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洋布
走了一位,又来了一位?
那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芳姑姑十分的机灵,立刻便道,“是六爷来了,他还真是孝顺,隔几天不见老夫人就不行。”
连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老夫人一高兴,留了六爷吃晚饭,说什么都不许他走,还特意请了治少爷过去陪客。”
白蓉萱这明白过来。
走的是夏老太太,来的却是闵庭柯。
白蓉萱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不过就是再借她两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拒绝闵老夫人的好意呀。何况那闵六更是个惹不起的,动不动就耍性子动气,活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白蓉萱垂头丧气地跟在连翘身后去了吟风馆。
还没进门,便听到了闵老夫人的笑声。
看来心情很好呀。
白蓉萱振作了精神,撑起笑脸进了门。她恭敬地向闵老夫人行礼,又转身向闵庭柯问候。只见闵庭柯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看得白蓉萱心下直发毛,紧忙又把头低下了。
闵老夫人道,“你六叔过来了,我琢磨着你一个人吃饭也怪无聊的,不如过来陪陪我,大家还能热闹些。”
白蓉萱笑着道,“是啊是啊,我也好久没见到六叔了。”
可惜她实在不是个会撒谎的人,那股子言不由衷简直不要再明显,听得闵庭柯直翻白眼。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闵老夫人让白蓉萱坐下,藿香又适时地送上了茶。
白蓉萱并没有喝,轻轻放在了一边,规规矩矩地等着闵老夫人和闵庭柯训话。
闵老夫人忍俊不禁,笑着道,“都是一家人,你那么正式做什么?放轻松些,别这么拘束。”
白蓉萱干巴巴地笑了笑。
闵庭柯道,“治哥向来懂规矩,其实这样也挺好,大家族里头总不能一个个都吊儿郎当的。”
这算是褒奖还是讽刺?
白蓉萱听不太出来。
闵老夫人道,“你这是在说自己吧?从小到大就没个样子,坐不像坐站不像站,这要是被你祖父看到了,非狠狠教训你不可。”
闵庭柯道,“您此刻再想给我扳回来,只怕有些难了。幸好我是晚来子,出生的时候祖父已经不在了,否则我岂不是要每天像治哥这样规规矩矩的?”
白蓉萱惊得瞪大了眼睛。
有这么说自己亲祖父的吗?
什么叫‘幸好’?
用在这里也太不恰当了吧。
闵老夫人道,“规规矩矩有什么不好?不过呀……你这股子聪明伶俐劲儿,就算你祖父见了,只怕也爱得不行,又哪里舍得教你规矩呀?”
想到自己已经不在世的双亲,闵老夫人的神情变得低落起来。
闵庭柯道,“真的吗?”
闵老夫人道,“你这性格脾气和你上头的三哥哥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时你祖父就爱他爱得不行,谁要是想说他几句,都要经过你祖父的同意才行,就算是你爹也不例外,他想教训儿子,先要被你祖父教训,弄得后来他每次见了你三哥哥,都得绕道走。”
闵庭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倒有点儿意思。”
只可惜呀……
闵家上头的五个孩子都没有留下来。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不愿意再说下去。
闵庭柯也不想提这些伤心的往事,转头向白蓉萱看来。
白蓉萱心中一凛,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副如遇强敌的模样,让闵庭柯有些哭笑不得,他故作淡定地道,“对了,我之前给你下的帖子你收到了没有?”
原来是问这个。
白蓉萱乖乖点了点头,“收到了。”
闵庭柯闻声眉头立刻打了个结,“既然收到了,去是不去总该给我回个消息吧?”
白蓉萱道,“原本就想这两天给您答复的。”
闵庭柯道,“那你去还是不去?”
白蓉萱能不去吗?
她硬着头皮道,“难得六叔愿意提携,我自然是要跟您去见见世面的。”
闵庭柯心中大霁,没有先前那么不痛快了。他点了点头,“那就好,到时候我提前派车来接你。”
白蓉萱道,“多谢六叔。”
闵老夫人见两人有问有答的,心里禁不住有些好奇,在一旁低声问道,“这样的场合,你怎么想着带治哥去了?”
闵庭柯平静地道,“不为什么,我就是想气气白修睿。他不是一直想跟洋人搭上话而不得其法吗?慈善舞会这样的好机会,他肯定是会出席的,到时候我就带着把治哥高调地介绍给洋人,让他在一旁眼红又使不上力,好好生一顿闷气。”
啊?
白蓉萱傻了眼。
这……这不是让她去和白修睿打擂台吗?
闵老夫人好奇地道,“他又怎么惹到你了?”
闵庭柯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故意抬高价,把之前与我合作多年的棉农给抢走了不少。”
闵老夫人道,“有影响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有,但不大。”
闵老夫人却立刻坐正了身子,显得十分关心。
闵庭柯道,“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安徽、湖北才有棉花,听说新疆的棉花也很好,我有意把这两地让给白家,然后去和其他棉农合作。”
让出两地去,那可是不小的损失。
闵老夫人道,“新疆遥远偏僻,这一来一往可要不少工夫,去路迢迢,棉花运输便是个问题,你要如何解决?”
