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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敌意

    孙问是董玉泺乳娘孙妈妈的长子,因为孙妈妈的关系在董玉泺面前非常吃得开。就像现在这种情况,周家两兄弟无论年纪还是身份都比孙问高一个等级,可在董玉泺面前却一点儿用都没有。孙问可以坐着喝茶,他们却别说茶水了,甚至还要站着回话。

    周家两兄弟心里都有些不悦,看孙问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董玉泺没有留意到他们情绪上的变化,还在耐心嘱咐着进来需要注意的事项,“跟家里的人都提前打一声招呼,别以为离开了董家就忘了规矩,行事还是要知道轻重,在唐家帮忙的这些人尤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管住自己的手脚和嘴巴。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身边服侍的人多嘴多舌,如果被我知道了,我可不管是谁的人,后面牵扯着什么关系,全部都留在杭州不用跟我回苏州了。”

    周家两兄弟低声答应。

    两个人的声音都闷闷的,一听就知道不对劲。

    董玉泺抬头看了几眼,见周家两兄弟面色都不大好看,她立刻就反应过来,心底忍不住讥讽地冷笑了几声。周家两兄弟尤其善于钻营,总觉得他父亲在董家特别有脸面地位,连带着他们也高出别人一等似的,满脑子不想正经事该怎么敢,就想着如何在主子面前争脸,对待地位不如自己的下人时态度也相当蛮横。

    这两兄弟虽然常常拿周祥瑞做自己的标杆,但无论为人还是能力连他父亲的一个角也比不上,甚至远不如跟在董家大老爷身边做事的周家大哥,起码人家还有一腔忠心,做事也老实本分,长房的下人提起他都是满口夸赞。

    可下面这两兄弟跟他却不像一个妈生出来的,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太一样。

    周延福还算好,没有他二哥周引福在身边乱出主意,他做起事来倒也可靠。只要这个周延福一出现,保证就没有太平的时候。他倒是精明乖滑,事事都躲在周延福的身后出谋划策,拿自己的亲弟弟当枪使,而且据说他还收受下人的好处,只要给他好处的人,便会被安排到轻巧些的地方做活,那些不肯给好处的便被分派到劳累辛苦的地方。

    这些烂事儿早有人因为不满捅到了孙妈妈的跟前儿,孙妈妈背地里和董玉泺研究该怎么处理。按董玉泺的意思这种人就应该打一顿板子然后撵出去永不录用,可孙妈妈却不赞成。她小声告诉董玉泺,“不看僧面看佛面,周祥瑞对董家曾有大恩,早年间要是没有他的帮衬董家就算能走到今天也要晚几年,他大半辈子都是在董家过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这样动手打他的儿子,只怕他脸上也无光,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见人啊。”

    董玉泺为难地轻轻叹了口气,“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让他这样在我手底下作威作福不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管教无方,约束不了他们呢。”

    “您是女儿家,将来是要出阁嫁人的,家里的下人再怎么好也不可能一一带走。”孙妈妈一条心的替董玉泺筹谋,温言细语地劝慰道,“您要是真体恤他们做工不容易,就私底下赏些钱算了,没必要把这种难看的事情抬到台面上来说清楚。”

    董玉泺哼了一声,生气地说道,“我就是看不惯周家兄弟那副狐假虎威的模样,要是没有他父亲周祥瑞,他们俩早被赶出家门一百次不止了,偏偏他们自己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心里一点儿计较也没有,让人看着就生气。难怪祖母宁可把他们养在院子里当闲人,也不安排差事给他们去办呢……”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怔,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孙妈妈,“妈妈,你说祖母这么做是不是别有用意?难道她老人家早看出来这兄弟二人心术不正,是不能倚重之人了?”

    孙妈妈高兴地看着董玉泺笑,“小姐越大越懂事了,许多从前想都不会想的事情如今也能看得透彻了。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不用再担心了。”

    董玉泺听着皱了皱眉,“您怎么能不在我身边呢,离了我您还能到哪儿去?”

    孙妈妈见她舍不得自己,这些年的辛劳并没有白费,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人有生老病死,我还能陪您一辈子啊?何况我还想像周祥瑞那样,也让小姐给我办一场荣养宴呢,到时候您子孙满堂,我也可以放心的养老了。等到了寿终之日,我就安安稳稳地闭上眼,等着去那头服侍夫人,那时候我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夫人,这辈子我没有忘记她的嘱托将您照顾得很好……”

    董玉泺听她提到母亲,忍不住难过的抽泣起来。

    主仆二人伤心了好一阵,孙妈妈自责地说道,“瞧瞧我,年纪越大越不知事了,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把您也给招哭了。小姐放心吧,夫人在天有灵,看到您出落得端庄大方,一定高兴着呢。”

    董玉泺抹了抹泪,两个人这才缓和了下来。董玉泺想到祖母对于周家兄弟的安排,忍不住和孙妈妈道,“原来您早就看出里面的端倪啦?您怎么一次也没跟我说过呀。”

    孙妈妈道,“老夫人是个精明人,自然有她的安排和打算,能把他们两兄弟分到您身边来,也是看他们能逗您高兴,您要什么新鲜玩意别人弄不来,他们兄弟总能想方设法的弄来哄您开心。依我看呀,小姐将要出嫁身边总要带几个人,我觉得周延福倒是个可用之人,只要没有周引福跟在一旁乱出主意,他还是个蛮可靠的人,跟他那个大哥也有几分相似。至于那位一心想往上爬的周引福就留给老夫人调教吧,老夫人这一生跌宕起伏,遭遇可比戏文写得精彩多了,别的不说,就那双眼睛便最会看人了。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她心里都有章程。”

    董玉泺觉得这个办法好,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董玉泺自然对周引福更没什么好感了,哪怕他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谨小慎微随时听候差遣的老实样。

    想到这里,董玉泺话音一转,干脆把很多事情都交代给了周延福去做。周延福没哥哥那么多心眼子,闻声立刻就答应了下来。等和周引福一起退出来后,周引福盯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带着些许怀疑地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跟小姐说了什么,怎么她好像特别的相信你?”

    周延福纳闷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可能回头还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吧,所以把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先交给了我。”

    周引福骨子里颇为自大,觉得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比这个弟弟强太多,因此这样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他也就没再度多说什么。可等他发现自己就是被董玉泺嫌弃在了一边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而另一边的唐老夫人则带着白蓉萱回了自己的房间,祖孙二人一路说着体己话,脚步慢悠悠的,都没怎么着急。李嬷嬷见到白蓉萱,心疼地凑上前来打量,仿佛白蓉萱被人欺负的掉了一块肉似的。

    白蓉萱冲她微微一笑,安慰道,“嬷嬷别难过,我什么事儿也没有。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嬷嬷就更伤心了。

第一百零七章·询问

    唐家的三位小姐里唐学萍冷静克己,自小到大都很有主意,不过因为性格的原因和谁也不太亲近。另一位唐学茹则顽皮好动,三天两头地惹出一堆事情来,每次要受教训时就会跑到唐老夫人房里避难。只有白蓉萱文静秀雅,又乖巧又懂事,随着年纪增长特别会逗人开心,唐老夫人总把她挂在嘴边上,疼她甚至超过了两个嫡亲的孙女儿。

    白蓉萱出生在唐家,是李嬷嬷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就好像温室里的花朵,悉心照料多年,花朵终于含苞待放惹人怜爱,这时候偏偏就有人要伸手折下来,李嬷嬷既心疼又气愤,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怜爱。

    唐老夫人劝她说道,“你不用担心了,蓉萱好端端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只不过孩子受了惊,手脚冰凉一直没缓过来。听说已经请了大夫来,你去问问严管事到了没有?要是到了就直接领到我这里来给把把脉,可要留神仔细些,别给她妈知道了。”

    李嬷嬷也怕唐氏知道事情后要着急上火,要是惹得身子不痛快,那就不好了。她连连点头,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白蓉萱见外祖母将最贴心的李嬷嬷也支了出去,看来是有些私密的话要单独问自己。她连忙正了正神色,紧张地望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坐在了罗汉床上,声音格外慈爱温和地问道,“好孩子,现下这里没有旁人了,你可以放心地告诉祖母到底有没有受欺负,千万不要顾及名声不敢说实话。”

    白蓉萱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外祖母在担心江耀祖到底有没有对她动手,是不是碍于人多不好意思开口,吃了亏也只敢咽到肚子里去。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江耀祖即便有胆子,但今天对于江家来说应该是个重要日子,所以他也只能讪讪地罢了了。”讲到这里,白蓉萱干脆将江家为了招待上海来的重要客人特意打造了一艘画舫的事情说了。提到上海时,唐老夫人的脸色微变,有些不大自在,大概是怕白蓉萱会胡思乱想,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白蓉萱就顺着她的意思继续向下道,“接待的人里不但有江家的两位公子,还有李家那位新当家的大公子,后面还跟着马家的两位公子。”

    唐老夫人微微皱眉,表情疑惑地问道,“还有马家的人?马家自视甚高,向来不愿意和商家为伍,什么时候和江家搅到一起去了?”一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模样。

    白蓉萱却猜了个七七八八,小声道,“您还记得有一次舅舅回来提过一嘴,说是江家野心很大,一直想去上海立足发展,只不过因为上头没有人帮着牵线,所以总是不能如愿。马家那位大公子过去在杭州读书时和荛哥一个书院,后来读到中途就去了上海,这件事您还记着吧?江家招待的那三位贵客今天我也正好见到了,年纪和马家大公子相差不多,很有可能是他在上海读书时的同学。马家一直想给家里的两位公子争一个前程,为此不知给南京那位亲戚送了多少礼,之前还在咱们家预定过雨前龙井,但正好那一年龙井产量低,因此价格飙升。马家觉得贵,说什么都不要了,弄得舅舅和荛哥也是一脸无语……”

    白蓉萱声音不大,听上去软软糯糯的,让人又舒服又合意。唐老夫人一边听,一边开始回想每一件事,还真像她说得那样,哪一件都对得上。

    白蓉萱见外祖母听得认真,讲得更加来劲儿了,“如今这样的世道,多少人都想走政府的门路,马家南京那头的亲戚估计帮不上忙,马家就只能另想出路。说不定马家大公子的同学中就有能说得上话的,马家想走这人的路子,所以才会费心费力地招待,这件事儿不知道怎么给江家知道了,江家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得知马家有这样的人脉,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好,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这样难得机会,于是就横插了一杠子,只是没想到今天西湖边上发生了江家二公子拦路的戏码,估计江家的打算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唐老夫人听着连连点头,诧异地说道,“你不过和那些人打了个照面,为什么就敢这样肯定?”

    白蓉萱当然可以肯定!

    虽然直到此刻她依旧不知道管泊舟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前世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白玲珑见到他时,也会放低身段一副娇滴滴的小鸟依人模样,管泊舟的地位一定不会太低,不然白玲珑不至于这么上赶着。

    可这些话她不能对唐老夫人言明,只能婉转地说道,“我就是看他们衣饰华贵随意猜的,而且江家在杭州横行霸道惯了,您什么时候见他们低过头?可是在那三个年轻人面前,江家大公子都要点头哈腰的,所以我猜他们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唐老夫人听着陷入了沉思。

    白蓉萱之所以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提醒外祖母要小心防范江家。江家宁可耗费金钱人力打造一艘画舫,可见对管泊舟几人的重视程度,如果这件事因为江耀祖拦住白蓉萱的去路而作罢,谁知道江家会不会狗急跳墙来疯狂的报复唐家?

    唐老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安,正准备叫来唐崧舟商量,李嬷嬷已经带着大夫走了进来。那大夫常年给唐家的人看病,白蓉萱过年时生了病就是他来诊得脉。唐老夫人客气地起身相迎,让他赶紧给白蓉萱瞧一瞧。

    早些年大夫给女眷诊脉都要隔着幔帐,手臂上还要搭一条帕子。如今时代不同了,加之这位大夫年纪和唐老夫人相等,是可以做白蓉萱祖父的人了,唐老夫人也就没估计那些没用的事,请大夫给白蓉萱诊脉。

    大夫来之前已经知道了唐家发生的事情,他和唐家经常打交道,对这一家子人充满了好感。得知这件事情后气得不行,没用唐家的人催促,他自己紧赶着就来了。

    “脉象不稳,有些惊吓的症状。”大夫诊过脉后起身开了个方子,交给李嬷嬷去抓药,“这药每天早晚都要喝,静养几天就好了,不碍事的。”

    唐老夫人相信他的医术,听了他的话放下心来,准备亲自送他出门。大夫连称不敢,还对唐老夫人道,“你们唐家在杭州立家也有百年了,想当年我还是小学徒时就经常跟着师父来你们家给老太爷诊脉看病,赶上年前蒸年糕的时候,太夫人总会给我包一些,还让我好好跟着师父学习医术,以后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我至今仍能记得太夫人的音容相貌,常常回忆起过去的事情。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大家都知道唐家的为人,谁都不会胡乱说什么的,至于那些爱嚼舌根的尽管让他们说去,真金不怕火炼,过些日子就好了。”

    唐老夫人被他的话打动,听了连连点头,“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敞亮多了。”到底还是亲自送他出了房门。

    李嬷嬷送着大夫离开,唐老夫人则一个人在门前站了半晌。

    白蓉萱望着她的背影,悄悄走过去问道,“祖母,您还好吗?”

