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打听
谁知就在这时,他居然收到了管泊舟的回信。信中不但追忆了两个人过去读书时的交情,还痛快地答应会来杭州做客。
马仲兴奋不已,连忙把消息告诉了父母。马老爷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管泊舟身份摆在那里,又是喝过洋墨水的,马老爷唯恐怠慢他,因此老早就和马太太商量着接待的具体事宜。只是马家人做这些的时候没想过要低调隐秘,家中的下人又四处炫耀。这件事儿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最后传到了小乙子的耳朵里。
李毅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见小乙子一脸兴奋,冷着脸说道,“马家招待客人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这样急巴巴的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难不成要我帮着马家去待客不成?”李毅说话的时候眉头紧锁,语气不善,整张脸隐隐带着几分煞气,让人看着就害怕。
小乙子顿觉不妙,知道李毅每次发飙之前都是这副模样,他立刻收起了笑脸,打起精神说道,“瞧您说的,马家是什么狗屁东西,给您提鞋都不配,还能让您屈尊降贵的去待客?”
李毅的脸色稍有缓和,“我这儿正陪着客呢,你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瞎耽误工夫。”
小乙子向李毅低声道,“马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是因为过些日子要来的人是从上海过来的,而且身份还不低。听说是姓管,和马仲曾是同学……”
话还没说完,李毅的脸色大变。“姓管?你确定是姓管吗?”
小乙子连连点头,“我听到的是这样。家主,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姓管……”李毅眯着眼睛,在阴暗处像是一条危险的毒蛇,“你知不知道当下上海的市长就姓管?”
小乙子过去是个地痞流氓,后来才跟了李毅。他也不过是比平常人精明了一些,但外面的很多事情都不怎么知道。听了李毅的话,他先是愣了一下,后来才将马家即将到来的这位客人和上海市长联系在一起。他眼睛一亮,知道这个消息点在了李毅的心头上,他立刻说道,“小人这就再去打听,务必要打听的详尽无比才行。”
李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花些钱打点一下马家的下人,最好能拿到可靠的消息。”
“小人明白。”小乙子知道这件事做得好,肯定又是大功一件,片刻都不敢耽误的找去了马家。他买通了马老爷身边服侍的一个老人,向他打听起马家招待客人的事情。
这种涉及到主人家私密的事情,一般的忠仆都不会随便向外人泄露。只不过马家的人不事生产,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家里头日常开销全靠祖田的收支和旧时的家底。日子谈不上清苦,但也没什么油水可捞。马家的下人整天没精打采的,做事也不太尽心。好在马家的老爷和太太也都稀里糊涂的,对下人的要求不高,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加之近些年世道不好,离了马家也未必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马家的下人秉着做生不如做熟的想法留了下来,但对马家绝没什么忠心可言。
因此马老爷身边的老人一见到小乙子打点自己的两块大洋,喜出望外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小乙子得了准信,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等他再回去找李毅的时候,饭局早已结束,李毅正一边喝茶一边等他。小乙子兴高采烈地向李毅说道,“家主,可让您说对了,要来马家的那位贵客就是上海管市长的亲弟弟,南京代总理曾绍权的亲外甥,听说他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马家想要通过他给马家两位少爷在上海政府安插个公职,所以才会这样尽心尽力的招待。”
李毅听着眼睛都亮了几分。
果然不出所料,来的人真和管泊远有关,而且这关系还非比寻常,不是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这可真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真真正正的天赐良机。
传闻管泊远军人出身,虽然靠着舅舅才能执掌一方水土,成为上海史上最年轻的市长,但却不是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他不但办事很有能力,而且还对政府部门藏污纳垢贪赃枉法的事情深恶痛绝,自他上任后就一直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打压此种行为,极力削弱黑帮暗涌的势利,虽说手段偶尔有些激烈,但却的的确确为上海做了些实事,不过也因此得罪了很多人。
只不过因为有曾绍权这层关系,白道想要动管泊远必然要考虑到他背后的势利。自从曾绍权当上代总理后,就把自家的亲戚分别安排在了几个最重要的位置上,上海和广州遥遥相望,却是眼下金融发展最为迅速地城市,上海由他外甥管泊远坐镇,广州则由曾绍权的侄子把持。当初曾绍权刚当上代总理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认为代总理位置尴尬,不上不下的没有实权,不过是被人推出来的枪把子准备接枪子罢了。没想到曾绍权上任后,不但很快就把南京政府安排得明明白白,更是着手布更大的棋,最先定下的便是上海市长的人选。当初管泊远年纪轻轻又刚刚因伤退伍,比他资历更高的人大有人在,可曾绍权还是力排众议,把自己这个外甥推了上去。不少人心里不服,可又求路无门,大家这才认识到曾绍权的厉害,过去小瞧他的人暗暗心悸,当初那些把他推举上来,想让他做个傀儡的人也不得不收起了这样的心思。紧接着曾绍权就涉足军方,把自家的亲戚安排了个便,现如今枪杆子底下出政权,这些政坛上的文人墨客说到底靠得只是一张嘴,在枪口下没有一个敢不低头的。
而黑道上的人就直接多了,几个帮派直接联手下了追杀令,听说还发布了赏金,能拿回管泊远脑袋的人可得一万大洋。不少亡命之徒见财起意,对管泊远起了心思,躲在暗中伺机而动。没过两天,一个倒夜香的老头颤颤巍巍地赶着马车将一车尸首送到了几个帮派的大门口让人认尸。
这些人浑身皮口肉绽全是伤口,一看就是被重刑严刑拷打过。各大帮派看得触目惊心,没一个敢出来认尸,倒夜香的老头就把尸首摆在了地上,到了晚间才有人敢趁着夜色将尸体悄悄抬走。
从那之后各大帮派都认识到了管泊远的手段,再没一个人敢打他的主意,都消停了不少。但却在背地里称他是管阎王,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不过许多亲眼见过管泊远的人都说他面容俊美,文质彬彬,笑起来更会让人如沐春风,令不少上海滩名媛倾心不已,但凡有管泊远出席的舞会,每次都必定人满为患,无数各怀心思的人对他围前围后说着讨好客气的话。只不过管泊远做事很有一套,私底下不谈正事,在正事面前又绝不徇私情,是个油盐不进的死性子。
江家想要涉足上海,最好的办法便是打通管泊远的路子,只要有他一句话就可以让江家一步登天。可惜江家虽然在杭州有头有脸,但在偌大的上海就像只跳蚤似的,别说高高在上的管泊远,就连比他低几级的官员都够不着,如果这次能和管泊远的亲弟弟搭上话,很多事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李毅再也坐不住了,连夜赶去了江家。
第七十七章·野心
江家现在一门心思想在上海落脚,上下不知打点了多少钱和物,可就是一点儿回音都没有。怪就怪江家在上海无亲无故,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这才是真正的求路无门。江家倒是不心疼钱,江老爷把持着三江商会这些年,好处可是没少捞的。可这有力无处使得挫败感让江家人都很难接受,毕竟在杭州作威作福惯了,这么被打脸还是头一遭。
江家人最近一直在为这件事儿犯愁,而且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江家想要去上海的事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仅商会的人全都知道了,杭州城内只怕也有一大半的人等着看江家的笑话。这次要是去上海的事情没了下文,江家以后还如何在杭州立足?商会的人还会敬重自己吗?江老爷长吁短叹,精明的脑袋里第一次没了主意。
江耀宗也想替父亲分担,可上海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太多了。这个‘大’指的不是地方多少,而是眼界。还记得第一次跟父亲去上海跑关系的时候,望着邮轮纵横的黄浦江面以及街道上行驶着的轿车和十里洋场繁华热闹的街道景象,他整个人都傻住了。
那一刻他才明白父亲一定要来上海的执念和苦心。
只不过很多事情并不是想做就一定能做成的,上海滩的确是声名显赫灯火辉煌的不夜城,可前赴后继来此争名夺利的人又有多少,江家这点儿家底在上海根本就不够看,也难怪他父亲赔笑脸说尽好话服侍的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会满是不屑与轻视了。
整个江家除了没心没肺的江耀祖每天还只知道跑出去喝花酒,惦记着哪家妓院来了新姑娘之外,所有人都犯愁这件事儿。
李毅登门的那晚,江耀宗刚和父亲吃过晚饭,因为心情不好,两人都喝了一些酒。门房的下人来通禀说李毅到来的时候,江老爷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不见!”
虽说在上海那头处处碰壁,但在杭州三江商会的统治地位还是存在的,要不是看李毅为人狠辣做事又不拖泥带水是个可利用之人,江老爷不会将李家收进三江商会来呢。他对李毅就像对待手下一般颐气指使惯了,从来就没将他当做过自己人。
门房的人知道老爷心情不好,不敢再提李毅求见时所说的有事关上海的重要事情相商,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正准备退出去。
和李毅交好的江耀宗却知道李毅是个心里装着事情的人,这个时间还过来拜见,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他笑着向父亲说道,“他这么晚来,说不定有要紧事,父亲还是见见吧。”
江老爷瞄了长子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能有什么要紧事儿?”但还是冲门房的人点了点头,“叫进来吧。”
并没有用‘请’字。
门房的人恭敬地答应了,脚步飞快地叫人去了。
江老爷一边喝着闷酒一边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我年纪渐渐大了,很多事都顾及不暇,若是江家未来真能在上海定下来,江家的大小事务都要交到你的手里,你的眼睛也要往高处瞄一瞄才行。李毅那种人随便使一使还行,却不是可交之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总和不如自己的人交往,那还能有什么出息?”
江耀宗觉得父亲的话不无道理,点着头答应了。
恰好门房的人带着李毅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江老爷的话。
江耀宗狐疑地看了李毅一眼,只见他脸色如常,嘴角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这才悄悄放下心来,只当他什么也没听到。
江老爷根本不会将李毅这种小角色放在眼中,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李毅笑着说道,“不只是有事,还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喜事?”江老爷眼皮都没撩一下,冷漠地说道,“什么喜事?”还以为是李家的事情,并不大感兴趣。
李毅忙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马家要接待管泊远弟弟的事情一一说了。
这一下江老爷不淡定了,酒劲儿都清醒了几分,他起身一把抓住李毅的手,激动不已地问道,“贤侄,你的话可是真的?”
李毅笑着道,“当然,不得了准信我敢跑到您面前卖乖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求也求不来的,您快看看怎么利用这次机会,要是能跟管泊远搭上话,那不比其他人好用多了吗?”
“那还用说!”江老爷的眼睛都亮了几分,眼珠子转来转去地嘀咕道,“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喜事,没想到马家的儿子跟管泊远的弟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我事先居然都不知道。”
李毅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以江老爷眼高于顶的姿态,李家都不入他的眼,更何况是迂腐无能的马家呢?
其实刚刚登门时,江老爷对江耀宗说的话李毅全部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只是如今三江商会还是杭州商会里的翘楚,下面的大小商家都把持在手里,李毅就算心里不高兴但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一丝,否则江老爷有一百种手段能让他生不如死。毕竟跟着江老爷的这两年,他不止一次亲眼目睹了江老爷对付那些不听话人的手法,有多少人被逼得家破人亡,到最后甚至要卖孩子卖地?
李毅自认为心狠,但跟江老爷相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只是在看到江耀宗那一副觉得江老爷的话很有道理的样子时,李毅还是有些失望,毕竟在他心里曾真的将江耀宗当成了兄弟看待。
不过这样也好,李毅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之前江耀宗向他保证说如果江家能在上海站稳脚跟,会想办法将李家也提携过去。当时听到这番话李毅就觉得不可信,上海那种地方岂是人人都能去的?要是真那么简单,江家至于兜兜转转的费这么多事吗?单单几个月前往上海送的大洋就是一大车,李毅出面找人护送,他怎么会不知道呢?马车驶过去,车辙印都陷在了地上。
可就算这样,不依然是石沉大海没有下文吗?
李毅其实另有打算。如今三江商会在江家手里攥着,所以才能在杭州城里予取予求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个不字。一旦江家决定在上海大施拳脚,不说别人,江老爷和江耀宗肯定要过去的。那么江家在杭州实际上就成了个空壳,到时候他再提前向江耀宗说几句好话,再到江老爷面前表一表忠心,三江商会的会长位置不就非他莫属了吗?
李毅的眼光也很长远,他始终觉得这样冒失地一头扎到上海去未必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偏安一隅,只要把自己的家族做大做强,在哪里不都一样?
