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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盯梢

    虽然还没到中午,但明晃晃的太阳顶在头上,路上的行人和商贩又挤挤攘攘的,董玉泺觉得这个时候无论走哪边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她轻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小十四就站在她身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这个姑姑平时在董家是出了名的娇贵不爱应酬,除非他曾祖母亲自出面,否则谁的面子也不给,想让她在烈日下出门,一般人还真就没那个斤两。

    小十四笑着出声帮她解围,“姑姑,我想去坐船。这个时候泛舟于西湖,不比和那些人挤在一起好太多了吗?等吃过中饭天气凉快下来我们再找个地方仔细观赏,免得乱糟糟的什么景色也看不消停。”

    一句话说到了董玉泺的心里,她满意地看了小十四一眼,只见他满脸都是得意与邀功的顽皮神色。董玉泺冲他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看向其他几人,似乎在等他们拿主意。

    唐学荛也觉得这个建议好。

    他自然不知道董玉泺平日的生活习惯,只是他们一行人实在打眼,其中又多是女子,眼见着周围游人这么多,如果行走过程中真出了什么意外会很麻烦。虽说小十四身边带着几个身上有功夫的小厮,可也不能事事照顾周全。何况人来人往的保不齐就有小偷小摸的流氓混迹在里面,这种人大多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真惹在身上就会像黏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他们这种正儿巴经过日子的人家大人自小就会告诉他们要离这些人远点儿。

    今天临出门之前唐崧舟特意把他叫到跟前儿嘱咐了好几遍,要他务必尽心留心小心,千万不能出一丝纰漏,一定要保证这些人的安全。因此一路上唐学荛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就怕一不留神出什么状况,没办法回家交差。

    一听小十四提议去游湖,他差点儿直接乐出声来,甚至想伸手摸摸那小子的头。泛舟游湖可以租船,船夫都是在这里谋生了半辈子的人,水上功夫了得,这样既安全又免去了很多和旁人打交道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不会出什么意外。

    唐学荛越看小十四越满意,决定以后对他更好一些。

    唐学萍和唐学莉都不是掐尖的人,照顾着董玉泺是客人的身份,站在一旁轻柔地笑着,什么反对的想法都没有。反正出门之前她们就已经想好了,自己就是陪客,只要满足董玉泺让她高兴就行了。

    白蓉萱也觉得今天来逛西湖的游人出奇得多,有可能是最近雨下得太勤,难得这样的好天气,大家都出来晒太阳抒发心情了。她和张芸娘对泛舟的提议非常赞成,两个人还低声商量着要坐同一条船。

    只有唐学茹嘟着个嘴十分不情愿。

    西湖上的船她都不记得自己坐过多少回了,每次来西湖都要坐一次,好像来西湖不坐船就不圆满似的。她因为顽劣跳脱的性格向来是家里人的重点关注对象,身后一直跟着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就怕她脑袋一热做出什么荒唐事来,黄氏更是恨不得把她时时刻刻拴在身边,因此平时出门的机会非常少。唐学茹早就被关得浑身都不舒服了,眼见着这里热闹非凡卖什么的都有,她想趁此机会多去逛逛。

    不过她也知道这会儿即便自己反对也没用,所以只能蔫蔫地低着头不做声,但心里却有些不太高兴。

    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游湖,没想到居然是这副样子,早知道她就不那么用心写大字了。

    董玉泺看出她的心情,笑着问道,“学茹,你是不是不想坐船?”

    唐学茹那句‘是’几乎到了嘴边,但还是被自己聪明地咽了回去。再一抬头,果然见到唐学萍用威胁的目光盯着自己。

    唐学茹无奈地叹了口气,强撑起笑脸说道,“没有呀,我想坐船,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坐船!”末了还唯恐旁人不信似的重重点了两下头。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蓉萱都觉得没眼看,无奈地把脸转向了一边。张芸娘偷偷地笑,和白蓉萱的关系更亲近了。

    唐学荛让大家等在这里,他先过去租船。谈好了价格后大家再一起过去,小十四自告奋勇要跟过去看看,唐学荛想都没想得拒绝了,“总共就来了你我两个男人,都走了她们怎么办?你留在这里护着你几位姑姑,免得她们被什么冒失的人冲撞了。”

    小十四一听立刻停住了步子,警觉地看向四周,觉得谁都不安全,似乎随手都要冲上来似的。

    跟着小十四一起过来的小厮也个个如临大敌,目光如炬地看向四周。许多平头百姓对上他们杀气腾腾的视线,都像是受到了惊吓的鹌鹑似的,一个个逃得飞快。

    昨天晚上周引福和周延福两人就拜见了董玉泺,询问她今天游湖如何安排,是否需要两人提前打点。董玉泺想都没想得直接拒绝了,“小十四年纪也不小了,祖母既然同意他护送我来杭州,估计心里已经起了调教历练之意,游湖不是什么大事,杭州又是个安定太平的地方,明天就让他带几个小厮跟着我去,正好让我瞧瞧他办事的能力和手段有没有长进。依我看二房最终还是要落在三哥手里的,小十四是二房长孙,又是我三哥的长子,以后说不定要肩挑二房的重担,他虽然平日里十分机灵,但保不准都是些小脑筋,真遇到大事就慌地没了主意,那样是绝对不行的。等我回苏州之后,祖母必然要问小十四的表现,我总要有个答对的才好。”

    周引福和周延福没胆量反驳董玉泺的话,只能闷声答应。但兄弟两人一商量还是觉得不安全,小十四爷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离开了家里人的管束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万一只顾着玩没顾全到小姐,惹得小姐出了什么事儿,他们两个回董家还有好日子过吗?

    董老夫人虽然对下人还算宽厚,但如果惹怒了她,下场可是非常可怕的。

    想到这里,兄弟二人还是连夜从郊区董家的房子招来二十几个家丁、小厮、护卫,让他们换上普通的衣服,就混迹在人群里暗中保护董玉泺这一行人。因此董玉泺几人自打从唐家离开到西湖边下车,一直都有人紧盯着不放。

    白蓉萱和张芸娘觉得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小十四人小鬼大脑筋又灵光,这一紧张不要紧,四下环视一圈之后,居然被他认出了几个家丁、小厮和护卫来。当日他们乘船从苏州出发前往杭州时,半路上遇到了大雨,船行驶得很慢,他趁着那个机会和船上的人混了个脸熟,这会儿一见他们立刻就记了起来。

    他先是一愣,但立刻就明白了这些人隐藏在人群中的用意。他心下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平静了许多,神态自若地望着唐学荛走到西湖边上和等在那里的船夫说话。小十四心底暗暗思量着,“等一会儿我们坐上了船,看你们还怎样盯梢!”

第六十二章·自己

    小十四虽然机敏但毕竟只是个孩子,满脑袋都是顽皮胡闹的想法。周家兄弟的一番苦心落在他的眼里,全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张芸娘神色不安地紧紧地挨在白蓉萱身边,还是显得十分紧张。

    白蓉萱知道她性格像小猫似的,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小声安慰她,“你别担心,瞧见董家那位小十四爷身边跟着的几个小厮了吗?他们身上都是会功夫的,真有人敢冲上来他们就动手了,我们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张芸娘害羞地笑了笑,贴在白蓉萱耳旁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就是觉得人多不自在。”

    她性格就是这样,像是躲在角落里静静开放的蓓蕾,不太喜欢引人注目,更惧怕别人的欣赏。白蓉萱上一世和她交好,自然熟知她的脾气,柔声说道,“我从前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总觉得别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逐渐长大,懂了很多从前不懂的道理,对那些人的目光反倒不怎么在意了。我过自己的日子,和他们较什么劲儿呀,难道因为怕被他们看,我连门都不出了不成?”

    张芸娘很能理解白蓉萱的话。

    自从张家和唐家开始议亲,她母亲每天变了法的拜托人去打听唐家事情的时候,她躲在一旁偷偷听说唐家有位被夫家赶回来的姑奶奶带着一双儿女在家里过日子。张芸娘直到现在还记得母亲当时听到后既震惊又诧异的表情。

    母亲在她心中一直是个热心肠,见人就笑,性格非常得爽快活泼,她还从没见过她露出那样匪夷所思的表情来。

    可见白蓉萱和她母亲在唐家生活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一件事情。不用想都知道唐家一家人每天要顶着多大的压力过日子,更不用说寄居人下的白蓉萱要面对多少指指点点和风凉话了。

    张芸娘的眼神里满是心疼。

    白蓉萱前世对自己的出身十分介意,尤其在意别人的目光,如果有人背着她说了些什么话,哪怕那些话和自己无关,她也会格外的留神,神经时时刻刻都崩得紧紧的。当初去上海时她没少被白家的人奚落,难听的话伤得她体无完肤。

    白蓉萱至今还记得白家二房的长女白玲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屑与鄙夷,“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跑来白家认亲,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当初你妈做了什么事儿,这才过了几年就全忘了?要不要我说给你们提个醒?你到底是不是我们白家的种都无人敢确定,别捡着高枝儿就往上爬了,小心一不留神摔下来要了你得贱命。”

    她身边的丫鬟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势利眼,斜睨着白蓉萱打量,讨好地对白玲珑说道,“大小姐您跟她一般见识做什么?没得掉了自己的身价,外面正冷着,咱们赶紧回去听戏吧,再晚点儿就看不到杜大家出场了。”

    白玲珑随意地点了点头,看白蓉萱的眼神里满是冷漠与讥讽,转身对门房的两个小厮交代道,“把大门看住了,别什么臭鱼烂虾都往里放,白白脏了自家的门槛。”

    小厮躬身答应了,再看白蓉萱的眼神已满是冷冽。

    白玲珑转身离去,白蓉萱却被刺激得摇摇欲坠,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扶着她的吴妈心疼地叹了口气,对着白玲珑的背影呸了一声,“亏她还是白家的小姐,满口的污言秽语,就是那市井下三滥的人也不会这样说别人。”

    过往的路人停住脚步好奇地指指点点,门房的人抱着胳膊高高在上地望着她……

    白蓉萱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带着吴妈落荒而逃。

    之后的日子她每天惆怅满腹,一肚子的委屈无处可诉,最终忧结成伤,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年纪轻轻就彻底地败下来了。不过经历过一次生死的她已经看淡了许多事,对于外人的评价也不会那么的纠结。

    甚至自重生之后,她都没怎么想过上一世在上海遭遇的一切。仿佛那一段糟糕的回忆随着重生彻底地翻了过去,连回忆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白蓉萱淡定地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异常平静地说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就想过好的自己的人生,让自己和身边的亲人、朋友高兴,至于其他人的话嘛……就随他们说去好了。我不能让所有的人都为我说话,我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张芸娘瞪大了眼睛。

    白蓉萱知道她一时半会还不会理解,其实她自己也用了很久才接受这个并不完美的自己。前世在北平最后的那段岁月中,所住的四合院其中一间房住着一大家子人,他们家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留着荷叶头,除了学习之外整天嚷嚷着男女平等之类的。

    白蓉萱当时听得迷迷糊糊,吴妈更是震惊得像是见到了吓人的妖怪,背地里和白蓉萱小声道,“这丫头怕不是脑子有病,他们家里的人也不给她请个大夫来看看,这么拖下去岂不是要毁了?”

    白蓉萱知道那位女孩子的父亲是位教书先生,对女儿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阻止,还非常地赞成和鼓励。每次那女孩子写标语想口号的时候,她父亲就在旁边出主意,两个人的笑声隔着窗户都听得真真切切。

    女孩子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给白蓉萱送一份来,她又是个伶牙俐齿的人,每次都要跟白蓉萱宣传一下新观念,劝白蓉萱坚强振作起来。

    不过那年除夕之前父女两个不知什么原因被宪兵队的人抓走了,一直没有放出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白蓉萱和张芸娘两个人正在小声交流着,唐学荛已经谈好了租船的价格返了回来。他走到董玉泺和唐学萍的身前道,“今天游人太多,船夫见生意好坐地起价,每条船都长了不少。我跟他们讨价还价半天才租下两条船,你们看我们要怎么坐比较好?”

