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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理家

    唐学茹又蹦又跳地带着董玉泺和唐学萍过来看望她,白蓉萱不好意思的急忙下了床,披着衣服迎了上去。

    唐学茹见她手忙脚乱的慌张样子,捂着小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董玉泺握着白蓉萱的手,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看模样昨晚睡得不好吧?刚刚学茹到祖母那里说你还没起,祖母就说你这孩子心事重,有什么话都堆在肚子里不肯往外吐露,昨天夜里肯定一宿没怎么睡,她怕自己过来瞧你会让姨母起疑心,所以打发我们几个过来看看你。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

    唐学萍也在一旁道,“可不要强忍着不说呀,俗话说小病拖大,大病拖重,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照实说就行了。切不可自作主张藏着掖着的,回头严重了岂不是让家里人担心?”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说道,“没那么严重,只是昨晚没有睡好有些没精神罢了。”

    她见几个人都还站着,忙请她们坐下。董玉泺还是第一次来白蓉萱的房间,只见屋子虽然不大,但陈设简单干净,又透着主人几分雅致的小心思,空气中飘着似兰非兰,似菊非菊的香气,让人闻着就觉得心胸舒畅。

    跟着董玉泺一起过来的含朱与靛蓝则手脚麻利的端茶倒水,弄得白蓉萱一脸尴尬。她红着脸道,“家里头人口少,这些事情都是我们自己来做的。”

    一家有一家的习惯。人口多有人口多的好处,人口少也有人口少的益处。董玉泺一想到在董家时,每次看到祖母董老夫人吩咐示下的时候,里里外外挤着的脑袋就觉得头疼。后来和邱家的事情刚有了个眉目,祖母更要把她带在身边教导,还吓唬她说邱家内部的关系错综复杂,而且是阔绰惯了的,家里头上上下下人比董家多出几倍还要不止,让她耳濡目染多学着点儿,将来管家说不定用得上。

    董玉泺一想到这些就觉得麻烦,冲着董老夫人撒娇道,“您不是说邱家已经有了位能干的长媳胡氏了吗?有她管着就好了,用得着我操心吗?我要是再跟着插手,她还不以为我是要跟她打擂台争权利,以后的关系怎么相处呀。”

    董老夫人慈蔼地望着她,笑着道,“傻丫头,祖母教你这些当然不是让你与胡氏打擂台,别看你伶俐乖巧,但论管家的本事未必是胡氏的对手。我托人去多番打听,这个胡氏在家里做女儿时就聪明能干,是胡老爷所有儿女里最拔尖儿的一个,你看她嫁到邱家的当年就能把邱家大少爷笼络在手里,顺顺利利的管起院子里的事情,一看就知道是个心里有城府计较的。自古立嫡立长,以后邱家偌大的家业肯定要交到邱家长子的手里,胡氏就成了宗妇了。你要是真嫁了过去,下半辈子都要和这个胡氏打交道,跟她的关系就尤为重要了。否则等她当上了宗妇想要磋磨你,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董玉泺听着点了点头,知道祖母这是在跟自己说妯娌间相处的大道理,因此听得格外认真。

    董老夫人见状,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胡氏出自名门,是父母手上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肯定受不得什么委屈。你要是真跟她成了妯娌,既不能让她察觉到威胁,也不能让她觉得你一无是处,像块面团似的可以任人随意揉捏,否则以后她还会敬重你吗?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何况胡氏还年轻,现在首要的目的肯定是生下邱家的长孙,坐稳长媳的这个位置。将来你嫁到邱家去,赶上她生孩子坐月子的时候,难道这个家还要等着她去张罗不成?你婆婆邓夫人又怎么看你?所以有些事情你可以不做,但却不可以不会做,管家便是其中之一。”

    董玉泺听着眼睛一亮,之后再有这种事情时便主动往董老夫人身边凑,把董老夫人说得每一句话都认真记在心里,反复琢磨用意,还有事没事的缠着董大夫人和二夫人,向她们请教管家上的事情。

    董老夫人见她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异常的欣慰,特意叮嘱大夫人和二夫人多多关照董玉泺一些。

    董玉泺自小没有生母教养,梁夫人又是个只顾自己的主。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心疼她的境遇,何况董玉泺自小便与她们亲近,有些话她们不能到董老夫人面前说,都是托董玉泺从中传话,她向来是一个不字都不提的。

    大夫人和二夫人就把她当自己女儿似的,告诉她一些管家上的心得。

    唐学茹见董玉泺端着茶杯静静出神,好奇地多瞄了几眼,发现她眼睛直勾勾的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大着胆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表姐,你想什么这样专注?”

    董玉泺见几个妹妹都诧异地望着自己,连忙回过神来,“没什么……一时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唐学茹素来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见状问道,“想什么事情?”

    唐学萍轻轻咳了一声,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在怪她多嘴。

    董玉泺笑道,“你年纪还小,这事儿说给你听你也不懂,学萍倒是可以听一听,对将来有用。”她故作神秘地冲唐学萍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你有空不妨来找我,我有好话要告诉你。”

    唐学萍听说跟自己有关,微微愣了一下,但还是乖顺地点头答应了。

    唐学茹却不明白。她缠着董玉泺追问,董玉泺被她闹得没办法,只好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唐学茹听了之后捂着嘴偷笑,还不忘揶揄地看了唐学萍好几眼。

    唐学萍更莫名其妙了。不过后来她到底还是抽了个空,跑去董玉泺的房里坐了坐。董玉泺就把从董家学来的这些管家琐事都说给她听,唐学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即将嫁人,虽说张家和唐家一样没几口人,但要接管起来还不能出错也是件麻烦事,她认真地记在心里,之后果然都用上了。而且丈夫张自力眼光独到,张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人口也越来越多,她却仗着从黄氏和董玉泺这里取来的经,把内宅的事管理得井井有条,从来没出过岔子。不但丈夫更加敬重她,张太太也不得不高看了一眼。

    唐学萍在张家混得如鱼得水,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几人在白蓉萱这里坐了片刻,李嬷嬷亲自送了早饭过来,全都是她亲自下厨做的,眼睛被油烟呛得通红。白蓉萱心疼不已,李嬷嬷却什么都没说,把东西摆好就撤出去了。

    董玉泺三人是从唐老夫人房里来的,陪唐老夫人用过了早饭,白蓉萱请她们再添一点儿,董玉泺和唐学萍都摇头拒绝了。董玉泺道,“我和学萍早上吃了不少,实在是咽不下去了。正好给你时间吃饭,我们两个出去转一圈消消食。”

    看样子应该是要去唐老夫人房里回话,把白蓉萱的情况告诉唐老夫人,免得老人家牵挂担心。

    两人起身往外走,还把要亲自送她们出门的白蓉萱推了回来。唐学萍道,“安心吃你得饭去,我们一会儿还来呢,送什么?”

    白蓉萱只好作罢。

    唐学茹却没走,陪唐学茹又吃了一碗骨汤小馄饨,一边吃一边盛赞李嬷嬷的手艺好。那骨汤小馄饨的面皮晶莹剔透,馅料用剁碎了的猪肉混杂了虾仁、香菇、干贝,味道鲜美异常,配合着乳白色的骨汤,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白蓉萱一夜没怎么睡,胃口非常不好的人也吃了一小碗。

第一百二十二章·取笑

    白蓉萱和唐学茹一边称赞着李嬷嬷的手艺,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唐学茹其实已经吃过了,但李嬷嬷的手艺显然更有吸引力,她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似乎一夜之间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忘了,嘴里说着董家下人的事情。她今天起了个大早,蹑手蹑脚地从白蓉萱这里往唐老夫人房里跑的时候,刚好遇上了董家巡查的下人换岗,她站在一旁看了个热闹,趁着在唐老夫人房里洗漱的时候说了一通。

    白蓉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是因为跟我一起睡所以不习惯吗?”唐学茹是唐家所有孩子里最早分房出来住的人,唐老夫人非常喜欢她的勇敢独立。大概是一个人住惯了,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会不习惯。

    唐学茹嘻嘻一笑,摇头否定了。从小到大她跟白蓉萱玩得最好,还准备多陪白蓉萱几天,当然不能承认自己不舒服了。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吃过早饭,不等白蓉萱反应,唐学茹就手脚麻利地把碗碟收拾好送去了后灶。

    没一会儿翠屏走了进来,笑着道,“萱小姐昨晚睡好了没有?夫人让我来你房里照顾一段日子,您有什么吩咐就指使我吧。”

    白蓉萱愣了愣,连忙说了声不用,“萍姐的婚期将近,最近你们一直在忙,有时候从你们门前路过,发现大半夜还亮着灯,怎么好要你来照顾我?何况我什么事儿也没有,你快跟舅母说一声,还是回萍姐身边吧。”

    翠屏有些踌躇为难。

    白蓉萱继续劝道,“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如何能瞒得了人,回头我母亲肯定也要知道的。我最近都不打算出门,让学茹陪着我就好,她性格活泼,正好能陪我说话解闷。你就安心回萍姐身边帮她的忙,要是我需要再请你来也不迟啊!”

    翠屏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只能去回了黄氏。

    唐老夫人那边得到白蓉萱身子没有大碍,精神也不错的消息后总算松了口气。她年老觉轻,因为心中记挂着这件事儿,昨晚几乎就没有闭过眼。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气色非常得不好。董玉泺和唐学萍安慰她休息一会儿,照顾着她躺下了。

    只是唐家忽然多出了不少董家的下人,还来往巡视,唐氏很快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她叫来吴妈,诧异地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董家的下人全过来了?”

    吴妈之前就被唐老夫人和黄氏叫过去叮嘱了一番,见夫人这样问,连忙把准备好的说辞一一道了出来,“听说是董家那头有安排,小十四爷求到了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就答应了。那些人现在都归小十四爷统管,就像小孩子玩行军打仗游戏似的,让人看着就有趣。”

    家家都有自己的规矩,唐氏之前嫁去的白家规矩比这还大呢,她闻声并没有多想,而是问起了白蓉萱。

    吴妈道,“准是昨天玩累了,可能这会儿还没起呢吧……”

    话音还没落,白蓉萱就带着小尾巴唐学茹走了进来。吴妈见白蓉萱气色如常,脸上笑意盈盈的,悄悄放下心来。唐氏冲两人招了招手,“来,坐到我身边来。”

    唐氏休养了一天,气色比白蓉萱还要好。拉着她的手问道,“你是怎么了,没睡好吗?”

    不等白蓉萱回话,唐学茹就在一旁笑着说道,“我昨晚在她房里睡的,她可能不大习惯,我睡觉又向来不老实,所以她就没有休息好。”十分贴心地把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唐氏恍然大悟,知道唐学茹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孩子,也没有深究,还问起了她们在西湖游览的情况。

    白蓉萱不想多说,随意地打着马虎眼,“还行吧,去的次数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

    “你这孩子……”唐氏笑着道,“玉泺初来乍到,要你们陪她玩,你们怎么还自己逛起来了。你表姐远来是客,你们要好好照顾她才行,可不能因为她年纪比你们大一些就怠慢了。咱们家的孩子不多,以后你们要常常来往走动,等我们这一辈的人都没了,有什么事儿你们还要相互照应帮衬呢。”

    唐学茹眨巴着眼睛天真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没?你们要去哪儿?”

    唐氏被她孩子气的话问得一怔,愣了片刻后才忍不住笑着道,“傻孩子,谁能长生不老陪你们一辈子,人有生老病死,我们早晚都要离开你们的,将来的日子是你们自己过的,兄弟姐妹之间要是走动不起来,就你独一个面对风雨,那日子得多可怜呀。”

    是啊……

    白蓉萱想到前世母亲去世后自己的境遇,忍不住失落地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真的太决绝了,把自己一个人摒弃在所有人之外,好像坚强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其实又脆弱的底气全无。最后落得那样一个结局,也算是为自己的过错与自满负责了吧?

    唐学茹偷偷瞄了她一眼,还以为她是因为想到了昨天不开心的事情所以才表情凝重,轻轻握着她的手鼓励地笑了笑。白蓉萱回过神来,见她笑容甜美可爱,心里顿时柔成了一片。重活一世,她一定要改变前世凄凉的命运,活得幸福精彩才行。

    两个人窝在唐氏这里说了一上午话,中午吃饭时才陪着唐氏一起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刚刚睡醒,正由董玉泺和唐学茹陪着梳头。董玉泺见她的头发灰白了大半,心疼地说道,“我祖母手头上有个偏方,是用黑芝麻、黑豆和好多食材一起熬煮出来的,据说可以让白发变黑,回头我给您要来,您照着用用,看看有没有效果。”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外祖母老了,头发哪能不白,吃什么都不顶事咯。”言语之中似乎十分的感慨。

    “您别总说自己老。”董玉泺不喜欢她这样说,“您身子骨这么硬朗,和年轻人有什么区别?何况下面这么多孩子,还得您帮着操心呢,什么时候喝上重孙子给您敬的茶,您再说自己老也不迟。”

    唐老夫人知道外孙女体恤自己,感动地说道,“我可没有那个精神,活到那把年纪不成了老妖精了?何况这茬孩子还小,再等她们的孩子出来,那要多少年呢?”