他有野心,只是野心没有江家那样大而已。
江老爷拉着江耀宗和李毅坐下,商量起接待管泊远弟弟的事情。好像这件事儿根本就和马家无关,已经是板上钉钉一般。
李毅听他一口一个贤侄叫着,再想到先前那冷漠的态度,心中忍不住一阵反胃。不过现在却不是挑破一切的好时候,他只能故作恭敬地提醒道,“江会长,只怕这件事儿没那么简单,还是要和马家透一透风的。”
第七十八章·嫉妒
“怎么,难道马家还敢反对不成?”江老爷神情倨傲,根本就没将区区马家放在心上。
李毅却不这样想。
马家人虽然脑子都不怎么灵光,办起事来尤其不靠谱,许多人一听说要和马家打交道都头疼不已。可即便这样马家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与众不同,普普通通的人家根本就瞧不上,倒不是真的孤高自傲,而是觉得谁都不如他们马家书香门第,能出人才。这话说出去只怕会笑掉别人的大牙,如今的世道可不是会读几本书会写几个字就能活得下去的,就马家这种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一门心思想往上爬的,还不得让人吞饺子似的一口吞进肚子里?
尽管如此,管泊远的弟弟依然是马家人请来的,和马仲有着同窗苦读之情,这事儿要是越过马家直接去找管泊远的弟弟,只怕会适得其反。所以不但要通过马家,还要让马家全权处理,他们从旁协助,以免惹得管泊远的弟弟不快,不但忙帮不上,回头几句话告到他哥哥那里,只怕江家这辈子都不用再想落脚上海的事情了。
李毅能想到的,江耀宗自然也想得到。他立刻对父亲道,“爹,机会千载难逢实在难得,我们切不可操之过急,最好还是和马家提前通个气,千万别打不成狐狸反惹一身骚。”
江老爷刚刚心情不佳喝了几杯闷酒,脑子昏昏沉沉的,可见平日里最会钻营的长子都是一副谨慎不安的样子,他也连忙沉下心思来,细细思量其中的关系。
管泊远的弟弟之所以肯来杭州完全是因为马仲,江家虽然有意讨好,但管泊远的弟弟若是不吃这一套也是枉然,何况对于管泊远的弟弟来说,只怕连江家是谁都没有听到过,这么大咧咧的跑到人家跟前儿卖好,人家也未必领情。
这样一想,马家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江老爷打心眼里瞧不上马家那一大家子榆木疙瘩脑袋,可这件事儿偏偏就扯上了他们家。
千算万算,就怕马家性格太拗,不愿意和江家互惠互助,如果马家不同意江家掺和,江家自然没办法在管泊远弟弟的面前大展身手。说来说去,马家反而成了重中之重。
江老爷轻轻叹了口气,“如果马家不愿意和我们合作,你们可有好办法?”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种事情李毅肯定不会参与和的,他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开口的意思。
江耀宗见状只好道,“马家想要两个儿子到上海去为官,单单只凭管泊远弟弟的一句话还不够看,就算管泊远亲自出马,上上下下打点也要花不少钱。爹,上海滩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您是最清楚的,管泊远的面子虽大,但毕竟还达不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上海滩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盘踞,谁都知道那是座金山,恨不得都搬到自己家去供起来。管泊远年纪轻轻不能服众,要不是后头有曾绍权撑腰,谁会买他的账?我看管泊远此刻的情况未必真如表面上那般风光,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等着给他使绊子挖陷阱呢。管泊远想随随便便安排两个人进政府部门做事,只怕比旁人还不容易。”
江老爷听着连连点头,“继续往下说。”
李毅盯着江耀宗侃侃而谈的模样,心中到底有几分佩服。只跟着江老爷去了几趟上海,就能把情况摸得这样透彻,看来江家要是真能如愿以偿在上海站稳脚跟,江家在江耀宗的带领下,还是能做出一份成绩的。
想到这里,李毅心底又隐隐生出了几分嫉妒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是没有江老爷替江家铺平了道路,江耀宗能走得这么顺当吗?身上贴着三江商会会长之子的标签,走到哪里都被人高高捧着,他跟在江耀宗身旁,就像个小厮跟班似的,低眉顺眼不说,还经常要为江耀宗处理一些棘手麻烦事。可他心里再怎么不愿意面上也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还要和江耀宗称兄道弟装亲近,每次看到江耀宗被人前呼后拥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心中就有气。
要是没有三江商会谁会认识他江耀宗?
想到自己的父亲每天睁开眼睛只知道伸手要大烟,李毅就觉得心寒无比。同人不同命,他要是不靠着自己努力,李家还能有今天?这会儿只怕早就死在别人肚子里了。
想到这里,李毅握紧了拳头,心里的滋味五味杂陈。
江耀宗已经继续说道,“管泊远可以帮马家说话,但打点的钱肯定不会帮着出,马家那点儿家底能撑住平常过日子的开销就不容易了,还哪有什么可打点的家当?我之前就听人提过一嘴,说是咱们这位才高八斗的马老爷为了给儿子走关系,让身边的管事去南京找那位坐了次长的族人帮忙,带去的居然只有二十块大洋和一些碎银子,另有一些马家祖田里打出来的稻子……”
江老爷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哪里是读书读傻了,我看他分明是脑袋里进了水,已经不知道怎么为人处世了。”
李毅的冷脸上也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江耀宗道,“马家有人脉但没有钱,我们家有钱却没有人脉,大家不如各往前走一步,双方都得好处,我相信马老爷虽然人不聪明但也绝对不傻,应该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
江老爷对他的提议十分满意,笑着点了点头,“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务必要办得明明白白,可别出什么岔子。”
“您放心。”江耀宗得了父亲的赞赏,心中格外高兴,“我就没见过世上哪个人是不爱钱的,更何况马家那种沽名钓誉之辈?”他瞥向站在一旁的李毅,连忙又补充了句,“何况不是还有李毅帮我吗?马家要是真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也有很多办法能逼着他们答应。”
他知道父亲不大看得起李毅,但身为兄弟,他还是让李毅在父亲面前有表现露脸的机会。
江老爷闻声看了李毅两眼。
李毅双眼阴沉地说道,“马家全家自都是胆小如鼠之辈,只要稍稍吓唬吓唬,不怕他们不乖乖就范。”
江老爷始终觉得李毅不是个泛泛之辈,每次他露出这样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江老爷也暗暗心悸。虽然他只把李毅当作自己的枪使,可他更担心这枪一旦走过会崩到自己,因此一直在暗中压制着李家,不敢让他们起势太快。当然了,这些勾当一直在暗箱操作,是不可能放在明面上让李毅知道的,谁知道这种疯狗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江老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表标明态度要不要李毅插手。
但实际上没有态度也是态度,李毅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江家这是要过河拆桥,根本没打算让他参与这件事,或许就是担心他也能走了管家的路子,以后飞黄腾达成为江家的对手。
李毅在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如山,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可越是这样越让江老爷忌惮,年纪轻轻就能这样沉得住气,不显山不露水的,自己在他这个年纪尚且做不到这一点呢。
他偷偷打量着李毅,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第七十九章·惹祸
此时的李毅除了隐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淡定自若地望着江老爷,什么话都没有说。
三个人各怀鬼胎地打量着彼此,江家饭厅内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耀宗夹在两人之间十分为难,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则是与自己交好的兄弟,他完全不知道该帮谁说话。帮哪一个,另一个都会不高兴,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头疼无比。
好在外面很快传出了响动,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了进来。
江耀宗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似的,逃也似的快步走到饭厅门口向外看去,只见两个小厮架着喝高了的江耀祖正往他所住的院子里走,江耀宗顿时一脸不悦地叫住了人,“这是去哪里了,怎么又喝成这副鬼样子?”
两个小厮都很怵江耀宗,闻声吓得脸色苍白,大气儿也不敢喘,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去了莳花馆,那边新来了两个雏儿,二爷就去捧了个场,被老鸨子劝着多喝了几杯。”
两个人一五一十半点儿都不敢隐瞒地交代了江耀祖的行踪。
倒不是他们不肯替主子背锅隐瞒,实在是惹火了江耀宗的下场太过惨烈。早些年江耀祖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很得江耀祖的信赖与器重,经常跟着江耀祖出去吃喝嫖赌,回到家还要替江耀祖隐瞒。结果后来惹怒了江耀宗,不但被打断了双腿,更是命人割掉了舌头,直接赶出了江府。那人不敢留在杭州,连夜雇了辆马车去了别处,听说现在只能靠讨饭生活,下场十分凄惨。而行刑的过程中江耀祖被押着一直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因为那时候年纪还不大,吓的直接尿了裤子,最后割舌头的时候更是白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下人们记住了江耀宗的手段,也认清了江家的主次关系,之后再遇着江耀宗便有问必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江耀祖只能生着闷气,却碍着大哥的威严不敢造次。
原本满嘴污言秽语的江耀祖一见到江耀宗便清醒了不少,眨着眼睛摇摇欲坠地说道,“大哥,你……你怎么来了……快!让老鸨再叫两个姑娘过来……”
江耀宗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他语调阴沉地说道,“最近你们给我消停一点儿,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大小吉祥的下场了?”
大小吉祥是亲兄弟两个,过去一直在江耀祖身边做贴身小厮,之前当街调戏那位浙系军阀的姨太太时,他们两个就跟在一旁伺候,遇事不但没有出声劝阻,反而还添油加醋的叫好助威,最后惹怒了那位军阀,给江家送来了一颗血淋淋的马头。江家人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以为是和江家有过节的人送来恐吓的,也没当作一回事,甚至还下令严查,想要趁机报复回去。结果李毅从外面打探来消息,说是那位浙系军阀的姨太太娘家在杭州,一直跟着军阀在军营,这次难得回家探亲,没想到就遇上了江耀祖这登徒子。别看那位大军阀家里养着七八位姨太太,可平日最宠爱的就是被当街调戏的这一位。姨太太又惊又怕,连夜就跑回了军营向军阀告状,军阀已经下了令,要把江耀祖五马分尸,尤其是摸过姨太太脸蛋的那只手一定要送到他的面前去。
江家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江耀祖拉过来一问,前些日子的确在街上看到一个小娘们妖妖道道带着一股骚劲儿,所以上去说了几句黄磕,又照着她的脸蛋摸了几把。那小娘们吓得花容失色,随手甩了江耀祖一个耳光就跑了,临走之前还让江耀祖等着瞧。
江耀祖不明所以,以为她是恼羞成怒和自己逗闷子,不但笑着应了下来,还答应等会儿让她爽上天。
没想到居然惹出了这样的大事。
俗话说民不与官争,官不与军斗,如今腰上别着枪杆子的人说话最有分量,要是真惹上他们,那可不是钱财打点的问题,整个家族都有可能被血洗一空。这群当兵的不少都是打家劫舍起家,后来不知从什么渠道搞来了枪支弹药占山为王,后来政府出面招安,他们才有了正规军的编制,根据地方不同分成了几个派系。这些人仗着自己拥有精兵实弹,有时候连曾绍权的面子也不给,更别说他们江家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了。
江老爷自觉不妙,差点儿当场晕过去,嘴上一直嘀咕着什么大祸临头之类的话。
不过这件事儿最后还是靠赔钱了事。
如今南京政府的财政吃紧,各地的军阀又在不断扩充兵力,这军饷发放难免不能及时,何况曾绍权又有私心,就算有钱也要紧着自家的亲戚先来,就比如他年年吵着没有钱,但广州的守备军军饷却从来没有断过。这也引起了其他几地军阀的不满,联名递书闹到了南京。曾绍权态度非常诚恳,一再保证只要财政部手头宽裕,一定先解决军饷问题。
再闹也没有结果,这些军阀只能自己想办法,江家上赶着送过去整整两车的大洋,那位军阀也就不再追究了。
不过那两车大洋都是从商会拉出去的,乃是商会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全被江家挪用了。这件事儿李毅是很清楚的,他一直记在心里,想着如果有一天真的和江家撕破脸不得已对上阵,这就是他拉江会长下马的证据之一。
江家割了肉赔了钱,事情才得以摆平。江老爷雷霆震怒,把江耀祖痛打了一番,让他一个月下不了床,要不是江夫人从中阻拦,只怕江耀祖还要有得受。江耀宗更是直接处理了江耀祖身边服侍的下人,大小吉祥就是那时候消失不见的,很多人传言兄弟二人被江耀宗下令嘴里塞上核桃活埋了。
江耀祖自那之后的确消停了一阵,不过最近就又有些复发了。听了江耀宗的话后,扶着他的两个小厮脸瞬间没了血色,松开了江耀祖的胳膊跪下来磕头,求着江耀宗饶命。
江耀祖脚上没力气,全靠两个小厮扶持着,失去了两个人的支撑力量,摇摇晃晃地差点儿摔倒。
江耀宗看不上他这幅样子,咬着牙说道,“赶紧滚!”
