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决定
说得好像白蓉萱会给他惹来多大的麻烦一般,明明是他非让自己跟着去的。
白蓉萱在一旁看得直别扭。
闵老夫人满意地道,“这就对了,你可别只在嘴上说,也得拿出行动来才行。等治哥回来之后,我可是要过问的,要是你知道怠慢疏忽了他,我唯你是问。”
闵庭柯道,“姑姑放心,我答应您的事,可有做不到的吗?”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出行扬州的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白蓉萱的心里五味杂陈。
好像每次遇到闵庭柯,不管自己如何抵抗,终究是不能如意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也算彻底地认命了。
在闵老夫人这里吃过午饭,闵庭柯便提出了告辞。闵老夫人道,“大中午的,你急什么?不如我这儿眯一觉再走,正好缓缓精神。”
闵庭柯道,“我在您这儿也睡不着,何况手头上还有未完成的事。我毕竟是一家之主,不能总在外面乱晃悠,该办正事的时候还是要办正事的。”
闵老夫人闻声不再多留,再三叮嘱他要记得休息。
闵庭柯点了点头,转身正要走,白蓉萱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我去送送六叔。”
“不用!”没等闵庭柯开口,闵老夫人便把她给拦了下来,“这会儿是太阳最热的时候,小心把你那细皮嫩肉给晒伤了。他又不是第一次来,认得路,送什么?”
白蓉萱微微一笑,“我正好还有事跟六叔说。”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你就去吧。让易嬷嬷给你找一把伞,别直接晒在毒日头底下。”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治哥是个大男人,晒点儿阳光怎么了?他现在也太白了些,您就别娇惯他了。他这样将来如何在外面行走啊?”
白蓉萱也连声称是,和闵庭柯一同出了门。
走在栖子堂幽静的小径上,闵庭柯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从这里到大门口没有多远的路,你再不开口,怕是来不及说完了。”
白蓉萱稍稍犹豫了一番,还是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五哥能力有限,六叔既然救了他的朋友一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若是他那边还需要什么帮助,你能帮就帮着些,这份人情我会记在心上,永远都不会忘的。”
闵庭柯微微一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行吧,既然你开了口,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
有了闵庭柯的保证,白蓉萱显得极是放心,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
闵庭柯道,“你是不是很相信我?”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六叔很厉害,由你出面,我相信不管多难的事情都可以做成。”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没想到你也学会阿谀奉承这一套了。”
但嘴上如此说……心里却还是很受用的。
闵庭柯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奉承你,我是真的这么想。”
闵庭柯道,“你这些天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了,正好抽出时间来收拾收拾东西,然后想想出门要带多少人,都带着谁。”
白蓉萱诧异地道,“要带很多人吗?”
闵庭柯道,“你一个少爷出门,总不能只带个小厮同行吧?”
白蓉萱满脸茫然。
闵庭柯索性道,“这件事你就交给芳姑姑去办吧,她自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白蓉萱轻轻地‘哦’了一声。
闵庭柯道,“就算出门也不要往唯哥那边去,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自会上门来找你的。上海滩遍布华洋商会的眼线,你千万别好心办坏事,最后把我的安排打乱,到时候唯哥的朋友出了事儿,就是我也没办法了。”
白蓉萱保证道,“六叔放心,我不会出门的。”
闵庭柯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
两个人缓缓来到白家大门前,闵庭柯忽然道,“对了,我之前与你说合作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白蓉萱一直找机会要跟他说这件事来着。
白蓉萱道,“则大伯父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答应下来……”
闵庭柯忍不住笑着道,“总算还有个不糊涂的。那你怎么想?”
白蓉萱小声道,“我自然要听则大伯父的。”
没想到闵庭柯心里顿时别扭起来,“好啊,我来劝说你,你就不愿意答应,白元则一开口你就同意了?你难道觉得我是在害你,他却做什么都好是不是?”
这人也太不讲理为了!
白蓉萱道,“我拿不定主意,不是你让我去询问则大伯父意见的吗?”
“哼!”闵庭柯转过脸去,“还说相信我呢,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往心里去。”
白蓉萱也说不上为什么,虽然她也知道闵庭柯的手段和计谋远在自己之上,可每每和他相处,总是让自己十分的忌惮。
他就像蛰伏在暗处的猛兽,远远地观望只觉得威严厉害,但如果走得太近,仿佛随时都会被他扑上来咬住喉咙一般。
白蓉萱低着头没吭声。
闵庭柯道,“行了,这件事之后慢慢再说。你回去歇着吧,这鬼天气也不知道怎么了,热得人心里不痛快。”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你慢走。”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不!你不听我的话,我也不听你的,我偏要快快地走,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说完,忽然甩开长腿,几步就出了大门。
那身影,简直比兔子还要快。
白蓉萱看着他和自己斗嘴的顽皮模样,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觉得闵庭柯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身上带着几分率真与稚气。可更多的时候,他都向人展现出与年纪不符的老练与成熟,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与之走得太近。
白蓉萱失笑地回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留她喝了杯茶,便让她赶紧回如意馆休息。
白蓉萱一路想着去扬州的事沉默地回了房。
等她将去扬州的消息告诉给芳姑姑,她立刻惊讶地道,“六爷去扬州,怎么想着带上您了?”
谁知道闵六抽哪门子的疯。
白蓉萱愁容满面地叹起气来。
芳姑姑道,“能跟着出去见见世面是好事,您怎么唉声叹气的?这要是给六爷知道了,还指不定有多生气呢。什么时候出行,我也好帮您打点行李。”
白蓉萱道,“好像是端午节的时候,等定下来日子,六叔会派人来通知的。”
芳姑姑‘哎哟’一声,“那也用不了几天,有些东西就该收拾起来了。”
白蓉萱道,“客随主便,我只是陪着同行的,不用准备太多东西,搬上搬下的也麻烦。何况又不会去得太久,带那么多也未必用得上。”
芳姑姑道,“穷家富路,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得齐全一些。要不然船上用时找不到,总不好事事都去找闵家吧?”
白蓉萱叹了口气,“你看着安排吧。”
第一千二百七十七章·出行
她索性将出行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芳姑姑打理。
接下来的几天白蓉萱听从闵庭柯的吩咐,果然没有出门,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练字看账本,那一箱子的账本很快就被她给看完了。
她叫来吴介,让他帮着将箱子送给王德全。
吴介问道,“您还看吗?要不要再搬回来一箱。”
白蓉萱连连摇头,“不用了。”
经商还是要看头脑和天分的,经过这些天的不懈努力,她发现自己就算把账本都嚼烂了吃掉,该看不懂的还是不懂,还不如多留些时间练练字呢。
她最近临摹父亲的笔迹,已经隐隐找到了些感觉,写起来也更加的从容和自信了。
吴介笑着应是,从立雪堂叫来了几个小厮,把一箱子账本全给王德全送了回去。
这边刚忙完,闵老夫人打发连翘来告诉白蓉萱,“老夫人要给杭州送节礼了,特意让我来问问治少爷有没有东西要一起捎回去的。”
“有!当然有!”白蓉萱赶忙找来吴介,让他将之前自己准备的东西都搬到吟风馆去。
等节礼送走,端午节也近在眼前。闵庭柯派了家中的小厮过来通知,“治少爷,六爷打发我来问问您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咱们后天出发,到时候会有马车来接您。”
后天?
送走了小厮,白蓉萱皱着眉头嘀咕——哪有这样通知人的?就不能早些吗?
她紧忙叫来了芳姑姑,问她出行的事情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芳姑姑道,“您日常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人手也安排齐了。除了要跟去的吴介和小圆之外,又从立雪堂那边调了四个小厮和两个丫鬟,一路上有个照应。”
白蓉萱诧异地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芳姑姑道,“我留下来给您守园子。”
有她在,的确能让人更安心。
白蓉萱点了点头。
芳姑姑又道,“您出门这件事,也该和外长房通个信儿,免得过节时见不着您的人,则大太太怕是会派人来寻。”
白蓉萱道,“外三房五哥那边也通知一声。”
芳姑姑应下来,转身便吩咐去了。
外长房听说白蓉萱要跟闵庭柯出门,便让送消息的人带回了不少则大太太自己包的粽子,还有荷包和五彩线。送消息的人向白蓉萱禀告道,“则大太太听说您要出门,好一阵遗憾,原本还准备让您过去热闹热闹呢。”
给外三房送消息的人回来则说,“唯少爷不在家,不过见到了宥三太太。她就说了声知道了,别的话没有说。”
五哥还是不在家,难道仍在忙霍克的事情吗?
她没有多问,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中。
等到了出行的日子,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敲门。吴介穿上衣服跑去开门,外面的小厮打着灯笼道,“赶紧叫醒治少爷,闵家派人接人的马车到了。”
“啊?”吴介大为惊讶,“这么早?”
小厮笑着道,“说是六爷要在船上看日出,因此便早了些。”
吴介没有多说,赶紧去叫白蓉萱,将这番话转述给了她。
白蓉萱迷迷糊糊的,闻声忍不住无语地笑了起来。
这个闵六……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她起床换好了衣服,简单洗了两把脸就匆匆去了吟风馆。闵庭柯正陪着闵老夫人说话,一见到她进来,立刻便道,“你怎么这么慢?”
白蓉萱道,“我又不知道这么早出门,昨晚上睡得也不好,迷迷瞪瞪的,走路都有些晃晃悠悠的。”
闵庭柯道,“是不是要和我们出门兴奋的?”
兴奋倒是一点没有,担心害怕紧张却一样都不少。
白蓉萱苦笑了两声,没有开口。
闵老夫人道,“让小灶赶紧给你们准备早饭,吃饱了好出门。”
闵庭柯大手一挥,“不用了,等吃完了早晚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们这就走,在船上吃也是一样的。”
闵老夫人叮嘱道,“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闵庭柯笑着道,“您就放心好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闵老夫人道,“不管几次,该惦记还是会惦记。”
闵庭柯起身行礼,带着白蓉萱匆匆出了门。
此刻白家的门前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下人们出出进进地搬着东西,因天还没亮,没一个人低声说话,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白蓉萱看到这样的阵仗,震惊地道,“你这是要去那边常住吗?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闵庭柯淡定地道,“这还多?你又不是没听到我姑姑的话,这一路上可得保护治少爷的安全,要不然她要唯我是问的。”
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白蓉萱问道,“我坐哪辆马车?”
闵庭柯道,“你跟我坐一辆。”
啊?
白蓉萱有点儿傻眼,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闵庭柯便转身往马车前走去。
白蓉萱急忙跟上。
两人在下人的服侍下登上了马车。车夫得了吩咐,立刻赶着车子向码头驶去。
黑暗的车厢内,白蓉萱能闻到闵庭柯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走了一段路,闵庭柯低声道,“坐惯了洋人的轿车,冷不丁坐回到马车里,还有些不舒服呢。”
白蓉萱忍不住笑道,“这是富贵病,请了大夫来也是治不了的。”
闵庭柯轻轻地‘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得了不治之症?”
白蓉萱吓了一跳,“六叔!这种话可不敢乱说的!你快呸几声。”
“呸什么。”闵庭柯不以为意地道,“每天咒我去死的人多了,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你可别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都是糊弄小孩子的。”
白蓉萱道,“为什么有人咒你?”
闵庭柯道,“谁知道呢?”
白蓉萱道,“一定是你得罪的人太多了。”
“或许吧……”闵庭柯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疲惫。
白蓉萱道,“你是不是也没有睡醒?”
闵庭柯道,“我不是没睡醒,是压根就没有睡。没关系,等到了船上再补觉就是了。”
没有睡啊。
白蓉萱关心道,“就算要忙的事情多,也得注意休息才行,总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被熬坏的。”
闵庭柯淡淡地道,“放心吧,我没事。”
白蓉萱不再多说,沉默地靠在车壁上出神。马车走得很慢,摇摇晃晃中困意再次席卷而上,白蓉萱的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阵吆喝声,她这才猛地惊醒,“我们到哪儿了?”
耳边传来闵庭柯的声音,“到码头了。”
那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吓得白蓉萱神色大变,“六……六叔?”