    董玉泺想要帮唐老夫人梳头,可惜唐老夫人不愿意让她动手,还是由李嬷嬷利落地盘起了头发。董玉泺拿着木梳站在一旁道,“怎么会是老妖精呢,福寿双全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您就这么不稀罕啊?何况学萍年底就出嫁了,要是顺利的话明年您就见到重孙子了,哪儿还用等呀。”

    唐学萍静静地侍立在一侧,闻声脸红成了一团,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

    唐老夫人一边笑一边指着董玉泺,“这丫头,疯魔了不成,什么话都敢说,连你妹子也取笑。”

    屋子里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黄氏一进门就听到了开怀的笑声。她好奇地打听道,“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说出来我也听听。”

    “舅母来了!”董玉泺迎上去亲密地揽着黄氏的胳膊,唐老夫人道,“玉泺和学萍开玩笑呢,不是什么大事。午饭都准备好了?”

    “是。”黄氏点了点头,“就摆在您这里吧,外头的事自有崧舟和荛哥忙活,咱们不用管他们。”

    唐老夫人嗯了一声,细心地问道,“家里突然多了这么些嘴,后灶能忙得开吗?”

    黄氏正准备把请了帮佣的事情禀告给她,听她问起顺势说道,“昨天跟马婆子商量了一下,让他们把家里两个合适的亲戚请过来帮一段时间的忙,如果人还老实可靠,我打算把她们都留下来。等到年底学萍出嫁时还有得忙呢,家里的人手实在太少了些。”

第一百二十三章·满意

    唐老夫人听了忍不住点头,赞成地说道,“我也是这样想,家里的人老的老小的小,的确是少了些,真遇着事就不够看了。”

    她昨晚一夜没睡,想得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唐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每年茶园和铺子里的收益也还可观,虽然达不到家财万贯的地步,但和寻常人家相比还是有过之无不及的。唐老夫人也想趁这个机会给家里进几个人,让李嬷嬷和严管事这些为唐家劳碌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能歇一歇。

    不过这些琐事不用当着小辈的面前商量,她准备等有空闲时私下里和黄氏再研究。

    李嬷嬷的儿孙在乡下种田,都有自己的出路。崔妈妈和吴妈的孩子却没有着落,而且年纪又适当,如果她们自己愿意的话,唐老夫人觉得可以让她们的孩子到家里当差,知根知底的肯定比外面的生人强一些。

    黄氏没有唐老夫人想得长远,只是单纯觉得人少想进几个人而已。当着董玉泺和唐学萍的面前也来不及细说,她索性道,“这件事儿回头有空的时候我再跟您商量,何况这些人肯定是要给您一一过目的,到时候您再给我拿主意。”

    唐老夫人知道媳妇敬重自己,心中非常欣慰,她也不是那种事事都喜欢把持在自己手中的人,微笑着说道,“这些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我年纪渐渐大了,也到了享清福的时候了。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务你就自己拿主意吧,要是有什么拿不准得再和我商量,我仗着多活了几年,能给你些建议就给一些,却不能总抱着过去的老皇历过日子了。家里用什么人也可着你来,毕竟你和他们打交道更多,你心里要先有个章程才行。”

    黄氏笑着答应了。

    唐老夫人又问道,“家里预备的柴米菜蔬够用吗?要是不够就让荛哥赶紧采买,董家下人的一日三餐是不能短了的。”

    董家的下人没白没夜的守着唐家的安全,这份尊重和体面是必须要给的。虽不至于餐餐大鱼大肉,但每日的伙食还是不能差了的。

    董玉泺听说和董家有关,在一旁插口道,“您不用惦记他们,既然交给了小十四,就让小十四全权负责去。正好趁机磨练磨练他,看他是不是那块料。别什么事儿都让舅母操心,这家里家外已经够她忙活的了。”

    黄氏满意地握起董玉泺的手,轻笑说道,“还是我宝贝外甥女最知道心疼人。你们只管放心,家里的存粮足够吃几天的。”

    唐家人口少,菜蔬都是当天吃当天买,既新鲜又不浪费,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唐老夫人微微诧异,不解地看着黄氏。黄氏脸上的笑容灿烂又快意,“你们不知道,昨晚上自力来过了,还拉来了整整一车的新鲜食材,原来是张太太给他递了个消息,让他赶紧到家里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自力这孩子也是有城府算计的,没等别人吩咐就准备了一车的上等食材,我连说不用,还问他到底花了多少钱,他怎么也不肯说,还让我不要和他见外。您说怎么有这样会为人着想的好孩子?”

    董玉泺和唐老夫人一齐笑出了声。

    这可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唐学萍听母亲提到张自力,羞得满脸通红,尴尬到手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了。

    黄氏丝毫没有察觉,还在满口夸赞着未来的姑爷,“我就没见过那么懂事又有心的孩子,长得高高大大的,眉目清秀又好看,最重要的是明白事理。知道家里出了事儿,特意跑过来问我需不需要人手,我跟他说有董家的人在家里帮忙他才放心,还对我说如果有什么事儿就立刻给张家送个信,他会立刻赶过来的。一看这孩子就是个有担当有魄力的人,将来张家在他手里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学萍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看模样对这桩婚事一百二十个满意。

    唐老夫人道,“江家在杭州毕竟还有点儿势利,要是张家因为忌惮江家的厉害,在我们家出事时都不敢出头,我看这婚事也要重新考虑才行,没得把好好的孩子往火坑里推。没想到张家想都没想得和我们站到了一条船上,可见是个实诚人家,这婚事定得好,把学萍嫁过去我也能放心了。”

    黄氏越想越对张自力满意,对女儿柔声交代道,“学萍,你夫家这样看重咱们,等你进了门一定要好好孝敬公婆,体贴丈夫,知道吗?”

    唐学萍蚊子似的应了一声,脸热得不行。

    唐氏带着白蓉萱和唐学萍与黄氏刚好脚前脚后,进门时正好听了个话尾。

    唐氏不解地问道,“知道什么?”

    黄氏一见到她,连忙把话咽了回去,走过去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你怎么才过来啊,精神都养好了?”

    唐氏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昨天实在太累了,回到房里就歇下了,也忘了跟亲家太太打声招呼,她不会责怪我吧?”

    黄氏心想幸好你昨天不在,否则知道那些糟心事,这会儿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呢。黄氏敷衍着说道,“她不是那样的人,怎么会怪你呢,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这身子啊,就是整日想这些没用的才累坏的。”

    唐氏想到张太太快人快语风风火火的样子,放心地说道,“昨天的野菜饺子怎么样,好吃吗?”

    见她还惦记着野菜饺子,黄氏在心里叹了口气。

    昨天孩子们回来把事情一说,她哪还有心情吃饺子啊,气都要气饱了。今早听后灶马婆子说她和张太太辛苦包出来的饺子晚上都煮了给董家负责巡夜的人吃,他们满口称赞,还说唐家待人和善,一副感激不已的模样。

    黄氏嘀笑皆非,觉得这也算歪打正着了。

    唐老夫人见唐氏也来了,伸手把她叫到了身边,关心地问道,“你最近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觉得累,我看明儿还得请大夫进府给你瞧瞧才行啊。”

    唐氏小声道,“积年的老毛病了,就是浑身没什么力气,养养就好了,您别担心,更别兴师动众的。”

    白蓉萱一直跟在母亲的身后,她和外祖母说话时,还特意扬起灿烂的笑容望着外祖母。唐老夫人见她和往日无异,放心地点了点头。荣辱不惊,这才是她的宝贝外孙女呢。想到这里,唐老夫人心中难免有些伤感。这孩子命运坎坷,遗腹子的身份又不被白家接受,以后还指不定要面对什么大风大浪呢,她希望白蓉萱每次都能用这样的心态迎接磨难,像萱草一样坚韧,即便被风雨打倒,也能顽强地爬起来。

    黄氏把唐学萍与唐学茹叫到身边,张罗着将午饭摆在了唐老夫人的屋里。唐氏趁机询问唐老夫人,“娘,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董家的人都过来了?”

    唐老夫人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是董家的事情,跟咱们不相干,你不用担心。”

    唐氏本身也不是爱操心的人,听母亲都这样说了,也就不再往下追问。

    吃过午饭,崔妈妈和吴妈带着春桃与三喜收拾碗碟,黄氏因为担心后灶的情况,心急火燎地跟唐老夫人打了个招呼,在唐老夫人点头的授意下跑去了后灶。

    马婆子带来的两个帮佣都是手脚麻利踏实肯干的人,尤其是听说这次表现得好,可以留在唐家做事之后,两个人就更卖力了。毕竟唐家的名声在杭州是出了名的好,要是能在这样的家里做工,不但不用担心计较工钱,更谈不上羞辱打骂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隐私

    后灶忙得热火朝天,正辛辛苦苦地为董家下人准备午饭。几个人分工明确,有的切有的剁,有的炒有的炖,唐家面积不大的厨房被挤得水泄不通,黄氏只能站在门口往里看了几眼。

    可不知道为什么,黄氏却有点儿喜欢这种忙忙碌碌的感觉,似乎这样充实的烟火气能让她感到无比的踏实。看马婆子带来的两个帮佣也是格外满意,尤其是那位曾经在刘家做过工的妇人,看年纪也不过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盘理得整整齐齐,模样就带着几分爽利,而且行事异常知道规矩,没等着别人开口她已经把事情办完了。和她相比另一位年纪略轻的妇人就显得普通了一些,一看就是手生没在外面做过活的。不过人倒是很有眼力见,而且沉默寡言,看着非常好相处的样子。

    黄氏对这两个人都很满意,决定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和她们商量商量,看她们愿不愿意留在唐家帮工。

    黄氏到的时候后灶里正忙里偷闲地谈论着刘家的事情,黄氏听了一耳朵,打听着问道,“刘家怎么了,他们家的房子还没卖出去吗?”

    马婆子的嫂子闻声笑道,“哪有那么快呀,那宅院面积大,又刚刚翻修过没多久,里里外外着实花了不少钱,卖低了刘家不干,卖高了旁人家不买,我瞅着一时半会儿怕是甩不开手。”

    黄氏听了觉得有道理,点头道,“虽说和刘家就隔了几条街,但过去竟然没和他家打过什么交道,对他家里的事情一点儿都不了解。”

    马婆子的嫂子不无唏嘘地说道,“刘家行事自来就是那样,关上门把日子都过绝了,除了自己家内部的几房亲戚走动得还算勤一些,跟外人几乎不怎么往来,要不怎么遇到难处时连个伸手帮忙的人都没有呢?”

    黄氏顺嘴问道,“他们家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闹得这么严重啊。”黄氏怎么也想不明白,像刘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即便一着行错也有翻身的机会,怎么会忽然沦落到卖房子卖地的地步呢?

    马婆子的嫂子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过去在刘家只负责刘家大奶奶的小厨房,对外面的事不怎么操心,因此知道得也不详尽。就是听说广东那边的生意出了事儿,然后大少爷又在上海被人扣下了,刘家两面堵窟窿,一时间有些顾此失彼。要不是大奶奶听说大少爷的事情昏死了过去的话,我怕是连这点儿消息也不知道呢。”

    黄氏也不是喜欢窥探别人家私事的性格,刚才不过是顺嘴一问,问完自己也后悔了。刘家此刻正是危难的时候,唐家既然帮不上忙,却也不该站在一旁看热闹。黄氏尴尬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往下问,但对马婆子的嫂子的印象却更好了,觉得她是个只知道闷头做事,不喜欢打探东家隐私说三道四之人。

    马婆子的嫂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不过刘老爷这两天好像是回杭州来了,听说是特意赶回来拜见什么人的,昨儿在路上遇到了过去一起在刘家做工的人,听她提了这么一嘴,也不知道大少爷救出来没有。他那人自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罪,真不晓得人受不受得了。”

    黄氏听过便算了,并没有往心里去。

    而唐老夫人这边撤了桌,由于精神不好也没有留众人说话,大家向她告辞后一一出了门。唐学萍送董玉泺回房,白蓉萱和唐学茹则送唐氏回去休息。走到半路上,刚好碰到董家的下人整齐划一地走了过来,每个人都挺直了胸膛目不斜视,见到家中的女眷后都规规矩矩地束手站在了一旁,眼睛望着地面,非常的守礼懂规矩。

    唐学茹看得连连称奇,白蓉萱也非常的意外。

    唐氏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在白家生活时的样子。当年她怀白修治的时候,产婆说要她勤走动,这样生孩子的时候省得遭罪。消息给丈夫知道后,每每吃过饭后便拉着她一起在白家的花园闲逛,遇着白家的下人时,他们也会束手一侧,向他们行礼问好。

    “三爷,三少奶奶。”

    声音忽远忽近地萦绕在耳边,旧时的美梦像是五彩缤纷的画卷,带着令人悠然神往的眷恋与不舍。如今美梦已醒,一切早已不复从前。

    想到丈夫宽厚的肩膀和温柔的神情,唐氏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一生得恩爱无常,你侬我侬,终究化作了一声轻轻地叹息,她望着女儿清丽脱俗的容颜,枯竭的内心总算找到了一丝慰藉。正午的阳光暖暖地落在唐氏的身上,唐氏却始终觉得有些冷。

    昔年丈夫的温度随风消逝,自己孤苦无依的在这世上漂泊,所能仰仗指望的也只有这两个孩子了。

    这是丈夫留给她最真宝贵的财富。

    元裴,你在天上也该当知道我有多辛苦。那些没有你的午夜梦回,我常常从梦中惊醒,泪水打湿了半边的枕头。当日恩爱一生白头偕老的承诺像是早春枝头的花瓣,再怎么美好艳丽也不过一季灿烂缤纷而已,之后的冷秋寒冬,最终还是要她一个人孤独面对。

    董家的小厮快步从三人的身边走了过去。唐学茹望着他们的背影道,“没想到那个小十四还是挺厉害的嘛,把这些个下人管理得笔管条直,一看就有手段有威严,在这方面我哥哥都不比不上他。”

    白蓉萱却不认同她的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唐家和董家不一样,荛哥和小十四当然也不相同了。相比起来,我反而更喜欢荛哥温柔体贴的样子。唐家统共就这些人,你让他威严给谁看呀?”说到这里,还忍不住捏了捏唐学茹的脸蛋,“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哪次你高处幺蛾子来不是荛哥帮你善后?你居然这样编排他,回头我一定要跑到他面前告状,看他以后还理不理你!”