    “好孩子,我没事儿。”唐老夫人面容平静地望着门外的天空,绚烂的夕阳像是掏空了生命一般璀璨夺目,她轻轻叹息了一声,“我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人活一世不可能不遇险境,重要的是遇到险境后要如何面对,蓉萱,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要记住祖母今天告诉你的话,既要走得稳又要走得远,没人能陪你一直走下去,到最后终究还是只会剩下你一个人。什么都不要怕,就一直向前走,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第一百零八章·夕阳

    问心无愧吗?

    白蓉萱望着唐老夫人波澜不惊的脸庞,心底柔软成了一片。祖母大概是担心这件事儿会在她的心里留下阴影才会这样说的吧?可白蓉萱的脑海中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上一世发生的种种事情,好像所有人安慰她时都会提到问心无愧,告诉她不要在意白家的看法,只要坚持地做好自己就行了。

    可做好自己……又谈何容易。

    上一世她不就失败了嘛?

    白蓉萱静静地站在唐老夫人身旁,整个人被夕阳的余晖所笼罩。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年轻时读这两句诗时还不晓得,等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再回味,才终于能读懂诗中的含义和无奈。”唐老夫人牵起白蓉萱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呵护道,“蓉萱啊,祖母就像天边这一道夕阳,虽然看上去光芒四射美丽异常,可终究也是最后一夕间的灿烂了。人有生老病死旦夕祸福,我最近时常觉得自己老了,身子大不如从前,夜里常常不敢闭上眼,就怕这一觉睡过去,第二天就再也醒不来了。”

    唐老夫人的声音特别柔和,带着些许的淡然与平静,仿佛陷在回忆中不可自拔。

    白蓉萱听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祖母怎么说这样的话?您一定会福禄双全长命百岁的。”

    唐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笑着道,“人人都想长命百岁,可最后有几人能够做到?祖母也想一直陪在你们身边,护持着你们,看着你们一个个的成家立业生活美满,可生死之事最难预料,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看到明儿的太阳呢?你忘了隔壁王老太太了?”

    经她一提,白蓉萱猛然想到了过去隔壁邻居家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唐家的隔壁人家姓王,两家人仅仅一墙之隔,关系非常地亲近。王老太太和唐老夫人的年纪差不多,又是个热络爱热闹的人,经常不请自来的登门找唐老夫人说话,两个人出了娘家进婆家,都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所以交情非常的好,也能说到一起去。当初唐老夫人的丈夫早亡,她曾意志消沉过好长一段时间,看着七零八落的家院和年纪尚轻的孩子,唐老夫人也不想活了,还是王老太太过来狠狠地骂了她一通,这才把她骂醒了过来,没有做出过激的傻事。

    小唐氏嫁去上海白家的时候,王老太太比唐老夫人更不看好这桩婚事,背地里曾和唐老夫人说过好几次。可当时白元裴和小唐氏已经定了亲,两个人如胶似漆的,上海离杭州不近,白元裴还是有精神隔三差五地跑过来,给小唐氏带些海外来的进口洋玩意,逗得她异常得欢喜。

    后来小唐氏大归回唐家,唐老夫人想到当年王老太太的提醒,忍不住一阵后悔,觉得如果当初听了她的劝告,女儿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王老太太听说了消息之后立刻跑了过来,告诉唐老夫人不要多想,还叮嘱唐家人千万不要在意外面的议论,谁爱说什么就让他说什么,既然堵不住众人的嘴,那照顾好自己家的亲人就比什么都强。小唐氏当时正在孕中,因为气闷忧郁伤心难过,所以胎象非常不好。王老太太知道后就经常带些开胃爽口的零食过去探望她,开解她不要多想,如今既然从白家出来了,就一心为肚子里的孩子筹谋打算。白家老太爷也是因为儿子骤逝伤心过度糊涂了,只要冷静下来自然就想清楚了。小唐氏行得端坐得正,自己问心无愧就不怕别人指指点点,把孩子们悉心教育成人,等他们有出息了,真相早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到那时候那些现在说闲话的人就都清楚怎么回事了。

    唐家的人都很喜欢王老太太,虽然她大字不识几个,但却乐观开朗很有见识,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不会退缩,而且行事从不拖泥带水,非常地果决爽利。因为交际太深,唐家人的性格都受了她不少影响。

    唐家的孩子里王老太太最喜欢唐学茹,直说她和自己小时候很像,从小到大最喜欢逗弄她,还经常说要把她娶回自己家做孙媳妇。王老太太有四个孙子,可年纪都比唐学茹大不少,婚事肯定不能成。大家都知道王老太太是在开玩笑,只是因太喜欢唐学茹了,所以想把她要到自己家里去。

    唐学茹每次听王老太太这样都嘟着个小嘴,一脸不愿意地说道,“您家里的四哥哥每次见了我都一脸嫌弃不肯跟我玩,我才不想给他们做媳妇呢。”

    声音奶奶的又可爱又招人疼,听得众人的心都要化开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却突然有一天就去世了。王家的人说头天夜里王老太太还好生生地吃了十七八个饺子,胃口好得不得了,可第二天早上下人见她久久没有起来,推门进去一看,她早就没了呼吸。

    大家安慰着王家人,都说人到这个年纪都有这一天,何况一点儿罪也没遭,已经算是享福了。话是这样,但王家人还是难过了好一阵,隔着院墙都能听到院子里的哭声。

    这件事儿对唐老夫人的打击很大,她也非常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离开,所以王老太太去世没多久,她就把唐崧舟和黄氏都叫到了身边,仔细地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黄氏被吓了一大跳,不明白婆婆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唐崧舟却能理解母亲的心情,认认真真地听母亲一一交代完,又逐一地答应下来。

    当年唐崧舟父亲去世时,家里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唐老夫人的那点儿陪嫁几乎全都填了窟窿,如今她手里的那些钱也都是后来儿女们孝敬的,她死后这些都要留给唐崧舟,自己的首饰则分给孙子孙女。她还特意提到了董玉泺,“董家如今日子好过了,自然看不上我的这些老物件,但那是我的一番心意,全当给玉泺留个念想,我想她是不会拒绝的。”

    相比于手里的那点儿体己钱,唐老夫人更担心的是唐氏和她的两个孩子。

    她严肃地向唐崧舟说道,“你这一辈就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你姐姐命短无福,年纪轻轻就抛下个孩子走了,她也算狠心,舍得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现在一想到她心里就难受。现如今你下面就只有一个妹妹,她又被白家赶出家门没了依仗,要是将来我走了,你就把她留在身边吧,咱们唐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养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至于治哥嘛,我瞧那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而且他自己有主意应该不会让人操心。就只有蓉萱……”

    唐老夫人犹豫了半晌才继续开口道,“那孩子和你妹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我就怕她重走你妹妹的旧路,回头说亲的时候,你们务必要打听清楚,可千万别把她稀里糊涂地就嫁了。”

    唐崧舟认真地点了点头,全都答应了。

    黄氏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脸诧异地问道,“娘,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呀?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您身子骨正硬朗的时候,怎么忽然说这么吓人的话?您放心吧,不只是蓉萱,家里的哪个孩子成亲都要让您拿主意的,您不答应我们哪敢办喜事呀。”

    唐老夫人还是觉得不安。

    不过后来一年一年地熬过来,唐老夫人的身子一直硬朗康健没什么大问题,一年到头连个头疼脑热都少见,她也就没再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今天看着夕阳落日,她心情感慨,又把这些事情重新记了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外号

    白蓉萱不明白外祖母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提起了王老太太。

    每次提到她外祖母都会难过好一阵。

    经历两世的白蓉萱已经有点儿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就只依稀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声音特别大,隔得老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特别喜欢的捏人脸蛋,小时候的自己和唐学茹就没少被她捏来捏去的。

    王老太太去世没几年,隔壁的王家就卖了宅子举家搬走了,听说是要回老家过日子。起初那几年和唐家还有书信往来,后来渐渐就淡了,到如今已经失去了联系。

    白蓉萱不想看到外祖母这副伤感的样子,怕她身体吃不消,扶着她进了屋子。李嬷嬷送完了大夫回来,小声对唐老夫人道,“董家的人果然可靠,现在天还没黑就已经有人开始四下里巡查起来了,我偷偷问严管事,严管事说他们这样做是要提前熟悉一下地形,知道每间房子是做什么用的,到了黑天就不会迷路抓瞎了。”

    唐老夫人素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格,虽然把事情交到小十四的手里有很大原因是为了制约他的行动,但听说他小小年纪能把事情安排得这样井井有条后,还是有些震惊。

    她又问起抓药的事情来。

    李嬷嬷答道,“这种事情不好让董家的人跑腿,严管事只好吩咐阿顺跟着大夫去了。”

    唐老夫人一听,忍不住皱着眉头叹息道,“咱们唐家的人手的确少了些,看来等忙过这一阵要再找几个可靠的人进门才行啊。”

    白蓉萱一听,立即就想到吴妈的儿子吴介。

    如果能趁这个机会把他要到身边来就好了!吴介聪明机敏有勇有谋,有他在自己的身边,救回哥哥和母亲,改变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就更有希望了。白蓉萱越想越觉得激动,甚至几次想要直接张口和外祖母要人,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机会就只有一次,她一定要好好利用才行,务必要一次成功,否则被拒绝之后,她就没法再张第二次嘴了。

    白蓉萱垂着头暗暗计划着该怎么行事,唐老夫人见状却误以为她是累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她索性说道,“蓉萱,你今天累坏了,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吧,等晚点儿药抓回来了,我让李嬷嬷熬好了给你送过去。”

    李嬷嬷年纪大了,闻不得油烟的味道,更何况是要守着药罐子熬药了。

    白蓉萱连忙道,“别劳烦李嬷嬷了,到时候我让吴妈帮我熬。”

    李嬷嬷见她体恤自己,感激地笑道,“谁熬还不是一样,难道蓉萱小姐嫌弃我老眼昏花,不肯喝我熬的药啦?”

    白蓉萱见她一片好意不好再拒绝,只好向李嬷嬷谢了又谢。

    她又向唐老夫人告辞,唐老夫人安慰了她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李嬷嬷又亲自送她出门,她这才慢悠悠地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今天她的确有些累,脑子也乱哄哄的。她只想赶紧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不禁稍稍加快了脚步。路上果然遇到了董家的下人,六七人组成一个小队,排成一排警觉地观察周围。与白蓉萱擦肩而过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住了步子,一齐低下头避开了视线。

    白蓉萱心中暗暗点头,觉得董家的下人非常有规矩,难怪董玉泺敢把他们调过来保护唐家的安全。

    白蓉萱脚步轻巧地回了房,没想到唐学茹居然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白蓉萱好奇地眨了眨眼,“你怎么在这里?”

    唐学茹连忙翻身坐起,挤眉弄眼地说道,“你从来也没遇上过这种事情,我怕你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会害怕,所以特意过来跟你做伴的。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地贴心呀?”口气中带着几分得意与讨好,听得白蓉萱直想笑。

    唐学茹见白蓉萱没反应,急忙道,“整个家里就只有我最关心你了,你以后可要对我好一点儿哟。下次陪我写大字什么的,你不许嫌麻烦推三阻四的。”

    白蓉萱只好笑着点了点头,“您的大恩大德我将铭记在心,永世都不敢忘记,这总行了吧?”

    “嘿嘿。”唐学茹满意地笑了笑,“走了一天,你的腿早酸了吧?快脱了鞋上床,我陪你说说话。”

    白蓉萱见她一副反客为主理所当然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她的确有些累了,脱掉鞋子在唐学茹的身边躺了下来。

    唐学茹趴在她的身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打量。白蓉萱被她看得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唐学茹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蓉萱,你可真漂亮呀。”

    白蓉萱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愣,“你胡说些什么呢?”

    “这可不是胡说。”唐学茹双手撑着下巴,晃悠着双腿道,“咱们天天生活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过去还真没留神注意过。不过今天看你,确实很像姑姑,难怪江家那个二愣子看到你就神魂颠倒,居然大白天的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情来!”

    白蓉萱听她称呼江耀祖为‘二愣子’,虽然有些想笑,但还是故意板着脸道,“你怎么又给人起外号了?你忘了舅舅是怎么罚你的了?”

