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一章·余家
彭屿闻声笑着道,“余家也下帖子了?”
“是。”明伯点了点头,“邀六爷到凤鸣楼听戏。”
“凤鸣楼。”彭屿道,“那可是扬州顶出名的戏院,余家大费周章这是要干什么?向六叔示好吗?”
明伯小心地看向闵庭柯,“六爷,您看我该如何答复?”
闵庭柯想了想,“其他人家都推了吧,我可没时间和这些魑魅魍魉打交道,但也别扫了人家的面子,都备份礼给人送回去,就说我初来乍到手头上的事情太多,将来得了闲再聚。至于余家……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我就去凤鸣楼走一趟,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吩咐。
常安提醒道,“六爷,晚上要去见余家的人,要不要多几个人跟过去?免得出什么意外。”
闵庭柯道,“周围都安排上我们自己的人,让谭龙和谭虎跟我一起进去。”
彭屿抢着道,“我也去。”
闵庭柯看了他一眼,“你去干什么?乖乖待在家里,别给我添乱。”
“那可不行!”彭屿道,“我得跟在六叔身边保护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闵庭柯还要再说,彭屿却一把拉过了白蓉萱,“治哥也一起去,咱们又是闵家又是白家、彭家的,我看他一个区区余家敢怎么样?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余家动手之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闵庭柯看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此刻还处于懵逼的状态之中。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余家又是什么人?
怎么扯着扯着,把她也给带进去了?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治哥什么都不知道,你带着她干什么?”
彭屿却义正词严地道,“你不带着她,她永远都不知道,一点点地告诉她,那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何况咱们带了这么多人,要是还能被余家讨到好处,我看以后六叔也不用再来扬州了,干脆把别院低价卖出去算了。”
这番激将法起了作用,闵庭柯闻声立刻道,“我会怕余家?再借他们二十个胆子吧。好,今天晚上就带着你和治哥去看看热闹。”
彭屿兴奋地道,“太好了。”
闵庭柯道,“你们回房歇息一会儿,养精蓄锐,免得晚上没什么精神。”
彭屿二话不说,拉着白蓉萱便出了门。
直到被彭屿毫不客气地推回到房间里,白蓉萱还没有找回精神。
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小圆好奇地问道,“那个彭少爷是怎么了?风风火火,手上没轻没重的,万一磕到您可怎么办?”
白蓉萱洗了把脸,换了套衣服,刚坐下来休息,彭屿便匆匆找了过来。
他换了件湖蓝色的长衫,端着一盘果子,一进门先塞了两个到白蓉萱的手里,笑着道,“你是不是好奇余家是什么人?”
白蓉萱茫然地点了点头。
彭屿道,“余家是扬州当地的大户人家,祖上出过几任官,在这里算是个地头蛇,很多人家行事都要看他们的脸色,不敢有任何怠慢。你应该听说过闵家曾经落难的事情吧?”
白蓉萱再次点头。
她当然知道,闵老夫人就是那时迫于情势嫁给了白老太爷做续弦。
彭屿道,“当时余家也曾向闵家提亲,想要娶闵老夫人。只是男方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人,据说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明明是三十几岁的人,却像个六七岁的孩子似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闵家当然不愿意,后来反复斟酌,还是闵老夫人自己拿定主意,最后嫁去了白家,闵家后来也一改颓势,生意越做越好,没几年就成了上海滩首屈一指的人家。当初闵家拒绝余家婚事的时候,余家还好一顿不乐意,对外说了不少难听的话。等闵家起势之后,又不免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找个正常人去提亲的。早前闵家在扬州有生意,和余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两家人也没什么纷争,但出了这种嫌隙,便有些不对付起来。等六叔当家做主得知这件事后,以他性子,能放过余家吗?暗地里不知下了多少绊子,余家的日子可不好过。余家这一辈的当家人便想和闵家重修于好,提出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六叔做老婆。”
白蓉萱听得津津有味。
彭屿继续道,“我看余家人的脑子都不太正常,自己家当成宝贝的女儿,别人家就一定喜欢?别说余家了,六叔连顾家的小姐都看不上,怎么可能娶回去呢?当然是毫不客气地给拒绝了,余家觉得面上无光,也处处针对起六叔来,毕竟是扬州当地的大户,闵家这边的生意也受了不少影响,听说他们先前还派人来放过烧闵家的别院,只不过被发现的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经此一事,闵家和余家就撕破了脸,六叔下手也就更不留余地了,这些年有洋人在背后支持,闵家的生意越做越好,余家自然不是对手,这次肯来求和,估摸着是撑不下去了。”
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事儿。
白蓉萱不解地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场合,咱们两个跟过去合适吗?”
彭屿想也不想地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万一余家人要对六叔不利呢?咱们多一双眼睛便能多帮他防备一些,总比让他一个人去冒险得好。”
白蓉萱却直接戳穿了他的谎言,道明了真实目的,“你就是想去凑热闹吧?”
彭屿辩解道,“有热闹不看非君子,难道你君子不做,要去做小人?”
这是什么逻辑。
彭屿道,“你就听我的吧,等晚上咱们两个跟过去,把各自的身份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我看那余家敢什么样?要是真弄伤了咱们,到时候靠闵、白、彭三家的力量,多少个余家也给他一起端平了。”
白蓉萱无语地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就算我真出了事儿,白家也不会为我出头的。”
彭屿道,“就是唬人用的,难道还真让事情走到那一步?看出风向不对,咱们就赶紧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真到了鱼死网破那一刻,我还不愿意呢。为了个余家,那也太犯不上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
彭屿道,“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跟着去就是了。六叔对你那么好,真出了事儿你却退缩到后面,你对得起他吗?”
白蓉萱无奈地道,“好,我去!”
彭屿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他捧着果盘子高兴地跑出了门。
白蓉萱躺在床上休息了片刻,等到了傍晚闵家小厮来通知,“治少爷,六爷那边准备要出门了,您也收拾收拾吧。”
白蓉萱起身洗漱,又从带来的衣服里找出了一件像模像样能拿得出手的换上。
等她来到前厅,闵庭柯和彭屿已经等在这里了。
彭屿不耐烦地道,“磨磨蹭蹭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第一千二百九十二章·请客
不等白蓉萱开口,闵庭柯便开口道,“你急什么?余家又不是皇亲国戚,你有什么可激动的。”
彭屿道,“我这不是好奇吗?也不知道那与家人什么德行,虽然早有耳闻,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闵庭柯道,“有什么好奇的,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彭屿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咱们还是赶紧出门吧,我已经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闵庭柯无语地道,“不知道的人听了这番话,还以为余家要请的人是你呢。我这个正主还没说什么,你先坐不住凳子了。”
彭屿道,“我这不是替六叔着急吗?”
“那我可得谢谢你了。”闵庭柯站起身,向常安问道,“都安排好了?”
常安点了点头,“已经安排妥当了。”
闵庭柯道,“那就出门吧,虽没将余家放在眼里,但去得太晚也不好,总给人一种失礼人前的感觉。”
他最先走出了门,彭屿紧随其后,白蓉萱则缓缓跟在了最后面。
等上马车时,闵庭柯又把白蓉萱叫到了自己的车子上。彭屿这次学得聪明多了,也不自取其辱,自顾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白蓉萱有些不安地坐了下来。
马车缓缓前行,闵庭柯淡定地道,“没事儿,余家也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真跟我撕破脸硬碰硬,我笃定他们还没这两下子。何况就算出了事,我也有能力保护你。”
白蓉萱道,“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你还是小心些吧。”
闵庭柯笑道,“你只要跟在我身边,我保你无事。出门前姑姑还再三叮嘱我,要我务必照顾好你,若是出了什么乱子,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白蓉萱自然是相信闵庭柯的。
如果真是有危险的场合,他也不会带着自己和彭屿出席了。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车夫恭敬地道,“六爷,咱们到凤鸣楼了。”
闵庭柯一脸轻松的下了车。等不及的彭屿早跑了过来,打量着眼前三层高的建筑道,“凤凰于飞,其鸣如钟,果然气势恢宏,百闻不如一见。”
闵庭柯不屑地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更好的,何必一副小家子气呢?”
“那怎么能一样?”彭屿道,“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比凤鸣楼更好地自然不在少数,但却不在此情此景。”
两人正说着,早有凤鸣楼眼尖儿的伙计跑入店内请来了掌柜。
掌柜五十多岁的年纪,又矮又胖,笑起来便没了眼睛,颇有几分憨态可掬的模样。他离得老远就拱手行礼,态度非常的恭敬,“六爷,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快里面请。”
闵庭柯问道,“余家的人到了吗?”
掌柜笑道,“到了,都喝了一壶茶了。”
人到了,却没有出门迎接,显然是要来个下马威。
闵庭柯心知肚明,不屑地冷笑起来。
这个余家还真是没长进,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喜欢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难怪一直没什么起势。
彭屿在一旁道,“这余家是不是第一次请客啊?连如何做东道都不知道,客人来了都不出来迎一迎,小气得没眼看。”
他声音不大不小的,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到,想必坐在楼上的余家也该听得清清楚楚。
掌柜的只能在一旁赔笑脸——这不是大鬼打架,小鬼遭殃吗?
闵家和余家,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闵庭柯倒没怎么往心里去,一脸平静地道,“小地方的人,不懂礼数的多了去,你又何必挑这个理?走吧,赶紧上楼,别让正主等太久,传出去好像咱们不会做人似的。”
彭屿轻轻地‘哼’了一声,“给他们面子,他们受得起吗?”
掌柜的连忙上前道,“六爷,别站在外面说话,里面请。”
闵庭柯一脸笑意地进了门,彭屿跟在他身后,一回头见白蓉萱还愣在原地,翻着白眼不耐烦地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跟上来呀。”
白蓉萱快步追了上去。
因为心里紧张和不安,白蓉萱也没心情观赏凤鸣楼的装饰景观,低垂着头匆匆跟上闵庭柯的脚步,却只觉得周围异常的安静,除了跑堂的伙计之外,居然不见任何客人的踪影。
彭屿低声对闵庭柯道,“六叔,看架势余家是把凤鸣楼给包下来了,好大的手笔,这是显摆什么呢?”
闵庭柯道,“这样也好,安安静静的才好说话。”
彭屿道,“也得提防小心才行,可别中了余家的奸计。”
随行而入的谭龙和谭虎双目如焗,正留神盯着周围的情况,他们两个都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贴身保护闵庭柯的安全,一般的人根本无法近身。
闵庭柯笑道,“余家就是只纸老虎,也就能装装样子吓唬吓唬没胆量的人,他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向我示好了。”
白蓉萱插口道,“就算这样也得小心为上,可不能大意轻敌。”
她又想到了白家庙一行时所遇到的危险。
当时不也是闵庭柯放松警惕,才会让人抓到了机会吗?
她能想到的,闵庭柯自然也能想到。见她一张笑脸绷得紧紧的,写满了严肃与担心,闵庭柯忍不住笑道,“把你的心给我放回到肚子里去,别想这些没用的。”
三人在掌柜的陪同下来到了二楼的雅间门前,掌柜的正要上前敲门,闵庭柯却向彭屿使了个眼色。聪明的彭屿立刻会意,大摇大摆地越上前直接推开了门。只见屋内已经做了七八个男人,年纪最长的足有六七十岁,年纪最小看着也要比白蓉萱等人大上七八岁。他们本来正在低语,听到声音一齐抬起头来。
闵庭柯直接走进了门。
年纪最长的老者最先反应过来,“闵六爷,可算把你给等来了。上次匆匆一别,少说也有一年多不曾见过,你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那语气,怎么听都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在对晚辈说话。
可闵庭柯最烦别人拿他当孩子看待,尤其对方还是个自己怎么都看不上的人。
这番话听着便越发地让人恶心,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我这个年纪不长个子怎么能行呢?不过余老爷倒是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不少,身体如何啊?”