    唐学茹挣开白蓉萱的手,抱着胳膊道,“蓉萱真坏,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姐姐了。”

    唐氏看到两个孩子嘻嘻哈哈的顽皮模样,之前萦绕于心头的忧愁总算淡淡消逝,她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把她们叫到身边来叮嘱道,“这会儿的阳光最毒,可别顶着太阳玩闹,小心被伤了。我不用你们送,赶紧回房吧,我一个人慢慢回去。”

    白蓉萱不想让母亲独行,“我送你到门口再回来。”

    唐氏无语地笑道,“我便生在这院子里,难道你还怕我丢了不成?赶紧回房歇息去,你的脸色不好看,正好睡个回笼觉好好养一养精神。”

    白蓉萱见母亲态度坚决,只好答应了。等唐氏漫步离开挺远后,她才牵着唐学茹的手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唐学茹回头偷偷看了唐氏的背影几眼,小声问道,“姑姑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了吧?”

    “应该还没有。”白蓉萱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神情泰然自若地说道,“要是被她察觉了,这会儿她早气得走不了路了,怎么还能如此淡定呢?”

    唐学茹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那就好,我是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被姑姑发现了端倪,要是那样的话不但我爹要罚我,估计祖母也不会轻饶了我的。”

    唐氏的身体一直不好,情绪上受不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唐家的人向来体贴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尽可能避着不让她知道。

    两个人慢悠悠地回到房前,小圆正守在门口打瞌睡。她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撑着下巴睡眼惺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才一惊而醒,连忙瞪大了眼睛道,“小姐,我可没有睡着,我一直乖乖的守在这里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小圆

    小圆是唐家最小的丫鬟,今年还不满十岁,不但乖巧伶俐,而且非常得俏皮可爱,家里人都很喜欢她,每次见了都要逗逗她。就算是古板严厉如唐崧舟,见了她也总是笑呵呵的。

    为此唐学茹可没少吃小圆的醋。

    小圆是杭州远郊一个名叫下溪村的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茶农,听说她曾祖父还是种茶的高手,曾经在村舍之间非常有名。一家人原本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辛苦经营着一小块茶田,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和美幸福。小圆是家中的长女,下头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自从她父亲染上了大烟后,家里的日子便急转直下。她父亲每每犯了烟瘾就会跑到大烟馆里抽半晌大烟,家里的那点儿积蓄很快就被他败得干干净净,家里的钱用光了就开始变卖财产,略值一点儿钱的东西都被他搬走了,家里很快便被搬得干干净净。家里的钱使净了他便出去偷,有几次被当场抓到,被打断了几条肋骨,差点儿活不下去。可就算这样他只要能下地了便要跑到大烟馆子里去吞云吐雾。

    小圆母亲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可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根本阻止不了。

    有一次小圆父亲偷东西时被人抓了个现行,那人要砍掉他一只胳膊做惩戒。小圆父亲吓得连连求饶,最后居然同意拿自己的小女儿抵还自己盗窃的财产。之后他又卖掉了茶田,可就算这样也不够他抽大烟的日常花销。

    大烟馆子里三教九流没什么好人,一个人牙子大烟鬼和小圆父亲商量,让他把女儿卖到勾栏子里去换一笔钱。小圆父亲当时正好烟瘾犯了,浑身像是被蚂蚁撕咬一样难受,偏偏大烟馆认钱不认人,知道他没钱后便叫来了四五个打手,直接将他推拉出去,一点儿面子也不肯给。

    小圆父亲抵受不住大烟的诱惑,想也没想得答应了,还恳求人牙子大烟鬼帮着找一个买家。这话正说在了人牙子的心上,他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喜滋滋地同意了。有那好心人在一旁偷偷听到了,心疼小圆母亲的遭遇,连忙跑回去把事情的原委讲给她听。小圆母亲得知消息后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幸好为人母亲的最后一点儿力量支撑着她。想到女儿要是被卖到那种地方去,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她也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力气,把小圆装进背篓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杭州城。

    小圆母亲是个目不识丁的村妇,到了杭州后也不知道该把女儿送到哪里去,迷迷糊糊不知道怎么走到了人市上。

    人市便是招工采买下人的地方,多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也有上了年纪想做个更夫之类活计的老人。小圆母亲在市场门口站了半晌,最终还是咬着牙走了进去。把孩子送到好心人家去当个下人也比被卖到勾栏子里强,小圆母亲凭借着这股信念,在人市找了个角落蹲了一下午。

    可眼见着身边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一个个被选走,她的小圆却始终无人问津。旁边一个好心的妇人提醒她如今东家招工都不愿意要这么小的孩子,白吃饭干不了什么重活。小圆母亲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硬挺。其间也有两个眼神鬼鬼祟祟的人来套她的话,都被小圆母亲怼了回去。

    她就算卖女儿,也要把女儿卖给好心人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跌入火坑。

    当天正好唐家的严管事因为办事从人市路过,不少人都认得他,以为唐家也要招工。凭借着唐家的好名声,许多人宁可自降身价也愿意到唐家做事,一路追着严管事跑。小圆母亲不明所以,向一旁的好心妇人打听,这才知道唐家在杭州是出了名的积善人家,要是有幸能到他家做工肯定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小圆母亲一听,急忙背上小圆追了上去。

    她一路小心翼翼地追着严管事到了唐家的大门口,二话不说便抱着严管事的大腿求他收留小圆。

    严管事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眼见着周围的人好奇地指指点点,不禁大为尴尬。恰好唐崧舟外出归来,见状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忙问起了缘由。小圆母亲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颠三倒四的话也说不清楚。

    唐崧舟只好把她请到了府内。

    唐老夫人和黄氏亲自接见了小圆母亲,听她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之后,都对她的遭遇大为同情。

    黄氏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说道,“大烟那东西可不是好玩意,碰都不能碰的,也不知道哪个黑了心肝的人家还做这种买卖,也不怕死后进地狱吗?”

    唐崧舟也觉得小圆一家可怜,不过小圆那么小个孩子留在唐家也没什么用,何况还会让人觉得唐家以大欺小趁火打劫。他不打算把小圆留在府里,但答应给小圆母亲一笔钱。

    小圆母亲一怔,说什么都不答应,非要把小圆留在唐家不可。

    唐崧舟和黄氏很是为难。

    唐老夫人却当即做主留下了小圆,还吩咐唐崧舟这就带小圆母亲签好卖身契约。唐崧舟诧异地望着母亲,十分不解。唐老夫人道,“你只管按照我的话去办,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唐崧舟心里虽然不大赞成母亲的做法,但还是和小圆的母亲签好了契约。

    唐老夫人把契约叠好了交给李嬷嬷仔细收起来,柔声对小圆母亲道,“你不要多心,让你签契约书只是为了有个存证,不管唐家出于什么目的买下这孩子,总不能落人口实让人误会。契约书暂且放在我这里,等这孩子将来长大一些明白事理了,我就把契约书交到她手里,她什么时候想走便什么时候走,没人敢去为难她。我活着的时候如此,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也一样如此,你尽管放心。孩子的工钱我会让儿媳妇一笔一笔地算清楚,等她离开时一并交给她,其间若是家里有什么需要,你也尽可来找我开口,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小圆母亲一听,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唐老夫人让黄氏扶她起来,见她破衣褴褛,脚上的鞋子都磨破了洞。特意让黄氏和唐氏找了几件不穿的衣服鞋袜给她,还让严管事雇了辆马车把她送了回去。小圆乍和母亲分别哭得死去活来,在场的大人看着也难受。

    没想到过了几天小圆的父亲便登门要人,甚至扬言要去控告唐家拐带别人家的儿女。他也不往门里进,就站在大门口又哭又闹,似乎有意要给唐家难堪。

    这人胡搅蛮缠耍无赖,十分的难缠。唐崧舟气愤不已,却又不敢发作。他怕这骨瘦如柴的人死在唐家的门口,到时候没办法和外人交代。唐家大门口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很快便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有的说唐家沽名钓誉一直都在装好人,有的说唐家是良善人家不会做这样的事儿……一时间吵吵嚷嚷地乱成了一团。

    闹得正不可开交之时,唐老夫人由李嬷嬷扶着走了出来。她冷静又威严地看了小圆父亲一眼,又示意李嬷嬷把卖身契约拿了出来,“我不知道你认不认字,若是不认得最好找个认字的人来帮你看看。这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上头还有你妻子的手印。是你妻子自愿将孩子卖给唐家,可不是唐家拐带欺瞒,你要是再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胡言乱语,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像你这样的下三滥我这辈子见得多了,这难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几十年前我就见识过了,你不妨去外面打听打听,我老婆子怕过一次没有?我们唐家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但这是非要是自己跑到了家门口,我们也绝不怕事。要是为你这三两重的骨头皱一皱眉头,都算我老婆子这辈子白活了。”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在场众人无不被她的凛然正气所威慑,居然无一人敢插口评论,一时间唐家大门口安静得只剩众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第一百二十六章·无赖

    小圆的父亲愣了片刻,然后扑通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话里话外指责唐家仗势欺人,使用下作手段把自己家的宝贝女儿拐骗进府中为奴,而且他婆娘大字不识一个,肯定是被人给骗了才按下的手印。围观中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被他真挚的哭戏打动,小声议论着唐家的做法有些不妥。

    黄氏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冲上去和他讲讲道理,撕烂他的臭嘴。

    唐崧舟一把拉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许妻子轻举妄动。这人明显就是个无赖,和他讲道理无异于异想天开,说不定还会被他趁机反咬,到时候唐家有理都说不清了。何况他病恹恹的一看就是常年抽大烟累下的病,身子骨极其虚弱,要是因为和唐家人争执一口气上不来倒下去,唐家肯定要受连累。

    唐崧舟头疼不已。一方面觉得小圆的遭遇十分可怜,唐家要是不管小圆这辈子也就毁了,可管了之后又牵扯出这些闹心的事情来……这好人真不是随便都能做的,出了力又不讨好,令人神伤无语。

    唐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小圆的父亲哭闹了一阵,小圆父亲见没人上前和自己理论,以为唐家人都怕了自己,干脆坐在地上叫嚣道,“你们把我的宝贝女儿还回来便罢,要是不还我就把你们告到刘正会那里去,非和你们打这个官司不可。”

    刘正会时任杭州市长,虽然权利不大但人却非常的油滑,而且贪得无厌,只要肯给钱,没有他不能通融不能办的事情,风评口碑都是极差。

    唐老夫人冷笑道,“想打官司,成啊!我最近正好闲着无事想与人打官司,你知不知道刘正会在哪儿办公,若是不知道我便让家里的管事领着你去,免得你找不到路,再走丢了浪费时间。”

    小圆父亲一呆,没想到唐老夫人居然丝毫不惧。

    原来他和人牙子大烟鬼商议好了一切之后,准备回去带了女儿去卖,人牙子大烟鬼联系了一个妓院的老鸨子,老鸨子那边正缺人,听了小圆的年纪后异常的满意,让人牙子赶紧把人带过去给她瞧瞧,价钱都好说。人牙子乐得找不到北,心里算计着能从中抽多少红利。没想到小圆父亲回到家一看,小圆居然给自己的婆娘卖去唐家做奴婢去了。

    他顿时发起火来,狠狠地揍了婆娘一顿,好在他吸食大烟手脚没什么力气,打得也不甚重,小圆母亲没怎么样,反倒把他累得一身臭汗,气喘吁吁。他没了主意,立刻去找人牙子大烟鬼商议,人牙子怪他无能,可为了能早日得到红利多抽两口大烟,只好帮着出谋划策,煽动他来唐家闹事。

    自古以来像唐家这样的人家都怕丑闻,真遇着不要命的闹事者也只能忍气吞声选择息事宁人,自吃哑巴亏。两个人把小圆母亲从唐家带回去的钱偷出来抽了个干净之后,一大早便来唐家门口寻晦气,哪怕唐家不放人,肯定也要赔些钱财了事。

    人牙子大烟鬼这会儿正躲在人群中看热闹,他烟瘾就要犯了,脸色灰青地挤在角落里,就盼望着唐家赶紧拿钱出来,否则他可真要受不了了。

    烟瘾上来又抽不上大烟的感觉简直令人生不如死。

    小圆的父亲想到人牙子在自己耳边教导的话,连忙扯着嗓子嚷道,“我直到你们唐家上头有人,可我为了女儿哪怕拼掉自己的命也要把孩子抢回来,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落在你们手里任人蹂躏。你们不还孩子,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家的大门口,看你们以后还怎样做人。”

    居然以死相逼,实在是无赖至极。

    黄氏气得浑身发颤,要不是唐崧舟在一旁扶着她,只怕这会儿已经手脚无力地坐在地上了。

    唐老夫人泰然自若地吩咐道,“严管事,去给他找条草席来,一会儿他撞死后就把他卷了抬到乱丧岗去。李嬷嬷,吩咐家里的下人打水来准备洗地。”

    两个人一齐答应了下来。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的用意没有动,严管事却是个心诚的人,没想到唐老夫人是故意震慑对方,老老实实地跑到库房里找了草席出来。

