行之前被他爹给揪了过来,说什么都不肯放行。
他拗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来了。本想走个过场就偷偷溜掉,不曾想洋人又来了,这下他要跟着忙前忙后,自然也就跑不掉了。
想到这里,元征的表情便多了几分愧疚。
也不知道白修尧他们走到哪里了,会不会生自己的气啊?
正说着话,常安来到望江楼的二楼道,“六爷,卢家大少爷听说您在这边,特意过来打声招呼。”
“哦?”闵庭柯有些意外,“赶紧请上来吧。”
趁着常安去请人的工夫,彭贤坤诧异地道,“卢家大少爷什么时候出门走动起来了?”
先前卢家出了那档子丢人现眼的事情,一家人都非常的低调,卢家大少爷更是打着养病的旗号闭门不出,可外人谁不知道,他是怕人看自己的笑话,没脸出门。
彭屿闻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这个爹啊……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偏偏只有他要说出来,这要是传到卢家人的耳朵里,岂不是要生彭家的气?
平白无故的得罪人,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元健笑着道,“端午节是上半年的大节,家家户户都有准备,卢家自然也不愿意甘居人后。听说卢家老爷已有隐退之意,想必这家主之位,不日便是卢家大少爷的了,一会儿见了面,彭老爷别忘了恭喜他一声。”
彭贤坤一怔,“是吗?卢老爷才多大年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隐退?”
他其实想说的是——那卢家大少爷就是个绣花枕头,能撑得起偌大的家业来吗?
彭屿简直无语。
操这没用的心呢!
就算卢家过不下去,又甘他彭家什么事儿?
他爹这个人,永远都揪不住问题的重点所在。
彭屿无奈至极,只能故作不解地道,“卢家大少爷当家,又在这时候来见六叔,想必也是有自己的打算吧?不知道我们在场会不会不妥当?”
彭贤坤这才反应过来。
难道卢家是来和闵家结盟的?
可他们家先前不是一直和白家二房走动得很近吗?
什么时候变了风向,又跟闵家交往起来了?
元健忍不住多看了彭屿两眼。
彭贤坤这草包,居然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儿子来。看问题一针见血,真是后生可畏。
虽然彭岛没什么出色的才能,但彭家有这么一位‘人精’坐镇,想必几十年内是倒不下去的。
元健也故作吃惊地道,“可不是嘛,要是耽误了闵家和卢家的要事,那就不好了。”
先前卢家那档子事传得沸沸扬扬,元健自然也听说了始末。如今卢家愿意和闵家走动,想必这里面闵六也出了不少力吧?
想到卢家大少爷最终能成为一家之主,元健更是心中有谱,这多半也是闵六想要的结果。
哎,这些年轻的后生一个比一个精明厉害,让他们这些年长之人不得不生出几分警醒之心,否则一个不小心,就真要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一章·来意
卢家大少爷跟在常安的身后上了楼。多半是常安已经事先说明,所以看到元家和彭家的人在场后,卢家大少爷也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彬彬有礼地问候了起来。
经一事长一智。
卢家大少爷经历了先前的种种事端,如今倒是沉稳了许多。只见他身材消瘦,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目光倒是比过去老练了不少。
元健客气地道,“听说前些日子你生病了,一直想要去看看你,结果没抽出功夫来,如今可好全了没有?”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帮卢家大少爷掩盖了先前的丑闻,而且语气关心又不虚伪,仿佛一个慈善的长辈关心晚辈,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彭屿暗暗点头,觉得元家有元健这一只老狐狸,就足够其他几家防备得了。
卢家大少爷正愁被人提及旧事,见元健为自己搭梯子,他感激地道,“多谢元叔惦记,不过是染了风寒,如今已经好全了。”
“那就好。”元健笑着道,“年轻人的病来得快走的也快,不像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但凡受一点儿凉都要疼上几天。彭兄,你也是如此吧?”