看似关心,却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调侃。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特别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老,尤其还是个掌管一家之事的人。余老爷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余家人看闵庭柯的眼神便充满了不满。
闵庭柯当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眼见着桌子旁都坐满了人,只剩下最边上留了几个位置,似乎是专门留给他的。
按道理客人来赴约,都该坐在主位的旁边,断然没有安排在外面的道理。
白蓉萱都看出了不对,余家更不可能不知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故意的。
难道是想用这个办法羞辱闵庭柯不成?
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狂妄
余家人的脸上果然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彭屿气不过,正准备开口,就被闵庭柯用眼神制止了。
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落了下风。
好在闵庭柯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他淡淡地转身看向掌柜,“这雅间的桌子有点儿小,哪能坐得下如此多的人?另开一间吧,要不然挤挤攘攘的,谁都不舒服。”
说完转身就要走。
余老爷脸色大变。
他今天包下凤鸣楼请闵庭柯来是有话要说,要是真这么放他离开,那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他急忙叫道,“闵六爷留步!”说完就狠狠地瞪了儿子和孙子几眼,“没长心的东西,还不让开了?咱们余家是这样待客的吗?”
余老爷的两个儿子立刻便明白了父亲的用意,笑着站起了身。倒是一个最受余老爷其中喜欢的孙子有些不大乐意,嘀咕道,“不是您让我们给闵六一点儿下马威的吗?怎么忽然就变了,爷爷是不是老糊涂了?”
余老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滚出去?”
几个孙子灰溜溜地走出了雅间。
闵庭柯也不客气,干脆地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既和余老爷保持着一段距离,又不会让人觉得怠慢。
余老爷心中暗暗叹气。
虽然他很是瞧不上闵庭柯这副骄傲自大的模样,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论眼里论心智,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别说自己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和孙子,就连他本身在闵庭柯这个年级时,还什么都不懂呢。
余老爷对愣在一旁的掌柜吩咐道,“别傻站着了,赶紧给六爷倒茶。”
掌柜连忙转身出门吩咐,不一会儿就走进来两个身形窈窕的少女,看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黛青色的长裙,配白色的小褂,领口坠着灯笼花的流苏。脸上都罩着面纱,瞧不清真实面容,可越是如此,越让人好奇那面纱下的模样。
两人在一旁的茶桌上的小心翼翼地煮起茶来,动作轻柔优美,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白蓉萱和彭屿都看得一呆。
余老爷得意地道,“闵六爷,这两位小哥怎么称呼啊?好像对咱们扬州的茶艺不大了解的样子。”
闵庭柯淡淡地道,“他叫白修治,他叫彭屿,都是随我一起来扬州的。”
虽然没有谈及白家和彭家,但以余老爷的阅历又如何猜不出来?他立刻反应过来,对白蓉萱和彭屿也客气了起来,“原来是白少爷和彭少爷,请恕在下眼拙,居然没有认出来。”
彭屿淡淡地道,“你又没有见过我们,认不出来再正常不过,若是认出来才让人害怕呢。”
余老爷的嘴角抽了抽。
果然是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青蛙。能和闵六玩到一起去的人,就没一个不伶牙俐齿好相处的。
恰好茶女已经煮好了第一壶茶,小心翼翼地送上桌子,也算解了余老爷的尴尬。
他顺势问道,“闵六爷大驾光临扬州,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就算有,闵庭柯也不可能如实告诉他呀。
闵庭柯微笑着道,“天下太平的好时候,买卖上又没什么让人操心的,能有什么事儿?余老爷多心了,我只是来这边小住几天罢了。”
余老爷道,“原来如此,我还想着乡里乡亲的,要是有什么棘手的事,闵六爷可千万不要见外,只管吩咐就是了,但凡是能出一点儿力,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说得好听。
不偷着笑都是好的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余老爷的心意我领了,别说没有,就算有,你觉得以我的能力和手腕,解决不了吗?”
狂妄得不行。
彭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余老爷道,“闵六爷是青年才俊,自然不用人担心。只是扬州毕竟不是上海,我也是担心你不能一呼百应,让一些不开眼的人给怠慢了。”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
这话分明是在说闵家在上海的势力或许不小,但放在扬州未必管用。
闵庭柯却异常淡定地道,“未必吧?如今这世上就没有钱摆不平的事,只要肯花钱,什么人不让路?余老爷就别杞人忧天了。”
这口气……狂得不行。
余老爷还没怎么样,他的两个儿子却有些坐不住了。一个道,“闵六爷,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目中无人,真遇到高手,只怕会吃亏啊。”
另一个也道,“年轻人傲气些倒没什么,却不能太过火,还是低调谦逊些的好。”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你们这些话,还是留给那些没用的人听去吧。身在高位,就不要谈什么低调谦逊了,那都是糊弄小孩子的把戏。何况我就是高手,只有别人在我这儿吃亏的份儿,能让我吃亏的人,这会儿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余老爷的两个儿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都被闵庭柯这番狂妄至极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余老爷虽然不喜欢闵庭柯的嚣张,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几分资本,背后有闵家支撑,他自然有恃无恐。
要不怎么说投胎的时候还是得擦亮眼睛呢?
余老爷道,“怎么只顾着说话,闵六爷还没有用饭吧?快让掌柜的准备,我还要和六爷喝几杯呢。”
闵庭柯故作不明地道,“咦?凤鸣楼不是戏院吗?原来还能吃饭呀,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然不错啊。”
余老爷道,“我和这里的掌柜也是多年的交情,这个薄面他还是要给的。换了旁人,那就不好说了,花钱也未必办得成。”
“是吗?”闵庭柯不屑地道,“那是碰到了脾气好的,若是换成我,就在凤鸣楼的对面再开一家龙吟楼,从装饰到排戏都一模一样,但每样价格都比凤鸣楼低三分,不出半年,保证能让凤鸣楼关门大吉。”
狠!
果然够狠!
余老爷道,“谁家的买卖都不好做,谁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啊。”
闵庭柯笑道,“这可难说。我就是没德行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只要让我不痛快了,那大家索性都不用痛快了。”
想到这些年余家在闵家手下吃得苦头,缘由居然就是当年的提亲,而那痴傻之人正是余老爷的亲兄长,如今也早已辞世。谁能想到闵庭柯会为了这种小事揪着余家不松口,下绊子使手段,压得余家翻不了身,简直是可恨。
与闵庭柯交道打得多了,余老爷也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践的,倒不是故意托大。他索性道,“六爷是千金之躯,自小娇生惯养,自然受不得委屈。”
说话间,掌柜的敲门而入,卑微地道,“余老爷,闵六爷,不知道想吃什么菜?”
余老爷淡淡地道,“你这里准备不出什么花样来,我也不为难你,去外头的酒楼里定一桌席面送来,我和闵六爷不醉不归。”
掌柜答应了一声,匆匆出去安排。
第一千二百九十四章·试探
闵庭柯淡定地喝起了茶。
反正是余家请他来的,既然对方不开口,他自然是能沉得住气的,等着接招就是了。
余老爷见他一副波澜不惊不动如山的平静样子,心中也暗暗佩服起来。少年人心浮气躁,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像闵庭柯这样既可以疾风骤雨雷霆万钧,又能静得下来的人却并不多。
自家的几个儿孙若是能学到一成,余家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景象。
余老爷轻轻叹了口气,主动攀谈起来,“闵六爷,人老了就记不住事,咱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闵庭柯微笑道,“好像是前年的中秋节前后吧。”
余老爷点了点头,“那时候只知闵六爷年少有成,是个不可多得的麒麟之才,却不晓得你与洋人的关系如此好……”
他才开了个头,闵庭柯便轻轻地扬起眉头,“余老爷可是有生意要与洋人做?”
一点就透,聪明得让人吃惊。
余老爷微微一愣,本能地附和道,“正是,只是无人引荐,始终无法和洋人说上话。如今想借六爷的势,和洋人攀上关系,若是六爷肯从中帮忙,好处自然是不会少的。”
闵庭柯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这个余家可真逗啊……他闵庭柯差什么?余家又能给他什么?何况上海滩等着和洋人搭上关系的人有多少,他余家又算个什么东西?
闵庭柯冷淡地道,“余老爷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这么点儿的年纪,在洋人面前跑腿卖乖还行,能说上什么话?这种事怕是有心无力,帮不上忙啊。”
推诿的意思非常的明显。
余老爷却信心满满地道,“六爷先别忙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这门生意好得很,多少人想干都干不成呢。”
闵庭柯疑惑地问道,“什么生意?”
余老爷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大烟。”
闵庭柯轻轻蹙起了眉头,“余老爷开的是什么玩笑,自从林大人在虎门销烟后,大烟生意便没那么好做了,如今还能开大烟馆的,多半都是官商勾结,能从海关那里稍稍走私些货,价格也拉的极高,若是没有极厚的家底,我劝你还是收了这条心吧。”
余老爷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既然敢张这个口,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六爷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安排,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自有余家担待着。”
“那可不行。”闵庭柯一脸郑重地道,“事关重大,可不是上嘴唇一搭下嘴唇就算完的,真出了什么事儿,洋人怪不到你头上,难道还找不到我?我宁可不赚这个好处,也不想操这份心,到最后你们跑得干净,我在洋人面前如何交代?”
余老爷见他说得也没什么错,犹豫了片刻后才缓缓道,“年轻人像六爷这般谨慎的已不多见了,我只跟你透个音,具体的在没见到洋大人之前却是不能说的——我们余家有自己的货源。”
闵庭柯恍然大悟。
这余家肯定是找了隐蔽的地方自己种了大烟种子。
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也敢干,余家还真是不怕死啊。
闵庭柯平静地道,“余老爷,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敢告诉我,就不怕我给你捅到官府那里去?”
余老爷微微一笑,“今儿凤鸣楼被我包了场,除了在座的各位多余一个人都没有,六爷若是行不义之举,到时候官府来查问,我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反而会推得干干净净。余家底细清白,什么也查不出来,反倒是六爷,如此信口雌黄的坑害同盟,外人会如何看待你?以后谁还敢和你闵家做生意啊?大家都是商人,在商言商,六爷又是个明白人,我笃定你不会做出卖朋友的人。”
朋友?
余家可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闵庭柯故意顺着他的话道,“余老爷到底是见过风浪的,说话爽快,和那些藏着掖着虚虚假假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一脸敬佩地道,“不知道余老爷这笔买卖想怎么做,得来的好处又要如何分呢?”
白蓉萱见他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顿时不安了起来。
六叔该不会真想和余家做大烟生意吧?
那东西可是毁人家庭,害人不浅的恶毒玩意儿,小圆一家的惨剧,都是由大烟而起。
白蓉萱正准备开口劝阻,闵庭柯却忽然向她看了过来。
那眼神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让白蓉萱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闵庭柯嘴角含笑,冲她挤了挤眼睛。
白蓉萱这才松了口气。
六叔是让她稍安毋躁吧?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六叔一定是在试探余家。
余老爷也是个老狐狸,怎么可能轻易被闵庭柯套出话来,他点到为止,什么也不肯说,“这些还是等见了洋大人在商量吧。六爷放心,我保证不会亏待了你就是。”
闵庭柯道,“你就算要保密,总要告诉我需要洋人如何配合你,要不然洋人问起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余老爷还是不想说得太多,慎重地向两个儿子看去,希望能从他们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议。
偏偏两个儿子都不是十分伶俐之人,半晌也没个反应。
气得余老爷没办法,只能低声道,“这原本是不能说的,不过看六爷是诚心诚意想合作,我就跟你透露一点儿。需要借洋大人的势力,二来需要借他们的船。”
借势已在闵庭柯的预料之中,借船却让他有些意外。
但他面上却仍旧一副平静的模样,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
余老爷看不出端倪,只能暗暗心惊。
这闵庭柯到底是装出来的淡定,还是真的波澜不惊?