闵庭柯道,“我准备和政府合作,由他们负责运送棉花这一路上的安全,作为报酬,我给他们三个返点。”
“三个点……”闵老夫人道,“你这一趟棉花能赚多少?拿出三个来就不剩什么了,再去除人工和耗损,只怕还要往里倒贴钱,这种买卖还是不要做了。”
白蓉萱暗暗震惊。
她没想到向来不管闲事的闵老夫人还懂得这些,甚至连棉花的利益返点都一清二楚。
人不可貌相,看来果真应了祖母的那句话,能在深宅大院站稳脚跟的人就没一个简单的。
闵庭柯笑着道,“姑姑放心,我怎么可能做赔钱的买卖?我打算和洋人合作,开一家机器织布局,从西洋进口一批设备,专产洋布。”
“洋布?”闵老夫人诧异地道,“和闵家母亲产的布有什么不同?”
闵庭柯道,“机器织布要比人工快上几十倍,一匹布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而且织纹规整,又很耐用,现在很多布庄都开始贩卖洋布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可这机器也一定价格不菲吧?”
闵庭柯道,“有马修在中间做介绍人,价格倒是能便宜一些,但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闵老夫人道,“这就是了,再算上机器,你这棉花生意就要赔更多的钱了……”
闵庭柯道,“怎么会呢?我已经把账算明白了,除去给政府的三个反点,再将人工去除,我起码还能剩五个点,织布生意不景气,这已经是不小的进账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祸首
五个点?
就算是不做生意的白蓉萱听了,也觉得有些诧异。
什么生意会有这么大的利润?
可能吗?
闵六该不会是被洋人给骗了吧!
白蓉萱顿时担心了起来。
闵庭柯虽然在和闵老夫人说话,但也留神注意着她的神情,见她眉头一皱一副担心不已的模样,心下忍不住一阵好笑。
他还有心思担心别人?
自己的事情还没理清楚呢。
闵庭柯简直不知道他是真蠢还是假蠢了。
白蓉萱能想到的,闵老夫人自然也想得到,她淡定地道,“什么买卖能有五分利,放贷只怕都不行,你可别拿我当无知妇人,故意拿话唬我。”
闵庭柯笑着道,“瞧您这话说的,我敢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您啊!我说的都是实话,这洋人的机器节省了人工,只要一两个工人监管机器就成,而且棉花的损耗可以降到最低。这还是我初略算出来的,认真计较起来,只怕比这还要多呢。”
他脸上全是少年人的得意。
闵老夫人认真思索了片刻,“若真是如此,别人家怎么会放着这样的好买卖不做?”
闵庭柯道,“您以为洋人的机器是那么好买的?二房这么上赶子巴结,又是为了什么?”
闵老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不择手段地占了两地的棉花,也是为机器织布局铺路咯?”
闵庭柯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所以我打算给他们来一招釜底抽薪。”
闵老夫人会意地道,“你要在白家之前,先把机器织布局开起来?”
“知我者,姑姑也。”闵庭柯道,“别说二房一时半会与洋人搭不上话,就算搭上了,我先将市场占住,到那时他们再开始铺货,也已经来不及了。”
白蓉萱呆呆地坐在一旁,鸭子听雷般茫然。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白蓉萱一个字也听不懂呢?
闵老夫人笑着道,“说来也真是奇怪,那洋人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闵家能说上话,姚家、顾家也相处得不错,偏偏就是不待见白家呢?”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闵庭柯淡淡地道,“这还得感谢白家的老太爷啊,他当初的一番言论,可是把洋人给得罪得死死的,到今天只要一提到白家的字眼,洋人必定是一脸厌恶,满嘴的NONONO。”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老太爷说了什么?”
“不是什么顺耳的话,姑姑不知道最好。”闵庭柯道,“免得说给您知道,白白脏了您的耳朵。”
看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闵老夫人不再多问,“你这机器织布局的主意跟你父亲商量过了没有?”
闵庭柯道,“没有,跟他商量什么?闵家如今是我当家做主,只要我拿定主意就行了。”
“话可不是这样说。”闵老夫人道,“你父亲见识摆在这里,你多和他商量商量,也听听他的见解。”
闵庭柯道,“他都多少年不管家了,现在外头一天一个样,快赶上地下一天,天上一年了。我就算跟他商量,他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闵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那也要常跟你父亲商量才行,要不然他无事可做,心里反而会不好受,你多去问问他,让他心里也舒坦些。”
原来是为这个。
闵庭柯失笑道,“好吧,我听姑姑的。”
闵老夫人无奈地道,“你呀,有什么话要多跟你父亲说。”
闵庭柯顺从地答应道,“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白蓉萱在一旁眨了眨眼。
也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觉得闵六是个单纯的少年人。
正说着,易嬷嬷进来道,“老夫人,晚饭准备好了。”
闵老夫人道,“做了治哥喜欢吃的红烧肉没有?”
