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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跟踪

    张芸娘还是感到自责,觉得白蓉萱之所以会遇到这么糟心的事情全都是自己的过错。

    白蓉萱握住她的手,强撑起一个笑脸道,“我到现在心里还慌得不行,你就别让我开口劝你了。没道理真凶逍遥法外,咱们这些受害者反倒相互安慰起来了。”

    张芸娘的手同样凉得没有温度,两个人牵着手,都有些后怕。

    若是张芸娘跑得慢了一点儿,若是唐学荛赶来的晚了一步,若是管泊舟那一行人没有适时出现……

    白蓉萱还真不知道今天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不过直到现在她依旧没想明白,管泊舟为什么会突然来到杭州呢?

    伴随着自己的重生,白蓉萱觉得很多事情的轨迹都随之改变了。这种明知道事情的结果却不知道过程的感觉让白蓉萱格外不安,想到自从重生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白蓉萱觉得迷惘极了。

    唐学荛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李毅提醒自己的话,有钱家的事情摆在前头,谁知道江耀祖会不会依葫芦画瓢再来一次?江家不想步钱家的后尘,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才行。想到这里,唐学荛有些为难地看了董玉泺几眼。唐家目前人手有限,而且不是年迈就是年纪太小的,可能到最后还是需要董家出面帮忙。只是这件事儿他还要跟父亲商量一下,看父亲会如何作安排。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哪怕要花钱出去雇人,也未必会用董玉泺手底下的人。

    小十四规规矩矩地跟在唐学荛身边,但眼睛却一直精明的四下观察着。他少年心性,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既会像唐学茹那样后悔事发时自己为何没在现场看热闹,也会像唐学萍一样担心白蓉萱的情况,甚至会像董玉泺一般担心事情的后续发展……不过走着走着,他留意到身后不远处一直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跟着他们的行踪。

    小十四顿时来了精神,故意放慢了脚步。

    因为发生了事,跟随小十四而来的四个小厮各个凝神屏息,神情专注地打量着周围,那个不怕死的小子从一露头就被他们发现了,只不过没有声张而已,怕惊着家里的女眷。如果对方敢有一点儿异动,他们就会立刻做出应对,保证不让他有得手的可能。

    见到小十四脚步放缓,两个小厮也跟着慢了下来。

    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小厮因为顽皮好动,平日里与小十四爷关系非常不错,他家里条件不好,小十四经常有事儿没事儿的赏赐他一些东西填补家用。他见小十四摆出这样一幅姿态,知道应该也发现了跟踪的人,凑上来小声道,“十四爷,您也发现了?”

    “嗯。”小十四眼睛里冒着光,声音透着几分难以控制的兴奋,“看清楚什么来路了吗?”

    小厮小声道,“这里又不是苏州,小人哪知道他是什么路数?不过看他的身法步伐应该也有点儿底儿。”

    小十四好奇地‘咦’了一声,“也是个练家子?”

    “练家子谈不上。”小厮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可能小时候跟师傅练过几年,比一般人懂点门路罢了,练家子脚步又轻眼睛又灵,很难被人发现的。”

    小十四轻轻点了点头。

    小厮帮着分析道,“我觉得这人可能是刚才那群人派过来的,大概是贼心不死,想确定家里的具体位置,方便以后下手。”

    “那可不能如了他们的愿。”小十四来了精神,向小厮交代道,“能不能想办法把他按住?”

    小厮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像他这样的,我一只手也能把他揪出来。”

    “好。”小十四低声吩咐道,“把他给我按住,然后趁机丢到湖里去,好歹替唐家出口气。”

    “明白。”小厮得了吩咐,悄悄挪动身子站到了人群最外面去,然后故意放缓脚步,没一会儿就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唐家人现在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事儿,根本没留神小十四的举动,更无人发现此刻已经被人盯上了踪迹,一行人无心赏景,大步流星地往唐家铺子方向走去。

    后面跟着的人见状,胆子难免又大了些,远远地跟了上来。既不敢靠得太前,但又怕跟丢的人回头没办法向主人交差。正贼眉鼠眼的探头探脑向前张望,猛然间觉察到有人贴在了身后,而且距离非常之近。这人立刻意识到了危险,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另一只腿想也没想地向后踢来。只是他低估了董家小厮的实力,他刚刚抬步,对方就已经紧紧跟了上来,一只手扭住他的胳膊,抬脚照着他的小腿用力踢了下去。

    这人哎哟一声惨叫还没出口,嘴巴就被人捂住了,有人在他耳边小声道,“就你这种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学人做点子?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我看你头脑发热有点儿迷糊,正好到湖里冷静冷静。”

    也不给反应的机会,董家小厮猛一扬手,就见跟踪的人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扑通掉进了湖里。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那人在湖里扑腾了两下,灌了几口湖水,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我X你老母!大爷我可是江家的人,在江二公子面前异常得脸,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背后下刀子?有本事站出来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污言秽语了骂了一阵,岸边却只有游人聚在一起好奇地打量着他,哪还有下黑手的人?

    这边动静闹得有点儿大,走在前头的唐家人都听到了,一齐停住步子向后张望。唐学莉诧异地问道,“怎么回事儿?”

    站在她身边的唐学萍一副紧张的模样,“该不会是江家的人追上来了吧?”

    董家小厮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人群之中,得意地冲小十四挤了挤眼睛。

    小十四满脸都是得逞后孩子气的笑容。

    董玉泺瞥见他的表情,把他叫到身边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嘻嘻,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姑姑。”小十四笑着把刚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又怕董玉泺训斥他行事不知道轻重,连忙补充道,“那个江家真是太目中无人了,一点儿都没将我们放在眼里,居然还敢安排人跟踪,不教训他们一下实在解不了我心头之气。”

    他本以为姑姑肯定会批评几句,没想到董玉泺非但没有反而还赞扬起他来,“这件事儿办得漂亮,西湖里的水清澈干净,正好洗一洗江家人脑子里肮脏的念头。也顺便给他们提个醒,我们家里头能人多着呢,让他们以后想算计唐家的时候想想后果,别以为谁都怕了他们家。学荛,你说是不是?”

    唐学荛面红耳赤地应了一声。

    他比小十四年纪大了一大截,又被家人委以重任保护女眷的安全,可他居然没有发现队伍后面还跟着人,尤其是在发生了江家这一档子事情之后,他仍旧没有一点儿的警觉性。难怪父亲常说他还需要历练,很多事都不放心交给他去办。

    他的确还没成熟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

    之后的那段路他凝神屏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直留神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好在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一行人平平安安的到了唐家的商铺。

    唐家茶叶分铺店面不大,由于年代久远,店面一点儿都不打眼。

    小十四见状失望地轻轻叹了口气。

第九十二章·茶铺

    唐家祖籍江苏淮安,光绪年间江苏发生水灾,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唐家人为了避难才牵家带口的来到杭州投奔族中一位亲戚,后来便定居在了这里。唐家人都很能吃苦耐劳,不久便攒下了一些薄产,置办了家业和果园,后来又买下了一大片茶园,家族的买卖十分红火兴旺。

    杭州气候宜人,最适合柑橘与杨梅的生长,每到收获的季节,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从唐家果园中传出来的阵阵果香。杭州盛产的雨前龙井更是早年间就被纳入贡品行列,非皇亲贵族难以享用。唐家人抱成了团勤勤恳恳的操持家业,没多久便有了些名声,又开起了铺子,日子蒸蒸日上越过越好。

    不过生意好了,矛盾纷争也随之而来。到了唐老夫人公公这一辈时,矛盾日益激化,亲兄弟二人斗的不可开交,甚至到了动刀动枪兵戎相见的地步。当时的唐老安人怕最后真闹到兄弟之间互相残杀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好含着泪做主分了家。长房分了果园和两间铺子,茶园分给了二房,铺子则只给了一间。

    唐老安人当时给出的说法是母随长子,她肯定要跟着长房过日子,将来死后也由长房负责送终,因此要多添补长房一些。

    二房在分家上吃了亏,但却什么也没说的立即就同意了。不过因为分家一事长房与二房嫌隙很深,闹得特别不愉快,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往来,一些陌生的商户甚至不知道长房和二房从前是兄弟关系,可见冷到了什么程度。

    等到唐崧舟祖父那一辈时,二房与长房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走动的也比之前勤了。正好又赶上改朝换代,世道动荡不安,长房当时的老太爷是个稳则稳矣却魄力不足的人,守着眼前的一摊还行,远光却远不如唐崧舟的祖父。二房老太爷眼光独到,看准时机把茶叶生意扩散出去,二房顺利起势,不但把生意做到了外地,还在西湖边又买了一家小铺子,声望和实力一下就超越了长房。

    等到唐崧舟父亲这一辈时,唐家长房果园产出来的果子已不如早些年那般好吃,已有萧条落败之势。如今的长房大老爷唐崇舟是个急功近利的性子,什么赚钱想做什么,可又每样都做不长远,常常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到最后却连芝麻都没捞到。要不是仗着长房的家底厚,这几年早被不靠谱的唐崇舟折腾散了。

    唐家二房却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做着生意,因为童叟无欺的口碑,这些年的生意一直六平八稳,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什么大起大落。唐崧舟没什么贪心,只要能养活一家人的温饱,他就心满意足了。

    因此这些年他一直不敢懈怠,无论刮风下雨都要雷打不动地在两家铺子间来回巡视,偶尔得了闲还要去茶园看看茶叶的长势,黄氏经常说他忙得像个陀螺,能安稳待在家的日子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天。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生意,他正在和掌柜的对账。

    唐家两家铺子请的两位掌柜都是在唐家做久了的老人,不但老实可靠而且非常忠心。唐家待人客气,别说刁难责怪了,在唐家做事的这些年连句难听的骂人话都没听到过。掌柜和伙计对此格外感激,对店里的事情尤其上心,这也是一条街上别人家的铺子茶叶卖不出去只能滞销在手中,而唐家的生意一直都不错的重要原因。

    账目一笔一笔记得也是清清楚楚,唐崧舟简单翻了翻就把账本合上了,向掌柜的问道,“嘉善和平湖那两笔账还没清吗?”

    掌柜为难地摇了摇头,“前几天嘉善孙掌柜和平湖王掌柜特意写了信过来,说是手头上两笔货款还没有回来,资金一时有些周转不开,想跟东家您商量看看能不能拖几天。赶得也巧,正好您家里来人,我一直没找着机会跟您说呢。”一边说,一边弯着腰去找信。

    唐崧舟向他摆了摆手,“你别找了,这两家跟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像平湖的王掌柜在我父亲还在世时就已经从我们家进购茶叶了,从来都没出过半点儿差错。如今家家生意都不好做,拖个十天半月的不是问题,他们要是真拿不出来,宁可不要也不能去催,不但逼得人没办法,还会伤及多年的老交情。”

    掌柜在唐崧舟身边干了大半辈子,最了解他的为人,听了他的话后笑着点头答应了。

    闲来无事,掌柜又提到秋茶采摘一事。

    寻常茶树一般一年只采春秋两季,采摘太勤不但对茶树损伤极大,摘下来的茶叶口感也不好,像龙井这样的名贵品种更是只采春茶,秋季空出来给茶树休养,这样才能保证茶叶的品质一流。龙井茶树比较金贵,照顾起来相当费事,而且不易成活,遇着年头不好雨水太大或是太少很容易死。唐家茶园中只有二十几棵龙井茶树,茶叶产量也不高,有时候家里需要送礼还要到外面采购才行。

    采茶对于茶铺来说是头等大事,唐崧舟认真的和掌柜的交流着意见,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他还以为是来了生意,急忙和掌柜的一起迎了出来。

    没想到居然是唐学荛一行人。

    唐崧舟有些意外,再看这群年轻人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他立刻就意识到是出了情况,连忙把他们全部叫到了店铺后面的天井院子里坐下。

    唐家的这间店铺是个细长条形状,店铺门脸虽然不大,但后面跟着一个小院和两间厢房,平日里掌柜和伙计就住在厢房里。院子里铺着石砖,墙外一株百年的柳树探出半个头来,正好给小院遮住了荫凉。

    掌柜的猛然见到来了这么多人,急忙让伙计沏茶倒水,自己则搬凳子找椅子,忙得不可开交。但凳子到底还是不够,幸好唐家铺子在这里开了多年,左邻右舍都很熟悉,掌柜的笑着去借了几张凳子,好歹让这些少爷小姐都有了坐的地方。

    唐学荛看他忙得一头大汗,心疼地说道,“大家挤一挤坐就行了,这么大热的天您就别忙活了。”

    自己的好意被人看在眼里换作是谁都会很高兴,掌柜笑着说道,“没事儿,我不累,都是忙碌惯了的。”

    唐崧舟却不等茶上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舅舅您先别急,坐下听我们仔细跟您说。”董玉泺怕他着急,让他先坐下之后才向唐学荛使了个眼色。

    唐学荛就一字一句地把刚刚在西湖边上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向父亲禀明了,但他还是很聪明的隐去了唐学茹后来抡着棒子闹得那一出。唐崧舟平日对唐学茹的管教颇为严格,唐学荛怕他生气之下迁怒于妹妹。

    唐崧舟听了一半就差点儿直接从板凳上跌坐在地上。等唐学荛说完,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么?江家那败类居然当街拦住了蓉萱的去路,还想要强行撸人走?”