    唐学萍等董玉泺拿意见。

    没等董玉泺开口,小十四已经抢着道,“我跟叔叔是不分开的,我们必须要坐一条船。”

    董玉泺拿他实在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你就这么喜欢他呀,等过些日子咱们回到苏州你要怎么办,难道还要把他一并带回去吗?就算你愿意,我舅舅和舅母还不答应呢。”

    小十四笑嘻嘻地说道,“姑姑说这话就太拿我当小孩子看了,我难道还是吵着闹着要别人满足的年纪吗?我如今也大了,苏州离杭州又没有多远,我将来完全可以自己来杭州做客。”

    唐学荛无奈地笑了笑,“那好,我和小十四一条船。你们怎么坐,这么多人肯定是坐不了一条船的。”

    董玉泺看了看眼前的人。

    唐学萍和唐学莉最好安排在一起,白蓉萱和张芸娘也不好分开,剩下的就只有自己和唐学茹了……

    没想到唐学莉立刻跳了出来,“我和蓉萱坐一条船。”她只想和唐学萍分开,免得在她跟前束手束脚的放不开。

    这样一来也就安排妥当了。董玉泺带着妈妈丫鬟和唐学萍、唐学莉一船,白蓉萱则领着张芸娘和唐学茹跟唐学荛、小十四一条船,至于小十四带来的小厮则分成两帮,每条船上跟两个保驾护航。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上了船。

第六十三章·小心

    天气晴朗的好日子许多游人都会坐船游览西湖,因此岸边许多摇船人都在这里等生意。乌篷船也分大小,唐学荛租的这两条都属于大船,艄公五十多岁年纪,体格健壮皮肤黝黑,带着一顶竹编的笠帽,笑容可掬,不断地提醒几位小姐要注意脚下。

    白蓉萱几人在舱席中坐稳,两位跟船的小厮则在船板上盘膝而坐。

    艄公坐在船尾,见客人都坐好了,客气地问道,“公子小姐,人上齐了没有?”

    “齐了。”唐学荛出面和他打交道,“不过咱们稍等一下,看旁边那条船走了我们再出发,别离得它太远。”

    艄公点头答应了,“晓得了。”伸着脖子向一旁张望,脸上一副焦急不已得神色。

    小十四不解地小声打听道,“叔叔,这船夫怎么一副猴急的模样,里面可有什么说法?”他甚至语带惊恐地说道,“他该不会是黑船吧,把我们拉乘到湖中间就拿出家伙事来,如果不加钱就把我们逼到湖里去。哎哟,我可不会划水呀……”

    唐学荛听他胡言乱语,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顶上,“你小子胡言乱语些什么呢?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哪有你说的那种人?你看他一副心急的模样,那是因为想趁着这样的好天气多揽一些生意,这些摇船的艄公要养一家子人,我们这里慢一些别人那里慢一些,他一天也就接两伙人,若是时间紧着些,说不定可以接三伙甚至四伙人,因此他才格外的着急。”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想岔了。”小十四了然地点了点头,“不过叔叔别觉得我话是夸大其词,现在世道艰难,很多人为了活命都走起了歪道。我祖父和我父亲都遇到过,几次死里逃生,他们特意嘱咐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多留个心眼,以备不时之需,不要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别人的手中。”

    一番话说得格外诚恳和认真。

    唐学荛不大相信他的话,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全是看少年人说大话的微笑。

    白蓉萱看在眼里,却知道小十四这番话的的确确是真的,不远的将来战火会彻底蔓延开来,到处都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艰难生活,上一世她在北平的那段最后时间里,经常能从邻居家女孩子的嘴里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战报,吴妈每次出门回来也会显得小心翼翼,只说大街上全是难民模样的人,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市集门口更是有当街卖儿女的,半大小子就值几块钱,女孩家更是给几个馒头就可以领走,不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更让人害怕。

    思虑间董玉泺乘坐的那条船率先拨浆,向着湖心划了过去。

    艄公一看,连忙摇桨,船桨推动湖水,乌篷船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白蓉萱望着小十四,轻声说道,“害人之有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出门在外小心一些总是没坏处的。”

    小十四知道唐学荛不信的他的话,正想解释几句,听白蓉萱帮自己说话后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眼睛一亮,“就是这么个道理,我祖母也总说人心隔肚皮,什么都不考虑就相信别人,这个人一定是个大蠢蛋。”

    唐学茹好奇地问道,“你祖父和你父亲经常出门吗?他们都遇到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可多了。”说起这个,小十四的表情有些得意,“我祖父是曾祖母的第二个儿子,为人精明又会笼络人心,在外面的口碑极好,甚至比我大爷爷还要厉害,很多客商都喜欢跟他打交道做生意。我父亲虽然不如我祖父那般八面玲珑,但也是个惯会左右逢源的人,这样一来,我们二房的客商就比其他三房多一些,有些重要客户需要他们亲自出面应酬,所以也会跟着车船送货,遇到惊险的事情可多了。我祖父曾在长江流域被人连船带货截了下来,要不是请了当地的官员出面,只怕很难平安离开。我父亲更是在西北一带遇到过马匪,你们知道马匪吗?他们都是成群结队的劫掠,很多客商都被他们洗劫过……”

    “啊?”唐学茹听得瞪大了眼睛,“他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为非作歹,当地的官员也不出面管一管吗?”

    “我父亲说这是管不过来的。”小十四也有些苦恼地说道,“首先是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很难彻底清除干净。他们就像野草似的,只要留下一个根,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发展壮大。主要还是日子难过,他们为了生路才迫不得已走上这条不归路,而且每个人都像在刀尖上舔血似的豁出了命,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军队的人都被供养得懒散没斗志,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我父亲就告诉我那些马匪常常可以以一敌十,打得当地的军队丢盔卸甲,头也不回的乱跑。更有马匪和当地官员、军队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马匪每次会把打劫来的钱财拿出一部分孝敬给官员军队,这两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们的行为,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所以马匪大多只劫财不取人性命,除非遇到不怕死反抗太激烈的会杀一两个杀鸡儆猴,这时候他们也会多拿出一些钱财打点,那些官员们见财眼开,也就不会太去管他们的事情了。”

    唐学茹听着皱了皱眉,“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唐学荛这些日子常在店里帮忙,南北客商也见过一些,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他轻轻叹了口气,正色说道,“主要还是钱闹的。听说南京政府财政连年吃紧,有些地方的军饷都发不出来,那些人只能靠这种办法敛财,不然闹出兵变什么的就更麻烦了。”

    小十四道,“如今南京政府的当权人是曾绍权,他上任之前就是主管财政的,不少人以为他上任之后能改变财政问题,没想到变化是一点儿没有,他倒是把自己家的人全部安排到了重要的位置上,自己则坐稳了第一把交椅,日子过得不知多快活呢。”

    唐学荛一下子就想到了刘家的事情,也不知道他们家的问题解决了没有?大少爷还被关着吗?

    张芸娘对这些是一点儿不懂,像听天书一样眨了眨眼睛,却在心里暗暗记下了小十四口里说得几个地方,等回到家她要一字不差地告诉哥哥,让他以后不要去这些地方走商送货。

    几个年轻人说着话,船也不知不觉间就划到了湖中间。

    暖风吹动画面,喧嚣和嘈杂越离越远,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忽然听到湖面上传来一阵阵悠扬美妙的琵琶声。

    她微微一怔,正想探头去看,就见唐学茹快一步地跑到乌篷船外面,瞪大了眼睛张望。

    只见不远处的湖面上停着一艘漂亮的画舫。

第六十四章·画舫

    清朝乾隆皇帝曾六下江南,对西湖尤其喜爱,当时的杭州官员为了奉承他,特意在西湖岸边建了一所造办处,专门生产御驾龙船画舫,曾经盛极一时。不过随着朝廷没落政府当权取而代之,造办处也早已凋零没落。西湖早年也曾设有画舫游湖,不过因为船体太大,每次都坐不满人,船主觉得不划算,逐渐就被乌篷船代替了。

    就是杭州当地人也许久不曾在西湖湖面上见到过画舫了。

    尤其是一座雕梁画栋漆面崭新的画舫,一看就是新建成的。此刻画舫倒映在清澈的湖面上,湖水被映衬得摇曳生姿。再配上远远传来的琵琶之声,夏日的暖风中仿佛多了几许婀娜之姿。

    唐学茹万分惊奇地说道,“谁家如此大的手笔居然建了这么一条画舫,可得用不少钱吧?”

    唐学荛原本并没有在意,他又刚好坐在边上,听了妹妹的话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表情瞬间变得震惊不已。只见那艘画舫起了两层,上面一层建了两个八角凉亭,红柱黄盖,气势恢宏。船的四角各站着两名身姿笔挺的小厮,清一色的灰布短褂,身高相等各个背手而立,显得整齐无比。主舱通透宽敞,窗棱上罩着白纱,只能影影倬倬看到里面几个人影。

    唐学荛仔细看了半晌,终于发现画舫船头插着一面旗子,上面印着一个三角,里面框着一个‘江’字。他这才反应过来,沉吟着说道,“好像是三江商会的船……”

    “三江商会?”唐学茹闻声又多看了几眼,“就是每年端午赛龙舟都能得第一的那个吗?”

    “没错。”唐学荛点了点头,“我看到商会的旗子了,看来这画舫也是他们家打造的。”三江商会早在清朝末年便成立了,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联合杭州本地的商户,一起度过最为动荡的艰难时期。那时的商会会长也是由各个店铺的掌柜票选,票多者人得。每一任会长不但恪尽职守,更是努力为各家商户争取利益,正是因此三江商会早年间很是兴盛红火了一阵,不过随着时代更迭,商会的味道也慢慢变了。就比如现在的商会会长是江家的族长,他不但用手段笼络住了杭州几个势力较大的家族,更是一人连任了几届会长,票选什么的早就弃用了。许多小一些的商铺都被三江商会以各种理由踢了出来,像是唐家这种买卖更是不入人家的眼。听说三江商会还网络了许多闲帮,一旦谁家的生意妨碍到了商会,这些闲帮就会找理由去闹事,甚至还会砸店打人,非常地不像话。杭州当地的保安团团长平日和三江商会的江会长称兄道弟,就算有人告到他那里也不顶事,反倒是自己还会遭受江家的报复。如今杭州城的商户背地里都说三江商会已经彻底成老江家的私有财产了,哪还有半点儿当初设立商会为商户谋福利的初衷?

    因此三江商会的口碑非常不好,小一些的商户见到江家的人都会绕道走,这也使得江家人以为人人惧怕自己,行事更是无恐无惧,俨然成了山大王的感觉。

    小十四感兴趣地凑过去往外看,艄公听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笑着道,“没错,那的确是三江商会造的画舫,听说是高价定制的,前些天才刚刚下水,我们都围过去看热闹,江家的大公子还特意来看了看。你们可别说,那位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心肠也好,还赏赐了我们不少的钱。”

    白蓉萱和张芸娘始终稳稳坐在舱席中一动不动。

    白蓉萱上一世她听说过很多江家的事情,听说江家这一代只有两个儿子,而且年纪差了不少岁。江家大公子行事还算稳妥,只是那位二少爷异常的荒唐。平日里不务正业,只知道抱着个蟋蟀罐招猫逗狗,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恬不知耻地跟过去,有一次甚至差点儿惹到一个浙系军阀的姨太太,要不是江老爷花了一大笔钱运作,江家二少爷的一双手就要给人剁去了。

    因此她对江家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听说跟三江商会有关系更是毫无兴趣。

    不过白蓉萱倒是好奇张芸娘为什么也不为所动,她转头向张芸娘望过去,发现她也正打量着自己,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读懂了对方的用意,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张芸娘偷偷在白蓉萱的耳边道,“我哥哥在家里常常说三江商会藏污纳垢,只要有钱不管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都能入会,那些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却因为没钱而被拒之门外。商会早已不是当年的商会了,早晚是要出事情的。”

    白蓉萱觉得这位未来的姐夫眼光果然独到,见微知著,难怪他将来能振兴家业,把生意做得那样大。

    张芸娘继续道,“前几年三江商会还派人找过我父亲和哥哥,邀请张家入会,我父亲倒是有些心动,却被我哥哥严词拒绝了。三江商会后来又找了两次,每次都被我哥哥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了,估计他们也看出我哥哥不识抬举,之后就不怎么来了。那时候我哥哥还很担心,唯恐三江商会在背后给我们家使绊子,不过后来发现完全是他杞人忧天了。三江商会跟我们没把我们家放在眼里,更别提使手段了。”

    两个人偷偷低声笑了起来。

    还在观察画舫的几人没有留神她俩的对话,唐学茹甚至一脸好奇地问道,“哥,你说三江商会弄一艘画舫做什么,难道是要在西湖上做生意嘛?”

    唐学荛也不明白,十分费解。

    倒是艄公闻声笑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三江商会哪瞧得上我们这点儿微末的买卖呀,听江家的下人说这画舫是为了招待一位从上海来的贵客专门定制的,为了赶时间会里还付了双倍的定金,就为了正日子不出差错。那天画舫初下水的时候,有些地方的漆面还没干呢。”

    “什么客人这么了不起?”唐学荛向他打听起来,“从上海来的?”