彭贤坤见他点了到自己,只好低声道,“是啊,养生的汤药从来就没有断过。”
大家笑着客气了几句,房内的气氛非常的好。
卢家大少爷也悄悄松了口气。
元健见状道,“闵老弟,你和卢家大侄子有话要说,我们就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聚。”
闵庭柯道,“你这样说岂不显得生分?都不是外人,安心坐着就是了。”
元健闻声微微一笑,绝口不提离开之事,看样子也想听听卢家和闵家有什么话要说。
卢家大少爷心里有些纳闷,不解地看向了闵庭柯。
闵庭柯淡定地举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
卢家大少爷只好道,“也没别的事,我正好路过江边,听说六叔在望江楼上,就过来拜见一番,没想到却打扰了三位长辈的谈话。”
看样子是不准备言明真实来意了。
闵庭柯道,“要不是端午节,我们也很难凑到一起,平日里都各有事情要忙,下帖子都未必聚得全。像先前华洋商会举办的慈善舞会,他们就都没有去。”
元健道,“我倒是想去,可家里还有一堆的事,实在抽不开身,为此苏会长跟我生了好大的气,嫌我不给他面子。你说说,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咱们又不像商会的闲工夫多,今儿舞会明儿歌会的,都这样玩物丧志,日子也不用过了。”
看似没用的一堆废话,却变相的阐明了元家对华洋商会的态度,再结合先前闵庭柯将洋人引荐给元家,元健的这番话就更有深意了。
彭屿暗暗好笑,这是在向闵家投军令状表忠心吗?
闵庭柯自然明白内里的含义,他轻声道,“你这番话真是说到我的心上了,那苏成先也是,总是挑理见怪的,好像谁不去就是驳了他的面子似的,也不知道他的面子什么时候在上海滩变得这么大了。我们又不是商会的人,难道今后行事,也得看华洋商会的脸色了不成?”
直接称呼了苏成先的姓名,连一声‘苏会长’都懒得叫,可见是嫌弃到了何种地步。
元健道,“那怎么可能?如今的上海滩是先有家族,随后才是政府,那商会排在最末等都是瞧得起他们,还想爬到你我的头顶上去作威作福,再借他几个胆子吧。”
闵庭柯道,“如今的商会也是多,左一个右一个的,随随便便几个人一张罗就是个商会,早不像当初的势力那么雄厚了。华洋商会也就占了个年头久远,破船还有三斤钉,够苏成先再折腾几年,要不然谁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彭贤坤在旁边完全插不上话。
闵庭柯见窗外的天色渐暗,便提议道,“难得今天凑得齐全,就由我做东,大家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只当是应了节气,如何?”
众人正是求之不得,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话音刚落,常安又匆匆走上楼来,“六爷,马修大人来了。”
洋人也来了?
这闵六还真有面子啊!
元健的眼珠子一转,更不可能提走的事了。
元征生无可恋地站在一旁,恨不得从窗口跳出去逃跑。
闵庭柯平静地道,“就他一人吗?请上来一起吃饭好了。”
居然没有起身下楼去迎一迎的打算。
这也太随便了!
元健一脸震惊,彭贤坤更是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马修很快便步履轻快地走了上来,“庭柯,今天真是太热闹了,要是天天都过端午节就好了,我真是太爱过节了!”
闵庭柯道,“一年折腾一回还成,要是天天都这么操持,那还不如直接把钱往江水里扔呢,谁家能坚持得下来?”
马修哈哈大笑,“说得也是。”
众人见他和洋人说话随意自然,一看就是关系极好,不禁心生艳羡。
有了洋人在场,元健等人更是围前围后的忙活,望江楼内一片祥和。店掌柜忙着安排晚宴,外面的灯火也渐渐亮了起来。
闵庭柯趁着方便的借口下楼透气,常安快步赶来道,“六爷,白家那边出了点儿状况。”
闵庭柯挑了挑眉头,“怎么了?”
常安便将刚刚易嬷嬷打发来送信儿之人所说的话讲给了闵庭柯,“您看该怎么安排?”
闵庭柯问道,“治哥呢?”
常安道,“正陪着老夫人,没有离开。”
闵庭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还算这小子懂事,他要是这个时候做了缩头乌龟,我以后就懒得再理他了。”
常安急切地等着他拿主意。
闵庭柯道,“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就先不要插手了。就蔡氏那点儿小手段,还真不够看的,姑姑教训她,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常安担心地道,“毕竟是在白家,万一老夫人吃了亏……”
闵庭柯不屑地道,“白家怎么了?要是我姑姑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把白家的祖宅拆了。”
他向来言出必践,可见不是随口一说。
常安脸色大变,“那不就和白家撕破脸了吗?”