    小圆父亲一看,又号啕大哭起来,“草菅人命啦!唐家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啦!”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觉得唐家这样做事有些不妥,人群中两位年纪与唐老夫人相当的人上前劝事,要唐老夫人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还是打发一些钱息事宁人算了。

    小圆父亲一听,立即便不哭了,满脸喜色的站了起来。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对那两位老人诚恳地说道,“二位和我们唐家打了多年的交道,我们一家人的人品如何,想必你们是知道的。这人是个常年抽大烟的烟鬼,为了抽烟变卖家产,弄得一家人都没活路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自己作死,手脚不干净,因为偷人的东西差点被砍去一只胳膊,甚至赔了小女儿给人抵债。如今他烟瘾发作,可又家徒四壁没有钱用,居然想把大女儿卖到妓院去换钱抽烟,孩子的母亲不忍自己的骨肉落得那样的下场,这才求到了我们唐家来。说实在的,她家那孩子才多大点儿,买到家里来除了干吃白饭能帮不上什么忙,我也是为人母亲的,不过是看着心疼才勉为其难答应的。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有脸跑到我们家门口来闹事,我要是这时候粉饰太平息事宁人,好像我们唐家真像他说得那般无耻奸诈。世间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他要是真觉得自己有理,告到哪里都行。我们唐家不怕,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就等着他赢了官司来找我们说理。”

    众人一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里面还有这样一层内情。大家再看小圆父亲,眼神中的同情就变成了鄙夷。

    小圆父亲见状连忙大声叫道,“你撒谎!你血口喷人!我对女儿爱若性命,怎么可能将她卖到妓院去,你就是骗人孩子不想归还,还抵赖诬陷!你们唐家都不得好死……”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高声道,“想必你是不清楚我们唐家的立家之本,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老婆子活到今天可曾说过一句假话没有?但凡你能找出一个听过我撒谎的人,我便做主把唐家的家私全部赠送于你,在场的乡邻都可以做这个见证!我这辈子活得堂堂正正,从没说过一句假话大话,和我相处过的人都再清楚不过。”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令人生畏。

    人群中有熟知唐老夫人品性的,都暗暗点头,小声议论道,“老夫人的确一言九鼎,虽然打交道不多,但向来说一不二,好像真没听过她胡诌乱说。”

    “何止于此,唐家老爷也是老实敦厚的性子,做买卖童叟无欺不说,从来不以次充好。而且待谁都客客气气的,哪怕去他家买一钱的茶叶,他也乐呵呵地给你称,不像别人家嫌少冷言冷语的。”

    小圆父亲大概也被唐老夫人威风凛凛的模样震慑住了,瞠目结舌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唐老夫人继续道,“卖身的契约在这里,孩子的母亲也还活着,大伙若是不信我的话,自可前去打听打听,看老婆子有没有一句虚言。”她说到这里,双目之中仿佛射出一股精光,直接钉在了小圆父亲的身上,“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辈子不报下辈子也要还。虎毒尚且不食幼子,你身为父亲,为了点儿大烟卖儿卖女有违人伦,居然还恬不知耻的跑到我们家闹事,要不是怕你死在这里脏了我家的大门口,我非叫人好好地赏你几棍子不可。不过我看也大可不必了,你现在烟瘾成痴无论什么都打不醒你了。”

    小圆父亲还在嘴硬,唯唯诺诺地小声道,“我……我才没有……我可是一心一意为儿女着想的好父亲……”

第一百二十七章·烟瘾

    可惜不管他怎么狡辩,周围的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信了。毕竟相比于他,唐老夫人的话可信度更高一些。尤其是他一副痨病鬼的模样,一看就是常年吸大烟落下的。

    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家都对大烟深恶痛绝,当年林大人在虎门销烟之时,多少人拍手称快感激不已。如今时局混乱,大烟又顺势再起,过去还只敢开在隐蔽巷子里,如今连正街上都随处能见大烟馆,可见已嚣张到了什么地步。

    那大烟害人不浅,偏偏就有人愿意尝试,一旦沾上便后患无穷,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走上不归路。

    大伙指指点点的,痛骂小圆父亲没有良心,不配做人父亲。

    小圆父亲还想解释,人群中有人认出他来,高声说道,“哎哟,可不就是他吗?各位各位,我记得这人,那日他偷钱不成反被当场抓住,差点儿被人砍掉胳膊的时候我就在场,当时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又是磕头又是求饶也不顶用,最后确实是用小女儿抵了债才了事,没想到才过这几天,他又想要卖大女儿。这人就是个无耻败类,根本算不得人的!”

    “呸!”不少人对他唾弃起来,大骂他无耻败类。

    唐老夫人也说道,“刚刚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慈父,既是如此,为何你婆娘卖女儿到唐家的当天你不来要人?都过了这些时日才寻上门来,只怕是偷了你婆娘卖女儿的钱跑到大烟馆里逍遥了数日,如今没了抽烟钱才想到这一招的吧?”

    堵的小圆父亲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在众人的痛骂声中掩面而奔,因为脚上没有力气,跑出几步便跌了一跤,模样十分的狼狈。

    人群对唐家交口称赞,都说唐家是积善之家,唐老夫人更是菩萨低眉,心善的不得了。这样的人家好人有好报,将来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唐老夫人冲众人道,“惹得各位看笑话了,这里没什么事儿了,大家也都散了吧。回头得空到家里的铺子坐坐,让我儿给大家沏茶喝。”她说完这番话,由李嬷嬷扶着抬头挺胸的进了大门。

    目睹一切的黄氏对婆婆心悦诚服。当日小圆母亲把小圆送来之时,她还觉得签字画押实在有些冷漠不近人情,可唐老夫人坚持要这样做,她一个做儿媳的自然不敢说什么,等小圆母亲走得时候唐老夫人还让黄氏按人市上采买下人的价格给了她一笔钱。黄氏当时就觉得这钱给她也未必能留下来,唐老夫人却说这是应有的规矩。

    没想到这一笔一笔全是为后续埋的伏笔。

    黄氏悄悄对唐崧舟道,“娘饱经世故,比我强太多了,这件事儿要是换我来做,只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难怪人人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我还有得学呢。”

    唐崧舟微微一笑,牵着妻子的手跟上了母亲的脚步。

    之后唐老夫人还特意叮嘱唐崧舟与黄氏要格外留神,小圆父亲怕不是那么容易消停了事的人,指不定过两天烟瘾犯了还要来闹事。还对两人严厉地说道,“这件事儿何尝不是给我们提了个醒?一个家族想要在洪涛之中立而不倒,除了一家人团结一致外,还要有居安思危的意识。你们两个在教导子女上也要格外上心,我们唐家的人若是敢和大烟沾上关系,就立刻给我打断腿关在家里,这事关系到家族未来,你们两个不许有一丝优柔寡断,听清楚了没有?”

    唐崧舟和黄氏见她说得义正词严,连忙点头答应了。

    过了许久仍然没听到小圆父亲前来闹事的消息,黄氏怕他筹谋着更大的祸事,拖严管事出门打听。严管事匆匆回来,惊得脸色苍白。黄氏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问起缘由。严管事缓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唏嘘不已地说道,“夫人,小圆的家里出了大事,一家人死得干干净净,连房子都烧成了灰烬。”

    “什么?”黄氏不敢置信,“怎么……怎么会这样呢?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还不是大烟惹的祸吗?”严管事叹了口气,“我听住在小圆家周围的邻居们说,小圆的父亲烟瘾发作跑到大烟馆里抽烟,因为没有钱被乱棍打了出来,他死皮赖脸地纠缠在烟馆门前,可守门的打手除了戏弄侮辱他之外,说什么都不放他进去。烟没抽到还落了一身的伤,还是路过的村民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将他抬回了家。因为烟瘾难治,他撕心裂肺的叫了两天,后来一个和他相熟的人牙子大烟鬼跑到家里来邀请他一起去烟馆,小圆的父亲立刻喜滋滋地跟他走了。原来那人牙子不是什么好人,看中了小圆家里仅剩的两个小子,想他们卖给一个商人,带去山西一代挖矿。”

    “他是不是疯了?他那俩孩子才多大啊,连铁锹都拿不起来,怎么能挖矿?”黄氏听得心惊肉跳,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谁说不是呢?”严管事无奈地说道,“小圆的父亲抽过大烟有了点儿精神,就张罗着卖孩子的事情。消息传回到家里,小圆的母亲对他失望透顶觉得没了指望,抱着两个孩子在屋内点了一把火,把房子烧得干干净净,娘三个抱成团死在了大火里。小圆的父亲得知消息赶回来之后,见到这样的惨剧后悔不已,加之邻居们大骂他无耻败类因为抽大烟害得一家人家破人亡,他受不了打击跳井死了。”

    黄氏脸色苍白,摇着头感叹道,“大烟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是不能碰的。”自那之后对唐学荛几人监管甚严,别说是大烟馆了,便是从门前路过黄氏都要问上几遍。唐家的孩子都很明理懂事,自然不会去碰触那害人不浅的东西了。

    自那之后,小圆便一直留在唐家。她年纪还小,也不知道多少事,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透彻,家里的人都喜欢逗弄她,几个妈妈更是把她当成亲孙女看待,经常偷偷给她买一些零嘴,便是家里的亲儿孙都未必有这个待遇。因为干不了什么活,就只能跑个腿送个信,每天跟在春桃和三喜的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一样。

    白蓉萱见她坐在自己的门前,笑着走过去问道,“小圆,你怎么来了?”

    小圆捂着嘴笑,“夫人让我来服侍您的。”

    服侍?

    白蓉萱微微一怔,但立即就明白过来。黄氏肯定知道自己心事重,有什么话不喜欢向别人吐露,担心自己郁郁不乐胡思乱想,所以把小圆送到了自己的身边解闷。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呀,那你都能为我做什么呀?”

    小圆干脆地回答道,“我可以给萱小姐捏肩膀,我捏得可舒服了,不止春桃、三喜姐姐喜欢,崔妈妈和吴妈妈也常常夸奖我。”

    白蓉萱摸了摸她的头,“真的呀?小圆真是太棒了,可惜我现在肩膀不酸,能不能让你办一件其他的事儿呀?”

    小圆在唐家一直没有正经差事,她特别担心自己干吃闲饭有一天会被撵出去,所以总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分担。黄氏每次安排给她正经事情做,她都非常的高兴,做起来也特别认真。听白蓉萱说肩膀不酸,小圆有点儿担心她会以此为理由把自己打发走。

    没想到有其他事情交代给自己,她原本有些失望的眼神立刻变得明快起来,“您交给我吧,我肯定能办好的!”

    白蓉萱笑道,“那你去叫阿顺过来,我有事情要对他说。”

    小圆嗯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去找阿顺了。

    唐学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脑袋里好像少了根儿筋……”

    “不会呀!”白蓉萱无比认真地说道,“我觉得她跟你小时候挺像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问候

    唐学茹听后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才向白蓉萱扑了上来,“哎呀,你真是越来越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作势要来呵她的痒,白蓉萱吓得连连后退,“我错了,快别闹了。”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笑做了一团。

    正缓步慢行的唐氏远远地听到动静,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心中的惆怅被冲淡了不少。

    小圆很快带着阿顺快步跑了过来,因为跑得急,额头上全是汗珠。白蓉萱找出董玉泺之前送来的糕点给她吃,“这是奖励你的,拿去吃吧。”

    小圆宝贝一样地捧在手里,感激地说道,“谢谢萱小姐,我留着晚上吃。”

    白蓉萱知道她是要拿回去和春桃、三喜分享,什么也没说得答应了。小圆小心翼翼地捧着糕点走出门外,可爱的小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阿顺好奇地眨了眨眼,“萱小姐,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回过神来,向他问道,“阿顺,你知道张太太家的位置吗?”