如果是后者,那他和洋人之间到底还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生意往来?
余老爷自己也是商人,古往今来有句话他早就烂熟于心——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洋人和闵庭柯的关系好,一来是闵家得势,如今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二来也是闵庭柯能为他们带来好处,要不然谁会对一个半大孩子异常抬举?
余老爷这样一想,对闵庭柯的防备便又松懈了几分。
闵庭柯却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析出了余家的目的。
既然是借船,自然是要走海路,最终的目的便只有一个——海关。
如今从国外运送来的货物都要经过海关,不但要交高昂的关税,还要经过层层检查和克扣,若是打点不好这层关系,什么买卖也别想干了。洋人是得罪不起的,海关对洋人的货船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闵庭柯就是借着和洋人的这层关系,闵家的洋货才能通行无阻,又少了关税,收益自然也就高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五章·劝酒
这也是为什么上海滩的人只要提到闵家,多数人都嫉妒得眼红的原因。
想通了这一层关系,闵庭柯招架起余家来,也就更得心应手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洋人的货船都有固定的航线,不可能在中途为了余家改路换行,否则牵扯得太多,事情也会更麻烦,我看这件事八成是不行。”
余老爷见他如此快便猜到了自己的用意,也是忍不住一怔。
这到底是人还是鬼?
两个儿子和他一比,简直就像那酒囊饭袋,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
余老爷收起小觑之心,认真地道,“这一点六爷可以放心,咱们也不敢给洋大人惹麻烦,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洋人的货船在进上海港之前的最后一站便是印度,咱们的货也在当地,正好可以一并抬上船。”
这么说来,余家的货源就在印度了?
这么远的线他们也能搭得上,让闵庭柯都不得不佩服起来。
闵庭柯故意沉吟了片刻,“行吧,这件事我会跟洋人说的,至于能不能成,那就不是我能解决的事儿了。”
余老爷却觉得这件事洋人一定不会拒绝。
只是借他们的船一用,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双方都得好处,只有傻子才会不答应。
余老爷笑道,“如此就劳烦闵六爷了,事成之后,好处自会双手奉上。以后闵家在扬州也是畅通无阻,谁要是敢跟你过不去,那便是与余家作对,我自有办法帮你出头处置。”
说得好像现在有谁在和他较劲儿似的。
除了碍眼的余家,谁还有如此大的胆子?
闵庭柯微微一笑,“承蒙余老爷不嫌弃,还能用得上我,这是我的荣幸,还谈什么好处啊?”
他说得非常客气。
余老爷见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嚣张狂妄,心下也有几分得意。
果然啊……不管是什么人,在利益和好处的面前,就没有不弯腰低头的。
余老爷道,“一码归一码,不可混为一谈,扬州离上海远,不能时时在洋大人面前说话,到时候还得麻烦闵六爷在洋人跟前儿多说几句好话,省去了许多麻烦。这番辛苦,自然是要犒劳的。”
看样子好像生意就这样说成了似的。
白蓉萱搞不懂闵庭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急得不行。
那大烟生意是万万不能做的!
就在此刻,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余老爷笑道,“多半是掌柜的回来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的果然便是凤鸣楼的掌柜。他已经定好了酒席,来请示什么时候摆桌。
余老爷道,“这就摆起来吧,我和闵六爷好好喝两杯。”
掌柜躬身答应,伙计们鱼贯而入,顷刻间便摆满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白蓉萱看着眼前的架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既然合作已经初步达成,余老爷说话的语气也客气了几分,“扬州虽是千年古城,但毕竟是小地方,和上海没法比,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闵六爷多多见谅。”说完,又对两个儿子交代,“你们两个也别像木头桩子似的,把闵六爷带来的两位小爷陪好了。”
余老爷的两个儿子闻声不大高兴。
以他们两个的年纪,做对方的爹也绰绰有余,居然让他们自降身份陪客。
不过余家的二儿子在看到白蓉萱的模样后,心里却忽然一荡。他先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嚣张的闵庭柯身上,没有留意到那白家的公子居然是个唇红齿白,身材纤细的美男子。
他顿时眼睛一亮,想也没想地答应道,“爹只管放心,我自会照顾两位小爷的。”
余老爷知道儿子那点儿拿不上台面的喜好,担心他色胆包天,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急忙用眼神示意道,“那是当然,你们年纪既长,又要尽地主之谊,务必让客人宾至如归才好。”
余家二儿子的心思都放在了白蓉萱身上,便没有听到父亲的叮嘱。
倒是余家长子立刻回过味来,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为闵六爷倒酒。”
余家二儿子起身为闵庭柯倒酒,眼神却仿佛长在了白蓉萱的身上一般。
这么俊美的少年郎,他先前怎么就没留意到?
白蓉萱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舒服,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余家二儿子趁势凑过来道,“我为白少爷倒酒。”
白蓉萱急忙道,“我……我不会喝酒。”
她伸手去抢余家二儿子手中的酒杯。
余家二儿子却趁机将她的手一把抓住,兴奋地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不会喝酒呢?白少爷难道是瞧我们不起,故意搪塞吗?”
白蓉萱使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手抽回来,她有些不悦地道,“我是真的不会喝。”
余家二儿子笑眯眯地道,“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会的,喝两次自然就会了。”
闵庭柯正准备开口,彭屿却抢先道,“那黄汤子有什么好喝的?这里有没有糖水,我和治哥喝糖水就行了。”
余家二儿子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彭屿已经扯着嗓子大叫道,“掌柜的,给我们上糖水。”
余老爷笑着道,“还是孩子呢,喝糖水也好。”
余家二儿子却不死心地道,“都这么大了,还算什么孩子?喝两杯酒怎么了?”
闵庭柯知道彭屿这是故意为白蓉萱出头,顺势道,“不喝就不喝吧,人是我带出来的,自然要平安带回去,若是中间出了什么乱子,我怕是没办法向白家和彭家交差,到时候还要连累余家,只说咱们不会照顾孩子。”
余老爷今天邀请闵庭柯的本意便是谈合作,并不想节外生枝,闻声立刻点头,“闵六爷的话不错,让掌柜的送些酸梅汤和糖水来。”
余家二儿子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壶。
掌柜很快便送来了酸梅汤和糖水,余老爷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家尽请自便,我敬闵六爷一杯。”
“余老爷也太客气了。”闵庭柯笑着举起酒杯,没一会儿工夫两人便推杯换盏地喝了几杯。
白蓉萱有点儿担心他。
不会被灌醉吧?
余家二儿子对白蓉萱异常的热情,不住地给她夹菜,“白少爷,你尝尝这蟹酿橙,还有这鹿肚……”
彭屿在一旁看到他那张几乎把欲望明晃晃写在脸上的模样就觉得反胃,他恶心地道,“余老爷让你照顾我们两个,怎么你却给治哥夹菜?难道我的嘴是个摆设不成?”
余家二儿子瞪了他一眼,“彭少爷想吃什么?”
彭屿道,“你把那鹿肚夹点儿给我尝尝。”
余家二儿子气不顺地给他夹了一筷子。
只见彭屿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道,“一吃就知道是五年以上的老鹿了,吃这么久的草料,那肠肚早就又硬又糙,吃起来如同嚼蜡,一点儿口感也没有。想吃正宗的鹿肚,自然得是当年生的小鹿啊,那才筋道鲜嫩。还有这白虾,吃起来腥气十足,一看就是上午打捞出来晚上才做的,搁了一天早就不新鲜了,不腥才怪呢。”
第一千二百九十六章·送礼
彭屿是桌上年纪最小的人,说这番话的时候又是一副娇气的样子,余家人看着虽然心中不高兴,但也只当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并没有与他一般见识。
余老爷甚至笑着道,“没想到彭少爷的舌头这样灵,连鹿的年纪也能猜得到,我一会儿就让人去砸了这酒楼的招牌,以后不让他们再做生意了。”
彭屿道,“什么时候余老爷去上海联系我,我带你去吃正宗的淮扬菜,可比这强多了。”
余家的两个儿子面面相觑。
正宗的淮扬菜不在扬州吃,反而要去上海?
他可真敢说呀!
这话说出去只怕会笑掉别人的大牙吧。
又喝了几杯酒,余老爷忽然道,“就这么干坐着喝酒有什么意思?”他叫来了凤鸣楼的掌柜,让他叫个乐妓来唱曲助兴。
掌柜什么都不敢说,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儿。
没一会儿一个身着红衣,抱着琵琶的少女缓缓走了进去。只见她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涂着脂粉,稚嫩的脸上透着几分惶恐不安。
掌柜笑着介绍道,“这姑娘名叫金凤来,天生一副好嗓子,唱得好曲,爷们儿听听就知道了。”
余老爷点了点头,“那就洗耳恭听吧。”
金凤来轻拨琵琶弦,缓缓唱起了扬州当地的小曲。声音柔情婉转,宛如雏凤清鸣,白蓉萱虽然听不懂她唱得什么,却也忍不住暗暗赞叹。
果然是好嗓子。
余老爷见状把掌柜的叫到身边来,“这丫头怎么样?还是清白身子吗?”
掌柜笑道,“庸脂俗粉敢送到您的面前来吗?”
余老爷满意地道,“好!闵六爷来扬州身边也没个伴儿,我就把这金凤来买下送给六爷做个人情吧。”
掌柜一愣,“余老爷,金凤来的干爹金二为了调教她着实废了一番心血,小姑娘才出道没几天,怕是金二舍不得……”
余老爷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就叫金二来跟我说,还能少了他的钱不成?”
掌柜不敢再劝,连忙出去寻金凤来的干爹金二。
白蓉萱在一旁却震惊不已,瞪大了眼睛看向闵庭柯。
只见对方正一脸淡定地吃着菜,仿佛这件事压根就与他无关似的。
金二很快跟在掌柜身后走了进来。
他是个年过五十的汉子,专门在各地的贫户人家寻找小姑娘,买到家里来收为义女,悉心栽培,等她们成才便送出来卖唱为生。金二名义上虽为干爹,但对手下的人却异常的严苛,只将她们当作自己的摇钱树,根本就没有情义可言。
金二一脸恭顺地向余老爷行礼问候,因不认得闵庭柯一行人,便不敢贸然招呼。
余老爷开口道,“金二啊,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跟你藏着掖着的了。我瞧你这干女儿金凤来还不错,模样也算清秀,想买下来送给朋友,你开个价,回头去余家取就是了。”
金二的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地道,“难得余老爷看上,这是金凤来的福气。”说完便向金凤来招了招手,“好女儿,你的好日子到了,还不赶紧向余老爷谢恩。”
金凤来又惊又怕,想哭又不敢哭,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还要故作平静地向余老爷磕头谢恩,“多谢余老爷。”
那娇柔怯弱的声音,听得人心生怜惜。
白蓉萱只得拼命向闵庭柯使眼色,让他出面拒绝。没想到闵庭柯却仿佛没看到似的,面无表情地喝起了茶。
他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他也看中了金凤来?可以两人的身份地位,金凤来可能跟他回闵家吗?
还是说……他也和那些始乱终弃的男人一样,根本就没想过要负责?
白蓉萱心中一凉,看闵庭柯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或许她从来都不了解闵庭柯的性子,何况两人的关系……好像也轮不到她出面指手画脚吧?
