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合作
没想到闵庭柯事先才提过跳舞的事,马修闻声立刻不悦地道,“跳什么舞?你不知道庭柯的腿不好吗?”
苏成先怎么可能知道?
白白受了无妄之灾,偏偏又不能解释,一脸的尴尬,红着脸道,“马修先生,我和闵老弟实在太熟了,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开两句玩笑,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马修这才道,“哦,原来你是在开玩笑啊。”
不过白蓉萱注意到闵庭柯一脸奸计得逞后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是精心算计过的。
难道他早就猜到苏成先会来让自己去跳舞,所以才挖好了陷阱,只等着苏成先自己往里跳?
这怎么可能呢?
白蓉萱想不通。
闵庭柯淡淡地道,“苏会长一大把年纪了,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心里也该有个度才是,有些玩笑可不是随便能开的,你说是不是?”
意思就是苏成先不识时务,开口乱说话,要是得罪了洋人,肯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苏成先笑了笑,“哎,这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凭阅历办事,有时候难免会说错话得罪人,好在闵老弟风华正茂,胸怀宽广,自然不会与为兄的较真了。”
他话里也有几分深意——自己见多识广,这把年纪可不是白活的。你闵庭柯虽然势头正盛,但毕竟输在年轻,真较起真来,未必能得到多少好处。
闵庭柯最瞧不上他这副含沙射影,什么话都说一半留一半的态度了。闻声便轻飘飘地说道,“现如今这时代,可不是按年纪论资排辈了,要不然的话,徐家那位老太爷都已经一百零七岁了,徐家的日子不还是紧巴巴的吗?”
那位徐家老太爷年轻的时候不务正业,撇下了妻子和两个儿子守着家,自己则在外面风流快活,把家业败了个精光,临老了无处可去,又厚着脸皮回到家,死缠烂打要两个儿子为他养老送终,甚至还闹到了官府。最终官府判决两个儿子有责任养老,徐老太爷便高高兴兴地回了徐家,最后不但享受高寿,还熬死了两个儿子,如今徐家的当家人是他的长孙,对他颇为孝顺,徐老太爷的小日子活得别提多滋润了,听说他都不怎么能走动了,却还是嫌弃服侍自己的小丫鬟不够漂亮,嚷嚷着要孙媳妇给自己多进两个年轻美貌的丫鬟,弄得人牙子一听说是徐家要进人,一个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徐家已经成了上海滩的笑柄,只要一提到徐老太爷,就没有一个不撇嘴的。
可闵庭柯却拿徐老太爷和苏成先相提并论,显然是在嘲讽他们才是一丘之貉。
苏成先气得说不出话来。
马修对闵庭柯道,“你说的徐老太爷我知道,听说他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苏会长也喜欢吗?”
苏成先的脸顿时憋成了茄子紫,“那怎么会?我可不像徐老太爷那般轻浮浪荡。”
闵庭柯却对马修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欢年轻漂亮的人又不是罪,有什么不可。”
马修点了点头,“有道理,很有道理。”
马修夫人不高兴地道,“有什么道理?难道你也喜欢年轻的小姑娘?”
“不不不!”马修立刻否认道,“我的眼里只有你,我最最亲爱的茱莉亚,就算有人拿金矿来跟我换,我也不愿意。”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达爱意,洋人的脸皮还真厚。
他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马修夫人闻声立刻转怒为喜,一脸欢笑地道,“哦,我也爱你。”说罢便凑上来,送了一个轻轻的香吻给马修。
马修如沐春风,高兴地抱住了妻子。
白蓉萱简直没眼看,头都不敢抬。
众人也都觉得尴尬,纷纷避开了眼神。
只有闵庭柯毫不在意,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夫妻秀恩爱。
苏成先在一旁站了片刻,眼见着没机会说话,只能和马修打了声招呼,又去招待别的桌了。
闵庭柯低声道,“马修,你看出来了吗?今天晚上来参加舞会的人,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想和你搭上话,你就像一条大鱼,人人都想把你捞在网里呢。”
马修立刻摇了摇头,“不,我不要做鱼,我要做渔网!”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做渔网,是准备捞什么?”
“捞你。”马修想也没想地回答道,“庭柯,我们要好好的合作做生意,多多的赚钱。”
原来马修和闵庭柯之间还有生意往来,难怪两人的关系如此的亲密无间。如果没有利益连接,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呢?
白蓉萱总算反应过来。
这洋人看中闵庭柯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救命之恩,而是他能赚钱的好本事。洋人出势力,闵庭柯出手段,这钱自然就进入了两人的荷包。
白蓉萱恍然大悟。
马修得意地道,“而且我一点儿都不傻,我知道这些人想要算计我,可我不会让他们如意的。我最恨别人花言巧语来欺骗我了,他们拿我当傻瓜看,想占我的便宜!”
难道闵庭柯就没有骗过他?
白蓉萱的目光落在了闵六的身上。
闵庭柯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该小心的时候就要小心,至于你要怎么处理,那就是你的事了,我可管不着。”
马修叹了口气,“庭柯,你就是个红灯笼!”
灯笼?
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一脸不解。
闵庭柯笑着道,“是吗?我为什么是灯笼?”
马修道,“因为你总是高高挂起。”
应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
这洋人的脑回路还真是清奇,总是用这些胡言乱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这谁能听得懂?
正说着,第二场舞已经开始了。陆续有年轻的男女上场,马修则没有继续。有洋人来邀请马修夫人,她便很自然地向丈夫打了声招呼,“亲爱的,我要去跳舞了。”
马修也很淡定坦然,“去吧。”
马修夫人便和那人笑着走入了舞池。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跳舞呢?洋人都这么开放的吗?
第二支舞的配曲十分轻松欢快,听着就让人愉悦。大堂中央的舞池人影翩翩,仿佛无数只蝴蝶飞舞了起来。
白玲珑见状便拉着管泊舟道,“泊舟,我们再去跳舞。”
管泊舟道,“我有些累了,你自己跳吧。”
白玲珑立刻皱起了眉头,“别人都是两个两个地跳,我怎么好一个人上去?何况只跳了一支舞,有什么累的?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管泊舟无奈地道,“没有,我只是不想跳了。”
白玲珑轻轻地哼了一声,“行吧,那我陪你说说话。”他们原本是坐在白蓉萱那张桌子上的,不过白修睿到来之后,两个人便过来打招呼,之后洋人又坐了满满一桌,两人便不好再回去了。
管泊舟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泊舟,难得在这样的场合看到你呀。”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收获
管泊舟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站着的正是郁从筠和周郴两人。
管泊舟惊喜地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郴笑着道,“来了有一会儿了。”
一旁的郁从筠则打趣道,“你有佳人在侧,眼睛里还能看到别的东西吗?我们两个隐匿在人群里,你自然发现不了。”
白玲珑闻声立刻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姓郁的每次都要拿话挤兑自己两句,好像她故意迷惑了管泊舟不许他看别人似的。
她有不是妲己!
管泊舟轻轻捶了郁从筠一拳,“你这是胡说什么呢?”又向周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从老家回来的?怎么样,可有收获?”
“收获谈不上。”周郴淡淡地道,“只能说勉强算是不枉此行吧。自从毕业之后,我便一直庸庸碌碌,每天忙完了这个忙那个,还从来没有这样舒舒服服心无旁鹫地休息过呢,在老家的这半个月,我算是把这一身的疲惫都甩干净了,你没发现我气色都比之前好了吗?”
管泊舟点了点头,“的确好了许多。”
一旁的白玲珑嗤之以鼻——好个屁!还是那个德行罢了!
泊舟身边的朋友,就没有一个她喜欢的,都是群没眼力见的人。就像今天这样难得的场合,若真是真心好友,就该留个时间给他们相处,哪有这样厚颜无耻凑过来打算别人谈话的道理?
亏他们还是读书人呢,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只是当着管泊舟的面,白玲珑即便心中不满,脸上也不好表达出来,但那双眼睛已写满了不耐烦。
郁从筠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笑着道,“泊舟,我们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打扰你和白小姐说话了没?”
你还知道!
白玲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管泊舟道,“没有,我也正无聊呢,难得遇到你们,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什么?
白玲珑顿时有些傻眼。
郁从筠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失落一般,立刻高兴地道,“好啊,我们正好有话要跟你说呢。”
白玲珑沉着脸本想跟着一起过去,没想到管泊舟却道,“玲珑,我们三个聚在一起说的话,你势必不会感兴趣,你要么就去跳舞,要么就去找姐妹聊天,不用陪着我了。”
“我……”白玲珑还要再说,郁从筠已抢着道,“是啊,白小姐还是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泊舟就交给我们,人是不会丢的。”
白玲珑气得俏脸通红,转头便气呼呼地走了。
周郴担心地道,“怎么办?白小姐好像生气了!泊舟,你要不要去哄一哄?”
没等管泊舟开口,郁从筠便道,“哄什么?他们又不是夫妻,谁要把她一直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似的供起来呀?何况就算是夫妻,那也应该互相敬重才是,可你看看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所有人都是她的侍从一般,我就瞧不上她这副做派。”
管泊舟轻声道,“算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
三人找了个角落坐下,管泊舟问起了周郴回乡的事情。
周郴道,“别提了,接到家书的时候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信上只说我母亲生了病,急需我回去探望,我便立刻向你大哥告了假,急匆匆地赶回了家。结果等我到家后才发现,原来我母亲好端端的什么事也没有,一家人扯了谎骗我回去,就是为了让我相亲。”
“相亲?”管泊舟显得十分意外,“那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我人都已经到家了,还能跑得了躲得掉吗?自然是人家说什么我就怎么办了。”周郴一脸苦恼地道,“只是那女子不但比我大三岁,而且还裹着小脚,我怎么能看得中?便只能寻了个借口拒绝了。”
郁从筠坏笑着道,“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你家里人心疼你,才找了个这样的宝贝媳妇,只有你不识货,居然还给人拒绝了。”
周郴道,“你这么喜欢,不如让给你好了?”
郁从筠道,“我是没这个福气了。”
管泊舟微微地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从大哥的口中听说了一些,只是他知道的不多,弄得我好一阵担心。只要伯母没事,那便再好不过了。”
郁从筠道,“他有什么不好的?借着假期在家里待了个半月,可是把我给辛苦坏了,一个人守着大摊子,每天都要加班加点地干活,都把我给累瘦了。”
“瘦?”管泊舟打量起他来,“我怎么没看出来。”
“就你那眼神吧。”郁从筠撇了撇嘴,“你又不关心我,能看出来才怪。”
周郴问道,“泊舟,你此去南京,可有什么收获?”
提起这个管泊舟就烦躁。
他摇了摇头,“没有。”
要说没有……似乎也不尽然……
毕竟他在那里因缘际会认识了一个人。
一个很有趣的人。
想到这里,管泊舟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在层层人影中找到了正专心致志盯着闵庭柯看的白蓉萱。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看她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显然是有些不习惯的,也让管泊舟有些许的担心。
一旦她的身份暴露……
郁从筠忽然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你这是在看什么呢?这么专注,阿郴和你说话都不回答。”
管泊舟猛地回过神来,“对不住,阿郴说了什么?”
周郴道,“我问你南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管泊舟道,“你是问姚培源起义的事情吧?听说这是姚培源的儿子在他昏睡之后私自下的命令,姚培源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撤军,总算是有惊无恐吧!至于事后怎么处置,我便不得而知了,也没有去打听。”
郁从筠和周郴对望了一眼。
谁都能看出川军起义的里面猫腻很多,要说没有曾绍权推波助澜,只怕没人会相信。
管泊舟会这样说,到底是他不关心,还是不愿意向外透露呢?