原来她居然睡着睡着就靠在了闵庭柯的肩膀上。
白蓉萱赶忙坐正了身子,慌乱之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常安的声音,“六爷,东西都搬到船上去了。”
第一千二百七十八章·偏心
闵庭柯淡淡地应道,“知道了,彭屿到了吗?”
常安道,“彭少爷早都到了,已经上船了。”
闵庭柯轻声对白蓉萱道,“行了,我先下车,你也赶紧收拾收拾下来吧。”
白蓉萱无声地点了点头。
黑暗中闵庭柯也看不到她局促不安的表情,他轻快地下了车,只见码头上人来人往,先前白蓉萱听到的吆喝声便是船夫和搬运工口中呼喊的号子。
这次去扬州,闵庭柯准备了三艘船,一艘大的为主船,另外两条小的负责护航。
见他出现,三位船长都连忙上前来问候。闵庭柯道,“没有急事,咱们可以走得慢一些,正好看看两岸的风景。”
三位船长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闵庭柯往大船的方向走去。
船头的彭屿披着披风,笑着招手道,“六叔可算来了,我都等了你半天。”
闵庭柯道,“一说出门,你比谁都激动。”
彭屿道,“那当然,我又不像六叔,可以经常打着出门办事的借口去玩,家里人盯我盯得可紧呢。”
闵庭柯板起脸道,“什么叫出去玩?我就是办正事了,知道吗?”
彭屿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吗?哪有那么多正事,分明就是打着幌子出去闲逛。六叔,我是真羡慕你,什么时候我能也这样随心所欲就好了。你都不知道,这次要不是由你出面,我是别想出远门了。你说咱俩的年纪也差不多大,我爹为什么就相信你,却说什么都不相信我呢?到底差在哪儿了呢?”
闵庭柯道,“就你这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你爹能信得过才怪了。”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甲板上,“你要是有你哥一半的稳重,也不至于这样啊。”
“哎,人比人,气死人。”彭屿笑眯眯地道,“不过家里有一个老成持重的就行了,我要是再出类拔萃,我哥就会有危机意识,我爹也会为难的,就这么点儿家业,分给谁好呢?”
闵庭柯道,“我要是你爹,现在就给你个大耳刮子。不管怎么说,彭家如今在上海滩也是能数得上的,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了‘这么点儿家业’,狗不嫌家贫,你难道还不如狗?”
彭屿道,“这还没出发呢,你就开始教训上我了,这一路上我的耳朵还能保住吗?六叔,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了,简直跟我爹一个样。”
闵庭柯微笑道,“我和你爹是平辈,自然要拿出长辈的架势来教训你。你以为你爹同意你出来,是为什么?还不是让你跟着我长些见识,学些本事吗?”
彭屿撇了撇嘴,“你都不知道我爹,整天把你挂在嘴边上,一会儿说你聪明能干,一会儿说你魄力十足,一会儿又说你眼光独到……我估计啊,你就算放个屁,我爹也只会说放得好,放得香。在他眼里,你做什么都是好的,哪像我啊……不管做什么到最后都得挨顿臭骂。”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你才放屁呢。”
彭屿嘿嘿地笑道,“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吗?可没有骂人的意思啊。”
闵庭柯道,“最好没有,要不然我就让人把你丢进河里喂王八去。”
彭屿四下环视了一圈,“治哥呢?怎么没见他的人影?”
闵庭柯道,“在马车上睡着了,一会儿就下来。”话一说完,又不客气地道,“我还没急呢,你急什么?”
彭屿一脸无辜地道,“不是你说要在河面上看日出的吗?再耽搁一会儿,还能看到了吗?”
闵庭柯随意地道,“今天看不到就明天看好了,水程起码也得两天,有什么可着急的。”
彭屿翻着白眼道,“既然如此,您又何必赶在一大早出发呢?让我们都安心睡个懒觉不好吗?”
闵庭柯道,“你小子的废话怎么这么多?常安,找两个人把他的嘴给我封起来,吵得我耳朵疼。”
常安自然不敢对彭屿动手,只是在一旁轻笑不语。
彭屿嘀咕道,“六叔你也太偏心了吧?对治哥那么好,对我就特别凶。按理说,我跟你的时间更长啊……”
闵庭柯道,“你胡说什么?谁对他好了。”
“还不承认。”彭屿撇着嘴道,“先前治哥没来的时候,你有什么事儿都会带上我,如今连人影都找不到,只要一有空闲就往白家跑。”
闵庭柯嘴硬地辩解道,“我那是去看姑姑。”
彭屿‘哼’了一声。
闵庭柯不自在地道,“你怎么像个女人似的,居然还挑这种毛病。”
说话间白蓉萱也从马车上走了下去,因为睡得太死脚有些麻,吴介上前扶住了她。
彭屿立刻道,“你看你看,治哥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比我还像个女人,你怎么不说他?”
闵庭柯摇了摇头,“我懒得搭理你。”径直走向了船舱。
白蓉萱也缓缓走上甲板。
彭屿抱着胳膊在这里等她,“白少爷,你这也太金贵了吧?走个路还要下人扶着,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你是谁家七老八十的老夫人呢。”
这个彭屿怎么回事?
吃错药了吗?
白蓉萱一脸诧异,轻轻放开了吴介的手臂。
彭屿道,“还是让下人护着些吧,看你这样子,可别不小心掉进水里,到时候大家还要手忙脚乱的去救你……”
话未说完,就被船舱里的闵庭柯不耐烦地打断了,“彭屿,你赶紧给我滚进来,啰啰嗦嗦的,一大早就听你吵人。你要是再多嘴,我先把你扔到水里去。”
彭屿委屈地道,“六叔,你还说自己不偏心!”
众人都坐进了船舱,天边已微微发亮。闵家的婆子送来了热茶,闵庭柯向常安问道,“怎么样了?”
常安道,“东西都搬完了。”
闵庭柯道,“那就出发吧,别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常安应了一声,转身和船长吩咐,船员们拔锚起航,大船最先向江水中划去。
接着两艘小船也紧随其后地跟了上来。
彭屿一边喝茶一边道,“六叔这次去扬州拜访韩老先生,可是为了机器织布局的事?”
机器织布局的事彭屿也知道?
正在喝茶的白蓉萱不解地看向了闵庭柯。
只听闵庭柯淡淡地道,“不是,是为了别的事。”
彭屿点了点头,“听说韩老先生三年前就已经闭门谢客,潜心修道不见外人了。”
闵庭柯道,“我也算外人吗?”
“那自然不算。”彭屿笑着道,“能借六叔的光见见韩老先生,我这辈子就算没白活。还是六叔对我好,有这种好事还想着我。”
闵庭柯瞥了他一眼,“你刚刚不还说我偏心吗?”
彭屿嘿嘿笑道,“六叔偏心不假,但对我好也是真的。”
闵庭柯懒得理他,低头喝了口茶。
常安进来道,“六爷,太阳要升起来了,您赶紧到甲板上来。”
第一千二百七十九章·日出
闵庭柯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匆匆从船舱走了出去。
彭屿看了眼坐着未动的白蓉萱,“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来呀。”
白蓉萱只好放下茶杯,也跟了出去。
清晨的江风透着几分凉意,仿佛一下就能吹透单薄的外衣。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紧紧地抱着手臂取暖。昏暗的江面上缓缓升起一轮红日,耀眼的晨光立刻映红了大片江水。
前世白蓉萱看过许多次日出。
在天津的田庄,在北平的四合院里……旅居他乡,她总是没办法睡得很实,加上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她夜里睡的时候少,反倒是白天昏昏沉沉的时候多。
可没有一次日出,美得像眼前一般令人惊艳。
浮动的江水映衬着红日,让每一颗流动的水花都如同琉璃翡翠一般晶莹剔透。
白蓉萱顿时看得呆住了。
常安为闵庭柯送来的御寒的披风。
闵庭柯接过来,却看了眼身旁的白蓉萱。
瘦弱单薄的身子,迎风一展,更是惹人心疼。
闵庭柯二话没说将披风递给了她。
白蓉萱一怔。
闵庭柯道,“看什么?接过去呀,难道还要我亲手为你披上不成?”
白蓉萱红着脸接过披风,“六叔怎么办?”
闵庭柯淡定地道,“我不冷。”
常安哪敢怠慢,立刻让人又取了一件送过来。
闵庭柯披上披风,一旁的彭屿却笑个不停。
显然是笑闵庭柯死鸭子嘴硬,明明偏心得不行,却又不肯承认。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笑什么?你再这样阴阳怪气的,小心我和你爹奏一本,让你下半年都出不了门。”
彭屿立刻哀嚎一声,“不要啊!我爹最信你的话了,你要是真这么说,他多半会打断我的腿,六叔可不要害我。”
闵庭柯道,“那就把你的嘴闭上。”
彭屿立刻死死地抿住嘴唇,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世界仿佛都变得安静起来。
太阳终于浮上了水面,刺眼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新的一天就这样到来了。
大家在船头停留了一会儿,有婆子来禀报,“六爷,早饭都准备好了,几位爷入内吃点东西,免得空着肚子不舒服。”
闵庭柯‘哦’了一声,率先回了船舱。
白蓉萱和彭屿也赶紧跟上。
进入船舱,白蓉萱将披风拖了下来,转身交给常安。
不等常安接,闵庭柯道,“你留着吧,说不定还能用得到。”
白蓉萱自己也带了披风,只是没等她开口,闵庭柯便道,“也省得你翻箱倒柜的去找,咱们在船上明天上午就到扬州了,你身边只带了个小丫鬟,收拾来收拾去得也麻烦。”
白蓉萱只好答应下来,将披风交给了吴介保管。
大船的船舱共有三层,最底层的宽敞明亮,装饰得也十分讲究。正中间摆了桌椅,比普通人家的前厅还要考究。
几人依次坐了下来,有婆子端上了早点。虽然都是在船上做的,却张罗得十分齐全,就连蒸饺也有好几种馅的。
可惜白蓉萱起得太早浑身不舒服,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个蒸饺喝了一碗粥,就说什么都不下了。
闵庭柯也没有勉强,“吃过早饭就回房间去休息,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白蓉萱笑着道谢。
彭屿却丝毫没有客气,吃了整整一屉蒸饺,喝了一碗粥,两个鸡蛋。
闵庭柯皱着眉头道,“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吃这么多,小心一会儿积食了晕船。”
彭屿道,“六叔好小气,不过吃了几个蒸饺,你就这样说我。”
闵庭柯无奈叹气,“你小子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了。你喜欢吃就都吃掉好了,我才懒得管你。”
吃过早饭,闵庭柯吩咐人将白蓉萱送到房间里。
房间在船舱的下方,单独隔出了好几个房间。
送她来的人也是个能说会道的,特意解释道,“住房在下头一来稳当,二来也保暖,就是采光不太好,不过船上生活,也不能面面俱到,只能请治少爷多多担待了。”
白蓉萱笑着道,“已经很好了。”
推开房门,小圆领着三房跟来的几个婆子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见白蓉萱回来,小圆立刻道,“治少爷要不要眯一会儿?省得白天没精神。”
白蓉萱点头答应,小圆关好了门,又特意上好了门闩,这才服侍白蓉萱脱衣休息。
船速行驶的不快,大船摇摇晃晃得如同孩子的摇篮,白蓉萱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等她再次睁开眼,迷糊中还以为自己仍在白家,伸手便要去摸床沿,结果一把摸了空。昏暗中白蓉萱有些失神,连忙叫道,“小圆!小圆!”
趴在一旁打瞌睡的小圆闻声惊醒,“治少爷,您怎么了?”
白蓉萱坐起身子,反应了片刻后才慢慢找回记忆。
她已经坐上了船,要与闵庭柯一同去扬州。
白蓉萱口干舌燥地道,“给我倒杯水。”
小圆倒了水送过来,“是不是做噩梦了?”
白蓉萱道,“起得太早,人的精神就不好。”
小圆道,“先前六爷还打发人来问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知道您睡着了,这才放心。”
白蓉萱伸了个懒腰,“六叔呢?”