“撕破就撕破呗。”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我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对白家下死手,不过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他们好好地敬着姑姑也就罢了,要是敢让姑姑受委屈,我绝不会轻易放过。闵家早不是当年的闵家,我也不是瞻前顾后的我爹,真把我给惹急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好了,单看最后谁的手段更狠一些。”
在实力上,闵家已远超白家一大截,真的对上阵,白家肯定不是对手,但一番交锋下来,闵家也会元气大伤,最后只会便宜其他人。
常安低着头不敢言语。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你可别忘了,当初白老太爷是怎么对姑姑的,要不是他……我姑姑能至今仍孤身一人,身下连个一儿半女也没有吗?她虽然什么都不肯说,但我知道,她的心里有多么的委屈和遗憾,每每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色却格外的阴沉,显然是动了真怒。
第一千三百三十二章·算计
常安自然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生气,吓得不敢再说。
闵庭柯在外面平复了半晌,这才面色如常地回了楼上。洋人马修正由元健和彭贤坤陪着说话,元健是聪明人,懂得如何讨好洋人,白日里又有过接触,因此交谈起来十分愉快。
马修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元健的态度就更加殷勤了。
望江楼很快准备好了晚宴,大家一边喝酒一边闲谈,一直到深夜方散。
等送走了所有人,闵庭柯才一脸疲惫地向常安问道,“白家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常安道,“早就结束了,蔡氏也已经离开了。”
闵庭柯道,“没闹出什么动静吧?”
常安摇了摇头,“没有。她到底还是不敢太过造次,只在门前发了一阵脾气后便离开了。”
闵庭柯冷冷一笑,“这个蔡氏也就这点儿本事,对付手底下的姨娘还行,大台面是上不了的。”
他坐着车子回了闵家。
夜色虽深,白蓉萱却始终没什么睡意。
她还在想着白天里所发生的事情。
蔡氏虽然强势,但在闵老夫人的面前到底还是矮了一截,因此只在栖子堂的大门嚷了几嗓子,便忍气吞声地带着人离开了。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见闵老夫人生这么大的气呢。
她轻轻翻了个身,想到闵老夫人吃晚饭时所说的那番话,“蔡氏一个白家的媳妇,居然敢跑到我面前放肆,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她是不是以为家里如今二房当家,就可以不分长辈尊卑胡来了?”
郁金等大丫鬟不敢多说,只有易嬷嬷上前安慰道,“老夫人别恼火,和这种人生气不值当的。何况她是什么人,您抬举她才有几分脸面,您不搭理她,她就是一辈子也到不了您跟前儿啊。您要是心里有火气,回头只管跟二老爷说,让他回去教妻就是了,犯不着由您出面。”
闵老夫人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二房有今天,跟元德也脱不了关系,我跟他说什么?反正是老太爷自己选的继承人,让他们折腾去好了,我才懒得理呢。”
易嬷嬷道,“瞧您说的,当初长房大老爷和三爷先后离世,除了二房哪还有人了?否则的话,怎么也轮不上他呀。”
闵老夫人‘哼’了一声,“老太爷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算计得自己差点儿没了继承人,他聪明一世,到底还是比不过老天的安排啊。”
易嬷嬷脸色大变,“老夫人!当着治少爷的面儿,您这是说什么呢?”
闵老夫人也自觉失言,向白蓉萱道,“我这是被蔡氏的猖狂给气着了,你别往心里去。”
白蓉萱轻声答应。
可她的心里却满是疑惑。
老夫人说老太爷算计得太深,差点儿让自己没有后人继承家业,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琢磨着这句话。
想到闵老夫人自从嫁入白家做了续弦后就一直没有子嗣……这难道和老太爷有关?
所以后来闵老夫人才会和老太爷决裂,搬到了栖子堂来居住?
白蓉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再也没了睡意,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
虽然回到上海的时间不长,但每每提到已逝的白老太爷,闵老夫人总是充满怨怼,又似乎根本不愿提起……
再想到她几乎从不插手白家的内事……
白老太爷又对她一向宽容,似乎的确做了什么亏心事,有什么把柄在闵老夫人的手里。
这样想来,白蓉萱立刻精神一振,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闵庭柯对闵老夫人也相当的敬重,隔三岔五就要来探望一番。而他和闵老爷闵夫人相处起来,反而疏远了许多。
先前白蓉萱一直觉得这是因为当初闵老夫人为了闵家愿意嫁入白家做续弦,才让悬崖边上的闵家起死回生,有了今日的辉煌盛大,闵庭柯对她好,除了有感激之外还有亏欠。
但如果闵老夫人在白家受了算计和委屈,闵庭柯对她还会有深深的愧疚。
白蓉萱一下子就想通了。
她毕竟是白家的子孙,所以闵老夫人提起这些的时候,易嬷嬷才会出声制止。
原来是这样啊……
白蓉萱软软地重新躺在床上,只觉得无力至极。
深宅大院里的关系实在太复杂了,她此刻只觉得庆幸,起码自己的童年生活在杭州的舅舅家,被大人妥善保护,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忽然间……她仿佛明白了哥哥不论前世今生都会那么要强,活得那么辛苦了。
他是多么地希望依靠自己的能量能够重振三房,让她和母亲也都能挺直了腰板做人,不再受人欺负和算计。
想到早逝的哥哥,白蓉萱的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大家都觉得母亲带着哥哥离开白家的时候,哥哥年纪还小,什么都不记得,其实他心里都明白,一直都清醒得让人心疼。
白蓉萱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直到了天明,第二天一早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小圆见状吃了一惊,“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有些难受,嗓子都是干干的。她洗漱完换好了衣服,正发愁如何去给闵老夫人请安,连翘却早早地送信儿来了,“老夫人身子不爽快,让治少爷不用过去了。”
芳姑姑诧异地道,“怎么回事?”