两个小厮如获大赦地扶着江耀祖飞一样的消失在了江耀宗的眼前。
江耀宗回到饭厅,和江老爷、李毅商量起马家的事情。三个人一直谈到后半夜方散,第二天一早江耀宗就带着李毅去了马家。
和预想中一样,起初听到江家想要掺和到自家招待贵客的事情上来,马老爷想也没想地拒绝了,言语之中似乎对江家插手自家事情非常不满。但等江耀宗提出只要马家能从中给江家和管泊远的弟弟牵个线认识一下,之后马家两位公子要在上海任命这一路的打点钱财都由江家出时,马老爷的态度明显变了。
他先是故作矜持地说了一番为难之处,又讲到江家和马家在杭州城比邻而居多年,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时候乡邻之间就该互帮互助,最后才说到正题,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从马家出来,李毅冷笑着说道,“这就是我不愿意和读书人打交道的原因,又要当婊丨子又要立牌坊,好处全让他们得了。”
江耀宗却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他脑袋里已经开始计划起招待管泊远弟弟的事情。说起杭州就不得不提西湖,游览西湖的话最好的当然是画舫……
李毅听他提到画舫,心中一凛,觉得江家这次真是下了狠心,已经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
第八十章·控心
之后的事情便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着。江家这一次下了血本,不但要加紧工期定制一艘画舫,还把西湖边最好的饭庄包了下来,这一笔一笔的开销,没一个不是流水的大洋往出撒。虽然这一次不是亲眼所见,但李毅猜测这些钱多半还是从三江商会抠出来的。
李毅大概能猜到江会长的用心。
一旦去上海的事情办成,小小的三江商会自然不会被他放在眼里,到时候他们江家远居上海,凭借江老爷和江耀宗的精明劲儿,不怕家族兴盛不起来。那么趁着商会会长的位置还在自己手里时,好处当然是多得一点是一点,否则白白便宜了后来人,至于那些烂摊子就丢给下一任会长去处理好了。
江老爷居功自傲,总觉得三江商会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靠得全是他多年的努力。
望着江耀宗忙来忙去的身影,李毅忍不住抱着胳膊冷笑。他倒是有些为难,一方面希望江家赶紧如愿以偿的离开,好把三江商会给他李家让出来;另一方面他又很想知道江家若是这一趟折腾下来还是没结果,要怎么添补商会的亏空。
到时候江老爷还能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吗?
而马家这边却是另一种境况。
马仲坚决不同意江家插手接待管泊舟的事情,为此还和马老爷起了争执,“江家欺软怕硬,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心来帮我们家的忙?分明就是冲着泊舟来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父亲难道就看不出来?你这样随随便便地答应下来,到时候泊舟知道了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看待我?”
“朽木不可雕!”马老爷被他质问的老脸通红,颤抖着手指着他叫道,“难道挨家挨户去通知个便吗?你不说我不说,管泊舟怎么会知道是谁倾尽全力招待他?到时候就说江家的人都是你幼年读书的同伴,后来弃文从商,陪着管泊舟说说话又有什么大不了?江家要我们从中拉线,机会我们是创造出来了,至于他们所求之事能不能成跟我们马家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未来却能帮你一个大忙呢,这种顺水人情为什么不做?”
马仲不悦地皱着眉头。
马老爷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你不用在这儿跟我使性子动气的,要是你学有所成真有本事,我又何必到了这把年纪还要给人赔笑脸求这个求那个的?还不是怪你自己没本事!”
一句话说得马仲满脸通红。
马夫人知道马仲素来要强,这样被父亲当着弟弟和新婚妻子的面训斥还是头一遭,也怕丈夫的话说得太重儿子受不了,忙上前安慰道,“仲儿,别跟你父亲置气,说到底他也是一心一意的为你好。如今世道不一样了,可不是关上门一门心思读书就行的,书读得再好,若是没有个一官半职压身,走到哪里谁能高看一眼?”
马仲憋着一口气,大声道,“大不了就去做教书先生,总能养活自己的。”
马老爷闻声气得咳嗽起来,指着马仲大骂道,“你就这么点儿出息,我们马家一门出了多少了不起的读书人,到了你这一辈就只想做个教书匠,江家那种拿不上台面的商贾之家还知道往上海爬呢,你却毫无大志。你也不用瞧不起人家,我看你连江家的一半都不如。”
马夫人见状忙上前替他安抚顺气,无奈地看着马仲道,“知道你不喜欢江家的为人,我们难道就喜欢不成?你觉得就算我们拒绝了江家的请求,他们就会这样作罢了?到时候给咱们家下绊子使手段,或是等管泊舟到了直接拦在路上,你能怎么办?到时候只会让管泊舟觉得我们马家没能力,招待不周。”
马仲听了母亲的话,脸色瞬间一白。
是啊……三江商会在杭州的势利极大,马家在他们眼里就像只不起眼的蚂蚁似的。现在是心平气和的登门拜访,若是马家不肯合作,难道他们就会放弃?谁又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到底马家还是太弱了,要是他真能借着管泊舟的势当上个一官半职,这些人就不敢小瞧马家了。
马仲像是下定了决定一般握紧了拳头。
紧接着便是管泊舟到来的日子。
管泊舟不仅来了,还带了两位朋友。一位戴眼镜的叫郁从筠,父亲郁显文是上海教育部部长,有一个叔叔郁显武在北平公务局任事。另一个沉默寡言不太爱说话的年轻人叫周郴,父亲是秘书室的部长。他们都是管泊舟英国留学时的同学,因为性情相投,又来自一处所以十分交好。
江家听说这几个年轻人的身份后,简直是又惊又喜。前些日子江家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无门,有钱都没地方花。伏小做低求的那些人身份也不见得高贵到哪里去,就算这样对江家还是一副瞧不上的模样。没想到这下不仅遇到了贵人,而且一来就是三个,江耀宗顿时精神了不少,觉得江家踏足上海的事情已经迈出去了一只脚。他精神一振,对这三个人表现得更殷勤更周到了。
李毅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平日里惯用鼻孔看人的江家大公子居然也有这样低三下四的时候,他心中有些想笑,但脸上却一点儿都没有显露出来。
其实这种露脸的机会,江老爷根本就不想让李毅掺和进来,还是江耀宗提到为显郑重,最好把西湖边驱散开来,也要找些人来一路保护,这种事情最好交给李毅去办。
江老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咱们家难道没人了吗?这种小事都做不了,养他们又有什么用?”
看模样依旧不大赞成让李毅参与。
江耀宗知道父亲的脾气,平日里发号施令惯了,最恨别人反驳自己的意见。他不敢顶着硬来,冷静地分析道,“爹,上海是什么地方您和我是最清楚的,咱们江家想要去那边发展,口碑什么的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要不怎么那些过去打家劫舍的土财主到了那边都要换个新身份呢?像这种狐假虎威的事情咱们最好不要插手,全部都交给李毅去做,回头有人问起来我们也可以把过去那些罗烂事儿都推到他身上去,咱们无事一身轻,干干净净地从头开始。”
江老爷一听,脸上总算多出了一抹笑意。他琢磨了片刻,越想越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我还以为你和李毅真是亲如兄弟,没想到你会连他也算计进去。”
江耀宗笑了笑,“什么亲如兄弟,我又不是自家没有兄弟,耀祖再怎么不争气说到底也和我同一血脉,李毅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我身为江家的长子,无论做什么事肯定都要以家族的利益为先,和李毅交好也是为了便于利用。毕竟这被迫做事和心甘情愿做事,结果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控人先控心。
江老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江家父子兴奋地计划起到上海的一步步安排,借谁的势做什么买卖,两个人都觉得未来可期,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第八十一章·丢脸
只是沉浸在幻想中的江家父子到底还是低估了李毅的能力,他背地里早就买通了江耀宗身旁的一个小厮,而且关系非比寻常。那小厮只有个瞎眼老母亲,去年年底因为染了风寒没钱看病,小厮觍着脸找去了江家。江老爷对这种事不闻不问,根本就不肯管。江耀宗那时又忙着商铺年底清算的事情,每次不等他开口就被呵斥走了。最后还是李毅拿了钱让他先给母亲看病,自那之后,小厮就对李毅感恩戴德,江耀宗这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等李毅开口问,自己就全部都说了。
江耀宗父子的对话自然也没逃过李毅的耳朵。
李毅不太在意地喝着茶,那小厮却焦急地提醒他,“他们两个这样算计你,你要早做准备才行啊。”
李毅冷冷笑了一声,“大家互相算计,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他们那一家子也就这点儿本事了,想要挖坑给我跳,手段还稍稍嫩了点儿。”
李毅绝对是个深藏不露之人,心中有什么计较也不会说出来。他顺从地答应了江耀宗的交代,还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可等到招待上海贵客游湖的当日,他却让手底下的闲帮全都穿上了江家小厮的衣服。
江耀宗看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背着人拉住李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为了显得整齐划一吗?”李毅早就想好了措辞,“这些上海来的人家境优渥,最看重规矩,我们这里东一个西一个地让人看着舒服,也会让人觉得家里底子太薄,要是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就得不偿失了。”他还故意露出一副得意的神色,“怎么样,我想得周到吧?”
当着众人的面,江耀宗没办法多说什么,有口难言地笑了笑,又重重地拍了拍李毅的肩膀。
李毅冲着他微微一笑,“你我兄弟什么都不必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肯定要不余遗力的帮助你。”
就算他这样说,江耀宗还是觉得怀疑。这到底只是巧合,还是李毅已经有所察觉?可他是怎么察觉的呢,当初说这番话的时候只有江家人在场,难道说……
江耀宗暗暗审视着神态自若的李毅,忽然觉得父亲如此防备李毅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因为招待的全是年轻人,今天江老爷没有出席,但交代了江耀宗很多话,让他务必要想办法邀请管泊舟去家里做客,很多话也方便说。
江耀宗自信满满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下来,可等见到管泊舟三个人时,他就知道这件事儿只怕没父亲想得那么简单。这三个年轻人中周郴沉默寡言,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却仿佛能看透别人心思似的,除了最开始见到江耀宗几人的时候露出了一丝诧异和意外,但很快就变得淡定轻松,似乎见惯了这种事,早就察觉了江耀宗的打算和来意。
而那个叫郁从筠性格则和周郴南辕北辙,不但话多而且句句扎心,江耀宗不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要不是忌惮他的背景,江耀宗早耐不住脾气把他抓过来教训一顿了。
而最关键的管泊舟却仿佛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似的,只有最开始由马仲引荐时打了个招呼,之后完全不给江耀宗插嘴的机会,不是和马仲回忆着往日读书时的情景,就是和郁从筠、周郴谈论西湖的风景。而且这三人身份一个比一个贵重,从上海过来时还跟了一队护卫兵,每个人都扛着枪,一直紧紧跟在三人身后,除了马仲和马侚能够靠近了说几句话之外,其他人根本近不得身。
江耀宗心急不已。
好在登画舫游西湖时,管泊舟下令让一直随行的护卫兵在岸上等候,江耀宗这才有机会插嘴说了几句话,可每次都会被郁从筠打断把话题岔到别处去。江耀宗心中暗恨,一时却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偷偷向李毅看去,向他求助。
偏偏李毅今天像是徐庶进曹营似的一言不发,冷着一张脸听着管泊舟几人谈笑风生。
江耀宗一肚子火,再看江耀祖时,眼神就变得十分冷冽了。本来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并不同意江耀祖一同来,可他父亲却说什么打虎亲兄弟,耀祖再不争气好歹也是他的亲弟弟,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知道场合能分轻重,就当是让他见见世面也好。
江耀宗能理解父亲的用心,他大概是觉得管泊舟这三个年轻人豪门子弟,父兄又都位置高官,说不定和江耀祖一样,都是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和江耀祖大概会有共同话题。
没想到父亲也有猜错的时候。
这次事情若是能成,江家到上海发展后,江家的人肯定要拧成一股绳共同努力,江耀宗也不想弟弟每次见了自己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先在贵人面前混个脸熟,以后办起事来求人也方便说话。
因此江耀宗没有拒绝父亲。
没想到这个江耀祖完全就是狗肉上不了台面,自从上船后一句有用的话没说,全程只知道盯着玉春坊的琵琶女,一脸的色欲熏天,若不是顾忌着船上还有其他人,他恨不得抓了琵琶女直接行起好事来。
江耀宗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
江耀祖对上哥哥的眼神后,总算乖觉了一些。江耀宗刚松了一口气,他就惹出更大的事情来。午饭吃了一半他就匆匆离席,当时江耀宗还以为他是内急去方便了,没想到等吃过了饭还不见回来,下人派出去寻了一圈没见着人影,他当时就觉得不好,只当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返回去找那个琵琶女了。
江耀宗心中怒火中烧,当着管泊舟几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给弟弟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搪塞过去。管泊舟三人自然不会将江耀祖放在眼里,并没有追问,郁从筠更是直接提议去游览孤山。马家兄弟自然没有二话,江耀宗却有些隐隐有些担心,又不好出面劝阻,只能咬着牙跟了上去,低头与李毅商量赶紧吩咐手下去找人。
这话还没说完,前头的管泊舟等人已经停住了步子。郁从筠更是回过头冲江耀宗笑了笑,“江公子,你这位弟弟无医自愈,不但这么快就康复了,还活蹦乱跳的在这里和人闹着玩儿呢。”脸上虽然笑意十足,但眼神却冷得吓人。
江耀宗觉得这个郁从筠就是自己上辈子的仇家死对头,说话永远往自己的心口上刺。活蹦乱跳?有这么形容人的吗,亏他还是喝过洋墨水的。
江耀宗排开前面看热闹的众人,一眼就看到了西湖边上清丽脱俗的少女,再一看江耀祖正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准是弟弟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知看中了谁家的姑娘想要成其好事。这些年这种蝇营狗苟的恶心事也不知做了多少,过去那些也就算了,仗着有江家撑腰不过是赔些钱了事,真闹出人命后头还有保安团团长的庇护,可今天是什么日子?江耀祖居然敢在这样的日子里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还被管泊舟亲眼看见了!