白蓉萱失落地低下了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金二将金凤来从地上扶起来,笑眯眯地道,“余老爷,不是我跟您吹牛,为了让这宝贝女儿成才,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所以这价格也有些高……”
话未说完,就被余老爷不悦地打断了,“你是觉得我余家花不起?”
金二吓得脸色一变,“不……不敢!那……怎么会呢?”
余老爷道,“不必多说,明儿去账房取钱就是了。”
金二不敢再说,生怕哪句话不对为自己招来祸事。
他连忙应了一声,轻轻退了出去,只留下金凤来宛如风中的柳絮轻轻地颤抖着。
余老爷向闵庭柯讨好地笑着道,“闵六爷,我送你的这份礼如何?”
闵庭柯淡淡地道,“余老爷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都要多,你说好,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余老爷见他没有推辞,心里更是高兴。他还担心闵庭柯清高孤傲,会想也不想的拒绝自己呢。
看来这男人就没一个不好色的。
余老爷像是找到了闵庭柯短处似的,不禁得意起来。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配着金凤来莺鸣般的小曲,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余家二儿子也大着胆子凑到了白蓉萱的身边来,“白公子,来来来!我为你倒一杯酒,这破糖水喝着有什么意思?咱们男人啊……就得喝酒才行。”
他满嘴酒气迎面扑来,可把白蓉萱给恶心了够呛。
她皱着眉头推辞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真的不会喝酒。”
余家二儿子笑道,“一回生二回熟,多喝几次自然就会了。”越说凑得越近,身子都要贴到白蓉萱的身上来了。
就算白蓉萱再怎么单纯,此刻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她顿时一阵反胃,忍不住想不到了江耀祖。
白蓉萱立刻站起身,低声道,“六叔,我去外面方便一下,正好透透风。”
闵庭柯点了点头,“去吧。”
余家二儿子紧忙道,“我送白少爷去,免得不认得路,再走丢了可怎么办?”
这不成器的东西!简直是色胆包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那狗爪子居然伸到了白家人的面前。
余老爷道,“外头有凤鸣楼的人照顾,显着你什么了?给我老实地坐着去。”
一边说,一边用眼神警告了儿子一番。
余老爷的这个儿子喜好男风的事儿,余家没一个不知道的,就连余家二太太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点子龌龊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弄得余家二太太都没脸出门了。
余家二儿子畏惧父亲的威势,果然老实了不少,乖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一双眼睛却仿佛长在了白蓉萱的身上,挪也不挪不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还没见过这么俊美的少年呢。
白蓉萱对他的样子厌恶至极,转身正准备离开,彭屿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陪治哥一起去。”
第一千二百九十七章·醉酒
有他跟着,闵庭柯也能放心。
不过闵庭柯还是故意道,“你就这么黏着他?一会儿离了也不行,是不是?快去快回,可不许四处乱走。”
彭屿笑道,“知道了。”
他跟在白蓉萱身后出了门。
门外不但站着余家的下人,还有闵家跟来的人,两伙人对立而站,看身形和气势余家便不占优势。常安见状立刻迎了上来,“治少爷,可是有什么需要?”
不等白蓉萱开口,彭屿便抢着道,“治哥要去方便,我怕他一个人害怕,便跟着一起出来了。”
常安立刻让人护送白蓉萱和彭屿过去。
等来到厕所门口,白蓉萱才反应过来。
她到这里来干什么?
何况身边还跟着彭屿!
白蓉萱立刻退开两步,“我……我不进去!”
彭屿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不是你说要方便的吗?这里面又没有恶鬼,你怕什么?”
“我……我不怕!”白蓉萱吓得转身就跑,“反正我不进去!”
彭屿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一脸莫名其妙地道,“不去就不去呗,你嚷嚷什么?”
他就说这个治哥的脑子不太正常,六叔还不信呢!
彭屿翻了个白眼,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白蓉萱跑到了凤鸣楼的大堂。
闵家服侍的下人不明所以地跟了过来,人群中的吴介急忙上前,低声道,“治少爷,您没事儿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没事儿。”
她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彭屿也慢悠悠地找了过来,“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白蓉萱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回哪儿?”彭屿一脸莫名其妙。
白蓉萱道,“回家。”
“回家?”彭屿皱了皱眉,“那不得忙完扬州的事儿吗?还是说你想回别院了?”
白蓉萱道,“我想回别院,不想再待下去了。”
彭屿也是个极聪明的人,早就看出了余家二儿子那点儿心思,不过这种事大户人家里常见,彭屿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不过见白蓉萱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还是低声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有六叔在,余家那登徒子占不到你的便宜,你不用怕。”
她不是怕,是觉得恶心。
反正一刻钟也不想多待了。
彭屿道,“上面的局子还没完呢,你这个时候走有些不好看,好歹再坚持一会儿吧,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去。”
白蓉萱悔不当初,“早知道我就不跟来了。”
彭屿见状便多看了她几眼。虽然不愿意多说,但他还是忍不住道,“治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以后你接手三房的产业,也不与人应酬吗?商界上的人各怀鬼胎,可不会全都按你的意思行事,也没人会包容你的小脾气,无论是你喜欢的也好,不喜欢的也好,只要对生意有帮助,哪怕硬着头皮也要上。你若是转不过来这个性子,将来肯定要吃大亏的。”
白蓉萱听着一愣。
是啊……
此刻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许多事也不能任性为之。
她也不是那个娇弱无能的小姑娘了。
白蓉萱重整了精神,振作地道,“你说得对,我们回去吧,不能将六叔一个人丢在那里。”
彭屿看她的眼光顿时顺眼了不少,笑着道,“走吧,要是那余家的狗爪子再敢往你身上凑,我帮你出气。”
白蓉萱平静地道,“我会看着办的,躲着些就是了,别给六叔惹麻烦。”
两个人重新回到雅间,只见闵庭柯已喝得面色发红,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
余老爷连同两个儿子还在不断地给他劝酒。
彭屿‘哎呀’一声,“六叔!可不能这么喝了,你本来就不胜酒力,再喝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
余家大儿子道,“难得今儿高兴,多喝几杯有什么大不了?”
闵庭柯也道,“对!继续喝,我还能喝,我一点儿都没醉。”
越是喝醉的人越不会承认自己醉了。
白蓉萱担心起来。
彭屿却道,“余老爷,你们余家到底是来谈合作还是来喝酒的?再这么灌下去,小心明儿一早六叔醒过来把今天晚上的事都忘了个精光,你的一番心血就要白费了。”
余老爷闻声看了闵庭柯两眼。
只见他满脸笑意,还在拼命地推开彭屿,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样子是真的醉了。
余老爷笑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也是见到六爷有些高兴得过头了,却忘了他少年人酒量不高。彭少爷说得对,可不能再喝了,要不然明儿六爷不舒服,还不得怪到我的头上来。到时候我好心办了坏事,就算负荆请罪都不为过。”
明明是为了合作,却要装出一副关心闵庭柯的样子。
这副嘴脸令彭屿十分的不齿。
他大声招呼常安等人进来。
常安闻声立刻推门而入。
彭屿道,“六叔喝多了,快拿醒酒汤来。”
大家立刻忙碌起来,酒局自然也就散了。
余家二儿子趁乱又凑到了白蓉萱的身边,“白少爷,你往我这边站,免得他们人来人往地撞到了你。”
话还没说完,手便心急地往白蓉萱的腰间摸去。
白蓉萱侧身躲过,快步走到了闵庭柯的身边,“六叔,你还好吗?”
闵庭柯顺势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我的头有点儿晕,看什么都迷迷糊糊的。”说完甚至干呕起来。
白蓉萱着急地道,“六叔好像要吐。”
常安立刻端了痰盂来。
可闵庭柯干呕了几声,便靠在白蓉萱的肩头上昏睡过去。
彭屿便道,“余老爷,六叔醉成这样,怕是什么也说不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
余老爷点了点头,“也好。”说完便张罗着送闵庭柯等人上马车。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闵庭柯抬上了马车,常安道,“治少爷,您还和六爷坐一辆马车吧,路上也能照应些。”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好!”
彭屿和余老爷客气了一番,跟着上了后面的马车。
常安一声招呼,车队便缓缓向别院驶去。
等离了凤鸣楼,白蓉萱才稍稍松了口气,她关心闵庭柯的情况,试着让他坐得更舒服些。闵庭柯低声问道,“走远了吗?”
白蓉萱道,“嗯,已经往别院回了,六叔再坚持一下。”
没想到闵庭柯却直接翻身坐起,吓得白蓉萱一声惊叫,身子猛地向后躲去,脑袋重重地撞在了车壁上。
白蓉萱‘哎哟’一声,疼的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闵庭柯急忙凑上前问道,“没事儿吧?”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只见他气色如常,声音也和平时一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喝醉酒都是他装出来的。
白蓉萱道,“六叔!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这么担心!”
闵庭柯笑道,“你这么笨,我怕告诉你,你就会露馅,被人看出端倪来!”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老手
这家伙装得也太像了吧?一看就经常做这种事,是个老手。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闵庭柯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都不想这样,可有些推不过去的酒局,就只能这样蒙混过关,等你以后也要硬着头皮和人接触的时候,就知道我的难处了。”
白蓉萱道,“难怪你演得这么像,把余老爷都给骗过去了。”
闵庭柯笑道,“骗过余老爷却是未必,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没必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罢了。怎么样,你的头磕疼了没有?”
白蓉萱道,“你撞,你也会疼的。”
闵庭柯道,“我又不是笨鸡脑袋,干嘛和自己的头过不去?你本身就这么笨了,再这样撞下去,还不得更笨啊?”
“还不是怪你?”白蓉萱气呼呼地道,“就算撞傻了,也得由你负责。”
闵庭柯的心没来由地一动,盯着身边的白蓉萱走了神。
负责……
他居然不觉得反感和生气。
也真是奇怪。
这种神奇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心跳的和以往明前不同,让他浑身发热,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他连忙侧过脸,故作镇定地道,“有什么好负责的?到时候就把你装在笼子里养起来。”
白蓉萱‘哼’了一声,“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关心你了。”
闵庭柯道,“你的好意我还是领情的。”
两人正说着,白蓉萱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把抓住了闵庭柯的手腕,“六叔,余家的大烟生意你真的要做吗?那可是黑心的买卖,你能不能别掺和?”
闵庭柯道,“你放心好了,我才不会插手呢。余家的小算盘我清清楚楚,想借着洋人的势走私大烟,那东西一本万利的,就算洋人得大头,剩下的也够余家享用几辈子了。不过那大烟是害人的东西,多少人一旦沉迷上就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我正儿八经的生意还忙不过来,谁会为这种事去出头操心。余家想得也太理所当然了,他们当我闵庭柯是什么人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去赚那样的钱,我还怕脏了自己的手呢。”
白蓉萱听他这样说,总算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我看你在酒桌上答应得那么痛快,真怕你不知道大烟的害处。”
“切,我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闵庭柯不屑地道,“酒桌上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是不作数的,那余家不过是看我年少,想要蒙骗我罢了。别说什么好处,若是真让他和洋人搭上话,还不得我扔过墙,能由着我在中间搅和吗?余家在扬州的日子顺风顺水,已经有些得意忘形,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白蓉萱道,“那六叔想好要怎么拒绝余家了吗?”