连翘叹了口气,“多半是被蔡二太太给气着了。”
芳姑姑道,“六爷知道了吗?”
连翘道,“你说呢?栖子堂的事儿,能逃得过六爷的耳朵吗?”
芳姑姑点了点头,“那你也赶紧回去吧,别到时候要人的时候找不到。”
连翘快步离开了。
芳姑姑将此事告诉给了白蓉萱。
白蓉萱道,“你亲自过去一趟,向易嬷嬷打听一下情况,若是严重就赶紧请大夫,可拖不得。”
芳姑姑痛快地答应下来。
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回来道,“倒不是很严重,就是觉得乏累,易嬷嬷说可能是昨儿出门一天有些累着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又许久不出去了。已经请了大夫,只说没什么大碍,等缓过精神来就行了,连药方都没有开,易嬷嬷让您不用惦记。”
那就是没事了……白蓉萱放下心来。
可当天下午就有流言传了出去,说是蔡二太太不尊长辈,昨儿晚上在白家栖子堂的大门前破马张飞地闹了一阵,把闵老夫人给气得病倒了。
大家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每个都像是在场亲眼目睹了一般。
吴介将消息告诉给白蓉萱,她听后沉吟了片刻,心里已经渐渐明白过来。
老夫人上午才不舒服,流言下午就传了出去,剑锋又直指蔡氏不孝,多半又是闵庭柯的手笔。
这下蔡氏吃了个哑巴亏,只怕又要郁闷很久。
白蓉萱没什么精神,低声道,“盯着门房,要是六叔来了就通知我一声。”
吴介立刻答应了下来。
第一千三百三十三章·脾气
蔡氏听说流言之后,果然又发起了脾气。
白家新建的别墅里回荡着她咆哮的声音,姨娘们如临大敌,都瑟缩在房间里,连门也不敢出,生怕收到了迁怒,被她没头没尾的教训上一顿。
偏偏白玲珑不将这一切放在心上,打扮得花枝招展准备出门。
蔡二太太见状,立刻指着她骂道,“没长心的,整天穿得像只花蝴蝶到处嘚瑟,家里有什么事也不上心,养你有什么用?”
白玲珑一脸的莫名其妙,“谁惹您生气,您只管找他去就是了,干吗跟我发火?怎么?您把我生出来,就是让我做出气筒的吗?”
蔡二太太气的无言,狠狠地瞪着她。
白玲珑满不在乎地道,“您也不用这样盯着我看,自小到大您的心思都在哥哥身上,整天宝啊肉啊的,什么时候管过我?他才是您的指望,您的主心骨……至于我,将来早晚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就别操心了,我自有我的打算,反正年纪也大了,在您跟前儿也待不了几年,您且再忍一忍,等我嫁出去就好了。”
蔡二太太被女儿这样一说,不免有些心虚。
在儿女的关心上,她的确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儿子是她的全部,自然亲尽全力。至于女儿……当初生白玲珑的时候,她可是拼了老命准备再生个儿子的。不但能稳固当家主母的地位,作为弟弟又能帮着分担一些。
可被女儿当面呛声,她还是不悦地骂道,“小蹄子,反了天!这是哪家的规矩,当妈的才说了一句,你就前拉后扯地说出这么多话来?怎么?我亏了你吃还是亏了你穿,这会儿子翻起小肠来,这些年谁还委屈了你不成?”
白玲珑冷笑道,“您可别在外面受了气,回头在我身上找补,我自来也受不了这个。家里这么多口人呢,您只管教训去就是了,我还有事,没工夫在这儿听您啰唆。”又转身问道,“车子准备好了吗?”