    前几年沈娘子刚来唐家教白蓉萱与唐学茹读书认字的时候,唐学茹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坏习惯,开始暗地里给人起外号,单白蓉萱知道得就有好几个。比如‘黑皮虾’说的是严管事,严管事因为年轻时过分辛劳坐下了病,腰不敢直得太狠,否则会疼得他说不出来,只能弓着腰走路,又因为平日忙里忙外皮肤晒得黝黑,所以被唐学茹称作黑皮虾。

    再比如阿顺叫‘毛桃’,崔妈妈叫‘富贵美人’,李嬷嬷叫‘李山老母’,唐学荛是‘大当家’……林林总总,家里每个人都被她祸害了一圈。

    后来这件事儿被唐崧舟知道以后,提着竹条追着她打。吓得唐学茹蹿到了树上去避难,舅舅气得不行,搬了张凳子在树下守株待兔。唐学茹不敢下来,只能骑在树杈上死死抱住树干,这对父女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后唐学茹居然在树上睡着了。唐崧舟担心她一个翻身掉下来,只好把她叫醒,答应不和她为难,唐学茹这才嗖嗖嗖地爬了下来。

    唐崧舟还要教训,唐学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唐老夫人的房间里。

    唐崧舟握着竹条追到门口的时候,李嬷嬷笑着拦住了他,“老爷,茹小姐年纪还小,玩心太重,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您只管教育,可不能总是这样打来打去的,真打出毛病来不止您心疼,老太太心里也不舒坦啊!”

    唐崧舟只能无奈作罢,把竹条丢在了一边。

    唐学茹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看得唐崧舟怒极反笑,“要是再让我听到你给人随意起外号,看我怎么收拾你!”

    “哼!”唐学茹冲他禁了禁鼻子。

    唐崧舟见她不知悔改,气得又要去找竹条。李嬷嬷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茹小姐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越没底气面上越要装得强硬,你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已经怕了,老爷就别再揪着不放了。何况我既然得了个‘李山老母’的称号,少不得要做做法,保护一下她了。”

    唐崧舟没了办法,又不好撅了李嬷嬷的面子,只能讪讪地作罢。

第一百一十章·功夫

    唐学茹松了口气,晚饭都不敢出去吃,硬是留在了唐老夫人的房里。没想到晚间唐学荛得到了消息,冲到唐老夫人的房里扬言要教训唐学茹。唐学茹吓得围着桌子跑,口中嚷嚷道,“你干什么,发疯了吗?”

    唐学荛气得咬牙切齿,“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我是‘大当家’,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土匪头子吗?”

    吓得唐学茹撒腿就跑。

    白蓉萱一想到当初她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样就想笑,虽然起外号的行为不好。但她还是觉得唐学茹这个‘二愣子’起得不错,那个江耀祖可不就像个愣子似的吗?

    唐学茹在一旁小声问道,“蓉萱,你当时一点儿都不怕吗?你可真厉害呀,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吓得不知所措的。”

    白蓉萱仔细地想了半天,“刚开始的时候有一点儿怕,心里也很慌,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自救,反而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所以后来就不怎么怕了,只觉得非常生气。你说江家凭什么气焰如此嚣张,根本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呀。而且许多人家忌惮江家的势力,就算受了委屈吃了亏也不敢明着跟江家作对叫号,就像钱家一样,明明是自己家的女儿遭受了委屈,最后还要夹着尾巴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可不就助长了江家的歪风了吗。”

    唐学茹认真地说道,“人不就是这样被惯坏的嘛?如果江家那个二愣子第一次对女孩子动手动脚不规矩的时候,对方就能义正言辞得站出来对他的行为指责一番,说不定江家今天就不会这样了。大家都吃哑巴亏,反而让江家误以为别人都怕了自己,这会儿说不定不会反思自己的行为多恶劣,还在因为别人惧怕自己偷着笑呢。”

    白蓉萱不禁对她另眼相看。平日里顶数她最爱胡闹,没想到说起正经事儿的时候居然也有一板一眼的时候,而且颇有几分舅舅唐崧舟宁折不弯的品质。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学茹哼了一声,不满地问道,“你为什么笑,是不是觉得我说得不对?”

    “没有,没有!”白蓉萱连忙解释,“你说得很对,而且我觉得以你的性格和聪明劲儿,如果遇上这种事儿啊,说不定比我处理得还要好呢。”

    唐学茹听着笑了起来,“处理得比你好倒不一定,但我绝对不会像你一样跳湖,更不会束手就擒。与其那样倒不如直接扑上去和江耀祖拼命,一个换一个,怎么算都不吃亏。”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觉得以唐学茹的脾气只怕还真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虽然年纪比我小,但身手可比我厉害多了,小时候爬树上房都是驾轻就熟,我看那位江家二公子养尊处优一身肥膘,远远看上去就像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似的,他还真就未必是你的对手,说不定三两下就被你解决了。”

    唐学茹嘿嘿地笑,“说真的,通过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有了一个新主意……”

    白蓉萱觉得她这个主意肯定不怎么样,而且每次唐学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都代表她要惹祸了。白蓉萱连忙严肃地警告她,“不管你有什么主意我劝你都安分一段日子,舅舅因为我的事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给他惹出什么乱子来,否则他教训起你来,祖母也未必拦得住。”

    唐学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不行,过段日子他们就走了。”

    他们?

    他们是谁?

    白蓉萱一脑门问号,不解地问道,“谁要走了?”

    唐学茹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道,“还能是谁,当然是董家的人呀。我想跟小十四身边那几个会功夫的打手学功夫,你说他们会不会收我做徒弟?”

    白蓉萱张大了嘴巴,吃惊地望着她。

    咱们唐家这位小小姐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好端端的居然要去学功夫,只怕舅舅听到这个异想天开的消息后会当场气晕过去。如今谁家的小姐不是闲来无事练字女红打发时间,唐学茹居然想去学功夫,这要是传出去,将来哪个婆家敢要她啊!丈夫如果因为什么事儿做得不好惹怒了她,她还不直接动手修理人家呀。

    白蓉萱想都没想得就否决了,“这个主意不好,我觉得行不通。”

    唐学茹见她否决得如此干脆,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便不满地撅起了小嘴,“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愚笨学不会?我跟你说……”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白蓉萱拦住唐学茹的话,叹着气解释道,“首先,小十四身边的人不叫打手,你应该称呼他们为小厮……”

    “不对不对!”唐学茹急忙摆着手道,“谁家的小厮会功夫,我怎么没见过?难道你见过?”

    一句话把白蓉萱问住了。

    她的确没见过。

    白蓉萱道,“就算不是小厮,也该称一声侍卫。打手都是那些爱惹是生非的人养在身边的坏人,不能和小十四身边的人相提并论。而且你现在就已经很令家里人头疼了,要是再学会了功夫,以后只怕没人管得住你了。最重要的是学功夫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不但要吃得了辛苦更要有恒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不是头脑一热就能练成的。不信你去问问小十四,他身边的那些人有几个不是自小就练起的,你这样半路出家,未必能学到真功夫。而且他们是来杭州做客的,肯定不会久居,你刚学了个开始人家就走了,这样半途而废有什么用?我劝你打消这个心思,肯定不成的。”

    唐学茹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觉得很有道理,悻悻然地点了点头,“行吧,我只是觉得要是会点儿功夫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就不会吃亏了,还可以保护身边的人,感觉特别的威风!”

    白蓉萱见她痛痛快快地就放弃了,稍稍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唐学茹抱着拜师礼直接找到小十四身边去,毕竟唐学茹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事情也不知道干过多少次了。

    白蓉萱微微笑道,“你今天还不够威风吗?你拿着棒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李家的大公子给打了,幸好荛哥拦得及时,不然你还要和人家过几招呢。你现在就这样厉害,要是再学会功夫,以后谁还是你的对手?”

    唐学茹一想到今天自己勇猛的表现,忍不住得意地嘿嘿直笑。在床上一边翻滚一边说道,“当时那种情况我远远地跑过来,就看到那家伙冷着一张万年寒冰脸站在那里,而且从后面看,一副他要抬手打我哥哥的模样,我怎么能忍得了,要不是因为太激动打偏了,那一棒子肯定敲在他后脑勺上了。”

    白蓉萱听了,忍不住劝她,“你以后做事之前一定要打听清楚了,别这么冒冒失失地就动手。幸好你打偏了,不然真把人打坏了要怎么收场啊?那位李家的大公子今天特意跟我们提了钱家的事情,就是为了让我们小心,人家一番好意还挨了你一棒子,心里说不定多憋屈呢。”

    “活该!”唐学茹气哼哼地道,“鱼找鱼,虾找虾,癞蛤蟆找青蛙!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怎么会和江家那种人混在一起,你不用感激他提醒,他未必真有那么大的好心。”

    白蓉萱道,“不管怎么说,人家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下之后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责怪你,是不是?”

    “他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大老爷们难道连一棒子也挨不了吗?那还能有什么出息,趁早回家关上门学绣花吧。”唐学茹一想到那张冷冷的面孔拿着绣花针的模样,心里就又得意又欢心,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礼物

    “阿嚏——”刚刚走进李家大门的李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跟在身后的小乙子立刻机灵地凑了上来,贱兮兮地笑道,“家主,这是谁在背后骂您呢吧?”

    李毅冷冷地哼了一声,“骂我的人多了,谁在乎这个?”迈着步子正准备回房,门房得下人却急匆匆地追了上来,手里还提着几个精致的盒子。

    李毅停住步子,站在了原地。

    下人跑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把盒子呈了上来,“大爷,刚刚有位姓唐的公子来过了,说是要拜谢你的提点之恩,我跟他说了您不在家,他就把东西留下了,还说改天再来登门拜会。”

    小乙子闻声把盒子都接在手里掂了掂,虽然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分量却属实不低。李毅向来对这些东西不太在意,说不定转手就会打赏给他们,小乙子高兴地咧着嘴偷笑,却见夕阳下李毅的脸色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冷得几乎骇人。

    站在他面前的小厮吓得说不出话来,腿肚子轻轻地颤抖着。

    李毅深深吸了口气,好容易平复下心情,冲他摆了摆手,“没你的事情了,下去吧。跟门房的人说一声,唐家人来过的事情不要外传,如果被我知道谁在外面多嘴多舌,一定不会轻饶,你们知道下场的。”

    小厮脸色一白,连忙点头答应,“知道了,大爷!”

    李毅在外面行事的时候身边的人都称呼他为家主,只有回到家里时才会被叫作大爷。这是因为他偶尔会跟在江耀宗身边办事,江耀宗是江家的大公子,人人口里争着抢着叫的大爷,如果李毅手下的人也这样称呼,感觉像是有意要和江耀宗分庭抗礼似的。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李毅只能退让一步。

    小乙子见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家主,您没事儿吧?”

    李毅哼了一声,觉得唐学荛就是个没长脑袋的草包。他提醒唐家要留意江耀祖的阴损手段,只是出于骨子里那点儿良知,既然眼下还不能跟江家撕破脸,这件事儿他自然也不想被江家知道,否则江家那对父子肯定会怀疑他在背后使手段坑害江家。可唐学荛居然转过身来就登门送礼,这不是摆明告诉外人是他李毅从中说了什么吗?

    李毅气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家子没一个正常人,一个脑袋不知道转弯儿,一个抡着棒子只知道和人乱拼命……想到这里,李毅觉得自己后背酸疼得更难受了。他一摆手大步流星地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小乙子急忙追了上去,“家主,这东西……”

    “你们谁爱要谁要,拿去分了吧。”即便心里再怎么不高兴,李毅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听不出情绪起伏。

    小乙子高兴地答应了一声,准备送李毅回房就去分东西。李毅的脑海里却忽然闪过那只小野猫俏丽的小脸蛋,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怎么想都觉得有趣。他停住步子,突然改了主意,“算了,还是把东西送到我房里去吧。”

    小乙子一愣,不知道李毅怎么忽然变了主意。不过自从跟了李毅之后,不但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李毅对待这些手下也非常宽厚,除了每个月能领的月俸之外,逢年过节都格外另有赏赐。小乙子觉得以唐家那种人家也未必能送来什么好东西,也就没往心里去,悻悻然地答应了。

    走到李毅的院门口时,院子两侧都点了灯笼。守门的下人见到李毅,忙迎上来道,“大爷,徐姨娘来了,在屋里等着您呢。”

    李毅的眉头一皱,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小乙子更是直接道,“她来干什么?”

    “哟哟哟,我能来干什么,还不是和大爷说说老爷的事儿吗?”院门内缓缓走出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描眉画目,一张脸涂得雪白,眼神里清波流荡,带着几股狐媚妖娆的味道。

    李毅的母亲在他十几岁时就病逝了,之后他父亲又纳了两房姨娘,一位三年前去世了,另一位则趁着他父亲抽大烟抽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卷了自己的细软跑了。这位徐姨娘是去年新纳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过去是怡湘园的窑姐,因此极爱卖弄风骚,见了谁都妖妖道道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哄得李毅父亲的欢心,把她从怡湘园花重金赎了出来。

    李毅懒得跟她废话,直言问道,“我父亲又怎么了?”