小圆摇了摇头,“不知道,应该也歇下了吧,外面没什么动静。”
白蓉萱又倒在了床上。
小圆替她盖好了被子,“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船呢,摇摇晃晃的真好玩。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适应,走路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
白蓉萱道,“这艘船比较大,自然稳当,若是坐小船就不是这番滋味了,要晕起船来,那就更难受了。”
小圆好奇地问道,“治少爷,您也晕船吗?”
白蓉萱想了想。
自己好像还真不晕船。
主仆二人压低了声音,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小圆急忙去应门,门外站着的是闵家的小厮,“治少爷醒了吗?”
小圆道,“醒来了。”
闵家小厮道,“六爷在上头呢,让治少爷也过去透透风,免得在屋子里闷着,身子会不舒服的。”
小圆答应了,关好门服侍白蓉萱穿好了衣服,又打水让她洗漱。等收拾妥当,白蓉萱这才出了门。吴介早就等在这里,跟在她身后道,“六爷在甲板上呢。”
白蓉萱慢悠悠地上了甲板,只见闵庭柯正坐在凉棚下吃水果。
白蓉萱走上前问道,“彭少爷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他不听老人言,吃了个大亏,这会儿因为晕船正难受呢。”
可能是因为早饭吃了太多。
白蓉萱见闵庭柯的面前还摆着棋盘,忍不住道,“六叔出门还带着棋?”
闵庭柯道,“坐下来,陪我下一盘。”
白蓉萱那棋艺……可不敢拿出来丢人。
白蓉萱缓缓坐了下来,“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第一千二百八十章·偏锋
她顺势提议道,“要不让彭少爷来陪你下棋?”
“他?”闵庭柯一脸嫌弃地道,“就彭屿的棋艺,跟他下一局棋都不够我生气的,臭得离谱。你老老实实坐下,反正闲来无事,只当打发时间,又不赢什么,你有什么好怕的?”
倒不是怕,只是觉得丢人。
白蓉萱无奈地道,“那我如果下得不对,柳树可不许笑我。”
闵庭柯淡淡地道,“放心吧,我什么都不说。”
两人面对面下起了棋。
阳光正好,微风拂面,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白蓉萱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思索着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
闵庭柯却分神地望着水面,神色悠闲而从容。
白蓉萱久久不见他落子,抬头便看到他好看的侧颜与刀刻一般的下颚线。
眼前的闵庭柯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孩子气,但冷峻的面容仍旧让人过目难忘。
白蓉萱重活两世,也从未见过这么俊美的少年郎。
她不禁多看了几眼。
闵庭柯回过神来,见她痴痴地望着自己,忍不住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白蓉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地道,“没……什么都没有。”
闵庭柯玩味地一笑,轻飘飘地在棋盘上落下棋子,“你最多还能走三步。”
白蓉萱盯着棋盘道,“你怎么知道?”
闵庭柯道,“我的黑子已成合围之势,你的白子没有出路,三步棋都是多的,我若是狠心一点,你大概只能走两步。”
白蓉萱看着棋局出神。
白子的确已成衰弱之势,但也并非落入绝境。她细细琢磨了片刻,低声道,“若是三步之后我仍有路可走,六叔打算怎么做?”
闵庭柯笑着道,“你说怎么办?”
白蓉萱还真就想不到。
她能拿闵庭柯如何是好呢?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闵庭柯道,“这样好了,如果这次你赢了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不管是什么事儿都为你做到,如何?”
白蓉萱想了想,“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闵庭柯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之前去白家庙遇险的时候,我就曾答应过要为你做一件事,你是不是都忘记了?”
白蓉萱压根就没把这随口的许诺放在心上,她笑着道,“好久之前的事了,六叔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那可不行。”闵庭柯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岂有说得出做不到的道理?只要是我闵庭柯说出来的话,就算掉在地上也得砸个坑,决不能轻易算了。”
白蓉萱盯着棋局道,“不说那么远,我们先把这局棋下完。”
她思索片刻,落下一子。
闵庭柯微微一笑,心有成竹地跟着下了一颗黑子。
此子一落,黑子的包围之势已不可挡,白子大概就要全军覆没。
可白蓉萱却不疾不徐地再次落子。
这一步棋大出闵庭柯的预料之外,白蓉萱居然果断地舍弃了大部分棋子,反而在角落里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闵庭柯的黑子全部集中在中央部分,角落里不成格局,被白蓉萱剑走偏锋的一冲,便更加力薄。
闵庭柯立刻打起了精神。
棋局的输赢不会改变,闵庭柯的合围已成定局,但白蓉萱轻飘飘的一枚棋子却改变了棋局的走向,起码在两步棋之内,闵庭柯没办法完成绝杀。
置之死地而后生,居然真给她寻出了一条出路。
他笑着道,“精妙!这步棋下得已经隐隐有高手风范。不错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到奇招,的确是我小瞧了你。愿赌服输,你说吧,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事?你可要想好了再说,我不轻易为人办事的,你要是再让我去给唯哥擦屁股,我就直接把你扔到水下去。”
“不会不会。”白蓉萱轻笑着道,“其实我对下棋并没什么兴趣,也是因为六叔教得好,我才能有些进步……”
话未说完,就被闵庭柯不客气地打断了,“行了,这种虚伪的客套话就别说了,听得人不舒服。”
白蓉萱笑了笑,“我诚心诚意的,六叔为什么总怀疑我?”
闵庭柯撇了撇嘴,“快说,到底让我帮你做什么?”
也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居然还隐隐有些期待起来。
白蓉萱道,“合作机器织布局的事,你能不能带上外长房?”
闵庭柯一怔,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是谁的主意,白元则吗?是他让你跟我说情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白蓉萱就担心他会误会,闻声急忙道,“当然不是,则大伯父还特意叮嘱我不许提及此事,只会让人觉得不识抬举。可我想着三房这些年多亏有外长房的看顾才能有我接手的一日,可没了三房产业的支撑,外长房未来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之前为了三房的事没少得罪二房,以蔡二太太和白修睿睚眦必报的脾气,还能让他们得好吗?”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所以你是想让外长房借着我的势和二房对阵?”
白蓉萱解释道,“那倒没有,何况则大伯父也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想略略报答外长房的恩情……”
闵庭柯冷笑道,“而你想到的办法就是利用我来报答他们?”
虽然知道闵庭柯多半会生气,只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白蓉萱如实道,“我本来想偷偷进行的,先不跟你说,等年底分账的时候,再想办法补给外长房一些。但后来仔细一琢磨,六叔这么聪明,多半是瞒不住的,与其那样还不如早点儿坦白,起码你的心里能舒服一些。何况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如今上海滩能压在二房头上的也只有你了,就算我有心拉外长房一把,但靠我的本事……只怕忙不上,还会添乱。但有你就不一样了,二房就算心里不痛快,但也不敢说什么,也能稍稍保全外长房。”
闵庭柯闻声心情大霁。
他微笑着道,“你这小脑袋瓜也没笨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还知道借我的势……行吧,既然是我亲口许诺,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回头你去跟白元则说一声就是了。”
“真的?”白蓉萱满脸欢笑。
她没想到闵庭柯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闵庭柯道,“哼,我像说假话的人吗?”
白蓉萱道,“则大伯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闵庭柯不屑地道,“那还用说?我肯看在你的面子上拉他们一把,外长房的祖坟都要冒青烟了,他做梦只怕都会笑醒。”
口气虽然狂妄了些,但白蓉萱知道他说得都是真的。
只是她不明白闵庭柯为什么会忽然改变心意答应下来。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软蛋
闵庭柯淡淡地道,“其实我并不怕别人来算计我,自我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会过上这样的日子。你还算老实,肯把心里话说出来,让我心里多少舒服些,何况也是我有言在先,不管多难的事情都会为你办到,就这么点儿小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到这里,故意笑着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机会?明明可以说个对自己更有好处的要求,结果你就这样把我的许诺给用了。哎,真是笨鸡脑袋,怎么教也教不明白。”
白蓉萱轻声道,“六叔肯帮忙我已经非常满足,不敢再有任何贪念了。”
闵庭柯扬了扬眉,“来,陪我再下一盘。”
两个人坐在凉棚里下了几盘棋,眼看着时近正午,阳光也越来越炙热,闵家的婆子送来了西瓜和水果。
闵庭柯道,“你尝尝杨梅,昨儿江西那边的掌柜才快马加鞭送来的。”
白蓉萱拿起一颗杨梅放到了嘴里。
入口清甜,饱满多汁,让人口味生津。
她一脸笑意地点头道,“好吃。”
“不酸吗?”闵庭柯问道。
白蓉萱道,“一点儿都不酸,很好吃。”
闵庭柯这才放心地吃起杨梅来。
白蓉萱有些傻眼。
合着闵庭柯是让自己给他试酸甜来着?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
闵庭柯道,“治哥,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这又算什么问题?
白蓉萱沉吟了片刻,“这让我如何评价?你是什么样的人,要看你自己呀。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闵庭柯听着一笑,盯着水面出了会儿神,这才笑着道,“说了等于没说。”
两人正说着,刚刚睡醒的彭屿伸着懒腰走了出来,“六叔,你和治哥说什么呢?”
白蓉萱起身向他行礼。
彭屿道,“别这么生分。你我平辈,你年纪还比我大,按道理我得叫你一声哥哥。哪有哥哥给弟弟行礼问候的?你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白蓉萱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在闵庭柯的身边待久了,总觉得自己的辈分低人一等,见了谁都要恭恭敬敬地问候。
她红着脸坐了下来。
彭屿大咧咧地在闵庭柯身边坐下,抓起西瓜便啃了起来,“睡得我口干舌燥……六叔,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闵庭柯笑着道,“马上就到扬州了,你准备准备下船吧。”
白蓉萱听得一愣。
这么快?
上海和扬州很近吗?
彭屿道,“六叔这是要撇下我吗?这会儿只怕才出了上海的地界吧?”他打量着四周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水匪。自从邢万山死了之后,没了火龙帮四处招摇,黄浦江边的乐趣都少了一半。哎,其他那些小喽啰一点儿气候也不成,我看再有个三四年也达不到火龙帮鼎盛时期的半分景象。”
白蓉萱无比震惊。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看热闹不怕事大,还想惹出多大的乱子才高兴呀。
闵庭柯淡淡地道,“没了邢万山,江边讨生活的人也好过些,你可别盼着出事儿了,要是真的再出现第二个火龙帮,到时候就交给你们彭家处置好了,我是懒得管了。”
彭屿笑眯眯地道,“彭家倒是想管,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当初火龙帮劫了我们家两批货,我爹和我哥轮番上阵,最后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像邢万山这种人,对他服软没有用,就得硬碰硬才行。我当时这样劝说他们,还被狠狠教训了一通,说我年轻不懂事,不要跟着添乱云云。结果等你出手制服了邢万山之后,我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听得我都快睡着了。”
闵庭柯道,“你们彭家一群软蛋,也就你一个还算硬气些。”
彭屿道,“我爹的立家之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大哥别的没学到,他这股子前怕狼后怕虎的劲儿都是学了个十足十。将来家业交到我大哥手里,和我爹管家时不会有任何区别,我们彭家也就这样了,未来几十年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闵庭柯笑了笑,吃着杨梅没有开口。
彭屿显然也不想说这些烦心事,轻快地道,“不过六叔的手段可真让我佩服,快刀斩乱麻,压根没给邢万山反应的机会就直接灭了火龙帮,让他想还手都找不到人。每每想起就能让我乐上半天,六叔还不知道吧?如今不少靠黄浦江为生的渔民都在家里给你立了长生碑,保佑你长命百岁呢。”
闵庭柯不解地道,“为什么?”
彭屿道,“还能为什么,你灭了火龙帮为民除害,老百姓自然感激你。”
闵庭柯翻着白眼道,“谁为民除害了?我可没那么伟大,单纯就觉得火龙帮碍眼,早前也还算老实,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到后来竟敢在闵家的货物上动歪心思,那我就不能装看不见了。要不然那邢万山还不得找个机会骑到我的脖子上?”