白家的小厮低声道,“准备好了。”
白玲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蔡二太太本来就火大,白玲珑火上浇油,气的蔡二太太脸色发白,东西砸了一大堆。
不过到底有了年纪,不复当年悍勇,她折腾了一阵也有些累了,坐在沙发生生闷气。贴身妈妈见状向小丫头们使眼色,示意她们赶紧上来收拾残局,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太太别气了,可仔细自己的身子。”
蔡二太太咬着牙道,“我和那老不死的八字犯冲,碰到一起就没好事。如今闵家起来了,她也跟着扬眉吐气,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那闵六在外头使钱压着睿哥,让外人看笑话,她一个做长辈的非但不劝,反而还跟我演了这么一出!闵家把事情做绝了,我看将来她死的时候要怎么办!她可别忘了,她如今是白家的人,身后事自然也由白家做主,闵家再好终究是个娘家,在这种事上插不上手。到时候我让睿哥将她的骨灰化了,全都扬在黄浦江里,我看闵家能怎么样!”
她一副凶神恶相,说话间满嘴的恨意,吓得贴身妈妈不敢再劝。
小丫鬟胆战心惊地收拾走了一地的残渣,白宝珊缓缓走了进来,“太太这是怎么了?”
贴身妈妈如蒙大赦,“哟,珊小姐来了!您快来劝劝太太,正生气呢。”
白宝珊走上前来。
蔡二太太心气不顺,看什么都不顺眼,不屑地道,“你怎么来了?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白宝珊轻声道,“您是说让我抄写的佛经吧?已经写好了,您什么时候去寺院上香?用不用我们陪着?”
蔡二太太面无表情地道,“家里这么多的事儿,我能抽的开身吗?”
白宝珊知道她的脾气,声音越发的柔和,“事情再多,您也不能顾全自己的身子呀。新嫂嫂进门都快一年了吧?有些小事您就交给她去办,正好帮您分担分担,劳累了一辈子,您也该清闲清闲了。您不心疼自己,我们做小辈的还心疼呢。”
蔡二太太一听,立刻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啊!睿哥媳妇呢?做婆婆的生了气,她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的躲起来不出头,是不是等着把我气死,她好当家做主呢?有这样做媳妇的吗?小门小户的姑娘,除了那张脸,就没一样能看的!真不知道睿哥看中了她什么,连顾家的姑娘也不肯要!”越说越气,指着贴身妈妈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她给我叫来!”
白宝珊在一旁低垂着头,一脸的若无其事。
贴身妈妈去叫人的时候,心里越发对白宝珊佩服起来。不过是一两句话,便将祸水东引,直接将置身事外的二少奶奶牵扯了进来。
这一招可真高明啊!
等贴身妈妈带着白修睿的妻子杜雪溪来到大厅的时候,白宝珊正哄着蔡二太太喝茶,“您顺顺气,慢点儿喝。”
蔡二太太满意地道,“还是珊姐儿最懂事,可比那些没眼力见儿的人强太多了。”
她这话说的本是惹自己生气的白玲珑,但被杜雪溪听到,心里仍是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道,“妈,您找我?”
蔡二太太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把茶杯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是啊!我不找你,你还不来呢!听说你们杜家在重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是这样教养子女的?一个个没规没矩,婆婆生了气,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被人塞鸡毛了?装聋作哑不露面,只等着我干干气死,你好翻身做主,是不是?”
杜雪溪委屈地道,“媳妇不敢。我今早起来身子有些不舒服,因此吃了一服药,躺在床上昏沉了半日,的确是没听到您发火……”
蔡二太太一听就更不高兴了,“又不舒服?自从你嫁到我们白家来,三天两头就要不舒服一阵,你是王母娘娘转世怎么着?不习惯我们人间的烟火气?照这样下去,你还是早死早投生,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我也好给睿哥另找身子强健地做媳妇。”
杜雪溪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吭声。
蔡二太太最瞧不上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废物东西,多看你一眼都嫌脏,赶紧滚,别来碍我的眼。”
杜雪溪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离开。
蔡二太太‘哼’了一声,“这会儿子翅膀硬了,敢跟我对着干了,是不是?我让你走,你却不听!”