    他提到上海时,有意无意地看了白蓉萱一眼。

    白蓉萱也抬起头,神经专注地望着艄公。

    艄公摇头道,“这我哪里知道,不过今天一大早商会就来了不少人,把西湖边都清理干净了,后来又来了一伙人,各个都贵不可言。我躲在人群后面看热闹,就见到江家的大少爷、二少爷和李家的大少爷、马家的大少爷、二少爷拥簇着三位年轻贵公子上了船。他们还请来了玉春坊的姑娘来弹奏琵琶,一看那三个贵公子就是从上海来的客人。”

    白蓉萱一听到上海两个字眼,神经就立刻紧绷了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张芸娘看出她情绪的转变,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她。

    唐学荛微笑着和艄公说道,“您知道从上海来的是什么人吗?”

    “咱们哪能知道那么透彻?”艄公一边摇桨一边继续道,“不过你什么时候见过江家大少爷弯过腰?这一次我见他对那三位贵公子点头哈腰,态度恭敬得不得了,一看那三位就是了不得的人物。”

第六十五章·避开

    了不得的人物……

    会不会跟上海白家有关呢?

    白蓉萱觉得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唐学荛却在心里暗暗琢磨艄公的话。江家的两位少爷不用说了,他后来又提到的李家大少爷和马家两位少爷也都是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李家漕运起家,家世庞大,和江家不分伯仲。只是李家没有太多懂运筹的能人,现如今反倒不像江家那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这位李家大少爷名叫李毅,是李家现在的掌权人。他父亲因为抽大烟把身子败得不行,整天浑浑噩噩地只知道躺在床上吞云吐雾。李毅和江家大少爷两人是好友,不过为人脾气刁钻古怪,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

    马家则和这两家大不相同。家族中早年出过两任巡抚,现如今还有一位叔叔在南京做次长。马家书香门第,家教极严,家中的两位少爷书都读得很好,就是不大擅长和别人相处,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被请来游湖。

    而马家自视甚高,一般不会和江家、李家这种商家搅和在一起,这次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派了家中的两位少爷过来陪客。

    画舫中的贵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唐学荛隐隐觉得这件事未必和白家有关,白家虽然是名门望族,对于江家和李家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但对于马家来说,就完全不需要如此上赶子巴结了。

    唐学荛感觉十分奇怪。

    不过无论来的人是谁都跟唐家没有关系,唐学荛更不希望自己的妹妹白蓉萱跟白家扯上一丁点的关系。他虽然从来没见过白家的人,但白蓉萱出生在唐家,平安长到这么大,白家都没有派过一个人来问候关心一下,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他们对自家的儿孙尚且如此,足见这一家人冷血到了什么程度。

    唐学荛吩咐艄公,“既然是三江商会招待贵客,咱们就尽可能避着点,别打扰到人家,回头惹得商会不高兴,大家都要遭殃。”

    艄公也是这个意思,唯恐船上的这群年轻人不知深浅要跟过去看热闹,那艘船上的人拎出来哪个都不是好惹的,到时候真闹出事情来,他也免不了要受波及。听唐学荛这样安排,顿时眉开眼笑,轻轻推桨就把船拨向了一边,渐渐离那艘画舫远了一些。董玉泺乘坐的那条船见状也很快跟了上来,两艘乌篷船一前一后的向三潭印月岛划去。

    琵琶声渐行渐远,没多久便轻不可闻。

    白蓉萱魂不守舍地盯着湖面发呆,满脑子想的都是上一世跟白家打交道时的琐事,那些噩梦一样的画面撕扯着她的神经,让她的头猛地疼了起来,几乎被淡忘的难听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白蓉萱的眼圈微红,眼泪随时都要滴下来似的。

    张芸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白蓉萱恍惚地抬起头,时间仿佛回到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张芸娘时的情景。

    白蓉萱喃喃地说道,“我不去了,我哪里也不去了……”

    她声音很小,只有张芸娘听清了,其他人都听得模模糊糊,但所有人都看出她情绪不对。唐学茹以为她又犯了除夕时的旧毛病,紧张地问道,“姐姐怎么了?她说了什么?”

    唐学荛也关注地望着她,神色中满是担忧。

    张芸娘急忙道,“没……没说什么……”

    她心急地捏了捏白蓉萱的手背。

    白蓉萱猛地回过神来,只见一船的人都在紧张地望着自己。她连忙整理了一下思绪,强扯出一个笑脸,“我走神了,你们在说什么?”

    唐学茹松了一口长气,“你吓坏我们了,刚才你的样子真是太吓人了。”

    “是吗?”白蓉萱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唐学荛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听艄公提起上海,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白家。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叮嘱道,“别想那些没干系的,小心一会儿掉到湖里去。”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就留给前世的自己,现在梦醒了,她有了新的开始,无论如何她都要改变前世发生的一切,绝不要自己的人生再次重蹈覆辙。

    张芸娘温柔地牵住了白蓉萱的手,笑容腼腆地说道,“你是不是晕船?要是难受可以靠在我的肩膀上。”

    白蓉萱当然不晕船,但她还是顺从地把头轻轻靠在了张芸娘的肩膀上。

    张芸娘见她没有和自己的客气,轻轻松了口气。她生怕白蓉萱会想都不想地拒绝她,那样她会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张芸娘觉得白蓉萱是个特别为别人考虑的好姑娘,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乌篷船在三潭印月岛的码头停了下来。艄公拿着脖子上的汗巾随意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几位公子小姐可以下船了,我把船泊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众人纷纷下了船,小十四好奇地指着艄公问道,“他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艄公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唐学荛解释道,“这位船夫在西湖上划船少说也就十几年了,再美的景致天天看也看腻了,给他钱都未必愿意跟你去。”

    小十四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艄公见唐学荛和小十四都是好说话之人,开着玩笑道,“那也未必,看客人给多少钱,要是给得多,我哪里都去得。”

    小十四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说话间董玉泺的船也在码头停了下来。董玉泺的丫鬟服侍着三位小姐依次下了船。唐学萍见了唐学荛,问道,“刚刚怎么忽然改了路线?要不是莉姐儿眼尖儿看到了,我们还要往前划呢。”

    唐学荛向她说道,“湖中的那艘画舫是三江商会的船,听说江家要招待重要客人,我怕咱们贸贸然的冲过去打扰到人家,回头不好说,就临时改了路线。”

    唐学萍虽然足不出户,对外面的事情都不怎么关心,但因为自家的茶叶生意,她多少还是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三江商会的事情。她瞬间明白了弟弟的用心,赞成的点了点头,“难为你想得周全,这样的安排很好。”

    一行人一边说话,一边向湖中三座石塔的方向走去。

    唐学茹跟在董玉泺的身边,一路叽叽喳喳地向她介绍道,“大家都说来西湖一定要来三潭映月看一看,我却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稀奇,不过是三个石墩子罢了,有什么好看的?都不如雷峰塔和孤山值得一览。对了!还有岳飞墓,我爹说岳飞岳将军是忠心赤胆的大好人,人至西湖必要去拜祭一下,顺便痛骂秦桧一番。”

    大家都听着她胡说八道,很快就来到了三潭印月的石塔之前。

    平静的湖面上三座历经百年风吹日晒的石塔屹立不倒,水鸟盘旋低鸣,一片宁静怡人的景象。

    小十四却撇着嘴小声说道,“的确没什么可看的,就是三个石墩子。”

第六十六章·拆台

    唐学茹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兴奋地说道,“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是不是让人很失望呀?”

    “哪有杭州人自己拆台的道理?”唐学荛把唐学茹拉到了身边来,“你给我安分些,小心被别人听到了,再把你推到湖里去。”

    “不会的。”整个唐家唐学茹最不怕的就是他了,听了哥哥的话非但没有往心里去,反而还笑嘻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我要是不小心跌进湖里,你肯定会第一个跳进去救我的。”

    一句话说得唐学荛心里热乎乎的。

    他还是故意板着脸,冷漠地抽出自己的手,“我又不会划水,跳进去有什么用,不但救不了你,我自个儿都要交代在这儿。”

    唐学茹不依,缠上他让他答应必须第一个跳下去救自己。

    唐学荛则四处躲闪。

    兄妹二人逗着闷子。

    董玉泺远远望着三座石塔出神。上次来杭州时她年纪还小,一路游览下来都是父亲抱着她。如今再次看到熟悉的景致,身边却已经没有了父亲的身影。想到自己和父亲的关系渐行渐远,平日里见面也是最简单的一句问候,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远得仿佛隔着山海,变成了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关系。将来一旦嫁去天津更是山高水远,想见一面也不容易……她心中不禁一阵失落。有时候她也想跟父亲亲近亲近,可中间夹着一个梁夫人,她心里总觉得有点儿犯膈应。

    她身边的碧青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发现她情绪落寞,故意说些话来逗她,“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的诗词大家都喜欢游览西湖,这里的湖光山色就是和别的地方不同,看着都觉得心胸舒畅。”

    董玉泺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

    白蓉萱和张芸娘站在一边说着悄悄话。

    张芸娘用极轻的声音道,“三潭印月还是晚上来看好一些,我记得小时候中秋节父亲常带着我和哥哥来这边观赏夜景,每座石塔里面都点着一只蜡烛,倒映在水面就像月亮似的,有时候都分辨不出水里的哪个是真月亮。”

    “石塔最早是北宋苏轼在杭州做官时疏浚西湖后,为了显示湖底淤泥再度积淤情况而在湖水最深的地方设立的三个石塔作为标记,后来又慢慢地给人加了典故,成了今日的一道景观。”白蓉萱望着平静的湖面道,“湖中有深潭,明月印水渊,石塔来相照,一十八月圆。”

    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一抬头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们。

    张芸娘顿时一慌,急忙躲在了白蓉萱的身后。

    董玉泺望着白蓉萱笑道,“没想到蓉萱深藏不露,居然还知道这么多典故,再往下走我可要跟紧了,不然少了许多听故事的机会。”

    白蓉萱一脸不自在地回道,“其实是过去来西湖游览时舅舅说过的,我记在了心里,今天就卖弄起来,没想到被当场抓了包。说起西湖轶事还是舅舅知道的多,每个地方都能说上一整天。表姐要是想听故事,最后去找舅舅。”

    “那下次要磨着舅舅来才行。”董玉泺心情到底有些不好,并没有往下多说。一行人在岛上转了一圈,又去了九曲平桥和御碑亭。

    回到码头时,几个艄公正聚在一起闲聊。见着他们回来,有两位立刻站起了身,笑容满面地迎接他们。

    白蓉萱所乘这艘船的艄公客气地问道,“几位公子小姐都玩好了?”

    唐学荛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只见三江商会的那艘画舫在湖面上快速划了过来,显然是要靠岸的。码头边上的艄公一见纷纷起身,眼尖目明的准备挪出个地方来给这个庞然大物。

    “既然玩好了就请上船吧,咱们赶紧走。”艄公向唐学荛请示,“一大条画舫堵在这里,我们一会儿想离开就不容易了。”

    “行。”唐学荛当机立断,安排大家开始上船。

    白蓉萱刚刚坐稳,艄公已经拨动着船桨,抢在画舫靠过来之前划了出去。乌篷船和画舫擦肩而过,画舫中的琵琶声清晰可闻。白蓉萱甚至听到画舫里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管公子,这三潭印月是西湖美景之中不可不看的地方,不过白天没什么意思,您要是有时间,晚上我再安排您过来,到时候让人提前在石塔里点上蜡烛,那景致才叫漂亮呢。”

    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讨好。

    画舫毕竟体积庞大,推动的水流湍急,乌篷船的艄公咬着牙摇桨,才能勉强控制着乌篷船远远划开不要一头撞上去。

    但乌篷船却借着水势横向调转了过去。

    坐在最边上的白蓉萱正好和画舫碰了个面。虽然画舫的窗棱上照着白纱,但白蓉萱还是感觉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更有一个人惊奇地‘咦’了一声。

    白蓉萱觉得不自在,急忙低下了头。

    艄公使出浑身力气,乌篷船总算离开码头,与画舫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时间贴近晌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唐学荛吩咐艄公,“追上前面那条乌篷船,我有话跟上头的人说。”

    艄公已经累得一头大汗,听了话依然把船靠了过去。唐学荛向那条船上的董玉泺和唐学萍、唐学莉三人请示,“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直接去欢庆楼吧,等用过午饭休息一会儿,下午再去别的地方逛。”

    董玉泺已经热出了一身汗,她想都没想得答应了,“行啊,我正好也有点儿饿了。”

    唐学荛吩咐把船划到离欢庆楼相近的码头去。

    一路水光潋滟,艄公很快把船停稳。唐学荛给两条船结了钱,还另外多给了一些。两位艄公连连作揖,感谢的话说了一大车。

    开在西湖边的酒楼有很多,早些年还有商人在此开设了西式旅馆,在那里偶尔还能看到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西洋人。而欢庆楼的门面不大,只有两层,但因为大厨做得一手好菜,平日里客人如潮,广受好评。

    正赶上饭点,酒楼里生意很好,店伙计脚不沾地跑前跑后忙碌着。见着他们这一大群人过来,一位十几岁的店伙计立刻迎了上来,“客官用餐吗?现在店里人满了,要是不急就在这边先等等,尝尝店里解渴的茶水,一会儿就能腾出桌子来。”

    “我们提前预订了二楼的包厢。”唐学荛道,“你去问问掌柜的,然后再来回我的话。”

    “好咧。”店伙计一听说来的是包厢的贵客,笑得更是见牙不见眼,“敢问您贵姓?”