彭屿道,“谁说不是,邢万山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最开始还算懂规矩,随着帮众越来越多,他也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是黄浦江边的土皇帝,可以只手遮天了。”
闵庭柯不屑地道,“邢万山有这个本事吗?他就是个莽夫,做事全靠一股子虎劲儿,要不是他背后的势力支招,他才不敢对闵家动手呢。”
彭屿闻声好奇地打听道,“六叔不提我差点儿忘了,邢万山背后的那股势力,你查到线索了吗?”
闵庭柯笑着道,“世上只要有人就有线索,想查出来还不简单?”
彭屿眼睛一亮,立刻扔下了手中的西瓜皮,“是谁?”
闵庭柯道,“牵扯得还挺多,说了你也未必知道,就别打听了。”
彭屿沉吟道,“六叔这样说,我多半能猜到是谁了。要真是他家的话,那可不得了,背后的势力的确不小,六叔也得留神才是。”
闵庭柯道,“你放心,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他翻腾不出多大的浪花来。正好留了这个把柄,将来还能用得着。堂堂豪门世家,和帮派勾结为害一方,说出去千夫所指,怕是连大门都不敢出了。”
彭屿笑着道,“还是六叔考虑得周全。”
白蓉萱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
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听不懂吗?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家婆子匆匆赶来,“六爷,午饭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吃?”
在场的除了彭屿,闵庭柯白蓉萱早饭时都没怎么吃,此刻已经有些饿了。
闵庭柯看了白蓉萱一眼,“这就摆起来吧。”
婆子应了一声,立刻张罗摆饭。闵家此行带了不少随从下人,很快就将午饭摆好。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彭家
虽然是在船上,但为了照顾闵庭柯的喜好,午饭准备的仍旧十分细心,凉菜热菜足足十几道,每样都摆了花盘,看着异常的精致,一点儿不比外面酒楼做得差。
白蓉萱大为震惊,闵庭柯和彭屿却表现得再平常不过。三个人坐下来,闵庭柯一边和彭屿说着上海滩的琐事一边吃饭,插不上嘴的白蓉萱便在一旁安静地吃饭。
她很快便吃饱了,又不好先行离开,只能装作慢条斯理的喝汤,故意拖些时间。
闵庭柯忽然道,“你吃完就出去转一转,我和彭屿还要说一阵呢,免得你在一边觉得枯燥无聊。”
白蓉萱一愣,没想到自己这么小心还是被发现了。
她索性不再伪装,放下汤碗便站起了身,“多谢六叔,你们慢慢吃。”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船舱。
彭屿看着她的背影道,“这个治哥毛毛躁躁的,明明年纪比你我还要大,行事却像个小孩子一样。”
闵庭柯道,“这样不也挺好的吗?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难道都像你我这样工于心计,每天算计来算计得才好?”
彭屿叹了口气,“我也累呀。又不是我想这样,我爹和我哥什么性格六叔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不多长两个心眼,我们彭家早就被人家瓜分了。”
“不至于。”闵庭柯淡淡地笑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能坚持一阵子的。”
彭屿道,“怎么不至于?夏家和卢家虎视眈眈地盯着彭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卢家因为大少爷的事受了折损,估摸着一时半会是缓不过来,总算给我家一个喘息的机会。什么时候能让夏家也跌个跟头就好了。”
闵庭柯道,“这样可不是长久之计,每天就想着如何让别人家跌跟头来减缓自家的局势,治标不治本。还是得从根上找原因,以你哥哥的性子,想要撑起彭家来,只怕是艰难了些,除非能再磨砺一番,你就没想过要接手家业吗?”
彭屿立刻摇头道,“没有!长幼有序,我哥哥是长子,自小便被我爹带在身边亲自指点,寄予厚望,我要是敢有争抢家业的心思,肯定会被我爹痛骂大逆不道,说不定还会将我逐出家门呢。”
闵庭柯道,“好吧,其实我倒觉得,要不是你爹亲自指点反而好些,你大哥把你爹身上那优柔寡断遇事不决的臭毛病学了个十足十,如今上海滩风起云涌瞬息万变,要是没有当机立断的魄力和手腕,你们彭家早晚还是要完蛋。”
彭屿道,“这件事你明白我明白,我爹和我哥不明白有什么用?我也懒得说他们,我毕竟姓彭,真遇到麻烦了也不能见死不救,偶尔出声指点一番就行了。其实我曾有个念头,就是等我和大哥都成亲之后,趁着我还爹还没糊涂把家分了,不过被我爹狠狠地教训了一通,他多半是想让我留在家里给大哥出出主意,否则分了家,更压制不住我了。哎,他也太小瞧我了,不管怎么说都是骨肉至亲,我难道还能做对大哥不利的事情?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
闵庭柯道,“彭家就这么点儿家底,分了家还剩什么?到时候夏家,卢家和元家联手,上海滩就没你们什么事儿了。趁早绝了这念头,不现实的。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你哥哥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你爹是如何考虑的?”
彭屿笑着道,“年前曾透露出想和元家结亲的意愿,元征的姐姐和我哥年纪相仿正合适,不过元家那边一直没答应,估计也觉得彭家家底不够硬,不想找这么个拖后腿的亲家。何况我哥又没什么雄才伟略,元家老爷子眼光多精明啊,怎么可能将宝贝女儿嫁给他做媳妇?我还悄悄向元征打听过,元征说这件事多半没戏,让我趁早收心。若是元家不成,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上海滩找不到就去我母亲娘家那头找,反正总能给他寻摸一个的。”
闵庭柯道,“你哥自己就没主意?”
彭屿低声道,“他能有什么主意,自然要听我爹的安排。我哥那个人,我爹说什么是什么,让他往东不敢往西,极是听话的。”
闵庭柯点了点头。
彭屿问道,“六叔为什么忽然关心起我哥的婚事来了?莫非是有好人家要介绍?”
闵庭柯道,“你看我像媒婆吗?我可没那两下子,何况就算真有,也不会介绍给你哥呀。”
彭屿道,“也别这么说。我哥虽然性子软弱了一些,但却没有任何恶习,为人谦虚老实,谁家姑娘嫁给了他,肯定会幸福的。”
闵庭柯淡淡地道,“只老实有什么用?”
彭屿笑着道,“先不说我哥,六叔的终身大事可有眉目了?”
闵庭柯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要是想成亲,明儿就能把婚事办了。”
彭屿叹息着道,“也对,想把女儿嫁给你的人家数不胜数,吆喝一声就有人把姑娘送过来了。”
两个人絮叨了半天,彭屿道,“六叔,前些天白修睿和夏家的人接触过,这件事你知道吗?”
闵庭柯拿汤匙舀着汤,“知道。”
彭屿道,“白修睿还真不老实,没了卢家就想到了夏家,上海滩总共就这么几户人家,不够他折腾的了。”
闵庭柯笑着问道,“他没有找你们彭家吗?”
“没有。”彭屿想也没想地说道,“我和你走动得太近,白修睿不可能不防备。不过夏家自己家的事还没理清楚,多半不会在这个时候和白家走到一起去的,白修睿这次算是求路无门了。”
闵庭柯道,“其实单靠白家自己,这门生意也不是做不起来,只不过白修睿还是想拉个垫背的,他这些年在我这里亏吃得多了,人也学聪明了,知道拉帮结伙来对付我了。不过夏家那点儿家底,和你们彭家旗鼓相当,谁也别笑话谁,他要是真敢站到白修睿那边去,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后悔。”
彭屿忽然长叹一声,“哎,还是像治哥这样好……没什么累赘,又有能给自己撑腰的家业,我要是他,这会儿做梦都要笑醒了。”
“他?”闵庭柯道,“他什么都不懂,就像个抱着金砖从闹市走的小娃娃,四周遍地危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有什么好羡慕的。”
彭屿道,“那有什么可怕的?有六叔在旁边保驾护航,什么妖魔鬼怪不得让一让?我说六叔偏心你还不承认,你这怕麻烦的人,可从来没这样照顾过别人。”
闵庭柯一怔,立刻辩解道,“胡说!我难道没照顾过你。”
彭屿笑道,“照顾是照顾过,却和治哥是两码事。瞧你那副紧张的样子,好像生怕他遭遇不测似的。哎,看来这人和人之间还是要看缘分的,我自小就跟在你身边,却不敌治哥几天的情分,我做人也太失败了吧?”
第一千二百八十三章·喜悦
闵庭柯一脸不自在地道,“谁紧张他了?人家好好的,我紧张什么?这样好了,将来你出了事,我也紧张你好不好?”
彭屿道,“六叔这不是咒我吗?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出事?”
闵庭柯道,“那可保不准,就算真太平无事,我也能让你出事。”
彭屿道,“六叔千万别,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你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就是对我最大的好了。”
两个人吃过了饭,自有婆子上来收拾碗碟。
三人都吃得不多,满桌子的菜剩了不少。
闵庭柯道,“晚饭时别准备这么多了,如今年头不好,不知还有多少饿肚子的人呢,咱们可不能这样浪费。”
婆子们自然只有答应的份。
彭屿一边喝茶一边道,“财神爷拾荒,真是越有钱的人越仔细。”
“你懂什么。”闵庭柯道,“这叫居安思危,谁家的日子不是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如今虽然吃穿不愁,可也不能太过铺张,叫人眼红嫉妒不说,福气也会消磨掉的,真到了吃不上饭的时候,只怕咱们还不如那些贫苦人呢。”
彭屿点了点头,“六叔说得有道理,回头我也得和家里人说一声才行。”
闵庭柯道,“依我看,你们彭家的内院乱作一团,那些管事和长房没一个省油的灯,早就该收拾一通了。”
彭屿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可这里面的关系和复杂呢,牵着这个绊着那个的,到最后都是亲戚,得罪哪个都不好。”
闵庭柯冷冷一笑,“难怪你们彭家的日子一直过不起来。”
彭屿脸色微变,凝重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点到为止,向一旁的婆子问道,“治哥呢?”
婆子立刻回答道,“治少爷回房了。”
闵庭柯无奈地摇头,“这个治哥……刚吃过饭就回房躺着,身子能受得了吗?”
白蓉萱并没有躺着,她去看了小圆几人有没有吃饭。
她到的时候,三房跟来的下人刚刚用过饭,正在收拾桌子,见到她来,都立刻站了起来。
白蓉萱道,“没事儿,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有没有身子不舒服的?”
她生怕有人晕船。
其不知这件事也在芳姑姑的预料之中,因此安排人手的时候,特意询问过了,此次跟来的人都是不晕船的。
听到众人的回答,白蓉萱这才放心地回了房。
虽然只是一句可有可无的关心,三房的下人却各个暖心得不行。
小圆紧忙跟上来,“治少爷,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白蓉萱才睡过,这会儿还没什么睡意。她摇了摇头,“不了,总躺着人会没精神的。何况我也刚吃过饭,就在房间里走几圈好了。”
小圆便陪着白蓉萱在房间里走起步来。
没一会儿闵家的小厮来敲门,小圆上前应门,对方道,“六爷打发我来看看治少爷在干什么。”
小圆道,“什么也没做。”
小厮笑了笑,转身回去复命。没一会儿又来敲门道,“六爷请治少爷过去。”
又干什么呀。
白蓉萱有些不想动。
她犹豫着问道,“六叔找我什么事儿?”
小厮道,“不知道。”
白蓉萱无奈地来到了甲板上。
闵庭柯正站在船舷边钓鱼。
他冲白蓉萱招了招手,笑着道,“你也来试试,看看咱们谁钓得多。”
怎么又要比?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六叔自己钓吧,我就不添乱了。”何况这么大的太阳,明晃晃地顶在头顶上,谁能受得了?
白蓉萱生怕闵庭柯会中暑,立刻吩咐闵家小厮找了把油纸伞过来,她便站在闵庭柯身边撑着伞。
闵庭柯诧异地道,“又没有下雨,你打伞干什么?”
白蓉萱低声道,“我怕你会被晒伤,这样能好一些。”
闵庭柯一愣,心里却暖融融的十分受用,“你这小细胳膊,撑一会儿手臂会受不了的。让小厮来做就行了,你坐到这里来看我钓鱼。”
闵家小厮急忙上前,接过了白蓉萱手中的伞。
白蓉萱没事情做,只好依言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看着闵庭柯一脸平静地钓鱼。
她不解地问道,“船一直在行驶,这样能钓到鱼吗?”