    阿顺想了想,“我知道,我给夫人跑腿送过东西,他们家的大门前有两棵枝繁叶茂的柳树,非常的好找。”

    “那太好了。”白蓉萱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一会儿给我个跑个腿,去张太太家问候一下张小姐的情况,再告诉她我什么事情都没有,要她不用牵挂担心。”

    阿顺是个活泼闲不住的孩子,自打昨天起家里来了许多董家的人,他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严管事还特意交代让他老实些,免得做了什么蠢事让董家的人笑话。他就只能坐在门房里发呆,要不是小圆刚才来找他,他就会这样坐一整天。

    听说可以出门,阿顺十分的高兴。

    白蓉萱见他一副孩子气的模样,担心外出时遇到江家的人会有危险,微一沉吟就有了办法,笑着对他道,“你一会儿去找董家一个叫孙问的管事,让他陪你一同去,免得出了什么事儿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阿顺委屈地看着她,“萱小姐是不是嫌弃我蠢笨,担心我办不好差事?我虽然人还小了一些,但严管事说我很有眼力见儿,已经能独立处理一些事情了,等我再长大一点儿,就可以慢慢管起家里的事情来了,萱小姐不要小瞧我哦。”

    家里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可爱,白蓉萱看着他们心都要融化了。她见阿顺一脸认真的模样,怕自己会打击到他的自信心,连忙正了正神色,“大家都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好孩子,只是家里头出了事儿,你一个人出去办差不安全,有个人陪着你会安全一些。家里严管事已经上了年纪,以后唐家里里外外的大事小情还要靠你呢,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儿呀。”

    她这样一说,阿顺果然不再多想,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为难,“萱小姐,董家的人又不认得我,我这样跑过去找人帮忙,人家会搭理我吗?会不会因为我是个小孩子轻视我呀。”

    “不会的。”白蓉萱摇了摇头,“我让你去找的孙问他母亲过去就是我们唐家的人,现在虽然在董家生活,但还算半个唐家人,你去找他一定不会推辞的。”

    阿顺这才放心,匆匆向白蓉萱行了礼,快步去找孙问了。

    唐学茹在一旁见了,诧异地问道,“那个孙问会帮忙吗?可别说什么难听的话,让大家难堪都下不来台呀。”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关系虽然不远但毕竟隔着两家人,要不唐老夫人怎么会坚持按照镖行请镖师的价格来结付董家下人的工钱呢?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唐家和董家这种亲家关系了。大唐氏早亡,如今董家四房的当家女主人是梁夫人,唐家要是摆不清自己的身份,消息传到梁夫人的耳朵里,难免让她反感唐家什么事都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态度。

    上一世白蓉萱在天津邱家田庄养身体的时候,孙问经常替董玉泺跑腿来往送信,两个人打过不少交道。孙问少年老成,行事比许多做了一辈子管事的人还要有分寸,又因为母亲出自唐家的关系,对唐家的人都很和气。

    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早已成婚,娶的是董玉泺身边一个叫小息的丫鬟。那丫鬟比孙问年长几岁,但模样清秀,皮肤细嫩,孙问对她一见钟情,死皮赖脸地把她哄到了手,成婚第二年便生了下了长子。董玉泺对孙问也很放心,把自己的陪嫁都交给他管着,平日里问都不问一句,对他信任至极。

    白蓉萱觉得孙问肯定不会拒绝的,她信心满满地说道,“不会的,孙问不是那样的人。”

    阿顺迟疑着离开了。

    唐学茹在一旁撇了撇嘴,“说得好像你和人家多熟悉一样。”

    白蓉萱懒得和她争辩,回到房间躺了下来。唐学茹见状急忙追了上来,还强行霸占了内侧的位置。

    白蓉萱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孙问果然如白蓉萱料想得一般,见阿顺屁颠屁颠的来找自己把事情一说,孙问二话没说便跟着他出了门。两个人从张家回来时,还带了一封张芸娘的信和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昨日买来的绢花和一些灵巧的小玩意,应该是平时张自力买来给妹妹打发时间的,她特意找了一些全新的送了过来。

    白蓉萱笑着接过东西,向孙问和阿顺道谢。孙问规规矩矩地回了礼,带着阿顺退了出去。

    白蓉萱展开张芸娘的来信,里面全是体贴的问候和关心,甚至还带着些许的自责。白蓉萱看着那些精致的绢花,用小匣子装好收了起来,等将来有张芸娘的场合自己再戴,肯定能让她稍稍消减些内疚之情。

    知道张芸娘没什么事情后,白蓉萱总算彻底放下心来,坐在窗下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静静出神。

    窗外的清风微微扫过,吹动她鬓边的碎发,白蓉萱轻轻眯起眼,虽然异常的疲惫但却觉得无比地安心与踏实。

    家人都好好地陪在身边,又有闺中密友牵挂惦记……要是一辈子都能这样安稳地度过,那该多好呀!

    而在朗园的管泊舟此刻却有些闹心。

    一大清早郁从筠和周郴就来叫他去后山的湖泊钓鱼,他昨天一夜几乎没怎么睡,天快亮时才好容易闭上眼,结果睡了没多大会儿工夫就被两人吵醒了。管泊舟见他们兴致勃勃,只能无奈地跟着他们去了后山的湖泊,三个人忙活了一上午,只有周郴钓上来几条拇指长的小鱼,管泊舟和郁从筠颗粒无收,白白陪坐了半晌,被太阳晒得头昏脑涨,嗓子都要冒烟了。

    别说烤鱼,就算是吊汤都不够塞牙缝的。管泊舟和郁从筠都很郁闷,周郴却说钓鱼最讲究静心凝神,两个人的心始终静不下来各有心事,自然就钓不上鱼来。

    郁从筠指着他笑道,“你分明就是仗着自己钓上几条鱼来和我们说教,你选的位置肯定比我们好,不信下午换换位置,我保证钓得比你还多,晚上让你们吃一顿丰盛的全鱼宴。”

    周郴听他满口的豪言壮语,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午饭时朗园的下人提着食盒将饭送到了凉亭里,还在凉亭的四面都挂上了竹帘,不但隔风还显得十分雅致。郁从筠很有兴致,吩咐下人烫了一壶好酒,三个年轻人都少喝了一点儿,准备下午继续比赛钓鱼。

    酒过三巡,周郴见管泊舟一直闷闷不乐,出言询问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这可是在湖边,你小心掉到湖里面去,我和从筠都不会游泳,可救不了你。”

    管泊舟无奈地叹了口长气,举起酒盅干了一杯温酒。

第一百二十九章·未来

    郁从筠在一旁道,“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泊舟因为做教员的事情和家里正闹着情绪呢,未来和前途一片渺茫,一面是理想,一面是现实,一面是割舍,一面是坚持,他心里只怕纠结的烦恼无比,你让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周郴道,“出门前你大哥不是已经放了软话吗?你只要坚持己见,他自然会站在你这一边尽力帮你,有什么好烦恼的。”

    管泊舟闷闷地叹息道,“要是那样就好了,你真是太不了解他了。等事情闹到母亲那里,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呢?如果我母亲不松口,就算他有心帮我也使不上力气。他说那些话不过是安慰我罢了,让我轻轻松松地出门,至少心里能稍稍痛快些。”

    郁从筠推了推眼镜,怜悯地看着管泊舟道,“你心里既然都明白,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别想那些令人烦恼忧愁的事情,敞开心怀地放松一下心情,你神经总这样绷着,早晚一天要出事的。”他早前一直觉得管泊舟身份贵重,舅舅是堂堂的代总理,哥哥又是上海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级官员,世上大概没人会比他更幸运了。可如今想想,许多事都不能单看表面,自己的家族和管家不能比,但他却比管泊舟幸福太多了。

    周郴酒量不好,不喝酒时话还比较少,喝了几杯话就变得多了起来。他无比好奇地问道,“你去大学任教的事情如果管夫人咬死了不同意,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硬碰硬从家里出来吗?”

    郁从筠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不好意思问出口,没想到居然被周郴酒后先问了出来。

    不过他虽然好奇,但心里却多少有了些答案,以他对管泊舟的了解,这件事儿拖到最后只怕还是会妥协,毕竟管夫人的强势他们多少都是知道一些的。而管泊舟性格软弱,在管夫人面前只怕连一个回合也招架不住。管泊远厉不厉害,火爆脾气在上海滩都出名,刀剑上舔血的黑帮在他眼里都算不上什么,但和管夫人过招还不是节节败退,最后也只能选择顺从吗。

    管泊舟如果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大概也就不会这样苦恼了。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让我服从母亲的安排我不甘心,但我的理想又不被家人接受……哎,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就留在国外,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郁从筠对他的看法不太满意。

    遇到了事不想着怎么去解决,而是只想着逃避,这样的人如何能在乱世之中干出一番事业来?

    周郴安慰了管泊舟几句,三个年轻人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吃饭,这顿饭的时间就比平时长了许多。这边刚刚撤碟,下人们准备好的茶点水果没来得及摆上,就有人匆匆过来禀告说朗园门前来了几伙人,有的自称是江家,有的自称是刘家的,都要求见管泊舟。

    管泊舟白皙的脸色因为饮了酒泛着淡淡的红晕,他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就说我没在家,让他们都回去吧。”

    下人领了吩咐急匆匆地往朗园赶。

    郁从筠看着他飞一样离去的背影笑道,“你这谎话说得简直太糟糕了。既然主人不在家,下人第一时间就会告知求见者,哪会拖得这么久的时间,一看就是进去禀告去了。”

    管泊舟索性道,“我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何况他们本身也不是奔着我来的,都是为了搭上我哥哥的关系,不过想拿我作伐子罢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出面和他们应酬周旋呢?”

    “这个管家真有些本事,难怪他家的二公子在杭州行事敢如此嚣张,昨儿离开的时候护卫队的人守卫森严,根本就没给他们靠近的机会,可就算这样他们居然还是找到我们的落脚地点,真是让人不得不高看一眼。”周郴冷笑着说道,话里虽然赞扬,但表情却满是鄙夷,“要是能把这精神头用在正事上,何愁家业不丰?”

    其实江家能如此之快就找到管泊舟的下落,完全是李毅的功劳。他昨晚让小乙子出去打探消息,今日一早小乙子便回来答复他,西湖郊外的朗园昨晚亮了灯,而且家里的下人出来采买了许多菜蔬,一看就是有重要客人要招待。小乙子觉得奇怪,亲自领着人过去摸了底,果然在朗园附近看到了管泊舟身边的那队卫兵。他怕打草惊蛇,隐蔽在林间的树丛里,等那队人走过后才蹑手蹑脚地跑了回来,没给人留下一点儿线索。

    小乙子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得意。

    李毅刚洗过脸,顺手把擦脸的湿毛巾丢在了一边,赞扬地夸奖了小乙子几句,带着他一起去了江家。

    江家此刻阴云密闭,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唯恐一个不对触怒了主人惨遭迁怒。江耀宗一夜未睡,可里里外外派出去了不少人,却连管泊舟的影子也没找到。江会长更是愁眉不展,觉得江家这次是栽了个大跟头,事情又是因为自己家的儿子引起的,他想发火都不知道冲谁发。

    父子二人早饭都没有吃,坐在前厅里等消息。

    有家丁进来禀告说李毅来访。江会长正在气头上,闻声喝道,“不见!他当江家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不是看他有那么一丁点儿用处,就凭他的出身给我们江家人提鞋子都不配,给他三分颜色就开染房,当这里是自己家的后院吗?让他赶紧滚,我没空见他!”

    家丁吓得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跑到大门口把原话转给了李毅。

    小乙子跟在李毅的身边,听说那老不死的江会长居然这样说自己的主人,气得咬牙切齿。

    李毅却是面色如常,向那家丁笑着道,“烦劳小哥再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找到了管泊舟落脚的地方,问问江会长需不需要,若是不要就是我多事了,我这就回家去。”

    江会长和大少爷为什么生气家丁还是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家里家外派出去那么多人手没找到管泊舟的下落,李毅却轻轻松松的得到了。家丁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还是硬着头皮跑去了内院。

    江会长见他去而复返,就知道肯定是李毅那泥腿子不肯走,气得抄起茶杯砸了过去,“你是江家养着的人还是他李家的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老子说了不见,你干嘛又跑进来?他要是不肯走,就叫人给我乱棍赶走。江家在管泊舟面前伏小做低也就罢了,难道连个李毅你们也处置不了吗?”

    家丁吓得瑟瑟发抖,惶恐不安地说道,“他……他说他找到了管公子的落脚之处……”

    “什么?”江耀宗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江会长也是脸色大变,“当真?”

    父子二人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清楚李毅这个时候登门肯定消息万无一失才敢来,否则以他的心智不可能往枪口上撞。

    江会长立刻改变了之前的态度,“请进来!再叫人过来把这里打扫干净。”

    家丁得了吩咐才敢转身通传李毅,另有仆妇蹑手蹑脚地上来收走了茶杯的碎片。

    江会长趁李毅还没到,看了江耀宗几眼,叹着气说道,“宗儿,看来在很多事情上,你还是不如李毅啊。同样是一夜之间,你什么消息也没得到,他却轻而易举拿到了管泊舟的落脚之地,高下清晰可见,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耀宗红着脸道,“是儿子无能了。”

    “呵呵。”江会长笑了两声,“以后慢慢学吧,路还长着呢。”

    江耀宗面上不显,但心里对李毅却十分的不满。昨天在湖边上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让他非常不快了,没想到李毅又在后面甩了这么一手。他明明可以单独把自己约出去说明情况,却偏偏要光明正大的登门入室,不给自己一点儿准备和脸面。难道是想在父亲的面前证明他比自己能力更强吗?

    江耀宗眼神阴沉,对李毅埋下了一颗满是敌意的种子。

第一百三十章·登门

    不管心里怎么想,当见到李毅的时候,江耀宗还是表现得相当热络得体。江会长看在眼里,觉得长子拿得起放得下,胸中有沟壑,这样的人才能带领江家走向更远的地方。他暗暗点头,对李毅表现得也很亲近,一口一个贤侄地叫着,一点儿看不出之前还因为他的到来发过一场大火。

    李毅也是个聪明人,尽管心里对江家父子这种做派恶心到了极点,可面上却一点儿都不会显露,反而将态度摆得极其谦卑,就像过去一样回禀着管泊舟的事情。

    江会长和江耀宗听到朗园之时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朗园不知什么时候成了管家的地盘。

    江会长正了正神色,这次不敢托大,准备亲自带着江耀宗拜见管泊舟。他原本不想叫上李毅,但转念一想,觉得李毅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候起到作用,就笑着让李毅一并去。

    李毅微微有些意外,但还是冷静地点头答应了。三人带着几个家丁手下,捧着重礼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朗园的大门口。

    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他们来得还早。

    江会长一下马车就见到了那群人,领头的人身材高大,身穿深绿色的长袍。江会长一眼就认出他是刘家长房的二老爷,刘家生意上有什么大事小清多是他在外游走应酬,为人精明厉害眼光独到,是刘家这一辈掌事人里出类拔萃的人物。

    江会长曾经在一些场合上和他碰过面,不过刘家向来不和商会的人打交道,大家也只是点头之交,混个脸熟而已。

    没想到今天居然在朗园的门口碰上了。

    江会长见到他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后就猜到了他的来意。刘家的事情闹得太大,三江商会早就收集了不少消息,江会长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没想到刘家的消息会来得这样快,管泊舟来杭州的事情和落脚之处居然先江家一步知道了,看来过去他还是太过大意了。以为把持住三江商会便高枕无忧,实际上比江家更有能力的人比比皆是。刘家瞧不上三江商会是有其道理的,便是像李毅这样的年轻人也不得不防。原本自傲自大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江会长此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竟然隐隐有些不安。

    江家在杭州横行霸道多年尚且如此,如果真去了人生地不熟的上海,行事岂不更束手束脚,到那时一步错步步错,到底是福是祸可也难料了。

    刘二老爷也注意到了来人,他先是一怔,但很快便淡定了下来。江家一直不甘人后想往上爬,来朗园的目的不言而喻,刘二老爷向江会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却没有深谈的意思。

    江会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敬了一个眼神。两人各有心事地向守门的人表明来意,下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急匆匆地进里面通禀去了。

    江会长淡淡地打量了刘家来人几眼,看到那辆堆放得满满登登的一车厚礼时,脸色不禁一变。车上虽然罩了一层苫布,但露在外面的大大小小的箱笼少说也有三四十个,而且排列得整整齐齐,手都插不进去,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江会长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底气顿时有些不足了。和刘家的礼物相比,江家准备的东西就显得太‘轻’了,两相对比高下立见,只怕管泊舟看了不会太感兴趣。江会长担心地向江耀宗望了过去。

    江耀宗早就注意到了,这会儿脸色难看,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

    这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怎么这么巧和刘家的人赶在了一起,管泊舟见到两家人各自准备的礼物,会不会以为江家没有诚心,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啊?