“拒绝什么?”闵庭柯淡淡地道,“我这个人只要喝点儿酒,那之前说过的话,谈好的事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等我回了上海,余家又找不到我,下次再来扬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那时余老爷还活不活着都是两说。不过今晚的酒席也没有白来,起码知道余家的底细,难怪他们家财大气粗,原来暗地里做得是大烟买卖。这生意虽然赚钱,但毕竟上不了台面,若是没有黑道跟着掺和肯定不成,想必余家在扬州也笼络了一批刀尖上舔血的人物,难怪敢对我下帖子呢。这件事给我知道了,自然不能让余家这么顺心,要是能知道他们家的大烟走得是哪个港口就好了……”
他低头沉思起来。
白蓉萱不敢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盯着他出神。
他可真聪明啊,这么快就有了主意和打算,让人不得不佩服。
车子很快回到了闵家别院,车夫上前禀报,闵庭柯这才回过神来,轻声对白蓉萱道,“走吧,到家了。”
白蓉萱跟在他身后下了车。
彭屿急匆匆地跑来道,“六叔,刚才大伙手忙脚乱的,谁也没注意到她居然跟过来了。”
闵庭柯诧异地问道,“她?她是谁?”
闵庭柯指了指马车后面,只见一个红衣少女正扶着车壁喘息。
居然是金凤来。
她被余老爷买下来送给了闵庭柯。
白蓉萱顿时愣住,有些不安地向闵庭柯看去。
闵庭柯却毫不在意地道,“今儿太晚了,就让她在别院里住下,有什么话明儿一早再说。”
常安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安排。
金凤来很快便被两个婆子领进了内院,她一脸不安和紧张,似乎有话想要对闵庭柯说,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婆子架着离开了。
彭屿笑眯眯地道,“六爷,难道你真的看中了金凤来?小姑娘的确不错,收了个做个妾室也行,或者干脆就养在扬州,以后六叔来了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道,“你这话是不是太多了些?”
彭屿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六叔,我可能是喝多了酒,我这就回房喝醒酒汤去。”说完便匆匆跑进了大门。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别站在风口上了。”
白蓉萱陪他去了前厅。
灶上的婆子知道六爷出门去应酬,早就备下了醒酒汤,还特意给白蓉萱也送来了一碗。白蓉萱尴尬地道,“我晚上没有喝酒……”
闵庭柯道顺势问道,“你是真的不会喝,还是不想与余家的人喝?”
白蓉萱道,“我是真的不会喝。”
闵庭柯显得有些意外,“你都这么大了,又在外求学了那么久,难道连酒也没有喝过?”
白蓉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谎言越说越大,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填补,让她拙荆见肘,已经快要填补不上了。
她只能强自镇定地道,“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你也少喝些吧。”
闵庭柯忍不住道,“我倒是想,可有些事身不由己,也不是不想喝就能不喝的呀。”他喝过了醒酒汤,又对灶上婆子吩咐道,“给我准备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吧,我在饭桌上没怎么吃,这会儿有些饿了。”
婆子立刻道,“是,小人这就下去准备。”
等她走后,闵庭柯问道,“你要不要陪我吃一点儿?”
太晚了……这个时间吃完不消化,夜里会不舒服的。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一点儿都不饿,你自己吃吧。”
闵庭柯也没有勉强,“那你不用陪着了,回去休息吧,一会儿彭屿也会过来的。”
白蓉萱起身行礼,转身出了门。
常安进来禀告道,“六爷,金凤来被安排到了后院,我还特意命两个婆子守着她,免得夜里出什么事,到时候不好交代。”
闵庭柯轻轻点了点头。
常安犹豫地问道,“六爷,您准备如何安置她?”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安排
闵庭柯坏坏地笑了起来,“把她赏给你做老婆怎么样?你的年纪也该成亲了,没有了后顾之忧,以后就可以专心地为我办事了。”
常安被吓了一跳,“我现在也能为六爷专心办事!我还不想成亲,求六爷收回成命。”
闵庭柯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才不会委屈你呢,不过是随口说句笑话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等明儿一早,你去问问那姑娘,看看她还有没有家人亲戚在世,若是有就送回去到他们身边,反正是余家花钱,我们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救她出这水深火热的火窟。”
常安道,“原来六爷早就打算好了,我还真怕……”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
闵庭柯问道,“怕什么?”
常安硬着头皮道,“怕您真把她给留下来。”
闵庭柯道,“我是疯了吗?你小子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常安讪讪地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彭屿找了过来,“六叔,让后灶给我煮碗面吧,我不吃些东西夜里睡不着。”
闵庭柯道,“吃什么面,我让他们准备饭菜去了,你正好陪我吃一点。”
彭屿好奇地道,“治哥呢?”
闵庭柯道,“他不饿,已经回房了。”
彭屿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这余家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太托大了吧,被六叔套出这么多有用的消息来,我看他们家未来很长一段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了。”
闵庭柯淡淡地笑道,“你这个小猴精,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彭屿道,“那当然了,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我也见得多了,余家打开了箱底给咱们看底裤,让我真是有些意外。你说那余老爷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
闵庭柯道,“他可精明着呢。他这是笃定我不会拒绝他的提议,有恃无恐,所以才敢说这么多的话。不过看他谨慎的样子,这门生意似乎不只有余家参与,背后肯定还有大佛,否则单靠余家一门,肯定撑不起来。”
彭屿点了点头,“六叔说的这点我也想到了,看余老爷那紧张的样子,好像这幕后之人还是与我们认识的,否则他也不必如此提防了。”
闵庭柯道,“多半就是上海滩那几家。”
彭屿不解地道,“这就奇怪了,上海和扬州还有段距离,怎么有人会把手伸得这么长呢?”
闵庭柯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闵家不也一样把生意做过来了吗?看来有人在幕后布一局大棋啊……这几年过得相安无事,让我也有些倦怠了,竟不知上海什么时候还出了这样精于谋算的厉害人物,我也该打起精神好好应对了,要不然什么时候被算计进去了都不知道呢。”
彭屿道,“六叔,余家通过你和洋人搭话,会不会也有什么阴谋?”
“不好说。”闵庭柯沉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既然已经把棋局都摆好了,咱们就耐心等着接招就好。”
彭屿道,“这么说来我们还要好好感谢余家呢,要不是这余老爷嘴巴大,把实情吐了个七七八八,咱们或许还被蒙在鼓里呢。早点儿知道就能早做防备,免得让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闵庭柯淡定地道,“只可惜余老爷就没你这脑袋瓜,只怕这会儿还在得意呢。”
后灶的婆子准备好了饭菜,两人坐下来边吃边聊,一直到深夜方才睡下。
第二天清晨,白蓉萱早早地醒了过来。她昨夜睡得极好,因此精神也十分的充沛。
她起身洗漱换了衣服,这才轻轻走出门去。
闵家的下人已经忙活了起来,每个人都轻手轻脚的,生怕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到了主人。
白蓉萱叫来闵家的小厮问道,“六叔醒了吗?”
小厮点了点头,“醒了,已经在前厅了。”
白蓉萱赶紧找了过去。
闵庭柯正站在屋檐下出神。
白蓉萱缓缓走到了他身后,顺着闵庭柯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屋檐下的燕窝里已经孵出了几只小燕,正张着嘴叽叽喳喳地乱叫,两只大燕则飞来飞去,不断地运送着食物。
白蓉萱一下子就想到了杭州。
舅舅家的屋檐下也有很多燕窝,每年的这个时候都生机勃勃的。唐老夫人说燕子是有灵性之物,只在心思纯善的人家安家。
闵庭柯快便察觉她的到来,“怎么醒得这么早?难得没有长辈在跟前儿,你就算睡到中午也没人去打扰的。”
还说她呢。
白蓉萱道,“六叔不也是?”
闵庭柯道,“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何况我睡眠一向不好,夜里很难睡实,睡得晚醒得早,怎么调养也无济于事。”
“那怎么能行呢?”白蓉萱关心地道,“一直这样下去,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
闵庭柯笑道,“没事儿的,不也平平安安地长到今天了吗?”
白蓉萱还是担心,“看过大夫了没有?”
闵庭柯笑出了声,“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又不是那种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我比你还紧张呢。”
两人正说着,常安快步走了过来,“六爷,金凤来想见您。”
闵庭柯诧异地问道,“她见我干什么?不是已经跟你交代清楚了吗?”
常安道,“她说有事情要当面向您禀明。”
闵庭柯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情,“这样啊……那你就把她带来吧。”
他领着白蓉萱进了前厅,两人刚刚坐下,常安便带着金凤来走了进来。
她还穿着昨晚的那套红衣,刚进门便扑通跪了下来,“六爷慈悲,求六爷救救我吧。”
闵庭柯淡淡地道,“直接说事,不用来这套,我最烦女人哭哭啼啼的样子了。”
金凤来一愣,急忙道,“先前府中有人来跟我说,要把我送回到亲戚身边。可我爹娘早逝,自小便跟随叔叔婶婶生活。叔叔是个大烟鬼,家里的婶婶又霸道泼辣十分的厉害,对我非打即骂,没养两年便把我卖给了养父,逼着我学琴唱曲,若是六爷再将我送回去,婶婶肯定会将我再卖出去,那结果也不过是从一个火窟跳到另一个火窟,我知道六爷是好人,求您救救我,千万别送我回去,我愿意为奴为婢的伺候您。”
闵庭柯道,“除了叔叔婶子,你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吗?”
金凤来摇了摇头,“都已经死绝了。”
闵庭柯道,“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金凤来道,“只要不把我送回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闵庭柯道,“好吧,那你就留在别院里好了。”又对常安吩咐道,“给她安排个差事,找个管事婆子教她规矩,这两年别让她出门,免得被熟悉的人见到了,等过几年长大些再说。家里的下人怎么做事她就怎么做事,不用另眼相待。”
常安立刻答应了一声。
金凤来却一脸的失望。
第一千三百章·心思
那样明显的表情,直晃晃地落在白蓉萱的眼里。
她先是诧异,随后便恍然大悟。
或许金凤来根本就不想走,而是想留在闵庭柯的身边?
白蓉萱顿时皱起了眉头,看金凤来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厌恶。
不过转念一想,乱世之中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又能如何为生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或许不该怪她心思不纯,而该怪这世道,想要活下去实在太不容易了。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了自己的轻视之心。
常安领着不死心的金凤来走了出去。
闵庭柯吩咐人将早饭摆起,婆子们顿时忙碌起来。白蓉萱小心地剥起了鸡蛋,第一个当然不会留给自己,而是装在小碟子里送到了闵庭柯的面前。
闵庭柯有些意外,“给我剥的?”
白蓉萱还以为他在嫌弃自己,忙解释道,“我洗过手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拿起鸡蛋吃了起来。
他自出生之日起,就一直被人呵护备至,几乎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动手,甚至只要一个眼神,就会有人做好了。他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向来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别人的尽心服侍。但看到白蓉萱为自己剥鸡蛋,他的心里居然有些不自在,一边吃着鸡蛋一边道,“这都是下人做的事,你以后不要做了。”
白蓉萱不解地看向他,“又没有给外人剥,这不是给你剥的吗?”
他是长辈,为他做事有什么不对?
白蓉萱想不明白。
闵庭柯却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那你以后就只给我剥鸡蛋好了。”
什么?
白蓉萱只觉得匪夷所思。
两个人能有多少机会坐下来一起吃早饭,谁要一直给他剥鸡蛋呀!
白蓉萱白了他一眼,“六叔不是说那都是下人该做的事情吗?以后还是让下人来照顾你好了。”
闵庭柯吃完了一个鸡蛋,亲自为白蓉萱盛了一碗小米粥,“不能让你白忙活,我也服侍下治少爷。”
白蓉萱接了过来,笑着道,“你快安心吃饭,我自己动手就是了。”
闵庭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清晨明媚的阳光落在那张白净的俊颜上,仿佛银色的月光洒落光滑的玉石,映得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闪闪发光,如同暗夜中的北极星,整个人沐浴在暖暖的光芒中,纯洁美好得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白蓉萱抬头时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六叔,你怎么了?”