    徐姨娘扶着门框,一副风吹过来就要倒的模样,媚眼横波地笑道,“还能怎么了?您把他这样关着也不是个办法啊,断了大烟他就要死要活的,我每次过去看他都被你手下的人拦住了,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您还想逼死自己的父亲,自己独揽家业大权?”

    李毅的父亲如今已经烟瘾入骨,一分钟都离不开大烟,只要断了大烟他就大闹不止,李毅家里外面烦心事不止一件,哪有心思管他,就命下人把他拘押在自己的房里,每天应时应晌地给他送大烟过去,他父亲只要有了大烟什么人都不认,便是徐姨娘也看都不看。下人们每日来报,说老爷在房里只知道吞云吐雾连饭都不想吃了,根本就没有闹过一次,什么时候要死要活了?

    李毅看徐姨娘的眼神满是寒意。

    徐姨娘很怕李毅,但她更怕自己手里没钱。她是被自己亲爹卖到勾栏子里去的,十二岁便开始出台接客,男人什么嘴脸她早都见得多了。之所以会使出浑身解数勾引李毅的父亲,完全是看重了他的家产。而且像他这样抽大烟的方式,不出几年人就完了,到时候她稳稳当当的继承一笔家产另谋出路,不比在勾栏子里曲意迎欢好吗?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进了李家她才知道,李家的大权早就落在了李毅的手里,李老爷事事不管,只要每日有大烟抽那便天下大吉。而李毅之所以会答应他父亲纳她进门,完全就是为了多个人照顾李老爷,讨他欢心不让他闹事。

    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老妈子看待!

    徐姨娘当然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以李老爷的身体指不定哪天就嗝屁了,到时候她一个子捞不到,再被李毅卷铺盖赶出去怎么办?

    徐姨娘暗中挑唆李老爷把家产要到自己手里来,可李老爷每次都当面答应得好好的,可转过头来便翻脸不认人。徐姨娘没有办法,甚至想跟李老爷再生一个儿子出来。可即便她使尽了办法,李老爷因为抽大烟早把身体败完了,那货根本就不听使唤。

    徐姨娘愁得没有办法,没想到李毅更有高招,直接把李老爷拘押了起来,根本不给她见面的机会。李老爷要是突然死了,她可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了。徐姨娘等不下去,只好到李毅面前闹了。

    李毅冷笑着说道,“前些日子不是你说父亲身子不好的吗?我特意找了个大夫过来给他瞧了瞧,大夫也说需要静养,没什么事儿你就别去打扰他了。”

    徐姨娘气得火冒三丈。当初她说李老爷身子不好,是为了吓唬李老爷让他早做打算,最好把宗亲长老都请过来立个遗嘱,没想到李毅转身就用她的借口把李老爷拘押起来,现在徐姨娘想见李老爷一面都难。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这是什么话,我是您父亲正儿巴经纳进门的姨娘,本来就是要服侍他的,您这样把我们硬生生的拆分开,实在是没有道理。”徐姨娘迎上李毅的目光,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咬着牙把话说完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狼主

    徐姨娘那点儿心思,怎么能逃得过李毅精明的眼睛。

    李毅冷笑着道,“是不是正儿八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我说你是正儿八经你就是正儿八经的,我说不是,你就什么都不是。”

    徐姨娘脸色大变,尖叫道,“李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虽然不是你的嫡母,但既然做了你父亲的姨娘,也算是你的长辈,你胆敢这样跟我说话?”

    “少在这儿跟我装大瓣蒜,你算哪门子长辈?”李毅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全是寒意,“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配不配,一个窑子里出来的烂货,我不过是为了讨父亲的欢心才答应把你纳进来的,我们李家又不缺那一碗饭,全当是养个老妈子在我父亲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他罢了,别给你三分颜色就给我开染房。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跟我斗心机比心智,信不信把你卖了,你还要倒帮着我数钱?”

    徐姨娘气得脸色苍白,指着李毅恨意十足地叫道,“你拘押自己的亲父亲,大义灭亲不伦不孝,我要去找宗族长老们评理!”她说到这里,故意冷笑着瞪了李毅一眼,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你冷酷跋扈不讲人情,他们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正眼巴巴地等着抓你的小辫子呢,我把你的罪证送到他们的跟前儿去,看你要如何收场。”

    李毅怒极反笑,“哈哈哈!没想到你来我们李家之前还真是做了不少准备,居然连李家宗亲不待见我的事情都知道了。”

    徐姨娘脸上刚闪过一丝丝得意的神情,就听李毅继续道,“可你觉得我会怕他们吗?那些宗族亲戚没一个有骨气的,只要用一点小钱就能把他们全部打发走。何况他们有什么能耐,现在全靠我养着呢,你去问问看,我说东他们敢说西吗?何况从你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谁会信呢?你前脚走,我后脚便把父亲放出来,好吃好穿的打扮一番,宗亲们来了也只会夸我孝顺,家里面全部都是我的人,哪个会帮你说话?何况没有我发话,你确定自己能走得出李家的大门吗?”

    徐姨娘身子猛烈地颤抖着,像是秋后的枯叶一般,牙齿因为害怕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李毅轻轻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吧?花钱把你从怡湘园里赎出来的是我,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就你这种货色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的,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什么?我的卖身契……”徐姨娘像是被掐住了七寸的花斑蛇,此刻已经毫无反抗能力,只能呆呆地望着李毅出神了。

    “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臭虫那样简单,我不动手只是不想白白脏了自己的手,没想到把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跑到我面前来叫嚣了。”李毅无语地哼了一声,“乖乖听话,把我父亲伺候好了,我看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等他死后自然会给你一笔钱送你全须全尾的离开,你要是再这样跟我嘚瑟,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我对付人的手段可多着呢,你是不是想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不想!”徐姨娘再也无力挣扎,腿脚无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爷……大爷我错了,我也是被猪油蒙住了眼,还想跟您抗衡,实在是不自量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吧。”

    “呵呵。”李毅冷冷地笑着,“你这是做什么,让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地上凉,起来吧。我自然是会饶你的,否则你三番五次地往庆安门跑,我早就命人把你的狗腿打断了。”

    徐姨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毅,身子像是抖筛子一般抖个不停。

    庆安门在杭州的最西侧,地方十分偏僻,那里多是一些手工作坊,龙蛇混杂常有事情发生,平时除了一些上货的货商之外很少有外人去。

    徐姨娘自从进了李家后,从李老爷手里抠出了一点儿闲钱,偷偷养着个小白脸住在那里,之前两人甚至筹谋打算要借种生子,不过徐姨娘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一直都没有怀上,为此她还气闷过很久。可此刻徐姨娘就只觉得万幸,要是她真怀上了孩子,并以此要挟李毅的话,李毅还能让她活下去吗?

    徐姨娘自以为做得隐秘无人知晓,没想到却像是蛐蛐罐里的蛐蛐一般,一直活在李毅的手掌之中。这一刻她不敢再有非分之想,知道万万不是李毅的对手,只求有命能够平安走出李家的大门。

    李毅见她像条失魂落魄的死狗一般瘫软在自己的脚边,眼皮都懒得再撩一下,迈着步子往院子里走。

    至于徐姨娘自然有下人毫不怜香惜玉地拖着离开了。

    李毅站在院子里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从他父亲住的房间里传出来一阵阵的嘶吼大叫,声音又奸又细,状若疯狂。小乙子望着李毅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他。

    李毅无奈地叹了口气,向他吩咐道,“这是烟瘾又犯了,你给他送点儿大烟去吧。”

    “是!”小乙子手脚伶俐的把手上的盒子都堆在了房内的桌子上,自己则大步流星的转头安排去了。

    天色渐暗,李毅觉得周身冷成了一片。他略站了片刻,进屋在桌边坐下来。门外有下人恭敬地请示道,“大爷,要不要喝杯茶?”

    “不了。”李毅摇了摇头,“今天陪着那几位了不起的贵客喝了一肚子茶水,再喝就要水灾泛滥了。”

    李毅的身边没有女仆服侍,清一色的下人小厮,他们虽然对李毅恭敬如命,但毕竟不如女人细心。就比如眼下这种情况,如果是女仆的话,就算主子说不要也会提前预备出来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些小厮听说李毅不要,就干脆地守在门前,完全没有多想。

    桌上摆着唐家送来的礼物。

    李毅随意地拆开两个看了看,里面除了上等的茶叶之外还有几卷绸缎布匹,看样子是从铺子里直接买来的。

    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李毅在心底微微‘嘁’了一声。

    想到那个提着棒子的小丫头,李毅冰冷的眉宇间难得溢出一丝笑意,他静静望着地面出神,脑袋里全是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真是个……疯丫头!

    给李老爷送完大烟回来的小乙子在门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李毅坐在凳子上出神,冰绡般冷漠的脸上多出几分暖意,如同寒夜中璀璨的星光,整个人很像夜幕中的野狼,散发着危险又令人迷醉的气息。

    小乙子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家主实在是可怜了些。论手段论能力,他哪点会输给江家那两个草包饭桶,江耀宗和江耀祖上头要是没有江老爷鼎力相互,没有势力庞大的三江商会在后头支持,他们两个还能像今天这样高高在上对谁都颐指气使吗?兄弟俩加在一起都未必是李毅一个人的对手,可李毅为了李家却要在他们面前谨小慎微,还常常被人两人像吩咐下人一般支使着,毫无尊严可言。

    李毅骨子也有几分骄傲,可在弱肉强食的当下也只能隐忍克制。

    怪就怪家主没投生在江家。

    李老爷不拖他的后腿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帮忙,那不如指望母猪能爬上树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不说

    不过小乙子还是觉得以李毅的魄力和心智,只要一有机会,肯定会赶超江家,做出一番大事来。狼是不能独居的,它们会聚在一起,成群结队的行动。而跟随一个有智慧有手段,冷静卓绝的狼主就异常的重要。这也是小乙子为什么会选择死心塌地地跟着李毅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毅恍惚中抬起头,看到小乙子在门外鬼鬼祟祟的,立刻收起了脸上难得的笑意,恢复成以往冷漠的模样,淡淡地问道,“送去了?”

    “嗯。”小乙子点了点头,“家主,老爷的事儿您还得重新拿个主意呀,总这么关着他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刚刚看他精神都不怎么好了,给自己脸上抓得全是血淋淋的伤痕,而且听守门的人说,只要大烟一断老爷就大吵大闹的,又是砸东西又是发脾气,烟瘾比之前更大了。”

    李毅也很是为难,“真把他放出来只怕会惹出更大的乱子,到时候趁人不注意跑出家门去,那可丢人丢遍整个杭州了。先这么关着吧,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刻,能不能顺利接手三江商会就看现在,一点儿都不能大意,我实在没法抽出心思来管他。”

    小乙子闻声立即点了点头,“小人明白。”

    “徐姨娘被我这样一吓,估摸着短时间内应该会老实不少,但她那种人绝不会消停一辈子的,只要一有机会肯定要死灰复燃,你和跟着她的人打好招呼,务必要给我盯紧了,别让她给我惹出一点儿乱子来。”李毅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望着门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出神。

    “您放心,肯定不会让她翻出太多浪花的。”小乙子心里对李毅非常敬佩,对他的话自然言听计从,没有任何异言。

    李毅索性站起身,拖起了外袍。

    小乙子急忙上前接过长袍,小心翼翼地问道,“家主,您看江家这次的事儿能办成吗?他们又是人又是钱的,投入得着实不少,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话,江家还能稳住目前的局势吗?”

    李毅面色如霜,淡淡地道,“江家就算再有心,也抵不过江耀祖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出得这一码子事儿,上海来得那三位都是喝过洋墨水的,又正是有志年少、心高气傲的好时候,眼里最看不上江家欺男霸女那一套,偏偏江耀祖就赶在今天往人枪口上撞,那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江家不能约束子孙,就算白费力气也是自找的。后来去孤山游玩的时候,管泊舟三人一直走在最前面,远远地把这群人丢在后面,而且脸色都不好看,江耀宗几次要上去说话都被人直接避开了,根本就没有给他面子,简直是当面打脸。江耀宗没有办法,为了江家的前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凑,可到最后人家也不领情,非但没有住到江家安排的会馆去,从孤山上下来就告辞离开了。江耀宗不肯放弃还要追上去,可人家带来的那些卫兵却不是吃素的,也不管你江家马家的,直接就把人拦在了外面。别看江耀宗平日里在杭州说一不二,一个反驳的人都没有,但在人家的面前却像个癞皮狗似的,一句话也说不上。”

    小乙子听得连连称奇,“江家大公子就这么算了不成?”