江耀宗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他淡淡瞥了站在西湖岸边的少女一眼,只见她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年纪虽然不大,但模样绝美,被波光潋滟的湖水一映,宛若凌波仙子般飘飘欲飞,看得人心神飘荡,难怪弟弟一见便挪不开眼睛。
江耀宗决定从她身上下手。
第八十二章·郁家
江耀宗偷偷瞄了管泊舟几眼,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神色看不出喜怒。江耀宗隐隐有些担心,但眼前这种情况他不出面解决,只怕江家这次破釜沉舟的良苦用心全部都要付诸东流了。他只能振了振精神,笑着向郁从筠说道,“郁老弟不愧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人,开起玩笑来幽默诙谐,妙趣横生。”
郁从筠冷漠地扫了江耀宗一眼,并不准备接他的话。郁从筠和管泊舟不一样,管家若不是靠着曾绍权起势后提携,这会儿也不过是山东某处一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而已,要不然管泊远也不会为了在乱世中谋一个出身参军参战,最后虽然因伤退役,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战场上的子弹可没长眼睛,若是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把命丢在那里。
和管家相比郁家就显得庞大多了。郁家自从嘉庆年间就人才不断,最厉害的一个位至文华殿大学士。时至今日郁家依旧人才济济,郁从筠的伯伯和叔叔都在南京政府任职,他的一个哥哥在曾绍权手底下做机要秘书,兼负责翻译。曾绍权虽然头脑灵活精明能干,但却不会外文,而眼下他想要摘掉代总理的那个‘代’字,没有洋人的支持肯定是不成的。为了尽早名正言顺地扶稳自己的地位,曾绍权近来一直与洋人想方设法的接触寻求帮助,身边跟着一位懂外文的秘书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这也是他哥哥能被选中的主要原因。
郁家祖籍西安,来到上海完全是因为他父亲的任职。当初他父亲听说要去上海还有些不大情愿,却拗不过大伯父的安排。等到了上海之后才知道那里何等繁华,郁从筠的父亲原本一肚子不满和牢骚的话也都消消停停地吞了回去。
郁从筠年纪尚轻,既有满身的学识抱负,又有家中的鼎力支持,性格难免有些清高自傲,这次来西湖若不是周郴央求,他才不肯来浪费时间呢。他自从归国后就与南京的伯父联系过了,只等着那边的消息,看能不能也将他安排到那边去任一个职位。郁从筠也想像伯父叔叔和哥哥一样大展身手,有一番作为。
郁从筠未出国前就见过马仲,虽是校友但并不同班,和他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话都没说过几句。依他所见,马仲顾命清高又没什么真本事,书读得不怎么样却偏偏觉得比别人都强。这次听说到杭州去见他时,郁从筠当时就猜到了他的那点儿小心思。如今管泊舟的哥哥管泊远在上海滩是独掌一方的人物,背后又有曾绍权的鼎力支持,马仲这种没有真才实学又想光耀门楣的人不可能不动心思巴结。
郁从筠当时就跟周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郁从筠的认知中,周郴是个顶聪明的人,甚至他们一家子都是极会钻营之人。郁从筠因为家族关系,之前不大看得上这种人,后来跟哥哥通信,哥哥在信中鼓励他闲暇无事时要多多结交朋友,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周郴的聪明没有用在算计他的身上,那便没什么要紧,信的末了哥哥还特意说宁可和聪明人结交也不和蠢笨无知的人打交道。
郁从筠从小到大都将哥哥当作自己的目标,听了他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这才和周郴走动起来。熟识之后他更是对哥哥的话心悦诚服,周郴虽然平时话不多,但绝对是三个人之中脑筋最为灵活的人,不但能透过现象看清本质,还常常提醒郁从筠和管泊舟一些事情。
三个人同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又都出自上海,敞开心扉后自然就越走越近了。
不过郁从筠始终觉得和相比于自己,周郴和管泊舟的关系要更好一些,不知是不是因为管泊舟哥哥和舅舅如今的身份地位?
就算真是这样,郁从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周家能有今天,完全是靠周郴的父亲足智多谋,在这样的乱世之中能够头脑冷静,眼光独到地看出一些门道并剑锋差劲地爬了上去。周家若想走得更远,周郴肯定也要进入政府为官的,否则单靠周郴父亲一人独木难支,很容易在复杂的官场败下阵来。上海滩藏龙卧虎,神仙小鬼什么人都有,这一败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行事更要步步小心。
周郴当时听了郁从筠的话,笑着说道,“马仲有这样的心思也没什么,泊舟的身份摆在那里,就像个白白胖胖的鱼饵似的,谁不想咬一口尝尝滋味?”
郁从筠觉得他的这一番形容特别贴切,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周郴继续道,“只不过马仲要是真这么想,如意算盘可能就要落空了。”
郁从筠成功被他调动起了好奇心,不解地问道,“怎么说?”
“泊舟正因为工作安排的事和家里闹矛盾呢,这会儿只怕最不想听到这些乱糟糟的闹心事。”周郴耐心地解释道,“他之所以答应去杭州就是想逃出去散散心,你和我左右无事,陪着他去转转也好,回头你要真去了南京,我们天南海北各处一方,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他那个倔驴性子。”郁从筠无奈地叹气。
管泊舟大概是管家的一个另类,郁从筠不止一次地问他是不是被抱养回来的。管家目前的老大管泊远自然不用说了,有远见有魄力,听说当初他从军时全家没一个赞成的,他却意志坚定谁劝也没用,后来更是连夜收拾行囊离开,只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管泊远的母亲正是曾绍权的亲妹妹,见到儿子的留言后当场就昏了过去,被人掐着人中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联系身在南京的曾绍权。
曾绍权当时还不是代总理,只是总务局的一个局长而已。得到消息后他立刻利用职务之便,托人照顾这个外甥。所托之人满口答应,但曾绍权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推卸与怠慢。首先是他当时的地位说起话来还没什么分量,其次战场有别于其他地方,真上了战场子弹可不认得你是谁,迎面射过来是死是活全靠运气,谁敢保证他管泊远运气就比别人好一点儿,能活着回来?
不过后来证实管泊远的运气的确不错,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毕竟留住了一条命。何况那时候曾绍权运筹帷幄巧妙利用时局,已经在军方的支持下当上了代总理,只是当时军方想拥护一个傀儡便于操控。谁承想曾绍权以小吞大,当上代总理没多久后就摆脱了军方的控制,开始布控自己的人脉。为了稳住时局,曾绍权首先想到的就是上海与广州两个重地,而他百里挑一的优秀外甥管泊远自然率先被选了出来。
管泊远自打舅舅上任那天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等曾绍权将他招至南京说明情况后,他想也没想的立刻就答应了。
上海眼下是金融中心,物华天宝,虽说各方势力龙蛇混杂,但乱世出英雄,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都看自己怎么操作运行。
管泊远信誓旦旦地接过了市长之位。
他虽然年轻,却经验老到,该捧着谁冷着谁心中自有章程,刚当上市长没几天就在背后撩拨着商界引发震动,几个不太欢迎他到来的商会也被趁机虚弱,颇有几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
后来更是直接与黑帮叫阵,将杀手尸体一股脑的送了回去。这一番行为不可避免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曾绍权更是百忙之中打来电话将他一通臭骂。管泊远当时笑嘻嘻的什么反驳的话也没有说,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是对的。
上海滩的黑帮果然消停了不少。
第八十三章·泊舟
这下曾绍权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或许当下时局混乱的上海滩就该交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来冲撞一番,说不定才能起到奇效呢。
曾绍权觉得自己的安排有未卜先知之功,对这个外甥也就更为满意了。毕竟上海在管泊远的治理之下一切都趋于平稳,广州那边他把权力交给了自家曾姓人,却管得乱码七糟,甚至比之前还要混乱不堪。
曾绍权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琢磨着怎样重新安排一番。
管泊远仿佛生来就该在上海滩似的,他不但能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混得如鱼得水,还总是能在夹缝中找到曙光,利用各种势力平衡自己的位置得到想要的一切。
早前便有人称曾绍权将管泊远放到上海来绝对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是最妥当的计划与安排。
管夫人膝下共有三个孩子,除了管泊远与管泊舟之外,最小的管泊宇是最令全家头疼的一个,不但性格暴躁不安,更不是读书的料,每天只知道喝酒玩耍,时常惹出一些事情来让管泊远擦屁股。管夫人溺爱小儿子,每次管泊远要教训时还没等动手,她就哎呀哎呀地叫了起来,管泊远气归气,但顾念着母亲到底没敢下死手。
这也助长了管泊宇的脾气,行事越来越没规矩,和这位江家的二少爷不相上下,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郁从筠第一眼看到江耀祖的时候,就在他身上发现了管泊宇的影子。他还特意和周郴交换了眼神,不过周郴老谋深算表情淡定,即便心里觉得好笑估计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到底还是顾及着管泊舟的颜面。
管泊舟回国之后想去上海大学任教,这一异想天开的行为遭到了管家所有人的反对。他学成归来满腔抱负,正该在曾绍权的帮扶下立身政界,最好也像管泊远一样主管一方百姓,名利双收,到时候管家一门两长官,说出去不但好听,身份也不一般。管夫人看中了武汉和长沙,正和自己的哥哥曾绍权商量研究。
管泊舟的性格和管泊远天差地别,让他从政等于要了他的命。在国外留学时他就常把国内的教育问题挂在嘴边,还曾设想要创办贫民学校,专收读不起书的贫困子弟。当时郁从筠和周郴都觉得他的想法不切实际,且不说家中会不会同意,单说目前的局势就不适合办学育人,更何况还是穷得连学都上不起的孩子。不过两个人也都知道管泊舟性子执拗,很多时候你越是劝他,他就越是不听,冷静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好了。
没想到回到国内,他的想法居然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看来真把教育当成了事业来干。
管家人全家上阵劝说都不顶用,管夫人嘴皮子都说要说破了,可越说管泊远的意志越坚定。他始终觉得一个国家的积弱和文化息息相关,只有提高民族的文化修养,财会在列强的压迫下守住民族底线,重新振兴强盛国家。
管泊远也曾劝说过这个死脑筋的弟弟,可管泊舟却一点儿都听不进去。还说当初管泊远从军时全家也都不同意,管泊远不依旧连夜离开坚持自己的梦想了吗?凭什么到了他这里就什么都不行了?