白蓉萱闻声一颗冷汗顺着额头滑了下来,她毫不客气地抬起头向闵庭柯望去。
闵庭柯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事不关己地冲她笑了笑。
罪魁祸首!
白蓉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易嬷嬷道,“做了做了,老夫人的吩咐,我们敢不照办吗?”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忽然道,“易嬷嬷,再有半个月,就到你的寿辰了吧?”
易嬷嬷一呆,显然没料到闵庭柯会忽然提起这个。她愣了半晌才答道,“是,小小寿辰,还劳烦六爷记挂着,老奴美的都快要找不到北了。”
闵老夫人道,“哎呀,可不是嘛,你不提醒,我都要忘了。这么算起来,阿易都要过六十岁的寿辰了。真快呀,一晃的功夫,阿易在我身边待了五十几年了。”
易嬷嬷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我还动得了,就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
闵老夫人高兴地道,“六十是整寿,到时候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易嬷嬷忙推辞道,“哪有让主人家给下人做寿的道理?我可没有这样的福分,老夫人折煞我了。”
闵老夫人道,“你怕什么?又没有外人,就我们自己人热闹热闹。正好没了二房在跟前儿碍眼,今年咱们请个戏班子回来,好好地玩上一天,让园子里的人也跟着清闲清闲。”
闵庭柯道,“好啊,到时候我也来,向咱们的寿星讨一碗长寿面吃吃,沾一沾易嬷嬷的福气。”
闵家子嗣艰难,当初算命人还说他活不到成年,所以小的时候谁家做寿闵庭柯都会去吃一碗长寿面。
不过闵六能来捧场,是易嬷嬷怎么也想不到的。
她又惊又喜地道,“那敢情好,我亲自下厨给您做面。”
闵老夫人道,“你是寿星公,不用你动手,到时候让郁金和藿香去忙活。”
两个大丫鬟闻声齐声道,“是。”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闵老夫人向白蓉萱道,“治哥也来,咱们聚在一起打牌。”
打牌?
白蓉萱一脸不安地道,“老夫人……我……我不会打牌。”
闵老夫人道,“没事,我教你。你是聪明孩子,保证一学就会。”
白蓉萱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闵庭柯道,“你怎么什么也不会,下棋不会,打牌也不会,你会什么?”
这还真把白蓉萱给问住了。
是呀,她会什么?
闵老夫人见状便起身道,“你别为难他,走吧,一起去吃晚饭。”
易嬷嬷上前虚扶住了她,下人们簇拥着将她请出了门。闵庭柯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到白蓉萱的身边问道,“怎么?又生气了?”
生气?
生什么气?
白蓉萱眨了眨眼,“六叔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不会呀。”
闵庭柯微微一笑,“对了,白元则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北平那边有消息吗?”
他好像比自己还要关心这件事。
白蓉萱有些费解。
闵庭柯白了他一眼,“真是个笨蛋,你回上海是做什么来的?修房子吗?既然人已经到了家,首当其冲的要事自然是接手家业,你这样慢吞吞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别以为此刻已经天下太平,除了白家之外,还有不少虎视眈眈的人盯着你呢。你再不把家业紧紧握在手里,只怕会横生波澜。”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请教
这算是警告吗?
除了白家还会有谁盯着三房的产业?
白蓉萱有些想不通。
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她低声向闵庭柯请教起来。
闵庭柯口气不善地道,“你就不会自己琢磨琢磨,那脑袋只是个摆设吗?”
这人就不会好好说个话!
气得白蓉萱转身就往门外走。
闵庭柯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喂,这就是向人请教的态度吗?”
白蓉萱气呼呼地道,“我向你请教不假,却不想听到侮辱人的话。我知道你少年早慧人很聪明,但也不代表其他人都是傻子,任由你取笑戏弄。”
闵庭柯道,“谁戏弄你了?”
白蓉萱挣脱了他的手,迈着步子跨出了门槛。
身后的闵庭柯道,“真的走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白蓉萱犹豫着停下了步子,“那你不能再取笑我。”
“好,不取笑你。”闵庭柯缓缓跟了上来,笑眯眯地看着白蓉萱。
白蓉萱道,“行,你说吧。”
闵庭柯道,“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怎么又扯到了父亲的身上?
白蓉萱不解地点了点头。
她的确听说过许多关于父亲的事,虽然素未谋面,但从别人的口中,她依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母亲口中,他是最完美的丈夫。
在祖母的眼中,他是优秀绝伦的女婿。
在下人的眼中,他是魄力十足的领袖……
这样的人,担得起厉害二字的评价吧?
闵庭柯道,“你父亲在世时,三房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你父亲又是个极有眼光之人,他手底下的买卖被多少人眼红着?二房自然是想要的,但外头想要取代的人也不在少数,正所谓夜长梦多,拖得越久越糟糕,你还是早点把家业收回来的好。”
外人也对三房的产业觊觎颇深?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
闵庭柯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白蓉萱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一层,他忍不住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吗?”