    江会长和江耀宗愁眉不展,可眼下另行准备已然不及,二人骑虎难下十分焦急,觉得江家这次真是走了背运,干什么什么不顺,难道是老天要断江家的后路?

    李毅冷眼旁观站在一旁,看到刘家和江家打擂台,心里觉得还挺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刘家那位二老爷几眼。看来刘家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刘家在上海求路无门,也想到走管泊舟的路子,而且他们的消息得到得如此之快,哪怕是家族走到了绝境仍有这番能力,难怪江老爷一脸惊愕与不安。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家作威作福惯了,也该吃吃教训了。

    等了许久,刚才通报的人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把管泊舟的原话重复了一遍。说是家主不在家,让他们改日再来。

    江会长和江耀宗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这管泊舟到底是什么意思,故意打别人的脸吗?如果真没在家,他们来时下人就会说了,又何必进去通传,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江家有求于人呢?

    江耀宗气愤地握紧了拳头,心里还想着有朝一日江家飞黄腾达了,他一定要找机会教训管泊舟一番,好报今日之仇。

    只是没等江会长和江耀宗做出反应,刘家二爷已经客客气气地向守门的下人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管先生。”说完不再多做停留,招手吩咐刘家人赶着马车离开了。

    江会长大为不解。

    刘家此刻烈火烹油,情况可比江家危机严重多了。江家去不了上海,大不了就留在杭州,稳稳当当的经营三江商会,好歹还能维持个几十年。若是将来能顺应时势,说不定还有更大的作为。但刘家就不一样了,这一次广州沉船事故对刘家的打击巨大,要是不能善后的话,说不定整个家族就彻底覆没,更别说东山再起了。

    可刘家人却淡定地接受了管泊舟的拒见,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这让江会长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毅眯着眼睛,却觉得刘家这一手干脆漂亮,可比老谋深算的江会长高明太多了。这朗园统共能有多大?下人通传了这么久,可见管泊舟本人并没有在园子里,但应该就在附近游玩。刘家那位二爷肯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抓紧时间找人去了。

    他望着刘家离去的背影,果然见他们往后山去了。

    李毅心中暗暗称赞,觉得刘家这位二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到这些,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相比之下,江家整日自以为比谁都聪明的父子却一脸不解,到现在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江会长更是恬不知耻地上前一把抓住即将转身离去的下人,笑着问道,“小哥,你认不认得我?”

    那下人歪着头打量了几眼,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江会长自以为坐在三江商会的会长之位上,在杭州城走动得勤了,谁都该认得自己。没想到朗园一个守门的下人居然不认识自己,他又气恼又尴尬,觉得自己的脸被火辣辣地打了个耳光。这要换作是在家里,早就命人一顿板子将这个没长眼的狗东西打得半死不活了,可现在他却只能强撑着笑脸道,“看来小哥平时不怎么出门,我是三江商会的江会长,给管公子精心准备了一些礼物,既然管公子不在,劳烦小哥代他收下,等他回来帮着转交一下……”

    他特意加重了‘精心’二字,唯恐这些下人觉得江家不如刘家送的礼物多,从而在管泊舟面前胡说八道,加重管泊舟对江家的不满。

    谁知下人想都没想地拒绝了,“没有主人发话,我们不敢随意收别人的东西。江会长还是等主人回来时亲自过来吧。”说着迈进了朗园的门槛,大门也随之关闭了。

    江会长气得嘴角一抽一抽的,要不是江耀宗适时地上前扶住他,他非一屁股摔在地上不可。

    江家人只好灰溜溜的带着礼物怎么来的怎么走。一路上李毅远远地跟在后面,留足了江会长和江耀宗商量的空间。

    李毅冷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懒洋洋地望着小径两侧的幽静竹林,脑海中不自觉地回响起那个娇俏可爱的声音。

    “你别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有本事和我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臭着一张脸给谁看?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茅坑里的硬石头是不是?”

    李毅一直搞不明白,他怎么就像茅坑里的硬石头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失望

    正午阳光炙热,管泊舟三人躲在凉亭里休息。

    湖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一面明亮的镜子,山间微风拂面,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鸟雀的低鸣。

    没有外人在场,郁从筠轻松地半卧在软垫之上,闭着眼睛享受地说道,“怪不得古人都喜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上海虽然繁华璀璨热闹非凡,但又怎能比得上此刻的逍遥自在?”

    管泊舟连喝了几杯闷酒,此刻酒意上头已有微醺,他笑着说道,“你既然如此喜欢,不如我跟大哥商量一下,将朗园租赁给你,让你在这里自自在在地逍遥后半生,如何?”

    郁从筠懒洋洋地说道,“我倒是想,只不过家里不会同意,回头断了我的日常供给,我连租房子的钱也没有了。要不怎么许多人都选择晚年才过这样的生活呢?就是因为手头攒够了钱,可以轻轻松松地养老了。我猜这朗园就是你哥哥留给自己养老的地方,你还是不要轻易打它的主意了。”

    三个人一边闲谈一边喝茶,对钓鱼的事情也没那么热烈了。

    周郴是三人之中酒量最差的一个,没多久便靠在凉亭的木柱上睡着了,不一会儿竟然打起呼噜声。

    郁从筠忍不住笑道,“这家伙心也真大,就不怕我们联手把他卖了吗?在这深山老林里也睡得着,要是我们把他丢在这里,说不定他就成了野兽的盘中餐了。”

    管泊舟道,“这里时常有人走动哪有什么野兽,就算有也是草蛇而已,根本没有毒性的。”

    两个人望着周郴憨厚的睡颜,都没有开口,气氛一时变得冷清了下来。

    片刻后,管泊舟问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可都安排好了?真得要去南京那边吗?”

    “这些事情又不是我能决定下来的,后头的烦心事儿可多着呢。”郁从筠提起这个,情绪也有些低落,“在国外留学时,总觉得只要刻苦努力有真才实学,回到国内便是天高任鸟飞,肯定能有一番作为。可回来之后才清醒过来,许多事情不是单凭一腔热血便能做到的,我们这些年丰富阅历与眼界,学了那么多的知识和文化,其实最该学的便是认清现实。最近我常常有种挫败感,过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现在却越来越觉得无力,我甚至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来,如果我不是出生在郁家,此刻会是何种情况呢?”

    郁从筠骨子里带着几分文人墨客的清高,加之家族显赫,平常很少会如此吐露自己的心声。今天因为喝了酒,又是在这样放松自在的情况下,所以不自觉地就把最近心里的纠结道出了口。

    管泊舟听着也跟着叹了口气。

    学会——认清现实吗?

    想到家里头近日来的气氛,是不是只要自己接受了母亲的安排,一切就会改变呢?

    可他这一生,难道永远都要像个傀儡般受母亲的操控摆弄,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了吗?

    管泊舟真是苦恼极了。

    郁从筠说完那番话便后悔了,看到管泊舟的表情后,他更是恨不得收回自己的话。此刻说这样的话的确有些煞风景,何况管泊舟出来本就是散心缓解心情的,他更不该火上浇油让他难受了。

    郁从筠急忙转移了话题,“江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啊?他们为了招待你,这次可算是下了血本吧?游湖时乘坐的那条画舫漆面全是新的,有些地方都没怎么干,一看就是赶工出来的,我都怕它划到湖中央散架了,我可是旱鸭子一只根本不会游水啊!他们家这样巴结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马仲收到了多少好处,这样费尽心机的张罗。今天不知道马仲有没有跟着来,亏我还觉得他书读得不怎么样脑子不怎么好用,但起码人品还是不错的,现在看来是我高看了他。他这人也就那么回事儿了,难怪分开了这么久他仍旧一事无成,估计他还有和你攀交情,让你哥哥帮着从中周旋给他安排个差事的打算呢。”

    提到马仲,管泊舟也失望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同窗之谊十分珍贵,何况过去与马仲还蛮谈得来。没想到这些珍贵的情谊终究会变质,再谈及起来就完全变了样子。”

    “哼!”郁从筠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当初他邀请你来杭州时我就猜到他没那么好心,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厚颜无耻地把江家那种人介绍到我们面前来。他是不是觉得我们缺钱缺到了是个人就能结交的地步了?别说江家还没富裕到那个地步,就算真的富可敌国我也未必瞧得上眼。”

    管泊舟道,“算了,以后不联系就是了,至于那个管家更没必要和他们多做牵扯。我大哥那个市长的位置也坐得摇摇欲坠每天都惊心动魄的,多少人眼睛都盯着他呢,背地里不知多少人一心盼望着他早点死。听家里人说,自从他坐上市长之位后,身边的亲卫兵死了六七个,都是舍掉性命帮他挡子弹的。我看他也未必真有那么大的权利,动动嘴就能把江家的事安排了,江家要是知道我大哥的现状,只怕也不会这么急着贴过来了。”

    郁从筠却忽然借着酒劲冒出个想法来。

    江家既然这么想去上海,如果他能从中帮着周旋,让江家顺心如意,等到上海之后才发现那里完全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像江家这种食物链最底端的,只怕会被人一口吞下去,连骨头也不剩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样算不算是行侠仗义替天行道?

    起码能让杭州城的百姓日子过得轻快一些吧?

    郁从筠顿时来了兴致,脑海中甚至开始勾勒起完成这个计划所需要的人和步骤。

    管泊舟看到他一副兴奋不已的表情,就知道他脑袋里又冒出刁钻古怪的想法了,“你又想什么鬼主意呢?”

    郁从筠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打算,随意地应付道,“没你的事儿,不要你管。”

    管泊舟只得作罢。

    郁从筠初步有个了个构思,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他转而又打听起刘家的事情来。管泊舟皱了皱眉,“这个刘家我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们家的货船在广州那边被我舅舅的侄子用大炮轰沉了,刘家想要趁机闹事,我大哥为了稳住局势,就先把他们家的大少爷扣下了。刘家人想方设法地走关系,想要赶紧把大少爷保出来,好去广州那边打官司要赔偿。”

    郁从筠听着皱了皱眉,觉得管家这样做未免有点儿仗势欺人。

    管泊舟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连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这件事儿里面还有个内因。那个刘家做的是大烟生意,广州那几艘船上的货品全是大烟。过去刘家走通了广州海关的关系,所以这大烟就像普通货物一样进出自由,根本就没有人管。自从我舅舅的侄子曾铭伟到了广州之后便开始下令禁烟,海关的人起初还想蒙混过关,没几天就被他大刀阔斧地换了人。刘家的大烟进出不便,想走关系贿赂他,谁知曾铭伟根本不理他那一套,钱照收但事儿却不办,刘家人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大烟偷偷摸摸地往港口运,结果被曾铭伟用大炮轰沉了两艘船。这件事儿在广州闹得沸沸扬扬,要不是我舅舅压住了消息,这会儿早就轰动全国了。”

    郁从筠对大烟深恶痛绝,此次回国见了太多因为大烟丧失本性的人,他拍手赞叹道,“这件事儿办得漂亮,要是被那几艘船的大烟流入中国,还不知有多少人家要为此家破人亡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玩笑

    所有人都知道大烟是腐蚀心骨,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但因为利润巨大,所以还是有许多人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看不到了,仿佛这样做便能忽视它的存在一般。

    南京那边自打曾绍权上任以来便财政吃紧,所以他虽然口头上提倡着禁烟,但一直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措,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如今他的亲侄子在广州击沉了大烟船,如果消息散播开来,那些烟商必然警觉,甚至为了自保暂时关门,这样一来财政收入大大缩紧,曾绍权位置还没坐稳便断了税收,只怕不好服众管理坐下官。

    难怪他会急着封锁消息了。

    郁从筠笑着赞叹道,“那个叫曾铭伟的人是你舅舅的亲侄子吗?那他也要喊你母亲做姑姑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感觉倒是个敢作敢为颇有担当的年轻人。”