郁从筠始终觉得自己猜不透他。
在郁从筠的心里,总是觉得管泊舟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
见他如此说,周郴也不再追问,“那就好。我听说消息的时候很是紧张了一阵子,一想到你当时就在南京,还真怕你出什么事。”
郁从筠道,“你可得了吧!南京乃是一国之都,要是连这也抵抗不住的话,还能有什么用?泊舟的舅舅又是代总理,他在南京安全得很,你有心关心他,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咱们生活的上海滩,那才是波兰诡谲,步步惊心,稍有不稳就会把小命给丢掉。”
周郴道,“没那么严重吧?”
管泊舟也道,“从筠总喜欢夸大其词。”
郁从筠道,“谁说的?火龙帮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没有?邢万山跑路的时候不慎引燃了船上的炸药,一船的人全部陪着他去水下陪葬了。”
周郴道,“听说了,好像是有人不肯放过邢万山。邢万山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才引燃了炸药,本意是想和对方同归于尽,没想到对方似乎早有防备,提前便避开了,邢万山的船被炸得粉碎,对方却完好无损,没受什么波及。”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弹琴
郁从筠闻声笑着道,“这邢万山穷途末路,装了那么多火药在船上,多半是起震慑之意,毕竟得罪了那么多的人,不想让他活着离开上海滩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谁也没想到,他还真就碰上了不要命的狠茬,最后反倒是自己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周郴道,“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挺惋惜的样子?”
郁从筠摇了摇头,“那邢万山无恶不作,手底下犯的人命官司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我就算再怎么菩萨心肠,也不可能去同情这种人啊。”讲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不过听说邢万山的这件事,和闵家脱不了关系。”
周郴不明所以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和闵家脱不了关系?”
郁从筠往闵庭柯的方向努了努嘴,“咱们这位闵六爷好手段,明的暗的白的黑的阴的阳的就没有他玩不明白的套路,邢万山虽然在刀尖上舔血,但终究动了闵家碗里的肉,闵六爷怎么容得下他?两人发生了不小的摩擦,后来邢万山更是被他逼得无路可走,逃出了上海滩,这次肯携家带口的逃亡,也多是闵家从中掣肘制约的关系。”
周郴微笑着道,“这不是挺好吗?邢万山势力庞大,政府拿他也没什么办法,有闵家为民除害,我倒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郁从筠道,“可这闵六爷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手段,未来再过几年,上海还有人是他的对手吗?想必政府也只能在他之下,屈居第二了吧?”
周郴倒不这么想,“天下之事,有能力者居之,若是他能造福一方百姓,不管是政府还是闵家,谁当这个第一又能怎么样呢?”
郁从筠不满地道,“这是什么话?政府就是政府,怎么能和家族相提并论?何况……闵六爷能把邢万山逼得没有退路,甚至连炸药都准备上了,你说他的手段该有多么辛辣?我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与他为敌,那得是什么结果?”
周郴道,“你不要去招惹人家就好了,我看闵六爷为人处世还是很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不去动他的东西,还是可以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的。”
郁从筠‘哼’了一声,“我只是瞧不惯他的手段罢了,若是没有闵家在背后撑腰,他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作为?不过是仗着家族的势力在外面耀武扬威罢了。”
可闵家的背景终究也只是其一,说到底还是闵庭柯自己有本事,否则就算把家业交给他也未必能用得明白。
周郴微笑着道,“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比你聪明吧?”
“我?嫉妒他?”郁从筠不敢置信地道,“你开什么玩笑,他比我小了多少岁,我嫉妒他什么?”
周郴道,“可你说话的语气拈酸吃醋,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
“你少胡说。”郁从筠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想与这种人为伍,你也不要把我们放在一起比较。”
周郴笑着对管泊舟道,“看见没?咱们的郁少爷还是有几分文人风骨的,不愿意与商人相提并论。”
郁从筠得意地道,“那是自然,难道这些年的书都是白读的吗?”
管泊舟道,“邢万山是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他的事?”
“什么?”郁从筠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泊舟,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就算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也不能不知窗外事呀。”
周郴道,“泊舟对这些烦心的事情向来很少理会。”
“他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郁从筠道,“邢万山是火龙帮的头目,这火龙帮常年混迹在黄浦江边,几乎把码头和渡口都给占全了,所有途经此处的商船货船他都要分一部分做好处,谁若是不服气,那便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是个眼睛里只有钱的大恶人。”
管泊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周郴问道,“对了,你平日里不是极不喜欢这种场合的吗?怎么今天肯来?”
郁从筠道,“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白家的大小姐了。泊舟,你该不会真的看中她了吧?那你还不如去娶周郴的相亲对象呢。”
周郴道,“你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让我心里痛快些吧。”
管泊舟道,“自然不是,是我大哥嘱咐我来的。”
“大哥?”郁从筠不解地问道,“他逼着你来这种场合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管泊舟道,“只说让我一定得来,多半是商会的关系,有些情面还是要顾一顾的。我们管家在上海滩举目无亲,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了我舅舅的身份,自然要和这里的名流打好关系。我大哥来不了,只能有我代替了。”
“哈哈。”郁从筠笑着道,“其实这样的安排很好,你也该多出来走动见识一番的,总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造车能有什么结果?如今外面的世界每天都有新的变化,从前老人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现在的局势便是这样。你要是真在家里待上个十天半月,再出门时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周郴闻声连连点头,“正是这样,我在老家待了半月,再回来的时候居然有些茫然,连路都不知道往哪里走了。”
三人正说着话,苏雪莹带着小妹苏华莹施施然地走了过来,“管二爷,原来你在这里坐着,让我好一顿找。”
管泊舟不喜欢白玲珑,更不喜欢苏家三姐妹,闻声不解地问道,“找我?找我做什么?”
苏雪莹道,“久闻管二爷的钢琴弹的极好,也不知道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听您演奏一曲?”
管泊舟自然不愿意。
弹琴只是为了陶冶情操,又不是拿出来卖弄的。
他想也没想地拒绝道,“许久没弹,手都生了,今天嘉宾贵客来了这么多,我就不丢这个脸了。”
苏雪莹的脸上不免露出了几分失望。
先前她还向父亲保证,说什么都会让管泊舟走上台呢。本以为管泊舟是个温和内敛的性子,肯定不好当面拒绝自己,没想到会这样的结果。
苏华莹却眼珠子一转,在一旁道,“管二爷,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天来了几位洋人,素来都不把咱们中国人放在眼里,总觉得咱们什么都不如他们。请您上台,也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们国人一点儿不差,该会的都会,助一助咱们的威势,别让人小瞧了。您若是不肯登台,只怕洋人又要笑话咱们了。”
为了能让管泊舟弹琴,她甚至不惜把民族荣辱都搬了出来。
这一下管泊舟就算想拒绝都张不开嘴了。
郁从筠能猜出苏华莹话里的意思,闻声便低着头喝茶没有吭声。实心眼的周郴却紧忙道,“既然是这样,泊舟无论如何都要登台献艺了。何况当初在国外留学时,你的钢琴是我们中间弹的最好的,多少洋人都比不上,不妨让他们见识见识。”
这个周郴啊……
郁从筠差点儿笑出声来。
完全被苏家三小姐给带偏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月光
不过这位苏家三小姐还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地就把事情抬高了几个等级,远不是管泊舟登台弹琴那么简单,他若是不做,最后国人丢脸,好像全是他的过失似的。
其实还不是为了用管泊舟的身份,给华洋商会增光添彩吗?
难怪苏成先那老狐狸如此地器重这个小女儿,看来她果然有些伎俩。
可惜啊……长得太普通了,完全和苏成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若是有白玲珑一半的风采,只怕当下的苏家会是另一番景象。
话至此处,管泊舟即便无奈,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既然这样,那我就弹奏一曲好了。事先说好,我只弹一曲。”
“那是自然。”苏华莹见他答应,心里十分的高兴,“管二爷是什么人,怎么能劳动您太过呢?”
眼见着小妹说动了管泊舟,苏雪莹笑得格外欢快,“多谢管二爷,都需要什么,我替您去准备。”
管泊舟道,“不需要什么了,只要把钢琴备好就行了。”
苏雪莹大,“您放心,是最好的钢琴,而且音都调好了。”
管泊舟点了点头,“好的。”
苏华莹道,“管二爷,这第二支舞曲之后,便由您来登场,好不好?”
反正已经答应了,早点儿弹完也可以早点儿下来。何况管泊舟并没有打算在舞会停留太久,他轻声答应道,“可以,没问题。”
苏华莹见他好说话,暗暗庆幸自己还是赌对了的。
两姐妹客气向三人告辞,欢天喜地地去找苏成先报告去了。
郁从筠感慨地道,“说起来好久没有听泊舟弹奏钢琴曲了,从前在国外,每周都能听得到。”
管泊舟道,“自从回国之后,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哪还有闲情雅致去弹琴呀。”
周郴道,“可不是嘛,泊舟好像还没安顿下来呢。”
郁从筠轻轻叹了口气,“要我说,你也该定下来了,总不能这样一直游荡着吧?不管是坚持己见,或是听从家里的安排,你总要选一条路来走。犹犹豫豫的,好好的年华都被耽误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番话,也只有至亲好友才能说得出口。
可即便如此,周郴还是觉得不妥,“从筠,你不要逼泊舟做决定。”
郁从筠道,“我不是逼他,而且在劝他。人这辈子就这么久,耽误一天少一天,你们想想看,若是泊舟此刻已经在大学任教,有多少迷惑困苦的学生得到他的指点,这会儿思想早就有了另一番境界了。他整天窝在家里,能做成什么事?”
管泊舟大受触动,“从筠说得对,是该下决定了。”
就在这时,舞曲已经终了,跳舞的众人纷纷走下了台。
马修夫人香汗淋漓地回到座位,嘟着红唇向丈夫撒娇,“亲爱的,我真是太累了,但心里却欢喜得很,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
马修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跳舞,回头我们也经常举办舞会好不好?到时候让庭柯和治哥都来参加,好好的热闹热闹。”
马修夫人捧着丈夫的脸亲了两口,“亲爱的,你真是太贴心了。”
白蓉萱恨不得把脸缩在脖子里。
她是真的看不惯这种亲密的举动。
闵庭柯忽然道,“哟,这苏成先又起什么幺蛾子!”
出什么事了。
白蓉萱立刻抬起头,向大堂中央望去。
只见苏成先再次走到扩音筒前,笑眯眯地说道,“诸位,舞已经跳了两曲,想必大家都累了。此刻请稍坐休息,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管二爷上台,为我们演奏钢琴曲。”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便想起了一阵掌声和叫好声,其中以女子的欢呼声最重。
钢琴曲?
只见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推着一架钢琴来到大堂中央,管泊舟也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缓步走到钢琴前。他彬彬有礼地向台下众人鞠躬行礼,这才慢慢坐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管泊舟的五官越发立体,尤其那坚挺的鼻梁,仿佛精心篆刻一般。
台下的女子高声欢呼,显得痴缠又恋慕。
只有白玲珑抱着胳膊,脸色阴晴不定的,十分生气。
管泊舟先试了下音。
钢琴虽然是新的,但却并不算最好。
管泊舟十指轻按,钢琴发出了流水一般美妙的声响。起初还很微弱,仿佛走入了茂盛的丛林,微风拂面,空气中全是花香。阳光透过叶片落在脸上,暖洋洋得格外舒适。林间有鸟雀的低鸣,溪水潺潺地流过,叶子落入水中,随水飘零,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紧接着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仿佛起了大风,叶片乱舞,发出哗啦啦地响动,紧接着风声一止,居然下起了雨。小雨淅淅沥沥地,惊动了丛林中的小兽,脚步声由远至近,越发的清晰。雨终于停了,夜色弥漫了整片树林。叶片上的水珠一颗颗飘落,月色下的树林终于缓缓归于安静。
一曲终了。
随着管泊舟按下最后一个音符,整个舞会的会场一片安静。
随后才有人忽然回过神来,兴奋地鼓起掌来。有人带头,接着便是第二人,第三人,继而整个会场的人都在卖力鼓掌。
白蓉萱也听得如痴如醉,心悦诚服地鼓掌。
马修夫人靠在马修的肩膀上,一脸幸福地道,“月光奏鸣曲,他弹得真是太棒了,长得也很英俊。他是谁?”