闵庭柯猛地回过神来,猛地低下头,“没……没怎么,快吃饭吧。”
那别别扭扭的样子特别反常,白蓉萱一脸的不解。
闵庭柯却心惊不已。
自己这是怎么了?
居然会盯着治哥发呆……
可那奇怪的感觉又完全无法形容,是之前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让人捉摸不透。
闵庭柯低头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想明白。
彭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你们好早呀,吃饭也不让人叫我一声。”
闵庭柯想的专注,压根就没听到他的话。
白蓉萱虽然听得清楚,却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着头喝粥。
无人搭理的彭屿立刻不满地道,“你们眼里都看不到我吗?现在连话也不愿意跟我说了?”
他一脸的委屈,那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白蓉萱忙笑道,“彭少爷,快请坐,我给你盛碗粥。”
没想到这句话却被闵庭柯听到了,他立刻道,“他又不是没长手,让他自己盛。”
本来脸色稍缓的彭屿一听,委屈得更加厉害了,“六叔!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闵庭柯平静地道,“你自己起得晚了,凭什么要怪别人?我就不信你在彭家的时候也这样?”
彭屿辩解道,“这不是没在家吗?难道我在外面也要守日出而起的规矩吗?那我也太辛苦了吧。”
闵庭柯道,“你对自己要求这样松懈,得过且过的,能干成什么大事?亏你还满嘴抱负呢,有些话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却很难,你这样下去,肯定会一事无成的。”
彭屿臊红了脸,“我……我以后不这样了。”
闵庭柯点到为止,语气温和地道,“坐下吃饭吧。”
彭屿果然乖乖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盛了碗粥,沉默地吃起饭来。
白蓉萱忍不住看向了闵庭柯。
每当他拿出长辈的气势来时,她都觉得特别的陌生。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闵庭柯吗?
闵庭柯冲她挤了挤眼睛,一脸得逞后的笑意。
果然是故意吓唬彭屿的。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吃过了早饭,白蓉萱问道,“六叔,你打算在扬州留多久?”
“怎么了?”闵庭柯道,“你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白蓉萱道,“我想知道什么时候返程。”
彭屿立刻插嘴道,“咱们才出来几天,你就惦记着回去了?怎么也要待个十天半月的,要不然不是白来了吗?”
十天半月……那端午节不是要在扬州过了?
白蓉萱惊讶地看向闵庭柯。
闵庭柯缓缓道,“用不了那么久,再有个两三天就该回去了。”
白蓉萱松了口气。
彭屿不满地道,“赶得那么急干什么?”
闵庭柯道,“我们可不像你,端午节不在家里也没关系,出门之前我答应了母亲,端午节之前一定会赶回去的。”
彭屿叹了口气,“你们可真扫兴,我难得出一次门,结果就待这么几天。”
闵庭柯微笑道,“既然这样,你以后少跟我出门就是了。说好像我多愿意带着你一般,要不是你硬撑了三天三夜,我才不会出面和你父亲说情呢。”
彭屿道,“六叔,我错了,能跟着你出来长见识是我的荣幸,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是我不知道珍惜,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
三个人正说着,常安进来道,“六爷,几位掌柜过来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请到书房去。”
白蓉萱趁机道,“六叔有正事要忙,那我先回房了。”
闵庭柯道,“去吧。”
白蓉萱行了一礼,转身便离开了。
彭屿还来不及开口,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治哥,难道是属兔子的不成?跑得这么快。”彭屿道,“六叔,那我……”
闵庭柯道,“你也回房吧,等我忙完了再让人去叫你。”
彭屿哪里待得住?
只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闵庭柯便抬步出了门。
彭屿无奈,只能垂头丧气地回了房。
白蓉萱在屋内看了一会儿书,闵家有小厮进门来禀告道,“治少爷,门房那边有帖子给您。”
帖子?
白蓉萱十分诧异。
她在扬州不认不识的,谁会下帖子给她?
她接过帖子扫了两眼,立刻厌恶地丢在了一边。
居然是昨晚余家那个二儿子送来的帖子。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发火
他还真是贼心不死。
白蓉萱问道,“六叔知道这件事吗?”
闵家小厮摇了摇头,“六爷在和掌柜们交代事情,明管事让我直接把帖子拿给您。”
难怪……
要是六叔知道,一定不会让这帖子出现在她的面前恶心人。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送帖子的人呢?”
闵家小厮道,“还在大门口等着回信儿呢。”
白蓉萱一想到余家二儿子那副嘴脸就觉得反胃,“那就麻烦你去转告他一声,我身子不舒服,最近都不打算出门了,替我谢过了余家的美意吧。”
闵家小厮虽然不知道帖子上写了什么,但余家二老爷喜好男风的事情他却听说过,再看白蓉萱那比女人还要精致漂亮的面容,他顿时明白了过来,应了一声后便匆匆出门答复去了。
白蓉萱将帖子交给小圆,“找个地方烧了吧。”
小圆点了点头,拿着帖子快步而去。
不一会儿听到消息的彭屿找了过来,“余家二老爷给你下帖子了?”
他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白蓉萱不愿多说,轻轻点了点头。
彭屿又问道,“你是怎么答复的?”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自然是拒绝了,我和余家又没什么交往,为什么要去赴他的约。”
彭屿一拍大腿,“哎呀,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也和我们商量商量就自己决定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他邀请的人是我,有什么好商量的?”
彭屿道,“你不知道,六叔正好奇余家大烟的航路呢,要是能知道这张底牌,以后对付起余家来,必然是手到擒来,打到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可这种事乃是机密,余家不可能对外人提及,因此想要探听到就必须又内部击破,你要是能从余家二老爷的嘴里套出航路的消息,那可帮了六叔大忙了。”
白蓉萱一愣。
可……可她根本就不想去应付什么余家二老爷……
彭屿道,“又没让你做什么,陪他喝几杯酒说几句好话,只要他上头说出了底细,你立刻抽身离开就是了。”
白蓉萱犹豫不决。
彭屿不耐烦地道,“麻烦死了,又不会掉你身上的肉,你有什么好啰嗦的?我问你,六叔待你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
彭屿道,“六叔对你这么好,难道连这种事你也不愿意为他做?”
白蓉萱当然想帮闵庭柯的忙,但让她在余家二老爷的面前曲意逢迎,她真的做不到。
彭屿见她就像一块不开窍的石头,气得一甩袖子离开了。
白蓉萱委屈至极。
如果是别的事,她一定会二话不说地出力帮忙,但这种事让她怎么点头?
一想到余家二老爷看自己的眼神,白蓉萱就浑身不舒服。
白蓉萱难受地坐在房间里出神。
午饭时闵家小厮来请人,“治少爷,六爷让您过去用饭呢。”
白蓉萱哪里吃得下?
她脸色苍白地道,“我没胃口,不吃了。”
小厮一脸惊讶,转身去闵庭柯面前禀告。
闵庭柯不解地道,“先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胃口不好了?”
他起身去了白蓉萱的房间。
刚一进门,他便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用请大夫来吗?”
闵庭柯的声音并不低沉,反而带着少年人自有的清脆,可听上去却又令人无比的安心,原本还烦躁的心情顿时变得平静下来。
白蓉萱迎着他的目光,霎时便拿定了主意,“六叔!我去!”
不知道前因后果的闵庭柯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一愣,但他很快便淡定下来,“哈哈,这就对了,走吧,一起吃饭去,我还让后灶给你做红烧肉了呢。”
白蓉萱知道他误会了,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我不是要去吃饭,我是答应赴约了。”
闵庭柯更加疑惑,“赴约?赴什么约?”
白蓉萱便将余家二老爷给自己下帖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去想办法为六叔套出余家的航路来。”
闵庭柯蹙着眉头问道,“航路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彭屿吗?”
白蓉萱本来不想将彭屿拉扯进来,但闵庭柯既然已经猜到,她也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一脸寒霜,脸色阴沉得吓人。
白蓉萱顿时意识到不对,正准备解释,闵庭柯却道,“彭屿跟你闹着玩呢,你不要当真,那余家二老爷是心术不正之人,离得越远越好,你去赴他的约,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一旦传扬到上海去,更是麻烦至极,所以你拒绝得很好,这件事也不用再提了。你在房间内稍等,一会儿我命人来请你,你再去前厅吃饭。”
说完转身便走,凌厉的身影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白蓉萱本想追上去,却在门口被常安拦了下来。
常安什么都没说,只是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
白蓉萱立刻会意,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紧接着便听闵庭柯在院内道,“去把彭屿给我叫过来!”
语气虽然隐忍克制,但能听出他的怒意。
白蓉萱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还是第一次见闵庭柯生这么大的气呢,彭屿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闵家小厮再次来请人,“治少爷,六爷让您去用饭。”
白蓉萱不敢多说,快步跑去了前厅。
闵庭柯正坐在圆桌前,屋内却不见彭屿的身影。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闵庭柯低声道,“坐下吃饭吧。”
白蓉萱依言坐下,却不敢问彭屿的消息。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闷,白蓉萱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饭后白蓉萱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彭少爷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他头脑发热,我让他回房冷静冷静,免得他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白蓉萱小声道,“彭少爷也是紧张你……”
闵庭柯严厉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我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也知道该怎么做。像他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出主意,不但帮不上我的忙,反而会让你置于危险之地。他还年轻,又是世家子弟,心高气傲些也没什么,可如此擅作主张,要不是我事先知道,真的容你们胡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趁他现在还能听进去我的话,自然要是教训的,别等到悔不晚矣之时,说多少话也都没用了。”
白蓉萱不敢再说,沉默地低下了头。
吃过午饭她便回房看书,没想到余家二老爷居然亲自登了门,还带了两个自称是扬州名医的大夫来。
他站在闵家别院的大门口,大声嚷嚷道,“不是说白少爷身子不舒服吗?我带了大夫来,让他们给治少爷把把脉,总不能一直耽搁下去吧?你们闵家也真是的,怎么能如此怠慢白少爷呢?”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眼线
闵家的下人自然不会怵他,闻声立刻反驳道,“余二老爷这是怎么了?风风火火地领着人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白少爷可是我们家六爷的晚辈,爱惜还来不及,怎么会怠慢呢?”
余家二老爷道,“既然如此,白少爷怎么会生病呢?你们几个没长眼的狗腿子,还不赶紧把路让开,让我们进去瞧瞧白少爷的情况。”
闵家下人冷笑道,“余二老爷,各家有各家的规矩,虽不知道余家是如何做的,但我们闵家可不能随意放人进去。您只管在这儿稍候,我们进去通传一声,若是白少爷得了空,再请您进去招待也不迟。”
余家二老爷虽然心里不满,但碍于闵家的势力,到底也没有逞强,果然乖乖地站在了门口等候。
闵家的下人进去通禀,消息还没送到白蓉萱的耳朵里,就被闵庭柯想也没想的拒绝了,“你去跟他说,治少爷昨儿晚上受了风寒身子不舒服,如今刚吃过药睡下,不能打扰,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闵家的下人跑去了大门,将闵庭柯的话转述给余家二老爷。
“着凉?”余家二老爷一脸担心地道,“怎么会着凉呢?”