“不知道。”闵庭柯道,“就是闲来无事,随便试着玩罢了。若是能钓上来,晚上就给你加菜。”
白蓉萱又问道,“彭少爷呢?”
闵庭柯道,“回房睡觉去了。”
又睡?
不是才睡醒吗?哪来得那么多的觉。
白蓉萱心中纳闷。
闵庭柯淡淡地道,“出发之前,彭屿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补补觉。”
白蓉萱不解地道,“出了什么事?”
闵庭柯笑道,“没事儿啊。”
没事为什么要熬三天三夜?
身子能受得了吗?
白蓉萱不能理解。
闵庭柯解释道,“他和我打了个赌,要是能坚持三天三夜不睡觉的话,我就带他出门去扬州,如果做不到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彭家。这小子还算有点儿意志力,终究给他做到了,我言出必践,只好带着他了。”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忍不住笑着道,“你怎么见了谁都要打赌?”
闵庭柯道,“闲着也没事干,就当成全他了。何况我只和亲近的人打赌,那些想算计我的人,我才懒得搭理呢。你看那苏成先,整天变了法的恶心我,和他多说句话我都嫌嘴巴疼,更别说打赌了。”
“那我们岂不是要很荣幸才行?”白蓉萱笑着道。
闵庭柯理所当然地道,“这是自然。”他说完,急忙拉动鱼竿,在船员的帮助下拉上来一条鲤鱼。
闵庭柯显得异常兴奋,“治哥,你看到了吗?我钓到了,我钓到了!”
他蹦蹦跳跳,满脸都是喜悦。
这一刻,白蓉萱觉得他还真就是个孩子。
顽皮,天真,会因为一件小事而高兴得忘乎所以。
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闵六爷。
白蓉萱笑道,“看到了,看来晚上有鱼吃了。”
闵庭柯一下子来了精神,把着鱼竿在船舷边站了整整一下午。常安担心地上前劝道,“六爷,您站了这么久,身子能受得了吗?歇一会儿吧。”
闵庭柯冲他摆了摆手,“我没事儿,你去一边待着,别来打扰我钓鱼。”
可惜一直到傍晚时分,除了那条四斤多沉的鲤鱼之外再无任何收获,闵庭柯不免有些失落。
白蓉萱在一旁道,“这样正好,六叔要是钓得太多,晚上就只有鱼可以吃了。如今不但有新鲜的鱼,还能配些蔬菜,不会单调乏味。”
闵庭柯忍不住笑道,“你少来安慰我,不管怎么说,有收获总比没有强。”他得意地将装着鲤鱼的木桶交给小厮,“拿去厨房,让管事的婆子做了。今天我钓到了鱼心中高兴,咱们这艘船上的人都有赏。”
小厮高兴地提着木桶转身跑去,船上的船员闻声也欢呼起来,齐声感谢闵庭柯的慷慨。
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黄昏
等彭屿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刚睡醒的彭屿没什么胃口,坐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好奇地问,“这鱼是哪来的?”
闵庭柯得意地道,“你说呢?难道是它自己跑到盘子里的?”
彭屿恍然大悟,了然地道,“那肯定是船员们捞上来的,这鱼一定很新鲜。”他拿了筷子准备尝尝,闵庭柯却毫不客气地拦住了他。
闵庭柯道,“这鱼是我钓上来的。”
“什么?”彭屿显得很是惊讶,“六叔还会钓鱼?你吃鱼都嫌有刺,居然还会钓鱼,真让人意想不到,可不是在逗我吧。”
“这是什么话。”闵庭柯道,“我吃鱼和钓鱼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吃米饭,就一定要会种稻子吗?你是从哪听来的歪理邪说?”
彭屿笑着道,“既然是六叔亲手钓的鱼,我更得尝尝了。”
他眼疾手快地夹了一筷子,一边吃一边满意地道,“这新鲜的活鱼味道就是不一样,不用加什么材料就特别的鲜。婆子们红烧实在是浪费了,如果清蒸的话会更好。”
闵庭柯翻着白眼道,“你一个吃白饭的居然还有要求,真这么厉害的话,明儿就把灶上的活儿都交给你,我看你能干成什么样。”
彭屿道,“六叔自己才说过的话,怎么转身就忘记了。我会吃鱼,难道就一定会做鱼?我这歪理邪说,多半就是与六叔学来的。”
白蓉萱在一旁看两人斗嘴的模样,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这两个孩子……真好玩。
闵庭柯瞪着彭屿道,“不许你吃我的鱼,治哥,你吃。”
彭屿道,“有道是忠言逆耳,六叔怎么能这样?要不然明儿你再钓上来一条鱼,让后灶的婆子清蒸了试试看,肯定比红烧的好吃。你不信可以打赌,看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又要打赌吗?
闵庭柯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可能不能钓上来又不是我说了算的,忙活了小半天,也就钓上这么一条来。”
彭屿道,“那我明儿陪六叔一起钓。”
闵庭柯不屑地道,“你会钓鱼?”
“慢慢学呗。”彭屿答得十分顺嘴,“六叔这样娇生惯养的人都能做到,我有什么不行的。”
闵庭柯差点儿被他气得背过气去,“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娇生惯养?我自小在外闯荡,什么风浪没见过?反倒是你,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居然还敢说我娇气,你们彭家是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连镜子都不准备了?”
彭屿道,“你要是真不娇气,就吃口鱼给我看看。”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吃就吃,又不是吃砒霜毒药,有什么可怕的?”说着便夹了一筷子鱼,却没有急着吃,反而放到碟子里仔细地挑起鱼刺来。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肯定是小时候被鱼刺扎过,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阴影。
彭屿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治哥,你快看六叔这副仔细的模样。”
白蓉萱淡淡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幼年时曾被鱼刺卡到了嗓子,那滋味可不好受,因此长大了也不怎么喜欢吃鱼。”
闵庭柯知道她这番话是在替自己开解,高兴地将挑完了鱼刺的鱼肉全部夹到了白蓉萱的碗里,“这都是没有刺的,你只管放心吃好了。”
白蓉萱一怔,看着闵庭柯脸上淡淡的笑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相互夹菜……这举动……也太亲密了些。
彭屿在一旁看得眼热,“六叔!我也要吃没有刺的鱼肉!”
闵庭柯挑了挑眉,“你没长手是怎么着?又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还要人照顾吗?丢不丢人!”
彭屿指着白蓉萱道,“那为什么治哥就能吃?”
闵庭柯笑着道,“我看治哥更顺眼,就愿意给他挑鱼刺。我又不是你彭家的人,难道还要跟在屁股后面伺候你不成?你想吃没有刺的鱼肉也行,给我五百两黄金,我就伺候你吃完这条鱼,如何?”
彭屿叹了口气,“别说五百两黄金,就是五两黄金我也拿不出来啊。六叔拿出这样的条件来,分明就是在为难我。”
闵庭柯道,“你少在我面前哭穷,彭家有多少家底我还能不知道?五百两黄金并不多,还是能轻轻松松拿出来的。”
彭屿道,“你也说那是彭家的了,跟我能有多大的关系?六叔猜猜看,我要是跑到我爹面前,跟他要五百两黄金办事,你猜他会怎么对我?”
闵庭柯想也不想地道,“多半会狠狠地揍你一顿。”
“这不就完了。”彭屿摇头晃脑地道,“彭家是彭家,我是我,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
三人吃过了晚饭,常安进来道,“六爷,外面正是夕阳落下的好景象,您要不要去看看。”
闵庭柯起身道,“自然要看的,难得是这样晴朗的好日子。”
三人来到甲板上,只见夕阳西下,晚霞绚丽灿烂,天边一片火红色的云朵,连河面都被映染得瑰丽异常。
白蓉萱扶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夕阳,一时看得呆住了。
闵庭柯轻声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美?”
是啊,是很美。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温暖绚烂的阳光落在白蓉萱的脸上,却让她异常的伤感。
短暂的美丽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漫长的黑暗。
仿佛掏空了生命,也只能舞得最后一刻而已。
白蓉萱小声道,“夕阳无限好……”
闵庭柯听得一愣,情不自禁地向她看了过来。
只听白蓉萱似有似无地说出了下一句——只是近黄昏。
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和忧愁,仿佛有什么苦恼的事一般。
少年人正是欣欣向上的好时光,怎么会如此的死气沉沉呢?
闵庭柯一脸诧异。
白蓉萱望着远处的夕阳怔怔出神。
彭屿在一边大煞风景地伸着懒腰道,“夕阳还不是天天都有,有什么好看的?这都是文人墨客喜欢的把戏,咱们经商的人可不管这些。再美的景色也没有真金白银来得重要,要是能把这夕阳余晖都变成金子,我就更喜欢了。”
经他这么一说,眼前旖旎的景色顿时变得铜臭味十足,白蓉萱也不再感慨时光残忍,彻底的失去了欣赏的心情。
闵庭柯哭笑不得地道,“你是不是掉进钱眼里了?”
彭屿道,“没办法,我和六叔不能比,我是真的穷啊!别说你了,就连治哥我也比不过,我不赚钱能行吗?”
闵庭柯闻声叹了口气,“你哭了半天穷,不就是为了在机器织布局的事情上掺一脚吗?行吧,也不能让你白委屈,我就带上你好了。不过我有言在先,这算是你彭屿入了一股,和彭家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要是最后牵扯得不清不楚,我立刻把你踢出去,知道吗?”
彭屿高兴地直接跳了起来,“知道知道,我当然知道。六叔放心,我不是那不开事的人,难道明知道你不喜欢彭家,还要硬往上凑合吗?”
第一千二百八十五章·胜负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拿彭屿没什么办法的模样,“如你的心意了?得意了?高兴了?”
彭屿笑嘻嘻地道,“能不高兴吗?还是六叔心疼我。”
一旁的白蓉萱闻声也反应过来。
原来彭屿之所以要跟去扬州,多半也是为了在路上和闵庭柯说情。看他这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再回想自己先前犹豫不决的景象,白蓉萱顿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
人人争着抢着要的,她却恨不得推给别人,也难怪闵庭柯会生气了。
自己的确是不识抬举。
闵庭柯打量着彭屿道,“不过你手头上的钱够吗?”
彭屿道,“不够就想办法呗,大不了厚着脸皮跟人借些,总能填补上的。”
闵庭柯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可别想着跟我张嘴。别的事也就罢了,没道理我出钱让你跟我做生意的道理,那不是便宜你了吗?”
彭屿连忙道,“六叔拿我当什么人了?我才不会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呢。”
说话间夕阳已落于水面之下,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夜风迎面吹来。
白蓉萱眼见着闵庭柯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正热闹,便寻了个机会道,“六叔,外面凉,你和彭少爷到船舱里说话吧。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闵庭柯点了点头,“去吧,晚上有什么需要就让人来找我。”
白蓉萱笑了笑,又向彭屿告辞,这才转身回了房。
彭屿盯着她的背影,心里直打鼓。
六叔为什么待她如此不同?
难道……
彭屿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看看闵庭柯,又看看白蓉萱,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脸上写满了震惊。
闵庭柯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立刻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面无表情地道,“赶紧收起你那邪恶的念头,我和治哥可是清清白白的,我拿他当晚辈看,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你要是敢胡思乱想,我就把你丢到河里去。”
彭屿吓得瞪大了眼睛。
他当然不是因为闵庭柯扬言要将自己丢下河才害怕,而是因为对方居然会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郑重解释。
难怪老话说越描越黑,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吧?
他若是不解释,彭屿说完也就算了,压根不会往心里去,可听了闵庭柯的话后,他越发觉得六叔对治哥有些不太一样。
两个人之间该不会真的产生情愫了吧?
虽说古往今来大户人家的男丁多有养兔爷儿的习惯,也没人会因此说什么,但毕竟时代不同了,何况闵庭柯又是闵家的独苗,闵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他能早日成亲,为闵家开枝散叶,要是真喜欢上了男风,闵夫人只怕会气吐血。
尤其对方还是白修治。两人既有姻亲,辈份又悬殊,肯定会被外人指指点点,什么难听话都有。
彭屿不免担心起来。
闵庭柯不愿意站在甲板上吹冷风,转身去了船舱。彭屿犹豫了片刻,急忙快步跟上。
他得想办法劝劝六叔才行!