马修道,“是管家的人。”
“管家?”马修夫人道,“是市长的家人吗?”
“是的。”马修道。
马修夫人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难怪你没有鼓掌。”
马修和管泊远曾经为了利益闹过一些不愉快,当初他还没有被任命大使,有些事便做不了主说不上话,为此吃了不少暗亏。如今当上了大使,正筹谋着应该如何找回场子,对管家的人自然没什么好感。
管泊舟起身行礼,又缓缓回到了座位。
白蓉萱心里不禁感慨——这男人还真是多才,连难学的钢琴也会弹。难怪前世白玲珑会喜欢得那么义无反顾,只是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
她后来去了北平,便再也没有了白玲珑和管泊舟的消息。
随着第三只舞曲的开始,会场再次变得热闹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下场跳舞的人不多,大家都开始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了起来,毕竟这才是参加舞会的真实目的——拉拢合作伙伴。
一群洋人围了过来,与闵庭柯低声交谈了起来。
白蓉萱坐在一旁无所事事,肚子也开始不舒服起来。
一定是喝了太多的水。
闵庭柯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了?要去方便吗?”
还真细心。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我叫个小厮来带你去。”
他身边的常安和白蓉萱身边的吴介虽然都跟了过来,只是都被安排在了别处,一时找不到。
闵庭柯招手叫来一个会场的小厮,“你带着白少爷去方便一下。”
小厮立刻会意,微笑着对白蓉萱道,“白爷,您跟我来吧。”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碰面
白蓉萱还有些发愣。
闵庭柯安慰道,“没关系,你跟他去吧,不会有事的。毕竟是苏会长举办的舞会,你要是在这里掉了一根头发,我都会跟他算账的。只是不要走得太远,方便完了就立刻回来,也别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搭话,知道吗?”
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白蓉萱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小厮离开了。
马修不解地问道,“治哥做什么去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将话岔了过去。
白蓉萱跟着小厮的脚步,很快便出了大堂,沿着长长的走廊转两个弯,前头便是作为方便之用的卫生间。
小厮笑着道,“白公子,请自便,我在这里等着您,免得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找不到路。”
等着?
白蓉萱有些不自在地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我能找到路。”
小厮道,“那可不成。闵六爷把您交给了我,若是不把您平安送回去,中间出什么事儿的话,我可担待不起!”
白蓉萱无奈,只能自己走了进去。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卫生间呢,一间一间的木头隔板,里头则是抽水式的马桶。前世她曾见到过,这是洋人发明出来的新鲜玩意,据说非常的好用,很受大户人家推崇和喜爱。
白蓉萱走入隔间,再三确定门已经反锁好,这才方便起来。等她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迎面刚好碰到一个人影,那人西装笔挺,正是管泊舟。
管泊舟一见到她,吓得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跑到……男卫生间来了。”
男?
白蓉萱也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卫生间还分男女吗?领路的小厮也没有说明白呀。
不过转念一想,她此刻男装打扮,小厮若是领她去了女卫生间,那身份不就立时戳穿了吗?只怕会引起更大的骚动吧!
白蓉萱红着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管泊舟也立刻理解了她的难处,“行了,你赶紧出去吧。”末了还不忘补充了句,“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提起的。”
白蓉萱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你……”
可终究连抬头看他的勇气也没有,匆匆跑出了卫生间的门。
管泊舟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她居然跑到男卫生间去了,真是……
这么丢人的事情都被管泊舟看到了,以后她还怎么有脸见管泊舟?
白蓉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等她出了门,却发现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等在这里的小厮已经不见了人影,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其他突发的事情。
在陌生的地方白蓉萱立刻警觉起来,小心翼翼地沿着来时的路向前试探着走去。
没想到刚走到前方的转弯处,她便看到了一道靠在墙上的白色身影,正是白修睿本人。
他这是在等自己吗?
肯定没好事!
白蓉萱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故作平静地走了过去。
白修睿听到脚步声,侧过脸来冷笑着道,“三房的大少爷,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呀,是不是?治哥。”
恶人先告状!
白修治缓缓停了下来,“哪有,这不是就见到了吗?”
白修睿道,“我给你下了帖子,你为什么拒绝?”那口气猖狂的,好像拒绝了他便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
白蓉萱淡淡地道,“并没有拒绝,之前曾应邀前往,还特意叫上了四哥和五哥作陪,只是您贵人事忙,多半是给忘了,我们等了半晌就只好先行离开了。至于第二次下帖,我初回上海,手里也有许多事要办,实在是抽不开身,便无法赴约了。”
“忙什么?”白修睿冷冷地问道,“接手三房的家业吗?”
白蓉萱搞不懂他这样阴阳怪气地和自己说话究竟有什么目的。
以哥哥的身份回来接手三房的家业,有什么不对?还是说……他笃定了哥哥没办法回来接手家业,是自己这个冒牌货没有资格呢?
那哥哥的死便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白蓉萱直直地看着他问道,“正是,有何不可?”
白修睿被她坦然无惧的语气弄得一愣,随后才不屑地道,“你应该知道,如今白家当家做主的人是二房吧?”
那又怎么样?
白蓉萱点点头,“知道。”
白修睿哼了一声,“那就再好不过了!俗话说独木难成林,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与二房为敌显然不现实。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我或许会仁慈一点儿,给你些好日子过,但若是和我过不去,别说是闵庭柯,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阴狠的味道,让人听着就浑身不自在。
如果换作前世的白蓉萱,此刻肯定已经怕了。但经历过哥哥的早逝,白蓉萱非但没有觉得惊慌失措,反而迎难直上地盯着白修睿的眼睛道,“哪怕只是一棵树,只要足够坚韧有力,终究能长成参天大树。我谁都不用依靠,就凭自己的力量,你看我能不能保得住自己。”
这就是当面下战书,要和自己过不去了?
白修睿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你说什么?”
白蓉萱微微一笑,波澜不惊地道,“怎么,你没听清吗?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白修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自他出生以来便一直养尊处优,蔡二太太拿他当眼珠看待,谁都不能碰一下,想当初白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哪怕说了他几句,蔡二太太也要哭闹上好一阵。白老太爷虽然不怕,但终究心里厌烦得很,后来便不怎么理会白修睿,对他自然也谈不上指点和亲近了。所以当白老太爷去世之后,作为二房长孙的白修睿也不愿意露面,要不是蔡二太太好话商量,只怕他都不愿意为祖父披麻戴孝。
白修睿咬牙切齿地道,“怎么着?仗着自己有闵庭柯在后面撑腰,就敢目中无人了?听我说,闵家的确有点儿实力,可就算这样,他也不可能随时保护在你身边,你终有落单的时候,就比如说现在。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上海滩弱肉强食,可不是动动嘴就能活下去的,你再跟我嘚瑟,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白蓉萱被他的气势所震,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一步。
白修睿冷笑道,“怎么?知道怕了?”
不等白蓉萱开口,一旁便响起了管泊舟的声音,“咦?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
当着管泊舟的面,白修睿总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吧?
白修睿道,“这里没你的事儿,玲珑还在找你呢,赶紧去吧。”居然想打发了管泊舟。
白蓉萱趁机转身想跑,却被白修睿抓住了手臂,狠狠地推到了墙上。
白蓉萱后背被撞得生疼,却也只能忍住不出声。
管泊舟见状忙道,“白二爷,你这是做什么?请你放开他。”
白修睿正在气头上,还哪里管得了什么管家闵家,口气不善地道,“走开!没你的事儿!”
管泊舟只好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将他和白蓉萱分开了,“请你对我的朋友客气些。”
白修睿显得有些意外,“你说什么?你和他……是朋友?”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善意
管泊舟面无表情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是不信?”
白修睿当然不信,“你怎么会认识他呢?你知道他是谁吗?”
管泊舟点了点头,“当然知道。他是白修治,我和他在南京的时候就认识了。”
南京……
对,还有南京。
白修睿阴鸷的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脸上,又扫了管泊舟一眼,这才愤愤然地转身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管泊舟这才问道,“怎么样?疼了没有?”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管泊舟叹了口气,“真是把我给吓了一跳,生怕这白修睿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你以后碰到他,还是尽可能躲着些吧,这人是个疯子,不能以正常人的眼光看待。”
白蓉萱道,“早晚都有遇上的机会,躲是躲不过的。”
她说得轻松,却把管泊舟急了个够呛。
管泊舟道,“可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是个……额……你知道的,在力量上你就不占优势,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只能是你。”
这一点白蓉萱也想到了,只是她没预料到白修睿居然敢在舞会上对自己动手,看来自己还是太大意了,也小瞧了对方的心狠手辣。
白蓉萱道,“你放心吧,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小心,不会再给他可乘之机的。”
管泊舟微微一笑,“那就好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白蓉萱只能没话找话地道,“你刚刚钢琴弹得很好。”
管泊舟道,“是吗?许久不弹,手都生了。要不是苏家的两姐妹再三恳求,我说什么也不会献丑的。”
白蓉萱道,“这样呀……”
管泊舟忽然问道,“你在白家生活得怎么样?”
白蓉萱道,“一切如常,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管泊舟‘哦’了一声,“有没有找到关于你哥哥的线索?”
白蓉萱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
管泊舟道,“慢慢来吧,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
两人站在走廊的转弯处说起了话。
白蓉萱道,“你经常参加舞会吗?”
管泊舟道,“没有,我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场合,还不如待在家里看本书来得自在。今天是特殊情况,不来不行。”
白蓉萱笑着道,“我还是第一次来舞会呢。”
“是吗?”管泊舟道,“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看你和李家的小姐还跳了一支舞。”
白蓉萱红着脸道,“快别提了,我根本就不会跳舞,还不小心把李小姐的脚给踩了。”
管泊舟道,“初学者都是这样的,没什么,慢慢地就好了。”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半天,直到有人去卫生间方便路过这里,见到两人,忙打了声招呼,“管二爷,您怎么在这里呀。”
管泊舟道,“没什么,这里安静些。”
那人立刻会意,从两人的身边走了过去。
管泊舟道,“我们也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就走了,你要留到什么时候?”
白蓉萱道,“不知道,我是跟六叔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走。”
“六叔?”管泊舟疑惑地道,“是谁?闵庭柯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对,就是他。他虽然年纪小,但按辈分我得叫他一声六叔。”
管泊舟笑着道,“人小辈分大。你还记得我家的电话号码吗?”
白蓉萱道,“记得,我把它抄录下来了。”
管泊舟道,“如果遇到事儿,你可以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就一定不会拒绝。”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向自己表达善意了。
“好。”白蓉萱低着头,一脸的不好意思,声音也低得像蚊子叫。
管泊舟道,“走吧,我们赶紧回去吧。你出来太久,闵六爷会担心的。”
两人重新回到大堂,分开来各自回了座位。闵庭柯正和洋人打得火热,见她回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白修睿找你的麻烦了?”
“你怎么知道?”白蓉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闵庭柯低声道,“你刚走他便追了过去,我一猜就是去堵你了。”
白蓉萱看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来帮我?你就不怕他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怎么?生气了?”
生气倒是谈不上,毕竟闵庭柯也没有搭救自己的义务。可心里却多少有些不痛快,感觉闵庭柯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对她的事情也不怎么关心。
白蓉萱隐约有些失落。
闵庭柯道,“你放心好了,白修睿那个人看着冲动易怒,其实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对你动手?他就算想要害你,也肯定找个人不知鬼不觉的时机。他又不是像邢万山一样的草莽,一旦人命官司在身上,以后还怎么外出行走?谁还敢和他做生意呀?顶多也就是吓唬你两句,又算了什么大事?”