    “姓唐。”唐学荛刚说完,店伙计就快步跑去了店内。没一会儿又转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微胖的掌柜,一边走一边作揖,“是唐少爷?有失远迎了,快请二楼天字号雅间坐。”

    欢庆楼因为店面实在有限,二楼只有两个包厢,称为‘天’‘地’。两个包厢位置都很好,推开窗就能看到西湖的景色,非常适合招待客人,不过价格却是大堂的一倍。

第六十七章·欢庆

    唐学茹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欢庆楼,早已激动得不行,跑过来抓住白蓉萱的手小声交代道,“一会儿你就说想吃西湖醋鱼好不好?”还不忘拉来一旁的张芸娘,“张姐姐,你就说想吃八宝豆腐。”

    她说得这两样都是欢庆楼大师傅做得非常拿手的菜。

    张芸娘也来这里吃过几次当然知道,她诧异地看着唐学茹,还没理解她这么做的道理是什么。

    白蓉萱最熟知她的脾气,故意扬着下巴道,“这都是你爱吃的你自己说去,别拿我做筏子。”

    “哎呀。”唐学茹见计谋被识破,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呀?”

    张芸娘恍然大悟,捂着小嘴笑了起来。

    董玉泺见她们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好奇地望向三人。

    唐学莉在一旁无奈地笑着道,“不用想,准是学茹又有鬼主意了,我看咱们唐家能治得了她的也只有蓉萱了。”

    唐学萍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把唐学茹叫过来,却被唐学莉一把抓住了手,“她们年轻的开开玩笑,你就不要出面了。学茹虽然顽皮但又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你这也管那也管的,回头真把她拘束得束手束脚放不开,变成胆小怕事的性格怎么办?”

    唐学萍一想也对,再看和白蓉萱、唐学茹挤在一起的张芸娘,她摇了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欢庆楼楼上的雅间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外便是美不胜收的西湖景色,湖中小舟纵横,不断传来游人开心的嬉笑声。

    一行人被掌柜与店伙计恭敬地请上楼,分主次依次坐下。董玉泺年纪最大又是远客,自然坐在中间,左右陪着唐学萍与唐学莉,像白蓉萱和张芸娘、唐学茹自然就只好坐在下首。因为家中没有长辈跟着,大家规矩也没在家时那样重,并没有分桌,唐学荛和小十四都坐在最末尾。

    董玉泺麻烦掌柜的再开一张桌子,让钱妈妈领着碧青几人也去歇歇脚,小厮则分成两班,轮换着去用饭。掌柜熟悉唐家的人,对唐学荛十分的客气。但见到董玉泺身边老妈子、丫鬟、小厮带了个齐全,看着又面生,好奇地问是什么人。唐学荛不想多说,只说是从苏州来的亲戚。掌柜的聪明的没有再多问,而是向众人介绍起了菜品。

    欢庆楼的大厨做得一手地道的杭帮菜,不过店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没有菜谱,不是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的,而是要看店里当日备了什么新鲜的食材。掌柜的客气地说道,“今早新来的草鱼和鲈鱼,草鱼可做西湖醋鱼,鲈鱼最好做宋嫂鱼羹。栗子也是顶新鲜的,做一道栗子炒子鸡最好不过,公子和小姐们还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说,只要店里能做,一准给您做出来。”

    唐学茹立马说道,“我想吃八宝豆腐。”

    “有,这个有!”掌柜的笑着得格外诚恳,“您还想吃什么?”

    唐学萍皱着眉头冲唐学茹使眼色。

    唐学茹也不是那没眼力见儿的人,见长姐已有不悦之势,立马收敛起来。她这位姐姐记性特别好,即便在外面当着别人不肯发作,回到家肯定也要把她揪到身边教训一顿才行。家里她谁都敢得罪,唯独不敢惹长姐生气,否则说不定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唐学茹机灵地询问董玉泺,“玉泺表姐,你想吃什么?欢庆楼掌柜的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你想吃什么就跟他说,千万不要客气,整个杭州顶数他家做的菜最好吃,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掌柜的被她抬举得连连作揖,“可不敢这样说,承蒙小姐高看,还能吃得惯,但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不敢当得起这个‘最’字。”

    态度倒是异常的谦虚诚恳。

    董玉泺犹豫着向唐学茹打听,“我第一次来,哪知道什么好吃呀,要不你给我推荐一下?”

    结果唐学茹就像个二掌柜似的,把欢庆楼能做的菜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掌柜的在一旁听着惊奇不已,“哟哟哟,小姐真是好记性,让我一股脑的把菜名都报出来都未必能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记得这样全。”

    “她就是个吃货!”唐学荛无比嫌弃地叹了口气。

    “难得小姐愿意捧场,您说说想吃什么,我亲自送您一道菜。”掌柜的见到一桌子的公子小姐,一个个都眉清目秀气质高贵,他心里也跟着高兴,而且又都是熟悉的老客人,所以愿意多赠一道菜。

    唐学茹也不跟他客气,坦率地说道,“那就点一道糟烩鞭笋吧。”末了还不忘向董玉泺卖弄,“这道菜非常爽口,我觉得表姐你一定会喜欢。”

    董玉泺特别喜欢她懵懂率真的样子,比董家那几个妹妹和侄女都要好玩,她立刻配合着点了点头,“是吗?那我一会儿一定要尝尝。”

    掌柜的满心感激,觉得唐学茹看着年纪小,但特别会做人。这一道糟烩鞭笋价格不高,不像其他的鱼肉价格偏高,送出去不免心疼。他顿时觉得唐家的家风好,家教也严格,对唐家人的好感更增,以后见了人也总说唐家的好,使得唐家的生意也跟着受益,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结果他们还点了干炸响铃、糖醋排骨、杭三鲜、老鸭煲……几乎把当日欢庆楼能做的菜都点了个全。唐学萍担心吃不了,但碍于董玉泺在场,她怕让对方觉得自家太小气,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掌柜的心满意足地满口答应了,还保证说,“至于下人的饭菜我就看着做了,绝不会差的,您们放心就是了。”

    董玉泺笑着点了点头。

    掌柜的临下楼前特意嘱咐了店伙计几句,让他不要怠慢这一大桌子人。店伙计答应了一声,服侍起来果然格外尽心。先送来了压桌的小食,又特意沏了一壶热茶送来。他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道,“知道您家做的就是这茶叶生意,我们店里的茶肯定入不了您的口,不过也请尝尝看,就当解渴了。”

    等店伙计离开后,小十四急忙向唐学荛打听,“叔叔,咱们家的茶叶铺子就开在西湖边上吗?离这里有多远?”

    唐学荛答道,“虽说是在西湖边上,但离这里却有点儿远,正好占个对角。怎么了?你想去店里面坐坐吗?”

    “要是方便当然好了。”小十四非常感兴趣地笑着道。

    唐学荛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有些为难。

    今天是出来游湖的,要是去店里下午只怕就没办法游玩了。要不改天再带他去?

    唐学荛正犹豫着要怎么说,董玉泺已经接下了话,“既然这样,下午咱们就去店里坐坐吧,天气这么热,去哪里玩都没精神,改天找个凉爽的日子我们再出门。”

    “好呀。”唐学茹想都没想得答应了。她最不喜欢游湖了,这里的所有地方她都去了不知多少次,没什么能吸引她的地方,如果去店里的话,必然要经过长堤,到时候她就可以缠着哥哥买点儿吃的东西了。她立刻添油加醋地说道,“我爹今天肯定在店里,咱们让他沏最好的茶喝。”

    董玉泺十分痛快地同意了。

    唐学萍等人都是陪客,自然不好多说什么,都笑着随她们去了。

第六十八章·糕点

    西湖古往今来便是文人雅士最钟爱的地方之一。因此西湖的周边一带寸土寸金,欢庆楼能在这里屹立多年而不倒,每天客流如潮必有其道理。

    单单菜品就要比旁人家强上数倍。

    糖醋排骨酸甜适中,老鸭煲软烂清新,八宝豆腐和西湖醋鱼更是味道绝佳,掌柜的赠送的那道糟烩鞭笋也是异常的爽口。

    就连吃惯了好东西的董玉泺都赞不绝口。

    吃过了午饭,店伙计上来撤了桌,又送来了新切的西瓜和糕点。唐学茹热心又积极地向董玉泺介绍道,“欢庆楼糕点中最好吃的就是这定胜糕了,表姐你尝尝合不合胃口。”亲自夹了一块送到董玉泺的盘里。

    董玉泺见那块定胜糕外形像个小元宝似的,色泽淡红犹如花瓣,看着就让人喜欢。她笑着道了句谢,斯文地吃了起来。

    定胜糕起源杭州,民间每逢迎亲乔迁,都还保留着互送定胜糕的习惯,表示吉祥喜庆。

    一侧的唐学茹见妹妹懂事,欣慰地点了点头,吊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位。她是真怕这个令人头疼的妹妹不管不顾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丢人现眼。董玉泺是自家人,就算心里不高兴嘴上也不会说。但席上还有张小姐在,要是让她觉得反感回到家向张太太一说,张太太肯定会觉得唐家家风不好,对儿女的教养不上心。她下半生都要在张家度过,要是在婚前就被婆婆嫌弃,未来的日子就不可能好过了。

    唐学莉也开着唐学茹的玩笑,“到底长大了,行事越来越有规矩了,还知道照顾人了呢!”

    唐学茹嘿嘿一笑,“莉姐肯定是嫌我没有给你夹。来!我夹一块卖相最好的给你。”

    “那可要谢谢了。”唐学莉双手托起了小食碟,客气地让唐学茹也给自己夹了一块。

    唐学茹来了瘾,笑嘻嘻地问道,“还有谁要吃?我跟你们说呀,这定胜糕虽然长得都一样,但经过我手的味道就变了,不但更加甜美不说,吃起来也特别爽口。”

    白蓉萱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你要真有这样的本事,下次吃药的时候不许说苦。反正都是经过你手的,汤药也肯定变得更加甜美爽口了。”

    “哎呀,你最坏啦!”唐学茹闻声立刻就想扑过来找白蓉萱算账,无奈隔着一张桌子,伸手又够不着,只能张牙舞爪地吓唬白蓉萱。

    白蓉萱揽着张芸娘的胳膊笑。

    一桌子的人看到唐学茹俏皮可爱的样子都跟着笑了起来。

    董玉泺放下筷子,赞叹着说道,“这定胜糕松软清香,入口软糯,味道真的很不错,和苏州的糕点有很大的不同,你们都尝尝看。”

    小十四闻声夹了一块,一边吃一边点头,“吃起来还有甜甜的豆沙味,特别适合曾祖母的口味。”

    董家老夫人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吃甜食,不过那时候她一个丧夫的寡妇带着几个孩子讨生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哪有闲工夫能坐下来消消停停的吃块糕点?终于熬到日子好了,她身体也大不如从前,甜食吃几口胃就不舒服,家里等闲不怎么让她吃,尤其是董玉泺跟在身边盯得最紧。

    “甜度适中,的确不错。”董玉泺忽然就起了心思,“不知道这定胜糕是怎么做的,要是能学下来回去做给祖母吃就最好了。”

    唐学莉在一旁轻声道,“这是欢庆楼的独门手艺,只此一家。杭州卖定胜糕的不少,但能做出这个味道的却绝无仅有,这种私方肯定没人愿意教授,就算拜了师父都不一定能行。”言下之意是劝董玉泺最好不好拿这个主意。