堵得管泊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管夫人说什么都不同意,态度比管泊舟还要坚决。如果管泊舟一定要去做什么教师,以后就不要再踏进管家的大门,她也不认这个儿子。
管泊舟为难极了,每天都意志消沉,躲在房间里不肯出门,话也渐渐变得少了。
这次马仲寄信邀请他后,他本来不想答应,还是管泊远让他出去见见世面,也冷静慎重地考虑一下未来,管泊舟这才改变主意答应下来。
管夫人只当管泊舟还在闹小孩子脾气,和哥哥曾绍权来回要着官职。武汉和长沙全是要地,长沙的军阀更是实力非凡,曾绍权不敢妄动,和妹妹商议着沈阳或是南昌。
管夫人一脸嫌弃,都不大满意。
管泊舟和郁从筠、周郴出门时管夫人还在和他怄气,并没有相送,倒是管泊远派了一队贴身的亲兵护卫。这些兵都是上过战场的,不但见过血腥,而且下手要比一般的卫兵更狠一些。当初那些不怕死的黑道杀手就是被他们严刑拷打后一一处决的,非常得管泊远的信赖,几乎是将自己的命交在了这些人的手中。
管泊舟有气无力的,看得管泊远也很心疼,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不是小孩子了,留洋的几年一个人在外,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若是这次回来你还想做教育,我会想办法替你安排。”
管泊舟眼睛一亮,脸上难得溢出了几丝笑意,“那母亲和舅舅那边……”
“你放心。”管泊远如今在管家很有话语权,何况他向来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去做,“他们两个我会想办法去安慰,只要你自己觉得高兴就行。泊舟,你这辈子终究是要为自己而活的。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要多多理解,切不可心存不满。”
管泊舟感激得一把抱住了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管泊远轻轻放开他,觉得弟弟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心智如此不成熟。或许让他顺心如意的去做教育更好,真让他进入政界只怕也是赶鸭子上架,他自己做不来别人又有什么办法。
管泊舟的心情总算轻松了一些,可一到杭州,见到马仲和他身后的那一大群人时,他就知道马仲邀请他的目的了。
管泊舟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当年单纯的同窗之情,如今也被染上了世俗的颜色,完全变了味道。他心中感慨,和马仲说话时便只提过去不谈现在。马仲引荐的这些人他更是打过招呼便罢,根本没有深交的打算。毕竟区区一个管泊舟只怕还不足以令这些人如此大动干戈,又是画舫又是宴请的,看重的还是他的舅舅和哥哥。
管泊舟心中叹息,难道他这一生就只能活在舅舅跟哥哥的光环之下了?
在所有人中,管泊舟最不喜欢的就是那姓江的兄弟俩,简直把欲望明晃晃地都写在了脸上。那副急不可耐的讨好让人无比反感,一句话都不想跟他们多说。尤其是那位江家二公子,在画舫游湖时全程盯着琵琶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让人看在眼里隔应在心里。
没想到更出格的事情居然在后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居然当街想要掳劫少女,简直就是色胆包天。
管泊舟皱着眉头,心中已经十分的不悦了。看江家这架势应该在杭州作威作福了多年,周围看热闹的人虽多,却连一个出声插手的人都没有。好在那位少女临危不乱,居然想到跳湖自保,不但有智慧更有勇气。
管泊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白蓉萱轻轻咬着下唇,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
怎么唐学荛还不赶过来?难道是张芸娘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心中正想着,就听江家大公子江耀宗又开了口,“杭州总共也没有多大,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时总打交道,我们和这位姑娘都是相熟的,不过开几句玩笑闹着玩罢了,难道还真能让她跳湖不成?我二弟虽然性格还不够稳重,但却不是胡作非为之人。”
第八十四章·赶来
这番话虽然漏洞百出经不起细细推敲,但眼下这种情况江耀宗也只能想出这种借口。他悄悄向李毅使眼色,看怎么才能想办法把眼前的事情搪塞过去,最好赶紧带着这几位得罪不起的贵客先行离开。
只要送走这几尊‘大佛’,他不信杭州城内还有自己摆不平的人。
郁从筠冷眼看着江耀宗像个跳梁小丑似得上蹿下跳。他是不是以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聪明人,其他人全部都是傻子?
这样糊弄人的话说出来,既令人不齿又觉得可笑。
郁从筠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刺他一下,免得让他以为除了他之外天底下再没有聪明人了,没想到一直站在湖边的白蓉萱居然先开口了。
“这位公子的话我听着不大明白,我什么时候和你们熟悉到开玩笑的地步了?”白蓉萱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张粉嫩的俏脸宛如罩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带着几分被冒犯后才有的冷冽,“恕我眼拙,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哪见过您,还到了相熟的地步?要不您好心给我提个醒?”
一番话说得清脆流利,声音又带着被惹恼后的愤怒。
当场打了江耀宗的脸。
江耀宗表情一黯,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一众人的目光全部都复杂地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尤其是郁从筠,眼神里带着惊喜与好奇,看好戏般地抱着胳膊打量着白蓉萱和江耀宗,表情兴奋极了。便是李毅也难得多看了白蓉萱几眼,神色却显得十分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白蓉萱被这么多人盯得十分不自在。
其实她这样做也算是冒险了,因为她实在不了解这一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看得出来一直帮江家二公子解围的人应该就是他的长兄,为了弟弟的声誉不惜一切地诋毁别人,甚至还说出什么早就相熟这样的话来……白蓉萱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但看得出来江耀宗很忌惮同行中的两个人,不然也不会在这里好言好语的解释上老半天。
以江家在杭州的为人,大可直接先把人掳走了再说。
可见他们心中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白蓉萱也不想惹上江家,毕竟同在杭州商界,舅舅还要开门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果真惹怒了江家回头会不好收场。可在唐学荛赶来之前,白蓉萱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拖延时间。她并不会游水,如果被逼无奈最后真要跳进西湖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重活一世的白蓉萱太知道生命的重要,何况她身上还背负着改变哥哥和母亲命运的使命。
她不能出事,她好好地活着才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回哥哥和母亲,她才能改变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
白蓉萱只能咬着牙和江家大公子对上阵,尽可能拖延到唐家人赶来。
江耀宗恨不得想要吃人!
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怎么能事事都如此的不顺利?本以为这件事可以轻松地揭过去,没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居然敢当面反驳他的话。再一看管泊舟几人的脸色,江耀宗知道江家这次的心血怕是要付诸流水了。
要怪就怪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什么时候出去疯浪不好,偏偏要赶在今天?
江耀宗眉宇间浮上一层煞气,看白蓉萱的眼神变得异常的阴狠,像是一只嗜血的野狼,随时准备扑上来一口咬断白蓉萱脖子似的。
偏偏白蓉萱还没察觉到危险,正伸着脖子神色焦急地张望着。
唐学荛总算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跟着小十四和董家的小厮下人,呼啦啦地跑来二十几个人。
白蓉萱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她手脚一软,差点儿直接栽倒,幸亏唐学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焦急不已地问道,“怎么样?没受伤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事儿,我一切都好。”
唐学荛稍稍放下心来。
虽然陪伴女眷出行,但因为西湖边上游玩的人甚多,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即便他行事谨慎又稳重,但紧绷了一上午的心,确定没什么意外之后也就放松了下来。何况唐学茹又缠着他要买什么零嘴糖人的,小十四还在一旁帮腔说话,他实在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带着两个人找了个会做糖人的小贩,正等着他熬糖作画,就见张芸娘惊慌失措地一路跑着找了过来。
张芸娘的性格唐家人都是知道的,平日里文文静静,说话都跟蚊子似的,这样判若两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她一直跟白蓉萱在一起,这会儿却只见她一个人跑了回来……
唐学荛立刻意识到了事情不好,他急忙迎了上去。张芸娘气喘吁吁地告诉他白蓉萱被一个登徒子给拦住了,是蓉萱趁机让她逃出来报信的。
唐学荛只觉得五雷轰顶!
要是蓉萱出了什么事儿,他怎么对得起姑姑?
唐学荛立刻将张芸娘交给唐学茹照顾,告诉唐学茹赶紧追上前头的董玉泺几人,让她们不要乱动,就在原地等候他回来。他自己则向小十四要了那几个会功夫的小厮,准备跑回去找人。
小十四听了张芸娘的话后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毕竟年少,还不能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得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刺激又好玩,当下就招呼来自己的小厮。不过小厮们早就被分作了两班,其中一班此刻正跟着董玉泺一行人,他身边的只有两个而已。小十四人小鬼大,担心就带这么两个人过去吃亏,毕竟敢当街调戏别人家的小姐,不是仗着家门威风便是人手多,他不敢贸然行动,立刻大叫了一声,“董家的下人都别藏了,出事儿了,快跟我走!”
被周引福和周延福安排隐匿在人群中下人听到他的呼声后,齐刷刷地站出来二十几个,跟上小十四与唐学荛的脚步赶了过来。
也亏得白蓉萱福大命大,没出什么意外,如果真出了事儿唐学荛还有什么脸回家?怎么面对祖母和父母以及姑姑?他急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白蓉萱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才转过身往江家大公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情绪已经缓了下来,淡定自若地问道,“江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江耀宗听他一口叫出了自己的身份,知道对方肯定也是杭州商圈的。这一声称呼也变相证明了他之前的‘相熟’不是夸大之词,只不过是对方认识他,他不认识对方而已。
江耀宗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笑着说道,“没什么,年轻人开玩笑没个轻重,闹得有些下不了台了。”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敢轻易称呼,只能说着这样模棱两可的场面话。
唐学荛又看了江耀祖一眼。
江耀祖这会儿像个被冷雨打湿了的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一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模样。江家这次大费周章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讨好恭维管泊舟,让他看到自己这样不堪的一幕,怕是对江家不会有什么好感,一家人的心血全被自己毁了,他已经猜到回到家父兄该如何地惩罚自己了。
可即便这样,看到白蓉萱那一副弱柳扶风的娇柔模样,他的心就像被人拿着羽毛来回拨弄似的,又瘙又痒。
第八十五章·记起
这样的嘴脸落在唐学荛的眼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准是这位江家二公子色胆包天,差点儿对蓉萱做出过分的事情。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正要张口,就见李毅忽然站出来说道,“唐公子,虽说西湖风景如诗如画,可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再慢慢聊?”
唐学荛没想到对方一口道出了自己的名号,他有些意外地循着声音看了一眼,迎面对上了李毅那双阴沉的眼睛。
唐学荛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不止唐学荛意外,江耀宗也是一脸诧异。但这诧异转瞬即逝,立刻就被愤怒和不满所取代。这个李毅一直悄没声地不肯出头,这会儿却突然冒出来说话了。
江家作威作福惯了,以为谁都要听从他们的命令,稍有一点儿不顺心就觉得威严受到了轻视。可刚才那种情况下李毅如果多嘴多舌的话,说对了江耀宗不会感激他,如果说错了的话,即便江耀宗什么都不说,江会长也不会放过他,明哲保身是最好的办法。可李毅自小到大最清楚的就是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他明白这个时候如果不站出来的话,肯定会惹起江耀宗的不满。
江家能顺利去上海自然最好,如果去不成就还要留在杭州,李毅说不定还要在人家的手底下活着,把人得罪太深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精明的李毅自然要适时的站出来了。
不过李毅也猜到江耀宗不认识唐学荛了。这倒也不算奇怪,毕竟江家总共就两个儿子,二公子是块什么料子江会长比任何人都清楚,江家将来要是交到他的手里,用不上两三年就会把家产全部败光。知道他不争气,江会长对他也不抱什么希望,把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江耀宗身上。而且这位长子的确是块绝佳的经商材料,有时候眼光比江会长还要长远独到。江会长时常对外人夸赞这个儿子有出类拔萃有不世之材,甚至常常能在江耀宗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江会长年轻时就不是什么好人,很多人都说江家二公子最像他早年不懂事时的样子,大公子像他的话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家将来肯定是要交到江耀宗手里的,到时候给江耀祖娶一个媳妇摆在家里,他在外面胡闹一段时间也就倦了,随着年纪增长玩心大概也就小了。到时候让江耀宗好好照顾这唯一的弟弟,江家的运势也不会受到影响。
因此自江耀宗年纪到了之后,江会长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他一些运营手段和为人处世的道理,江耀宗每日都在江家和三江商会之间来回的返复,对于外人都不怎么认得。何况他又完全承袭了江会长的脾气性格,对于小来小去的商户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像唐家这种只有两家店铺的小门小户,三江商会连看都不会看的。
李毅在这一点上就比江耀宗强太多了。
他手底下养着的闲帮虽然总是生事,让他的名声也变得不好起来,但却总能带回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来。何况他这个人心细如发,喜欢钻营,见过的人都会记在脑袋里。眼前这位唐家的大少爷每年端午赛龙舟的时候都会参赛,虽然拿不到最好的名次,但却给李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记得有一年赛龙舟时不知谁家一个孩子被人挤掉了水里,唐学荛想也没想得跳进去把孩子捞了上来,回头又浑身湿漉漉地参加了比赛。
李毅在杭州的名声不亚于江家,唐学荛曾经远远的见过他两次。不过这两伙人在唐学荛的印象中都称不上什么好人,他对江家没好感,对李毅也是同样如此。何况此刻他还惦记着董玉泺一行人,不想在这里多做纠缠,只想带着白蓉萱赶紧离开。
就在唐学荛犹豫的时候,李毅已经向江耀宗开了口,“你带几位客人先往前走,我和唐公子说几句话就跟上来。”
江耀宗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了下来,又向周围看热闹的游人道,“一场闹剧罢了,大家都散了吧。”
郁从筠热闹还没看完,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江耀宗恨不得直接将他扔到湖里去。偏偏人家身份摆在那里,又是跟管泊舟一起来的,江耀宗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他只能瞪了傻站在一旁不知作何反应的马仲和马侚一眼,“马兄弟,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往孤山那边走吧。”
口气倒是异常的客气。
马仲这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声,准备带着管泊舟几人先行离开。周郴是个顶聪明的人,这会儿已经把眼前的状况看了个明明白白,不过他只是个外人,除了管泊舟和郁从筠之外与谁都谈不上有多熟,他秉持着父亲常挂在嘴边上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精神,兴致缺缺地向管泊舟道,“这里阳光明晃晃地照得人头疼,泊舟,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休息会儿吧。”
管泊舟看了白蓉萱和唐学荛两眼,轻轻点了点头。
白蓉萱却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管泊舟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他为什么会来杭州呢!