可就算这样,白蓉萱仍旧心有余悸。
闵庭柯继续道,“何况等你接手了三房的家业,以后和他打交道的机会便多了去,我不可能随叫随到,时时刻刻保护在你的身边,既然早晚都要遇上,早一点儿晚一点儿又有什么分别,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你看清楚他的嘴脸和手段。说到底,白修睿也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越是装模作样放狠话,越证明他手底下没多少真本事,你与其惧怕他,还不如想想将来如何应酬你那个二伯父和蔡氏。”
二伯父?
白蓉萱有些不理解。
白元德昏庸不靠谱,是整个上海滩都知道的。
闵庭柯见状笑着道,“白家的人,就没一个省油的灯。你二伯父这个人啊……”他说到这里声音一顿,似乎在纠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个人,左思右想仍选不出合适的,最终只能道,“等你将来遇上了就知道了,绝非等闲之辈。”
能得到闵庭柯这么高的评价,看来白元德一定有过人之处。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了解?”
闵庭柯道,“我和他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一些。我有时候都在好奇,你说以白元德和蔡氏的心机,怎么可能生出白修睿和白玲珑两个草包来?”
草包?
白蓉萱道,“他们才不是草包呢。”
闵庭柯道,“因人而异吧,反正在我的眼里,他们俩那榆木脑袋和草包一个样。我每次看白修睿费尽心机自作聪明地在我面前蹦跶就想笑,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心思就像镜子一样都摆在了人前,偏偏他还一副精明的谁都不如自己的样子,真是笑死个人。”
白蓉萱道,“那是因为你聪明过人,一点就透,他的这些伎俩自然不入你的眼,可放到那些不如他的人眼里,说不定白修睿还有惊天大智慧呢。”
“呸!”闵庭柯不屑地道,“他也配?他要真有这两下子,刚才就不该跟你出去。程咬金的三板斧,他也就这点儿道行和本事了。如果换作是我,这会儿早就把你折腾得生不如死了,还能让你好端端地出现在舞会上?”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比方
这也太狠了吧?
白蓉萱被唬得说不出话来。
闵庭柯见状瞪了她一眼,“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紧张什么?”
白蓉萱道,“可你说得也太吓人了,难道我得罪了你,你就要杀了我不成?”
闵庭柯诧异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得罪我?”
白蓉萱解释道,“不是真的要得罪,只是打个比方呀。”
闵庭柯微微一笑,嘴角浮现出少年气的笑容来,“那为什么你能打比方,我就不行?”
什么?
白蓉萱完全被他给绕晕了。
闵庭柯道,“只要你一直像现在这样乖乖听话,就永远都不会得罪我,我自然也不会处置你了。”
白蓉萱却道,“你脾气古怪,动不动就生气,我怎么知道哪句话说不对,就会把你给惹着了呢。”
闵庭柯一愣,“胡说!我什么时候动不动就生气了?”
还说没有呢……
白蓉萱聪明地闭上了嘴,不想再和他夹缠不清。
正好洋人有话跟闵庭柯说,他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过去。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在人群中寻找起管泊舟的身影。只是她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难道是已经走了吗?
白蓉萱轻轻地叹了口气。
管泊舟此刻的确已经出了门。他走得悄声无息,只与郁从筠和周郴打了声招呼,还特意叮嘱两人不用相送。郁从筠知道他向来低调,今日肯来这种场合已经非常难得了,便笑着答应,三人约定改天一起吃饭,见面好好闲聊一阵。
管泊舟出了门,恰巧遇到了正在外面抽烟的李春晓。一见到他,李春晓立刻掐灭了烟头,飞快地奔了上来,“管二爷,您这是……”
管泊舟没想到会遇到熟人,只能笑着道,“家中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李春晓一惊,“那……那怎么行?苏会长知道吗?我这就去请他来。”
“不用麻烦了。”管泊舟道,“这么多人需要招待,哪里顾得过来?你不用理会,我自己走就是了。”说着便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沿街寻找自家的车子。
此刻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夜晚显得格外冷清,四周恢复了上海滩难得的安静。空气有些发凉,管泊舟情不自禁地系紧了衣扣。李春晓匆匆追上,“管二爷,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了您。”
管泊舟客气地道,“并没有怠慢,我玩得很开心,多谢你们的招待。”
“不敢当。”李春晓只能硬着头皮凑近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如此重要的贵客就这么走了,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是华洋商会招待不周,惹恼了管家,到时候传出什么闲话来,苏会长那边只怕又要发一阵火。
李春晓的冷汗都流了下来。
管泊舟很快便找到了自家的车子,这是管泊远的私人用车,今晚既然是管泊舟来代替他参加舞会,自然也是留给管泊舟用了。
司机是管泊远的贴身亲兵,上过战场的人,行事果断利落,一见到管泊舟,早就快步下了车,不等李春晓上前,他已经打开了车门,“二爷,是要回家吗?”
管泊舟点了点头,“大哥交代给我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司机微微一笑,请了管泊舟上车。眼见着李春晓还站在一旁,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您还有什么事?”
李春晓急忙让开一步,“没……没有。”
司机回到驾驶室,启动了车子开了出去。
李春晓一直等车子走远,这才快步回了舞会大堂,找到了正在与人说话的苏成先,低声附耳道,“会长,管二爷走了。”
“什么?”苏成先果然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李春晓白着脸道,“走得很急,我留也留不住,根本没机会向你通报。”
苏成先问道,“脸色如何?可有什么不痛快?”
李春晓摇了摇头,“那倒没有,看着挺正常的。”
苏成先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样好了,你这就守在门口,再有贵客离开,你记得来知会我一声,若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就由你代我送客好了。”
这么冷的夜……
可李春晓却一句‘不’字都不敢说,急匆匆地跑去了门外。
李雪竹坐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父亲弓着腰忙碌的样子,心里好一阵心疼。这几日天气忽寒忽暖,父亲的腰病又犯了。
同桌的小姐忍不住问道,“雪竹,你不用去苏家大小姐身边走个过场吗?这三位小姐没一个好相处的,你小心她们挑你的毛病,回头要跟你算账的。”
说话的人平日里和李雪竹的关系还算亲近,因此才出口提醒,生怕她吃了苏家三姐妹的亏。
李雪竹道,“你看她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我这时候凑过去,不是在抢她们的风头吗?只怕她们的心里会更不高兴。”
此刻的苏家三姐妹正和几个青年男子聚在一起说话,一个个脸上笑意盈盈的,别提多欢快了。
李雪竹心中冷哼——也难怪苏家三姐妹这么上赶子。那苏雪莹都已经二十几岁了,到现在还没有定亲事,再蹉跎两年,只怕就要成老姑娘了。只怪苏成先眼光太高,总想借三个女儿的婚事再上一层楼,因此挑来挑去的,门第太差的他看不上,门第太高的人家看不上,也就苏成先把这三个女儿当成宝贝吧,放在别人家里,只怕连正位都坐不上。
苏雪莹的年纪大了,自然着急自己的亲事,但凡谁家举办舞会,她是必要到场的,总和一群青年男人聚在一起谈谈笑笑,为自己寻找着意中人。
只可惜呀……
苏家的声名太差,一提到苏家,媒人都不敢接这趟差。
李雪竹想着想着,又把目光落在了远处的白修治身上。
白家的这位少年公子相貌英俊,又有白家的地位贴金,看人品更是单纯的如同一只小白兔。若是能和这样的人走到一起……下半辈子就真的不用愁了。
李家只是苏成先养在身边的一条狗,李雪竹在苏家三姐妹的面前更是如同侍女一般。苏雪莹一心扑在自己的婚事上还好,那苏梅莹却阴阳怪气的极不好相处,稍有不慎就要被她恶狠狠地教训一番。至于苏华莹就更是精明厉害得过分,年纪不大却一肚子花花肠子,在她手底下根本就讨不着好。
李雪竹的婚事家里帮不忙上,她也只能自己为自己筹谋考虑。
要真能嫁给白修治,她就再也不用过那狼狈不堪看人眼色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李雪竹知道自己必须得有所行动才行,否则等这样的香饽饽被人盯上了,自己可就一点儿优势都没有了。
她不顾周围莺莺燕燕的嬉笑声,低着头满怀心事地筹谋起来。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抹黑
洋人又待了片刻,便觉得无聊,也准备起身离开了。
白蓉萱见状不解地问道,“舞会结束了吗?”
闵庭柯道,“舞会没有结束,但洋人却坐不住了。他们觉得这舞会没趣,想去马修的地盘再来第二波。”
白蓉萱道,“那你也会去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我才不去呢,他们喝得酒烈极了,我可喝不惯。”
白蓉萱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还会喝酒?”
他才多大啊!
闵庭柯笑着道,“喝酒有什么不会的?喝酒又不是喝毒药,你干嘛瞪着眼睛一脸的惊讶?我毕竟是个男人,出门应酬难道只喝茶水不成?我可不想被人当成小孩子,你会愿意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做生意吗?”
这倒是……
谁会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呢?
白蓉萱道,“可……可你也太小了吧?”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你为什么总喜欢拿年纪来衡量一个人呢?年纪又不能代表什么。难道活得时间长的人就一定很厉害吗?你看看这满屋子坐着的上了年纪的人,一个个的有什么能耐?”
白蓉萱根本就说不过他,几次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乖乖闭上。
闵庭柯心满意足地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没理了。”
白蓉萱道,“在你这里,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闵庭柯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你要是有理就只管和我辩白,如果你说得对,那我就承认好了。俗话说有理总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咱们总不能和古语唱反调吧。”
白蓉萱苦着脸道,“我看你没理也能辩三分,谁能说得过你?”
闵庭柯笑着道,“多谢治少爷赞美,小人真是愧不敢当呀。”
……
真没想到闵庭柯居然也有开玩笑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话,马修突然问道,“庭柯,你和治哥与我们一起去吧,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闵庭柯立刻道,“我倒是很想跟你们走,可惜不行呀!治哥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得把他送回到家里去才行。”
啥?
白蓉萱顿时傻了眼。
自己好得很,怎么就突然不舒服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
马修闻声关心地向白蓉萱看到,“治哥,你哪里不舒服,用不用看医生?”
还看什么医生呀……
白蓉萱看向了闵庭柯。
闵庭柯淡定地道,“没那么严重,估计是这舞会上的水果不新鲜,不小心吃坏了肚子,你没看他刚才去方便了那么久吗?这个苏会长啊,实在太会精打细算了,也不知从哪陶腾来这些烂果子,真是坑害人!”
末了还不忘抹黑苏成先一笔。
这个闵六啊……
实在是太坏了。
马修失望地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改天再一起吃饭好不好?”
闵庭柯痛快地答应下来,“当然好,我做东请客。”
“好!”马修显得十分高兴,这才张罗着洋人们集体离席准备离开。苏成先虽然一直在远处与人说话,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洋人的方向,见他们都站起了身,连忙跑了过来,“大使先生,您这是……”
马修面无表情地道,“我们要走了。”
苏成先脸色微变,“舞会还没结束呢,怎么就要走了?可是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马修毫不客气地道,“苏会长,你准备的果子不新鲜!”
他声音不大小的,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他们的身上,话音未落,周围的人便响起一阵嘘声。
苏成先的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大……大使先生,这水果都是从广州运来的……”
马修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礼貌地点了点头,“苏会长,多谢你的招待。”说着便带着洋人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
苏成先急匆匆地赶在后面相送,那画面怎么看都觉得滑稽。
闵庭柯憋不住,终究还是笑了起来。
白蓉萱道,“六叔,你也太坏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多好玩呀,你看苏成先那小短腿,哈哈……”
白蓉萱也忍不住笑了笑,“六叔,我们也要走吗?”
“嗯。”闵庭柯道,“咱们等洋人走远了再离开。”
白蓉萱有些搞不懂,闵六带自己出席这样的场合,究竟目的何在呀?
不会真的是让她见见世面,看看热闹吧?
白蓉萱想不明白。
闵庭柯见她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低声道,“我问你,苏成先举办这场舞会的目的是什么?”
啊?
白蓉萱一愣,“我……我怎么知道?”
闵庭柯一本正经地道,“我带你是来玩的吗?这么大的场合,你若是没学到什么东西,岂不是白来了?”