    董玉泺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这定胜糕虽然不错,但也没好到非他不可的地步。董老夫人的身边现在养着三五个大厨,不仅仅是做苏州菜的,董老夫人娘家在安徽,有时候心血来潮想吃徽菜,董家大老爷还特意请了两位徽菜厨子。那两个厨子做的糕点也很合董老夫人的口味,并不比这定胜糕差。

    何况强人所难没什么意思,董玉泺也就没有再往下说。

    “反正我挺喜欢欢庆楼的,他们家做什么都特别好吃。”一提起欢庆楼,唐学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脸上的笑容就像窗外阳光似的,耀眼又明媚,“反而是玉泺表姐带来的苏州点心我不大吃得惯,总觉得齁嗓子。”

    那天张芸娘随着张太太来唐家做客时,她们几个跑到回廊里说话聊天,董玉泺身边服侍的老妈子特意端了几碟苏式点心过来,她咬了一口就不想吃了,要不碍于别人在场觉得她没礼貌,她才不会咬着牙强把一整块都咽下去呢。

    “就你挑挑拣拣事情多。”唐学萍见她刚老实一会儿又口无遮拦起来,唯恐董玉泺觉得她嫌弃自己招待的东西不好,连忙补救般地说道,“我就觉得很好,吃起来和杭州的糕点有很大的不同。”

    唐学莉顺势插嘴道,“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地方的口味都不一样嘛。”

    白蓉萱也道,“苏州的点心多用猪油,而且味道重甜,喜欢吃甜腻口感的一定会喜欢。你喜欢吃清淡口的,那就多吃几块欢庆楼大厨亲手做的定胜糕吧。”一边说,一边故意将装着定胜糕的碟子推到了唐学茹的面前。

    唐学茹觉得大家都在笑话自己,不满地嘟着小嘴道,“吃就吃,你们谁不要跟我抢。”

    一副护食的模样。

    董玉泺开玩笑逗她,“你既然这么喜欢欢庆楼,不如我让荛哥去给你打听打听,要是欢庆楼掌柜有年纪适中的儿子,就把你嫁过来好了。这样你就可以一直待在欢庆楼了,每天都可以吃喜欢吃的东西,怎么样?”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唐学茹居然一脸认真地思考起来,眼珠咕溜溜地乱转,“真的可以这样吗?”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

    张芸娘被她逗得肚子疼,无力地靠在白蓉萱身上。董玉泺更是直接笑出了眼泪,唐学萍一脸无奈,唐学莉则拿着帕子捂着嘴。一桌子的人笑得东倒西歪,只有唐学茹得意地道,“我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我才不要嫁过来呢。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呀,欢庆楼好菜好茶地招待我们,那是因为我们是客人,吃了菜是要花钱的。我要是真嫁过来,每天就只能在后灶摘菜刷碗,还能吃到八宝豆腐和西湖醋鱼?每天粗面馒头配咸菜,能把肚子填饱就该谢天谢地了。”

    唐学莉指着她道,“没想到这丫头心里还挺清楚的……”

    大家在包间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下楼准备结账离开。掌柜的见他们下楼,连忙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客气又恭敬地问道,“店小人少照顾不周,也不知道菜品做得合不合公子和小姐的口味?”

    “我们吃得很好。”唐学荛跟他客气了几句,见他绝口不提结账的事情,有些诧异地问道,“掌柜的,还不算账吗?”

    掌柜的笑道,“瞧您说的,唐家在杭州谁不知道,还能差我这几个小钱吗?早前就有家中的管事过来算过了,而且还要了几道菜带回府中去,承蒙看得起,下次过来我还把包间给你们提前留出来。”

    亲自将一行人送到了店门口。

    唐学荛一脸不解,心中盘算着是谁过来把账抢着算了。家中的管事,难道是严管事吗?是父亲吩咐他这样做的,还是祖母?

    小十四悄悄凑过来道,“应该是我姑姑身边那两位姓周的管事算的,叔叔不用放在心上了。”

第六十九章·行事

    周管事?

    唐学荛一琢磨,觉得这种事情还真就不像是唐家人做出来的。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小十四一眼,“周管事今天不是没有跟来吗?”

    他四下里找了一圈,只看到董玉泺身边跟着一个老妈子和三个丫鬟。因为唐家和张家的几位小姐都没有带丫鬟出门,董玉泺身边的三位丫鬟只能忙前忙后,每个都累得脸有疲惫之色。

    小十四觉得这样的叔叔特别有意思。他笑着解释道,“你太不了解我们董家行事了,有时候家里虽然没有支会安排,但下人却要有眼力见儿,知道什么事儿是你应该做的,什么事儿是你不能做的。就比如说今天,虽然我姑姑已经发了话,让两位周管事待在家里不用跟着,她想自由自在地到西湖边上转转,两位周管事也都恭敬地答应了。可如果他们真以为得了吩咐就可以消消停停地躺在家里躲清闲那就大错特错了,一旦我姑姑在西湖边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哪怕掉了一个帕子回头找不到,周管事也等于摊上大事儿了。就算我姑姑什么都不说,回到家自有人会到我曾祖母那里说,这两位周管事就可以收拾东西从董家出来了。”

    唐学荛脸色大变,“有这么严重吗?”

    “每家的规矩不一样嘛。”小十四自小受环境影响,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而认真又诚恳地说道,“我曾祖母治下是非常有手段的,她还经常把我祖父和其他三位叔祖父叫过去训话,告诉他们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些小事不加以防范放任自由,等小事变成大事的时候就可以能伤筋动骨,因此最能从小事上看出一个人处理事情的能力和态度。”

    唐学荛觉得董家老夫人的话非常有道理,赞成地点了点头。

    小十四见状继续说道,“所以今天姑姑虽然没有让周管事陪着,但他们还是机敏地派人跟了上来,而且就隐藏在周围的路人之中,只不过我们同船而来,有几个被我认出来了。”

    唐学荛听了立刻四下里看了一圈,只不过那日在运河渡口接人的时候正赶上大雨,赶着时间搬东西,到处都乱糟糟,他也没有看得特别清楚,周围的游人又气定神闲,每个都不像董家派过来保护的人,他一时间有些发懵。

    “别看啦,你不认得的。”小十四笑嘻嘻地说道,“这件事儿你暂且不要告诉我姑姑,免得周管事在她面前难做。”

    “我难道连这个还不懂吗?”唐学荛无奈地白了小十四一眼,“不过周管事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表姐的安全,她难道还会因此发火不成?”

    “这可不好说。”小十四耸了耸肩膀,“别看我姑姑在你们面前端庄大方,但毕竟辈分摆在那里,在家里我要是惹火了她都是要受罚的。再说了,哪家的主人喜欢下人违背自己的主意呢?估摸着两位周管事这会儿也正担心呢,一方面要顾及我曾祖母,一面又要顺从我姑姑的话,夹在中间好难做。”

    他一副心疼又可怜的模样。

    唐学荛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小十四不情愿地往一旁躲了躲,“叔叔别总拿我当小孩子看待,再过几年我就可以独当一面,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何况我祖母说总被人摸头个子会长不起来的,每次我祖父摸我的时候,我祖母在一旁见到了都要拦下来。”

    “还有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唐学荛讪讪地收回了手,“你叫我一声叔叔,自然就是小孩子了。”

    小十四不想跟他纠缠这个话题,好奇地打听道,“叔叔,前些天你不是带我去过唐家的店铺呢?今天这家铺子和之前那一家有什么区别?”

    “区别啊……”唐学荛想了想,“之前带你去的那家是主店,因为离西湖还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店面大一些,但今天去的这一家因为紧挨着西湖所以店面更小一些。”

    小十四想到前两日磨着唐学荛让他答应带自己一起去的那家店铺,不但铺面古朴简单,店里也没有多大,除了两个年纪不太大的伙计之外就只有一个账房先生在那盯着,和董家在苏州的织布铺子根本没法比。今天去的这家更小的话,岂不是连上次那一家都不如?

    他顿时兴致缺缺,不像之前那样激动了。不过去店铺是由他提出来的,姑姑又已经答应了,他也不好临时改变主意,只能跟在唐学荛身后,但好奇心却明显没那么重了。

    唐学荛不说,董玉泺自然不知道周管事的事情,她还以为这顿饭是由唐家的结的账,有些不安地悄声跟身旁的钱妈妈说道,“我忘了今日周管事没跟着,铺铺张张的点了很多菜,这顿饭应该花了不少钱,回头要想个办法把这钱给舅舅补上才行。”

    钱妈妈的夫家姓钱,在董家四房做二等管事。钱妈妈因为在董玉泺跟前儿当差,又能在董老夫人面前能说得上话,丈夫和儿子在四房腰板也硬。内院虽然是梁夫人当家,但对她丈夫和儿子也不敢太过苛责,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不过钱妈妈自己心里也有个计较,如今董玉泺年纪到了,婚事也被提上了日程,要是真能嫁到邱家去,那就是别人口中的高嫁,毕竟邱家的身份地位在那摆着,董家日子虽然好,但连邱家的一个角也比不上。

    之前刘家办喜事时,她有幸跟着小姐和老夫人一起出席,远远见到那位邱家的邓夫人,只见她一身深绯色的衣裳,上面绣着漂亮的缠枝莲,整个人雍容贵气,气度非凡。她面如满月,皮肤简直比那未出阁的小姐还要好,凝脂一般光洁剔透。周边不少苏州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围着她说话,但却全被她的气场压住了,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是这桩婚事能成,她自然是想跟小姐去邱家见见世面的。她和丈夫上了年纪,也不指望大富大贵,但好歹要为儿子搏一搏。董玉泺的父亲董家四老爷是个提不起来的,老夫人都不止一次地表示不待见他,梁夫人又是四个儿媳中唯一一个董家起势发家后才嫁过来的,不但没有同甘苦共患难的情谊,行事说话也是着五不着六,老夫人最看不上她。儿子待在四房能有什么出息,就算能在邱家做个小小的管事,肯定也比在董家四房强。

    更何况董玉泺自小就失去了母亲,她是被老夫人钦点的人,一直伺候在小姐的身边,虽说不是奶妈子,但跟小姐的情谊也比常人更牢靠一些。她办差做事小心谨慎滴水不漏,从未出过半点差错,不但小姐信任她,就是老夫人也非常赏识她。

    近些年小姐渐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梁夫人又总仗着自己膝下的一儿一女,想要和董玉泺掰扯掰扯,为自己的儿女争强好胜。只是她忘了董玉泺的身后有董老夫人撑腰,梁夫人在老夫人面前能得着什么好?如今老夫人活着时还好,梁夫人上头有人压着不敢造次,等有一天老夫人归了天,以梁夫人的脾气秉性,还不跳起来闹事?

    她们这些跟在董玉泺身边伺候的,虽说两边都不敢得罪,但在梁夫人眼里只怕早就划拉到一堆人里去了,指不定还以为当年受得气里就有她们从中搅和,她要是不跟董玉泺到邱家去,就只能回到丈夫身边继续在四房做个管事娘子,到时候落在梁夫人手里,那还不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

第七十章·祥瑞

    钱妈妈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觉得心惊肉跳,因此自打知道董玉泺的议亲对象之后,行事办差就比之前更小心,对董玉泺的事情也更上心了。

    董玉泺身边的三个妈妈除了她之外便是孙妈妈和田妈妈。孙妈妈是董玉泺的奶妈子,有哺乳之恩,又是已逝的唐夫人用过的旧人,于情于理董玉泺出嫁时都应该会带着她们一家子。至于田妈妈嘛……估计和自己的打算差不多,所以才会对董玉泺的事情那么尽心尽力,为此还不止一次的和梁夫人起过冲突。要是不能跟着董玉泺走,估摸着日子比她还要难过。田妈妈那样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心里没数,肯定另有打算。要么是觉得跟着董玉泺十拿九稳,要么就是以后安排好了后路。

    这样一想,钱妈妈觉得眼下最没着落的人就是自己了。她日想也想,就愁怎么不动声色的在董玉泺面前表现一番,可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董玉泺幼年丧母,在董老夫人的跟前儿长大,性格上难免和那些父母双全的孩子有些不一样,不但疑心重不说,脾气也带着几分较真儿和认死理,特别讨厌别人暗中算计她,要是真给她发觉出来,别说跟着去邱家了,能不能再在董家做事都是两回事。

    钱妈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愁的头发都要白了。好在老天开眼,这次出门之前孙妈妈崴了脚,少了这个最得小姐信赖的人,她终于有在小姐面前露脸的机会了。她和田妈妈保持着默契,一个跟在小姐的身边,另一个就在唐家租来的房子中管事,务必要保证小姐在杭州的这段日子里不出任何状况。还有那不开眼的下人从中挑刺,说她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小姐都没说什么,偏就她们两个拔尖儿似的管东管西。