白蓉萱还真就没想过。
她讪讪地点了点头。
闵庭柯嫌弃地摇了摇头,“我说你笨,你自己还不服气,可你看看办得这些事,让我昧着良心称赞你聪明,你配得上吗?”
白蓉萱红着脸道,“那你说都有谁在觊觎三房?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防备。”
闵庭柯道,“那可就多了。顾家啦,姚家啦,说不定还有元家、彭家……总之你留神点没坏处的。”
白蓉萱忍不住问道,“这里面……有没有闵家?”
闵庭柯被问得一愣,半晌后才笑着道,“你在担心我?”
白蓉萱沉默地看着他。
闵庭柯道,“这你大可放心,我对你的家业没有兴趣。何况我要是真有别样的心思,还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吗?三房的产业或许在别人眼中是金饽饽,但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份生意罢了。天底下的生意那么多,我没必要非去别人的饭碗里抢。”
“为什么?”白蓉萱心平气和地道,“你觉得三房的产业没有吸引力?”
“那怎么会。”闵庭柯道,“放着这么一大滩买卖,搁谁能抵受得住?只不过闵家就够我操心的了,我并不打算铺张得太大,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有限,我就算生了七窍玲珑心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多少大家族一夜之间倾覆,就是因为漫无目的的争来抢去,生意可不是一块肥肉,吞到肚子里等着它自己消化就行,还需要苦心经营算计,步步为营,一步都不能错,吃得越多风险越大,到最后有一桩生意不受控制,整个家族都会跟着遭殃。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只要守着眼前的家业就行,过几年交到我儿子手里,我就安安心心的去做老太爷,每天下棋养鸟,不知道有多快活,何必非要找罪受呢,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啊!”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才多大,就想着做老太爷,是不是早了点儿?”
闵庭柯道,“我早点儿成亲生儿子,等他到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可以放开手了,到时候我人到中年就可以什么都不管,想想都觉得高兴。”
白蓉萱道,“你就笃定儿子一定会像你一样聪慧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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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庭柯微微一笑,“所以你也觉得我很聪明咯?”
这不是废话吗?
白蓉萱道,“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上海滩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吧。”
闵庭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所以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这个聪明人要想算计你,只怕你稀里糊涂地就变成了穷光蛋。”
变相的说自己笨!
白蓉萱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别往心里去。”
闵庭柯道,“这样挺好,我喜欢当面把话说清楚,免得背地里猜来猜去的,反而让人不快。”
白蓉萱却缓缓低下了头。
自己可以相信闵六吗?
如果他真的对三房的产业没有丝毫觊觎之心,将来遇到危难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找他帮忙呢?
闵庭柯见她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忍不住道,“回头你去跟白元则说,如果北平的人不愿意趟这趟浑水,我就出面给你做见证人。”
他愿意出面?
白蓉萱惊喜地抬起了头,“真的?”
闵庭柯淡淡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白蓉萱道,“谢谢你。”
她说的发自肺腑,无比真诚。闵庭柯道,“没什么,毕竟那天夜里你也没有丢下我一个人逃之夭夭,我还是念着你这份人情的。”
那算什么人情,正常人谁会那种情况丢下身边的人独个逃跑呢?
两个人正说着,易嬷嬷匆匆找了过来,“哎哟,我的爷,你们两个干什么呢?老夫人那边正等着呢。”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起白蓉萱和闵庭柯来。
难道真如老夫人担心的那般,这两个人……
她简直不敢往下想。
偏偏白蓉萱肌肤胜雪,小巧玲珑的她站在并不算高大的闵庭柯身旁,显得那么的相得益彰。
世上就没有这么出色的两个人。
连易嬷嬷也不得不承认,闵六爷和治少爷站在一起,再再恰当不过。
闵庭柯最先反应过来,“只顾着说话,把吃饭的事情给忘了。”
他迈着轻松的步子向前走去,走出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道,“治哥,你也赶紧过来,有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
又是红烧肉……
不过看在闵庭柯愿意帮自己做见证人的份上,她决定忍下了。
两个人来到花厅,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
闵庭柯震惊地道,“这么多菜,我们三个人怎么吃得完?”
闵老夫人笑着道,“怎么吃不完?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该多吃啊。”
闵庭柯和白蓉萱分两边坐了下来。
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吃起饭来。
白蓉萱完全插不上话,只能低着头安心吃饭。
闵庭柯忽然伸出筷子,夹了块红烧肉到她碗里,“治哥,你不是最爱吃红烧肉的吗?”
白蓉萱僵硬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最喜欢的。”
闵庭柯忍不住笑了起来。
闵老夫人看得暗暗惊奇。
小六居然还会照顾别人,给人夹菜?
她一脸担忧地打量起两人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婚事
闵庭柯哪里猜得到闵老夫人的想法,笑眯眯地对白蓉萱道,“喜欢就多吃些,你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话还是留个他自己用吧!