在听到周郴称呼那位年轻贵公子为‘泊舟’的那一刻,白蓉萱终于记起了这位一直让自己觉得很眼熟的人是谁。
管泊舟,上海市长管泊远的亲弟弟。
上一世在上海的时候,白蓉萱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年冬天上海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天气算不上冷,雪一落在地上便化掉了,湿哒哒的很不好走。当时她带着吴妈又一次跑到白家大门前,正好撞见白玲珑打扮得花枝招展从大门口走出来,看到白蓉萱后,一脸娇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转瞬就变得嫌疑又鄙夷,“你们这对主仆真是不要脸,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只知道往人身上贴,你们是不是穷得过不下去日子了,非要死皮赖脸的堵在别人家门前捞好处才行?没钱是吧?我给你!”说着,她从随着携带的皮包里抽出一沓钞票,随手向白蓉萱甩了过来。
钞票像雪片一样洒落下来。
“捡呀!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要钱吗?”白玲珑一双波光流转的漂亮眸子里全都是轻视,“下贱骨头,当着别人的面千万别说你也姓白,没得让人恶心。”
白蓉萱眼泪在眼圈里直转,咬着牙瞪着她。
白玲珑轻轻地哼了一声,“你不用觉得委屈,说你下贱都是抬举你了。你这样贱兮兮地跑到别人家门口来,不就是为了让人指着你的鼻子骂吗?心里是不是舒坦多了?你要是喜欢可以经常来,我有的是时间骂你。”
“你……”吴妈气不过,站出来护在白蓉萱的身前,“枉你还是大宅院里出来的小姐,满嘴污言秽语说得是什么话?”
一句话还没说完,白玲珑随手一个巴掌甩了过来。这一下突如其来,吴妈没有丝毫防备,脸被打得火燎燎的,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白玲珑看。
第八十六章·玲珑
“下贱坯子身边能带着什么好人?”白玲珑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一脸嫌弃地说道,“今天就教你个规矩,在我们白家,主子说话的时候做奴婢的是不能插嘴的,惹得主子不痛快是要被打板子的,今天便宜你了,本小姐亲自动手赏你个耳光,让你也长长见识!”一边说,一边将擦过手的手帕丢在了吴妈的脸上,“白白脏了我的手,多看你们一眼都嫌恶心,隔年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寒风一扫,手帕飘落在地,顿时染上了污泥。
吴妈气得浑身乱颤,“你……”
白玲珑轻蔑地瞥了吴妈和被她老母鸡一样护在身后的白蓉萱一眼,神色显得十分轻狂,“你们就是那活在烂泥底的青蛙,别总想着往上爬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好命可以登高望远一呼百应的。这样拖家带口的跑到别人家门口来,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都够让人笑一场的了。我奉劝你们一句,从哪来回哪去,只要有我白玲珑一个人在,你就别想踏进白家的大门一步!”
白蓉萱使劲儿憋回即将流出来的眼泪,努力控制着情绪道,“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当得起白家的主了!”
白玲珑嗤地一声笑,“我能不能当得了这个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不信你就试试看,没有我发话你能不能踏进白家的大门吧?”说到最后,她声音变得异常冷漠,“白蓉萱,天底下就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听说当年你父亲在白家呼风唤雨,我父亲虽然是兄长,但却要处处忍让,如今又怎样了呢?他的女儿还不是被我揉捏在手里,想怎么羞辱就怎么羞辱?他九泉之下若是有灵,大概眼睛都闭不上,只会恨你无能无势,还总想恬不知耻的想沾白家的光吧?”
白蓉萱气得浑身发抖,“你说我就说我,为什么又要牵扯上我的父亲?”
白玲珑微微一笑,“你还真会顺着杆往上爬,我不过顺嘴说了那么一句,立刻就被你掐住不放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三叔的女儿还两回事呢,别忘了当初你们这一家是怎么被祖父赶出家门的。我为人子孙,可不敢对祖父不敬,他老人家虽然已经仙逝,但至死都没有原谅你们,立下遗嘱不许你们踏入白家大门,我们身为白家儿女,怎么能违背他老人家的话呢?”
说到这里,白玲珑的语气带着几丝玩笑意味,“你要是真见不惯我的做派,也犯不着在这儿一副可怜相的跟我辩白,不如去找祖父说情,只要他老人家答应,我们没一个敢有意见的。”
“你……”吴妈气愤不已,冲着白玲珑叫道,“白老太爷已经仙逝多年,你这么说分明就是咒我家小姐去死,你一口一个下贱坯子,可你言行举止如此粗俗无礼,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白玲珑淡定自若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你的脸不疼了是不是?牙尖嘴利,果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养条狗也整日龇牙咧嘴的。我明白告诉你,刚才打你一耳光是我心情好,亲自赏你的,你再在这儿跟我横冲直撞的,我就吩咐人动手了。你是她白蓉萱忠心耿耿的一条狗对吧?我们白家养的可全都是狼,他们下手没轻没重的,到时候把你打死打残了,你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白玲珑的话说完,站在大门口几个身材雄健伟岸的家丁看白蓉萱和吴妈的眼神更阴暗了。
吴妈被他们的样子吓了一跳。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从门里跑了出来,拿着一件貂裘大衣披在了白玲珑的肩上。白玲珑不悦的挑了挑眉,“你真是越来越懒散了,拿件大衣也这么磨磨蹭蹭的。”
这个丫鬟是自小跟着白玲珑的,为人又机敏牢靠,非常得白玲珑的欢心。因此平日里也敢跟白玲珑说几句玩笑,见白玲珑脸色如常,并没有生气的征兆,她连忙赔笑着说道,“小姐您急什么,管先生不是还没到呢吗。我为了给您找这件大衣,可费了不少功夫呢,不过看小姐贵气逼人,今晚舞会上肯定能艳压群芳,保证让管先生的眼睛离不了您的身。”
白玲珑高兴地抿着嘴笑了笑,“就你的嘴巴最甜会说话。”
丫鬟瞥了白蓉萱与吴妈两眼,“你们怎么又来了?”
“她们来有什么不好的?”白玲珑哼了一声,洋洋得意地说道,“每天都有送上门被人骂得你们还不高兴呀?自打她们这一对主仆厚着脸皮来认亲,我想骂人的时候就到门口来骂几句顺顺心,你们少挨了多少骂呀,记着人家的好吧。”
丫鬟冷笑着说道,“难不成还要奴婢感谢她们不成?”
“谢不谢的全是你的事儿,我哪管得了那么多?”白玲珑伸长了脖子往路口望了几眼,见还没什么动静,这才叹着气说道,“我这人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张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可不敢再管东管西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回头又该有那有眼无珠的人说我不配做白家的小姐了。”
丫鬟连忙捧着她道,“小姐是正儿巴经白家的大小姐,谁敢说什么?真是瞎了她的狗眼,也不抖一抖自己身上的三两骨头,看配不配?”
“瞧你说的。”白玲珑把肩上的大衣整了整,“人家血脉可高贵着呢,骨子留着我三叔的血,当初我父亲都要被他踩在脚底下,头都抬不起来,要不是他短命无福,这会儿白家说不定还是他只手遮天了呢,咱们都要排在后面给人提鞋了。”
白蓉萱听她话里的意思,当年父亲白元裴还在世时,因为很受白老太爷的青睐所以得罪过白玲珑的父亲白家二老爷,白玲珑也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因此阴阳怪气的一直和白蓉萱过不去,大概是想替父亲出一口气。白元裴已死,她有力没处使,只好从白元裴膝下的儿女身上动手了。
白蓉萱听她提起自己的父亲,眼圈又红了起来,被自己压制着的委屈和痛苦一点点溢了上来,眼泪差点儿就要夺眶而出。
白玲珑见到她这副模样尤其得意,骄傲地扬着下巴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路口传来一阵汽车的喇叭声。
白玲珑身边的丫鬟惊喜地叫道,“咦,管先生到了!”
白玲珑心情激动,连忙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又小声问丫鬟,“我的妆容没花吧?”
“一点儿都没有,可精致呢。”丫鬟讨好地说道。
白玲珑小声嘟囔道,“咱们这老宅院就是不好,路又窄又不好走,车子都开不进来,也不知道新建的房子什么时候能完工。”说到这里,她冷冷地横了白蓉萱一眼,嫌弃地斥责道,“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给我滚!”
没等白蓉萱开口,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车门打开,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走了下来。他穿着笔挺的西式洋装,宛若一株青翠的松柏,散发着雄伟坚韧的品格。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把油纸伞,步履沉稳地走到白家大门口,干净俊逸的面容在飞雪中像是一幅优美沉静的水墨画。
白玲珑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几分,娇声叫道,“泊舟,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了你好半天,冻死人家了。”
声音娇滴滴的,带着浓浓的讨好与撒娇,和之前羞辱白蓉萱时简直判若两人。
第八十七章·初见
管泊舟原本冷峻的面容在翩翩飞雪中显得柔和许多,他脸色平静地说道,“许是下雪的关系,路上有些不好走……”
相比于白玲珑的激动与兴奋,管泊舟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显得十分平淡,像是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声音也有些冷漠,带着居然于千里之外的清冽。
偏偏白玲珑像是感受不到似的,没等管泊舟说完话就一把揽住了他的胳膊,“哎呀,你解释什么,又没人怪你。你能来接我就很感谢了,哪敢还跟管二少爷顶嘴耍横?”