    唐学荛认真地点了点头。

    唐崧舟不及细想,急忙关切地望向白蓉萱,“蓉萱,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第九十三章·发怒

    白蓉萱见舅舅脸色瞬间便白得没了血色,而且眼神里满是震惊,整个身子因为愤怒和惊惧轻轻颤抖着。白蓉萱怕他着急,连忙安慰道,“舅舅不用担心,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事发突然有点儿被吓到,不过这会儿已经缓和多了。”

    其实比这更惊险刺激的情况她上一世也不止一次地遇到过,白蓉萱虽然仍旧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脏怦怦乱跳,但已经渐渐有了主意,不会像前世那般六神无主慌乱无措了。就比如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如果换做前世得自己,只怕根本想不到让张芸娘跑去送信自己则以跳湖为借口拖延时间的办法,只会无助的掉着眼泪。

    原来人所经历的一切真的会化作成长的一部分。白蓉萱觉得上一世四处辗转也并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最起码她拓宽了眼界,也知道了一些为人处世上的道理。

    这些是书本上不会教她的,有时候只有真正吃过辛苦走了弯路才会得到教训,再遇到时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这样看来,前世所有的遭遇都是她宝贵的财富,她更应该好好珍惜才对。

    确定外甥女一切平安之后,唐崧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脸怒容地说道,“这个江家简直太不像话了,家门中养出这样一个败类,居然还好意思觍着脸让他出去丢人现眼,倒不如打断了腿养在家里的好。”

    在白蓉萱的印象中舅舅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许多见过他的人都说他不像商人倒像个读书人。记忆里唯一能让他发火生气的人便只有唐学茹,不过因为是自己的女儿,即便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气到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地步。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见舅舅发这么大的火。

    唐学荛连忙安慰他道,“父亲别动怒,好在有惊无险,蓉萱什么事情都没有,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现在首要的事情反而是如何善后,如果江家还不肯罢休该怎么办?”

    唐崧舟气的声音都变了,“欺负人欺负到这个地步,他们还不罢休?这件事就是闹到南京政府去江家也不占理。我们唐家虽然从来不主动惹事,但遇到事情也不会畏首畏尾不敢应对。江家还能把我们怎么着,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我带着你们回淮安老家过日子去。”

    唐家几代人努力之下才在杭州站稳脚跟,怎么能轻易离开?

    白蓉萱听舅舅这样说,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舅舅从始至终都没有将她当做外人看待,一直视如己出,想到上一世自己不听劝告固执地跑到上海去,舅舅既伤心又失望,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的帮着她打点行囊,临走那天还特意嘱咐她上海之行若是不顺利就立刻回到杭州来,什么都不要想,舅舅一定能护她周全。

    可白蓉萱还是想也没想的拒绝了舅舅的好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杭州,离开了唐家。

    失去舅舅的庇护后她才渐渐读懂世道的险恶,明白了人性的美丑善恶……她在跌倒那么多次后,才终于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所以在北平的那段最后的人生时光中,她不止一次地梦到过杭州,梦到过唐家,梦到外祖母,梦到母亲,梦到舅舅舅母,梦到荛哥和学茹,梦到她的那间房,梦到她养的花……

    有时候醒来才发现枕头都被睡梦中流出来的眼泪浸湿了。

    白蓉萱望着舅舅已经初显老态的模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感动也有欣喜,还夹杂着上一世留下的悔意……

    白蓉萱悄悄背着人抹了抹眼泪。

    一直坐在她身旁的张芸娘留神注意着她的情绪,见状偷偷塞过来一块手帕。

    白蓉萱没有跟她客气,接过来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唐崧舟越想越气,发了好一通火,甚至还指着唐学荛的鼻子教训道,“你既然赶到现场,看到自己的妹妹遇上这么恶心的事儿,为什么不当场教训一下那个败类?你是不是也怕了江家?怕打坏了没办法善后?亲人遇险都不敢出头,自小到大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这样胆小怕事,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到你的手中?”

    唐学萍几乎没见过父亲这样发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坐在她旁边的唐学莉更是紧张得紧紧抓着帕子,头都不敢抬了。

    唐学荛被教训得脸红脖子粗,无地自容的低着头。

    小十四见状急忙站出来替他辩解道,“舅爷爷您先别忙着发火,当时事发突然,我和叔叔赶过去的时候,一路上就想着如何解救蓉萱姑姑的事情,脑子里乱糟糟的哪还想得到其他的?等找到蓉萱姑姑的时候,叔叔又一心只想确定姑姑的安危,也就错过了教训江家二公子的最佳时机。而且当时情况比较复杂,我们一时都没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唐学荛却拒绝了小十四的好意,后悔不已地说道,“父亲教训的没错,这件事儿的确是我的错,祖母放心地将几位姐姐和妹妹交给我照顾,却因为我的粗心大意差点儿酿成大错,我不敢为自己争辩,还请父亲责罚。”

    一听‘责罚’,白蓉萱急忙站了起来,“这件事儿跟荛哥没有关系,那种歹人有心做坏事根本就是防不胜防,难道荛哥能一直守在我身边不成?只要找准我落单的机会,他们肯定还会动手的。”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我的错。”张芸娘可怜兮兮地说道,“要不是我非去买什么绢花,也就不会给人钻了空子了。”

    唐学萍也替弟弟说话,“还是我们太大意了,以为青天白日不会出现这种事情。父亲别动怒,小心气伤了身子。”

    唐崧舟胸膛不住起伏,脸色白得特别吓人。董玉泺起身安慰道,“舅舅,依我看这件事儿荛哥做得就很好。这种事情传出去,名誉受损的肯定是女方,如果真闹开了,对蓉萱也不好,最好的办法就是轻拿轻放,好在蓉萱自己够机灵,根本就没吃到亏。听荛哥讲的钱家发生的事情,我倒觉得这件事儿要特别重视一下。既然江家那位二公子这样的不学无术,难保他不会依葫芦画瓢再整一手,咱们家若是不预先防备起来,到时候怕是要吃亏。”

    唐崧舟听到外甥女的分析后,情绪总算平稳了一些。他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的确要小心才行。”

    董玉泺就顺着他的话道,“这会儿易静不易动,最好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来,我看就先用董家的下人和小厮吧,把他们安排成几班轮流上夜巡查,先保住家里的安全,舅舅这边再去安排可靠的人手,您看这样行吗?”

    唐崧舟果然如唐学荛所料的一样,不大想用董家的人。可眼下就算出高价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何况还要进入唐家内宅,要是碰上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可能会惹出更大的乱子。

    唐崧舟考虑了片刻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就按照你说的办,只是要辛苦你们董家的人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董玉泺见舅舅答应自己的安排,非常地高兴,“他们原来就来护卫我安全的,分内的活谈什么辛苦。”

    大家在茶铺说了一会儿话,唐崧舟命唐学荛把唐家雇的马车找来,不放心的亲自送着一群孩子回了家。

第九十四章·说媒

    唐家后灶的马婆子今早在市集上买到了新鲜的野菜,卖菜人是个来自乡下的妇人,野菜全是她自己挖的。马婆子见野菜新鲜,想着大鱼大肉的吃了好些天,难得今天少爷和小姐都出门,她们不如换换口味,也让老太太和夫人尝尝鲜。

    马婆子做主把一箩筐的野菜都买回了家。

    张太太送了女儿过来就要走,却被黄氏硬是留了下来,大家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话一边包饺子。黄氏心里一直惦记着张太太提到的人选,好奇地问道,“刚才你只说了半截话,那人选什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张太太笑着道,“你家荛哥也不小了吧,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啊?我跟你说,可别把他们一直当孩子看,眨眼的工夫就都大了,要是有妥当的人家不如先定下来,别等回头到了成亲的年纪,适龄的小姐却全都订了人家,到时候不就抓瞎了吗?成亲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关系着孩子的幸福和家族的未来,可不能轻视。”

    黄氏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儿子的婚事。

    黄氏虽然精明厉害,但管管家里的小事还行,大事上还是要看唐老夫人和唐崧舟的意思,何况她觉得儿子年纪还有点儿小,婚事上不用这么着急。她和唐崧舟的感情很好,自然也希望儿女们都能婚姻圆满甜蜜幸福。何况唐家就只有唐学荛这么一个男子,将来不但要继承家业,还要奉养父母双亲人,黄氏希望他能找一个脾气温柔的妻子做伴。

    不过这还要问过儿子自己的意思。

    张太太微笑着打量黄氏的脸色。娶妻娶贤,张太太也是做母亲的人,又和黄氏一样都只有一个儿子,男人要经管家里的买卖生意,常年不在家里,儿媳妇娶进门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天都要打交道,人品如何就尤为重要了,要是婆媳的脾气对不上,每天闹得鸡飞狗跳的,儿子夹在中间也会很难做。张太太特别能理解黄氏的担忧与顾虑,她低头包着饺子,像有心事似的没有出声。

    黄氏见状,猜到张太太问起这个大概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黄氏眼睛一亮,连忙向崔妈妈招了招手,崔妈妈立刻会意,端了洗手盆过来。黄氏洗干净了手,揽着张太太的胳膊道,“好姐姐,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心里有合适的人家了?”

    张太太和黄氏的性格差不多,都不是矫揉造作的人,闻声也不隐瞒,直爽地说道,“你还别说,我心里真有一个人选,就是家里离杭州有点儿远。”

    “哪里的呀?”黄氏来了精神,干脆把张太太拉到一边去,亲自服侍着她净手。

    张太太被黄氏搞得很不好意思,“哎哟哟,这亲事没成,你就这样捧着我,要是亲事成了你还不把我供起来呀!”

    黄氏道,“我信得过你的眼光,你介绍的人肯定错不了,你快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你这个人心里有谱,平时跟我说话都数着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突然提起这个。”

    崔妈妈赶忙倒了杯茶过来,张太太笑着说道,“你们主仆两个是故意敬着我,我可不上这个当,喝了这杯茶要是事情没办好,以后我怎么有脸再登你们家的门呀。”

    崔妈妈知道张太太是个平和爽利的性格,因此没等黄氏开口就连忙说,“亲家太太这是哪里的话,这茶就是给您解渴爽口的,跟别的可没半点儿关系。您要是真能促成这段好姻缘,谢媒茶哪能轮到我呀,无论想喝什么茶,我们家夫人都得亲手给您沏。”把茶杯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张太太的手里。

    黄氏在一旁连连点头,“咱们家别的都缺,就不缺这好茶叶。”

    张太太喝了口茶,刚把茶杯放到角桌上,黄氏就心急地催促道,“好姐姐,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张太太开够了玩笑,正色说道,“我娘家徐州当地有一户姓李的人家,家中有良田百亩,虽说达不到家财万贯的地步,但家风严谨,是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家。李老爷是个宅心仁厚的热心肠,谁家有事都愿意伸手相助,在当地广受好评。只不过他这一生只养育了六个女儿,没有儿子支应门庭,所以对女婿的人选特别上心,上头出了嫁的四个女儿每一位姑爷都是他亲自把关,选得也都是品行端正的人,如今家里还有五小姐和六小姐没有议亲,我看学荛是个敦厚踏实的性子,又稳重又能干,将来肯定能把家里的生意做起来,算年纪他和李家五小姐六小姐都相当,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在中间牵个线搭个桥,成与不成却要看孩子们的缘分了。”

    黄氏觉得徐州离杭州有些远,踌躇地说道,“是不是离得太远了?这一来一往可要不少时日,我担心她和娘家走动起来不方便。”

    张太太特别喜欢黄氏什么事都放在明面说的性格,不像其他人扭扭捏捏既不说同意又不说不同意,闹得中间人特别难做。听了黄氏的话,张太太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姑娘嫁进了门是要跟丈夫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只要不遇到那不讲理的婆家,谁会天天往娘家跑?再说了,你和我哪个娘家离得近,这些年不也顺顺当当过来了,谁还敢给咱们气受不成?”

    黄氏觉得这话有些道理,赞成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黄氏的三个孩子都是崔妈妈打小照顾起来的,跟他们的情分非比寻常,听说张太太要给唐学荛说亲做媒,她听得特别认真,这会儿忍不住插嘴问道,“亲家太太,您恕我多嘴,冒昧问一句,李老爷膝下就只有六个女儿吗?”