居然还有考试!
白蓉萱惊慌地道,“可……可你之前也没有告诉我呀,我都没有关心这些,这次不能算!”
闵庭柯道,“也行,今天姑且放过你……”没等白蓉萱松口气,他又继续道,“你不妨好好琢磨琢磨,等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再回答我。”
白蓉萱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六叔,你怎么样这样啊!”
太无耻了。
“我怎样了?”闵庭柯似乎很喜欢看到白蓉萱这副六神无主的可爱模样,笑眯眯地说道,“这样好了,我给你一点儿提示。你自己想想看,今天苏成先都跟谁说了话,注意力都放在了哪些人身上,又亲自迎接了谁进门,把这些都联系在一起,你多半就知道怎么回答我了。”
……
白蓉萱只觉得越听越糊涂。
满屋子里绝大多数的人她都不认得,又怎么知道苏成先都和谁说了话?
白蓉萱不安地问道,“如果我答不上来呢?”
“那可不行!”闵庭柯道,“你要是答不上来,我可是要惩罚你的。”
还有惩罚?
白蓉萱道,“什么惩罚?”
闵庭柯坏笑着道,“现在还没想到,等我到时候再告诉你。你会游泳吗?”
游泳?
白蓉萱飞快地摇了摇头,“我不会。”
“那就好。”闵庭柯道,“不如我让你潜入黄浦江下,帮我打捞几块鹅卵石好了。我家花园鱼池里的石头不知道被谁给偷走了,正好空了几处……”
捞石头?
白蓉萱想哭的心都有了,“我……我不行,我不会游泳,下水就淹死啦。”
闵庭柯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就容我再仔细想想好了。”
白蓉萱小声道,“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一起出来了。”
闵庭柯道,“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两人说话间,苏成先已经带着手下走了回来,显然是送走了马修一行人。只见苏成先脸色阴沉,显得十分不痛快。
白蓉萱道,“苏会长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那是一定的。”闵庭柯道,“我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他不生气才怪,只怕他此刻正后悔不该请我来舞会呢。”
这里头与闵庭柯又有什么关系?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打算
白蓉萱一脸迷糊。
闵庭柯道,“就你那笨鸡脑袋,还是别想这么复杂的事了。你准备准备,咱们也走吧。”
“好!”白蓉萱爽快地答应下来。
闵庭柯笑着问道,“怎么?已经不想待了?”
白蓉萱道,“要不是你,我才不会来这种场合呢。”弄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仿佛一只鸭子进入了鸡群,看什么都不适应。
闵庭柯问道,“这种场合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妥当?”
不妥当自然是没有,只是自己不习惯呀。
白蓉萱道,“我……我不喜欢……”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你喜欢什么?哪来的这么多毛病?听没听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你既然要接手家业,以后像这样的场合只会越来越多,难道还能每次都躲在人后不成?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不喜欢也要逼着自己去适应。”
白蓉萱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却还是忍不住道,“六叔,你不是也很少出席这种场合吗?”
“嘿!”闵庭柯道,“你跟我比什么?”
为什么不能比?
有什么了不起。
白蓉萱轻轻地‘哼’了一声。
眼见着四周仍旧一副乱糟糟的局面,闵庭柯索性直接站起了身,“治哥,咱们走吧,闹哄哄地吵得我头疼。”
白蓉萱跟着起身,两个人大步向门口走去。
苏成先见状立刻迎了上来,“闵六爷,您这是做什么去?”
闵庭柯道,“有些累了,准备回家洗洗睡了。”
苏成先眯起眼睛道,“这才几点啊,时间还早呢,怎么不多玩一会儿?这洋人虽有地位和势力,但毕竟与我们不是同族,闵六爷有机会还是该亲近亲近自己人才对。洋人前脚走,您后脚就离开,岂不寒了大家伙的心?”
那口气好像闵庭柯是一个见利忘义的谄媚小人,只知道阿谀奉承洋人,反而对自己的人疏远得很。
闵庭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不是为了苏会长的几分面子,今晚都不会来。只是可惜呀,到底没给苏会长和洋人说话的机会,你这心里肯定不痛快吧?”
当面戳人的短处,哪有这样办事的?
白蓉萱有些不安地看着闵庭柯洋洋得意的脸。
苏会长虽然不高兴,但终究不会表现在脸上,“老弟这是什么话?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就已经给了老哥哥极大的脸面,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不痛快,何况我年长,就算老弟做了什么不妥之事,当大哥的也只会一笑而过,难道还会与你计较不成。”
大哥?真不要脸!
闵庭柯冷冷地笑了笑,“苏会长,我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见吧。”
说完便带着白蓉萱转身就走。
既然对方不给自己脸面,苏成先也不愿再去赔笑脸,索性让李春晓代自己送客。闵庭柯没将他的这些小算计放在心里,出了门甚至不给李春晓寒暄的机会,径直走向自家的车子。
在所有的轿车中,闵家的乃是最新款的一辆,车漆在黑夜中闪闪发光,如鹤立鸡群一般,一眼便能看得到。
他的步子很快,白蓉萱追得非常吃力。
没想到李雪竹还追了上来。
“白公子!”她轻声叫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白蓉萱愣了愣,“李小姐有什么事儿?”
李雪竹笑着道,“没什么,只是看您要走了,好歹也是共舞过的,所以来送送您。”
白蓉萱有些尴尬地道,“多……多谢您了,告辞。”
李雪竹没想到闵庭柯会走得这么急,见状匆匆赶出来,目的就是和白修治说上几句话,怎么可能让他轻易离开呢?李雪竹忙道,“相逢即是有缘,若是您今后想学跳舞的话,我倒是可以教您,就怕自己学艺不精,让您笑话。”
学跳舞?
白蓉萱暂时可没这个打算。不过既然是对方的一片好心,她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笑着道,“若是得空的话,自然要向李小姐请教。”
李雪竹心满意足地道,“那我等着您。”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还在等我,先告辞了。”
李雪竹笑着将她送到车旁,柔声道,“白公子,慢走。”
白蓉萱再三道谢,这才红着脸坐进了车厢。闵庭柯对司机吩咐道,“走吧,去白家。”
车子稳稳地开了出去。
李雪竹望着远去的车影,微微地笑了起来。一旁的李春晓最了解女儿,见状便打听道,“雪竹,你这是……”
李雪竹道,“爹,您看白公子怎么样?”
李春晓道,“样貌自然是过得去的,只是白家如今是二房当家,他这样的性子,在白修睿和蔡氏的眼皮子底下,怕是没好日子过。”
这一点李雪竹自然也考虑到了,“不过有闵六爷在背后相助,那就又不一样了吧?”
李春晓问道,“你怎么知道闵六爷会帮他呢?”
“难道放任白家做大吗?”李雪竹信心满满地道,“白修睿和闵六爷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上海滩谁不知道?你看闵六爷对白公子的态度就知道了,估摸着是准备扶植他取代白家二房呢。白公子性子绵柔,最适合做傀儡了,到时候白家闵家都在闵六爷的手上,他的势力便更大了。”
李春晓道,“越是这样,你的希望便越小。咱们家的家底太薄,白公子未必看得上。”
“那可不一定。”李雪竹道,“事在人为,难道就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我这辈子可不想庸庸碌碌的过活。人这一生时光短暂,忧多乐少,我定要活出个样子来才行。”
女儿要强,心机又深,李春晓自然是知道的。他索性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雪竹笑着道,“爹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的。”夜晚风凉,她低声道,“爹,咱们赶紧回去吧,出来得太久,苏会长怕是要多心。如今他虽然不敢和闵六爷撕破脸,但终究还是有防备的,若是误认为您站到了闵六爷那一边去,只怕接下来您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苏成先那个人的心思,比黄浦江的江水还要深。
李春晓道,“傻丫头,你能想到的,难道爹想不到?走吧,你穿得少,小心着凉。”
父女二人这才回了舞会的大堂。
坐在车里的闵庭柯去趁机打趣起白蓉萱来,“真没想到,咱们治哥这么有魅力,才跳了一支舞,就让李小姐巴巴地跑过来相送,怕是一见倾心,看中你了吧。”
白蓉萱汗毛都竖了起来,“六叔,这种玩笑不能随便说的。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到李小姐的清誉,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闵庭柯笑着道,“那怕什么,到时候你干脆把她娶了,不就一了百了,自然也没人能说什么了。何况车里总共就三个人,你不说,我不说,难道司机会多嘴乱说话吗?”
他的话音刚落,开车的司机便急忙道,“六爷放心,我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
“听到了吧?”闵庭柯得意地道,“你这一天,只会瞎担心。”
白蓉萱道,“反正你就别说这样的话了。”
闵庭柯嘿嘿一笑,“怎么着,难道你没看上她?”
谁?李小姐吗?
白蓉萱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自己连李小姐什么样子都没有记住。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自大
白蓉萱不知该怎么开口,“我……反正你别说就是了。”
闵庭柯道,“算你小子有点儿眼光,我告诉你吧。与你跳舞的这位李小姐可不是等闲之辈,你以后最好离她远一点儿。”
“为什么?”白蓉萱不解地问道。
闵庭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小子怎么每天张口闭口的‘为什么’,你给了我多少钱,我要这么卖命地给你解答?”
白蓉萱道,“我不是一时半会想不到吗?”
闵庭柯嫌弃地瞥了她一眼,“说你是笨鸡脑袋,这会儿服不服气?”
如果她说了服气,不就等于承认自己真的笨了吗?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不服气!”
闵庭柯微微一笑,“好吧,那你也不要问我,自己去想吧。”
不问就不问!
白蓉萱干脆把脸转向了窗外,不理他了。
闵庭柯见状道,“你真的不想知道?”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想。反正六叔让我离她远一点,我就远一点儿好了。听人劝,吃饱饭。”
何况她本身也没想过要和李小姐频繁走动起来。她的身份摆在这里,还是尽可能地减少与人接触。上海滩遍地都是聪明人,说不定她哪个不小心,就被人看出了端倪。
她还是要抓紧时间调查出害死哥哥的凶手,然后便告别这里,回到杭州和亲人相伴,此后一声都不再远行了。
白蓉萱满心幻想着。
闵庭柯却笑着道,“你倒机灵,有本事别听我的话呀。”
“那怎么行?”白蓉萱道,“对的话还是要听的。”
闵庭柯‘哼’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有说错的时候?”
这也太自大了吧?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索性就当自己没听到,也懒得接茬了。
闵庭柯却精神大好,笑呵呵地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白修睿都与你说了什么呢。”
白修睿啊……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他冷冽充满杀意的眼神。
她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威胁了我几句。”
白修睿也就这点本事了。
闵庭柯大概猜得到,一脸轻蔑地道,“是不是让你乖乖听话配合,二房会放你一马之类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怎么知道?难道当时你也在旁边偷听?”
“偷听什么?”闵庭柯不悦地道,“就白修睿那猪脑子,还能有什么新花样不成?翻来覆去就这点儿招数,枉他年纪没少活,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等等……”他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揪住了白蓉萱话里的措辞,一脸好奇地问道,“你刚刚说话时用了个‘也’字,难道白修睿与你说话的时候,旁边还有别人?”
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单凭一个‘也’字,就能猜到还有别人在场?
这也太厉害了吧。
白蓉萱不敢隐瞒,小声道,“当时管二爷正好路过,替我解了围。”
“管泊舟?”闵庭柯诧异地道,“帮你解围?你没认错人吧?”
“当然没有。”白蓉萱道,“怎么可能认错?”
闵庭柯了然地笑了笑,“原来如此。治哥,你跟我说实话,你很早之前就认识管泊舟吧?”
这也被他猜到了?
白蓉萱本不想承认,但她又实在不擅长撒谎,只能一脸为难地道,“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闵庭柯道,“管泊舟有什么了不起的,认识就认识了,你怕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事不想被我知道,心里在顾忌着什么?”
老天爷!