    “不算他能怎么办?”李毅一想到江耀宗那副吃瘪后还不敢发作的嘴脸就觉得好笑,“那些卫兵都扛着枪呢,江耀宗哪敢和人家正面起冲突。”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小乙子被李毅安排着去办了别的事情,并没有在场,听到这些眼睛都比平时大了几分,“家主,兄弟们都说被江耀祖拦下来的那个小娘们长得窈窕标致,是真的吗?”

    “什么小娘们!”李毅不悦地皱了皱眉,“你怎么还像之前做痞子的时候,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人家是良家妇女,家里仔细教养出来的小姐,和徐姨娘那种人可不是一路货色,不能这样称呼人家。那不是什么好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嘿嘿。”小乙子知道李毅没有动怒,否则他就不会跟你说话,直接上手动刑了。小乙子讨好地笑了笑,“我这也是顺嘴就胡诌出来了,家主别跟我一般见识。兄弟们把那位小姐传得美貌绝伦,说得就像天仙似的,我不相信,他们就让我来问你。家主,那位小姐真那么漂亮吗?”

    李毅回想了下白蓉萱的样貌,应付地点了点头,“还行吧,也就那么回事。”

    小乙子一怔,愣在了原地。什么叫就那么回事?那到底是美还是不美啊?

    李毅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女人不就那么回事吗?娶回家里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只要会管家能养孩子就行了,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

    小乙子张大了嘴,“啊?家主你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啊?那您将来想娶个什么样的回来给我们做夫人啊?”

    李毅脑海中闪过一张俏脸,但他立刻警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会一直想那么个小丫头!

    李毅故作镇静地说道,“李家名声这么烂,谁家的好人会给我啊?与其关心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家里的生意做起来呢。你派两个人,给我打听打听管泊舟那一行人最后住到哪里去了,我明天还得去江家一趟,手里不拿点儿像样的东西怎么能让江家的人觉得我这个狗腿子在用心给他们办事啊。”

    小乙子不喜欢李毅这样说自己,扁着嘴哭丧着脸说道,“家主,您别老说自己是狗腿子,这也不是什么好话,以后您也少说吧。”

    “我给江家人办事擦屁股,在很多人眼里可不就是江家的狗腿子吗?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做就不怕别人说,这有什么的……”李毅一脸淡定自若,不过看到小乙子那张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表情后,他还是忍不住道,“行,答应你了,以后我都不这么说了。”

    小乙子一听,脸色这才变得明快起来。

    “臭小子,你居然管起我得事情来了,是不是皮子又紧了?”李毅故意沉着脸吓唬他。

    小乙子跟了李毅两年,对李毅的脾气非常了解,见状非但不怕,还笑嘻嘻地说道,“属下将功折罪,这就去打听管泊舟住的地方去。”说完也不等李毅吩咐,自己就像条泥鳅似的跑得没了踪影。

    李毅穿着单衣在厅子里坐了许久才起身回了内室,他心里想着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回忆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总觉得江家这次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江家此刻就像刚被暴风雨席卷过似的,装饰考究富丽堂皇的大厅安静得落针可闻,门外服侍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打破了沉寂。

    江会长指着跪在地上一脸委屈与震惊的江耀祖骂道,“你这混账王八羔子,果然是狗肉上不了宴席。不知道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居然生下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家里为了今天忙活了个把月,又是出钱又是出力,就盼望能和管泊舟搭上一句话,你可倒好,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让人怎么看我们江家?我们怎么好意思开口求人家办事?”

    江耀祖捂着半张脸,喃喃地应付道,“我原本打算速去速回,把那小娘们先行带走再说,谁知道路上耽误了一点儿工夫,居然被他们给撞见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江会长气得浑身直哆嗦,被江耀祖顶得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商议

    江耀宗在一旁扶住父亲,低声劝慰道,“事情已经出了,您生这么大的气也无济于事,回头气坏了身子就更不值当了,还是想想如何亡羊补牢,赶紧控制住局面才是最要紧的。”

    江会长毕竟见过一些世面,这时候总算镇定了下来,一脚踹在了江耀祖的肚子上,“给我滚得远远的,别让我见到你!”

    江夫人一直站在一旁,只因为儿子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碍于丈夫的威势她即便心疼也不敢出言阻止。这会儿听丈夫发了话,连忙上前扶起了江耀祖,两个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江会长气急败坏地在厅子里转圈,“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吗?”

    江家丢了这么大的人,再跑到管泊舟面前去卖乖只怕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怪就怪他太信得过这个小儿子,没想到最后真栽在了他的手里。

    江耀宗道,“只要他们人还在杭州就有希望,这样的好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我们一定得抓住了才行。哪怕他们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为了江家的未来我们也只能忍了。能和管泊远的弟弟搭上话,这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您得知道现如今全国多少人盯着上海那块土地,又有多少人脑袋削了尖儿似的往那扎,要打管泊远主意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这其中比咱们江家还要强的只怕也不在少数。”言下之意便是放下面子,先稳住管泊舟要紧。

    他的话虽然含蓄,但江会长毕竟在杭州商界运作多年,什么大风小浪没遇到过,怎么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哪里是不在少数,分明就是都比江家强。

    江会长虽然一生自负,但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江家在杭州都未必能数得上尖儿,全仗着三江商会加持才有底气。就比如之前那个刘家,虽然孤高自傲没有加入三江商会,但无论家底财力都要比江家更上一层楼,江会长不止一次地庆幸过,幸好刘家瞧不起三江商会不愿意与之为伍,否则就没他江家什么事儿了。

    不过最近刘家出了事儿,听说大少爷被扣在了上海,一家子正像热锅上的蚂蚁般运作,连家里的房子都要卖了。要不是江会长打定主意去上海发展,说不定就把刘家的房子顺手买下来了,不但可以给那些小瞧江家的人看看,还可以趁机羞辱刘家一番,何乐而不为呢。

    想当初刘老爷出席重要场合每次见了他都是一副以鼻孔示人的姿态,没少给江会长脸子看。

    江会长一想到这些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转了两圈肥胖的身体累得有些受不了了,干脆坐了下来,“你的话很有道理,这件事儿宜早不宜迟,否则等到管泊舟回了上海,咱们就算求到人家门口都未必能见到真神。”

    江耀宗见父亲支持自己,高兴地答应下来。

    江会长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儿你先别忙高兴,因为你弟弟出了这一档子事儿,这件事儿能成的机会不高,只是咱们费了这么多力气也不能因此作罢,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他担心儿子信心太满容易失望,最后折了锐气,以后行事就不自信了。江会长安慰他道,“事到如今,主动权已经不在我们手里,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要怪就怪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耀祖这个不争气的废物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你说他什么时候犯浑不好,怎么偏偏就赶上了今天?该不会真是老天要断我江家的气运吧!”

    江耀宗却觉得父亲的话不对。在上海这件事情上,江家从来就没有过主动权,一直都是被动挨打的那一方,如今更是只能厚着脸皮往管泊舟的身边凑了。江家为了能去上海安身立命,不惜动用了家底,还挪用了不少三江商会的会费,如今上不上下不下的已经骑虎难下,如果去上海不成,江家面对的就是三江商会那个巨大的窟窿,所以这件事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江会长知道儿子动了三江商会的钱,但在他的眼中,三江商会就如同自己家的一般,为了家族未来挪用一点钱根本不算什么问题,何况江家完全有能力填补上。但他完全不知道江耀宗为了奉承上海那边的高官挪用了多少,更不用说这次赶工画舫,工人的工钱几乎多付了三倍。一旦江家去不成上海,商会的窟窿又堵不上,江家面对的便是腹背受敌的情况。过去那些一直被江家压制在下面的人还会像以前那样老实听话吗?如果他们合伙将江家从会长之位上拉下来,江家还怎么在杭州立足?

    早前那些受过江家挟持压制的人还不联手将江家活吞了?

    江耀宗几乎不敢相信那样的局面,更不敢直言告诉父亲目前的真实情况。他只能一条心地扑在管泊舟的身上,期盼着能通过他达成自己的目的。虽然也知道对方瞧不上自己,可就算让他卑躬屈膝的讨好也在所不惜。

    只要管泊舟那条路打通,有管泊远一句话他江家便能青云直上,彻底告别杭州这堆烂摊子。至于三江商会那大窟窿,完全可以丢给李毅。江耀宗不是猜不到李毅的想法,他那个人有野心有城府,之所以愿意跟在自己身边乖乖奉命行事,完全是因为盯上了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既然他那么想要,就给他好了。等李毅知道自己拿到手里的是个什么样的烫手山芋后,大概就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了。

    江耀宗一想到李毅落到那样的局面就想笑。

    他江耀宗和江耀祖虽然一母同胞,但可比他那个草包弟弟聪明多了,不是人人都能摆弄得了的。李毅虽然够狠,但也不过是条野狼罢了,而他江耀宗却是一头猛虎。想要与虎谋皮,自然要为虎所驱。

    狼再狡猾再厉害,又怎么会是老虎的对手?

    江耀宗咬了咬牙,赶紧和父亲密谋起之后的行事手段来。江耀宗道,“眼下最难搞的便是管泊舟身边那队卫兵,他们全都带着枪,而且每一个都凶神恶煞的,只要管泊舟不放话,我们根本就近不得身。”

    江会长点了点头,“管泊舟这三个年轻人不愿和江家为伍,甚至没有住进我们安排的会馆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你可有线索?”

    “别提了。”说起这个江耀宗便一个头两个大,“从西湖一分开我便安排手下的人去跟踪他们,可惜那几个小子不成器,没跟多远就被管泊舟所带的卫兵发现了,不但挨了一顿胖揍,还把人给我跟丢了,管泊舟又是坐车子来的,速度飞快,没一会儿就走远了,再想跟上就来不及了。”

    “哎。”江会长叹着气,“这件事儿交给李毅去办,他手下的眼线多,说不定会有线索。像李毅这种人既要防备又要利用,这么好用的武器怎么能随手丢呢?战场上对局,本来就是卒子先行探路的。”

    江耀宗点了点头,“李毅肯定是要用的,他什么心思咱们还不清楚吗?只要我们能如愿以偿到了上海,至于三江商会什么的谁会在意?反正该拿的好处我们一点儿都不能少拿,最后丢给他的也不过是纸糊的壳子罢了。”

    江会长老谋深算地笑了笑,“你这小子行事越来越有我年轻时的狠劲儿了,早前我还真以为你拿李毅当亲兄弟看待呢,没想到也不过是表面上装得像了一点儿罢了。”

    “嘿嘿。”江耀宗得意地笑了笑,“和江家的未来相比,什么人我都能放弃。李毅不过是我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什么兄弟不兄弟的。”

    父子二人商议着事情,谁也没有注意到屋外的窗沿下躲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第一百一十五章·财色

    江会长继续问道,“要是李毅真的找到了管泊舟的落脚之处,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江耀宗想也没想地回答道,“当然是用钱砸。”他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我就没见过这世上不爱钱的人,不过是钱多钱少罢了。我已经吩咐家里的管事出去调配了,明儿一早肯定能凑出一份大礼送到这位管二公子的面前。他虽然留洋海外,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罢了,突然见到这么多钱,我不信他不眼热。”

    江会长点了点头,“可行。不过他年轻脸子薄,你一时间摆出那么多钱去给他,他未必好意思收下,何况身边还有外人在场,就更要避讳了。再说了,杭州离上海这么一大段距离,带着这些钱上路也多有不便,我看你不如全部换成银票或是想办法弄到上海汇丰银行的债券,他收起来隐秘,带着也方便。”

    江耀宗眼前一亮,笑着道,“姜还是老的辣,到底是您见得世面多,这办法可比我想的还要周到了。”

    江会长不忘提醒儿子,“你吩咐管事去哪里调配钱了?三江商会虽然把持在我们手里,但却也是我们唯一的退路,一旦上海之事不成,我们江家还要在杭州过日子呢,别把三江商会掏空了,回头如果填不上不好交代。真到了那个地步,江家便举步维艰,日子肯定不好过了。你要小心斟酌,千万不要太过贪心,在上海之事未成之前,最好不要挪动商会太多资金。”

    江耀宗的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如果江家去上海之事一旦办成,商会里的其他人必然会紧盯着商会资金不放,到时候再想转移只怕更不容易。既然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提早拿出来呢,反正三江商会能有今天,靠的全是江家掌舵引路,江家拿走自己辛苦得来的钱也没什么不对。

    不管江耀宗心里怎么想,他嘴上还是规规矩矩地答应了下来。

    江会长非常信任这个儿子,见他态度恭敬认真,并没有起疑心。江耀宗道,“我之前还从扬州买了四个雏妓回来,样貌个顶个的出类拔萃,而且被老鸨子调教得非常懂事听话,都被我安排到会馆住下了,原本打算等管泊舟几个住进去之后就送到房里,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这条路暂时行不通。等摸到管泊舟落脚的地方后,我再想办法把人送过去。这男人爱财爱色,排在财后面的便是色了,咱们双管齐下,保证他再正直的人也拿下了。”

    “这件事儿要做得十分隐秘小心才行,管泊舟的哥哥管泊远毕竟坐在市长的位置上,他们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最在乎名声脸面了,这件事儿一旦泄露出去惹怒了管市长,咱们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就亏大了。管泊舟虽然是他的亲弟弟,但涉及到管泊远的位置,说不定他就会大义灭亲,到时候把我们也连累进去,这些心血岂不白费了?”江会长认真提点江耀宗。

    江耀宗一一答应,父子二人在前厅说了好一阵子话,务必每件事都要做到尽善尽美,连一些细枝末节都推敲得细致入微。

    另一边的江夫人把江耀祖送回到房里之后,心疼地吩咐丫鬟打水服侍江耀祖洗脸,埋怨地说道,“你说说你,平时招猫逗狗的也就算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吗?怎么非赶在今天给你哥哥上眼药?你下次要是再这么不知死活,我也不管你了。”

    江耀祖被打得脸颊高高肿起,心里正不痛快,他不敢和父亲硬碰硬,但对母亲就没那么客气了,闻声抬起头来不管不顾地叫道,“不管就不管,谁用你管了。谁知道我点子这么背,居然被管泊舟那三个小白脸当面撞了个正着?”