    张太太一听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年代的人大多重男轻女,普通人家也以儿子为尊,儿子越多象征着家里越兴旺。若是有些家底的人更是对传承看得比什么事情都重要,毕竟家业是要留给儿子继承的,留给女儿也不过是便宜了外姓人。像李老爷这种情况,很多人都会在外面养个外室,生下儿子便母凭子贵纳为妾室,有些没生下儿子的无名无分,到最后不但进不了家门,还要受尽白眼,日子格外艰难。

    这种事并不少见,崔妈妈听得多了,特别担心李家也是这种情况。如果唐学荛真娶了李家小姐,婚后娘家那头乱糟糟的,唐学荛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张太太解释道,“说起这个还有些玄乎。”她又了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李家的男丁一直不怎么兴盛,李老爷这一辈也只有他一个儿子,上头有七个姐姐。因为是同乡的关系,我小时候听过很多关于他们家的事情。听说李老爷的父亲小时候遇到过一个赖头和尚,那和尚对李老爷的父亲说李家祖坟的位置埋得不好,影响气运,而且李家早年间有位姨太太含冤而死,死前立下了重咒诅咒李家后人,李家人丁不兴旺就是这个原因。”

    “啊……”黄氏听得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等着张太太往下讲。

    张太太道,“李老爷的父亲当然不会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传言,赏了那和尚些散碎银子就想把他打发走。和尚拿了银子,告诉李老爷的父亲,他这一生四平八稳长命富贵,但命中注定无子送终。和尚见他为人亲善,不忍他落得这样的下场,提醒他如果想要求子,就要给城隍庙的送子观音镀金身,说不定老天垂怜他,能送一个儿子给他。”

第九十五章·迁坟

    “李老爷的父亲听后也不过一笑了之,根本就没往心里去。那赖头和尚也没有再往下说,拿着李老爷给的银两哼着曲调走远了。大家最开始都以为那和尚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可后来的事情却验证了和尚的话。李老爷的父亲总共生了七个女儿,其间李夫人也诞下过两个儿子,却还没到满月就病死了。李老爷的父亲想到当年和尚的话,立刻醍醐灌顶地跑去给徐州城隍庙的送子观音镀金身,第二年秋天便生下了李老爷。”张太太说到这里,似乎唯恐黄氏和崔妈妈不信,脸色严肃地说道,“你们可千万别当故事听,这件事儿当年在徐州轰动一时,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随便一打听便都知道。”

    黄氏和崔妈妈像听天书般听得一愣一愣的。

    张太太继续道,“到了李老爷这一辈又是六个女儿,有人把当年赖利头和尚的话告诉了李老爷,李老爷听后也起了个给城隍庙菩萨镀金身的想法,可惜城隍庙早年间起过一次大火,虽然后来在香客的捐助下又翻盖了宝殿与僧舍,但到底不如之前那本恢宏雄伟,供奉送子观音的侧殿一直没有修建起来,李老爷想镀金身都没地方可去。”

    黄氏听了忍俊不禁,想到李老爷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微笑着说道,“这人家也太有意思了。”

    崔妈妈也觉得好笑,捂着嘴不说话。

    张太太道,“你们别忙着笑,这后面还有更曲折更离奇的事情呢。”

    黄氏和崔妈妈急忙安静下来等着张太太的下文。

    张太太见状只好道,“镀金身的办法走不通,李老爷又想到动祖坟。当年那和尚对李老爷父亲曾经说过,李家祖坟的位置不好影响后世子孙的运势,尤其不易得子。李老爷家的祖坟在镇江,为了这件事儿他还特意赶回去请了位知名的阴阳先生,研究迁坟的事情。迁坟对于一个家族来说那可是头等大事,稍有不慎便会招灾惹祸,影响李氏全族的运势命脉。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非常不赞成,觉得李老爷听信了谗言行事太过轻率,一旦惊动了祖宗迁怒后人,谁能承担得了这个责任?”

    “这话也有道理。”黄氏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我小时候听说过不少因为迁坟迁出问题的故事,不过也不知道真假,都是大人们说话时我在一旁偷偷听到的。”

    崔妈妈脸色微变,在一旁提醒道,“也不全是道听途说,夫人您忘了咱们宜昌当地的徐秀才一家了?”

    她这样一说,黄氏立刻就记了起来。

    黄氏的娘家湖北宜昌过去有个徐家,一家出了四个秀才,在当地非常的知名。不过他们家的人最高功名也就是秀才为止了,再怎么努力也没有更进一步。后来经高人推算,说他们家的祖坟方位不好,不利于后人金榜高中,徐家信以为真,不惜花重金迁了祖坟。没想到那个所谓的高人却是个跑江湖的骗子,就是为了骗取徐家的钱财。徐家的祖坟牵后没多久,家里的运势就急转直下,一月之内同姓人死了六七位,徐家被吓住了,立刻去找那位高人,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根本寻不到人。

    徐家没有办法,只好又请了一位道士。道士掐指一算,便说徐家迁坟迁出了大问题,犯了忌讳。连夜挖开了棺材,在每个棺盖上都贴了一张符咒,这才得以破解。不过自那之后徐家就元气大伤一直起不来势,别说金榜高中了,几乎一事无成倒霉得吓人。

    黄氏把徐家的事情说给张太太,听得张太太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真没想到迁坟一事居然能牵扯出这么多的说法。”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幸好李老爷一家没有迁坟,否则说不定会摊上什么事儿呢。”

    “啊?”黄氏有些惊讶,“李老爷家的祖坟没迁成呀。”

    张太太嗯了一声,“李老爷和李家的老人各持己见,谁都不肯轻易让步,最后还是阴阳先生亲自去看了李家的祖坟坟地,回来说李老爷家的祖坟位置有个名堂,叫什么‘暗香疏影’,重阴少阳,所以家族里才会女儿居多,儿子来得非常不容易。暗香疏影虽然对子嗣不利,但却有一个极大的好处,那便是招财。如果迁坟的话,李家后人香火自然会旺盛起来,但这财运便一去不复返了。这叫阴阳守恒,不能任由一边独大的关系。”

    “这里面的讲究还挺多。”黄氏听得格外认真,觉得和张太太的这番话受益匪浅,学到了不少东西,以后谁家要是想动祖坟,她也可以出面劝上几句。

    “谁说不是呢。”张太太讲到这里已经有些累了,神情疲惫地说道,“李老爷听了还是不肯轻易放弃,他觉得没有儿子支应门庭,家产再丰厚也要便宜给外人。可李家其他人却不这样想,李老爷膝下虽然没有儿子,但总有人生出了儿子,否则李家不早就绝户了?那些人担心动了祖坟影响财运,一大家子人全过苦兮兮的生活,那还不如守着女儿过日子呢。吵来吵去没结果,李家族中有声望的长辈最后干脆发了话,李老爷要是真想迁坟,就把他们这一支迁走,其他支的坟地却是动也不能动。

    “李老爷也是个倔脾气,听了他的话后立刻就答应了,还和阴阳先生定了迁坟的具体日子。没想到当天晚上李老爷就梦到了自己已逝的父亲,父亲严肃地警告他千万不可迁坟,否则李老爷一家都有血光之灾。李老爷吓得从睡梦中惊醒,哪还敢再提迁坟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匆匆赶回了徐州。这件事儿后来不知道怎么被人传了出来,也不知道里面哪句真哪句假,大家都当笑话听,权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张太太说完,又喝了口茶润润喉。

    崔妈妈不等黄氏吩咐,急忙替她添了新茶。

    张太太顺势说道,“李老爷知道自己命里该着无子,后来也不怎么强求了,倒是把六个女儿教养得非常优秀,徐州当地人都说娶妻当娶李家妇。不过李老爷对姑爷的要求非常高,挑挑拣拣的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的,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很多人虽然爱慕李家的小姐,却没有胆量敢去提亲。”

    黄氏听她这样,不禁有些心动。

    张太太见状接着道,“我见过李家的几位小姐,一个个出落的美人儿一样,样貌那是没得说的。据说李家的六小姐是六个姐妹中模样最拔尖儿的一个,不过因为不爱应酬所以很少出门,见过她的人不多。我娘家嫂子曾经在李家老安人过寿时远远的见过她一次,把我嫂子惊艳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回到家逢人便说李家六小姐就像从画上走下来的妙人似的。”

    黄氏一听,对李家这位六小姐顿时充满了好奇,“有那么玄乎吗?”

    “你还别不信,我这位嫂子可不是那信口胡诌的人,她性格坚毅向来说一不二,从来不夸大其词,我母亲当初选中她做儿媳的时候就是看中了她这个秉性脾气。”张太太抓着黄氏的手道,“我嫂子对李家的六小姐喜欢得不行,可惜他儿子早就成亲了,剩下的只有两个女儿,一直因为和李家搭不上亲家闹心呢。”

第九十六章·没戏

    张太太仿佛想到了娘家嫂子那副求而不得的模样,脸上笑意盈盈的。

    黄氏也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差点儿直接问出“既然李家小姐这么好,为什么没介绍给自力认识呢?”,可她反应还算快,急忙止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自己和张太太虽然性情相投,但毕竟是儿女亲家的关系,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却说不得。说不定张太太的娘家早就有过撮合之心,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没有谈成罢了。

    张太太这人没有坏心眼,而且有什么说什么肚子里装不住话。黄氏相信她是一番好心,要是这么明晃晃的乱问,不但张太太会觉得尴尬,还会觉得黄氏误会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就不好相处了。

    黄氏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赔笑道,“你嫂子也是有趣,大概是真瞧中了李家的小姐。”

    张太太还不知道黄氏这么会儿工夫心里已经百转千回地想了这么多,顺着她的话道,“谁说不是呢,我听了之后就觉得嫂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也太好玩了。她每次见了我都会提到李家六小姐的好,别说六小姐文静淑贤,哪怕什么也不会做娶回来摆在屋子里都觉得赏心悦目。她自己和李家做不成亲家也就罢了,还特别喜欢给李家小姐做媒,逢人便说李家小姐的好,你还别说,李家三小姐的婚事就是她亲手促成的。”

    黄氏像个局外人听故事似的,并没有把张太太的话往心里去。一是觉得徐州离杭州实在有些远,相看起来也不容易,二来总觉得这事儿听起来有点儿不靠谱。何况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要是李家六小姐真像张太太说得那样美貌,她也怕唐家养不住。何况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李家的门风品质到底什么样,唐家可是一点儿都不清楚。

    而且她和唐崧舟十分开明,早年就商量过了,几个孩子的婚事都会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思,毕竟她和唐崧舟年轻时见过太多的盲婚哑嫁,最后不但生活不幸,连带着家门都跟着受影响。

    唐学茹和张家的婚事黄氏也偷偷问过她自己的想法,唐学萍自己点了头她才敢给媒人和张家回话。

    因此唐学荛的婚事,黄氏肯定也会征求他的意见,以她对儿子的了解,未必真想娶一位事业帮不上自己的忙只能摆在家里观赏的妻子回来。

    心有所想,黄氏听张太太的话也就没那么走心。张太太也是做母亲的,自然能懂黄氏的想法,她笑着与黄氏道,“我跟你说,听说那位李家六小姐不但容貌拔尖儿,才学也不输男人。李太太一连生了六个女儿,对身体的损伤很大,一年中有多半年的日子都是在床上躺着度过的。早前李家大小姐没出嫁时都是她来管家,后来李家大小姐出阁之后,管家的事情就落在了李家六小姐的身上。你别看她那时候小小年纪,站起来都没有多高,常常要踩着板凳吩咐示下,可交代事情却是井井有条赏罚分明,李家上上下下没一个敢小瞧她的。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这个聪慧的小女儿是李老爷的掌上明珠,一直当儿子栽培的。听说最初本打算把李家小姐留在家里招赘,一直养在身边由她养老送终的。”

    黄氏听了就觉得这事儿更不可能成了,“虽说唐家的家底没多少,但学荛被我们娇惯得心高气傲,他怎么也不会去入赘的,这事儿看来是没戏了。”

    要是换作别人家,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太太就不该再往下说了。可她却喜欢唐家人的直爽开明,因此格外认真地看着黄氏道,“你急什么,我都说了是最初的打算,李老爷这会儿早绝了这个想法。”她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你和我都是女儿家,未出嫁在娘家时因为招赘祸乱家族最后闹出事情的情况听得还少吗?何况就算招了赘还有三代归宗的说法,到最后家业还是要交到别人手里的,李老爷也算想开了,听说他已经立下了遗嘱,死后财产三成入李家家祠,余下的七成则分成七份,每个女儿各得一份,多出的一份要交给长女,以后李老爷和李夫人的后事都由长女和大姑爷负责。”

    “哎哟哟……”黄氏听得一脸惊奇,“招赘的事情我听得多了,但这样分家产的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位李老爷不禁有胸襟更有气魄,活着时就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真是少有的明白人。”

    “谁说不是呢。”张太太叹着气说道,“我听说这件事儿之后还和我们家老爷研究过,要是把我们换成李老爷和李夫人,只怕未必有这样当机立断的本事。”

    崔妈妈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李老爷这样安排后事,李家的几位小姐也都赞成吗?”