    能说出这样话来的人,也都是脑袋里不装四六什么都不懂的,和她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唇舌。

    钱妈妈和田妈妈每次听了这样的抱怨也只是笑,什么话都没有说。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两三次,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人觉得钱妈妈和田妈妈也不过是一对纸老虎,仗着有小姐撑腰显摆自己的能耐,见她们不敢多说,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之前说这些的人还会偷偷背着些人,后来干脆当面嘀咕起来。钱妈妈只当听不到,腰板笔直地走了过去。也有些懂得风向的人,知道两位妈妈不仅在董玉泺面前有头有脸,就是在董老夫人跟前儿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不可能这么隐忍退让,虽然不知道两位妈妈心里有什么计较,但每个人都更小心了。

    钱妈妈心里想,这聪明人还是多的,就像小姐跟前儿的两位周管事。

    周家两兄弟能在董家备受器重,甚至被老夫人指派给小姐做管事,除了本身人就聪明机灵脑袋够用之外,还因为周家两兄弟的父亲周祥瑞。

    周祥瑞曾是已逝董老太爷身边的管事,董老太爷死的时候四老爷还不到五岁,大老爷也不过弱冠之年,董家的靠山一倒,顷刻间树倒猢狲散,曾经的荣耀付诸东流,当初称兄道弟的合作伙伴背信弃义全部转去了别人家,催债的人倒是一窝蜂地挤上了门。董老太爷的灵堂前空空荡荡,连个奔丧上香的人也没有。那时董家的日子可谓艰难,安葬了董老太爷之后,家里稍值钱一点的东西不是被抢走就是变卖了,就算这样外面还欠着一大笔钱。周祥瑞见状,立刻回乡下卖了自己养老的祖田,把卖田所得的钱一股脑的送到了董老夫人面前。

    那年头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董老夫人见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心中十分的感激,说什么都不肯收他的钱。田产是立家之本,关系到子孙后代,董老夫人让他赶紧把田赎回来。

    周祥瑞说什么都不同意,只是拼命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董老夫人见他意志坚定,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了钱,先还了外面催的比较急的外债。自那之后,董家在董老夫人的带领下从头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做着生意。当是周围不少冷嘲热讽的,还有同行间的排挤和陷害,董家的布匹卖不出去,苏州当地更是被挤的没有一点儿市场。董家大老爷当时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硬是要带着几车布往西南西北两地找客商。

    西南西北风沙侵袭,路上又多有悍匪路障,想要过去谈何容易。董老夫人不放心,犹豫着该不该答应。周祥瑞知道后立刻过来请命,要和自己的大儿子护送董家大老爷一路过去,还保证就算拼了命也会护董家大老爷的周全。

    路上果然遇到了诸多麻烦,却都被经验老到的周祥瑞一一化解,董家大老爷这一路收获颇丰,不但和西南西北两地的客商签下了大订单,还在路上跟着周祥瑞学会了许多为人处世之道。

    那之后周祥瑞的大儿子周来福便一直跟着董家大老爷东奔西走,现在已经是董家长房的大管事了。周祥瑞的另外两个儿子周引福和周延福则在董老夫人的跟前儿跑腿送信。董家的日子渐渐好转,几个儿女的婚事也被提上的日程,当初董家和唐家结亲家,来往从中传话的都是周祥瑞。

    等大唐氏去世,董玉泺被董老夫人收到自己跟前儿照顾吼,周引福和周延福就成了董玉泺身边的小管事。

    周祥瑞年纪渐渐大了,又因为年轻的时候跟着董老太爷和董家大老爷走南闯北腿脚不好当不了差,董老夫人厚赏了他一番,在董家不远的巷子给他置办了宅子,还买了下人服侍他养老。董老夫人甚至还亲自给他置办了酒席,董家的几房老爷夫人,少爷少奶奶全部都盛装出席,每个人都送了许多名贵礼物给这位家中劳苦功高的老管事。董老夫人更是当众准备了一份特别礼物给周祥瑞,那是他当初卖掉的祖田地契,董老夫人不但帮他原封不动的买了回来,还把相连的两块地一并买了下来送给他养老。

    周祥瑞知恩图报,跪着谢了又谢。他三个儿子也是一脸的感动,觉得在整个苏州,能被东家如此体面送出府荣养的人也不多了。

    苏州城更是传的街知巷闻,大家都说董家人投桃报李,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是多大的风雨都压不垮打不倒,也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周引福和周延福两兄弟一直留在董玉泺的身边,把她的事情管理得明明白白。小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了,只要跟两兄弟说一声,他们总能想办法找出来。

    这次出门游湖,虽说小姐已经吩咐他们不用跟着了,但两兄弟觉得不放心,不但行事稳重的周引福悄悄跟来了,还带了不少小厮混迹在人群里,一旦出现状况也好及时出手援护。

    刚刚周引福向欢庆楼掌柜结账的时候她刚好看见了,听了董玉泺的话后,她笑着说道,“这个倒不用小姐费心,刚刚结账的就是咱们家的周管事。”

第七十一章·绢花

    董玉泺听了微微一愣,但转念就明白过来。她表情平淡地回了句,“是吗?”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钱妈妈立刻警觉地多看了几眼,担心自己是不是多嘴说错了话。她既不想惹怒小姐,更不想得罪周管事。毕竟那兄弟俩拧成一股绳似的,要是惹得他们不高兴,未来日子可不会太顺便。

    董玉泺往周围看了看,也不知见没见到混迹在人群中的董家小厮,但脸上的神情却轻松多了,“我到底还是年轻,很多事都没经历过,还以为今天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这一件一件的,倒是我想简单了。”

    钱妈妈连忙笑着接口道,“小姐自小到大都在老夫人身边,她又拿您当眼珠似的,平时哪有什么机会出门?跟着老夫人出去应酬,一路上被打点的无比周到,哪有您操心的地方啊?”

    董玉泺不置可否,但对周管事的行为似乎也没有生气。

    钱妈妈稍稍松了口气。

    碧青留意到钱妈妈的样子,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故意放慢了两步,落后在董玉泺与钱妈妈之后,正好与含朱并肩而行。两个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轻不可见地笑了笑。

    众人一路往唐家的茶叶铺子走去。

    唐学茹惦记着吃的,早跑到唐学荛跟前儿缠着去了。唐学萍和唐学莉则担心董玉泺受冷落,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找着话题说话,只有白蓉萱和张芸娘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远远地被落在了后面。

    靠近断桥时路上的行人又渐渐多了起来,道路两侧很多小贩在卖东西。白蓉萱担心两个人走散了,彼此牵着手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往前走。因为有上一世的交情,所以白蓉萱说的话题都是张芸娘喜欢又擅长的,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张芸娘心思单纯,从前被张太太保护得太好,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反而觉得这是老天赐予她的福气,她得好好珍惜才行。

    路上一个卖头花的小贩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头花都是用绢布做的,有大朵大朵的牡丹,也有开得小朵的茉莉和栀子,每一朵都栩栩如生,让人看着就喜欢。张芸娘是爱花之人,见了就迈不动步子,停在摆着绢花的桌子前观赏起来。

    卖绢花的贩子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似乎不常出来做生意,显得格外的拘谨,站在一旁局促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讨好客人。

    白蓉萱浅笑着问她,“这些绢花都是你做的吗?”

    那妇人偷偷瞄了她一眼,并不敢拿正眼看,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似的,“都……都是我们自己做的,我家那口子手巧,不但会做绢花,还会做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她小心翼翼地指着几朵淡雅别致的小绢花说道,“这些是我女儿做的,她们都随了我家那口子,手巧的狠。”

    张云娘看着她那副吞吞吐吐话都不敢说的样子,仿佛一下就看到了自己。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低头琢磨了片刻,便要买几朵绢花回去戴,还让白蓉萱也过来挑几朵。白蓉萱知道她这是要照顾妇人生意,但两个人这一世才认识没多久,就这样伸手要人家的东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她摇了摇头,婉言拒绝了,“我平时不爱戴花,你自己买几朵戴着玩儿吧。”

    张芸娘还以为她嫌弃绢花不好,连忙说道,“这些绢花的手艺还行,你就选几朵吧。”

    妇人见她帮自己说话,连忙点了点头,看张芸娘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白蓉萱附在张芸娘的耳旁道,“傻姑娘,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出行,难道你只送我一个人,别人就都干看着不成?”

    张芸娘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她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手足无措地低着头。

    前头那些人里还有她未来的嫂子呢……

    白蓉萱见她一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有些后悔这样直言相告了。她连忙握住了张芸娘的手,满是鼓励地说道,“不如这样,你先挑几朵买回家去,等过些日子再偷偷送我?”

    张芸娘抬头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个办法好。”又开开心心地低着头选起了绢花。

    妇人见她俩穿戴不俗,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虽然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忙前忙后非常尽心。

    最终张芸娘只选了一朵比较大的绢花准备送给张太太,倒是把那些小而精致的绢花全都包了起来。那妇人没想到女儿随手做着玩的东西会卖得这样好,脑筋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白蓉萱好心提醒她,“这样大朵的绢花虽然好看,但已经很少有人戴出门了,倒是这些小巧的绢花戴起来既美观又大方,什么场合戴着都合适。你不如让女儿多做一些,肯定比这些大绢花卖得好。”

    妇人听了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答应着,又把张芸娘选得绢花仔细包好,算了一下价钱,总共也不值几个钱。张芸娘这次出门,张太太担心她在唐家人面前掉价,在西湖边上渴了饿了难不成还要伸手向唐家要不成?因此在她身上带了一些钱,还特意叮嘱她小心保管,别给小偷顺走了。

    张芸娘一直把装着钱的荷包贴身收藏,就算这样还要时不时地摸摸看荷包是否还在,整个上午就惦记着这一件事儿,都快吓出毛病来了。

    这会儿她背着人把钱付了,接过妇人包好的绢花。两人向妇人客气地道了谢,这才并肩继续向前走去。可耽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们两个已经被远远地甩开了,白蓉萱翘起脚尖也看不到前面唐家人的身影。

    她一时间有些发慌,拉着张芸娘的手加快了脚步。

    张芸娘不明所以地问道,“蓉萱,你怎么了,是有急事吗?”

    白蓉萱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有个人一直在跟着我们,刚刚在买绢花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他了,什么也不买,躲在不远处盯着我们……”她一边说,一边向张芸娘使了个眼色。张芸娘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到一个满头是汗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二十多岁年纪,穿着莺茶色的长褂,外面套着黑色的丝绸短褂。这个人又矮又胖,但皮肤白皙细嫩,一张圆滚滚的大脸就像白馒头似的,大概是因为追得急,此刻额头上全是汗珠,翘着脚尖向两个人的方向张望着。

    张芸娘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但还是紧张地安慰着白蓉萱,“会不会是我们多心了,指不定是来找人的吧?”