回了房的白蓉萱疲惫得打不起精神,小圆服侍她洗漱宽衣后,白蓉萱便躺在了床上。船上的木板床有些硬,翻身的时候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自然没办法和家里的比。但折腾了一天,白蓉萱还是累极而眠,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深夜时她醒来喝水,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发懵,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在船上。
门外传来了阵阵响动。
白蓉萱好奇地凑过去,只听有人道,“六爷还不下来休息吗?治少爷和彭少爷可都睡下了,他一个人在上面干什么呢?”
另一人道,“好像是在研究棋局呢。”
“啊?”先前的人不解地道,“什么了不起的棋局要研究到这个时候?明儿天亮了再琢磨不行吗?总这样熬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两人从门前经过,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闵庭柯还没睡吗?
白蓉萱难免有些担心。她犹豫了一会儿,重新绑好束胸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准备门。细小轻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陪床的小圆,她睡眼惺忪地问道,“萱小姐,您干什么去?”
估计是真的睡迷糊了,居然称自己为‘萱小姐’。
好在周围没有别人。
白蓉萱连忙捂住了她的嘴,“我上甲板上透透气,很快就下来,你先睡吧。”
小圆迷迷糊糊地道,“这么晚了透什么气?我陪您上去吧。”
白蓉萱将她一把按倒,“不用,我去去就回。”
小圆挣扎了两下,但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白蓉萱微微一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来到甲板上,只见闵庭柯正披着斗篷坐在白日里两人下棋的凉棚里出神。星星灯火映在了他的脸上,顿时柔化那坚毅的棱角,让他整个人变得温和又秀气。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闵庭柯想得专注,居然没留意到有人走来。
走到近处白蓉萱才发现闵庭柯看得正是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局棋。
白蓉萱忍俊不禁,差点儿直接笑出声来。
这家伙该不会是被自己赢了一局,因为不服气才在这里坐着不肯睡吧?
闵庭柯总算察觉到一样,抬头看了一眼,对上白蓉萱那闪闪发亮的眸子后,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睡不着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睡得正香,听到门外有下人在谈论你的事儿,就支着耳朵听了几句,得知你还没有睡,赶紧爬上来看看。怎么,还在研究这局棋吗?”
闵庭柯随手丢掉手心里的棋子,“没什么,只是想看看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
白蓉萱笑着道,“你的胜负心也太重了些。”
闵庭柯道,“那倒没有,但总得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输的吧?总结经验教训,下次才能转败为胜,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跌倒的,又如何能爬起来呢?”
白蓉萱听得懵懵懂懂。
这一刻的闵庭柯,卸下了满身的孩子气,又变成那个善于筹谋算计的闵六爷。
高贵,冷峻,但也令人不寒而栗,无法亲近。
白蓉萱平静地道,“我承认你的话很有道理,但却替你累得慌,你就不能活得轻松些吗?”
闵庭柯无奈地耸耸肩,低声道,“能轻松谁不想轻松啊?没办法呀,在上海滩生存,轻松就等于死,把命交到了别人的手上。所以我必须无时无刻都要紧张起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要不然这会儿你就只能到我的墓碑前叫两声六叔了。”
白蓉萱无声地看着他。
闵庭柯继续道,“这也是你未来生活的地方,打起精神来吧,要不然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上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白蓉萱道,“我会小心的。”
闵庭柯道,“只小心是远远不够的,小心的意思就是被动挨打。你要学会主动出击,去对付那些想要与你不利的人。事事占尽主动和先机,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拿到最有利的好处。”
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扬州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
主动出击吗?
就像现在这样,她一直在暗中寻找害死哥哥的凶手,可消息的闭塞和人脉的不通使得她寸步难行,回到白家这么久还是半点儿线索也没找到。
是不是自己一直太被动的关系呢?
可她又该如何主动出击?
白蓉萱显得十分茫然。
闵庭柯还以为她没有听懂自己的话,耐心地解释道,“很多事避无可避,根本就与小心无关,不是你小心了,坏事就不会发生。既然这些事根本就不由自主,那为何不让主动权在自己的手里呢?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可对?”
对……自然是对的。
只是白蓉萱一时间却想不到破局的办法。
她面色凝重地望着闵庭柯。
以他的聪明才智,如果知道事情的原委,一定很快就能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吧?
可惜事关重大,白蓉萱实在没有勇气向闵庭柯吐露真相。
闵庭柯也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治哥,你怎么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强笑着道,“没怎么呀,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对,所以想得有些入神。”
闵庭柯微微一笑,“那当然,这都是我一路走来总结出的,绝对是金玉良言,你可要认真记下来才行。”
白蓉萱答应道,“六叔放心,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闵庭柯满意地笑了起来。
白蓉萱道,“夜色已深,明日到了扬州还有很多事等着你,赶紧回房间
歇下吧,别再一个人坐着了。”
闵庭柯依言起身,“是啊,我也有些倦了。”
说完便和白蓉萱一起进了船舱。
他在门前与白蓉萱低声道别,眼见着白蓉萱回了房这才安心。
洗漱过后,闵庭柯依旧没什么睡意,常安进来送茶,闵庭柯看着他道,“你的主意真是越来越多,连治哥都给利用上了。”
“什么?”常安故意装傻,“我怎么听不懂六爷的话?”
闵庭柯白了他一眼,“听不懂?我看你心里明白着呢。刚刚派人到治哥门口说话伎俩,是你安排的吧?你可真行啊,连个孩子也不肯放过。”
常安见他识破自己的手段,笑着道,“管用就好。”
闵庭柯叹了口气,“你越来越阴险了。”
常安笑而不语。
闵庭柯喝了一杯茶,这才躺了下来,不过翻腾到天明才总算睡下。
白蓉萱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外面居然下了雨。水上的潮气更重,空气也变得凉爽起来。出门时刚好碰到了常安,他低声道,“六爷和彭少爷都没醒,要不您先吃了早饭,别等他们了,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白蓉萱也没有客气推辞,自己吃了早饭,又撑着伞到甲板上看了会风景。
甲板上湿漉漉的,船员们担心不安全,不许她靠近栏杆,白蓉萱站了一会儿便回了房。等到中午时雨还没有停,船速却缓缓地慢了下来。
小圆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推测道,“多半是要靠岸了。”
果不其然,滑行了一顿饭的功夫,前方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热闹的扬州渡头就在眼前。
闵庭柯和彭屿也都醒来,各自换好了衣服出门,只是来不及吃饭,船便稳稳地停在了岸边。闵家在扬州有十几家分铺,早就得到消息的掌柜正顶着雨焦急地等待,眼见着船一停稳,便急匆匆地跑上了甲板,恭敬地向闵庭柯行礼问候,“见过六爷,一路辛苦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等了许久吧?”
几个掌柜不约而同地道,“没有,也是才到。”
闵庭柯回神去找白蓉萱的身影,“治哥呢?”
常安道,“许是还在船舱里,我这就让人去请。”
说完便吩咐小厮去请白蓉萱。
没一会儿白蓉萱便披着闵庭柯那件披风缓缓走了出来。
几位掌柜见了她,都暗暗打量起来。
闵庭柯向白蓉萱引荐起了几人的身份。
白蓉萱一一问候,非常的客气。
掌柜们自然极尽热情,寒暄的话说了一大堆。
闵庭柯道,“别站在风口上说话了,先回铺子里再说。”
他率先走下了船,后面的人匆匆跟上,都坐上了掌柜们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自有人客气地领着白蓉萱往马车上走,闵庭柯却忽然叫住她道,“治哥跟我坐一辆。”
白蓉萱愣了愣,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彭屿道,“我也跟六叔一起做。”
闵庭柯一脸嫌弃地道,“车厢就这么大,挤那么多人做什么?你去一边坐,别跟着凑热闹。”
彭屿撇了撇嘴,一脸委屈地去了后车。
白蓉萱还以为闵庭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上了马车后一直安静地等待着,没想到闵庭柯却始终没有开口,反而闭上眼睛养起精神来。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六叔要对我说什么?”
闵庭柯缓缓睁开眼,诧异地‘啊’了一声。
白蓉萱眨了眨眼,“你把我叫上车,难道不是有话要交代吗?”
闵庭柯平静地道,“你第一次到扬州来,人生地不熟的,我怕你没有安全感,有我在你身边照顾,多少能安心些。”
原来是这样啊。
白蓉萱讪讪地笑了起来。
闵庭柯低声道,“闵家在扬州有一所别院,并不算太大,咱们这几天就在那里落脚。如果我外出办事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就吩咐闵家的下人,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的。”
闵家居然在扬州还有房产。
白蓉萱顿时好奇起来。
闵庭柯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知道那小脑袋瓜里一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淡淡地解释道,“我祖父在世时,为了帮助友人,曾借过他一笔钱。结果那友人自己不争气,赔得血本无归无力偿还,后来就将扬州的祖宅抵账。那房子虽然不太大,但却是明朝万历年间留下来的,我祖父见它还算周正,就留了下来,据说他在世的时候经常到这边来小住几天,我父亲也很喜欢,如今便给了我。”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一会儿可要好好的见识见识,扬州有什么著名的风景名胜之地吗?”
闵庭柯道,“那就多了,毕竟是古城。这几天若是有空,我带你四处走一走,只当是游历了。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可惜错过了最美的时候,明年三月若是有空闲,咱们再来。”
闵庭柯一路为白蓉萱讲解扬州的风土人情,马车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闵家小厮上前打起了车帘,“六爷,咱们到了。”
闵庭柯下了马车,白蓉萱紧随其后。眼前的却不是别院的大门,而是闵家的商铺。
闵庭柯道,“我难得来一趟,要和这边的掌柜交代一些事。你累不累?若是累的话,就让彭屿陪你先回别院休息。”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累,我等六叔一起回去。”
第一千二百八十七章·别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闵庭柯心情大好,他笑着迈进了商铺的大门。
随行来的掌柜前呼后拥,热情地将他送了进去。
白蓉萱被远远地隔在了后面。
不知什么时候彭屿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低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去呀。”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也没声响的?”
彭屿笑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不想被人发现?不然干嘛这么紧张?”
白蓉萱像是被窥探到了心事一般,紧张地道,“谁做坏事了?你可别血口喷人。”
彭屿道,“还说没有呢,看你这不打自招的样子吧,脸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居然还不肯承认。”
白蓉萱连忙低下头,嘴硬地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没有做坏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店铺。
闵庭柯已经被请到了后院,白蓉萱和彭屿则被送到了一间茶房。
房间不算大,只够摆两张椅子,门角摆着一棵芭蕉,绿意正浓,欣欣向荣。
有小厮送上茶点来。
两个人相顾无言,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等闵庭柯。
彭屿忽然问道,“治哥,扬州离杭州不远吧?”
白蓉萱一愣,本能地就想说不知道,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合适。以白修治的身份,又不是养在深闺没有见识,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她斟酌了一番,低声道,“还行。”
既没有说远,也没有说不远。
等于没说。
彭屿笑着道,“你多久没回家了?”
他想要干什么?
试探自己吗?
白蓉萱谨慎地道,“自从出来就一直没有回去。”
彭屿继续问道,“你就不想家?”
白蓉萱平静地道,“男子汉志在四方,正应该趁着年轻的时候多闯荡一番,怎能被这些事绊住了手脚?”
她说得正义凛然。
彭屿愣了愣。
只是问了句是不是想家,怎么就扯上志在四方了?
这个治哥的思维还真是与常人不同。
彭屿低头喝起茶来。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闵庭柯缓缓走了进来,“我的事情都说完了,咱们回别院吧。”
彭屿立刻站起身,“太好了,治哥正嚷嚷无聊呢。”
啊?
白蓉萱有点傻眼。
她什么时候说过无聊了?
闵庭柯瞥了彭屿一眼,“你就别往治哥的身上推了,他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跳马猴子似的,片刻都不安宁?”
彭屿道,“六叔,你还要偏心得更明显一点吗?”