    “李家小姐自然没有异议,几位姑爷更是什么话都没有。”张太太一边说一边笑,“不过李家家族里的人却不赞成李老爷的做法,提议过继给李老爷一个儿子,由他来继承李家的家业。”

    早前许多无儿无女的人家的确会从宗族中过继香火,这也是为了家业不会落到外姓人手里最好的办法。

    黄氏和崔妈妈都听过这样的事情,家族有家族的考量,各为其利,外人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张太太接着道,“不过李老爷却不同意这样的做法,按照他的话来说,女儿虽然嫁了人但骨子里还流着他的血脉,将来生下孩子那也有他李家一半的传承,他留三成家产给李家已经算仁至义尽了,想他们这一支当年因为水灾不得已才举家搬迁出来求一个活路,白手起家举步维艰时族中也没出手帮助过,李家自打发迹后,修缮宗祠祖坟,每年还要拿出一些钱来供养族中读书向学的孩子,自打李老爷当家之后,李家的买卖更上一层楼,他对宗族亲人更为宽待,可宗族里不少人却拿他当冤大头似的,有事没事地跑到李家来要钱,今天要修房顶明天儿子要成亲,恨不得猪下崽子都要拿出名头来伸手要钱……”

    黄氏撇了撇嘴,“这样的亲戚有时候还不如近邻,遇难了帮不上忙,看到你过上好日子了,立刻水蛭一样的贴上来,怕是连脸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张太太赞成地点着头,“你跟我的想法简直是不谋而合,要不怎么说咱们两个能谈得来呢。李老爷顾念着同出一门,又有血缘关系,家里不差这点儿开支,很多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李家那群人却觉得他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有两次李老爷见他们拿来的理由实在太没眼看,就没有给钱,他们回到家后把李老爷好一顿指责,言语中明里暗里地说他忘恩负义。李老爷后来干脆停止了对李氏一族地供给,他们又上门闹了好几次,李老爷对他们视而不见,他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请来了族中的长辈出面调停。李老爷最后答应继续支持族中子弟后人读书,但其他的却说什么都不肯管了。”

    黄氏瞧不上这样的人家,鄙夷地说道,“人要脸树要皮,做人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没什么意思。要真觉得李老爷一家过得好,自己更该拼力奋斗才是,在人家的羽翼下吃着嗟来之食,能有什么出息?”

第九十七章·开明

    张太太觉得自己和黄氏上辈子肯定有什么因缘,不然不可能脾气秉性都这么相合,她拍着手道,“当初我也这么说过,你说他们那些人既看不得别人的好,自己又好逸恶劳不思上进,就像那陷在泥沼里的臭虫似的,自己不想着怎么往出爬,反而还觉得爬上去的人都该拉自己一把,活该他们家的日子过不起来。”

    黄氏觉得这样坦诚的张太太特别有趣,两个人的关系也更亲近了。她索性问道,“那李家提议要过继一个儿子来,李老爷也不同意吗?”

    提起这个张太太就想笑,“李老爷当时就发了话,说是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不是自己的血脉,过继来一百个也就那么回事。”

    黄氏跟崔妈妈一齐笑出了声,黄氏更是道,“这位李老爷倒想得开,思想比一般人都要开明。”

    张太太道,“什么样的父母养出什么样的儿女来,他要是个顽固不化满脑子糊涂账的人,我怎么敢把他家的女儿拿到你面前提,以后还跟不跟你走动了?”

    黄氏听着微微有些心动。不过毕竟还没见过李家的小姐,倒不是对她们有多大好感,只是觉得张太太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说不定对方的人家真就错不了。她认真思量了一下,对张太太诚恳地说道,“难为您还惦记着学荛,不过这件事儿我做不了主,还是要跟我家老太太商量着办的。”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习惯,自从黄氏进门,唐老夫人就索性做了甩手掌柜,很少插手黄氏管家的事情。不过遇到什么问题黄氏都喜欢去询问唐老夫人的意见。唐老夫人这一生际遇坎坷,不过顺境逆境她都挺了过来,走过的桥比黄氏走过的路还要多。唐老夫人知道黄氏敬重自己,有时候会提点她几句,每句话会一针见血的直接说到点子上,对黄氏受益匪浅。

    儿女们的婚事是家族中的头等大事,黄氏肯定要和唐老夫人商量。张太太觉得这很正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肯定是要问过老太太的,你也要问问荛哥自己的意思,看看他有没有成亲的打算?老人们常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这男孩子只有成了家才算是真正的大人。我看荛哥是个有主意的人,你跟孩子透个话,问问他有没有已经中意了的人选?要是有了可心的人,咱们就别费这个劲了。父母虽然疼爱儿女,但有时候还是尊重他们自己的想法,别一番好意最后成就了一番怨偶。他们的人生还长着呢,要是夫妻间相处不好同床异梦,那可是事关终身的事儿。”

    黄氏见她考虑周全,感激地笑道,“荛哥那我肯定要问的。”不过她也有些担心的地方,“成亲是大事,定下来之前两家肯定要找机会相看一番的。徐州离杭州这么远,到时候可怎么办呀?”

    “这个你不用犯愁。”张太太说到这里,激动的索性站起身来,“我之所以这个时候跟你说起这件事儿,是因为李家的人过段时间可能会来杭州一趟。”

    “哦?”黄氏诧异地问道,“来杭州?是来游玩的吗?”

    张太太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李夫人不是身子不好吗,他们家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杭州有位大夫能治她的病,是来求医的。因为我嫂子促成了李家三小姐的婚事,所以我娘家和李家走得比较勤,家里有什么事都会捧个场。这次知道李家要来杭州看病,我嫂子特意托人给我带个了个信,让我看在同乡的份上务必帮忙。其实就算她不说,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不管了?李家在徐州也是顶好的人家,造桥修路不知做了多少好事,他们来杭州我肯定是要过去拜见的。我还问了嫂子,听说这次陪李夫人过来的不止有李老爷,李家的五小姐和六小姐都一同来,你要是觉得合适,到时候我安排一下让你见见李家的人。”

    黄氏这才恍然大悟,“我说的呢,你怎么今天跟我说起荛哥的婚事来了,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个缘由。”她也不是拖拖拉拉的性格,略沉吟了片刻就道,“这两天我找个机会和家里的人商量一下,回头就给你消息。”

    张太太嗯了一声,“就算不合适也没什么,你和我是儿女亲家,到时候帮我出面招待一下也是应该的,我们张家统共就那么几个人,我可忙活不过来。”态度非常的亲密,没有把黄氏当成外人看待。

    黄氏对张太太的为人是一百二十分的喜欢,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更没有半点儿的担心。听了张太太的话,二话也没说的就答应了。

    张太太叹着气道,“我跟你说,这件事儿最开始我是不想管的,就怕弄不好惹得你埋怨。后来我琢磨着以后咱们两家就要当正经亲戚经常走动了,我这儿媳妇已经娶进了门,遇到了真合适的怎么也要跟你提一嘴,至于成与不成,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了。”

    黄氏自然满口感激地谢上一谢,两个人正热络地说着话,就见唐崧舟黑着一张脸带着董玉泺一行人走了回来。

    黄氏十分诧异,“咦,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再一看董玉泺和唐学荛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唐学萍更是冲她使了两个眼色,黄氏立刻意识到出事了。她慌慌张张地迎了上去,“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神情异常的紧张。

    唐崧舟见张太太也在场,到了嘴边的话没有出口,而是对黄氏道,“我先去换件衣服。”又撑着笑脸向张太太打了个招呼,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张太太也察觉出了异样,见唐崧舟的笑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她起身应付了几句,抬头去找人群中的女儿。只见张芸娘跟在白蓉萱的身边,眼睛还有哭过的痕迹。她顿时急了起来,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深问,满脸都是担忧。

    黄氏立刻叫来了唐学荛,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学荛知道隐瞒不住,一五一十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了。黄氏听完差点儿气的当场晕过去,要不是张太太和崔妈妈在后面扶住了她,她差点儿直接躺在地上。

    黄氏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江家仗势欺人,简直就是不要脸!”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快步冲到白蓉萱身前,颤抖着问道,“蓉萱,你什么事儿也没有吧?家里头没有外人,你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舅母就是拼了命也一定给你做主。”

    白蓉萱感动地看着她,不慌不乱地说道,“舅母你别激动,我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江家那位二公子想要摸我得脸,被我给避开了。”

    黄氏一听更生气了,“他那种人配得上公子这一声称呼吗?简直就是人间败类,老天怎么不一个雷劈死他为民除害呢?”

    在白蓉萱的印象里舅母虽然爽利能干,但很少说狠话,还是第一次听她咬牙切齿的去骂一个人呢,可见是真生气了。

    张太太扶着黄氏,担忧地向女儿望去。

    看样子女儿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不知道事发时她是不是也在身边,受没受到波及?

    张芸娘对上母亲关切的眼神,立刻就猜到她的担心,轻轻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张太太总算放下了心。

第九十八章·安慰

    黄氏颤颤巍巍的腿上没什么力气,张太太和黄氏只好扶着她坐了下来。黄氏休息了片刻,渐渐冷静了下来,立刻向唐学荛严厉地嘱咐道,“这件事儿先不要跟你姑姑说,她身子不好,小心着急上火气出病来。”

    唐氏早上强撑着精神送走几个孩子后就觉得浑身乏累,黄氏让吴妈服侍着她回房休息去了,没有让她参与到包饺子的事情中来。

    白蓉萱也担心母亲知道后会生气着急,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很容易因为这样的事情忧心焦虑加重病情。上一世母亲接到哥哥病逝的消息后便急怒攻心,之后怎么调养身子都不好,没多久就油尽灯枯了。

    唐学荛闷着声音乖乖点头答应了。

    唐家发生了这样糟心的事情,张太太脸再大也肯定不能留下来吃什么饺子,她索性安慰了黄氏几句,“江家仗着三江商会的势利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且瞧着吧,老天早晚会报应他们家的。好在蓉萱这丫头机灵勇敢保全住了自己,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你放心,无论出了什么事儿,我们张家都不会置身事外的,你只让人给家里送个信去就行。”

    黄氏握住了张太太的手,感激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张太太提出告辞,带着张芸娘离开。黄氏不好再留,可惜手脚没力气,只好让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莉三人送她出门。

    张太太一路上拉着唐学萍的手,叮嘱她道,“出了这种事情谁的心情都不好,你回去一定要多多宽慰你母亲,让她不要生气着急,真把自己的身子气出毛病来,蓉萱身边又少了个倚仗的人。女孩子家年纪轻轻地不怎么出门,好容易出去一趟就遇上这样的事儿,换作是谁都会吓一跳,你母亲这会儿心里正慌着没什么主意,你既是家中的长女就该担起责任来。从此刻起便紧闭门户,再让人去请大夫来。回头要是江家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你就立刻吩咐人给我送信,我让自力过来帮你的忙。”

    一番话说得既诚恳又认真。

    患难见真情,董玉泺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暗暗点头,觉得舅舅和舅母眼光很好,为这个大妹妹选的婆家非常不错。

    唐学萍和自己未来的婆婆打起交道来,心里总是转不过弯来觉得有点儿别扭。不过面对张太太的一番好心她还是郑重地谢了又谢,张太太没再说什么,牵着女儿的手上了马车。

    张太太前脚一走,唐学萍就立刻吩咐门房关紧大门。跟着董玉泺一同回来的二十几个小厮都在门房的一旁,周引福和周延福两兄弟已经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事情的始末,这会儿都赶了过来。董玉泺把他们叫到一边来,低声说道,“这件事还有我的责任,当初就该让你们跟着去的,你们见多识广能随机应变,这样的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周引福和周延福见小姐没有责怪的意思,都稍稍松了口气。这件事儿说到底还是他们两兄弟思虑不周的结果,虽然暗中吩咐了小厮跟随保护,但董家的小厮眼中只有小姐和小十四爷,对唐家的人没那么上心,否则白蓉萱和张芸娘出事时身边不可能没人。

    两兄弟低着头,一齐向董玉泺认错。

    董玉泺道,“你们已经考虑得很周详了,还暗中派了这些人保护,否则事发突然人手不够,蓉萱能不能从那登徒子手里抢回来还两码事呢。”

    两兄弟听董玉泺非但没有责怪,语气中还隐隐有几分赞赏的意味,如蒙大赦地向董玉泺道谢。

    董玉泺认真地吩咐道,“我舅舅家什么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人手实在是不够用,老的老小的小,要是回头再出什么事儿肯定是不行,我已经派人去郊区田庄找孙问了,让他赶紧带一些人手过来,你们把这些人分作几班轮流上岗值夜,把家里的四角都给我守住,一个歹人也不许放进来。”

    周引福和周延福两兄弟此刻还不知道江耀祖跟钱家的事情,不太理解小姐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董玉泺就简短地把钱家发生的事情说了,周引福和周延福脸色大变,都觉得江家不能约束子嗣,行事毫无规矩可言,要是唐家重蹈钱家的覆辙,小姐势必也会受到影响。