明明又瘦又小,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白蓉萱点了点头,“六叔您也吃。”
等吃过了晚饭,三人又回到前厅里说话。闵老夫人一边喝茶一边道,“对了,没听说今年端午节商会有什么安排啊。”
闵庭柯毫不在意地道,“能有什么安排?不过是搭台子唱戏罢了,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到时候我来接姑姑,咱们回闵家过节去。”
闵老夫人笑着道,“我知道你孝顺,不过我就不回去了,免得被人说三道四的。”
“这是我闵家的事,谁敢说什么?”闵庭柯态度相当的霸道,“要是被我给知道了,我可饶不了他们。”
闵老夫人道,“可不能这样年轻气盛,小心得罪了太多人,对你也是有影响的。你是闵家的独苗,要是你有什么事儿,一家子人都不用活了。”
白蓉萱听得心中一颤。
她想到从白家庙回来的那个雨夜……
她有些后怕地抬头看向了闵庭柯。
闵庭柯却笑得格外自在,“您就放心好了,我又不是那惹事生非的人,怎么会得罪人呢?”
白蓉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闵庭柯瞥见了她的表情,知道这家伙准是又想到火龙帮的人了。
他一脸平静地应付着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我虽然不常去外面走动,但多少还是知道些事的,可不是那睁眼瞎。我这么说也不是要管束你行事,只是出门在外的,还是以和为贵的好,你已是人中龙凤,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不要赶尽杀绝,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闵庭柯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受伤的事情被她给知道了。
他立刻抬头向白蓉萱看去。
只见她仍旧是一副茫然未知的样子,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姑姑还不知情。
他笑着道,“姑姑什么时候也信起这些了?”
闵老夫人道,“人上了年纪,从前不信的也都会信了。”
闵庭柯道,“我知道姑姑是为我好,放心吧,我会把您的话记在心上的。”
闵老夫人高兴地点了点头,“总算懂事了些。”
闵庭柯坐着喝了一杯茶,眼看着天色不早,闵老夫人道,“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免得太晚了爹娘担心。”
闵庭柯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闵老夫人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只要不在身边就没有不挂念的。你呀,小时候还跟爹娘有那股子亲近劲儿,怎么越大反而越疏远了呢?你母亲已经跟我告过状了,说你只知道忙生意上的事,已经很久没坐下来跟她好好说会儿话了。”
闵庭柯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跟她说话,可每次开口除了成亲就是成亲,我躲还躲不及呢,还能送到身边听她念叨?”
闵老夫人道,“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论男女,到了这个岁数哪有不成家的道理?你母亲替你张罗亲事,难道还有错不成?”
闵庭柯道,“我才多大啊?我还有很多事儿没做呢,可不想成家。”
闵老夫人道,“成家立业,又能耽误你什么事儿?何况媳妇娶进门,还多个人帮你呢。你虽然年纪还小,但先把亲事定下来,过两年再成亲不是正好吗?等到了岁数再去寻摸,那合适人家的小姐都定出去了,你怎么办?”
闵庭柯笑着道,“有那么抢手吗?还能一个也剩不下?”
闵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没正经的,你母亲为了这事找了我好几趟,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正好今天提到了,我就顺嘴说一句。你也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行啊。”
闵庭柯看了白蓉萱一眼,“治哥年纪比我还大呢,他不也没定下来吗?”
闵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那股子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故作平静地道,“你说得也是,等我回头给治哥寻一门好亲事,让你好生羡慕一番。”
闵庭柯道,“有什么好羡慕的,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又笑眯眯地对白蓉萱道,“治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家,说出来让我姑姑知道,免得她乱点鸳鸯谱,婚姻关系着一辈子的大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蓉萱尴尬得满脸通红。
她女扮男装,怎么成亲啊?
那不是在害人吗?
闵庭柯和闵老夫人却等着她回话。
白蓉萱蚊子似的道,“我……我也还小,不着急……”
闵庭柯哈哈大笑起来,“姑姑,你听到了没有?”
闵老夫人无奈地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这会儿觉得自己年轻,眨眼的功夫人就三十了,时光催人老,日子也不经过,要是不早做准备,等到了那时候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闵庭柯道,“我的事姑姑就别操心了,我会看着办的,您还是多为治哥考虑吧。”他起身行礼,“我走了,改天再来看姑姑。”
闵老夫人道,“说到正事你就要走。”
闵庭柯道,“有比我大的都不着急,我急什么?”说着便微笑着转身往门外走。
白蓉萱生怕闵老夫人惦记起自己的婚事,忙起身道,“我送送六叔。”
不待闵老夫人开口,她便心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闵老夫人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越发地没底了。
这两个人,不会真如自己所想吧?
闵庭柯的步子很快,白蓉萱跟得十分吃力,下人们更是直接被甩出了老远。一直到出了栖子堂,闵庭柯才把速度放缓,低声问道,“最近都有什么人来见过我姑姑?”
白蓉萱一愣,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栖子堂都是闵家的人,闵六想知道什么不能?为什么偏偏要问自己。
她犹豫了片刻,“夏家的老太太来过几次。”
闵庭柯‘嗯’了一声,“夏家黔驴技穷,居然想到了姑姑,真有他们家的。”
白蓉萱好奇地道,“夏家到底怎么了?”