闵庭柯懒得理他,对白蓉萱道,“治哥,咱们走了。”
白蓉萱轻轻答应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彭屿在后面叫道,“难道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成?”
三人坐着马车来到了闵家在扬州的别院。
院落并不算大,却自成方圆,简简单单的三进格局,开阔又规整。白蓉萱看着眼前的建筑,眼神中露出几分欣喜。
闵庭柯道,“你很喜欢?”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觉不觉得这里很安静?若是能守在这里过一辈子该多好。”
彭屿看到了回廊下养着的一棵茶树,大步流星地跑过去咋咋呼呼地道,“哟,这就是传闻中的十八学士吗?据说它能开十八种颜色的茶花,到底是真是假?”
闵庭柯低声对白蓉萱道,“想在这里安静过一辈子,先得把这个扰人清静地打跑。”
白蓉萱失笑。
别院的总管匆匆地迎了上来,“六爷,您来了。房间都收拾好了,快往里面请。”
闵庭柯冲他笑了笑,叫了声‘明伯’。
几人被请去了正厅。
阳光明媚,屋子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婆子们送上茶点,明伯趁机问起了午饭的安排。
闵庭柯早就有些饿了,闻声立刻道,“都不是外人,也没那么多的讲究,赶紧摆起来吧,大家都饿了。”
明伯立刻吩咐了下去,没一会儿午饭就摆上了桌。
外面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地落着。
吃过午饭,闵庭柯吩咐人将白蓉萱和彭屿各自送回了房。
白蓉萱的房间异常的简单,她坐定后便让小圆叫来了吴介。
吴介随着下人刚吃过饭,匆匆赶来道,“治少爷有什么吩咐?”
白蓉萱问起了下人们的安排。
吴介道,“治少爷别担心,常管事早就安排好了。三房随行来的人被分成了四波,每隔一天早晚轮换,当值的人到别院当差,在后罩房落脚休息,不当值的人就去后面的院子安置。”
白蓉萱就知道别院肯定安置不了这么多的人,不过为什么要去后面的院子呢?
她一脸不解。
吴介道,“常管事说后面的两间院子也都是闵家所有,而且比这边还要宽敞呢,这是不如这里雅致古朴罢了。”
白蓉萱恍然大悟。
她还真是操了没用的心。
白蓉萱叮嘱道,“毕竟是闵家的地盘上,你跟三房的人打声招呼,没事儿的时候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要出去惹事,更不要与闵家的人发生摩擦。”
吴介立刻道,“治少爷放心,就算您不说大家也知道该怎么办事,绝不会给您丢人现眼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
她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下午,傍晚时雨总算停了下来。闵家小厮来通禀道,“治少爷,后灶的婆子来请示您晚上想吃些什么,可有忌口?”
白蓉萱道,“让六叔做主就行了。”
小厮回道,“六爷和彭少爷出门去了,晚上不在家里吃。”
啥?
白蓉萱始料未及,诧异地道,“去了哪里?”
小厮道,“拜访韩老先生去了。”
白蓉萱很想问问这位韩老先生是谁,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她给咽了回去。
事不关己,还是不要打听那么多了。
白蓉萱淡定地道,“让婆子们自己做主就行了,只是别太油腻。”
小厮答应下来,转身吩咐去了。
晚饭时便只有白蓉萱一个人享用,后灶管事的胖婆子一脸堆笑地道,“也不知道合不合治少爷的胃口,若是哪里不满意就只管说,小的立刻就回去调整。对了,这盘红烧肉是六爷走之前特意交代给您做的,您尝尝看。”
白蓉萱简直无语。
再这样下去,只怕连她都要相信自己喜欢吃红烧肉了。
白蓉萱吃了几口菜,果然异常的爽口。她满意地道,“你的手艺很好,难怪能当管事婆子。”他向一旁的吴介点头示意。
吴介上前,递给了那婆子赏钱。
婆子微微一愣,这才喜笑颜开地收下,“多谢治少爷赏赐,难得您不嫌弃,明儿我再给您做些别的尝尝。不只是菜,我还会做各种糕点和甜食呢。”
吃过晚饭后白蓉萱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仍不见闵庭柯回来,多半要应酬得很晚,她干脆回到房间,洗漱后便睡下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八章·醉酒
闵庭柯和彭屿回来的时候夜色已深,雨后的空气中带着几分清恬的芬芳,将酒后的醉意都冲淡了几分。
可身边的彭屿还是摇摇晃晃地由下人扶着,他大声嚷嚷道,“六叔,韩老先生果然藏了不少好酒,今晚上的女儿红少说也有二十年了……”
闵庭柯低声道,“看你这点儿出息,喝得东倒西歪,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就不带你出去丢人现眼了。”
进了内院,他吩咐人将彭屿送回房,又对提着灯笼的明伯道,“让人给他送一碗醒酒汤,免得明儿脑袋疼得下不了床。跟彭家的下人打声招呼,照顾好彭屿,可千万别出什么状况,不然我没办法向他爹妈交代。”
明伯答应了一声,“看彭少爷醉成这样,多半是喝不进去。”
闵庭柯道,“灌也要给他灌下去。”又问道,“治哥呢?”
明伯道,“想必是累了,早早地就歇下了。六爷也赶紧洗洗休息吧,我让人给您送热水。”
闵庭柯步履轻快地回了房,一边解衣服的扣子一边问,“治哥晚上都吃了什么?”
明伯闻声一愣。
他和六爷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关心旁人,不免有些震惊,只能如实地一一回禀。
闵庭柯有些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还打赏了下人?”
明伯心中一凛,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治少爷晚饭时高兴,赏了后灶婆子赏钱。”
难道赏错了?
明伯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闵庭柯却淡定自在地道,“那肯定是因为后灶婆子的手艺好,既然如此,我也赏一份吧,常安……”
一旁的常安立刻应道,“小的明白,明儿一早就去办这件事。”
闵庭柯点了点头,酒后的倦乏涌上身体,他再也坚持不住,简单洗了把脸就躺在了床上昏昏睡去。
明伯却暗暗惊奇。
第二天一早,阳光和煦,白蓉萱从床上爬了起来。早醒来的小圆已经替她打来了水,一边服侍她洗漱一边低声笑道,“治少爷今天出门可得小心些。”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小圆道,“今儿早上六爷身边的常管事去后灶赏赐了婆子们,还夸她们手艺好。婆子们都知道肯定是因为您的关系,得了赏赐的人对你感恩戴德,那些没得到赏赐的人便看清了风向,都想到您的面前露露脸呢,可不得小心些吗?我去打水的时候,好几个人抢着帮忙,把我着实给吓了一跳,还是吴介哥哥告诉我,我才知道前因后果的呢。”
白蓉萱擦干了脸问道,“六叔昨晚上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小圆摇了摇头,“多半是后半夜吧。”
白蓉萱笑了笑,“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还是别去打扰了。”
可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来敲门。白蓉萱还没有绑好束胸,吓得急忙跳到了床上。小圆走到门前,紧张地问道,“是谁?”
门外的小厮道,“六爷打发我来看看治少爷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去前厅用饭。”
小圆道,“已经醒了,洗漱后就过去。”
小厮这才离开。
白蓉萱惊讶地道,“他这人难道都不用睡觉的吗?昨晚上折腾了半宿,居然还能起个大早。”
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白蓉萱紧忙绑好了束胸,穿戴整齐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这才步履轻快地出了门。等她来到前厅,闵庭柯已经一身白衣坐在桌边淡定地吃着早饭了。
他很少穿白衣,却莫名的好看。
纤尘不染,仿佛世外高人。再配上那张明媚的少年面孔,简直像书中所写的玉面郎君。
白蓉萱忍不住看得一愣。
闵庭柯缓缓抬起头来,“傻站着干什么,坐啊。又没有外人,你客气什么?”
可惜长了张嘴。
不说话的时候一切都好,只要一开口,所有的美好幻想瞬间便被打破。
白蓉萱向他行礼问好,自顾着在另一边坐下。
闵庭柯不满地道,“我是洪水猛兽吗?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一大早这是怎么了?别别扭扭的。
白蓉萱莫名其妙地坐到了他左手边的位置上,好奇地问道,“是谁惹到你了吗?”
闵庭柯面无表情地道,“没有,起床气罢了。”
小孩子吗?还有起床气?
白蓉萱在心里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她低声问,“彭少爷呢?”
闵庭柯道,“他昨儿喝多了酒,这会儿只怕还没醒呢。”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同样都是喝酒,闵庭柯为什么没有醉?
白蓉萱悄悄打量起闵庭柯的神情。
闵庭柯仿佛早就猜到了她的心事一般,淡定地道,“我的酒量好着呢,可不像彭屿那么没用。”
这算什么值得骄傲自豪的事?
白蓉萱低头吃起饭来。
等两个人都放下了筷子,彭屿才头疼欲裂地走了进来,“六叔早,治哥早……”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走得每一步都虚虚晃晃的,好像随时都要摔倒。
闵庭柯道,“昨晚上我再三叮嘱你少喝酒,可你就是不肯听,现在这滋味可好受?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彭屿道,“六叔只比我大一岁,算什么老人?”
闵庭柯‘哼’了一声,“我和你爹一个辈分,难道还不算老人?现如今这世道,谁还会用年纪去看人啊?”
彭屿一屁股坐了下来,难受地道,“六叔昨晚上也没少喝,怎么却像没事人一样?”
闵庭柯道,“人和人能一样吗?我酒量比你好了不知多少,就算再喝下去也没事。”
彭屿却不相信,“不对,六叔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我不知道?”
闵庭柯哈哈大笑,“其实我中间偷偷将酒换成了白水,你们喝得专注,谁也没发现而已。”
还可以这样?
彭屿瞪大了眼睛,“六叔!你也太奸诈了吧?连这种歹毒的计策也想得出来?你就不怕被韩老先生看出来?”
闵庭柯得意地道,“不是没被发现吗?”
彭屿叹了口气,“这世道可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当着韩老先生的面,我是一点儿没用的心思都不敢耍,万万没想到……”
他摇头晃脑一副苦恼又后悔的样子。
闵庭柯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呢,要不是你一杯接一杯地绊住了老先生,只怕他就会揪着我不放了。”
彭屿欲哭无泪。他仔细一想,忽然大声道,“不对!六叔昨晚上从入席开始就已经在算计我了……你让我坐在韩老先生的右手边,可他分明是左撇子,按习惯来说,肯定更愿意与右手边的人碰杯!六叔!你也太狡猾了吧?”
“哈哈!”闵庭柯道,“我这不是给你在韩老先生表现的机会吗?你忘了喝到最后,他拉着你的手承认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了?”
彭屿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把他给陪好了?”
第一千二百八十九章·不同
闵庭柯道,“你也不用觉得委屈……这样好了,我亲手给你剥一个鸡蛋,好好的犒劳你。”
彭屿还能说什么?
只能狠狠地嚼着鸡蛋泄愤。
白蓉萱在一旁安静地喝茶。
闵庭柯趁着彭屿吃东西不能说话的间隙,对她道,“我们昨晚上去拜访韩老先生了,他是我的启蒙老师,后来也指点过彭屿的功课,如今在扬州生活养老。他的脾气有些古怪,既不认得你,所以便没有带你同去,不过昨晚席间谈到你,韩老让我过几天带你去看他。”
白蓉萱一愣。
看她做什么?
彭屿道,“六叔也太客气了,韩老先生的脾气可不是有些古怪,那是古怪得很。要不然也不会把你教得如此狡猾奸诈了。”
闵庭柯瞪了他一眼,“你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调侃我也就算了,居然连韩老先生也敢诽谤,等我下次见了他狠狠地告你一状,看你怎么办。”
彭屿连忙道,“六叔高抬贵手,快放过我吧!要是让被韩老先生盯上,我可就彻底的完了。”
闵庭柯笑道,“怕什么,韩老先生昨儿不是还赞扬了你几句吗?”
彭屿道,“得了吧,他那是为了夸你,怕我在旁边不自在,所以顺嘴提了两句罢了,当我听不出来吗?”