    周引福直接说道,“小姐,要不要给家里送个口信?大老爷的人脉比较广,最好能提前打个招呼,要是江家那头不肯善罢甘休,咱们也能有个应对之法。”

    董玉泺不太想把唐家发生的事情跟董家人说,感觉像是自己的外舅家没有能力似的。但江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也摸不准,听舅舅和张太太之前说话的语气,好像还是挺有势力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董玉泺犹豫了片刻,对周引福道,“先别通知大伯父,眼下事情不知道怎么发展,就别闹到尽人皆知的地步了,给我父亲带个信,看看他怎么说。”

    这件事儿如果告诉了大伯父也就代表祖母会知道,董玉泺不想董老夫人担心。

    周引福立刻明白了董玉泺的心思,小姐这是不想让唐家的事情传回董家去,看来他还要找机会叮嘱一下下人,别多嘴多舌做了小姐厌烦的事,小姐可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不定会都怪在他们兄弟的头上。董玉泺的婚事董家人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周引福和周延福虽然服侍着董玉泺,但过去都有自己的心思,不想作为她的陪房外嫁,可一听说董玉泺的议亲对象是天津的邱家时,两兄弟的想法立刻就改变了。

    周家在董家能有这样的体面靠得全是他父亲的功劳,周家大哥因为跟长房大老爷走南闯北,好几次死里逃生,非常得大老爷的赏识与器重,如今已经成了身边最受信赖的大管事。长房的大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对他也都格外亲厚,周家大哥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但周延福和周引福两个人的境遇就差得多了。虽说挂名在董老夫人的房里,可董老夫人身边有年轻时就用惯了的人手,他们平时更多的都是在董玉泺身边当差。等小姐出嫁他们就成了董家养得闲人,董老夫人看在他们父亲的面子上肯定不会说什么,董家也不差他们那点儿月例。可等老夫人归天了之后呢?董家还能白养着他们不成?到时候无论去哪一房只怕都会受到排挤,周家两兄弟为此还跟父亲商量过。

    周祥瑞也知道他们的难处,但还是叮嘱他们要尽心尽力地做事,等到董玉泺出嫁董老夫人也归天后,周家两兄弟要是没有地方安置,就出钱让他们出门做买卖去。

    周家的事情周祥瑞向来说一不二,周家两兄弟说话之前觉得以父亲对董家忠心的程度来讲,只怕会觉得他们忘恩负义不会轻易答应。没想到父亲不但亲口答应了,还提出了兄弟俩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建议。

    周家两兄弟一脸诧异地看着父亲,不知道他这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祥瑞叹着气道,“董老夫人百年后一旦归天,董家就不是之前的董家了。要是你们能去长房和二房还好,至于三房和四房嘛……不去也罢。”

    周家两兄弟难得和父亲的想法一致。董家三房情况还算好,但三夫人却是个特别泼辣的性格,在她手底下做事异常艰难,经常被挑三拣四不说,还要时不时地被训斥一顿。至于董家四房……周家两兄弟一想到那不靠谱的董四老爷和没头苍蝇似的梁夫人就觉得头大,宁可出去做苦工都不想和四房扯上一丁点关系。

第九十九章·息事

    可自从传出董玉泺和天津邱家长房次子议亲的消息后,风向立即就变了。

    周家两兄弟觉得自己如果能跟着董玉泺嫁去天津的话,怎么看都比在董家当个没前途的小管事要好。兄弟俩拿定了主意,对董玉泺的事情不但比以前更上心,一些她想不到的事情也都替她想到了。就盼望能得到董玉泺的垂青满意,跟董老夫人提一嘴,把兄弟二人要在身边当差。

    董玉泺哪里能想到他们心中的计较,满脑子都是唐家安全上的事情。

    周家两兄弟对她的吩咐自然是满口地答应,转身就下去安排了。

    董玉泺带着唐学茹和唐学莉回到前厅时,黄氏已经缓和了不少,崔妈妈正倒茶给她喝。唐学荛则在她跟前儿讲述着李毅提醒他的话,听到钱家发生的事情后黄氏脸色气得雪白,“世上竟然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同样都是怀胎十月出来的,怎么他就能可耻到这个地步?打开大门让他来,我宁可不眠不休也要提着菜刀守在蓉萱的门前,他要是敢往前走一步,看我不一刀劈死他这个败类,闹出人命关系也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罢了。”

    唐学荛听了母亲的话脸色大变,唐学茹却觉得这样的母亲特别好玩,眼睛都亮了几分。

    一旁的白蓉萱觉得她这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白蓉萱柔声安慰着黄氏,“您和那种人置什么气呀,他就算死一百次都不值什么,您的命可金贵着,以后我们还要好好孝顺您呢,您要是和他抵命那不是太吃亏了吗?”

    轻声细语的,让人听着就觉得舒畅。

    黄氏听到她这样安慰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可转念想到这样柔顺的宝贝外甥女居然给人当街拦住调戏,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把人掳走,这已经不是无法无天,简直是目中无人了。想到这里,黄氏又气得不行,因为替白蓉萱委屈,眼圈都气红了。

    白蓉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心里这会儿早就冷静了下来,像江耀祖这种花花太岁就是仗着家里的势利胡作非为,以目前唐家的格局来看,江家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哪怕唐家真闹起来,他们也有很多手段压制唐家。白蓉萱上一世就见多了这种弱肉强食的局面,在比自己弱小的人面前骄横跋扈,在比自己强大的人面前摇尾乞怜……她觉得以唐家目前的状况并不适合与江家硬碰硬,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白蓉萱想赶紧息事宁人,不想让舅舅家因为自己的关系去得罪人,尤其是江家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家。

    董玉泺也劝黄氏,“舅母别生气,我虽然不知道江家在杭州什么名声,但看他们家里人的行事做派就知道不会太好,您犯不着和他们置气。不过钱家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个教训,我们得重视起来才行。刚刚我已经吩咐了董家的下人,让他们紧守门户,别给歹人钻了空子,不然传出去太难听,唐家的女儿以后就没法做人了。”

    黄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满是歉意地对董玉泺道,“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麻烦你了。”黄氏和唐崧舟都是要强的性子,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想大张旗鼓地动用董家的人,以免回头传到董家去,让董家人觉得唐家的家底太薄了,遇到事儿还要借助董家的力量才能得以平息。可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谁知道江家那败类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黄氏气的牙都要咬碎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这么说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董玉泺故意娇嗔地和黄氏开玩笑,想要岔开她的注意力,免得真气出病来。

    白蓉萱也趁机道,“反正江家二公子也没讨到什么好处,这件事儿就这样算了吧,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家里的事情就行了,大不了以后我就乖乖待在家里,不跑出去抛头露面了。”

    黄氏听她这样懂事更加心疼了。

    说来说去都是唐家没本事,连个外甥女都保护不了。如果蓉萱生活在白家,江家还敢对她做出这样无礼的事情来吗?白家能轻易放过江家吗?

    黄氏含着泪对唐学荛道,“荛哥,你看到了没有?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们唐家说到底还是家底太薄了,别人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要想被人看重,家里也要强硬起来才行。我和你父亲年纪大了,以后家里就要看你了,你务必要努力上进,只有把生意做好了,以后才能让子孙后代挺起腰杆做人。你要记着我得话,咱们唐家不随便欺辱别人,但也不能被人随便欺辱。”

    一番话说得唐学荛激动不已,豪气干云地向黄氏保证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发愤图强,努力振兴家业。”

    黄氏点了点头,知道眼下除了忍气吞声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隐忍地说道,“这件事儿除了你姑姑之外,暂时也别告诉你祖母了,她上了年纪,我怕她听了之后受不了……”

    话音还没落,门外就传来唐老夫人的声音,“越上了年纪,遇到事情越冷静,你们不用避着我了。”

    黄氏一惊,连忙在崔妈妈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门外唐崧舟亲自扶着唐老夫人走了进来。黄氏连忙侧过身去擦了擦眼泪,轻声叫了声‘妈’。

    唐老夫人冲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走过去拉着白蓉萱的手说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这会儿怎么样,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白蓉萱见唐老夫人眼神里全是关心与疼爱,微笑着摇了摇头,“最开始时有点儿心慌,现在已经彻底平静了。其实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稀奇,我们就是自小被您和舅舅保护得太好了,没遇着过这种事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吃一堑长一智,经历过这么一遭,我以后就知道该怎么行事,遇到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再害怕了。”

    唐老夫人听她这样说,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你能这样想,祖母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她缓缓松开唐崧舟的手,由白蓉萱扶着在椅子上坐稳,语重心长地说道,“今儿这事儿也算给你们提了个醒,以后出门在外都要多留个心眼。老人们常说的居安思危,还是很有道理的。”

    白蓉萱等人都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见唐学莉也在,特意对她说,“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儿,回去就别跟相姨娘说了,传来传去的说不定就传成了什么样子。”

    唐学莉知道二房看不上相氏,闻声立刻点头答应了。

    黄氏还是咽不下这个口气,“难道这件事儿就这样算了?江家也欺人太甚了!”

    唐老夫人见状叹着气说道,“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不过遇上这种事儿咽不下也得咽,真把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还是蓉萱。要知道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一旦事情传开了,蓉萱的名声就完了,以后谈婚论嫁都会受影响,不值当的。江家是瓦缸我们是瓷器,没必要和他们硬碰硬,没得把自己家的声誉都搅浑了,外人还以为我们唐家也和他们一路货色呢。”

    白蓉萱觉得外祖母的话很有道理,听了连连点头。

    “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家里人都不许再提,尤其是不要给你们姑姑知道。孩子们近日也都不要出门了,就在家里玩吧。”唐老夫人一一吩咐着,“幸好玉泺这次带了不少董家的下人,有他们暂时护卫家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我刚刚跟你舅舅已经商量过了,玉泺虽然是我们自家的人,但董家的人却不能白用,就按过去雇佣镖师的价格来支付酬金……”

    董玉泺一听,刚准备说话就被唐老夫人轻轻地拦了下来。

第一百章·一老

    “我知道你这孩子是一片孝心,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唐家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门望族,但立身百年,也有自己家的规矩,不能轻易打破,否则后人有样学样,这家规便成了有名无实的摆设。长此下去家不成家,人不成人,家门也就彻底完了。”唐老夫人温柔地望着董玉泺,轻声解释着,“就算不用董家的人,难道去外面请人来不用花钱的吗?何况外面的人又怎么能跟董家知根知底的下人相比?这样算下来,还是我们多占了些便宜,你这孩子就不用再跟我们细算了。”

    董玉泺不好再说,只能微笑着点头答应了。不过她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无论舅舅给董家下人小厮多少钱,她回头想办法补回来就是了,没必要为了这个和外祖母争辩。

    唐老夫人对她的态度非常满意,又看向唐学荛道,“听说已经给你父亲骂过一通了?”

    唐学荛红着脸回道,“是!都是孙儿自己无用,没能照顾好家里的人,还让妹妹差点吃亏,惹出这样大的事端,全都是我的错,请祖母责罚。”

    “责罚就不用了。”唐老夫人平静地看着他,语气中并无追责之意,“你父亲年纪渐渐大了,身子也不如从前,虽说精神还好,但到底不能和你们这些年轻人相比。过去他都是天亮之后再起床到铺子里忙活,近两年我见他睡得越来越晚,起得越来越早,就知道他是真的老了,唐家早晚有一天是要交到你手中的。你自小懂事听话,从来不用我们费心。咱们唐家家业在杭州商界虽然排不上数,但对子女的管教还是十分严格的。你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有些慌了手脚也情有可原,今天就权当吃一堑长一智吧。未来人生还长,要经历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甚至比这更可怕更阴暗的也有,你自己要有个准备才行。总拿自己当孩子看,别人也不会倚重你,许多事情就不会放心交在你手里了。”

    唐学荛低着头虚心受教,满脸都是懊恼与后悔。

    “人活一世,有生便有死,古往今来多少皇帝当政之后一心只想着长生不老,可哪一个最后做到了?权倾一时的皇帝尚且不能,更何况寻常百姓呢?我们这些老人不可能陪你们一辈子,很多路还得自己走,经历得多了,慢慢就知道怎么处理,如何随机应变,以后无论遇着什么事儿都不会慌乱。我这番话不止说给学荛听,你们也都要记在心里才行。”唐老夫人言辞恳切,听到话的人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尤其是白蓉萱,觉得外祖母的这番话简直警世名言。要不是前一世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今天自己在遇上江耀祖后,还能完好无缺地脱身吗?