杜雪溪满腹委屈。
她这会儿要是走了,婆婆肯定还有更难听的话等着。
走与不走都是错,好像不管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一脸绝望,泪珠也滚落了下来。
蔡二太太道,“好呀,你若是有志气,就一直这样站着,若是敢动半步,我就命人打断你的腿。”
她缓缓起身,对白宝珊道,“珊姐儿,你扶着我回房躺一会儿。”
白宝珊连忙上前,和贴身妈妈一左一右地将蔡二太太送进了卧室。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不保
整个白家二房里,最熟悉蔡二太太脾气的便是白宝珊和贴身妈妈了,有这两人在一旁伺候,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蔡二太太的心情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昨儿一夜为了闵家的事情,气得她没怎么好睡,这会儿子安静下来,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外面乱嚷嚷地传来了几声惊叫。
留在屋内未敢离开的白宝珊和贴身妈妈诧异地交换了个眼神,不知道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贴身妈妈脚步飞快地出了门,沉着脸喝道,“狼哭鬼嚎什么?太太才歇下,惹得她不痛快,可仔细你们身上那层皮!”
有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上楼来,“妈妈!可不好了……少奶奶……少奶奶出了好多血!”
“什么?”贴身妈妈疑惑地道,“只是站了一会儿,又没有让人动刑,怎么会出血呢?”
“不知道!”丫鬟脸色苍白,“你快下去瞧瞧吧。”
蔡二太太瞧不上杜家的门第,更是看不起这个儿媳妇,连带着身边的人对这位少奶奶也轻视得很。
贴身妈妈闻声一脸平静,“能有多大的事儿?小丫鬟没见过世面,豆大的事儿都要闹得很凶。”
她缓步下了楼,只见杜雪溪已经脸色难看地躺在了地板上,周围几个忙着服侍的也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下人。
贴身妈妈缓缓走上前去,“这是怎么了?”
杜雪溪身边的得力婆子道,“少奶奶晕厥过去了……”
贴身妈妈冷笑着道,“难怪太太要生气,你们家小姐的身子也太差了,今儿难受明儿难受的,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服侍杜雪溪的婆子乃是她的乳娘,杜家的人都会叫一声宁妈妈,她是自小看着杜雪溪长大的,对她疼爱有加,眼见着她在白家生活的不顺心,处处受人白眼挤兑,宁妈妈的心里也不好受,这会儿自家的小姐人事不知,白家的一个下人婆子还在冷嘲热讽,她恨不得冲上去抽她两个耳光才好。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宁妈妈不敢给自家小姐惹是生非,只能忍气吞声地道,“小姐的下体流血了,快……快请大夫来。”
贴身妈妈闻声一愣,又往前走了两步,果然看到杜雪溪的裙子上沾了一大片的血渍。她心里一慌,颤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宁妈妈心中焦急,两个平日里服侍杜雪溪的丫鬟更是吓得直哭。
杜雪溪脸上毫无血色,任人怎么招呼也不醒来。
贴身妈妈也意识到情况不好,赶紧吩咐了小厮去请大夫。
白家的人指望不上,宁妈妈只好自己背起杜雪溪,将她送回了房。
楼底下乱糟糟的,蔡二太太的觉自然也睡不下去。她不悦地坐起身子,向守在一边的白宝珊问道,“这是怎么了?一会儿不盯着都不成,这家里上上下下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白宝珊还没来得及安慰,贴身妈妈便快步走了进来。
蔡二太太瞥了她一眼,“怎么回事?”
贴身妈妈道,“太太,少奶奶那边……好像不大妥当。”
蔡二太太满不在乎地道,“她什么时候妥当过?又出什么事儿了?”
贴身妈妈将情况一说,蔡二太太仍是一脸的淡定,“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亏你还是个上了岁数的人,也不知道年纪都活去了哪里。咱们都是女人,连这个也不懂吗?许是葵水来了吧?就这点儿小事,也至于请大夫吗?扶到床上歇一会儿就好了。”她越说越是嫌弃,“真是晦气死了,身边伺候她的都是死人吗?赶紧让人擦地板,要不多让人犯膈应?”
贴身妈妈当着蔡二太太的面,那是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
蔡二太太厌恶地叹了口气,“我这辈子是没个消停的时候,连个觉也睡不安生。”她索性下了床,亲自到楼下盯着丫鬟收拾大厅。
没一会儿白家的小厮便把大夫请了过来。
蔡二太太一边喝茶一边不屑地道,“娇气!这是嫁到了白家,要是换了旁的人家,日子都过不下去,谁还会管她的死活?”
大夫被送去了杜雪溪的住处把脉。
蔡二太太本没放在心上,只打发了贴身妈妈过去看一眼。不一会儿贴身妈妈快步跑回来,大惊失色地道,“太太!可不好了,少奶奶怀了身子,经过这么一折腾,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什么?”蔡二太太异常惊讶,“她有了身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贴身妈妈道,“何止您不知道,怕是连少奶奶自己也不知晓。难怪她这些天一直嚷嚷着难受,怕是犯小病呢。”
蔡二太太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这……那……那孩子……快!快把大夫给我叫过来,让他务必保住孩子!”