    管泊舟还是小时候见过曾铭伟一面,他和自己的大哥年纪相仿,那时候便体格健壮,皮肤晒得黝黑,一笑起来露出一口的小白牙。曾绍权当政之前,他也不过是个乡下的放牛娃,因为父亲早逝,所以作为叔叔的曾绍权对他颇为照顾,几乎拿他当自己的亲儿子看待,曾铭伟便在老家靠着几亩祖田和母亲过日子。等曾绍权逐渐起势后,想到了老家的这个侄子,便安排他从军镀镀金,以便日后用起来方便,免得给有心人捉住把柄不好安排。

    曾绍权成为代总理后,最先想到的便是管泊远与曾铭伟。将管泊远安排到上海后,就将曾铭伟派去了广州。

    当时广州的重要程度虽然远不及上海、天津、武汉三地,但高楼林立水路繁华,占着海关的优势,是曾绍权手里为数不多的重要棋子之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样的政治要地自然不能随随便便交给其他人,否则一旦遭遇背叛,曾绍权的代总理位置可就不稳了。虽然曾铭伟热血冲动又没什么文化,但却是曾绍权最信任的人之一。

    当年曾绍权准备赴任代总理时遭遇暗杀,还是曾铭伟想也没想地扑了上去,不但一枪击毙了刺客,还替曾绍权挡下了子弹,当时便重伤昏厥人事不知,送到南京医院救治了一个多月才醒转过来,这也是曾绍权最终下定决心送他去广州镇守最重要原因。

    曾绍权最初和管泊舟的母亲商议这件事儿的时候,管夫人对此不大同意,她太明白哥哥这个代总理位置的重要性了。且不说他钻营多年,为了爬上这个位置隐忍不发,付出了多少辛苦。一旦他从那个位置上跌落下来,立刻就会被下面的人撕咬得渣都不剩,管家必然要受到殃及,也要受株连之祸。管夫人劝曾绍权务必慎重,曾绍权却对曾铭伟信任有加,甚至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曾铭伟的手上。

    管夫人知道他下定决心,不好再说。

    管泊舟和曾铭伟打交道不多,对这个表兄也不是特别了解。听郁从筠这样问,只好回忆着说道,“他人不坏,就是做事冲动了一些,常常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起来。我记得上次见他时还是多年之前,我随母亲和舅舅一起回老家祭祖,在表兄家里落脚。记忆里那里一座大山连着一座大山,山上全是碧绿的梯田。道路很不好走,等到表兄家里之后大家都累得话也不想说了。表兄家虽然在乡下,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屋檐下还有一整排燕子窝,当时正值盛夏,乳燕破壳吱吱地乱叫个不停。”

    郁从筠听他悠然讲起往事,听着管泊舟的描述,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风景优美的深山之中,耳边传来阵阵乳燕饥饿的叫声。

    管泊舟继续道,“时隔多年,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倒是记得乡下有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孩子把我一个心爱的小玩意抢走了,表兄得知后拎着做农活用的耙子追了过去,找到对方家里索要,人家不开门,他便拿耙子敲门,把对方家里的门砸出了几个窟窿,家里的孩子怕他闹出人命,这才把我的东西还了出来。这件事儿我到现在仍记忆犹新,每每有人提到他便会想起来。”

    “看来你这位表兄小时候便会行侠仗义,若是搁在从前,肯定是一位持剑行走天下的侠客。”郁家自古以来便出读书人,家族中这些年也没有出过一个武将,所以郁从筠自小便对这样的人充满了好感和好奇,还会背着父亲偷偷看一些《聊斋志异》《传奇》类的文集。他对曾铭伟做法又佩服又赞赏,满口都是钦佩,“我实在太喜欢这样做事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人了,要是有机会一定要结交一番才行。”

    管泊舟无奈地笑了笑,“将来若是他到了上海,我一定介绍给你认识。不过你见了他可能会有点儿失望,毕竟他没读过什么书,说话又比较直,很多人会觉得他粗俗无礼,不过他那个人却是很好相处的,非常的爽快热情。”

    “好,一言为定!”郁从筠十分高兴,脸上全是笑容。

    刚好周郴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问道,“什么一言为定啊?”

    管泊舟和郁从筠看着他笑,“周公子睡好了?你这人心也太大了,居然靠着柱子也能睡着,我都害怕你着凉生病。”

    周郴头疼不已地说道,“许是太久没有喝过酒的关系,只喝了这么几杯人就受不了了。”

    管泊舟笑了笑,“喝口茶润润嗓子,免得不舒服。要不要让人给你打水洗把脸?”

    周郴随意地摆了摆手,“没那么麻烦,我又不是大家小姐,一群糙汉子聚在一起,还洗什么脸啊?”

    郁从筠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你这个邋遢大王,不会早上也没有洗吧?”

    周郴故意逗他,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何止是今早,我昨天累极了,晚上脚都没有洗就躺下了,你要不要来闻闻?”说着便要弯腰拖鞋,吓得郁从筠连忙抓住了他的手,顺带着在他胸口捶了一拳,“你这家伙,将来谁嫁给你肯定要倒大霉了。”

    管泊舟被两个人逗得笑出声来,原本郁闷的心情也得到了一丝疏解。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玩笑,都绝口不提钓鱼的事情了。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管泊舟警觉地站起身来张望了几眼,郁从筠好奇地问道,“怎么回事?是有人来了吗?”

    三个人静静等待了片刻,确定没什么异样后才放下心来。

    没一会儿一个副官打扮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对管泊舟恭恭敬敬地说道,“二少爷,刚刚那边来了一伙儿人,被咱们的护卫给拦下了。盘问之下才知道,对方是刘家的人,从朗园那边绕过来的,估计是从哪儿问出了您的行踪想要碰碰运气,已经被我们的人赶走了。”

    郁从筠冷笑道,“这个刘家还挺锲而不舍的,狗鼻子又这么灵,只是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看来想在朗园安生待几天的心愿也要破灭了,接下来肯定不知道多少人要登门拜访呢。”

    周郴道,“谁让咱们管二公子身份特殊呢?大家都把他当成了梯子,想要踩着他的肩膀往管市长的面前凑。”

    管泊舟这次带来的护卫队隶属于管泊远麾下,副官跟随管泊远多年,在管家出出进进惯了,和管泊舟也相熟,何况管泊舟又是个温文尔雅的柔和性格,和他说话就不像在管泊远面前那般谨言慎行,偶尔还能开几句玩笑。

    副官听周郴形容管泊舟是梯子,笑着道,“二少爷这梯子也不白当,刘家拉来了整整一车的礼物,看上去还是很有诚意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离开

    管泊舟无奈至极,“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正经事不去找我大哥,居然想方设法的跑到我这里来走关系,我有多大的脸面,还能让我大哥不顾一切地听命于我不成?他们家要是把脑筋都用在正途上,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郁从筠鄙夷地说道,“那一车礼物都是用别人倾家荡产买大烟的钱采买来的,就算全是真金白银稀世珍宝闻着也有一股血腥气,搬回家里说不定会夜夜做噩梦,还能安稳睡觉吗?”

    刚刚二人说起刘家事情的时候周郴正在睡觉,这会儿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这么的声色俱厉,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说也罢。”郁从筠懒得提刘家那种不入流的人家,白白脏了自己的嘴。他摆了摆手,低头喝起茶来。只是茶水已凉,这时候喝起来不免有些苦涩。郁从筠一时无比怅然,忽然道,“说是来散心的,结果却事与愿违。心事没有散结,反而一件又一件的糟心事接踵而来,让人的心情更不好了。不如我们这就回上海吧,这个时候出发的话晚点也该到了,何必在这里等着别人上门巴结打扰?”

    这句话一下就说到了管泊舟的心口上,他立刻点了点头,赞成地说道,“我正有此意,既然如此我们就收拾收拾离开吧。”

    只有周郴仿在梦中,“我不过眯了一会儿罢了,怎么觉得错过了很多事情的样子?”

    郁从筠不给他啰唆的机会,把他拉了起来,吩咐副官道,“孙副官,你去准备车子吧,咱们这就启程回上海去。”

    孙副官见管泊舟没有反对,转身安排去了。管泊舟这次出门,管泊远为了安全起见特意派了四五辆车子,全部都是市政府今年新采买的,不但速度很快而且开起来也很平稳。

    孙副官在军营里便是管泊远的下属,行事果决利落,一声令下护卫队的人迅速整装,等管泊舟三人回到朗园时,下人们连行礼都已经打包好了。

    管泊舟三人坐着车子离开了杭州,直奔上海而去。

    而留守在暗处的李毅手下目睹这一切后,立刻飞奔回李家向李毅如实禀告。李毅点了点头,让他下去休息。

    小乙子在一旁道,“家主,这件事儿要不要和江家的人通告一声?”

    李毅望着地面出神,小乙子又出声询问了一遍,李毅这才摇了摇头,“不必了。今儿早上你又不是没听到,人家不是已经让我滚了吗?我就算有再厚的脸皮,可也不能再这么贸贸然的跑到人家跟前挨骂,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了,不用再跟江家的人说了。”

    小乙子诧异地说道,“家主,您不是一直盼望着江家赶紧离开杭州到上海去吗?如果他们不走,那三江商会可怎么办啊?”

    小乙子是李毅很信赖的左膀右臂,李毅心里想什么小乙子自然清楚。

    李毅惦记三江商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只要江会长那个老狐狸肯挪窝,那会长之位自然就空了出来。虽然杭州商界惦记那个位置的人不少,但以李毅的筹谋和心智肯定会将其变为囊中之物。李毅也是为此才心甘情愿帮江家办事,不知道背负了多少骂名。

    小乙子想想就替家主不值。

    李毅表现的一点儿不急,“傻小子,你慌什么?江家就算去不成上海,留在杭州城就是了,江会长老谋深算,肯定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时半会江家还塌不了。”

    小乙子急道,“谁替他江家着急了?我又不是他们家的人,吃他们家一粒大米还是喝一口水了?我这不是替您急吗?要是江家不肯走,三江商会还会被江老狐狸牢牢把持在手里,那您这些年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吗?”

    “谁说的?”李毅好笑地看着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江会长可以两手准备,我就不可以吗?”

    小乙子脑筋一时转不过弯来,但看李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顿时也安心了不少,“看来家主早就预想过江家去不成上海,也有了应对之策。”

    李毅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脚,脸色又渐渐恢复成了以往面无表情的样子,“江家好高骛远,以为在杭州城站住了脚,就想把手伸到上海去,要是上海那么容易去,现在还能有空地儿吗?我早就猜到江家去不成,不过是拉肚子吃补药,白费功夫罢了。我之所以愿意看着他们自作聪明的瞎折腾,主要是想摸摸江家的底儿,顺带着了解一下三江商会的情况。”

    “可……可是……”小乙子还是理解不了,“就算家主了解得一清二楚,只要江家不挪地方,您始终坐不到会长的位置上去啊。”

    李毅缓缓踱步到门口的位置,背对着小乙子道,“傻小子,说你傻你还真不动脑筋。你以为就算江家离开了杭州,我便能顺顺利利接手三江商会吗?别痴心妄想了,江会长才不会管我帮江家做了多少事儿擦了多少屁股呢,在他眼里我就是一条忠心又不咬人的狗,要不是看我办事牢靠没给他惹出麻烦,他才不会留在我身边呢。这几年但凡我表现出一点儿反抗的意识,估计早就被江会长三下五除二的干掉了,还能坚持到今天吗?”

    李毅想到自己从父亲手里抢回家业时的窘境,家里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铺子里也是半死不活,要不是靠他铁血手腕清理了一番,李家早就完了。之后他便跟了江会长,外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也只有李毅自己清楚,他需要一棵大树好乘凉,利用最短的时间把李家的家业扶上正轨,为了不让那些等着一口吃下李家的人绝了这个心思,他只能利用江会长和三江商会的声望帮自己尽快确立威信。

    但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江会长不会白白地让他占便宜,他只能帮江家处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惹得自己名声一团糟。可当时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旦失去了三江商会的庇护,李家就要房倒屋塌,到时候没了立足之地,他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人活着才有希望,如果人都完了,那还谈什么其他的?

    李毅继续道,“江会长心狠手辣,这几年跟着他一路走来,他清楚我几斤几两,我也了解他的底气来自哪里,依我看江会长未必真的愿意让我接手三江商会,甚至会从中作梗,让我不能顺心如意。更何况商会里那些资历比我更老的人哪一个不眼热,一个个都翘首以盼等着江会长下台呢。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便要和这些人周旋较量,到时候纵使我成功当上了会长也元气大伤,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未必能缓过劲儿来。一旦我没有当上会长,下场只会更加凄惨,那些上位者会毫不犹豫地把我踢出去,不给我半点儿喘息的机会,免得我卷土重来,非要一下子打到泥地里再无翻身可能才行。”

    小乙子对李毅很有信心,闻声立刻道,“他们未必真的是家主的对手,到时候谁在泥地里躺着还不好说呢。”

    李毅站在门口道,“老实告诉你吧,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不是三江商会。更何况商会早就被江家搬空了,如今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这样的烂摊子白给我,我都不稀罕要。”

    “啊?”小乙子不明所以地张大了嘴。

    李毅缓缓道,“三江商会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江会长一走,三江商会再也没有支撑的资本,立时就要垮台。到时候我再创建一个四江商会五江商会,又有何难?”他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头来,嘴角挂着一抹高傲的笑意,仿佛鸟瞰天下的狼王,俯视着脚下的众生。

    小乙子为之一震,但他还是诧异地嘀咕道,“可……可江会长未必会走啊。”

    “嘿嘿。”李毅冷笑道,“那就要想办法赶他走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猫腻

    小乙子还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毅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从前还觉得你小子挺精明的,没想到也是个笨蛋。你知道这段日子江家为了打点上海的关系,挪用了商会里多少资金吗?”