    “今天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谁能保证自己的一生顺顺当当,不遇风雨没有坎坷?尤其是你们女儿家,将来嫁了人要侍奉公婆、照顾夫君、生儿育女,这一生的苦痛都在后面呢,要是遇见什么事儿就只知道哭哭啼啼,那这辈子也只能窝窝囊囊地活着了。”唐老夫人说到这里,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鼓励与肯定,“蓉萱今天的行为有勇有谋,既保全了张家小姐的安危,又没有让自己吃亏,做得非常好。从前一直把你当屋檐下的乳燕看待,总觉得你小巧玲珑又娇滴滴的,舍不得你受到一点儿风雨,没想到你早已长大,可以独自面对风浪自由飞翔,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白蓉萱被赞扬的脸色微红,但还是感激地向唐老夫人行了一礼,“谢谢外祖母。”

    “你放心好了,如今回到了家里,自有长辈们在上头顶着,天塌下来还有你舅舅呢,什么都不要怕。”唐老夫人细声软语地安慰着她,因为亲眼见证了外孙女的成长,眼神里的神采异常欣慰。

    刚刚唐崧舟借口换衣服来到她的房里时,唐老夫人正在跟李嬷嬷说着贴心话。见唐崧舟表情阴沉地走进来,唐老夫人就知道家里出了事。唐崧舟把今天在西湖边上白蓉萱被江耀祖拦路的事情一说,唐老夫人这才明白儿子脸色为什么如此难看。

    这种事情搁在谁家,都是不能轻易掀过去的丑事。

    不过唐老夫人活到这把年纪,比这更惊心动魄的事情也不知道经历过几回,并没有像唐崧舟想象得那样生气发火,反而稳如泰山面容淡定,仿佛风雨都无法侵蚀的馨石不可击倒。不知为什么,见到母亲这样,唐崧舟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唐老夫人淡定自若地问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改变不了,接下来如何安排你可想好了?”

    唐崧舟便一五一十地将钱家发生的事情向母亲禀明,又建议暂时先用董家的人巡查,唐家再慢慢去外面找合适的人。唐老夫人听完点了点头,“我看暂时先不用找人了,这个时候易静不易动。世上比水流更快的便是流言,只怕不用到晚饭时间,这件事儿就要被传得街知巷闻尽人皆知,我们家里再闹出太大的动静来,落在别人的眼里只怕会被传得愈演愈烈。把家门守好,大家正常过日子就行,你该去店铺去店铺,下人们该去采买去采买,这个时候表现得越是平静越好,大家看不到新热闹,这流言也就渐渐地淡了。”

    唐崧舟觉得母亲说得很有道理,心悦诚服地一一答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继续道,“虽然要用董家的人,但一码归一码,工钱还是要算清楚的,就按过去雇佣镖师的价格来付,管事的算镖师,小厮和家丁算趟子手,你跟严管事提前打好招呼,记清楚用了董家多少人,不要弄差一笔,以免回头遭人口舌。”

    唐崧舟觉得老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得真是再正确不过了,他一点儿异议都没有,唐老夫人说什么他便答应什么,母子二人很快就把事情敲定了下来。

    唐老夫人这副阅尽千帆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黄氏渐渐冷静下来,看唐老夫人的眼神充满了佩服。

    唐老夫人轻声道,“你们出去疯玩了一天,又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儿,肯定是又怕又气,又急又惊,都赶紧回房养养精神吧。”她目光平静柔和,却又透着几分不容抗衡的威严,眼光逐一落在每个人的身上,看得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唐老夫人一一吩咐道,“玉泺,家里回头要用到董家的人,又牵扯到工钱上的事情,一会儿你派手底下的管事和你舅舅、严管事对接一下,免得回头出了岔子不好办。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既然说到哪里就要办到哪里,不能落人口实。我看你手下那两位周管事都是极聪明之人,这件事儿最好就交代给他们去办。另外也要叮嘱住在刘家和郊外田庄里的下人,务必要管好门户,不要在这个时候跑出去惹是生非,别以为少了董老夫人在上头盯着就没了管他们的人,落在我的手里,我就代董老夫人理一理他们的臭毛病。到那时候不管那有脸的没脸的,我可顾不得许多了。你祖母最了解我的脾气,回头就算你她知道了,想必也不会为了区区几个下人来找我对峙。”

    董玉泺虽然自小生活在董老夫人身边,但祖母却对她格外溺爱,几乎没对她发过一次火。她这次来杭州,唐老夫人对她更是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她就像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唐老夫人这样严肃的模样。

    她什么都没有想,几乎是本能地点头答应了。

第一百零一章·一宝

    “你也不用觉得难做,就把我的原话传下去就是了,要是谁有意见,只管让他来找我,我自会跟他说得清楚明白。”别看平日里唐老夫人和蔼可亲,对每个孩子都疼爱有加,但说起正经事的时候,唐家没一个人敢随意插嘴反驳,便是唐崧舟也只有垂手听训的份儿。

    厅内一时间安静地落针可闻。

    董玉泺心中暗暗震惊。难怪祖母每次提到外祖母时,总是对她推崇有加,言语中甚至满是敬重。

    这才是真正的家教!别说是下人了,就算是家里的少爷小姐又有哪个敢说个‘不’字?别看唐家家底不厚,但已经隐隐有大家风范了。

    交代完董玉泺,唐老夫人又对唐学莉叮嘱道,“莉姐儿,今天本该留你吃了晚饭再回去,不过你也看到了家里的这个情况,估摸着留你下来也只会食不下咽,一会儿让荛哥亲自把你护送到家里去,回到家里后要管好门户,跟家里的下人们说清楚情势,要是人手不够使只管来找我要。你父亲近来都不在家,除了日常采买之外,让家里人尽可能少出门。尤其是相姨娘,最好让她规规矩矩地待在家里约束荣哥。荣哥年纪也不小了,总这样蹿下跳得可不行,让她好好教一教荣哥规矩。你跟她把话说清楚,就说我是的话,如果她没能力管教不了荣哥,回头我跟你父亲要人,把荣哥带到我房里养几年,保管把他身上的这些毛病全戒掉。”

    唐学莉被说得脸红脖子粗,神情尴尬地坐在唐学萍一侧,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的脸埋起来。

    唐老夫人继续道,“虽说长房和二房早就分了家,按道理二房手再长也管不了长房家里的事,但当初长房弘老太爷去世的时候特意把我叫了过去,要我把崇舟当成自己的儿女,将来如果他做错了什么事儿,我是可以以长辈身份执行家法的。当初他为了要纳相姨娘进家门,特意求到我这里来,想必也是顾念着弘老太爷临终前的一番话。”

    弘老太爷便是唐崇舟的父亲,唐学莉的爷爷。他年轻继承家业时长房已经快到一蹶不振的地步,要不是靠他力挽狂澜,长房这会儿只怕早就家道中落,只能靠典当家私过日子了。不过大概是年轻时殚精竭虑太伤身体,弘老太爷四十几岁时身子就不行了。唐崇舟当年急着和章氏成亲,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冲喜。结果两人成亲不到三个月,弘老太爷就到了弥留之际。那时他脑子还算清醒,也知道儿子是块什么料,因为担心长房的未来,他趁自己还有精神时特意派人去请了二房的唐老夫人过来。

    等唐老夫人坐着马车急匆匆的带着唐崧舟赶到时,弘老太爷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要不是因为心中记挂着事情闭不上眼,只怕早就不行了。

    唐老夫人和弘老太爷是同一辈交情的人。

    弘老太爷特别敬佩唐老夫人的为人,私底下跟家里人不止一次地说过二房要不是靠着唐老夫人坐镇,只怕根本熬不到今天。她年纪轻轻守寡,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生活不可谓不难,但无论遇到事儿,她总能冷静应对,硬是把三个孩子培养成人,并顺顺利利地将家业交到了儿子唐崧舟的手里。对于唐崧舟的教养,唐老夫人既严厉又温存,一个人扮演了父亲和母亲两人的角色。唐崧舟在唐老夫人手把手的教导下成了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他读书时就聪明好学,写得一手飘逸风流的好字,从商后茶叶铺子也被经营得红火兴旺。比起这些更可贵的是他人品贵重,为人堂堂正正,做生意童叟无欺不说,街坊邻里谁家有难都愿意伸手相帮。弘老太爷生意上的老主顾每次见了他都要赞扬这位侄子几句,弘老太爷既欣喜又无奈。

    自己的儿子唐崇舟和这个侄子一比,就不靠谱多了。

    读书时不求上进,完全就是应付了事,做生意时也是稀里糊涂,自打接手长房的果园和铺子之后,经常搞错账目和货物,弄得与长房合作了十几年的老主顾都格外不满。

    弘老太爷对这个儿子尤其的不放心,不得不临终将他托孤给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是看着唐崇舟长大的,太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何况她一个婶子的身份摆在那里不上不下,说出来的话未必有分量,她实在不想管长房的事情。

    弘老太爷瞪着眼睛,一副她不答应就闭不上眼似的样子。

    死者为大,唐老夫人只得为难地答应下来。

    弘老太爷还不放心,吩咐唐崇舟跪下发誓,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大事儿都要向唐老夫人请示,只要她不答应事情就不能做,否则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唐家长房后人也会受到殃及。

    这已经算是非常重的誓言了,唐崇舟一时有些傻眼,但为了让父亲走得安心体面,他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并照着父亲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弘老太爷这才安心,闭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等弘老太爷发丧后,唐崇舟很快就把当初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那时正是紧要关头,完全是权宜之计,难道还真要让他事事向二房请示,那长房还能有什么出息可言?没了弘老太爷管束,唐崇舟像是鱼入大海一般,彻底地随心所欲放飞自我。不过他本身就不是经商的材料,此时又急功近利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结果不但赔了夫人又折兵,果子送出去收不回货款,更得罪了几位相当重要的合作伙伴,而且都是跟长房合作多年的老主顾,这些人对外扬言再也不会和长房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

    章氏当时正怀着身孕,得知消息后劝慰丈夫,让他赶紧去向唐老夫人求助。

    唐崇舟不愿意低头,说什么都不肯。结果第二天去祠堂上香的时候,他发现弘老太爷的灵位居然倒了下来。唐崇舟吓了一跳,急忙将父亲的灵位摆正,可香又怎么都点不着了。

    唐崇舟这才想到自己立下的誓言,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去了二房。唐老夫人听说他的来意之后,稍稍点拨了他几句做生意最忌急功近利之类的话,唐崇舟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其实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唐老夫人看破不说破,瞧在弘老太爷的面子没有发作,还答应亲自向被唐崇舟得罪了的那几位老主顾说情。

    当初唐崧舟的父亲去世时,唐老夫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生活异常艰难。要不是靠长房时常接济,娘三个不可能坚持到今天。唐老夫人感激弘老太爷当日的援手,对长房始终心存感激,为此才愿意帮助唐崇舟。

    她放下身段亲自求到那几位老主顾的府上,又赔不是又说好话,最终几位老主顾看在她的面子上决定不和唐崇舟一般见识,照旧和长房做生意。

    唐崇舟这才松了口气。

    那之后虽然有什么事儿会来向唐老夫人请示,但大多都是他没办好或是已经做了一半做不下去的事情。有些事情唐老夫人能帮得上忙就帮一帮,有些实在无能为力就劝他尽早放弃。

第一百零二章·吩咐

    唐崇舟对唐老夫人也就是表面恭敬,而且又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后来便越来越少,长房的生意也越来越差了。章氏背地里不知说过他多少次,每次都被唐崇舟用话怼了回来,“父亲死前让我遇到大事再去找婶子拿主意,最近碰上的都是些小来小去的事情,就不用劳烦婶子了。”

    这番话被有心人传到了唐老夫人的耳朵里,唐老夫人既不生气也不失望,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自那之后对长房就只是面子情,很少真心实意地指点唐崇舟了。

    唐崇舟少了制约,行事更是肆无忌惮,没几年长房的生意就呈现颓势。他怕二房笑话,中间除了年节之外更是很少登门,每次唐崧舟问起他生意近况时,他也只会用‘很好’‘还不错’一类的话搪塞过去。倒是章氏对唐老夫人异常的恭敬,时常过来串门,和黄氏的感情也格外交好。

    唐老夫人瞧在章氏的面子上,暗地里不知道帮了长房多少忙。等章氏早逝后,唐崇舟一直郁郁寡欢,几乎不怎么登二房的门,要不是后来他为了相氏名正言顺地嫁入长房,也不会舔着脸再一次求到唐老夫人的面前。

    唐老夫人一听说相氏未婚怀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些不大赞成这桩婚事,让唐崇舟悄悄纳到府里算了。可唐崇舟却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在她面前表现得意志坚定,一副唐老夫人不答应他也要娶的样子。唐老夫人不愿意插手长房的事情遭人埋怨,又见唐崇舟一副油盐不进一意孤行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拦不住他,何况各人脚底下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唐老夫人索性让他自己看着办。

    二房家门小规矩重,下人们都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因此这些年与长房的纠葛三个小辈都不清楚,但长在唐崇舟与章氏身边的唐学莉却自小耳濡目染,长房和二房之间的事情也全部都知道。想到父亲的种种作为,她连抬头看唐老夫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唐老夫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不是为了为难她,而是意有所指地说道,“相氏虽然受宠,荣哥再怎么金贵都好,但有当年弘老太爷弥留之际的话在,不管你父亲如何心疼荣哥,想必他也不敢当面反对我的话,顶多在背后小声嘀咕几句罢了。”