    江夫人还要再说,被江耀祖直接推出了房门,“行了,你赶紧回房休息去吧,我没心思听你呱噪啰嗦。”

    随后便砰地关上了房门。

    江夫人在门口生了好一顿气,但又不好跟儿子发作,沉着脸离开了。

    房间里江耀祖把衣服脱了个干干净净,随手搂过一个丫鬟就开始行起好事来。他院子里的丫鬟都被他吃了个便,一点儿都不背着人。这些丫鬟非但不以为耻,反而都盼着将来江耀祖成了亲,能抬她们做姨娘,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再也不用做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因此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来,甚至为了得到江耀祖的宠幸争风吃醋,偶尔还会动起手来,江家的后院独属江耀祖的院子最热闹,整天没个消停。

    江耀祖做完好事,像块白肉似的摊在了床上,丫鬟柔软的身躯像是蔓藤般攀在他的身上,嘴里嘻嘻哈哈地说道,“二少爷越来越威猛了,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家……”

    江耀祖满脑袋想的却全是白蓉萱冷若冰霜呵斥自己时的表情。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比他之前见到的都要漂亮……一想到白蓉萱,江耀祖觉得身上像烧起了一团火似的,脑袋里幻想的全是和她亲热的画面。

    丫鬟惊讶地发现江耀祖身体的变化,兴奋地说道,“二少爷,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着便搂着江耀祖的脖子吻了起来。

    江耀祖抬眼看了她一眼,这丫鬟虽然年轻美貌,却跟脑海中的白蓉萱没法比,甚至连根手指都比不上。他烦躁地一把将丫鬟从床上推了下去,嫌恶地吼道,“你奶奶的,瞎腻歪什么?给我滚!”

    小丫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花容失色,抱着衣服便仓惶跑了出去。

    江耀祖躺在床上出神,越想越觉得难受,后来干脆披着件衣服下了床。他大声叫了个贴身小厮进来,向他吩咐道,“你赶紧给我出去打听打听去,今天遇到的那个小娘们是谁家的?”

    小厮见状贼眉鼠眼地笑了起来,“二爷,您都挨了打,还没忘了人家呢?”

    江耀祖瞪着他道,“你奶奶个熊,信不信爷儿扒了你的皮?”话音一落,抬手就要打。

    小厮连忙退开了几步,笑着道,“小的这就给您打听去,把我打坏了谁给您打听消息去啊。”

    江耀祖这才满意。等小厮走远了,江耀祖回到床上,满脑子仍旧都是白蓉萱的样子,他闹心地坐了起来,又叫了两个丫鬟进房伺候他,三个人一直闹到天亮才散。

    而此刻的马家则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马仲和马侚垂头丧气地回到马家,马老爷就立刻迎了上来,追问起白日里发生的情况。马仲摇头叹息道,“这件事儿……怕是没戏了。”

    马老爷一愣,“怎么会没戏呢?管泊舟不是你的同学吗,他都肯为了你来杭州做客,你求他谋个职位他还不肯?”

    马仲见他还不知道西湖边上发生的事情,就从头到尾地向马老爷讲了一遍。马老爷听完后愣了半晌,这才气得摔起东西来,“这个天杀得江耀祖,怎么……怎么就给管泊舟看到了那样不堪的场面?江家和李家都是跟着你去的,管泊舟肯定认为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他该不会觉得你和他们一丘之貉都是那种人吧?”

    马侚见哥哥脸色灰白一脸的无奈,在一旁说道,“这件事儿我们家的确有些草率了,本来还想借一借江家的势,如今看来我们全然想错了。管泊舟一见到江家的人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和哥哥说话时也心不在焉的,看样子有些不高兴。等江耀祖的事情一出,游览孤山时自头到尾便只跟郁从筠与周郴说话,我和哥哥几次插嘴都被他避开了,似乎根本就不想和我们交谈。从孤山一回来,管泊舟就坐着车子离开了,他的卫兵把我们全都拦在了外面,我和哥哥连告别的话也没机会出口。”

    马老爷眼睛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朗园

    众人被吓了一跳,连忙七手八脚地冲上前去扶起马老爷,掐人中的掐人中,胸口顺气的顺气,没一会儿马老爷就醒了过来。他先是一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破口大骂江家道德败坏不知廉耻,拖了马家的后腿。

    马仲心里也很难受。管泊舟表现得还好,只是郁从筠和周郴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与轻视,甚至带着几分嘲讽,仿佛他跟江耀祖是同一类人似的。

    马仲当时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真是……太丢人了。

    马家的下人凑在门前看热闹,一个个脸上嘻嘻哈哈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马仲心里正不顺,难道严厉对着他们低吼道,“看什么?都没事儿做了是不是?家里请你们来有什么用?要是不想干就提前说一声,明儿全部都走,我们另换一批新的使。”

    下人们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他这一嗓子也将马老爷喊得如梦初醒,他急忙从地上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激动地说道,“这件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要咱们跪着去求人也要拉下脸面来。那管泊舟和你有同窗旧情,这次又是因为你的面子才来杭州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白走这一遭,快……快想办法再去和他解释一下,那江家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可别让他误会,连你也一块嫌弃了。”

    马侚看着父亲一脸泪痕激动不已的表情,又心疼地瞥了哥哥一眼,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父亲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先不说管泊舟为什么会答应来杭州,单看他对哥哥的态度就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惹得他非常不满。人的思想总是先入为主,误会已经产生,只怕这个时候到人家面前说什么也没用了。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哥哥才会如此的失望与挫败。

    不过这件事儿归根结底还是马家自己办得不对,要是一开始就不跟江家扯上关系,只怕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可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马侚抿着嘴,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马老爷紧紧握着马仲的手,哭得老泪纵横,“儿啊,咱们马家就指望你们哥俩能出息成才了,要是一辈子窝在家里,那就彻底完了。你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赶紧想想办法啊!”

    想办法?

    马仲的心凉成了一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父亲总是这样,口口声声地说为自己好,却又把所有的压力都推在了自己的身上。正经忙一点儿帮不上,还只知道帮倒忙。

    马老爷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没往心里去,急得生起气来,“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全家人都在为你的事情着急上火,怎么你却像置身之外的闲人似的?我还能活几年,你就算当上场了总理我能沾什么光?这不都是为了你自己的将来吗?”

    马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现在连人家的落脚之处都摸不准,就算要跪着去求都不知道往哪跪,你让我怎么办啊?”

    马老爷急得六神无主,“那还不赶紧去打听啊!”可话一说完,他自己也呆住了。

    是啊……去哪儿打听啊?他们马家有那个能耐吗?想到这里,马老爷一口气提不上来,再次晕了过去。

    杭州东郊之外有一处避暑山庄,最早是咸丰年间浙江巡抚所建,起名为朗园。后来经了几手主人,到如今主人是谁已经不为人所知,但大家却清楚能买得起这座庄园的人,肯定家底十分雄厚。山庄平日有人把守,普通人离得老远就被撵走了。庄园内更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一路上曲桥流水,屋舍林立,花园中精心培养着四季不败的各类花树,装饰得别具匠心。

    此刻管泊舟几人便在这里落脚。

    吃过晚饭,佣人们撤走了碗碟,又送来新沏好的热茶和瓜果甜点。管泊舟表情淡淡,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正斯文地抿着茶。

    郁从筠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我说那个江家也是有趣了一点儿,他们家是不是以为全天下只有他们是聪明人,其他的全都是傻子。那么明显地把欲望写在脸上,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有求于人吗?那个二公子更是搞笑,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大白天的居然想要强行掳人,可见这杭州城已经乌烟瘴气到了什么地步,当地的市长也不出面管一管吗?”

    周郴老成持重地说道,“杭州和上海不同,虽然大家名义上都是市长平起平坐,但这权力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上海如今有英法租界,商埠开放、华洋并处、五方杂居,是眼下全国最奢靡繁华之地,金融不必说了,淞沪守军的长官又是泊舟哥哥过去的部下,所以管市长做起事来能伸得开手脚,没有旁人能够碍事阻拦。但杭州就不同了,这里的保安团是浙系军阀的手下,根本不听从市长的调派,市长做什么事情还要得到保安团长的首肯。这样一来束手束脚的,只怕说什么也没人会听了。保安团手底下那些兵日常吃吃喝喝都是要用钱的,你没听今日江家那两位公子口口声声地提及三江商会什么的吗?商会有钱,保安全有权利,双双勾结,可以直接将市长踢出局外去,他还能管得了谁?”

    “哼。”郁从筠不屑地撇了撇嘴,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一旁,侃侃而谈道,“我就瞧不上他们那副嘴脸,好像三江商会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般。上海的大小商会有多少?去问问看联合会会长苏成先敢不敢这样猖狂造次?脑袋不给他嘣烂了。这江家腿上的泥还没甩干净呢,一心就只想往上爬了,也不怕跌下来摔死他们。”

    周郴听他言辞激烈,知道这是又犯了老毛病,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往下接话。

    郁从筠还不解气,见管泊舟没有开口的意思,劝着他道,“泊舟,你也不要生气了。和那种人家动气犯得上吗?这个马仲也是够有意思的了,居然把这种人往我们身边引荐,我都不知道他脑袋里想的是什么,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一边说,一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周郴连给他使了个眼色,郁从筠却视而不见,还是把心里想说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管泊舟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别说了。我们本意是来散心的,顺便见见旧时的同窗也是好的,如今人也见了,接下来我们自己悄悄玩几天就回去吧。”

    “行啊!”郁从筠坦坦荡荡的说道,“杭州除了西湖也没什么好玩的,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西湖再好的美景也提不起我的兴致了,我看不如就在你哥哥这庄园里好好养养精神吧,等回到上海后这样轻松的日子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管泊舟也不是爱热闹的性格,闻声赞成地点了点头,“好啊。我原还担心以你的性子未必能待得住,正犯愁该陪你们去哪玩呢。”

    郁从筠道,“我倒是有心想走,不过实在是太累了。这次要不是为了陪你散心,杭州我都不愿意来。”

    周郴听他提起这个,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第一百一十七章·来历

    郁从筠看了他一眼,有些瞧不上周郴这副小心的样子。他索性说道,“是不是西湖上的风太大,把你嗓子吹坏了?不然怎么总是咳来咳去的,要不要给你找个大夫来瞧一瞧。泊舟和我们是什么交情,虽说没到过命的地步,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你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现如今世道险恶,人心隔肚皮,官场上更是血雨腥风尔虞我诈,若是咱们之间还要藏心眼有什么话都不能明说,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哪怕有一天他管泊舟当上了总理,我该说还是要说的,我决不会为了别人改变我自己的性格。”

    周郴被他抢白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管泊舟却喜欢郁从筠有什么说什么的样子,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海外求学多年,一向志同道合,虽说以后人生的道路不知道何去何从,但感情却是不会变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就不要避讳着身份不敢直言了。”

    郁从筠对他这番话非常的满意。

    事实上自从回国之后,他父亲只要一有机会就要说起管家如今的势力,还让他仗着和管泊舟的关系多和管家走动,早日把自己的公职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郁从筠的父亲希望儿子能到南京任职,可南京政府的哥哥特意来信说如今南京那头已经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时候了,甚至是十七八个萝卜挤在一个坑里,郁从筠到那边竞争太大,希望十分渺茫。如果上海有空缺可以先占下来,以后再想办法往南京调任。

    如今上海是管泊远的管辖之地,他又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就算郁家南京那头有心运作,只要管泊远不点头发话,这事儿就进展不下去。

    不过郁从筠到底年轻,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要他低头去拜托管泊舟,他还真拉不下这个脸面。何况他向来觉得自己和管泊舟的学识相差不多,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如今却因为身份地位矮了一截,让他格外得不自在,每次见管泊舟都觉得怪怪的。

    好在管泊舟是个实心眼,并没有因为自己舅舅和哥哥的身份就狐假虎威装腔作势,要是那样的话,郁从筠情愿不和他相处也不愿意再往来了。

    大家把话题扯到了朗园上。

    郁从筠自从踏进大门就喜欢上了这个园子,整整齐齐的花树和掩映在绿意之中的屋檐,让人看着就觉得轻松惬意,一身的烦恼都能随之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打听起园子的来历。

    管泊舟离家多年,又刚刚才回国,对家里事情知道得并不多。何况他自从回国之后就因为工作安排和家里闹着矛盾,一直没机会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这朗园在他留洋之前还没有,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买的。而且这园子看样子便价格不菲,也不知道哥哥从哪里弄来的钱。

    难道哥哥也……

    一想到这里,管泊舟就觉得反感,眉头也轻轻蹙了起来。

    周郴早就觉得这朗园来得有些古怪。管家在曾绍权当上代总理之前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家罢了,家底不可能太厚。管泊舟从军多年,手头也不见得有多宽裕。朗园风景优美,地理位置绝佳,占尽了好处,这价格自然也非常人能享用得起。以管泊远如今的情况来看,肯定买不起这样的园子。这园子的来历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向郁从筠深深地看了一眼。

    郁从筠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聪明地立刻会意,他没有继续向下追问,而是说道,“可惜咱们来得晚了点儿,天都要黑了,明儿一早我就四下逛逛,好好地欣赏一番。”

    管泊舟提起精神道,“园子的位置是来杭州之前我哥哥告诉我的,他还怕我记不住,特意写了张字条。”管泊舟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地址。郁从筠只看了一眼就暗暗赞叹,别看管泊远少年从军,可这一手字却写得漂亮极了,可见不是那种没有文化只知道蛮干的草包。这是不是管泊远恩威并施能这么快稳固住上海滩的形式,并且顺利站稳脚跟的原因呢?