闵庭柯道,“你不知道吗?”
她怎么会知道?
又没人跟她说过。
白蓉萱道,“我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闵庭柯道,“这样可不行,你想当起一个家来,外面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能行呢?你不但要知道,而且要比别人先知道,这样才有机会从中寻找到对自己有利的信息,若是你事事都慢人半步,那就永远也别想再超越别人了。”
白蓉萱悠悠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做到比别人先知道?只要有你在,那就永远也比不过。”
闵庭柯闻声哈哈大笑,“你为什么要跟我比?”
白蓉萱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人?”
闵庭柯道,“说得也对。不过夏家的事情比较复杂,你刚刚回来,估计连人家都认不全,所以我就算说了你也未必了解,更何况夏家的糟心事实在难以启齿,我是张不开嘴,你将来早晚有机会知道的。”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夏家
白蓉萱从来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她笑着道,“好呀,你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
闵庭柯道,“现在知道我什么要带你去慈善舞会了吧?”
白蓉萱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闵庭柯翻了个白眼,“这还不简单吗?我是要你认清楚上海滩上流的人物啊,先混个脸熟,这样将来才能对得上号,要不然我跟你说什么,你只怕都会摸不着头脑的。”
原来是这样。
白蓉萱诚心道谢,“多谢你,事事为我考虑。”
闵庭柯道,“不用谢,我也是为了利用你好好气一气白修睿,他居然敢动闵家的主意,我当然要给他些颜色看看,要不然他还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呢。”
能把利用别人这种话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也是没谁了。
不过这样反倒让白蓉萱心安。
她微笑着道,“得了吧,上海滩谁不知道,你是最难惹的,欺负谁也不敢欺负你呀。”
闵庭柯道,“真的?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话,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平日里待人接物,最是平和不过。”
谁信呀!
白蓉萱一路送他出门。
闵家的轿车就停在正门口,司机已经换了一副生面孔。
白蓉萱忍不住看了他两眼。
闵庭柯见状道,“我要走了,你进去吧,夜里风大,怎么也不多穿两件衣裳,你身边都是谁在服侍呢?下人还没进来吗?”
白蓉萱道,“已经进来了,只不过我不喜欢身边人太多,何况我也并不冷。”
闵庭柯道,“白昌吉家的那几个孩子到了吗?”
白蓉萱道,“早就到了,已经安置在立雪堂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我看他家那个长子叫什么白俊的,做事还有些分寸,你可以慢慢调教,将来说不定能堪大用。现在管着三房的人是谁?”
他打听这些做什么?
白蓉萱道,“是一个叫陶清的人……”
话未说完,闵庭柯便道,“知道了,你乳娘陶妈妈的长子是吧?”
白蓉萱‘嗯’了一声。
闵庭柯道,“下次我来的时候,你把他叫来让我见见,我帮你掌掌眼。我的眼光最好了,那种偷奸耍滑没有才干的人,我保证一眼就能看出来。三房的管事还是得好好选,毕竟以后要贴身服侍你,若是有二心可不行。我看王德全就不错,他是你父亲的人吧?”
白蓉萱道,“是,跟着我父亲的老人。”
闵庭柯道,“难怪外人提到你父亲的名头都是一脸的钦佩与赞扬。哎,要是他还活着的话,上海滩此刻将是另一番景象。”
听他提起父亲,白蓉萱的心里一阵失落。
她根本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两个人站在车边,在昏暗的光影中又聊了半晌。易嬷嬷等人追出了门,“六爷,还以为您走了呢。”
“就要走。”闵庭柯道,“下次不用都送出来了,我又不是什么贵客,回头还要来呢。”
易嬷嬷道,“是老夫人!她让我把这个给您。”说着便递来一个青蓝色的布包。
闵庭柯接了过来,“是什么东西?”
易嬷嬷道,“这是老夫人闲着没事做的时候抄的经文,让您回家给夫人,回头供奉到菩萨面前,保佑家宅平安的。”
闵庭柯皱起了眉头,“是我母亲拜托姑姑的?”
易嬷嬷忙道,“不是不是!这是老夫人自己抄的。”
闵庭柯道,“姑姑上了年纪,这几年身体又不好,总是说手腕疼,以后打发时间画些鱼鸟山水怡情也就是了,不要再抄什么经书,又废眼睛又累手腕,回头难受了怎么办?”
易嬷嬷笑着道,“是,以后我盯着老夫人,绝不让她再劳神了。”
闵庭柯看着手中的布包冷笑道,“辛辛苦苦抄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易嬷嬷道,“可不能这么说,这是老夫人的一片心。”
闵庭柯点了点头,对白蓉萱道,“进去吧,我走了。”
白蓉萱看着他上了车,一直到车子开出老远,她才和易嬷嬷一起回了吟风馆。
闵老夫人见到她,笑着道,“小六走了?”
白蓉萱道,“走了。”
闵老夫人又问易嬷嬷,“经文交给他了吗?”