    唐学莉被吓了一跳,急忙替父亲解释道,“您一心一意为长房的将来好,父亲只会感激您,怎么会有怨言呢。”

    只是这番话说得格外没底气,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黄氏在一旁看得心疼,偷偷地向唐老夫人看去。她心里明白,唐老夫人这是心里有气无处发泄,所以借着话头把火发到了长房那边去。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见唐学莉缩着肩膀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也自觉话说得有些重,连忙安慰着笑道,“好孩子,你别害怕,这是大人们的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自从你母亲逝世之后,一直是你留在身边照顾父亲,你为人老实聪慧能干,我们都很喜欢你。我也知道你夹在相氏和你父亲中间很难做,有些话也不好跟相氏说。一会儿你回去告诉相氏,就说年前她孝敬我的额帕我戴着很好,还想让她再给我做两条,因为急着戴,最好尽快赶出来,看她愿不愿意。”

    相氏为了名正言顺的执掌长房有意巴结唐老夫人,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去年过年前她还特意亲手缝制了一条额帕送来孝敬唐老夫人,无论针脚还是样式都别出心裁,可唐老夫人却连看都没看就让人收了起来,之后无论什么场合都没有佩戴过。

    忽然提到额帕,也不过是给唐学莉找个借口约束相姨娘。因为是唐老夫人的要求,她又不敢不答应,额帕做起来很费工夫,要想佩戴舒适样式美观就更耗时耗力了,到时候就算她有心出门只怕也不能了。

    唐学莉感激地站起身向唐老夫人行了一礼。

    唐老夫人心里检讨着自己上了年月,可说话却还是这样冲动,没有给后人作出表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黄氏见唐学莉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忙让她坐下。唐学莉这才惴惴不安地坐下了,但白着一张小脸,让人看着就心疼。

    唐老夫人开始吩咐自家的几个孩子,“学荛,最近家里头事多,你又是家里的长孙,很多事情要替你父亲分担起来才行。这几日别玩得太晚,早睡早起,早上陪你父亲一起去巡铺。江家那样的小人之家不得不防,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暗中伤人的事情来。”

    黄氏一听,觉得唐老夫人说得很有必要。唐崧舟眼下是唐家的顶梁柱,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唐家还不任人揉捏无力反抗了?黄氏瞪大了眼睛对唐学荛道,“你年轻反应快,要保护好你父亲才行。”

    唐崧舟却觉得江家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做这样的事情,“不至于吧?太平年月,难道他们还敢随便伤人不成?”

    黄氏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江家什么事做不出来,多防备几手总是没坏处的。娘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这件事儿你就听娘的吩咐吧。”

    唐崧舟有点儿不以为然,但他向来孝顺,从不违逆母亲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往下多说。

    唐老夫人见状,怕他大意轻敌,特意提醒道,“光明正大地摆在明面上自然不怕,但如果是背后偷袭呢?江家随便派两个打手过来,趁你不注意敲几棒子,等你反应过来人早就跑没影了,到时候你除了自认倒霉还能怎么样?就算找到江家去,他们会承认吗?你又能拿得出什么证据?”

    黄氏觉得唐老夫人分析得很有道理,这种事江家还真就干得出来。她瞬间觉得后脊梁骨丝丝冒着凉风,“没错没错!害人之有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又急忙告诉唐学荛,“这件事儿要听你祖母的,好好保护你的父亲,最好也随身带些武器防身,免得事发突然没趁手的东西用。”

    唐学荛认真地答应了,“儿子知道了。”

    小十四在一旁插嘴道,“要不我把身边那几个会功夫的小厮借给你,他们过去都是镖行的人,行路走镖最重要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围有什么动静都要事先察觉出来,有他们跟着就不怕江家暗中偷袭了。”

    黄氏觉得这个办法好,立刻就要答应。没想到唐学荛却想也没想的拒绝了,“还没到那个地步,那些人还是先留在家里吧。江家手底下养的都是一群闲帮,全靠数量占优,单拎出来未必是我的对手。何况眼下也只是防微杜渐,江家未必真敢下黑手,否则闹出事情来,他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就坐不安稳了。”

    唐老夫人赞成他的想法,“多小心些就是了,江家虽然卑鄙龌龊,但有些手段也只敢背地里用用,表面上还要爱惜羽毛,很多事情都不会让人抓住话柄的。”说到这里,唐老夫人又提醒他道,“荛哥,回头记得备下两份礼,亲自送到李府去。要不是李家那位少爷提醒,只怕咱们还不知道钱家的事情呢,回头让江耀祖那败类趁机钻了空子,那可是天大的悔恨之事。”

    唐学荛也感激李毅的提点,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第一百零三章·差事

    唐学茹想到那个臭着一张脸的人莫名其妙地挨了自己一棍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生气拒绝唐家的礼物,家里人会不会让自己去给他道歉呀?她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为难地叹着气。

    唐老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直接点名道,“学茹,近些天你也给我安生些,要是你不听话惹出乱子来,不等你父亲动手,我第一个就要处罚你。”

    唐学茹顽皮地吐了吐舌,“知道了呀,您不说我最近也打算乖乖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一个足不出户秀丽端庄的乖小姐。”

    厅内的气氛原本有些紧张,可听了她的话后众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唐老夫人更是直言道,“你怕不是对秀丽端庄有什么误解吧?”

    唐学茹哼了一声,抱着胳膊一脸傲娇。

    白蓉萱看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唐学茹干别得不行,但缓解气氛却是一把好手,是所有人眼里的开心果。

    唐老夫人笑过之后,对唐学茹还是不放心,特别叮嘱道,“你没事儿的时候多去蓉萱那里坐坐,陪她说说话,小姐妹在一起练练字学学女红都是很好的。”

    大概是担心白蓉萱受到了惊吓,怕她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所以特意派唐学茹过去陪她解闷。

    白蓉萱理解她的一番良苦用心,感激地答应了。

    满屋子的人都交代完毕,唐老夫人总算松了口气。没想到小十四居然自己站起来说道,“老祖宗,你为什么不给我安排个差事?”

    他是远道来客,而且身份尊贵,唐老夫人虽说是长辈但怎么好意思对他指手画脚?

    听他这样说,唐老夫人微微有些意外。

    小十四的性格活泼,和很多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不安分,唐老夫人还真担心他不听安排惹出乱子来。见他自告奋勇地站起了身,立刻就有了主意,故意顺着他的话题道,“怎么可能把你落下,不但有差事交代给你,而且还非常地重要,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完成的了。”

    小十四到底还是孩子气,最受不了别人言语相激,一听这话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能!我肯定能!老祖宗放心交给我就是了。”

    董玉泺心中暗笑,觉得这个侄子就是个绣花枕头,被人三言两语的就拐上了道。不过小十四是董家第四代人里最聪明的,董老夫人十分看好,认为以他这样的脑袋将来必然能做出一番大事来。不过董家人口太多,很多事情小十四都插不上手,眼下正好是个难得的历练机会,要是他能从这件事儿里收获一些经验,说不定对他未来的人生都有帮助。

    因此董玉泺也对唐老夫人的安排十分好奇。

    唐老夫人认真地对小十四交代道,“你年纪虽然小,但聪明伶俐反应也快,加之董家来的这些下人你都熟悉,又是半个主子,想必说出的话来也有分量。我就把内院巡查的事情交给你,你能不能管好董家的下人,保护唐家的安全?”

    小十四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委以如此大的重任,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后眼睛都大了几分,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老祖宗,您……您真的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我吗?”

    唐老夫人觉得他的表情非常可爱,笑着点了点头,“熟悉我的人知道,我在唐家向来说话一言九鼎,从无虚言。不过这份差事不但关系重大,而且非常繁琐细致,需要你事无巨细的参与,不知道你能不能胜任的了?”

    小十四像是怕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似的,心急火燎地跳了起来,“我当然可以!老祖宗就放心把这件事儿交给我,我保证办得明明白白,把唐家内院管理得水泄不通,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蚊子也飞不进来一只。”

    唐老夫人却皱着眉像是还有其他担心似的,无奈地说道,“我总怕你觉得无聊,坚持三天就没了长性,要不这件事儿还是交给荛哥?”

    唐学荛知道祖母这是以退为进,故意拿话刺激小十四。他微笑着的答应道,“好!这件事儿还是交给我妥当些,小十四虽然聪颖但毕竟年轻没什么经验,我也怕他当不了如此大任。”

    在场的人都能听得出来唐老夫人和唐学荛你一句我一句的是在故意拿话逗小十四,就是怕他年少轻狂跑出去滋事,想换个名头将他拘在家里动弹不得。偏偏小十四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听了唐学荛的话立刻不满地反驳道,“叔叔这话说得不对,有志不在年高,甘罗十二岁拜相,也没见谁嫌弃他年纪小了。何况叔叔还要跟舅爷爷外出巡店,哪还能分身管家里的事情?这件事儿交给我就好,我保证能把差事办好。”

    董玉泺故意逗他,“小十四,你可要说到做到,豪言壮语说了一大堆,回头要是办不好丢人现眼,我可不会帮你圆场的。”

    小十四得意地哼了一声,“姑姑也太瞧不起我了,你就等着瞧好吧。”

    董玉泺无奈地摇了摇头。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只怕小十四被唐老夫人卖了还会乐呵呵的帮着数钱呢。

    事情全部都交代完毕,唐老夫人也有些累了,她缓缓起身,向身边的白蓉萱招了招手,“好孩子,你送我回房,我还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白蓉萱连忙起身,扶住了唐老夫人的手臂。唐老夫人道,“这里没什么事儿了,大家都回房吧。荛哥,你把莉姐儿送到家里去,务必要亲眼看到她进门才能回来。”

    经历了今天这样的事,人人像惊弓之鸟似的,都觉得后怕。唐学荛被父亲教训了一通,此刻正满心懊悔,哪还敢有一点的怠慢,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唐老夫人由白蓉萱扶着出了门。

    唐崧舟带着小十四紧跟着出门,去找董家的两位周管事商议内院巡查的细节。小十四一脸兴奋,眼睛比平时都亮了几分,路过唐学荛身边时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黄氏轻轻叹了口气,由崔妈妈扶着带了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茹送唐学莉出门。到了大门前时,只见唐家正门紧闭,门廊处站了八个膀大腰圆的董家小厮,每个人都目光如炬神情严肃,看得人心里直发慌。

    黄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间有些害怕。崔妈妈小声在她耳边道,“夫人别担心,就该有这样的气势才行,不然没办法震慑住坏人。”

    黄氏嗯了一声,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有这样的人在家里也放心,要是江家那个败类真敢来,保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唐家门房的两个下人也是在唐家做久了的,这会儿正跟严管事一起表忠心,“严管事你就放心吧,要是有人敢闯到咱们唐家来,我就跟他们拼命!”

    另一人连忙补充道,“保证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严管事听了连连点头,“唐家平日待我们不薄,就该拿出这个劲儿来誓死效忠!别说是江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对话刚好被黄氏听到了,心里非常的欣慰。种因得果,唐家的下人虽然不多,但黄氏对待每一个人都像自己家人似的,拿出真心来和他们相处,没想到危难之际总算换来了一片忠心。

    崔妈妈与有荣焉的笑着,也替黄氏多年的辛劳得到回报感到高兴。

第一百零四章·平和

    唐学荛快步走上前去跟严管事打了个招呼,命人打开大门。两个下人手脚利落地下栓开门,黄氏又把唐学荛叫到身边来嘱咐道,“你给李家送礼的时候,记得也给张家备一份,张家小姐今天受了惊吓,我总觉得对不住那孩子。”

    唐学荛微微一愣,但还是立刻就应了下来。

    大门外唐家长房的马车早就已经候在那里,黄氏细细叮嘱了唐学莉一番,不放心地目送唐学荛护送着她离去。

    就这么一下午的功夫,西湖边上发生的事情已经散播开来。不少人都等在唐家大门前看热闹,见黄氏送人出来,有几个胆大的婆子妇人瞬间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当面问了起来。

    “唐太太,听说家里的小姐在湖边上给江家那位二世祖拦下来了,是真的吗?”

    “小姐肯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吧?”

    “不知道吃了什么亏没有?”