这人的心思转得太快,宛如鬼魅,白蓉萱简直不敢再跟他说话了。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我有什么可顾忌的?只是在南京时遇到过混个脸熟罢了,实在没什么交情。”
闵庭柯见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一看就是有事隐瞒。不过他也不是那多嘴之人,既然人家不想说,自然不会穷追不舍揪着不放。
闵庭柯轻快地笑了笑,“我说呢,他进门的时候你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我当时就猜到你八成是认识他的。”
太厉害了!厉害的让人害怕!
白蓉萱道,“萍水相逢,又没什么深交,六叔知道就行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她故意说得轻松,可任谁都能听得出她语气中的紧张。
闵庭柯更想笑了。
这个治哥太有趣了,就像一张单纯的白纸,不管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表现得明明白白的。
真不知道他过去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像他这样单纯无害的人走在大路上,真的不会被人坑骗吗?
车子在路上转了个弯,前头闪过一片亮晶晶的霓虹灯。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落在了上面。
霓虹闪烁,灯火辉煌,让她想到了前世和吴妈在这大街上漫无目的行走时的场景。当时的难处历历在目,可重活一世,境遇却早已大不相同。
白蓉萱心中感慨万千。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白蓉萱诧异地转头看向闵庭柯,“六叔,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闵庭柯道,“你想什么这么专心,连我说话都没有听到。”
白蓉萱道,“我走神了,六叔你刚刚说了什么?”
闵庭柯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说我饿了,想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饿了?
白蓉萱道,“晚上您不是吃晚饭了吗?”
闵庭柯白了她一眼,“我昨天还吃饭了呢,今天就不用吃了?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不是也正常吗?别废话了,来陪我吃点儿宵夜。”
司机打开了车门,闵庭柯白蓉萱双双下了车。一直跟在后面的几辆车子也停了下来,常安带着谭龙、谭虎和吴介匆匆跑上前来,“六爷,出什么事儿了?”
闵庭柯一脸淡定地道,“我饿了。”
常安立刻道,“六爷想吃什么?”
闵庭柯没有回答,而是向白蓉萱问道,“治哥,你想吃什么?”
白蓉萱道,“我一点儿都不饿,你自己吃吧。”
话音未落,便收获了闵庭柯的白眼一枚。
闵庭柯犹豫了片刻,“我想吃广式卤味。”
常安笑着道,“前面的曾记卤味做得很好,要不您去尝尝?”
闵庭柯道,“好啊。”说着便领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过去。
吴介也总算有机会凑到白蓉萱的身边问道,“治少爷,您一切都好吧?”
好久没得到她的消息,真是把吴介给担心了够呛。
白蓉萱道,“放心吧,有六叔在,自然是天下太平。”
两个人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闵庭柯那灵敏的耳朵给听得清清楚楚。见白蓉萱如此的倚重自己,闵庭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高声道,“治哥,你磨蹭什么呢?赶紧过来!”
白蓉萱一路小跑着赶了过去,“六叔有什么吩咐?”
闵庭柯道,“没什么,你挨着我近些。这黑灯瞎火的,万一从角落里冲出一个与我有仇的人,我想保护你都来不及。”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远门
白蓉萱无语地道,“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呀?怎么有那么多想要害你性命的人?”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闵庭柯淡淡地道,“人在世间行走,若是事事都能尽如心意反倒好了。我规规矩矩地做着自己的生意,可就是有人要和我过不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什么人无害虎心,你又不是什么纯良好打交道的人。
白蓉萱心里默默想着。
一行人来到了一家店铺门前。
早有伙计出来迎客,笑眯眯地将人请了进去。因雨夜客人本来就少,此刻又过了饭时,因此店内空荡荡的不见一个客人,闵庭柯找了个角落坐下,向常安等人问道,“你们有谁饿了?”
这些人就算饿了,也不敢这个时候说呀,难道还能和闵六爷坐下来一起吃不成。大家都摇头说不饿,闵庭柯便顺势道,“那就别都杵在这里了,你们去车里等吧,门口留着谭龙和谭虎照应就行,正好让我和治哥消消停停地吃口饭。”
谭龙道,“六爷,我和谭虎各带几个小弟,把前后门都守着吧,这样也能安全些。免得从哪儿冒出来个愣头青,再把您给冲撞了就不好了。”
闵庭柯笑着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刚刚故意拿话逗治哥呢,难道连你也信了不成?放心吧,没那么多人要我的命,我若是真死了,上海滩不知道要哭晕多少人呢!可不是开玩笑,这里头利益复杂,没有闵家这棵大树撑着,多少人家的日子怕是都要过不下去了。”
谭龙道,“我们自然是相信,只是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自从白家庙闵庭柯受伤之后,他身边的人便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毕竟能死里逃生一次,还能逃过十次百次不成?
闵庭柯无奈地道,“好,那就这样安排吧。”
众人这才退了出去。
店内伙计见到这番阵仗,虽然不认得闵庭柯,但也知道是个得罪不起的。上来询问吃什么饭菜时,声音都变了调,身子更是不住地打着哆嗦,显然是被吓到了。
白蓉萱故意看了闵庭柯一眼——看你多吓人!
闵庭柯问道,“治哥,你想吃什么?”
白蓉萱摆了摆手,道,“我不吃,晚上吃了不少,此刻一点儿都不觉得饿。”
闵庭柯道,“那怎么行,多少吃一点儿,难道你就坐在这儿看着我吃?”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呀,我就瞪大了眼睛看六叔吃,把你咀嚼食物的表情看得仔仔细细,然后好好地学习一番。”
闵庭柯瞪了她一眼,“吃饭有什么好学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个饭桶呢,每天只围着饭桌子晃悠。这玩意长嘴就会,你这笨鸡脑袋,难道连吃饭也不会?”
又说自己笨!
白蓉萱气呼呼地转过脸,干脆不理他了。
闵庭柯见她说不过自己,得意地笑了起来,又对伙计点了几道招牌菜,然后才一边喝茶一边道,“对了,我过几天可能要出趟远门。”
白蓉萱问道,“远门?你要去哪里?”
闵庭柯道,“你猜。”
白蓉萱无语地道,“中国这么大,你让我怎么猜?这不是为难人吗?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难道还能知道你的想法不成?”
闵庭柯微微一笑,“也对,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要去一趟新疆。”
“新疆?那么远?”白蓉萱不敢置信地道,“是为了棉花的事吗?”
闵庭柯满意地点起了头,“不错,总算知道动脑子了。之前与我合作的棉农都被白修睿用高价抢走了,我自然要另辟蹊径再寻几处棉花供应才行。”
白蓉萱不解地道,“这种事要你亲自出马吗?四处战乱,新疆离上海又这么遥远,路上肯定会很危险吧?让常安去不行吗?”
闵庭柯道,“哎哟,我们治哥出息了,都知道关心我了。”
白蓉萱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说着正经事,怎么又开起玩笑来了。
她板着脸不满地道,“六叔,我在和你说正事呢。”
闵庭柯收起笑容,“好吧,那我就一本正经地和你说事,这件事还真得我亲自出马才行。没有棉花,我的机器织布厂就开不起来,所以这一环节非常的重要,我必须得亲力亲为才行。新疆虽远,但我手底下的人足够应对了,何况以闵家的人脉,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事的,你只管放心。”
白蓉萱担忧地道,“白修睿既然能用高价收购棉花,你为什么不行?难道你还比不过白修睿?”
闵庭柯道,“若是真抬起价格来,那我自然不虚白修睿,只是没必要。这样一来,只会让江西的棉花水涨船高,翻出几倍来,到时候利益受损害的可就不止闵白两家,我可不想出头得罪这些人。白修睿不怕,就让他去做好了,何况这两年江西水患严重,棉花的质量也并没有特别好,白家的织布局规模又不大,这一批棉花进来,也未必真能消耗得了,等我的机器织布局起来,又要分走白家不少生意,他这些棉花怕是无处可用。花高价买来的却又使不出去,我非要白修睿吃这个大亏不可,正好也为你报仇,这小子还真是不客气,居然还敢背着我去威胁你,不给他长点儿教训,他还真以为自己起来了呢。”
单单一个棉花买卖,里面就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白蓉萱都快要听迷糊了。
闵庭柯道,“只要和新疆的棉农打好关系,谈好价钱,之后就不用我再去了。只走这一趟,却能省去很多麻烦,倒也值得,你说呢?”
她怎么知道?
白蓉萱低声道,“你自己拿主意吧,我是笨鸡脑袋,一时半会理解不了其中的深意。”
闵庭柯笑着道,“那你能猜到我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你吗?”
是呀,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又私密的事情告诉自己呢?
若是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又或是有心出卖给外人,岂不是对闵家很不利?
白蓉萱想了想,“是因为闵老夫人?”
闵庭柯笑着道,“可以呀,已经能猜到我的心事了,孺子可教也。”
她才不是孺子呢!
白蓉萱轻声道,“六叔是让我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内照顾闵老夫人吗?”
闵庭柯一愣,随后便大笑出声,“你……照顾我姑姑?哈哈,开什么玩笑,你不用她照顾我就阿弥陀佛了。就你这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能照顾得了我姑姑什么?”
白蓉萱被说得脸红脖子粗。
闵庭柯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他抱着肚子道,“治哥,你是故意在逗我笑是不是?”
白蓉萱生气地道,“有什么好笑的?是我高看了自己行不行?”
闵庭柯笑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姑姑可不是深宅大院里没见识没能力的老妇人,她的手段多着呢,白家那么复杂的局面,她不一样挺过来了吗?我跟你说,千万别小瞧我姑姑,否则被她怎么算计死,你都不知道。”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金家
白蓉萱惊愕地道,“我……我没有小瞧闵老夫人,从来都没有。”
“我知道。”闵庭柯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还是别打底比方了……每次打比方都要了她半条命。
白蓉萱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闵庭柯道,“我要你帮我盯着一个人,不许此人来见我姑姑。”
一个人?
白蓉萱不解地蹙起了眉头,“是谁?”
难道是蔡二太太?
闵庭柯道,“这个人姓金。”
金?
这个姓氏……难道是满人?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他不能去见闵老夫人?我又怎么去阻拦呀。栖子堂都是你的人,只要你一声令下,闵老夫人自然就见不到他了,又何必这样麻烦,让我帮着阻拦呢?”
闵庭柯道,“交代给你,自然是只有你能办得了。栖子堂满院子的下人,难道我姑姑想出门,他们还能阻止不成?”
白蓉萱更糊涂了,“那你总要告诉我,这个姓金的是什么人吧?他要害老夫人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那当然不是,他若是有这个胆子,我还能让他活着?早就悄默声地解决了……”
白蓉萱不自觉地道,“六叔,你以后能不能别做这样让人害怕的事了?动不动就要解决人,难怪你树敌这么多,走夜路都要小心谨慎了。”
“谁谨慎了?”闵庭柯不屑地道,“我从来不忌惮手下败将,他们人多势众时尚且不是我的对手,难道输了之后还能翻盘不成?阴沟里的蛆,不管怎么翻腾还是蛆,难道还能变成龙?”
白蓉萱道,“得了吧,你忘了邢万山的事了?”
闵庭柯冷笑道,“邢万山?他此刻在哪里呢?尸骨无存,连带着一家老小都去喂了黄浦江的鱼,可我呢?还坐在这里和你吃东西,你说是谁赢了?”
白蓉萱道,“话可不是这样说,那天多凶险,若不是你我侥幸逃生,这会儿只怕……”
她不敢说下去。
闵庭柯笑着道,“所以说……幸运也是人的一部分啊。我天生就有遇难成祥的本事,谁让他邢万山没有呢?”
白蓉萱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下去。
闵庭柯道,“你别把话题岔开,听我说完。这姓金的是一位老人,如今生活在北平。”
北平?
姓金?
白蓉萱仔细搜寻着前世的记忆,忽然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北平金家吧?和北平白家齐名的那个金家?”