    管泊舟继续道,“他还以为我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可能是担心我们无处落脚才这样做的,而且他还告诉我这园子后山下面有个不太大的小湖,湖边有亭子,不但可以在那里钓鱼,还可以直接将钓上来的鱼烤熟了下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是吗?”郁从筠看上去很感兴趣,“那我们明天就去钓鱼好了。”

    三人之中郁从筠最是心高气傲但也玩心最重,这园子是管泊远的,管泊舟算是小半个主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而周郴向来可着他们两个先来,对此也没有意见。

    三个人立刻就定下了明天的行程。

    门外伺候的佣人听到了,也不等人吩咐,赶紧去找管事的安排。这三位贵客只动动嘴皮子就行,可事情却远没那么简单。就比如这吊杆、鱼食都要提前准备,还有烤鱼要用的木炭、调料和铁钳子……林林总总,只怕要忙到半夜才能全部安排妥当。

    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儿,话题渐渐转到了当今的局势上去,每个人都发表着意见和看法,似乎都有满腔的抱负准备施展。

    说着说着,郁从筠提到了今天西湖边上遇到的那位女子,“依我说今天湖边上那位小姐就很好,冷静自持遇事不慌不乱,不是那种受了惊吓就只知道喊救命或是不敢反抗的人,要是国内的绝大多数女子都能做到这个地步,那将会完全是另外一种局面。”

    管泊舟的脑海中闪过少女站在湖边时俏丽的容颜,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郁从筠见状问道,“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管泊舟这才回神,“没……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他飞快整理了一下思绪,又变回了从前冷静自持的模样。可心底却难得的起了一丝波澜,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想到那个女孩子的样子呢?

    他没话找话地说道,“如今国外早就实施男女平等了,你我留学的时候,不是也见到许多学识渊博的女性学者吗?只是国内思想观念保守,女子和男子的地位相差太远。这就是我为什么坚持强国必要先改变思想的原因之一,教育上不去,大家还宛如困兽一般活在固有的圈子里,在当下列强纷争的时代,如何能有话语权?”

    他这副模样落在郁从筠的眼中,便是魂不守舍的表现了。他忍住笑,轻轻拍了拍管泊舟的肩膀,“你不要转移话题更不要胡思乱想,你已经是有主的人了,白家那位玲珑小姐早就传出话来,今生非你不嫁,你赶紧把彩礼准备好,说不定你会是我们三人之中最早成家的人呢。”

    一想到那个白玲珑管泊舟就觉得头疼不已。

    他苦恼地摇了摇头,“这话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聊之人传出来的,我也就算了,难道一点儿都不顾念人家小姐的声誉吗?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要不是当事人之一,只怕都要跟着信了。”

    周郴在一旁笑出了声。

第一百一十八章·闵六

    郁从筠直言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传言?说不定这话就是白玲珑自己说的呢,她有多喜欢你,我们可都是有眼睛看得到的。当初你刚到上海之时,在你哥哥的任职舞会上她第一次见到你就紧追着不放,非要逼你和她跳一曲舞不可,你当时被她弄得脸红脖子粗,不得已答应了。自那之后但凡有你出席的场合总是缺不了她,有事儿没事儿地往你身边凑,还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来学校门前接你,这些事我们都是记着的。听说你留洋之后,白玲珑哭得死去活来,要不是家里不同意,她说不定要追你到海外呢。如今你平安回来,她对你的热情丝毫不减,哪次见了你不是笑意盈盈,像块粘糕似的贴过来。”

    粘糕?

    向来冷静自持的管泊舟听了他的形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他道,“你是不是疯魔了,怎么能这样形容人家的小姐?”

    “哟,你这是心疼了?”郁从筠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那我便不说了。”

    管泊舟无奈地摇头,对周郴道,“在口才这一项上,我就没赢过从筠,一直是他的手下败将。”

    “你这话题转移得太生硬了。做我的手下败将倒没什么,你要是真娶了白玲珑,可就要喊闵六做叔叔了。”郁从筠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要你管闵六叫六叔,你能压得下脸喊出口吗?”

    管泊舟和周郴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年纪不大,个子不高,但却人小鬼大,多智近妖,如今在上海滩风头无两,谁谈起闵家的闵六都能说上一大车的话。

    这当然也源于闵家本身就很传奇。作为上海滩四大家族之一,闵家老爷膝下有六个儿子两个女儿,可谓是儿女双全,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可惜先前五个儿子却都没有养成,一个个英年早逝。据说闵家的闵四爷聪慧果敢,非常有经商的头脑,旁人常说如果他还活着,闵家今天应该是另一番局面。闵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打击不可谓不大,闵家也因此凋零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差点儿被人从四大家族中挤出去。

    好在这四个家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一家危难其余三家都会出手相助,闵家这才挺了过来。其中白家出力最多,因为闵家老爷的亲姐姐早年嫁进白家做了白老太爷的续弦,只可惜她无儿无女,在白家的地位属实有些尴尬,尤其是在白老太爷去世之后。不过那时闵家已经恢复了元气,仗着娘家在背后撑腰,白家的一群女儿倒也不敢对她不敬,现如今还好生生地养在老宅里,家中有什么大事也会走个面子情,到她面前知会一声。她答应的事情会办,不答应的事情也会办,人虽不微言却早就轻了。

    闵六爷是闵老爷年近六十才得来的老来子,闵夫人老蚌生珠,当年生产时已经五十几岁,所有人都觉得惊奇,事情被传得神乎其技。还有人说闵家心善,经常使银子做善事,老天垂怜闵家所以送了孩子给他们养老送终继承家业。兼之闵夫人又一心向佛,心诚得不得了,这话自然就有人信,一时间上海滩的大庙小庙人满为患,无数求儿要女的香客聚在这里求菩萨显灵。

    既然是老来得子,闵老爷对这个小儿子自然是舐犊情深,年纪不大就一直带在身边,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儿子。大概是这个原因,闵六爷小小年纪就颇为聪明伶俐,有人说他少年早慧,惊才绝艳。闵老爷也看出这儿子非同一般,更何况家业早晚要全部交到他手中,自己难道还能陪儿子一辈子不成?因此早早地便放开手脚任他去干,当时许多人家都说闵老爷老糊涂了,把家业当成了儿戏,居然交到一个稚气未脱的黄口小儿手里,闵家怕是要彻底的凉凉了。

    谁承想这个闵六虽然年纪尚轻,做事却一板一眼,家里的管事掌柜对他又分外敬重,这一路走来他非但没有弄出不可弥补的岔子来,反而把闵家经营得风生水起。

    这个闵六最擅长结交人心,上海滩不少名门望族都和他有所往来,许多商界的长辈更是和他结下了忘年交,如此一来再没人敢拿他当孩子看待,都当成正儿八经的大人交往,丝毫不敢怠慢。如今上海租界里的洋人地位非比寻常,仗着背后强有力的国家支持,在上海滩横行跋扈也无人敢管,而且这些金发碧眼的洋鬼子大多眼高于顶,寻常人根本入不得他们的眼,想与这群脾气古怪经常翻脸不认人的洋人结识简直比登天还难。可闵六却和英国领事馆的大使交往甚密,闵家因为这层关系,打通了英国海关开始做起洋货生意。那家名为闵记欧亚洋行开业之时,向来不参加任何商业应酬的英国大使先生居然亲自登门拜访,惊瞎了不少人的眼睛。

    报纸争相报道,闵家这家欧亚洋行的生意自然火爆,人来客往,当年就给闵家带来了异常丰厚的收益。

    闵老爷乐得所见,干脆放权给闵六,自己负责在后方压阵,当年闵家的年底庆功宴上各地掌柜齐聚一堂,闵老爷便将消息公布于众,大家虽然震惊却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闵六这一番折腾的结果已经公之于众,实力早被认可。这位新上任的少东家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没有一个人敢轻视小瞧,所有人恭恭敬敬的行礼认主,闵家正式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闵六自然也不负众望,只用了两三年的光景便带领着闵家从四大家族的吊车尾爬到了顶峰,彻底压在了其他三家之上,让人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

    上海不少迷信的人都说他是闵四爷转世投胎而来。

    白家老夫人身为闵六的亲姑姑,自己又无儿无女,对这个侄子自然亲近,闵六时不时地抽空去白家探望她,白府上下的人见到他则有些尴尬。这倒也正常,让哪一个成年人去跟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叫叔叔,只怕是个正常人都叫不出口。

    白玲珑每次见了闵六都是转头就跑,有几次在舞会现场一听说闵家的小六爷来了,她想也不想地就扭头就走了。外面都说‘玲珑见闵六,转身就开溜’,形容的再贴切不过了。

    管泊舟听郁从筠忽然提起了闵六,忍不住笑着道,“又是没谱的事儿,好端端的提人家闵六做什么?以后可别开这种玩笑了,很多传言说着说着就成真的了,到时候骑虎难下便不好办了。我倒没什么,只是影响人家女孩子声誉。我们是出国学习了新知识的,更要以身作则才行,这样的玩笑自己人开开就算了,却不能当着外人说。”

    郁从筠点了点头,“好,我以后都不说了。”声音微微一顿,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泊舟,你跟我讲实话,你为什么不喜欢白玲珑,她无论家世样貌都是拔尖儿的,配你还是可以的,你这个石头性子居然坐怀不乱,这样一位美人往你跟前儿钻也丝毫不动心。”

    管泊舟淡淡地道,“我希望能找到一位灵魂与我契合的伴侣,至于家世样貌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当然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灵魂契合?