    一般人家遇到这种事肯定都要低调处理,最怕别人说三道四。这些人也没安好心,全是等着看笑话的,平日里就特别喜欢张家长李家短地扯些闲言碎语,说起别人家的事情时如数家珍,比自己家的事情都上心。

    黄氏没想到事情传播得这样快。她本来不想和这些长舌妇多费口舌,但转念一想要是唐家不出面,流言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呢。

    她索性走出大门,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语气平和地说道,“没错,的确是在西湖边上了遇上了江家的人。江家那位二世祖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见到个略齐头整脸的女子就像只粪蝇似的围上去乱哄哄,幸好我们家里的姑娘临危不乱,想到要跳湖以保清白,单就这份胆量便足以震慑住江家那位二世祖了,因此连衣角也没给他碰到一下,亏是一点儿没吃到,但好好的女孩子给人这么一拦,肯定是吓坏了,要在家里静养些日子。青天白日的能发生这种事,可见世道不古,官商勾结已经成了什么样?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江家仗着三江商会撑腰在杭州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江会长教子无方,估摸着江家气数也就到此为止了。大伙也不用在这儿等着看唐家的笑话,同在杭州城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都有姑娘媳妇,保不准下一个遇上这种事儿的会是谁呢,大家多留些口德,全当给儿孙积福了。至于那江家嘛……我就盼望着哪天下场大雨,一个雷劈死那二世祖,就算老天爷为杭州城的百姓主持公道了。”

    说完这一番话,黄氏没有再做停留,转身就迈进了大门,高声吩咐道,“关门!”

    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缓缓合上了。

    门前聚集的人讪讪地散开了,绝大多数人都觉得黄氏的话挺有道理的。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钱家虽然想把发生在家里的丑事压下来,但纸里包不住火,还是给下人传出去不少信息。听说钱家小姐被拘在田庄里死不死活不活,精神都不怎么好了。再一想钱家和唐家对同一件事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大家不得不高看唐家一眼。

    这样的荣辱不惊淡定自若,甚至毫不逃避直面问题,可比钱家要高明太多了。

    听说出事的姑娘就是早几年被大家盛传一时的唐家姑奶奶从上海白家大归后于唐家生下的孩子,很多人不知道这件事儿,了解的人少不得又要旧事重提。当年唐氏如何孕中丧夫,又是如何被人冠以通奸之名,最后如何灰溜溜地回到唐家,又是如何含辛茹苦地生下孩子……

    一字一句传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不过唐家在杭州的名声向来很好,大家传归传,却不得不对唐家另眼相看,觉得现在这世道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家简直屈指可数了。如今遇上这样糟心的事,唐家也能平静处之,可见家风严谨到了什么地步,怪不得许多和唐家打交道的人提起来就要竖一根大拇指,交口称誉了。

    大家一边赞颂着唐家,一边将鄙视江家的难听话传了个遍。等黄氏的原话传到江夫人耳朵里时,她气得摔了一个景德镇私窑新产的瓷杯,咬牙切齿地发了好一顿火。

    不过也有一少部分人纯粹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地凑在一起议论。

    “西湖边上那么多的人,怎么江家那位二公子偏偏挑了他唐家的小姐下手?那小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唐家那位姑奶奶当年可是因为做了丑事给白家撵回来的,之后就因为没脸见人深居简出,连大门都不敢迈出来半步。都说女儿肖母,当妈的这种作风,女儿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听说那位白小姐长的妖妖道道一副狐狸相,当年给她接生的婆子就说她是个狐狸精转世,专门来坑害这些老爷们的!”

    “唐家藏污纳垢沽名钓誉,表面上看着清清白白的,背地里说不定怎么样呢,不然唐家长房和二房的关系怎么一直不好呢?”

    不过说这种话的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人还是愿意相信唐家的为人。

    唐家大门一关,崔妈妈立刻笑着凑到黄氏身前道,“夫人这番话说得太解气了,要不外头的人指不定怎么想呢。说不定就有那见不得别人家好的人戳我们的脊梁骨,说咱们唐家畏惧江家的势利,家里的人吃了亏也不敢声张,以后别说是老爷出门行事别人轻视,将来荛哥继承了家业,只怕也会有人说他没有骨气。”

    黄氏说了那一番话,这会儿已经有些累了,她虚弱无力地靠在崔妈妈身上,脸色难看地说道,“咱们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就行,既然管不住别人的嘴,就索性任由他们去吧。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这件事儿就算告到天王老子那里我们唐家也是占理的,要是江家硬揪着这件事儿不放,大不了撕破脸好好地说道说道,杭州待不下去我们就回老家去,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我在哪里都一样。”

    崔妈妈道,“反正夫人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您别把我扔下就行了。”

    黄氏感动得握紧了她的手,崔妈妈小声安慰着她,劝她回房躺一会儿。黄氏惦记着晚饭准备得如何了,强撑着让崔妈妈扶着她去了后灶。

    唐家后灶前面有一小块空地,早前这里摆着花架子,种了许多蔷薇玫瑰之类的爬藤花,夏天的时候在花棚下喝茶吃饭,别有一番风情。但自打唐学茹学会走步之后,这些花就惨遭毒手,几乎没一朵能坚持到开花,还是小花苞时就被唐学茹一篮子一篮子的往房里摘,无论谁说什么她都不听。下面的摘完了她就顺着花架子往上爬,摔了两三次也没记性,只要好了就要来这里施展身手。

    有一次她从高处落下摔得头破血流,等伤好之后,居然又趁黄氏和崔妈妈不注意一溜烟似的冲了出去。

    黄氏拿她没有办法,无可奈何的对崔妈妈道,“不知道这花架子上辈子是不是和她有什么仇怨,这辈子碰上了非要不死不休不可,只是可怜了我辛辛苦苦栽培的花。”

    随着唐学茹越爬越高,危险也越来越大。唐家的下人不够用,根本就盯不住唐学茹这个野猴子。唐老夫人担心她这样爬上爬下的早晚有一天要惹出大事,就做主把花架子拆了。那些蔷薇花和玫瑰还是黄氏刚嫁到唐家来时,与唐崧舟一起种下的。当时新婚燕尔软语温存,黄氏每次得闲了在花架子下坐坐,嗅着浓郁的花香,耳畔仿佛传来了当年唐崧舟附耳所说的蜜语甜言。

第一百零五章·分班

    唐崧舟不是个善于表达心迹的人,但当年说出的每一句承诺却全都在后来的人生中一一实现。黄氏一想到丈夫宽厚的肩膀和敦厚的性格,就觉得浑身的乏累瞬间烟消云散了。

    拆花架子时黄氏心疼了好一阵,看着那些花被连根拔起,她当晚的觉都没有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给唐老夫人请安,唐老夫人关心地问起原因,黄氏红着脸答了。唐老夫人知道儿子和儿媳关系甜蜜,笑得合不拢嘴,还安慰她等过几年唐学茹再大一些,没这么淘气了再种一批新花就是了。

    唐学茹越大越淘气,上房揭瓦是常事,这花架子怕是在她出嫁之前都搭不起来了。

    这块地方就成了一片宽敞的空地,早前黄氏还想开垦个小园子出来,平日里种些瓜果蔬菜,既能怡情吃起来也更放心。不过还没等实际动手就被唐学茹惦记上了,每天都噔噔噔地跑来问黄氏什么时候弄小菜园。

    黄氏知道小菜园即便开出来也会惨遭唐学茹的毒手,干脆果断地打消了这个想法。当时唐氏已经回到唐家生活,白修治和白蓉萱也越来越大,家里的房子不够住,甚至拆了花园又起了两间新房,当时盖房子时差点儿把这块地也占进去,后来还是工匠来量了尺寸说用不上,这块地才被空到今天。

    黄氏一直惦记着自己的花架子,还想等两个女儿都嫁了人,儿子也娶了媳妇回来之后,她老来无事再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把这里恢复了,还种蔷薇和玫瑰,等到了花开的好时候,她就和唐崧舟来花棚下喝茶说话。

    此刻这块空地上正站着小十四和董家的二十几个小厮,小十四得了唐老夫人的吩咐,此刻正兴致高昂地吩咐着具体事宜。别看他年纪尚轻,但自幼在董家长大平日里耳濡目染,见识却一点都不少,吩咐起事情来条理清晰面面俱到,想得十分周祥,很多大人们想不到的居然也被他想到了。下人们一脸认真,没一个敢反驳质疑,黄氏和崔妈妈在一旁看得连连点头,都觉得董家的人十分牢靠,对家里的安全也就更放心了。

    小十四见到黄氏,以为她是对自己不放心才来查岗的,连忙笑着迎了上来,“舅奶奶,您怎么过来了?您看我的安排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正好趁着他们人都在,您提出来我也好让他们赶紧改。”

    黄氏道,“我来后灶看看晚饭是怎么准备的,我对这些事全然不懂,根本就插不上嘴,你安排得就很好,全按你的意思来吧。”

    小十四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他将董家的小厮分成六班,每班四人,夜里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岗,换下来的人就去门房或者唐家柴房和下人住的后罩房挤一挤,每一班有一位队长,都是年轻力壮稳重可靠的人,队长负责领队,如果出了问题也会直接找队长问责。

    董家来的小厮当着他的面自然不敢有异议,但心里却都有些不以为然。他唐家的下人少凭什么就用董家的人帮忙啊?他们领的是董家的佣金,跟唐家可没一丝一毫的关系。何况还要熬夜通宵,大家都表情淡淡的没那么高的积极性。

    小十四机敏地猜到了他们的想法,笑着说道,“唐家老夫人已经发了话,你们好好在这里当差,回头按过去镖师走镖的价格给你们算工钱,再加上你们原本的月俸,这就是两比钱了。刚刚我姑姑还把我叫过去吩咐了一番,只要你们做得好,等回到董家之后,她另有重赏。”

    董家的小厮一听眼睛都比之前亮了几分,一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似乎就等着江耀祖自投罗网了。

    他们倒不太在乎唐家给的钱,毕竟过去镖师干的是脑袋别在腰上的没命买卖,走一趟镖也拿不到多少钱,年轻的镖师情愿转行到大宅院里当个家丁小厮看家护院,也不愿意赚这种玩命钱。正是因为如此后来镖行才纷纷倒闭,现如今街上几乎看不到镖行的门面了。

    他们更看重的是董玉泺的赏赐。

    董玉泺在董家是出了名的有钱,不但董老夫人月月有赏,下面的四房也总会格外关照她一些买胭脂水粉的零花钱。说是零花,数量可着实不菲,听说去年出了嫁的董家大姑奶奶回娘家探亲时,送了整整一箱子好东西给她,里面管花生大小的珍珠就有一匣子。董玉泺手里有钱,花起钱来也大方,赏赐下人的时候从不吝啬。这也是他们脑袋削了尖儿似的想往她身边凑的重要原因之一,听说这次可以护送董玉泺来杭州,大家都觉得这是财神爷开眼,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黄氏见小十四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赞扬了他几句便进了后灶的大门。两个马婆子都知道家里出了事,又见突然来了这么多董家的人,晚饭肯定要有安排,两个人不等别人吩咐,已经在揉面准备蒸馒头了。

    一见黄氏进来,两个马婆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忙着为她搬凳子来。黄氏的确没什么力气,由崔妈妈服侍着坐了下来。她见马婆子已经着手安排起晚饭来,欣慰地笑道,“我原本就是来提醒你们一句,董家的下人要住一段日子,家里不可能天天在外面叫席面,肯定要辛苦你们一些。不过我也知道,一时间多了这么多张嘴,单凭你们两个肯定不行。家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事,用得上的下人却没几个。你们想一想家里有没有可靠的人能叫过来帮着忙一忙,工费另算。”

    两个马婆子听了对望了一眼,年长的那个立即笑着道,“夫人,我有个弟妹非常的麻利,要不让她过来帮着忙两天?”

    年轻的马婆子也道,“我家里有个嫂子,年纪和我这位姐姐差不多,做事不但肯卖力还非常的老实,她过去就在刘家做事,签得不是卖身契,就是在府里做事帮工而已。后来刘家又要卖宅子又要搬家的,她就被撵回了家,前几天还托我帮她找事情做呢。”

    “明天把她们两位叫过来给我瞧瞧,如果合适就留下,等忙过这一阵再安排她们去别的地方做事,反正我们唐家眼下最缺的就是人手。”黄氏想都没想得把事情敲定了下来。

    两个马婆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看来夫人这是要留人长用啊。唐家一家子都是好人,心地非常善良,上至老夫人下至小姐少爷,每个人见了她们都是客客气气的,并没有拿她们当下人看待。这也是哪怕唐家的工钱不比别人家高,她们也愿意留在这里的原因。如果她们的家人也能来这里做事,说不定可以一直做到老,到时候她们四个互相支持帮衬,肯定能把家里的日子也过好。想到这里,两个马婆子替自己的亲人答应了下来。

    黄氏这边正在后灶和马婆子定晚饭的事宜,孙问已经带着田庄一部分的董家小厮赶了过来。

    周引福和周延福正在董玉泺房里回话,守着门房的严管事直接把孙问送到了这里。

    孙问上前向董玉泺行礼,规规矩矩地说道,“田庄那边的小厮总共有二十人,我留了八个人在那边当值,带着剩下的十二人过来了。”

    田庄那边也要有人盯着,不可能把人全部带来,董玉泺对他的安排十分满意,见他一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知道是收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董玉泺让他坐下歇歇,又吩咐碧青倒茶来。

    孙问恭恭敬敬地应下,半侧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周家两兄弟看着眼热,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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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