闵庭柯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了。
前世她在北平生活的时候听说过不少关于金家的事情,听说是满族贵族后裔,家境殷实,子孙满堂,而且乐善好施,经常布施行善,吴妈前世还曾去金家大门前排队领过稻米呢。
白蓉萱道,“老夫人怎么会认识金家的人?”
闵庭柯皱着没有一脸狐疑地道,“应该我来问你吧?你怎么会知道金家?”
额……
这要她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前世去过北平吧?
白蓉萱只略微犹豫了片刻便道,“听舅舅提过一嘴。”
“哦。”闵庭柯虽然心有疑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道,“金家现在当家人是谁你知道吗?”
当家人?
白蓉萱仔细回想了一番,“好像叫什么鸿?”
闵庭柯笑着道,“不是什么鸿,就是金鸿。”
对,金鸿!
白蓉萱想了起来,当初在北平四合院生活的时候,但凡提到这个名字就没有不磕头作揖一脸感激的,甚至还有人在家里供奉他的长生碑,把他当成了活菩萨。
白蓉萱道,“那我就不清楚了。”
既然要装不知道,那就要装得像一些。
闵庭柯道,“这个金鸿和我姑姑早年间曾有些过往纠葛……”
白蓉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一男一女,过往有所纠葛……白蓉萱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难道两人曾……
她有些不敢置信。
闵庭柯笑了笑,“当初金鸿和我姑姑曾有过婚约,只是后来闵家败落,金家便悔婚了。金鸿随即娶了北平当地的大户妻子,我姑姑却一直家中待嫁,最后兜兜转转嫁进了白家做了续弦。”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白蓉萱小声问道,“原来闵家和金家还有这样的过往。”
可两家离得这么远,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闵庭柯像是读到了她的想法一般,轻快地说道,“我祖母和金鸿的母亲是闺中密友,久居山西,婚嫁之前来往甚密,后来嫁了人,联系也一直没有断,这门婚事便是她们活着的时候定下来的。”
白蓉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既然婚约已经取消,金家这个时候为什么又要见闵老夫人呢?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金家人见老夫人准备做什么?”
“不是金家人,是金鸿……他想在死之前获得我姑姑的原谅。”闵庭柯平静地说道,“当初金家毁弃婚约,害得我姑姑成了上海滩的笑话,最后甚至只能沦落带给人做继室,金鸿的心里自然过意不去了。”
白蓉萱清冷地笑了笑,“当时闵家落难,金家便背信毁约,可见也不是什么良人之选,老夫人没有嫁过去是对的,要不然还指不定什么样呢。”
闵庭柯淡然地道,“站在我姑姑的立场上,自然是要这么说的。但金家的人其实并不坏,只是当时局势如此,实是没有别的办法,你要知道,让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去救一个落水之人,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人双双殒命,一个都别想活。当年闵家就是一个落水挣扎的人,金家自保尚且不暇,又怎么能伸手支援呢?也是我姑姑和金鸿有缘无份,因为家族利益,拆开了一对有情人。”
他虽然说得心平气和,仿佛在讲述别人家的事情一般,但白蓉萱还是敏感地察觉到闵庭柯的心中多少还是怨恨金家的,要不然就不会一口一个金鸿地叫着,而不称一声长辈了。
白蓉萱道,“当时的老夫人和金家老太爷见过面?”
在当时那个年代,许多人在成婚之前甚至都不知道嫁娶的对象什么模样,盲婚哑嫁,属实害惨了一些人。
闵庭柯微笑着道,“何止是见过,他们两人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啥?”即便白蓉萱有了心理准备,但仍旧被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一起长大呢?
闵庭柯解释道,“金鸿幼年多病,北方天气寒冷,不适宜休养,于是金鸿的母亲便于我祖母商量,最后将金鸿送到了闵家来调养。谁知道这一调养就是十多年,金鸿是在我祖母的膝下长大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北平。”
原来是这样。
闵庭柯继续道,“所以我姑姑和金鸿实际上是郎有情妾有意,若不是这样,我姑姑也不可能记恨金鸿一辈子,到现在都不许人在她面前提起金家的事。”
白蓉萱总算把关系捋顺,“那金老太爷现如今的身子不太好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头年就一直在床上养着,过了年更不好了。听说最近调养得还行,略略有了些精神,所以才惦记着要当面向我姑姑赔罪,不想带着遗憾死去。”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心疼
白蓉萱低声道,“人之将死,你何不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呢?”
闵庭柯无情地翻了个白眼,“凭什么?宽恕他是菩萨应该干的事儿,与我何干?怎么着,他年轻的时候为了金家的利益背信弃义,抛弃了我姑姑。如今老了,要死了,想要忏悔了,我姑姑就一定要原谅他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规矩。将来若是有一天,有人杀了你的至亲之人,再跑到你面前来磕头认错,你就会菩萨心肠饶恕他吗?这不是慈悲,这是傻!我才不干这种事。”
当然不会!
白蓉萱立刻道,“六叔,你说得对,是我的想法太浅薄了,这种恶人的确不值得原谅!”
她说得斩钉截铁,义正词严,反倒把闵庭柯弄得一愣——还以为她又要说出一大车宽慰自己的话呢。
闵庭柯诧异地道,“你这是怎么了?如此激动干什么?”
白蓉萱道,“我只是恨天底下的坏人实在太多了,他们的确不该被轻易原谅,哪怕是死,也要背着沉重的枷锁才行,最好落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也太狠了吧?
闵庭柯有些意外地道,“舞会上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你还是我认识的治哥吗?”
白蓉萱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尴尬地下了头不敢再说,唯恐被闵庭柯看出什么。
正好伙计将准备好的饭食送了上来,顺势转移走了闵庭柯的注意力。
饭菜冒着香气,让人食指大动。闵庭柯吃了一口,仍旧嫌弃地道,“这米肯定是陈米,吃着一点儿嚼头都没有。肉也做得不好,多半是怕坏,所以放了太多的盐,影响了口感。”
挑三拣四的!
白蓉萱道,“现如今还有许多人吃不上饭呢,你就别挑挑拣拣的,对付吃一口吧。”
闵庭柯却扬着脖子道,“他们吃不上饭,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不让他们吃的。如今的世道虽然不好,但只要肯吃苦,肯劳作,饭还是吃得上的。你说的那伙人,多半是不务正业又没本事的,吃不上饭也是活该,谁会同情他们啊。”
白蓉萱又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认识闵六以后,她在口才上就从来没有占据过优势。
白蓉萱沉默地看着桌子出神。
闵庭柯道,“你也尝尝吧,免得一会儿饿了,回家还要再吃。”
白蓉萱道,“六叔自己吃吧,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闵庭柯撇了撇嘴,“你这样看着我吃饭,让人怪尴尬的。”
白蓉萱道,“要不我出去等你?”
闵庭柯道,“那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多无聊啊,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难伺候。
白蓉萱道,“那你快点儿吃,这样就不会不自在了。”
“急什么。”闵庭柯慢条斯理地道,“吃得太快噎着我怎么办?”他想了想,忽然笑着道,“治哥,不如你跟我说说是怎么认识管泊舟的吧。”
怎么又提起他来?
白蓉萱道,“就……就那么认识的,没什么可说的。”她紧忙转移话题,“六叔,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新疆啊?”
闵庭柯怎么会看不出她的这点儿小心思,笑着道,“怎么也等给你做了见证人之后再走,具体的日子还没定,还得看看老天爷成不成全吧。我准备走海路到广州,然后再转道去新疆,若是天气不好可不成。”
白蓉萱虽然听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闵庭柯道,“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会把事情办利索了再说,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到时候你两眼一抹黑,还不得哭鼻子啊。”
“才不会呢!”白蓉萱哼了一声。
闵庭柯一边吃着饭一边问道,“你这句‘才不会’是我说不会半途而废,还是说你不会哭鼻子?”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白蓉萱心里发慌,“都……都有。”
闵庭柯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饿了,但饭菜却都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白蓉萱诧异地道,“六叔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多吃一些?”
闵庭柯道,“不好吃。记住这家店,以后再也不来了。”他说完,又笑着对白蓉萱道,“你真的不尝尝?”
白蓉萱道,“你都说不好吃了,干嘛还要我试?”
闵庭柯道,“总得拉一个垫背的,不能让我一个人遭罪吃苦呀。”
怎么就吃苦了?
这也太严重了吧?
闵庭柯叫来了守在门外的常安,“结账吧。”
常安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没怎么动的饭菜,“六爷,不合胃口吗?要不要再换一家?”
闵庭柯摇了摇头,“算了吧,该说的话已经都跟治哥说完了,再耽误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还得赶紧把他送回去呢,免得我姑姑担心。”
常安点了点头,去柜台算了账。
白蓉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闵庭柯根本就不是为了吃饭,而是要与她说金家的事情,特意找了借口在外面多耽搁片刻。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这样兜兜转转一百八十个圈,弄得大家都跟着折腾。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
那掌柜的眼尖儿,眼见着自家的招牌菜贵客并不满意,哪还敢收钱,说什么都不肯要。
正好闵庭柯起身路过,闻声便道,“你只管收钱,不是你家东西做得不好,是我的舌头刁。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还觉得美味珍馐,吃得停不下来呢。”
这到底是赞扬还是贬低?
弄得掌柜一脸的哭笑不得。
白蓉萱忍着笑跟在闵庭柯身后出了门。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去了雨。
白蓉萱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没完没了的。”
“怎么,你不喜欢下雨天吗?”闵庭柯道,“下雨多好啊,清静自在,什么烦恼都能被冲刷掉,剩下的便只有开心了。”
白蓉萱的确不怎么喜欢下雨天,湿漉漉的,有什么好?
闵庭柯在店门前的屋檐下缓缓道,“我小时候特别下雨天,只要一下雨我就不用去读书写字了,可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别提有多自在了。”
白蓉萱看着黑暗中闵庭柯的眼眸,想着他少年早成,自小便背负家族命运,被寄予无数厚望,也不知那少年人单薄的肩膀上承担了多少压力。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再看闵庭柯的眼神便充满了心疼。
静夜之中,耳边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听着就觉得静心。早有眼疾手快的闵家小厮撑着伞走上前来,吴介也接过了一把,上前为白蓉萱撑伞。
闵庭柯却忽然道,“让治哥跟我一起走。”
吴介有些意外,自然地退到了一边。
两个人并肩向前走去。
闵庭柯道,“治哥,你喜欢我送你的这套洋装吗?”
白蓉萱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些,笑着道,“当然喜欢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那就好,你穿洋装挺好看的,以后可以适当多穿穿。”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交易
白蓉萱忍不住道,“我又不常出门,哪有场合穿洋装呀。”
闵庭柯淡淡地道,“只是眼下不用出门应酬罢了,等你真正接手了三房的产业,以后与人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
啊?
白蓉萱一时有些傻眼。
闵庭柯道,“所以我早前就提醒过你,家业可不是一块肥肉,吞到肚子里就万事大吉,接手之后的种种困难与麻烦,那才是你要考虑的。你看那些生活在丛林里的动物便知道了,敢做领头羊的,下场普遍不怎么好,最后都进了狮子的嘴,而那些寂寂无名跟在队伍里的,反而都能活到最后。”
白蓉萱轻声道,“六叔别吓唬人。我算什么领头羊?白家当家人是二房,说到底我才是你口中寂寂无名的那种人呢。”
闵庭柯道,“难道你一辈子都要活在二房的掌控之下?就不想找个时机夺回家主之位?我听说那位置白老太爷本来也是属意你父亲的,只是后来……”
闵庭柯没有继续说下去。
后来父亲死了,家散了,母亲不得已带着哥哥和她去了杭州。
再后来,连哥哥也死了……
白蓉萱想到这些心里便一阵难受,“还是实际一点吧,人家二房家当得好好的,我这个时候跑过去乱插一杆子,只怕好处得不着,倒是会得罪不少人。何况六叔不是也说过了吗?我接手三房的家业,要面对的困难多如牛毛,哪还有心思却理会别的呀。”
闵庭柯笑着道,“你倒安于现状,我就怕呀……不是你容不下二房,而是二房容不下你。如今三房的产业在白元则的手里,白修睿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他,可等到家业交还到你手里,白元则就好比是保命符被人给拿走了,到时候还不任凭二房收拾?等料理了白元则这一房后,白修睿在打起精神来对付你,你对经商的事一窍不通,就算有三房的家业傍身,用不了两个回合也会败下阵来。等到了那时候,你猜白修睿会怎么对付你?”