    白蓉萱却没有她这样乐观。刚刚买绢花的时候,她就注意到那个男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对上自己的目光后非但没有避开,眼神中反而还闪过一抹惊艳。看他的衣着打扮不俗,却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上一世她和吴妈从杭州到上海,又辗转天津和北平,其间不知和多少人打过交道,她太明白这幅表情下隐藏的含义是什么,那些东奔西走的日子里,为了躲避旁人的骚扰,她甚至要经常用锅底灰将脸涂黑,身上也淋上一些香油,等过些日子香油变质,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有好几次虎口逃生,差点儿被人贩子绑着卖到花街柳巷去。

第七十二章·拦路

    想到前世那些可怕的经历,白蓉萱就觉得不寒而栗。

    那时吴妈常常憔悴又无奈地嘀咕道,“这年头实在没有女人的活路,一步一个坎,能平平安安来到北平,一定是夫人泉下有知保佑着小姐和我呢。”

    在北平度过的那段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似乎是受不了北方的寒冷,她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十日有九日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到了冬日更是咳嗽不断,只能靠汤药稍作缓解。出门采买的事情都落在了吴妈的身上,可即便是这样,四合院里住着一位漂亮的江南落难小姐的事情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而且把她身份传得十分不堪,有人说她是江南名妓,赎身后来到北平定居。还有说她是北平富商养的戏子,因为正房夫人容不下,无路可走才来到了这里生活。更有说她与人私奔来到北平,没想到被爱人卷了钱财抛弃在这里……

    风言风语,什么难听话都有。

    吴妈气不过,又不知道去哪里解释,急得一嘴火炮,愁容满面。倒是白蓉萱,那时候已经彻底看淡了这些。即便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力去改变另外一个人说什么做什么,既然如此、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至于其他的根本就不重要。

    那时甚至还常有人喝醉了跑来大门前闹事,有的嚷着要见白蓉萱一面,有的扬言要娶她做小……大半夜又哭又嚷,吵得人睡不着觉。

    一间四合院住着几家人,都是安安分分过日子的老实人,谁能受得了这样的闹腾。不仅如此,左邻右舍也都牢骚满腹,大家看吴妈和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嫌弃与鄙夷。甚至有人撺掇着想让她们这一对主仆赶紧打包搬走,不然大家都没安生日子过。

    可说来说去,到底都是一群心思纯善的好人,没一个人愿意登门找白蓉萱面谈。后来推举出一个性格厉害的妇人过来,推门见到白蓉萱病中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赶人的话不但说不出口,还伸手帮着吴妈熬起药来。

    日久见人心,白蓉萱和吴妈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日子,大家也渐渐了解了这一对主仆的性格,相处得非常融洽不说,再有借着酒劲儿来闹事的,刚嚷两句,隔壁四合院厉害的妇人就提着擀面杖追了出去,两棒子抡下来,打得醉酒的人抱头鼠窜再也不敢来了。

    有时候白蓉萱病情加重,吴妈要贴身照顾,挪不开手出去买菜,左邻右舍的人都会仗义的帮着捎带些东西回来。吴妈感慨地和白蓉萱道,“难怪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果然很有道理。你看看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居然比那些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小姐太太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她说得那些人自然是白家的人了。

    上一世白蓉萱见过很多垂涎她外貌的人,她后来不愿意出门也是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她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北平养病,一旦遇上什么事情,连个能帮忙做主的人都没有。吴妈大概也能理解她的想法,最开始还总劝她出去转转,后来就不敢说了。因为有一次赶上白蓉萱病情好转,手脚也有些力了,两个人一起去了趟潭拓寺。当时正值深秋,潭拓寺的枫叶火红似火,引得无数百姓来游玩观赏。

    谁成想她们居然碰上了一个登徒子,眼睛不但直勾勾地盯着白蓉萱,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甚至趁着人多的时候,还想来拉白蓉萱的手。

    白蓉萱吓了一跳,带着吴妈就跑,那人却一路紧跟不舍。也不离得太近,隔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白蓉萱回头的时候他便装作四处欣赏风光,白蓉萱走他便立刻跟上。

    白蓉萱不敢直接回家,唯恐被他记住了地址,日后趁人不注意找过来。

    白蓉萱和吴妈故意兜了两个大圈子,趁着人多的时候把他甩掉了。两个人哪还有闲情逸致欣赏枫叶,一路急奔回了四合院。确定那人没有追上来之后,这才敢松一口长气,可两个人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

    白蓉萱的直觉告诉她,今天西湖边上遇到的这个人也很危险,本能地就想离他越远越好。

    张芸娘似乎比她更紧张,不但手掌出了许多汗,整个身子都在轻轻地颤抖着。两个人同时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找到唐家和董家的人。

    相比于前世的慌乱无措,重活一世的白蓉萱安心了不少。此刻的她可不是在北平时的孤苦无依,而是身在杭州。母亲还在,外祖母、舅舅和舅母也都在,每个人都对她爱护有加,肯定不会让她出事的。

    想到这里,白蓉萱觉得脚上的力气都比平时多了。两个人很快就走出一大截,因为走得急,都累得气喘吁吁的。

    白蓉萱正准备松口气,没想到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那个男人居然也追了上来?

    白蓉萱吓了一跳,拉起张芸娘正要走,却被三四个短衣打扮的小厮围住了。白蓉萱强自镇定地看着对方,冷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拦我们的路做什么?”

    其中一个兔头獐脑长得十分猥琐的小厮神色得意地说道,“两位小姐且等一等,走那么急做什么?我们家少爷有话要对你们说。”

    张芸娘吓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紧紧握住了白蓉萱的手。

    白蓉萱心突突跳个不停,但脸色却从容不迫地说道,“素昧平生,我们和你家少爷不熟,也没什么话说,还请让路吧。”

    四个小厮抱着胳膊,脸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笑容,也不说话,却没有一个肯让路。

    白蓉萱皱了皱眉,牵着张芸娘的手准备绕开。没想到他们居然又围了上来,就一直堵在白蓉萱的前面,不让她们往前走。

    白蓉萱冷笑道,“青天白日的,我不知道你们是哪家的小厮,但这样拦别人的路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此刻周围的路人已经围了不少,指指点点的看热闹。听白蓉萱这样说,立刻就有人仗义执言道,“好狗不挡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真是太不像话了。”

    那个长相猥琐的小厮听了脸有怒色,恶狠狠地瞪着周围的人骂道,“滚滚滚!别多管闲事,我们可是江家的人,再在这儿胡说八道,小心对你们不客气!”

    周围的人一听说江家,知道惹不起。有的人立刻就走,也有些人还不服气,却被亲眷好友拉着离开了。

    长相猥琐的小厮得意地扬了扬头,冲白蓉萱说道,“小姐别恼,我们家二少爷想跟您交个朋友,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白蓉萱一听说江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和张芸娘交换了一个眼神,只见张芸娘脸色雪白,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四个小厮一见,连忙躬身行礼,称了声二少爷。

    紧接着刚刚那个白馒头似的男人走上前来,只见他不断喘着粗气,因为走得急额头上全是汗珠。

第七十三章·江家

    江家在杭州名声太烂,属于街知巷闻的那一种,很多洁身自好的人家都不愿意和江家打交道。白蓉萱的舅舅唐崧舟十分看不上江家人的行事做派,特意叮嘱过家里人在路上碰到江家人转身就走,别和他们有任何交集。

    白蓉萱也从舅舅口中得知了江家人的嚣张跋扈,还有那位传说中差点被人砍掉一只手的江家二少爷色胆包天,多么地荒唐。

    听说来人是江家二少爷,白蓉萱情不自禁地退开了一步。她冷漠地看着眼前的江家二少爷,不悦地说道,“下人们说二公子似乎有话要对我讲?只是我跟你不认不识的,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话好讲,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请让路吧,家人还在前头等着,我怕等太久让他们担心。”

    江家二少爷满眼惊艳,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着明晃晃的欲望,“你急什么?之前不认识是因为没遇上,现在不就认识了吗?我是江家的二少爷,江家你听过没有?我爹是三江商会的会长,三江商会你总知道吧?”

    他口气带着几分得意,似乎江家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谁都要认识似的。

    白蓉萱对他没有丝毫好感,轻轻皱着眉头道,“我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面的事情不大了解,还真没听说过江家河家的,不知道二公子光天化日拦住别人家女眷的去路所为何事?”

    这话要是换做别人说,江家二少爷的大嘴巴早就抽上去了,非要教训一下这个有眼无珠口出狂言的家伙。可话从一见倾心的美貌佳人嘴里说出来,他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觉得眼前的小姐清高冷漠,和那些讨好他的莺莺燕燕不同,每一个小表情落在眼里都像是生出了一只触手似的,轻轻地挑逗着他的内心。

    江家二少爷像个傻子一样地笑了起来,“没听过不要紧,回家跟你父兄说,他们肯定知道。你是谁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居然在大街上问起了名讳,真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白蓉萱气极反笑,“江家二少爷,您也不是刚出襁褓的小孩子,应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您到底有什么事儿,能直言相告吗?”

    江家二少爷见她这一笑隐含着些许怒气,仿佛冬日枝头的寒梅,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默默白蓉萱的脸蛋。

    白蓉萱见他伸手过来,连忙退后了一步,轻轻避了过去,声音却忍不住大了起来,“你干什么?”

    江家二少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的小脸蛋可真白,长得也好看。刚刚西湖游船的时候,我刚好坐在船窗前看到你,当时就觉得惊艳无双,下了船就立刻吩咐人去找,没想到你们走得还挺快,一会儿的工夫就消失得没了踪迹。幸好我的小厮机灵,记得拉乘你们的艄公,好容易找到他逼问出来你们去了欢庆楼,可惜我还要陪个重要客人,只好让小厮在欢庆楼的大门口等着,见你们出来就远远地跟着,等我腾出空来就赶紧跑了过来,因为走得急还差点儿摔个跟头呢。”

    白蓉萱忽然想到从三潭印月岛离开时乌篷船和画舫擦肩而过的时候,画舫里传来的那一声‘咦’,难不成那个人就是眼前的江二公子?他从那时候就留意到自己了?

    白蓉萱越想越觉得这人十分危险,故作冷静地说道,“江二公子的话说完了?要是说完我就先告辞了。”

    没想到江家二少爷居然伸开了手臂挡在她面前,恬不知耻地笑道,“好妹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乖乖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一副挤眉弄眼的猥琐表情,看得白蓉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是你好妹妹?”白蓉萱大怒,皱着眉头斥责道,“我跟你不认不识的,怎么就成了你妹妹?你说话行事放尊重些,你既然是商会会长之子,想必更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唐突草率地拦住别人去路,和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实在有违大家公子的风范。”

    周围人冷眼旁观,虽然也觉得江家人仗势欺人当街阻拦女眷令人不齿,但碍于江家的威势,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

    “你小点儿声,小心把别人招惹来。”江家二少爷似乎有所顾忌,担心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来人后,这才向身后的四个小厮吩咐道,“快,赶紧带着她走,一会儿大哥过来就糟了。”

    四个小厮齐声答应,向白蓉萱围了过来。

    居然想强行带人离开。

    这一下出乎白蓉萱的意料,她脑子瞬间一懵,实在没想到江家的人居然如此胆大,青天白日的居然敢派下人强行带女眷离开。只这么一会儿的愣神工夫,小厮已经贴到了白蓉萱的身边。一直躲在白蓉萱身后的张芸娘想也没想地挡在了她前面,“你们要干什么!当街强抢民女吗?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王法?”

    “王法?”小厮不屑地笑了笑,“在杭州城,我们江家二少爷的话就是王法,他往地上吐口唾沫,那也得成个钉。这里没你的事儿,该干嘛干嘛去!”

    话音一落,毫不客气地将张芸娘推搡到了一边。

    张芸娘眼圈通红,含着泪花,“你……你们……”

    白蓉萱却看准机会,冲张芸娘大声叫道,“快跑!”

    张芸娘微微一愣,只听白蓉萱大声地继续道,“快去前面叫我们家的人过来帮忙。”张芸娘这才反应过来,提起裙子就往前跑去,因为心中担心白蓉萱的安危,还不断回头看着她的情况。

    江家二少爷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仗着江家在杭州城的势力有恃无恐,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对于张芸娘的离去看也不看,反正无论她找来什么人都没用,今天他非要亲一亲这位美人儿才行。

    相比于其他人,他就怕被正在陪客的大哥知道他的荒唐事,虽说大哥袒护他不会太过苛责,可有着之前那次的‘砍手’事件,他多少会说自己几句。整个江家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大哥了,发起火来连最溺爱他的母亲也不敢插手,一想到这里,他只想尽快搞定白蓉萱以免夜长梦多,示意小厮赶紧动手。

    白蓉萱见张芸娘跑远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对方人数占优又都是男子,自己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挣扎起来说不定要吃亏,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唐学荛领着人过来。好在小十四手下也带着会功夫的小厮,真打起架来应该不会吃亏。眼见着小厮已经准备来抓她了,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转身就跑,可没想到身后就是西湖的堤坝,明亮的湖水在午后阳光照耀下像是耀眼的琉璃,波光起伏。

    白蓉萱无处可躲,直接站到了西湖边上,声音坚定地说道,“你们别过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了。”

    “别……别跳!”眼见着白蓉萱性子刚烈,居然想要跳湖以保周全,江家二少爷明显慌了神,“你快回来,千万别跳。”他自然不担心白蓉萱的生死,即便她真跳湖淹死了也不过是一条人命罢了,只要有他爹和大哥在肯定能摆平一切,何况杭州的保安团长是他爹的拜把子兄弟,出了事儿也会压下来。他担心的是白蓉萱这样一个美艳绝伦的俏佳人成了湖中尸,那不是糟蹋了吗?