闵家下人道,“难得余二老爷关心,只是治少爷还在养病,不如等好了再见吧。”
余家二老爷悻悻然地离开了闵家。
闵庭柯转头就派人将消息送去了余家。
知子莫若父。
余老爷没等听完就猜到这二儿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板着脸将儿子叫来一通骂,“才好了几天,你的皮子又痒了是不是?如今是借着闵六的手和洋人搭上话最关键的一步,你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给我找麻烦,我绝不轻饶,立刻让人将你捆了送到乡下去,这辈子也别想出门一步。我言出必践,你看我能不能做到。”
余家二老爷生平最惧怕的就是这位父亲,闻声只有垂头听训的份儿,半句话也不敢争辩。
余老爷又指着大儿子道,“你是做大哥的,没事的时候要多盯着他。闵六在扬州的这些日子,就不要让他出门了,免得生出别的事端来,到时候我也没法向人家交代。”
他口中的这个‘人家’,自然就是与余家往来神秘,相互合作的人了。
余家大老爷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爹。”
余老爷狠狠地瞪了二儿子一眼,“还傻愣着干什么,滚回房间里去。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你去了,没想到居然惦记到了白少爷的身上。人家可是白家的人,是你能攀得上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太自不量力了些。”
余家二老爷嘀咕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也不过是三房的一根独苗罢了,上头没有父亲照顾,又没什么兄弟帮衬,白家二房和三房的关系势成水火,他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罢了。”
“哼!”余老爷不悦地道,“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高兴,我倒觉得委屈了猪。你也不仔细想想,他身边跟着的人是谁,如今有闵六保驾护航,白家还能拿他怎么样?你有多大的能耐,敢去和闵六以小博大?这些年和闵家明里暗里不知斗了多少次,可咱们余家有一次是占过上风的吗?”
余家二老爷闻声眼珠子转了转。
是啊……那闵六和白少爷的关系明显不一般。
难道白少爷早就跟了他?
余家二老爷的眼里顿时满是嫉妒。
余老爷对余家大老爷吩咐道,“找人给我看住了他,谁要是敢放他出门,立刻乱棍打死,丢到乱坟岗里去。”
余家大老爷不敢多说,赶紧答应了。
余家二老爷便被人架着离开。
白蓉萱这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想着闵庭柯生气一事。
她在房间里待了许久,悄悄叫来了闵家小厮问道,“六叔在做什么呢?”
闵家小厮道,“六爷一个人在书房坐着呢。”
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
白蓉萱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溜去了书房。
闵庭柯正对着棋盘发呆,手中的棋子久久都没有落下。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六叔,我来陪你下盘棋吧。”
闵庭柯有些意外,但是点了点头,“好啊,坐吧。”
白蓉萱在他的对面坐下,两个人下起棋来。
在棋艺上,白蓉萱自然不是闵庭柯的随后,连续三盘,她的白子被闵庭柯杀得片甲不留,输得非常凄惨。
闵庭柯笑着道,“我早就不生气了,你也不用为了宽慰我陪我下棋。”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倒了杯茶递到白蓉萱的面前,“咱们说会儿话也是一样的。”
白蓉萱根本就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她接过茶杯,惊喜地道,“这是龙井茶吗?”
闵庭柯道,“是,这边的掌柜送来的,我就让人煮了一壶。你尝尝怎么样?”
白蓉萱道,“既然是孝敬你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她小饮了一口,果然清醇干爽,回味无穷。
白蓉萱惊叹道,“真是难得的好茶。”
闵庭柯问道,“你舅舅家的茶园里可有龙井?”
“有。”白蓉萱点了点头,“不过只有几棵茶树,所以产量一直不怎么高。”
“物以稀为贵。”闵庭柯道,“若遍地都是,反而不稀奇。”
白蓉萱笑了笑,没有接口。
两人沉默地喝起茶来。
常安进来禀告道,“六爷,门外有人自称是金凤来的婶子,得知侄女被送到了闵家,特意过来认亲的。”
昨儿金凤来才来,她今日就知道,寻亲寻的可真是及时。
闵庭柯道,“这种小事你自己处理了就是,何必再来问我?”
常安知道他心情不好,立刻道,“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处理。”
白蓉萱偷偷瞄了闵庭柯两眼。
早知这样麻烦,当初就该拒绝的。
闵庭柯忽然道,“我知道你的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你以为余家真的那么好心,会送个姑娘给我?你可别忘了,昨儿去赴宴的凤鸣楼是余家定的,饭是余老爷张罗的,唱曲的人是他要的……一步一步,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就算我拒绝了金凤来,保不准后面还有银凤来,铁凤来的……我实在懒得和他应付,不如收下了人,让余老爷心安,反正金凤来在我这儿又套不到什么消息。”
白蓉萱惊讶地道,“六叔的意思是说……那金凤来是余老爷安排在你身边的眼线?”
“不然呢?”闵庭柯冷冷地道,“她若真是个可怜的卖唱女,既然已被余老爷赎了身,我又答应放她离开,她何必非要留在闵家呢?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白蓉萱反应过来,不免有些自责。
是她误会了六叔!
闵庭柯道,“傻小子,世上可没那么多好心又巧合的事儿,多得是算计和陷阱,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儿,你最好多动动脑子,要不然被人算计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拜访
等到晚饭时,彭屿仍旧没有出现。
闵庭柯也没有多说,吩咐常安另准备饭菜送到他的房间里去。
白蓉萱安静地吃着饭。
闵庭柯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向常安问道,“金凤来的婶子走了?”
常安低声道,“她自然是不愿意走的,嚷嚷着非要见自己的侄女一面不可。我派了几个小厮吓唬了她一番,她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闵庭柯冷笑道,“多半是余家不放心,不知道金凤来有没有引起我的怀疑,所以派了她的身子来打探消息。”
常安道,“余家也太小瞧人了。”
闵庭柯道,“那金凤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让人盯紧了她,别闹出什么事情来。”
常安道,“是,已经吩咐过了。”
等吃过饭,白蓉萱正准备回房休息,闵庭柯却忽然道,“治哥,你先别忙着走,正好陪我出去走走。”
走?
走去哪里?
白蓉萱一脸的不解。
闵庭柯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白蓉萱道,“那我回房换件衣服再出门。”
“不用。”闵庭柯想也没想地道,“没那么麻烦,这样就行。”
白蓉萱不好再说,跟在他的身后出了门。
马车上,白蓉萱小声问道,“六叔,咱们是要去见韩老先生吗?”
闵庭柯笑道,“你倒聪明,一点就透。”
白蓉萱道,“这么晚去拜访他好吗?不会打扰到先生的休息吧?”
“我老师向来与众不同,昼伏夜出。白天用来睡觉,只有晚上才清醒。”
行吧……的确是与众不同。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闵庭柯率先下车,又亲自扶着白蓉萱走下马镫。
眼前是江南最普通的小院。朱红色的门已经脱了漆,围墙也有许多裂痕,看着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
不等闵庭柯开口,随车而来的常安便上前拍了拍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是谁呀?”
常安道,“闵六爷来拜访先生了。”
话音刚落,便听吱嘎一声,大门由内而开,一个青衣小童探出半个脑袋来,确认了外面的人后,才惊喜地道,“真的是闵六爷,先生刚念叨过您呢。”
闵庭柯笑道,“是吗?先生说我什么了?”
小童不会撒谎,一板一眼地学道,“先生说:‘这小王丨八羔子,喝了顿酒便不见踪影,也不来瞧瞧我,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该教他些不学无术的东西,何必废这么多心思栽培他呢?亏我昨儿还拿出了陈年的女儿红,竟是喂到了狗肚子里。’”
他摇头晃脑的,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得白蓉萱只想笑。
闵庭柯却一脸不自在地道,“先生才不会这么说我呢,一定是你胡编的。”
小童辩解道,“没有!这就是先生说的,我多一个字都没有加。”
闵庭柯头也不回地带着白蓉萱走进了门。
小童快步跑在最前,高声喊道,“先生!先生!您心心念念的闵六爷来了。”
只听中堂内传出一个粗犷严厉的声音,“放屁!谁心心念念他了?教了你那么多成语,怎么就学会了这个?”
闵庭柯笑道,“先生可是在怪我?这不是来陪您说话了吗?我怕打扰您白天休息,所以才选在了这个时间。您要是这样,那我明天我早些来好了。”
一边说,一边走入了中堂。
白蓉萱紧随其后,只见中堂内堆满了书,一个白发老头便躺在厚厚的一摞书上,一边抠着耳朵一边道,“这么说,你倒是在为我考虑了?”
他应该就是闵庭柯口中备受尊敬的韩老先生了。
“那当然。”闵庭柯想也没想地说道。
韩老先生瞪了他一眼,“放狗屁!你可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小子要拉什么屎,在我面前还想故弄玄虚,糊弄得了我吗?”
闵庭柯道,“先生,你说话怎么还是如此的不雅,我还带了朋友来见您呢。”
韩老先生的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这就是白家的那位少年公子?”
闵庭柯点了点头,“正是。”
韩老先生撑起了身子,“走近些让我好好瞧瞧。”
闵庭柯用眼神向白蓉萱示意。
白蓉萱缓缓走到了韩老先生身前。
韩老先生拿出厚厚的镜片,盯着白蓉萱端详了一阵,“听小六说你先前在南京大学里读书?”
白蓉萱的心咯噔一下。
她慌乱地点了点头,心中十分的不安。
韩老先生问道,“你的先生是谁?刘文忠吗?”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想着和哥哥通信时所提到的内容。哥哥好像曾经对她说过,自己的先生姓孙,对他非常的慈爱客气,哥哥的表字就是由他所起。
白蓉萱道,“不是,是孙先生。”
“哦。”韩老先生了然地道,“是孙淳,对吧?”
白蓉萱愣在了原地。
她既不敢点头承认,又不敢摇头否认,生怕一句话说错,就会被人发现端倪。
好在闵庭柯及时地道,“怎么了?这位孙先生也是您的学生吗?”
韩老先生‘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他倒是想了,可他笨得出奇,我才不愿意指点呢。”
闵庭柯笑道,“这么说来,我能得您授业,岂不是三生有幸?”
“你以为呢?”韩老先生道,“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昨天检查你的课业,都被你顾左右而言他地挡了过去,可见是没有底气,近来根本就没有潜下心来做学问。你虽然天赋异禀,可也要勤加淬炼,切不可得意忘形,否则白白辜负了老天的厚赐,知道吗?”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这不是家里的糟心事太多,分身乏术吗?”
“这些都不是借口。”韩老先生道,“古时便有‘头悬梁锥刺股’,又有‘凿壁借光’,比你可怜的人有的是,但哪一个都没有轻易放弃。你满嘴借口,却不肯承认自己懈怠偷懒,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闵庭柯红着脸道,“是,先生说的是,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反省,不会枉费您的一片苦心。”
“嗯。”韩老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你就去为我沏一壶赔罪茶来吧,从烧水到冲泡,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不可假借旁人之手,知道吗?”
闵庭柯答应了一声,看向了白蓉萱。
韩老先生立刻道,“人放在我这里,难道还能丢了不成?尽管泡你的茶去,回来时人还好好的在呢。”
闵庭柯这才微微一笑,转身出门。
等他离开后,韩老先生的目光才再次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小六说你叫白修治,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白蓉萱总觉得韩老先生的一双眼睛尤其厉害,仿佛能看穿她的身份一般,吓得她头也不敢抬,只能拼命点头。
韩老先生道,“少年人行事落落大方,你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为何要扭扭捏捏的?”
白蓉萱被吓得呼吸一窒。
韩老先生继续道,“治哥,你这名字是谁为你起的?”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玩火
白蓉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她和韩老先生只是初见,就算关心也不该问得如此详细吧?
白蓉萱谨慎地道,“是我祖父起的。”
“休假治国平天下。”韩老先生道,“看来他对你寄予厚望啊。”
白蓉萱尴尬地笑道,“长辈之于后人,总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
韩老先生点了点头,又道,“你既在南京求学,那里教的都是新学问,想必有不少自己的心得,回头说给我听听,让腐朽的老头子也跟着长长见识。”
这就是要考验学问了。
白蓉萱脸色大变,甚至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老先生学富五车,桃李天下,只有您指点别人的,没有别人指点您的,我哪敢在您面前卖弄?”