白蓉萱的心中打了个寒战。
闵庭柯继续道,“这也是二房为什么会在白元则交还家业一事上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原因。这件事对二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蔡氏没道理这个时候跳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也显得二房为人做事太过斤斤计较,为了利益连同族至亲都不肯放过。倒不如退一步,让你顺顺利利地接手三房,他们在逐一击破,到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滋味可惨痛得很哟。”
两人说话间已回到了车旁,司机上前打开了车门,闵庭柯想也不想地钻进了车厢。
白蓉萱却愣在了门前,脑海中一直反复回想着闵庭柯的话。
他素来有勇有谋,分析起白家来更是头头是道,如果连他都这么说了,那这肯定也是二房心里打得小算盘。
难怪自打她来到上海之后,二房一直在按兵不动,只有白修睿有些沉不住气。
吴介早已上前,将伞撑在了白蓉萱的头顶。
闵庭柯笑着道,“还傻站着干什么,上车呀。”
白蓉萱闷闷地嗯了一声,俯身进了车厢,司机立刻便关上了门。
闵庭柯道,“怎么着?害怕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六叔故意说得这么吓人,不就是为了让我害怕吗?”
闵庭柯微微一笑,“倒也不是故意吓唬你,难道我说得没有道理?”
白蓉萱道,“正因为有,所以才会觉得担心。”
“大可不必。”闵庭柯道,“只要你答应不让我姑姑见到姓金的人,我自会保你无忧,如何?”
白蓉萱抬头看了他一眼,“这算是交易吗?”
“你要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可以。”闵庭柯道,“能做到吗?”
白蓉萱陷入了沉思。
闵老夫人的事,当然还得她自己做决定才行。人活这一辈子,尤其是到了这把年纪,就算年轻时有过什么怨恨,此刻生离死别就在眼前,也该放下了才是,若是闵老夫人愿意去原谅,别人又能说什么呢?
白蓉萱是死过一次的人,太能了解这种感觉了。
可闵庭柯提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了。有了他的保证,不管用什么办法,就一定不会让二房的诡计得逞,说不定把他们逼急了,还会做出一些冲动的行为,让自己找到害死哥哥的证据呢。
想到这里,白蓉萱纠结犹豫了起来。
这倒让闵庭柯大为意外。
他还以为治哥会想也不想的点头答应下来呢。
闵庭柯笑着道,“算我看走了眼,原来你对我姑姑是真有几分敬重和小心,倒不如全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这是什么话?
白蓉萱立刻皱起眉头道,“原来我在六叔的眼中就是这样一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嘴脸。”
不等闵庭柯说话,司机已重新坐进了车,恭敬地问道,“六爷,咱们出发吗?”
“走吧,慢些开,不急。”闵庭柯低声交代完,又对白蓉萱道,“就算我有这样的疑虑也是正常吧?毕竟在你来上海之前,我们甚至都没有碰过面,更不用说了解和认识了。不妨告诉你,因为我姑姑的事,我对你们白家人都没什么好感,要不是我姑姑有交代,我才懒得搭理你个毛头小子呢。”
白蓉萱气呼呼地说道,“白家做了什么事,惹得你这么生气?”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庭柯显然不信,又问道,“你母亲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
白蓉萱更诧异了。
难道母亲还有什么事一直瞒着她?
闵庭柯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微笑着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样也好,知道得越少,烦恼越少。你就不要知道了。”
可被闵庭柯提了个开头,她现在已经满心好奇,突然没了下文,让她怎么受得了?
白蓉萱问道,“难道白家曾做了什么对不起老夫人的事情?”
闵庭柯一怔,“虽然不对,但亦不远矣。算了,你就不要问了,将来你早晚要知道的,何必急在一时呢?何况这是我姑姑一生的伤痛,永远都不愿意被人提起,你就不要去揭她的伤疤了。”
白蓉萱赶忙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不要知道好了。”
车子一路缓缓行进着,雨珠轻轻落在车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从白家庙回上海的那个晚上。
真是凶险得很啊!
闵庭柯道,“你好好想想我的提议,等我从新疆回来再告诉我答案也不晚。而且这里面也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利益,还关系到外长房的白元则呢!你也不希望看到他们辛辛苦苦帮着照顾了十几年的三房家业,到最后被二房压榨得过不下去的情景吧?”
提到外长房,白蓉萱的心立刻纠结了起来。
是啊,这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白蓉萱不再犹豫,郑重地说道,“六叔,不用等你从新疆回来了,我已经想好了——我答应你!”
“好!”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要记着今天答应过我的事,回头若是做不到,我可不会放过你的。我折磨人的手段可多着呢,到时候把你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然后放一袋子老鼠进去,让它们啃食你的手和脚。”
第一千二百章·留宿
这也太变态了吧?
白蓉萱不敢置信地道,“六叔,你这些对付人的手段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闵庭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这还用学?我是无师自通。反正你要记住答应过我的事情,若是做不到,可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候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白蓉萱蔫蔫地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全力去做的。”
闵庭柯这才满意地点起了头。
车子很快开到了白家的大门前。
闵庭柯道,“这么晚了,我就不进去打扰姑姑休息了,只送到这里,你独自进去吧。”
白蓉萱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下了车。没想到守在门口的小厮却快步走了过来,“六爷,老夫人先前派易嬷嬷传过话来,让您到了之后进去一趟,有事儿和您说。”
闵庭柯闻声没有犹豫地走下车来,“既然这样,我就进去看看。”
雨已经小了,闵庭柯很是自然地接过一旁小厮手里的雨伞交给了治哥,“好好撑着,别把我淋湿了。”
白蓉萱愣了回神,这才撑着伞跟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快步进了栖子堂。得到消息的易嬷嬷在二门处迎候,“六爷和治少爷回来了,都累坏了吧?”
闵庭柯道,“不过是逢场作戏说几句话罢了,有什么好累的。”
易嬷嬷将二人请去了吟风馆。闵老夫人还没有睡,正在灯下看书。
闵庭柯一进门便道,“都这么晚了还看什么书?仔细眼睛不舒服。”
闵老夫人笑着道,“闲来无事看几眼,心思根本就不在书上,早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不过是摆着架子唬人罢了。”又向白蓉萱问道,“治哥,舞会好玩吗?”
好玩是谈不上。
白蓉萱微笑着说,“跟在六叔身边增长了许多见识。”
闵老夫人高兴地点了点头,“有收获就好。”
闵庭柯问道,“姑姑叫我进来有什么事儿?”
闵老夫人道,“天色不早了,外面又下着雨,我不想你折腾了,今晚就在我这里住下吧。我已经派人去闵家打过招呼了,你不用惦记,房间也都给你准备好了。”
闵庭柯笑着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就为这个呀。好吧,既然是姑姑的一片心意,我怎么能拒绝呢?今天就在您这里住下好了。其实也不用这样麻烦,还另收拾什么房间呀,我和治哥挤一挤就行了。”
白蓉萱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个半死,脸色都变了。
闵老夫人瞪了闵庭柯一眼,“又开始胡说了,你一个做长辈的,和他挤什么?”
闵庭柯道,“我这不是怕您累着了吗?”
闵老夫人道,“又不用我去收拾,都是易嬷嬷领着人做的,我怎么会累?”
闵庭柯能察觉到闵老夫人的情绪有些紧张,似乎不想他和白修治走得太近一般。这就奇怪了……之前明明是姑姑让自己多多提携照顾治哥的。
闵庭柯虽不理解,仍顺着她的话道,“那就辛苦易嬷嬷了。”
易嬷嬷在一旁道,“可不敢当,折煞老奴了。对了,六爷和治少爷在外头走了一圈,饿了没有?要不要小灶准备些吃的?”
不等闵庭柯开口,白蓉萱便在一旁抢着道,“易嬷嬷,六叔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说饿了。”
易嬷嬷闻声立刻道,“那我这就让小灶的人烧火做饭,六爷想吃什么?”
闵庭柯轻轻地瞪了白蓉萱一眼,笑着道,“我什么都行,要不就煮一碗素面吧,夜里吃太多也不好,给治哥也准备一碗。”
易嬷嬷还没答应,白蓉萱便道,“不用了,我一点儿都不饿,而且还有些累,此刻只想睡了。”
闵老夫人道,“那就回去歇息了吧,明儿一早再过来陪你六叔吃饭。”
白蓉萱痛快地答应了,笑意盈盈地起身向闵老夫人和闵庭柯道别,这才转身出了门。
闵庭柯看着她的背影,使劲儿地咬了咬牙。
居然让她给跑了!
白蓉萱由吴介送回了如意馆。芳姑姑和小圆都没有睡,见两人回来,一齐跑到门前来相迎。
白蓉萱连忙道,“别出来了,外面还下着雨呢。”
芳姑姑关心地问道,“怎么样?舞会上一切顺利吗?没出什么事儿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有六叔在,能出什么事儿。”
芳姑姑这才松了口气,“可把我和小圆给担心坏了。虽有六爷陪着,但终究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我又怕您会遇到睿二爷……”
白蓉萱笑着道,“你还别说,真遇上了。”
芳姑姑脸色一变,“他没有为难您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就算有心也办不到呀。”白蓉萱不想多说,语气轻快地道,“放心吧,我没什么事儿。天色已晚,大家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芳姑姑注意到白蓉萱雪白的洋装裤腿上已经不小心淋上了许多泥污,连忙说道,“白衣服最不禁脏,若是留到明日再洗,就算能洗掉也会留下印记,治少爷赶紧把裤子脱下来,我现在就去清洗。”
白蓉萱道,“这么晚了……”
芳姑姑道,“毕竟是六爷送的,好歹是份面子情,将来若是再有这样的场合,说不定您还要穿呢,被他看到您不爱惜所赠的东西,要不高兴的。”
那个闵六脾气古怪阴晴不定的,说生气就生气,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白蓉萱只好道,“那你等等,我现在就回房把裤子换下来。”
芳姑姑点了点头,“好,我就在这儿等着,您让小圆帮着送出来就是了。”
自打白修治回到白家以来,近身服侍的便只有小圆,芳姑姑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从来没有多问过。不管怎么说,只要治少爷自己心里痛快,那便一切都好。
小圆很快便把洋装送了出来,“芳姑姑,我陪你一起洗吧。”
芳姑姑笑着道,“不用了,又没有多少活,哪就用得着两个人了?你去治少爷身边陪着,看看还有什么吩咐。吴介去把大门关好,这么晚也不会再有人来了。”
吴介和小圆齐声答应,各自去办事了。
白蓉萱洗漱过后,早早便躺了下来,听着窗外的丝丝雨声,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再睁开眼,天已放亮。雨后的晴空更加的明媚,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清恬的芳香。
白蓉萱起身拾掇好自己,便带着吴介出了门。
她还要去陪闵庭柯用饭呢。
没想到等她来到闵老夫人这里时,闵庭柯早就走了。
白蓉萱完全没有想到,尴尬地道,“早知道我就更早些来了。”
闵老夫人笑着道,“你六叔有着急的事要处理,天一亮就走了,你来得多早都没用。何况这孩子有认床的毛病,怕是昨儿一夜也没有睡好。哎,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留他了,让他也跟着遭罪。”
“您也是一片好心嘛。”白蓉萱道,“何况六叔跟您又不见外,他若是不想留下,昨晚肯定就坚持着走了。”
易嬷嬷也在一旁道,“可不是嘛,您就别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