贴身妈妈也乱了阵脚,“大夫正在少奶奶那里呢,还得找个懂规矩的稳婆回来才行啊!”
若是孩子保不下来,自然要去子留母了。
蔡二太太还要再说,贴身妈妈又道,“何况这时候把大夫叫来问话,若是少奶奶有什么不测,咱们如何跟杜家交代?”
蔡二太太难得地沉默下来。
贴身妈妈也不敢耽误,飞快地吩咐下人去请稳婆到家里来。
蔡二太太有些心慌,不安地对守在一旁的白宝珊道,“珊姐儿,这……这可怎么办?”
她很少有没主意的时候。
白宝珊虽然震惊,但她向来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因此异常冷静地安慰道,“太太别担心,事发突然,谁都不想这样的。”
“这可是睿哥的第一个孩子。”蔡二太太可惜地道,“若是个男孩的话,那就是二房的长子长孙了。”
都这个时候了,惦记的还是孩子,丝毫不关心杜雪溪的生死。
白宝珊心中冷笑,面上却表现得十分从容,“您别太难过,二哥哥和二嫂嫂都还年轻,将来还会有孩子的。”
提起这个,蔡二太太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这个没福气的扫帚星,怀了身孕也不说一声,居然把我们二房的骨肉给弄掉了,也别说我瞧不上她,就她这样的,哪个做婆婆的会喜欢?怎么不是她死了,把孩子给我留下来?要她有什么用?还有……”她隐隐有些担心地道,“你二哥该不会怪我吧?”
毕竟下令惩罚杜雪溪的人是她。
白宝珊道,“谁都不想出这种事,要说这家里谁最关心二哥哥的子孙后人,除了您还有谁呀。二哥哥心里都明白,怎么会怪您?何况就算要怪,也是二嫂嫂身边的人服侍得不尽心,主子身子不适,怎么一直不肯说呢?要是早点儿请大夫来查出喜脉安心养胎,也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白宝珊一说完,蔡二太太立刻正了正神色,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你说得对,这都是那起子小人不会当差做下的孽,那扫帚星一并死也就罢了,若是活着,回头我还要好好和她算算账呢。”
白宝珊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是打对了。
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隐瞒
只要能将蔡二太太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白宝珊才不管那人是杜雪溪还是谁呢,总之别来找她和母亲的麻烦就好。
正好多给她一些时间,让她好好盘算,为将来仔细筹谋一番。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暗暗焦急起来。
怎么白玲珑还是没有搞定那个管二公子呢?
不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吗?
白玲珑是长姐,她要是不出嫁,怎么也不可能轮到自己,那她什么时候才能逃出火坑呢?
要说白家二房里谁最盼望白玲珑和管二公子成就好事,除了白宝珊还真就选不出第二个人来。
白宝珊就怕白玲珑剃头担子一头热,管二公子根本就对她没这份心思。那可就糟了,白白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以白玲珑的心气劲儿,太差的人家根本不可能嫁,蔡二太太的眼睛更是长到了头顶上,这一来二去的,得拖到什么时候?
没一会儿稳婆也进了家门,她和大夫的态度一样,都说着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蔡二太太此刻也冷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如此,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别墅里都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更加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注意触了蔡二太太的霉头,到时候怕是要遭殃。
白宝珊却是想走都不能走。
蔡二太太拉着她商量道,“我看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给你二哥哥知道了。他外面有那么多大事要劳心劳力,家里的这点儿小事,何苦让他伤神?”
事关自己的子嗣,这还算小事?
那什么才是大事呢?
白宝珊只觉得匪夷所思,但转念一想,又能理解蔡二太太的用意。
多半还是担心白修睿会动怒,甚至会牵扯上她吧?毕竟她这个做婆婆的,对杜雪溪有多苛责是有目共睹,今日让杜雪溪罚站的人也是她,以白修睿那六亲不认的臭脾气,就算是亲妈也得吼上几嗓子发发火才行。
只是这么大的事儿,家里人多口杂,能瞒得住吗?
白宝珊犹豫着道,“我知道您是心疼二哥哥,可这会儿不说,要是回头让他给知道了,只怕会生很大的气吧?”