    小乙子摇了摇头。

    江家动用商会的资金储备肯定小心隐秘,要不是李毅跟在江会长的身边,他本身又是个见微知著的聪明人,根本不可能摸清楚里面的底细。小乙子虽然跟在李毅身边,但江会长商量要务的时候,身边素来不喜欢有人服侍,不但如此,还要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很明显就是担心下人中有别人安插来的眼线,回头将商议的秘事泄露出去。江会长一路爬到会长的位置,还一坐就是十几年,特别清楚‘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的含义。

    小乙子对江家的事情一知半解,更不知道他们和商会的具体牵扯了。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清楚的,“别的不敢说,但就这艘新赶工出来的画舫应该就花了不少钱。今儿一早我就得到了消息,说是王掌柜和张掌柜带着几个人到听雨阁喝茶去了,而且说的就是这画舫的事儿,会不会是也猜到了里面的猫腻?”

    李毅还不知道这件事儿,闻声一愣,“你确定是王掌柜和张掌柜两个人吗?这件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掌柜和张掌柜都是三江商会德高望重的老人,两人虽然同是江会长的手下,但却因为各自的利益向来不和,平日里见面不是冷嘲热讽便是针锋相对,时常吵得脸红脖子粗,给对方挖坑陷阱无所不用其极,都恨不得将对方挤出三江商会,巩固自己的势利与利益。

    这两个人能坐在一起喝茶,可见是出了十分紧急的状况。

    小乙子不如李毅想得那般长远,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儿有点儿奇怪而已,并没有往心里去。听李毅这样严肃的发问,也忍不住愣了愣,“是我的几个手下听到的。他们昨晚上推了一宿的牌九,赢了钱的人今早请喝茶,几个人就跑去听雨阁了,亲眼看到王掌柜与张掌柜上楼,我手下的人觉得有意思,不知道两人商议的事情和咱们李家有没有关系,所以就偷溜上去听墙角。不过两位掌柜的声音很轻,而且又隔着门和屏风,听得隐隐约约不那么真切,他又担心听的太久被人发现,听了几耳朵就溜了。我听他说得不整不全的,所以就没敢跟您提。要不是说起江家挪动商会资金的事情,我根本就不会往这上面想。”

    李毅却没有怪他的意思,反而还一脸高兴,“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愁怎么把不露声色地把江会长干得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宣扬出去,又要让人知道又不能被人查到我身上来,还真是让人为难。江会长那只老狐狸实在精明,稍有不慎就会给他抓住把柄,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江会长不坐商会的会长,但想要碾压我们李家还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我这边正愁得没个主意,没想到商会里就已经有人收到消息了。不但省去了我的麻烦,还会彻底把我从这件事儿上摘出来,简直是在帮我得忙。”

    李毅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人还是不能太自满自大的,最起码商会就不像江会长想得那样滴水不漏,消息还是会从各种渠道泄露出去。接下来就看江会长如何应付这些糟心的事儿了。”

    小乙子问道,“家主,江会长这次是不是要完蛋了?”

    “狡兔尚有三窟,那老狐狸可没那么容易就会完蛋,起码要折腾几个回合。如果江家去不成上海,那杭州就是唯一的退路。江会长就算拼了老命也会守住这块最后的阵地的,否则他江家还能有容身之处吗?当初受过江家压榨欺辱的人,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功成身退过好日子去吗?”李毅一想到那样的局面就觉得好笑,冰冷无情的脸上也多出了几分期待,“江会长登高望远,吃着碗里地看着锅里的,步子迈得太大,现如今腹背受敌,我也想看看这老狐狸还有什么手段,能成功脱身!”

    小乙子眼珠子转了又转,请示道,“家主,我们要不要在里面搅搅浑水,趁机推波助澜一番?”

    李毅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不要!这个时候插手进去不是明智之举,说不定两边都讨不好,最后弄得一身骚。我们就坐山观虎斗,看江会长如何力王狂澜扶大厦将倾,也趁机看看商会里到底分成了几派,哪些人是站在江会长这边的,哪些人是他对立面的。”

    小乙子还是觉得不妥,“家主,要是江会长让你出面怎么办?这个时候能和他撕破脸吗?如果不能的话,难道要您帮着他去处理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吗?”

    “我吃饱了撑的去管他的事。”李毅哼了一声,“自今日起闭门谢客,对外就说我染了重疾不能下床,日常全靠汤药吊着一条命,一日之中有大半都在昏睡,谁来了也不见。”

    小乙子点头答应了,“那我让人去请个大夫来,这做戏要做全套了才行。”

    李毅嗯了一声,“叮嘱手下的那些人,这段时间就不要轻举妄动了,都给我消消停停的夹着尾巴做人,谁要是敢出去惹事,都给我撵出去一个不留!”

    小乙子知道李毅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立刻规规矩矩地应了下来。

    李毅走出大门,准备往后院走,迈出几步又忽然停了下来,“派几个人盯着唐家那边的情况,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通知我。找两个机灵可靠点的,别给人发现了,再误会我有什么企图就不好了。”

    小乙子一愣,“啊?家主,唐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盯着他们家干什么?”

    李毅瞪了他一眼,“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小乙子委屈地哦了一声。

    李毅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小乙子,我问你个事儿。”

    “家主您说。”

    李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真的很像茅坑里的臭石头吗?”

    “啊?”小乙子顿时傻了眼。

    唐家此刻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关上大门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外面的流言蜚语也传不进来。白蓉萱和唐学茹闲着无事练起字来,董玉泺和唐学萍偶尔过来看一眼,见两个人坐在临窗的桌子上认真写着大字,阳光隔着树叶屋瓦落在白蓉萱姣好的面容上,甚至比窑瓶中插着的芙蓉花还要热烈。

    看得董玉泺都忍不住惊艳起来。

    黄氏照旧忙里忙外,得了闲还要跑到唐氏那里说会儿话。唐老夫人嫌闷的时候就会张罗打叶子牌,把董玉泺和唐学萍都叫来凑手。

    唐学荛则每日带两个会武功的人跟随父亲外出巡店,唐家的两个铺子还都正常开门,生意也和从前一样,客人不多不少,每日都有进账。

    一家人很快便恢复如常,原本心里还有些诧异和怀疑的唐氏也渐渐安心,只有小十四一个人觉得无聊,甚至后悔当初就不该接这么个差事,大门出不去不说,家里又只有这么几个人供他调配差遣,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如此过了两三天,那个平日里和小十四关系最好年纪又最小的小厮跑来找他,见四下没什么人,这才小声道,“十四爷,有个好玩的事儿跟您说,您要不要听?”

第一百三十五章·好玩

    小十四此刻正坐在唐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乘凉。许多大宅院里都会种树遮阴,但绝不会单种一棵,因为四四方方的院子就像个口,里面一个木字便成了困,听着不吉利,所以一间院子只有一棵树的时候,要么就多种几棵破一破这个说法,要么就干脆砍掉,小十四见唐家院子里只有一棵绿树成荫的大树,还特意问过唐学荛原由。

    唐学荛告诉他道,“这院子特别邪门,自我记事起就种过六七次树,可每一次都不成活,养到一半就枯死了。后来我父亲要把这棵树砍掉,我祖母却说院子似口,树似木,合在一起的确是个困字。但若是把木砍掉了,院子里只有人,那便是个囚字,说出去更不吉利。何况家里日子兴不兴旺靠的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力量,与树没什么关系。我父亲听了觉得有道理,就没再动砍树的念头,这些年也都平平安安的过来了,你看我们唐家穷困潦倒了没有?”

    他说这番话时表情轻松,带着几分调笑的态度,似乎一点儿都没把这些风水上的无稽传言放在心上。

    有些事情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小十四爷没有继续多问,倒是特别喜欢来这棵树下纳凉。

    那个小厮找来的时候,他已经无聊的倒在躺椅上数头顶的树叶了。

    小十四一听说他有好玩的事情,直接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激动地问道,“什么事儿?你快说啊。”

    这小厮姓杨,因为是跟随哥哥拜师学艺,大家为了好区分便叫他小杨,叫他哥为大杨,是当年跟着师父投奔董家所有徒弟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不但性格活泼,而且学艺刻苦,很受师傅器重,师兄弟们对他也都爱护有加。他师父心疼他年纪小,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没有放手让他跟着董家人出去闯荡,有点儿想让他专心学习武艺,将来继承衣钵的打算。这次来杭州本来也没算上他,后来因为三老爷身子不舒服,临时换上了小十四爷,他们两个年纪相当能玩到一起去,平时的关系就很亲近,小十四爷亲自找到他师父面前商量,师父这才勉为其难答应的,还留下了不少功课,由他师兄盯着,一点儿都不能怠慢荒废。

    当日在西湖边上将江家跟来的下人推入湖中的人就是他了,手脚非常的干净利落,工夫甚至在几个师兄之上。

    小杨笑嘻嘻地和他讲起了条件,“那不行!这件事儿特别有趣,您肯定会感兴趣的,但不能白白告诉您,您得许我一件事儿才成。”

    小十四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这鬼东西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跑来跟我说事情,你说吧,我肯定给你办到!”但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连忙补充道,“但得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才行,你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就无能为力了。”

    小杨笑着摇了摇头,“我没那么贪心,何况把星星搬到家里也没什么用。我就是想让您发发善心,花点儿手里头的积蓄,给我师兄弟几个换双入秋时穿的布鞋,就要吉庆祥家的就成。”

    吉庆祥在苏州当地十分有名,祖上三代都是做布鞋的。他家的鞋子穿在脚上不但保暖舒适,而且非常的合脚,走起来路来轻便无声,极受欢迎,近几年因为买鞋的人不断增多,他家的鞋子跟着水涨船高,比五年前就涨了两倍还不止。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小十四瞪了他一眼,无语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整天惦记我那点儿积蓄,你说我扣扣搜搜攒那么点钱容易吗?你们一个两个的算计我,头两个月你师兄从我这儿混走了两匹雪纺的布料,说是妹子成亲要用,我当时也没说什么,后来才知道他家里根本没有妹子,指不定抱去送给哪个相好的了。你们买柿子也不能竟可软的捏呀,是不是看我好欺负?”

    小杨微笑道,“不是看您好欺负,是知道您最体恤我们,所以才敢在您面前放肆起来的。”

    小十四哼了一声,“行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小爷我就破一次财,不过只给这几个跟着我来杭州的师兄弟买,那些留在苏州家里的我可不管,回头你们也不许乱说,不然一双新鞋都穿不上。”

    小杨见他答应,立刻点了点头,“这个您放心。”

    “那你说吧,到底是什么有趣的事儿?要是我听着没意思,鞋子买回来我就摔在你脸上,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往我身边凑。”小十四毕竟是小孩子心态,好奇心重,连连催促着他快说,“你赶紧说!赶紧说!”

    小杨不再隐瞒,小声说道,“是这样的,头些天咱们在西湖边上碰到的那个江家真找上门了……”

    话还没说完,小十四就诧异地叫道,“什么?找上门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

    当初唐老夫人可是把家里巡查的任务交到他手里的,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要拿他是问,现在江家找上门来了,他却一点儿都不知情,以后他还怎么好意思在唐家走动啊。

    小杨连忙安慰他,“您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他安抚了小十四一番,继续道,“您还记得当初那位姓李的大爷跟荛少爷说的话吧?那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曾经买通过一个钱家的小厮,半夜爬到了人家小姐的床上,现在他想故技重施,找人来收买我们家的人了。”

    “真……真的吗?”小十四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眼睛亮得出奇。

    小杨就知道他会感兴趣,笑着道,“千真万确,一点儿都不会差的。可能是外头的闲言碎语传得太厉害,江家人没费什么功夫就追查到了唐家,那登徒子就吩咐下人来打探情况。我这几天巡视的时候就察觉到外面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围着唐家的后门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拜托咱们家的三毛子有事没事儿的出去装装样子走几圈……”

    三毛子是董家的一个小厮,长得一副憨厚老实容易被骗的模样,其实是个忠心耿耿别无二志的人。

    “大概是看三毛子长得呆呆蠢蠢的,没走几次那家伙就找准机会和三毛子搭上了话,想要买通他问清楚白小姐的闺房位置,还让他找准机会帮着开后门。三毛子这家伙演起傻子来简直不用太刻意,只要装着听不懂的样子便足够让人信以为真了。他起初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惹得对方加了几倍的价格,还装出一副害怕家里知道被惩罚的表情,对方劝他说什么他又不是唐家的人,没必要对唐家尽忠职守,就算事发后董家追究把他赶出来,他也可以去江家做工。”小杨说到这里,忍不住大笑了几声,“三毛子故意和他纠缠了两个回合,这才答应要琢磨琢磨再给答复,现在那人还在后门外隐蔽的角落等消息呢。”

    还真是件有趣的事儿!

    小十四激动不已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正愁待得无聊,没想到老天就送了这么个好玩的事情给我。快让我想想,这件事儿要怎么安排才最有趣!”

    小杨在一旁帮忙出主意,“我看不如顺势答应对方的要求,然后把那该死的登徒子诓骗道家里来,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好好教训他一番,给白小姐出出气,您说怎么样?”

    “那可太便宜他了。”小十四想也没想的摇了摇头,“而且真让他溜到家里来,不管发没发生什么事儿,对唐家女眷的声誉都是个不好的影响,到时候江家再趁机散播一些流言,唐家还能在杭州做人吗?除非……唐家的女眷都不在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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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