本是讨巧的话,没想到韩老先生听后却十分的不满意,“这话就错了,正所谓学无止境,就连那些大儒尚且不敢自夸,又何况是我一个无名之辈呢?这样的话别人说说也就罢了,咱们读书人却是提也不能提的,知道吗?”
白蓉萱听他语气颇为严厉,急忙点头道,“是,学生记下了。”
韩老先生却聚精会神地盯着她,“对了,南京大学旁边那家卖糯米糕的店家还做生意吗?我从前吃过两次,只觉得那味道非常的特别,这些年没吃过,还有些怀念呢。”
白蓉萱的冷汗都要流出来了。
她硬着头皮道,“已经……已经不开了。”
韩老先生道,“原来是这样,那店主是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多半是身子坚持不下来,所以就不做了,真是可惜。”
白蓉萱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这时闵庭柯端着茶走了回来,“先生,茶沏好了。”
韩老先生微微一笑,“是你自己弄的吗?”
闵庭柯道,“当然了,从烧水到沏茶都没有假手于人。”
他亲自倒了茶送到韩老先生的手边,态度十分地恭敬。
韩老先生接过来尝了一口,“嗯,错不了。这味道……真是一言难尽,白白糟蹋了我的好茶叶。庭柯呀,你生来富贵,从来没做过下人才做的事,这沏茶的手艺也是差得不行。”
闵庭柯讪笑道,“那学生回去好好学,下次再沏给您喝。”
韩老先生道,“算了吧,人无完人,没有人能把每件事都做得好。你把生意顾好就行了,沏茶却用不着你。”
闵庭柯道,“沏茶又不费什么功夫,只要潜下心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学得会。”
韩老先生却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任何事情想要做好,都要花费很多心思,沏茶也是如此。茶道流传百年,自有底蕴在里面,可不敢小瞧了。”他说完,指了指茶壶,“庭柯,你自己也尝尝。”
闵庭柯笑着答应,还给白蓉萱也倒了一杯。
白蓉萱立刻就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水太热了。
沏红茶的时候,水温最好要太高。否则不但茶水的颜色不大好看,味道也会有些‘冲’。
韩老先生问道,“彭屿呢?今天他怎么没一起过来?”
闵庭柯道,“他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让他留在别院休息了。”
韩老先生笑道,“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被你教训了吧?”
白蓉萱惊讶地看向了闵庭柯。
韩老先生也太厉害了,一下子就猜到了结果。
闵庭柯淡定地道,“没有,他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这几年在为人处世上可谓长进不少。”
韩老先生叹了口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孩子啊……求胜心太重,为达目的,有些不择手段,若是不能改过,将来早晚要吃亏的。”
闵庭柯道,“您放心,有我盯着他呢,不会让他出事儿的。”
韩老先生却道,“你越是这样护着他,对他越是不好。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不吃些亏,总是不能长大。有些事你也要放手让他自己去做,年轻人不怕做错事,还有推倒重来的机会,等到年纪再大一些,那才是真的输不起。”
闵庭柯道,“我记住您的话了。”
两人越说越来劲,话题从彭屿说到了彭家,进而又谈到了上海滩眼下的局势。韩老先生人虽然不再上海,但对每家发生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分析起来一针见血头头是道,闵庭柯听得十分专注,白蓉萱也是万分受教,听得格外专注,生怕一走神就错过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直到月上中梢,小童坐在门槛上昏昏欲睡,韩老先生才从书堆上坐了起来,“天色已晚,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过两天再来陪我说话。”
闵庭柯也怕白蓉萱觉得无聊,顺势起身道,“是,我改天再来探望先生。”
韩老先生笑道,“去吧。”
闵庭柯和白蓉萱向他行礼,转身正要出门。
韩老先生却忽然叫住了白蓉萱。他对闵庭柯道,“庭柯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治哥说。”
闵庭柯一脸诧异,但还是乖乖听命,走了出去。
白蓉萱茫然地望着韩老先生。
韩老先生冲她招了招手,道,“你走过来些。”
白蓉萱不安地走上前去。
韩老先生低声道,“治哥,你听过玩火自焚这句话没有?”
白蓉萱一惊,“听……听过……”
韩老先生点了点头,“既然听过,就该知道它的道理。少年人做事可不能冲动,否则等后悔时就来不及了,你记着我的话吧。”
白蓉萱不明白韩老先生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难道……
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白蓉萱惊愕地抬起头,只见韩老先生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刚才的提醒似乎是梦中的呓语一般。
白蓉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韩老先生道,“去吧,庭柯还在外面等你呢。”
白蓉萱脊背发凉,慌慌张张地跑出了门。
闵庭柯站在大门外等着她。
见她一脸慌乱地跑出来,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可是先生说了什么?”
白蓉萱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
闵庭柯轻轻蹙起了眉头。
既然没说,为何要单独把她留下?
闵庭柯没有多问,淡定地道,“上车吧。”
他亲自伸出手,扶着白蓉萱坐上马车。
双手交握的那一刻,闵庭柯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冰凉。
马车缓缓向闵家别院驶去。
闵庭柯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可那沉稳的呼吸声还是落入了白蓉萱的耳朵里。一路无言,马车停在了别院的大门口。
两人进入内院,闵庭柯道,“很晚了,你回房休息吧。”
白蓉萱轻轻答应了一声,匆匆回了房间。
闵庭柯却盯着她的背影出了会儿神,直到常安上前提醒,他这才回过神来。
白蓉萱魂不守舍地由小圆服侍着洗漱换了衣裳,她坐在床边回想着韩老先生的那番话……
玩火自焚。
老先生到底是在提醒她什么呢?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补血
是在形容她此刻危险的行径吗?
白蓉萱纠结无比。
她觉得韩老先生一定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问题多半就出在南京的那几个问题之上。她暗暗心惊,担心得心脏狂跳。
老先生该不会对六叔说什么吧?
要是连六叔也知道真相的话……
白蓉萱简直不敢往下想。
小圆诧异地道,“治少爷,您还不休息吗?可是有什么心事?”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她轻轻躺在床上,可又怎么睡得着?翻来覆去直到深夜,这才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紧接着便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在梦中她的真实身份被人揭穿,有人揪着她的一头长发将她拉进厅堂。面前坐着的正是一脸严肃和愤怒的闵老夫人和闵庭柯。
闵老夫人闭着眼睛,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似的,“治哥……不对,应该叫你蓉萱才是,我这么相信你,你却连我也要蒙在鼓里,你还有一丁点儿的廉耻和良心吗?”
闵庭柯更是满脸厌恶,居高临下地等着她。
周围指责和谩骂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她头疼。
白蓉萱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去摸自己的头发。
当摸到那短短的发丝后,她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原来就是个梦呀。
可她却惊出了一身冷汗,气喘吁吁地向窗外望去,入眼仍旧一片漆黑。白蓉萱难受地翻了个身,紧紧地握住了被角。
她真的太害怕了……
这种感觉就像头顶上悬了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纸永远也包不住火,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等到了那一刻,闵老夫人和六叔又会如何看待她呢?
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无可奈何的白蓉萱默默地掉下了眼泪。
她也不想这样,可走着走着,事情就走到了这一步。为了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她别无它法,只能这么做。
不过回到白家这么久,关于凶手的线索却仍旧一点儿都没有找到,白蓉萱不禁有些心急。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装多久,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将自己赔进来,也仍旧没有下文。
白蓉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空荡荡地充满了失落。
就这样睁着眼睛到天亮,第二天一早,白蓉萱不免没什么精神,身子也虚弱得不行。
小圆一看她的脸色,吓得急忙道,“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无力地道,“没事儿,就是夜里没有睡好。”
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正准备洗漱,却忽然觉得体下发凉,掀开被子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她……她的葵水居然来了!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这可是在闵家别院啊,要是被人发现的话……
白蓉萱眼前一黑,差点儿就此昏过去。
小圆也显得十分惊慌,“要不然我悄悄地拆下被单拿去洗?”
不行。
这么不当不正地洗被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又问题,等同于不打自招。
白蓉萱吸了两口气,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沉吟了半晌,总算有了主意,“你把我们的被子换一下。”
小圆先是一愣,但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她笑着道,“好办法。”
小圆年纪虽然小,但有些女孩子来得总是早一些,这样就算被人发现也说不出什么来。
小圆立刻将两人的褥子换了过来。
白蓉萱又将自己昨夜的穿的衣服换了下来,由小圆打包收好,等回到闵家再想办法处置。
确定再无遗漏后,小圆这才将被单拆下来拿到后院去洗。闵家的婆子哪能让她动手,争着抢着要帮忙。小圆红着脸推辞了一番,婆子们果然察觉出不对劲儿来。再一打量那被单,立刻便明白过来,“哎哟,咱们小圆姑娘也是大姑娘了。”
小圆的脸更红了。
闵家婆子道,“小圆姑娘快到一边坐着去,女人这几天可得小心,手更不能沾凉水,要不然等老了,骨头缝都会冒寒气的。婶子们也是从这时候过来的,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还有那眼尖儿的人特意冲了一碗红糖水送过来,“喝了它暖暖身子,还能补血,对身子有好处的。”
小圆答应了,却偷偷把红糖水带去给白蓉萱喝了。
白蓉萱身子没什么力气,她担心地问道,“闵家的婆子没说别的吧?”
小圆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小小年纪,哪里知道还是有那精明厉害的婆子看出了几分端倪,私下里悄悄议论道,“我怎么看那被单是凉丝的,应该是铺给治少爷的,小圆一个丫头,怎么会睡在上面呢?还是说……治少爷就喜欢这一口?”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兴奋的光彩。
另有婆子道,“不会吧,那治少爷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哪像是会行这种禽兽之事的人?”
“这可不好说。”先前说话的婆子道,“这些富家子弟有几个好人?面上装得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还不知道什么德行呢。要不然你说,小圆怎么会睡到治少爷的床上去呢?”
这番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常安的耳朵里,他也觉得奇怪,还特意溜到后面检查了晒在阳光下的被单。
果然是凉丝织造而成,夏天睡在上面体感冰凉,非常的舒适。
常安犹豫着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给闵庭柯知道。
他快步去找闵庭柯,刚见面还来不及开口,就听闵庭柯问道,“彭屿干什么呢?”
常安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还在房间里闭门思过呢。”
闵庭柯笑了笑,“思哪门子的过,他这是演给我看呢。让他别整这些没用的,赶紧过来帮我个忙。”
常安应了一声,匆匆去叫人。
等彭屿垂头丧气地跟在常安后面进来的时候,闵庭柯又问道,“治哥呢?”
常安道,“听吴介说身子有点儿不舒服,在床上休息呢。”
“严重吗?”闵庭柯关心地问道,“请了大夫来没有?”
常安道,“吴介说不严重,躺一会儿就好了。”
闵庭柯不悦地道,“他又不是大夫,难道还会开药方不成?赶紧请个正经大夫过来把把脉,可别拖严重了。”
常安只得再去安排。
等大夫进门把了脉,也只是说气血有些虚,留下了一张药方。
等小厮去抓了药,婆子们心急火燎地煎好,白蓉萱又把药喝下之后,闵庭柯才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他特意过来瞧了瞧白蓉萱,只见她脸色苍白,人也没什么精神。
闵庭柯要来了药方扫了两眼,皱着眉头道,“都是补气养血的,治哥又没有受伤,补哪门子的血?”
常安道,“请来的大夫是扬州的名医,应该不会诊错的。”
闵庭柯道,“那就先吃两天看看,要是还不好就赶紧换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