蔡二太太道,“生谁的气?”她有些心虚地道,“要怪就怪那扫帚星去,娶她进门是干什么用的?就杜家那小门小户的门第,给咱们白家提鞋都不配,要不是睿哥自己看中了,我说什么都不会选她做媳妇。自从嫁到了家里来,我是让她端过茶还是送过水?整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盼望她能早日生个孙子来让我抱,可她倒好,连个孩子也保不住,我不去怪她就该偷笑了,难道还敢怪到我头上来不成?”
白宝珊道,“话是这么个理儿,就怕有人会多嘴。”
蔡二太太立刻道,“谁敢?只要这家里还有我一天,我看谁敢到睿哥的身边嚼舌头根子。”她立刻叫来贴身妈妈,向她叮嘱道,“去跟家里的人都说一声,今日之事,若是传到睿哥的耳朵里,谁也别想独个活儿。”
她眼神里暗含杀意。
贴身妈妈吓得打了个激灵,“是……我……我这就去安排。”
白宝珊也立刻打起了精神。
要说狠……蔡二太太面前,谁敢称第一?
蔡二太太交代完毕,也有些疲惫,瘫坐在沙发上出神。白宝珊静静地伺立在一旁,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这件事白修睿不知道,并不代表能瞒住所有人。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闵庭柯这里,他听完一脸诧异地道,“孩子没保住?”
常安点了点头,“是,这件事白修睿还不知道呢。”
闵庭柯冷冷地哼了一声,“俗话说修家治国,他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只在外面蹦跶的欢实,做得再多也没用,等将来后院起火,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常安道,“咱们这边要不要安排一下?”
闵庭柯道,“算了吧,这种缺德事就别做了。反正白家二房就是个笑话,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常安立刻答应下来。
闵庭柯又道,“不过这件事……我怎么觉得是白家那位二少奶奶故意而为之的呢?”
他不可相信正常人会发现不出自己的身体变化,而身边服侍的下人一个都不知道,那就只能说明对方是在故意隐瞒。
常安诧异地道,“不会吧?谁会拿自己的孩子冒险?”
闵庭柯叹了口气,“也是,或许是我多想了。哎,现在不论遇到什么事儿,我总会先想到那黑暗阴险的一面,再这样下去,我怕是也要成为心机阴沉的人了。”
常安笑道,“那您就多和治少爷走动,我看他心思单纯,满心都是阳光。”
闵庭柯嫌弃地撇了撇嘴,“得了吧,他是单纯吗?他那是傻!”
话是这样说,但嘴边却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而白家二房的别墅里,杜雪溪正虚弱地由宁妈妈服侍着喝汤药。
宁妈妈的眼睛又红又肿,心疼得不得了。
杜雪溪见四下没有外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二爷没回来吗?”
宁妈妈摇了摇头,“没有,许是外头的事情多,被绊住了脚吧。”
杜雪溪心知肚明,一脸平静地道,“你是我的乳娘,情分和旁人不一样,若是连你也用这种话来隐瞒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宁妈妈的眼泪掉了下来,“是,我以后再也不这么说了。”
杜雪溪道,“这样也好,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也省得在我面前出现,我眼不见心不烦,还能好得快些。”
宁妈妈哭着道,“这门婚事,终究是委屈了小姐。”
杜雪溪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做主了?”
宁妈妈道,“要是表少爷当时能赶回来就好了……”
杜雪溪连忙捂住了她的嘴,“这是什么地方,快别提他了,若是被人听到,你我还有命活吗?”
宁妈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紧了嘴巴。
杜雪溪轻声道,“其实你不用为我难过,这孩子……我本来也没想要。”
“什……什么?”宁妈妈一脸震惊,“小姐早就知道自己怀了身孕?”
杜雪溪轻轻点了点头,“我自己的身子,难道还能不清楚吗?”
“那您为什么不说?”宁妈妈心急地问道。
杜雪溪道,“说什么?这白家就是个火窟,我才不会让自己的骨肉在这种地方生活下去呢。”
宁妈妈此刻心里雪亮。
毕竟是自己奶大的孩子,还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吗?
自家小姐的心思根本就没在白修睿身上,她还在惦记着表少爷呢。若不是白修睿横插一脚,以白家的势力压人,杜家又怎么会改变主意将小姐嫁过来?硬生生的棒打鸳鸯拆散了一对爱侣。
自那之后,小姐便心如死灰,做什么都提不起精气神来,怕是早就死过了一回。她恨白修睿入骨,怎么肯为他诞下子嗣?
宁妈妈哭着道,“那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宅院里头,没有儿子傍身,有几个有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