正说着,明伯走进来道,“六爷,孙掌柜和于掌柜来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知道了,让他们在书房等候,我马上就过去。”
明伯出去吩咐。
闵庭柯对白蓉萱道,“我去处理些事情,你和彭屿吃过饭就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可以出去走走,扬州还是有不少景观值得一去的。”
白蓉萱笑着答应了。
闵庭柯起身离去。
彭屿在一旁酸溜溜地道,“治哥,你觉不觉得六叔对你有点儿与众不同?”
“有吗?”白蓉萱诧异地道,“我不觉得啊,六叔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一直这样?
彭屿的嘴角抽了抽。
要一直这样还好了呢。
他可是全上海滩最难相处的人了。
没有之一。
彭屿吃过早饭,趁着下人来收拾碗碟的间隙说道,“治哥,你在这里等六叔,我去方便方便。”
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白蓉萱静静坐了一会儿,可过了很久仍不见两人的身影。
她有些无趣,索性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圆正坐在门口拿着花撑子学绣花。
白蓉萱走到她身边,小圆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治少爷回来了。”
白蓉萱笑了笑,“你都开始学绣花了?”
小圆道,“是芳姑姑教我的,我现在在学绣小鸟。”她说完,还想拿给白蓉萱看看,可转念一想,对方如今不是萱小姐,而是治少爷,她便立刻停下了动作,“快进屋,我给您倒茶喝。”
小圆真是越来越伶俐了。
看来把她带出来,是正确的决定。
白蓉萱在椅子上坐下,轻声问道,“来时带的那些书呢?”
小圆道,“都收在箱子里,不过却没有抬到这边来,我去问问吴介哥,他肯定知道。”
可没等她回来,闵庭柯先走了进来,“等久了吧?”
白蓉萱微笑着道,“你忙完了?”
闵庭柯叹了口气,“哎,本来没什么事儿,可这些掌柜的自己喜欢乱出主意,想着要为我接风洗尘,张罗的老大场面,心思全都用到了错的地方上,被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通,骂得灰头土脸地走了。”
白蓉萱道,“你是一家之主,他们都在你的手底下做事,自然要看你的脸色,想着尽一尽地主之谊也是理所当然,他们要是没有表示,还怕你不高兴呢。如今虽然挨了教训,但好歹明白你的用意,以后就不会再犯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怎么不见他们在生意上如此用心?没一个中用的家伙,我都懒得骂他们。”
白蓉萱道,“扬州和上海又不一样,你可不能拿着上海的标准来要求所有人,这不是为难人家吗?”
闵庭柯本来一肚子气,经白蓉萱这样一劝说,顿时好受了不少,“你的话也有道理。对了,彭屿呢?”
白蓉萱道,“他说要去方便,然后就不见了人影。”
闵庭柯点了点头。
恰好小圆抱着书兴高采烈地跑进来,“治少爷,书给您找到了……”
话还没有说完,看到闵庭柯后,立刻吓得闭上了嘴。
闵庭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出门在外,怎么就带这个小的丫头在身边,能干什么呀?”
小圆被吓得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瞄着白蓉萱。
白蓉萱道,“小圆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了,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有她在身边,我最是轻松不过了。”
闵庭柯笑了笑,没有多说。
他真正好奇的是白修治难道就没有个通房丫头什么的?
正说着,彭屿循着声音找了过来,“六叔和治哥说什么呢?不是要出去吗?还不走吗?”
闵庭柯无奈地道,“一说出去玩,你可比谁都要积极。”
彭屿笑了笑,“刚刚看到掌柜们灰头土脸地往门外走,想必是做错了什么事儿,又被六叔给教训了吧?”
闵庭柯不想多说,起身道,“走吧,让明叔准备马车,咱们出去逛一逛,我也有日子没来扬州了。”
三人出了门,马车已经备好,闵庭柯对明叔吩咐道,“午饭我们在外面吃,家里不用再准备了。”
明叔躬身答应。
扬州不愧是历经几朝的古城,景致和杭州大有不同。沿街两侧种满了花树,此刻清香四溢,让人心胸舒畅。
闵庭柯带着两人去了瘦西湖,他对白蓉萱问道,“治哥,你觉得这里和西湖相比如何?”
白蓉萱笑着道,“各有千秋。”
彭屿在一旁道,“治哥可真会说话,两边都不得罪。要我说瘦西湖虽美,到底没办法和西湖比,景致差了一大截呢。”
波光潋滟的湖面上有船可以游湖,彭屿道,“咱们也坐船吧。”
闵庭柯道,“刚从船上下来,有什么好坐的?你带着治哥去玩吧。”
白蓉萱也不是很想坐船,她低声道,“我陪六叔在附近走一走。”
最后便只有彭屿一个人被丢到了船上。
他生气地看着远去的闵庭柯和白蓉萱的背影,心里嘀咕着——这治哥还真是个马屁精,就会在六叔的面前装懂事。
闵庭柯和白蓉萱走在湖边的树荫下。
闵庭柯看着安静的白蓉萱,轻声道,“治哥,你吃过扬州菜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老实地回答道,“没有。”
闵庭柯道,“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不远有家文思楼,他家的文思豆腐非常地道,我们中午就在那里吃。”
白蓉萱忍不住道,“六叔好像对哪里有什么好吃的特别清楚。”
闵庭柯笑道,“那当然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不管去哪儿,我都不能让自己的五脏庙受了委屈。”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鳝鱼
两个人走得很慢,闵家的小厮则小心地跟在后面,浩浩荡荡好一群人,看得路边的小贩都是一脸的吃惊。路人见状,也急忙让开。
两个人走着走着,便来到了文思楼。
闵庭柯自顾着向大门走去。
闵家早就派人提前通知,得到消息的掌柜和伙计都站在门口相迎,“闵六爷,多日不见,您老可好。”
您老……
闵庭柯还是个少年郎呢。
这也太恭敬了吧?
白蓉萱在后面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闵庭柯淡淡地道,“自然是好的,要不你还能看到我吗?”
掌柜恭敬地请他入内。
白蓉萱担心地道,“六叔,要不要等等彭少爷。”
别到时候他的船靠了岸找不到人,那不是要糟糕吗?
“等他干什么?”闵庭柯轻声道,“又不是我逼着他非坐船不可,就算找不到也是他咎由自取,别管他,就让他饿着肚子好了。”
说着便背手走进了文思楼。
常安上前两步道,“治少爷别担心,湖边已经留了人,等彭少爷上岸,自会将人带过来的。”
白蓉萱这才放心,快步追了上去。
文思楼装饰华美,包厢里更是金碧辉煌,让人有一种误入皇宫的错觉。
文思楼的伙计送了茶点上来,“六爷,饭菜怎么做?还是老规矩吗?”
闵庭柯道,“就按从前的来吧,加一道软兜鳝鱼。”
伙计道,“还是六爷会吃,今儿的鳝鱼可新鲜呢。”
等他退出去,闵庭柯便向白蓉萱介绍道,“软兜鳝鱼可谓是扬州菜当中最负盛名的一道佳肴。当地婚丧嫁娶,大小宴席上都会有这道菜,我赌你肯定没有吃过。”
白蓉萱笑道,“别说吃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呢。”
闵庭柯道,“一会儿你多吃点儿,男人吃鳝鱼,有好处的……”
白蓉萱开始还有些懵,但看到他脸上那古怪的笑意后,顿时明白过来,脸也热得发烫。
他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白蓉萱垂着头不敢说话。
闵庭柯笑着道,“都是男人,你有什么可害羞的。”
白蓉萱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
闵庭柯亲手为她倒起了茶,“不逗你了,尝尝这里的茶如何,扬州的茶点可是很出名的。”
常安忙抢上前来,“六爷,哪能让您动手呢?交给我吧。”
闵庭柯道,“不用,这里也不用人伺候了,留我和治哥说会儿话。”
常安立刻会意,“那我去门外守着,有什么需要您只管叫人。”
言下之意便是要帮着守门,防止有人偷听。
闵庭柯笑着道,“没那么严重,只随口说几句,不用紧张成这样。”
但常安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白蓉萱坐正了身子,眼睛都不敢眨的盯着闵庭柯。
闵庭柯道,“你也放松些。”
白蓉萱连忙端起了茶杯,小口地喝起茶来。
入口清香甘甜,茶汤里居然还放了双糖,味道果然不一样。
闵庭柯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吧?彭屿也想入股机器织布局。这件事我起初是不答应的,也没准备和彭家扯上关系。不过彭屿的情况的确比较棘手,他还算有志气,不想和兄长分家产,也不想靠彭家支持,也只能靠自己了。这孩子还算靠谱,我又抵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就带上他好了。”
带就带,可为什么要向自己解释?
白蓉萱有些不理解,“你的想法总是没错的,我都听六叔的安排。”
何况她也没有发表意见的立场呀。
闵庭柯心里却很高兴,笑着道,“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嫌我带上的人太多呢。”
怎么会?
白蓉萱道,“这本是你张罗的生意,带什么人都有你做主。”
两人正说着,游船败兴而归的彭屿推门走了进来。
闵庭柯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船翻了?”
彭屿‘哼’了一声,“六叔很希望我的船翻掉吗?”
闵庭柯道,“我想有什么用?要是我想的事情都能实现,我还用每天都为这些细碎的事烦心吗?”
彭屿喝着茶道,“我一个人坐船好生无趣,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们两个也不陪我,反倒背着我说悄悄话,还让常安守着门,你们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闵庭柯道,“怎么会?不是还有摇橹的船夫吗?难道他也不理你?”
“哎!”彭屿叹了口气,“那船夫是个结巴,说得又是扬州当地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闵庭柯笑了笑。
说话间文思楼的伙计已经送菜上桌,大家便开始吃起午饭来。
闵庭柯一边为白蓉萱夹菜一边替她介绍,“这是清炖蟹粉狮子头,滋味醇和,很讲究火候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这是大煮干丝,这道菜讲究刀工,要求十分严格。这是三套鸭,你看装汤的瓜雕,乃是一绝,享誉四方。这是水晶肴肉,清鲜平和,略带甜味。”
白蓉萱的碗里很快便被装满了菜肴。
她连忙道,“六叔,我自己来就行,你也赶紧吃吧。”
一旁的彭屿道,“六叔,你也给我夹呀。”
闵庭柯理也不理,“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扬州,难道还要人照顾不成?你那手是个摆设,连筷子也拿不稳吗?”
彭屿撇了撇嘴,“六叔,我发现自从有了治哥,你对我便冷淡了许多。”
闵庭柯道,“别臭美了,我什么时候对你热情过?治哥来与没来,我都是这样,难道从前我就给你夹过菜?”
好像……就……真的没有……
这样一想,彭屿更难过了,“六叔!那你为什么给治哥夹菜?他年纪比我还大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因为他又听话又懂事,让人见了就喜欢。不像你,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烦。”
彭屿一脸委屈地闷头吃饭。
闵庭柯用自己的碗为白蓉萱盛了文思豆腐,“这豆腐很嫩,你尝尝看。”
白蓉萱已经吃不下去了。
闵庭柯见她盯着自己,还以为是介意用了自己的碗,“这碗我还没用过呢,要不就让伙计再拿几个干净的新碗来。”
白蓉萱忙接了过来,“我只是快要吃饱了,不是嫌弃你。”
闵庭柯微微一笑,“几块豆腐,又不占肚子,有什么吃不下的。”
彭屿化悲愤为食欲,嚼得更起劲儿了。
闵庭柯嫌弃地道,“你吃饭能不能不要发出声音,亏你还是大家公子呢。”
彭屿绝望地哀嚎道,“六叔,你也太过分了!不给我夹菜也就算了,居然还挑我的毛病,有你这么偏心的长辈吗?”
闵庭柯笑着道,“我就偏心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回家跟你爹告状吗?”
彭屿道,“我要把这些菜都吃光,让你们什么也吃不到。”
白蓉萱轻声道,“那你可真是帮了大忙,多吃些。”
气得彭屿只能干瞪眼。
三人吃过了饭,出门又在湖边转了一圈,这才回了闵家的别院。
一回到厅里坐下,明伯就快步进来禀告道,“六爷,扬州余家,乔家,葛家,孙家和周家都派人下了帖子,有的邀您晚上出去用饭,有的邀您去听戏……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