“交了!”易嬷嬷道,“六爷收在了手里,还说一到家就交给夫人,让您别担心。还特意叮嘱我以后不许你再抄经文了,仔细手腕疼,治少爷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您以后要是不听话,我就去跟六爷说。”
可真会说话呀!
白蓉萱佩服不已。
闵老夫人道,“还没老到那个程度,何况我又没什么事,做什么不是做呢?”
易嬷嬷道,“这不是六爷的一片孝心吗?”
白蓉萱自告奋勇地道,“老夫人以后要抄经文,只管交给我就是了。我虽然写得不好,却也能帮您分担一些,省着您辛苦,六叔又心疼。”
闵老夫人很是高兴道,“哪就用得着你了,何况我也不过是得空的时候随便写一写,一点儿都不着急的。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对了,出门的时候,都和你六叔说什么了?”
白蓉萱没有丝毫犹豫地道,“六叔问起最近都有谁拜访过您。”
闵老夫人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实心眼,问什么答什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能说什么?”白蓉萱一脸无奈,“六叔那么聪明,我就是瞒也瞒不住,还只会惹得他不痛快,我只能照实回答,就说夏家的老太太来了几次。”
闵老夫人看了一旁的易嬷嬷一眼,“那小六又是怎么说的?”
白蓉萱道,“六叔说夏家的糟心事有些难以启齿,不愿意对我明言,还说我将来自然会知道的。”
闵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易嬷嬷道,“我说什么来着?以六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夏家的事情怎么能瞒住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了的。”
闵老夫人道,“这孩子……”
易嬷嬷道,“这样也挺好,省得老夫人在中间传话了。听六爷这口气,怕是不太想管。”
“不管就不管吧。”闵老夫人道,“当初闵家遇难的时候,夏家不也袖手旁观了吗?我本也不想让小六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办得好了没有功劳,办得不好还要惹得一身腥。夏家这件事啊……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夏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啊?
这些人越是不说,白蓉萱越是好奇。
易嬷嬷道,“那夏家老太太那边?”
闵老夫人道,“她是外嫁女,能在娘家待多久?她愿意上门来看看我,这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我好茶好果的招待就是了。至于帮忙一说,我也应承着,小六掌管着一个家族,每天睁开眼要忙的事太多了,我总得找个机会才能和他开口吧?就这样一拖三六五,她是耗不起的,早晚要回家,到时候大家的耳根就都清净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见面
真是应了那句话——姜还是老的辣啊。
白蓉萱暗暗佩服,这才是真正的手段。
既没有把人得罪彻底,又把事情挡了过去。
就没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易嬷嬷道,“您的话有道理,没得为了夏家的事让六爷烦心,这每天要做的事情堆得像小山一样,哪还有时间为他们操心?”
闵老夫人道,“可不是嘛,我也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要如此操持。”
闵六有这么忙吗?
看他每天出来进去的,似乎也很闲的样子嘛。
白蓉萱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
易嬷嬷道,“六爷也真是孝顺,还说端午节要接了老夫人回去过节呢。”
闵老夫人淡淡地笑道,“多大岁数了,我可不去凑这个热闹。”
易嬷嬷却劝道,“这是六爷的孝心,您怎么能拒绝呢?何况那是您的娘家,就是回去住上个十天半月的也是正常,谁还敢说什么?您也别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麻烦……”
易嬷嬷道,“有什么麻烦的,六爷办事您还不放心吗?肯定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到时候再说吧。”闵老夫人一副兴趣不大的样子,说话间看到一旁的白蓉萱,笑着道,“要是回去的话,就让治哥也跟我回去,省着留他一个人在家里过节。”
易嬷嬷道,“那敢情好,人多了才热闹。”
去闵家吗?
白蓉萱不太想去,但又不能明说,只能含糊地笑了笑,心里却犯起了难。
好端端的,她去闵家做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闵老夫人让她回去歇着,白蓉萱起身告辞,一边思量一边出了吟风馆。她回到如意馆,芳姑姑上来道,“您回来了,刚刚陶清来过了。”
“哦?”白蓉萱有些意外地道,“他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芳姑姑道,“立雪堂那边的下人都安置好了,陶清请您有时间的时候过去看一眼,让下人们也认认脸。”
白蓉萱笑着道,“还用这样麻烦吗?”