管泊舟轻轻侧过身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白玲珑突然靠近的亲昵。
对于白玲珑的举动他显得有些抗拒和无奈,悄悄转过身看了一直站在风雪中的白蓉萱与吴妈二人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解好奇,“她们……”
白玲珑似乎不想让管泊舟知道白蓉萱的身份,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急忙拦住了他的话,“没什么,不知道从哪来的难民,上门乞讨的!我们快走吧,今天的舞会可不能迟到,会让人说我们不礼貌的。”一边说一边拉着管泊舟向汽车的方向走,还不忘回头交代贴身的丫鬟,“你把洗澡水给我准备好,我晚上回来肯定要用到的。”
丫鬟痴迷地望着管泊舟出众的外表,闻声立刻点了点头。
白蓉萱和吴妈一身狼狈,虽说达不到乞丐的标准,但落在管泊舟的眼中依旧十分得可怜。他走回到车前,还不忘回头多看了几眼,眼神显得有些担忧。白玲珑片刻都不耽搁地打开车门,自顾着坐了进去,还热情地招呼道,“泊舟,快坐到车厢里来,这鬼天气真是要冻死人的。”
“等一下。”管泊舟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迈着步子走了回来,将手中的油纸伞递到了白蓉萱的手边,“外面太冷了,赶紧回家去吧,小心着凉。拿着这把伞,好歹能遮些风雪。”
白蓉萱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管泊舟轻轻叹了口气,以为她已经冻僵了,把伞硬塞到了白蓉萱的手中。白玲珑在车子里大声叫道,“泊舟,你快过来,和她们牵扯什么?一会儿真要迟到了,我可不帮你圆谎。”
管泊舟冲白蓉萱和善地笑了笑,还不忘提醒道,“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去,可以到教堂去取暖。那里是洋人的地界,他们的牧师都很和善,还提供水和食物。这么冷的天气千万不要在外面逗留,到了晚间会冻死人的。你如果找不到教堂的地址可以和人打听,许多人都知道,你一问就知道怎么走了。”
这是白蓉萱来到上海后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
她震惊地望着管泊舟,过了许久才低着头轻声道,“谢谢。”
白玲珑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泊舟,你到底在做什么?快过来呀,你再这样我要生气的。”
管泊舟不好再留,冲白蓉萱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告辞,快步走回到车子前。
白蓉萱一直望着那辆车子驶出视野,这才回过神来。
白玲珑的丫鬟冲她们嫌恶地呸了一声,“泥腿子,不要脸!”说完噔噔走进了白家的大门。
那柄油纸伞白蓉萱一直带在身边,她心中始终记着那位一面之缘的先生,虽然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已经渐渐忘记了他的音容相貌,却一直记得他陌生的好心与善意。
只是没想到重活一世,白蓉萱居然提前见到了他。
管泊舟。
她还记得这个名字,上一世对自己冷酷无情说尽了难听话的白玲珑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会像个怀春少女一般笑得温柔又甜蜜。
白蓉萱忍不住多看了管泊舟几眼。
管泊舟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她眼神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明媚的双眸甚至比湖水还要清亮透彻。他不明白少女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有些费解地皱了皱眉。
难道……是在自己寻求帮助?
管泊舟的步子渐渐缓了下来。周郴见状,连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别耽误工夫了,我们脚步要快一些,不然一会儿日头都要下山了。”
管泊舟见白蓉萱没有说话的意思,以为是自己多心,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被周郴拉着向前走去。
江耀宗狠狠地瞪了惹是生非的弟弟一眼,赔笑着跟了上去。江耀祖还惦记着白蓉萱,但见到她家人已经赶来,何况已经闹到管泊舟面前,他知道今天肯定没办法成事了,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白蓉萱几眼,急忙追上了哥哥的脚步。
一行人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了李毅和唐家人在湖边上站着。
见管泊舟和江家的人渐渐走远,李毅这才上前了几步,“唐公子,我姓李,单名一个毅字,想来您应该不认得我。”
“虽然不认得,但也听过您的名字。”唐学荛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对李毅充满了防备。
李毅笑了笑,“既然听过,那便好说多了。这件事儿江家事后可能不会轻易善了,你心中要有个准备才行。”居然在好心地提醒唐学荛。
唐学荛微微一愣,他来得晚还不知道中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闻声有些诧异地说道,“江家不会善了?他们家二公子欺负我的妹妹,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有理没理不是你和我说了算的。”李毅打量了唐学荛几眼,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白蓉萱,“令妹定亲了没有?”
唐学荛立刻警觉了起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我毫无交情,这样问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吧?”
李毅见他一脸防备,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他甚至想直接一走了之。不过唐家在杭州一直本本分分的,他手底下那些闲帮三天两头地惹事,没一个肯消停的主,可每个都对唐家赞誉有加,甚至没一个去唐家店铺门前滋事。李毅觉得好奇,问过小乙子才知道,唐家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他们这些地痞流氓虽然三教九流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最重视江湖规矩,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还没下作到不分青红皂白地找人麻烦的地步。
李毅觉得江家这次耗费财力招待管泊舟的打算要落空,以江会长和江耀宗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可能不找个背锅的出气口。自家的江耀祖再怎么不好也是老江家的种,江会长大概又会像往常一样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顶多罚他闭门思过几天也就算了。但唐家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甚至他们会觉得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眼前这位漂亮的小姑娘。
江会长那种小心眼报复起人来手段可阴着呢,唐家这一门子好人未必能受得住。
李毅冷冷地开口道,“如果令妹定亲了还好说,要是没定亲不如送到外地亲戚家躲些日子吧,等江家二公子过了新鲜劲儿有了新的目标再回来,这样也妥当些,你说呢?”
唐学荛比李毅年纪小了好几岁,虽然被唐崧舟放心历练了几年,但毕竟自小生活无忧被保护得很好,没受过什么打击,因此养着一身的傲骨。他听了李毅的话,不忿又不屑地说道,“怎么?难道江耀祖还敢来我们唐家抢人不成?”
第八十八章·钱家
李毅觉得唐学荛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聪明,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简单又方便,听了唐学荛如此孩子气的话后就什么都不想说了。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多提醒一句,强压制住心底的不耐烦简洁地说道,“这种事儿江二公子做得还少吗?几个月前永安坊钱家的小姐为什么被逼上吊?要不是贴身的老妈子发现及时,钱家小姐这会儿早就成冤死鬼了。”
这件事儿唐学荛听都没有听过,闻声一脸不解地盯着李毅,有点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扯上永安坊的钱家。
李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这种脑筋不会转弯的人说话,迈开步子就往前走去。
唐学荛微微一愣,觉得李毅和传闻中一模一样,是个脾气古怪冷酷无情的人,说翻脸就翻脸,简直令人措手不及。
唐学荛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见李毅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事情又关系到白蓉萱和唐家的安危,他连忙快步追了上去,“李公子,请留步!”
李毅却故意加快了步伐。
唐学荛也赶忙跟上,快跑几步才拦在了李毅的身前,“李公子,请你把话说清楚,我明白事情的始末才知道该怎么防微杜渐,你这样说半句留半句的,不但让人理解不了还会耽误事。”
好像唐家以后出了什么事儿都是他李毅责任似的。
李毅黑着一张脸,模样看上去异常的冷冽又可怕。偏偏唐学荛像是看不到似的,拦在李毅面前说什么都不让他离开。
刚刚不是他自己要留下把话说清楚的吗?说了这么两句就要离开怎么能行?
跟着李毅的下人打量着他的脸色,只等他一声令下就一拥而上把唐学荛解决了。
李毅背着手叹了口气,到底不想唐家这种单纯善良的人家吃亏,耐着性子解释道,“永安坊的钱家知道吧?”
“知道。”唐学荛立刻点了点头。他不但知道,还跟钱家有生意上的往来,钱家经常在唐家的铺子里采购茶叶。
李毅嗯了一声,继续道,“几个月前钱家的小姐在家人的陪同下去普陀寺敬香的时候不知怎么给江家二公子撞上了,当时碍于她家人都在身边没能下手,等到了半夜居然摸黑翻墙跳进了钱家。他事先买通了钱家的小厮,知道具体的位置,直接溜进了钱小姐的闺房,幸好钱小姐那晚上睡得不好,江家二公子又在手忙脚乱中撞翻了一个凳子,被钱家小姐发现有人进了房间后立刻大声呼救,他这才没有得手。江家二公子被钱家人堵在了房间里,面对钱家人的指责非但不怕,还有恃无恐地告诉他们这件事儿如果真闹开了传出去,丢脸的还是钱家。他一个男人不怕别人非议,但钱小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唐学荛听得瞪大了眼睛,“什……什么?他居然敢溜进钱家?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江家无法无天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吗?
李毅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钱家担心事情败漏有辱家风,所以不敢声张,又碍于江家的势力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忍气吞声地送走了江家二公子。没想到江家二公子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他手底下的人转头就把这件事儿当玩笑宣扬了出去。市井传言一传十,十传百,事情渐渐地就变了味道。甚至有人说江家二公子和钱家小姐已经行了好事,还有人说是钱家看中了江家的地位,故意让钱小姐勾引的江家二公子,不然钱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怎么就那么赶巧江家二公子一进去就摸到了钱小姐的闺房?”
唐学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似乎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严重,而他居然什么也没听到过。
李毅道,“钱家没脸做人,只好想办法把事情解决掉,他们想着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将钱小姐嫁给江家二公子才能平息众人的议论,委托了和江家熟悉的人上门说亲,本以为江家二公子既然敢夜闯钱家,肯定对钱小姐情有独钟,这件事儿应该能成。钱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一心想着攀龙附凤,有这么个难得的机会能和三江商会搭上亲家,乐得早就找不到了北。”
唐学荛听着来气,心中对钱家万分鄙夷。想到之前李毅提到钱家时语气中的那股子轻视,他更瞧不起钱家的行事做派了。
李毅道,“谁成想事情完全没按照钱家的计划来,江家二公子记性不大好,当时图得也不过是个新鲜,转头莳花馆来了两个新妓,他就把钱家小姐忘在了脑后。江夫人更是直言钱家和江家门不当户不对,想要攀高枝也不是这么个攀法,还诬赖一系列的事儿全都是钱家自导自演的,让他们不要什么脏水都往江家泼,还是要管好自己家的女儿,别一个个都狐媚子霸道的,是个爷们儿就往上贴。”
李毅平时话少,这次为了把事情解释清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觉得腮帮子都有些累,忍不住停歇了片刻,见唐学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才继续道,“钱家得到消息后气得上窜下跳,可惜不是江家的对手,只能偃旗息鼓自认倒霉,还要将女儿沉塘以示清白。钱小姐得知消息后当夜上吊,被贴身老妈子救了下来,之后就被家人送到了深山里的老庙中静修,估摸着这辈子是回不来了。”
唐学荛听着心惊不已。
钱家这一系列的事情他不知道,但钱老爷之前得过一场重病他却听到过。当时钱家在唐家的茶叶铺子里订了一批茶叶,正好货到了钱家没人来取,唐学荛吩咐店里的伙计得闲给送了过去。伙计回来告诉唐学荛钱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下人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大气都不敢喘,接了他的茶叶什么都没说的就把他赶出来了。
唐学荛当时还以为钱老爷快不行了,特意告诉了父亲。唐崧舟却叮嘱他不要管别人家里的事情,如果钱老爷真传出了病逝的消息,作为乡邻他们肯定要过去祭拜的。
唐学荛就把这件事儿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想,钱老爷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儿气病的。
李毅把事情说完了,出声提醒道,“江家二公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你最好不要掉以轻心,还是要管好自家的门户,如果有外地亲戚的话,也可以送家里的小姐去暂住一段时间,以我对江家二公子的了解,过段时间他又找着新欢就淡了,更不会记得你妹妹是谁了。”
唐学荛听到这里,一改之前对李毅不好的印象,深深向他鞠了一躬,“多谢李公子好心提醒,我永记您的这份恩情,以后若是有我能出力帮忙的地方,唐某一定全力以赴绝不推辞。”
他也留了个心眼,只称‘自己’未称‘唐家’,以后李毅要是真有什么事儿求到自己这儿来,也不会牵扯上唐家。
李毅何等聪明,自然知道他的这份鬼心思,不过对于所谓的回报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唐家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小商家罢了,他还真就没放在眼里,以后也不想跟唐家打什么交道。至于为什么会说了这么多话提醒他,只是良心发现不想让唐家这种老实本分的人家吃亏罢了。
李毅随意地摆了摆手,正准备要走,没想到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他后背一痛,居然被人给偷袭了!
第八十九章·野猫
这一下事发突然,不止李毅没有防备,跟在他身边的下人也都没想到。要不是那一声惊呼,只怕众人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李毅诧异地转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刚及他肩膀的小丫头,年纪看上去不太大,手中握着一根木棒子,咬牙切齿一脸地瞪着自己。
这哪来的疯丫头?
没等李毅反应过来,小丫头居然举起木棒,还准备再次攻击李毅。刚刚是因为自己没加留意才会被打中,这会儿再受一棒子他以后还怎么混?
李毅一把抓住了木棒,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
小丫头片子还打上瘾了?
下人也急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关心道,“家主,没事儿吧?”“打伤了没有?”还有人一脸凶神恶煞地瞪着小丫头问,“哪来的黄毛丫头?”“你知不知道这位爷儿是谁?”“你活腻味了吧?”“是不是找死?”
没想到小丫头见状一点儿不怕,力气虽然没多大,但却拼命地争夺木棒,想要从李毅的手里抢回来。
李毅忽然觉得她那副摇头晃脑咬牙切齿的模样有点儿像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野猫。
没等李毅开口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唐学荛已经惊声叫道,“学茹!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把木棒放下!”