    郁从筠觉得他又开始犯痴了,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来看,在亲事的问题上家里肯定要参与的,找一位对自己有帮助有支持的家族显然比所谓的灵魂契合更为重要。泊舟这性子要是不改,将来怕是和家里要有大冲突。

第一百一十九章·不眠

    郁从筠担忧地多看了管泊舟几眼。

    周郴也觉得管泊舟的话里带着几分孩子气,且不说这所谓的灵魂契合到底存不存在、能不能找到,以他眼下的情势来看,就算不娶白玲珑,肯定也要娶个家世地位对管家有所助益的大户人家里的小姐才行。

    管家虽然靠着曾绍权起势,管泊远又是个雷厉风行十分能干之人,但毕竟没什么根基,一旦曾绍权在南京位置坐不稳,管家肯定要受到连累。但管泊舟若是能在舅舅和大哥的帮扶下顺利进入政界站稳脚跟,不但对曾绍权的帮助很大,对整个管家也是百益而无一害。何况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兄弟俩互相扶持,就算哪天曾绍权倒台了,他们两个也能雄霸一方,让人不敢轻易妄动。

    管家三个孩子之中,老幺管泊宇和江耀祖不相上下,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太岁,但如果上头的两个哥哥稳住了,就算家里白养着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管夫人是曾绍权的亲妹妹,骨子里流着一样的野心,恨不得把自己儿子全部扶植起来。周郴听自己的父亲提过一嘴,管泊远之所以这个年纪还没有谈婚论嫁,就是因为管夫人挑三拣四,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的儿子,一心想给儿子娶回一位对其有莫大助益的儿媳妇。听说上海商会扛把子苏成先和顾家都有心与管泊远结亲,管夫人横插在中间,似乎对这两家都不太满意。

    长子的婚事已经如此,管泊舟想要依着自己的性子成家只怕会更加不易。

    周郴叹了口气,换了个更轻松些的话题,几个年轻人一直谈到深夜才回了事先准备好的房间里休息。管泊舟因为身份摆在这里,朗园里的下人对他自认更为恭敬小心,唯恐惹得他不痛快回头跟管泊远告状,他们的饭碗就要砸了。这庄园一年到头也没人来住常年空着,他们只要负责日常清扫和保养就行,工作异常的轻松,工钱又着实不低,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样的活计。

    不过去年管夫人曾来这里住过几天,她那个人不但尖酸刻薄而且极为挑剔,茶热了不行冷了不行,稍不顺心便指着鼻子骂一通,一点儿都不像大宅院里的夫人太太,反而如同粗鄙的市井泼妇一般。当时有两个佣人惹得管夫人不高兴,被直接赶出了家门,无论如何哀求管夫人也不为所动。

    佣人们对这件事儿记忆犹新,只要一想到管夫人那副冷漠的嘴脸就觉得害怕。今年一听说管家的二少爷要来这里小住几天,每个人都如芒在背,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唯恐给人抓到错处被赶出门去。现如今谁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大宅院里很少会雇用佣工。他们背后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要是连这份工作也没了,那真是没有活路了。

    丫鬟颤颤巍巍地把茶放在了桌上,因为过分紧张脸都白了,“二少爷喝茶。”

    管泊舟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这里不用你忙了,累了一天早点儿下去休息吧。”

    小丫鬟微微一怔,见他态度诚恳,表情从容,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大着胆子退了出去。管泊舟换下了衣服,没一会儿屋内便吹了灯。

    小丫鬟站在门口愣了半晌,这才不敢置信地回到下人所住的后罩房。因为园子里来了客人,佣人们不敢像平日里那样睡得太沉,听到动静立刻就有人推门走了出来。见是小丫鬟走了回来,几个热心肠的婆子立刻迎了上来,“三丫,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给二少爷撵出来了?他没说什么狠话吧,有没有赶你出门?”

    叫三丫的小丫鬟眨了眨眼,“二少爷什么也没说,让我早点儿回来休息。”

    “啊?”几个人婆子登时张大了嘴。

    便有人说,“我就说这位二少爷斯文有礼,根本就不是那仗势欺人嚣张跋扈之人,和管夫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还有人叹着气说道,“你们说这样心地善良的贵公子怎么会是从管夫人的肚子里出来的呢?”

    几人正好睡不着,干脆披着衣服借着月色嘀咕起来。没一会儿留在郁从筠和周郴房前的丫鬟也都被打发了回来,大家少不得要说尽好话,满口称赞这三个年轻人不仅学识渊博,品格更是难得的高尚,不愧是出国喝过洋墨水的人。

    管泊舟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换了床的原因,他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在海外求学时外国老师所讲的那番话:

    “一个国家的根本在于教育,只有国民的综合素质上去了,国家才会呈现整体的强盛与文明。教育的根本不在经济,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经济仅仅是一个因素,但不是决定性的,特别是对于素质教育而言。教育成败的关键在于“德育”。也就是人道、人本、人文精神的熏陶和秉持。”

    管泊舟每每想到这番话就觉得胸膛像是燃烧着一团火,让他整个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做出一番事业,为国家的教育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他在英国剑桥读书时,因为成绩优异,校方曾提出让他留校任教,但管泊舟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拒绝了。

    本以为回到国内迎接他的将是广阔天地,任他放手翱翔大展拳脚,没想到脚还没有站稳,一盆冷水就当头浇了下来。母亲早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着手安排工作,和舅舅商讨着他的去处。母亲提出的地方舅舅不肯给,舅舅提出的地方母亲不想要,兄妹二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肯轻易让步,母亲急得没有办法,只好拉来大哥一起想办法。

    大哥分析着当下的局势,认为舅舅的考虑不无道理,许多地方都是牵一发动全身,舅舅现在的总理前面还有个‘代’字,无论做什么事儿都必须得小心翼翼谨慎行事,一旦被人揪住小辫子,很有可能会被人直接从位置上拉下来。何况管泊舟并没有在官场上打过交道,许多事情也要学习,先去个不打眼的地方锻炼几年,回头再想办法调上来可能会更适合他。

    母亲觉得大哥站在了舅舅那一条船上,只知道帮着舅舅说话,没有为自己的亲弟弟考虑,气得骂了大哥一通。大哥只好借口办公室还有要事等着处理,这才脚底抹油匆匆溜了。

    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可管泊舟却成为最插不上话的那一个。母亲还怕他接受不了,上前来安慰他,“你放心,妈一定给你争取个最好的地方,你除了不姓曾之外,哪点儿不比他们强?铭伟在广东惹了那么大的麻烦,要不是有你大哥在上海帮他平息事端,压制着刘家不能反抗,这会儿他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你舅舅要是只顾曾家人对你不管不问,我绝不答应,就是闹到南京他面前,也必然要给你争个像模像样的位置坐。”

    母亲提到的曾铭伟是曾绍权已逝大哥的儿子,曾绍权坐上代总理的位置之后,一方面将管泊远安排在了上海,另一方面把这个侄子安排到了广州。可惜曾铭伟不是那块材料,惹出许多事情来等着曾绍权擦屁股,让曾绍权颇为头疼。

    管泊舟看着母亲,无奈地说道,“我不想从政当官,我想去大学做教员。”

    教员?

    管夫人当场便愣住了,仿佛在看个傻子一般。过了半晌她才白着脸大声道,“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有市长让你去做你不做,居然想去做什么教员,传出去怕不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你趁早给我绝了这个主意,我肯定不会答应的。”

第一百二十章·无奈

    管夫人态度坚决,根本不给管泊舟开口分辨的机会。

    母亲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舅舅没有成为代总理之前她便一直压着父亲,如今舅舅地位今非昔比,母亲更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了。父亲那边指望不上,小弟又向来以母亲的话马首是瞻。即便是大哥,只怕也对管泊舟从政的事情持赞成态度。

    没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

    管泊舟无奈又无力,满肚子里的委屈不知道该向谁诉说。

    管夫人冷着一张脸,态度强硬地说道,“你老老实实地给我收起心思来准备赴任,你舅舅那边不用你来管,自有我去周旋应付。他现在大权在握,我就不信连个市长的位置也给你争取不来?除非他根本就不想帮忙。”说到这里,管夫人的脸上挤出一抹冷笑,“他现在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你年纪合适又有学识,刚刚从国外学成回来,他就算翻烂了族谱也找不出比你更优秀的人,看谁能拖得起。”

    管泊舟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管夫人瞥了她一眼,狠狠地哼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一心为你筹谋还错了不成?你也不用跟我使脾气犯倔的,我不吃你这一套。要么你乖乖听我的话,要么就滚出管家,永远都不要回来,我就当少生了一个儿子。管家离了你也照样活,大不了我将泊宇培养起来,他再不成器骨子里也有曾家的血,你舅舅不会忍心看着他游手好闲的!”

    管泊舟听着她的话,心里凉飕飕的,忽然想到了年纪很小的时候。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管夫人罚他不许吃饭,管泊舟被关在一间极小的房间里饿了近三天,人虚弱得没了意识。即便如此,管夫人还不许人放他出来,后来若不是下人发现及时,管泊舟只怕会被活活饿死。

    管泊舟笑了笑,忍不住道,“我当然清楚你言出必践,说得出做得到了,自小到大我什么都要听你得,只要有一点违逆,你就会下令惩罚我。你只顾着自己高兴,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

    ‘啪’的一声脆响,不等管泊舟把话说完,管夫人已经重重甩了一个耳光在他脸上。

    “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这样跟我说话的吗?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管夫人委屈地掉下泪来,“你父亲就是个废人,管家要不是靠我辛苦操持能有今天吗?现在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开始嫌弃我了?你是不是还记着罚你不许吃饭的那件事儿?你一直记到现在,可见心里恨极了我,既然如此我就偿命给你,你杀了我好啦!”

    一边说一边疯狂地捶打起管泊舟来,“你这个白眼狼,你这个孽子!我这都是为了谁啊……全家没一个人心疼可怜我,你们这是要合力逼死我吗?”

    下人们见到这种状况,一个个噤若寒蝉,争先恐后地往屋外跑,唯恐惹火烧身被管夫人发现。

    管泊舟一动不动的任凭母亲发泄,表情显得既无奈又苦恼。

    管夫人哭了一会儿,终于找回了一点儿精神,拉着管泊舟的手道,“泊舟,你听妈的话,妈不会害你的!你的身份摆在这里,去当什么教员,那不是大材小用吗?你看看你哥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市之长了,走到哪里不是前呼后拥?你难道就不想像他那样干出一番成绩来,做教员能有什么出息?说出去也不过是教书匠罢了,谁能高看你一眼?你这辈子就想这样碌碌无为的过了?”

    管泊舟低头不语。

    管夫人见他不为所动,急得再次哭了起来,“泊舟,你就听妈这一次吧,以后不管你做什么妈都不再插手你的事,但这次你务必要听我的话才行。你要去当教员,除非我死,否则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做那种下三滥的工作!”

    “妈!”管泊舟不悦地皱着眉头,“工作何来贵贱之分?只要做的有意义,做什么不都一样吗?”

    自己说了这么多,合着全是浪费口舌。儿子全当做了耳旁风,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

    管夫人按捺不住,当场爆发起来,指着管泊舟的鼻子骂道,“你放屁!威风八面的市长和一个底层的教书匠能一样?我看是家里把你保护得太好,让你不知道人间疾苦脑袋都生锈了,你想去当教员也行,你把我杀了踩着我的尸体去当吧,我两眼一闭,再也不插手你的事情。”

    父亲说不上话,大哥又不支持自己,母亲又寻死觅活以死相逼……管泊舟瞬间陷入了僵局。他和母亲冷战了数天,母亲见到他不是发脾气就是抹眼泪,家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奇怪。管泊远见状直接睡在了外面,说什么都不肯回家来了。这次之所以会来杭州,也是想出来散散心,顺便给他和母亲一些冷静的时间仔细思考之后的事情。

    该怎么办呢?

    管泊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白蓉萱这会儿也没有睡下,睁着眼睛想着前世发生的一桩桩事情。身边的唐学茹已经睡熟,不知在做什么梦,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白蓉萱替她掖了掖被角,又想到了管泊舟。

    重活一世,没想到居然提前遇到了他。看来伴随着自己的重生,前世的许多轨迹都已经悄悄改变了,就比如董玉泺的到来,西湖边上的遭遇都是前世不曾发生过的。这些改变让白蓉萱觉得格外不安,极度怀疑自己究竟能改变什么,她只能抱着胳膊靠在床边呆呆出神。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零零碎碎的画面。

    一会儿是上海,一会儿是北平,颠来倒去地让她头疼不已。

    唐学茹嘤了一声,突然翻了个身,把被子骑在了身下。白蓉萱无奈地笑了笑,又替她把被子盖好。

    虽然白蓉萱表现的淡定从容,但唐老夫人和黄氏还是担心她受到了惊吓,晚饭的时候把饭菜都送到了她的房里来,黄氏还特意叮嘱唐学茹,要她好好陪白蓉萱说说话,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唐学茹虽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但还是跟黄氏讲起了条件,让黄氏答应中秋时要做她最喜欢的咸蛋黄月饼。黄氏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还只顾着吃,气得瞪了她一眼,但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心里装着事儿,吃饭的时候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唐学茹见状以为她真的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受到了惊吓,吃过晚饭说什么都不肯走,一定要陪白蓉萱睡才行。

    白蓉萱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了下来。

    睡前吴妈得到了消息,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白蓉萱安然无恙地待在房间里,她泪眼婆娑地哭道,“小姐您没事儿吧?是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居然把脏手伸到了小姐的面前,老天到底是怎么了,这样的人还留在世上祸害人,快让牛头马面锁了他去吧。”

    唐学茹听她说得有趣,咯咯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白蓉萱瞪了她一眼,拉着吴妈的手安慰了她一通,还担心母亲也知道了这件事儿,特意问起来。吴妈道,“夫人大概是最近有些累,今天一直待在房里休息,晚上喝了一点儿粥就躺下了,眼下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别让她知道,反正我也没吃亏,告诉她也只会跟着急上火。”

    吴妈想也没想地答应了,还不放心地围着白蓉萱看了又看,确定没什么事才安心。

    白蓉萱就这样思来想去的,一直到窗外已经泛起了蒙蒙的亮光这才累极了闭上眼。第二天一早,白蓉萱醒过来时唐学茹早就没影儿了,她睁着眼睛出了一会儿神,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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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