    好歹让他占点儿便宜再死。

第七十四章·李毅

    江家二少爷一面稳住白蓉萱一面向小厮使眼色。几个小厮都是跟惯了他的,最了解自家少爷色胆迷天的性格,见状立刻会意,悄悄地向白蓉萱小心挪动着步子,准备伺机将她扑倒。

    白蓉萱暗暗焦急,怎么唐学荛还不带人赶过来,是因为离得太远了吗?难道自己真的要被逼到跳湖不成?如果荛哥再赶不过来,她宁可跳湖也不会被这些人折辱……

    就在白蓉萱焦急不已的关头,一个轻快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传了过来,“刚才还说江家二公子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有什么好热闹,让我们也瞧瞧。”

    白蓉萱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几个贵公子模样打扮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后面。说话的人二十几岁的模样,面相斯文,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身上穿着当下最时兴的洋装。他一脸笑意,但眼神却显得有些冷,尤其是看江家二少爷的时候,显得格外的鄙夷与不齿。

    他身后站着另两位年轻的男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一个穿着灰蓝色的长袍,一个则穿着胡桃色的长袍,浑身都是书卷气,表情都不怎么好看。他们的身后则跟着面色难看又尴尬的四位男子,其中两位质朴干净,像是读书人,另外两人则像江家二少爷似的,浑身金光宝气,打扮得很像财主富绅。

    江家二少爷见到来人,脸色瞬间变了,又惊恐又害怕,惶惶不安地说道,“我……我……”连说了几个‘我’,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编。

    白蓉萱的目光落在了那位穿着胡桃色长袍的青年男子身上。

    男人眉目如锋,深邃的目光宛若夜晚灿烂的星河,白皙的俊颜棱角分明,透着几分疏离的冷漠。

    不知为什么,白蓉萱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会是在哪里呢?白蓉萱怎么也想不起来。

    来不及细想,几人中看样子年纪最长,穿着深色长袍配一件通身绣着暗纹马褂的男人笑着走上前几步,“耀祖,你不好好陪着客人用饭,怎么到这里胡闹来了?是不是遇着熟人了?”看似轻巧的玩笑,意图却十分的明显,是要为江家二少爷找台阶下,也为眼前的情景找一个最恰当的借口。这人的模样和江家二少爷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二少爷更瘦一些,眼神也更冷峻了几分,应该就是江家的大少爷江耀宗了。

    站在江家大少爷身边一脸阴霾的男人就是李家目前的掌权人李毅,他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眼神阴冷,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江家二少爷江耀祖见到大哥来了,身边还跟着这次费尽心力招待的客人,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妙,这会儿倒先不用担心回到家大哥会怎么收拾自己,反正实在不行就逃到母亲那里,有母亲护持着,大哥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下手太狠。眼下更要紧的是让上海来的这些人如何看待这件事儿,要是因为他的荒唐行径影响到家族的未来,不用大哥出手,他爹就会亲手扒掉他一层皮。

    这次江家又是建画舫又是举商会之力招待上海来的这三个年轻人,目的就是能把生意做到上海滩去,毕竟那地方现如今就是座闪着光的金山宝地,有着使之不尽用之不完的财富,江家要是能分到一杯羹,以后就吃喝不愁,可以躺在金山顶上睡觉过日子了。

    江耀祖脑筋还算灵活,见到大哥在暗暗给自己使眼色,他连忙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笑着答道,“我原本就想出来透口气,没想到在湖边上遇见个熟人……”

    想要顺着大哥给的暗示往下编。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先前那位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笑着拦了过去,“什么样的熟人要往湖里逼呀?我初来乍到不明白你们杭州的礼数,难道遇到故人都要先跳到湖里洗一洗不成?”他一副调笑得口吻,但语气中的轻视和不屑却格外明显,似乎十分看不上江耀祖的为人。

    江耀祖脸色一跨,不安地向江耀宗望了过去。

    江耀宗心中暗恨,觉得这个叫郁从筠的家伙多嘴多舌,分明就是故意让江家下不了台。

    这次江家之所以会不惜耗时耗力的建造画舫,是因为从李毅口中得知一位在上海举足轻重的贵客要来杭州游玩,他父亲听说之后,立刻起了巴结奉承之意,想要和这位贵客套好关系,为江家能够把手伸到上海滩去做个准备。

    如今上海繁华鼎盛,贸易盛行,是物宝天华人杰地灵之地。他父亲常说黄浦江里的水舀出来一碗,里面都有大洋和钞票的味道。杭州虽说占着地势要比一般地方好一些,但和上海滩相比那便是小巫见大巫了。只不过上海好是好,可盯着它的人也多,不止上海本地的几大家族相互支持合作,联手垄断着商界命脉,近些年各大帮派、军阀都把目光放在那里,都想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滩分一杯羹。江家在杭州还算有优势,但拿到上海就根本不够看了,要是没人帮衬引荐,想要在上海站稳脚跟简直难如登天。这些年江家也没少上下打点,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一点儿作用也没有,江家人又急又愁,可就是没有办法。

    这次李毅带来的消息就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从前虽然都在杭州城住着,但江家并没有将李家放在眼里。不过李毅是个狠人,他父亲过去脑袋还清醒的时候就不是经商的料,经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江老爷非常看不起他,觉得就算派人骗他去戈壁滩做沙子生意,李老爷大概也会屁颠屁颠地跟过去,一点儿主见都没有。后来李老爷染上大烟之后,李家的日子更是急转直下,他整日只知道躺在床上吞云吐雾,对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关心。要是手边没了买大烟的钱就去问掌柜的要,生意不好掌柜的拿不出钱来,李老爷就拳打脚踢一番,弄得好几个跟了他大半辈子的掌柜寒了心,收拾家当离开了李家。

    李毅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把心一横用大烟直接把他爹毒废了,自己则接手了李家的大小事务。李家的宗族长老不同意,李毅就买通了几个流亡犯,不是在这家放火就是在那家滋事,宗族长老们被吓得不敢出门,自然就没人再敢提出异议了。

    李毅脾气古怪,而且性格执拗,谁要是惹怒了他,就不要再想有安生的日子过。他手底下笼络了不少闲帮,有事没事的出去惹是生非,李毅也不插手,而且还经常指挥他们去自己的对头家里闹事。据说有一次他跟重庆那边的一个富商因为货物的问题惹上了口角,那重庆富商很有人脉,找了不少人对付他。李毅不是人家的对手,三两下就败下阵来,谁知那重庆富商也不是好惹的,居然想直接将李家打到泥土里。李毅不得不亲自登门道歉,重庆富商见他行事磊落,答应了他的请求,不过要他留下点东西做个赔礼。

    李毅当场把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剁了下来。

第七十五章·邀请

    重庆富商见他手起刀落一点儿都不含糊,也被吓了一跳。不但对李毅不禁刮目相看,自那之后就跟李家冰释前嫌,甚至还和李毅做起了买卖。

    李毅的名声就这样传了出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江老爷才把李家收到了商会里。李毅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和江耀宗却特别合得来,两个人常常以兄弟互称。江耀宗有什么话也不背着他,把江家准备涉足上海的事情对他说了,还答应他一旦成功,会想办法把李家也带过去。

    李毅十分相信他的话,一直把这件事儿记在心上,所以收到马家要招待重要客人的消息时,他就留了心。

    那群跟在李毅手底下混饭吃的闲帮平时除了帮助李毅铲除异己之外,还要帮着收集一些消息。他们常年混迹在赌坊、烟馆、妓院一带,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最适合打探信息。李毅手底下一个叫小乙子的人最是机灵,年纪不大就备受李毅的器重,很多不放心别人去做的事情都会单独交给他,这个小乙子办事牢靠,从来没让李毅失望过。

    小乙子知道李毅那段日子对上海的事情特别敏感,一得到消息就赶紧找到了李毅。

    李毅当时正在陪一个客商喝酒,小乙子鬼鬼祟祟从门口里向内张望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有要紧事,不然以小乙子的机灵劲儿肯定不会这个时候过来打岔。李毅借口方便走了出来,小乙子急忙把打听来的事情向李毅一一汇报,“听说马家过些日子要招待客人,这几天正在采买下人,还要找几位厨艺精湛的厨子,动静闹得很大。”

    马家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家,这样的家族一般都迂腐无能却又目中无人,仗着祖上出过几位能人,靠着余荫过日子。只不过近年动荡不安,读书人在乱世中最不吃香,马家人一个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不是家族中出了一位在南京当职的次长,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沦落得连普通人都不如了。

    可即便这样,马家人却依旧觉得高人一等,尤其是那位沽名钓誉的马老爷,平日里门都很少出,眼高于顶看不上学问不如自己的人,别人家下了帖子邀请他,他也时常借口读书不出席。久而久之,杭州人都说马家人脑子读傻了,连最基本的人情往份都不懂了。

    马老爷心中憋着一口气,一直想让两个儿子走仕途,为此经常派人给南京那位当职的亲戚送礼,盼望着他能看在同出一族的份上拉扯一把。南京那位亲戚能当上次长自然也不是寻常之辈,笑嘻嘻地收着大礼,事情却一直没有下文。马老爷派人去催问两次,都被怼了回来。下人不敢直说南京那位同族人有多狂妄自大,只能婉转地提醒马老爷南京如今是政府所在地,全国人的眼睛都盯在那里,人员安置上针都插不进去,最好另做打算。

    他当然不敢说南京那位次长说出去好听,但做的却是倒水接电话的工作,见到上头的长官大气都不敢喘,点头哈腰的异常客气。只有在面对自己时才会冷着一张脸,露出一份居高临下的得意神情。马家送去的礼物都被他拿去打点自己的仕途了,哪还有心思管马家的两位少爷?何况看他在南京的处境,自身都很难保,更别说提携其他人了,不像是能在高官面前说得上话的角色。

    马老爷气得大病一场,开始想起别的办法来。

    马家大公子名叫马仲,小公子名叫马侚。马仲几年前曾在上海读书,因为性格温和所以交下了几个朋友,其中便有曾绍权的外甥管泊舟,也就是现如今上海市市长管泊远的亲弟弟。当时曾绍权还不是代总理,管泊远也在从军,市长之位另有其人。在马仲眼里管泊舟也不过是家境优越的富家公子罢了,不过他很会读书,相处没多久便赶上留洋热潮去国外读书了。

    马仲当然也想去,不过马家人骨子里都很保守。马老爷和马太太都不同意,马仲的留洋梦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等管泊舟从国外留学回来后,他哥哥管泊远已经在舅舅曾绍权的支持下,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上海市的市长,一时间管家门庭若市,不知多少人来走关系。管家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全部都用车轱辘话搪塞过去了。

    马仲在上海毕业后便回了杭州,之后就一直等着南京那边的消息,结果等来等去年纪一年大过一年,工作的事情没有着落,他母亲先给她定了一门亲事。他今年开春刚办完婚礼,妻子和他门当户对,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岳父画得一手工笔画,在文化界非常出名。

    马老爷自从知道儿子和上海管市长的弟弟还有这一层关系后,晚上觉都睡不着了。想方设法让儿子联系一下老同学,看能不能帮着走走关系,把他安排到上海工作。马仲觉得这无异于异想天开,“我和泊舟只是读书的时候谈得来,比其他人走得更近了一些。自从他出国之后便失去了联系,这时候眼巴巴的拜托他走关系,让我怎么说得出口?听说他回国之后一直待在家里,若是工作真那么好安排,管家还不早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马老爷被儿子顶得说不出话来。

    马太太却觉得儿子读书读得脑子都不灵光了,她出声劝着道,“以目前的情势来看,上海便是全国的钱袋子,曾绍权把自己的外甥安排在上海做市长,目的是什么已不言而喻,还不是想把这钱袋子抓在自己的手里吗?你以为管泊舟回国之后待在家里是工作不好安排?他亲舅舅是代总理,如今只手遮天的人物,想要什么不能给?我看管家是想要有更大的作为,挑挑拣拣不知道往哪里安排好,因此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马仲和马老爷都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但马仲还是拉不下脸去求老同学,他苦恼地回到房里,新婚妻子小声劝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是求学时的一点儿旧情,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谁知道管家公子还记不记得你是谁?这样直接求到人家脸上,人家若是早不记得你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马仲见她理解自己,连忙点了点头。

    新婚妻子继续道,“不过有这一层关系,到底比旁人还亲近些。我看你不如先写一封信试探一下管公子,如果他顾念旧情,到时候你再开口拜托也不迟,若是他早把你忘记了,我们也就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马仲想了又想,叹着气说道,“我写信说什么呢?”

    “他在国外待了那么久,肯定怀念家乡的景色。你不如邀请他来杭州做客,若是他不愿意也没什么,反正你的心意到了,如果他愿意来就更好了,很多话可以当面说,也能说得更恰当些。”新婚妻子说完,马仲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当即就写了一封信寄去了上海的管公馆。

    过了几天仍旧没有回信,马仲大为失望,觉得这次大概也是石沉大海,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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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