唐学茹不断扭动着身子,无奈力气实在太小,木棒牢牢被眼前高大的男子握在手中,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抢夺不过。
唐学荛完全不明白妹妹这是怎么了,晕头转向的叫道,“你怎么回事,还不给我放手?”
唐学茹以为他在帮自己说话,面对李毅不为所动的模样更生气了。这个登徒子显然没将她哥哥和唐家放在眼里,今天就让他见识见识姑奶奶得厉害!
唐学茹个子不高,像只兔子似的跳来跳去,可木棒就像长在了对方手里似的纹丝不动,最后她没办法,干脆跳起来向男人的手上咬了过去。
还会动嘴?
李毅觉得很有意思,果断松开了手。
唐学茹这会儿正跟他较着劲,拼命向后拽着木棒。李毅忽然泄力,她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砰地一声坐在了地上,屁股火辣辣的一阵疼。
匆匆跑过来的白蓉萱急忙将唐学茹从地上扶了起来,关心地问道,“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白蓉萱到现在脑子还迷迷糊糊的,觉得一切都像个不真实的梦似的。她怎么会突然遇到色狼,又恰巧碰上了上一世的管泊舟呢?她这会儿又惊又怕,心跳剧烈,想到江耀祖那色眯眯的样子就恶心,可转念又会想到管泊舟前世递伞时温柔的神情……
恍惚中她注意到唐学茹提着个棒子远远地跑了过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唐学茹已经奔着李毅和唐学荛冲了上去。当时唐学荛离李毅很近,李毅又刚好抬起了手,从后面看很像李毅要打唐学荛的样子。
唐学茹怎么能容忍哥哥被人欺负?白蓉萱想要开口解释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唐学茹一棒子敲在了李毅的背上。
唐学茹一把挣开白蓉萱,指着李毅叫道,“你这个不要脸的流氓,居然当街调戏女子,我今天非要让你长个见识,得让你知道欺辱女人的下场!”举着棒子又抡了起来。
唐学荛急忙拦在前头,“你疯了吗?赶紧把木棒给我放下,真打伤人怎么办?”
“你走开!”整个唐家唐学茹最不怕的就是这个哥哥,自小到大哥哥都对她特别的好,无论她有什么古怪点子都会想尽办法满足,每次她惹了事被父亲惩罚,也都是哥哥跑过去求情,有时候还要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不知帮她背了多少黑锅。
眼前这个臭着一张脸的男人居然还敢动手打自己的哥哥,唐学茹非要跟他拼命不可。
李毅眯着眼睛一脸危险地盯着唐学茹张牙舞爪的可爱模样。
唐学茹看到他的表情更有气,大声道,“你瞪着眼珠子看什么看?我可不怕你!你要是不服我们就过过招,我哥哥手无缚鸡之力,欺负他算怎么回事儿?”
这边有热闹可看,立刻又围上来不少人,首当其冲的便是小十四,他一脸兴奋的笑意抱着胳膊站在人群最前面,眼睛里光芒四射,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有趣的场面。
唐学荛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什么时候手无缚鸡之力,需要自己的妹妹保护了?
唐学荛伸手要去捂唐学茹的嘴。
唐学茹东躲西躲的,提着棍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叫道,“你别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有本事和我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臭着一张脸给谁看?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茅坑里的硬石头是不是?”
茅坑里的石头?
跟着李毅的下人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被人这样形容,一时都有些忍俊不禁,有两个笑点低的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李毅的脸色更难看了。
唐学荛找准机会,一把抢过唐学茹手里的木棒,大声斥责道,“你能不能老实会儿听我把话说完!”
唐学茹像只被惹怒了的小老虎似的,蹦跳着要往李毅身上蹿,张牙舞爪的差点儿把唐学荛的脸抓伤。唐学荛挡在她和李毅中间,白蓉萱则在后面死死抱住了她的腰。
唐学荛没办法,拿着棒子敲了下唐学茹的肩膀,“学茹!你再闹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唐学茹愣了愣神,“你打我干什么啊?我这是在帮你报仇呀。”
“报什么仇?”唐学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脸无奈地说道,“这位是李公子,人家是在好心提醒我,你怎么不分青红道白的乱打人?”
“他?”唐学茹一脸狐疑,指着李毅问道,“他这个长相的会是好人?”
‘扑哧’——跟在李毅身边的下人没忍住,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李毅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唐学茹转过头望着白蓉萱,“你没事儿吧?欺负你的人是他吗?”
总算关心到了正题上。
白蓉萱连忙摇了摇头,“幸亏荛哥来得及时,我什么事儿都没有。欺负我的人也不是他……”
没等她说完,唐学茹已经一把拉开了她的手,冷静地喘息了片刻,瞪着李毅说道,“即便不是你欺负的人,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才我打了你一棒子,你又害我摔了一跤,咱们就算扯平了!”
李毅没有开口。
唐学茹找了一圈,看到唐学荛拿着自己费尽心力找来的木棒,又一把抢了回来,“那个色狼呢?”
唐学荛道,“走了。”
“往哪走了?”看唐学茹的模样,似乎还想追上去似的。
“你要干什么?”唐学荛警觉地问道。
“当然是为民除害!”唐学茹义愤填膺地说道,“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居然敢欺负我姐姐,我去和他拼命!”
唐学茹当时见张芸娘跑过来报信时,就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偏偏张芸娘被吓得脸色苍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毕竟是自己长姐未来的小姑子,而且今天还是受邀跟唐家一起出来游湖玩乐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张家和唐家以后可怎么相处啊?所以她只好强行忍耐把张芸娘带到了董玉泺的身边去。
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见唐学茹怒发冲冠地带着眼角含泪脸色惨白的张芸娘过来都吓了一跳。唐学茹什么都没说,把张芸娘交给唐学萍转身就走,半路上还特地找了个顺手的‘凶器’追了上来。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会打错人。
第九十章·安慰
李毅觉得唐家这一大家子人都够有意思的。
动不动就跳湖的,听不明白话的,拿着棒子乱拼命地……他无语地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的转身就走了。
唐学荛看他背影的眼神充满了尴尬与歉意。人家明明是在好心提醒自己,却无缘无故挨了自家妹妹一棒子,这事换作是谁只怕都会不高兴。
不过唐学茹的话倒是也提醒了他,李毅和江家的关系并不是秘密,外界传言李毅为了进入三江商会,恨不得在江家父子面前俯首称臣,姿态摆得极低,经常要出面为江家摆平烂摊子,为此把李家的名声和家风都带坏了。正常人都会把李毅和江家划在一个圈子里,对他的评价一直不怎么好听,不过李毅似乎对此并不是特别在意,一直独来独往,再加之他常年阴沉着脸,手底下又养着一大群闲帮,别人见了他就害怕,走路遇上了都要绕着走。
李毅为什么会突然好心提醒唐家要提防江家二公子呢?
唐学荛觉得事情蹊跷,有点儿想不明白。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纠结事情缘由的好时候,玉泺表姐那头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唐学荛张罗着人手赶紧去前面与董玉泺几人会和,路上还不忘简单关心了白蓉萱几句,确定她反应灵敏连衣角都没有被江耀祖碰到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唐学茹却一路鼓着个腮帮子,越想越觉得有气。刚刚出事儿的时候她怎么就没在跟前儿呢,否则非要好好教训那个登徒子一顿不可。她满脑子冲动,根本就没想过江耀祖身边带了几个人,自己是不是对手一类的。
小十四跟在唐学荛身后,一反常态的安静了下来。唐学茹陪在白蓉萱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白蓉萱的手脚冰凉,身子微微颤抖着,见到董玉泺和唐学萍几人的时候才稍稍缓过来一些。
董玉泺几人在张芸娘抽抽搭搭的讲述下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白蓉萱平安归来,一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关心着她的安危。见到熟悉的亲人都在眼前,白蓉萱渐渐有了些精神,一一回答着她们的问题。
得知白蓉萱情急之下居然想到跳湖自保后,每人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白蓉萱知道这番话吓到她们了,连忙开口解释道,“事急从权,当时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才想到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到荛哥过来救我。何况我根本不会游水,怎么可能跳湖呢,我还这么年轻,有很多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心愿没有完成,才不想这么憋憋屈屈的死掉呢。”
董玉泺没想到她那样紧要的关头还能如此的冷静,看白蓉萱的眼神变得又惊奇又佩服,“你这丫头,想得还挺周全。”又皱着眉头向唐学荛打听,“这个江家是怎么回事?地头蛇吗?他们家里人这样行事,居然都没有人管?”
唐学荛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家无法无天惯了,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口碑名声,家里没什么好人。”
“难怪会养出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董玉泺生气地说道,“这种败类如果托生在董家,早就被执行家法处置了。”
“江家要是有那个魄力,江家二公子也不会声名狼藉到今天这个地步。”唐学荛一脸愤慨。
唐学萍一颗心怦怦乱跳,手脚无力,眼见着西湖周围游人络绎不绝,她看谁都觉得危险,一刻钟都不想待了,见董玉泺和唐学荛你一句我一句的,居然想在这里聊下去,她急忙出声阻止道,“有话也别在这里说了,我们还是先到铺子里去,等蓉萱缓一缓精神我们就坐马车回家里。她脸色实在不好看,过年时又刚生过一场病,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诊诊脉,别出什么问题才好。”
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没有了游玩的兴致,听她这样一说都觉得有道理,拥簇着白蓉萱往唐家开在西湖边上的茶叶铺子走去。
钱妈妈见状立刻护在了董玉泺的身边,眼神紧张的四下张望着。董玉泺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到底年轻不知事,不如周管事想的周全,还以为太平盛世不会出什么状况呢。幸好他们兄弟俩未雨绸缪,安排了这么多人手护卫,要不然刚刚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白蓉萱那边刚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完全清楚,还以为能把白蓉萱救下来是因为唐学荛带足了董家的人手,成功震慑住了对方,才能把人完好无缺地平安带回来。
钱妈妈听了连连点头,“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江家在杭州敢这样行事,肯定仗着后头有势利庇护,我们董家在苏州还能说得上话,在杭州没就那么容易了。真要是对拼起来未必能占优,好在蓉萱小姐机敏过人又临危不乱,事情这才没有恶化下去。”
“不过我觉得事情未必会这么简单翻过去,回到舅舅家我立刻就写信告知祖母。唐家没什么靠山,真遇到事祖母不可能不管,得让她老人家提前知晓才行。”董玉泺就怕舅舅被人报复,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动手,背地里使些阴诡手段防不胜防,唐家未必真能招架得住。
钱妈妈觉得很有这个必要,尤其这会儿小姐还在唐家住着。她闻声想也没想地答应了,“最好让孙问也住到家里来,唐家的下人实在是少了些。”
孙问此刻被董玉泺安排到了郊区的董家庄园里,管束那边的家丁和下人。
董玉泺当机立断,立刻就同意了,“一会儿到铺子里,你找个机会吩咐家里的小厮跑个腿,让孙问带几个年轻有力的家丁过来。回头要是真动起手来,也要保证咱们不能吃亏才行。”
钱妈妈如临大敌,紧张地点了点头。
张芸娘悄悄走到白蓉萱的身边,带着哭腔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真的还好吧?”
她刚刚听到白蓉萱被逼得差点儿跳湖,自责的几乎当场晕过去。她就不该自己跑回来的,陪在白蓉萱身边好歹有个伴儿,不至于让她一个人面对江家那位臭名昭著的二公子。
白蓉萱就怕她多想,见状连忙出声安慰道,“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事发突然有点儿慌,手脚没什么力气而已,缓一缓就好了。你千万不要自责,刚刚那种情况你如果不跑,也不过是多搭一个罢了,就是因为你求援及时,荛哥才能适时地赶过来救下我,所以我今天平安脱险,靠得全是你的功劳。”
张芸娘虽然性子单纯却又不傻,哪里听不出来白蓉萱是在安慰自己。她眼圈含着泪珠,感动地说道,“都是我的错,好端端的买什么绢花,要不是在那儿多耽搁了一会儿,咱们也不会遇上他们了。”
“你刚刚不是亲耳听到了吗?咱们从三潭印月岛离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我了,为了找到我的行踪,还特意派人去向艄公打听,之后就一直如影随形,早就打上了我的主意,你就算不买绢花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绊住我们的,你我再怎么有心,又怎么会留意到暗中有人窥探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