芳姑姑道,“也不是很麻烦吧?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几步路就到了。何况这也是正经事,总得让下人们知道上头主子的模样,要不然做事都没个奔头了。”
白蓉萱顺势点了点头,“那好吧,明天上午咱们一起过去。”
芳姑姑道,“好,还得提前跟陶清说一声。”
吴介自告奋勇地道,“我去。”
白蓉萱答应道,“正好看看那边的屋舍修缮得怎么样了。”
吴介快步出了门。
芳姑姑道,“您也做个准备,明年见了下人的面,有什么要注意的规矩您尽管提,打下什么基础就是什么基础,您可千万别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白蓉萱道,“其实也没什么要求,只要尽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芳姑姑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治少爷,容我多句嘴。您在杭州生活习惯了,对咱们大宅院里的勾当不大了解,像咱们白家的下人,可不是你对他好,就能换回一个好的,您若是不拿出点儿威严来,将来怕是不能服众。”
白蓉萱立刻打起了精神。
是啊……此一时彼一时,想用唐家对待下人的方式对待三房的人怕是不行,若是不提前立下规矩,怕是有人会觉得她软弱可欺,以后行事就更嚣张,更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白蓉萱正色道,“姑姑说的是,我会记在心上的。”
芳姑姑满意地笑了起来。
自从回到白家以来,芳姑姑待她倒是异常的亲和,若是自己有什么想不到的,也多亏有她帮着提醒。白蓉萱非常地感激,向芳姑姑正式道谢。
芳姑姑始料未及,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都是分内的事,治少爷有什么可谢的?”
白蓉萱还是道,“要是没有你,我少不得要多走一些弯路,这句谢你还是担得起的。”
芳姑姑抿嘴笑了起来。
白蓉萱见她容貌虽然不算十分出众,但也温柔可人,虽然人至中年,却看不出一点儿风尘之色。
好像没听说过芳姑姑的家人?
白蓉萱趁着这个机会问了起来。
芳姑姑垂着头道,“都过世了,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白蓉萱忙道,“我不知道,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我不是故意的。”
芳姑姑道,“这有什么可伤心的?生老病死本事人之常情,我早就已经看得淡了。”
话音刚落,吴介赶了回来,“我跟陶清说过了,他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将下人都拢到了一起,正交代明儿见您的规矩呢,我插不上话,就赶紧回来了。”
白蓉萱忍不住道,“这个陶清,明儿一早说不也一样?”
吴介又道,“三房的主房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房顶的瓦片都铺好了,里面还没怎么动,我听陶涌说要等到外面彻底完事儿了再弄屋里,那是精巧细致的活,可不能出一点儿错。”
白蓉萱道,“有陶清和陶涌帮我盯着,倒是省了我不少的麻烦。”
芳姑姑道,“是呀,正好让您忙里偷闲。”
吴介道,“我出门的时候碰到了白俊,他如今被陶清吩咐帮忙采买送信,人晒得更黑了。”
“是吗?”白蓉萱被他说得起了好奇心,“那我明天好好看看。”
眼看着三房越来越好,她的心里也跟着高兴。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各自回房歇下。
小圆服侍着白蓉萱洗漱,小声道,“治少爷,您的头发有些长了,要不要剪一剪呀?”
白蓉萱看向镜子。
可不是嘛,鬓角的碎发已经过耳了,看着无精打采的非常没精神。
白蓉萱道,“我担心会被别人发现端倪。小圆,你会剪头发吗?”
小圆吃了已经,“我?我不会!何况就算会我也不敢给您剪,我怕失手给您剪坏了。”
“怕什么?”白蓉萱道,“用不了几天就又长出来了。”
“不行!不行!”小圆吓得直摆手,“您过些天不是还要跟闵六爷参加宴会吗?到时候头发那么丑,可怎么见人呀?”
也对。
白蓉萱叹了口气,“那找谁好呢?”
她思来想去的,最终想到了白修唯。
他认识那么多人,肯定知道哪里能剪头发。
就这么定了。
白蓉萱洗过了脸,让小圆也赶紧回房休息。小圆笑着道,“治少爷,您今天心情很好是不是?”
白蓉萱一愣,“怎么这样问?”
小圆道,“您脸上的笑容就没间断过。”
有吗?
白蓉萱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许是晚饭吃得好,所以觉得高兴吧?”
小圆却道,“您每次见了闵六爷,好像都很高兴。”
啊?
白蓉萱顿时傻了眼,“怎么可能?”
每次见闵六,最后的结果不是他生气就是自己生气,反正就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几句话。
不知道两人上辈子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肿脸
夜里白蓉萱想着小圆的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这小妮子,肯定是看走了眼。
她怎么可能看到闵六就觉得高兴?
那不是见了鬼吗?
白蓉萱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了棉被里。
第二天一早,她的脸肿得像猪头。
小圆被吓坏了,“治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吃错什么东西了吗?”
闻声赶来的芳姑姑也吓了一跳,“怎么肿成了这样?”
白蓉萱怎么知道,明明昨晚躺下的时候还好好的。
芳姑姑道,“哎哟,一会儿不是还要去见三房的下人吗?这副样子怎么见?赶紧打盆凉水来,看能不能消肿。”
小圆听着吩咐跑了出去。
用凉水洗过了脸,肿胀果然好转了许多。芳姑姑忍不住问道,“昨晚上都吃了什么?”
白蓉萱想不起来,“也没吃什么呀,就吃了两块红烧肉和一些青菜。何况老夫人与六叔也都吃了,难道他们的脸也都肿了?”
芳姑姑立刻吩咐吴介出去打听。
结果吴介回来说,“老夫人那边一切如常,没听说有什么不妥当。”
那就是只有白蓉萱一个人这样咯?
芳姑姑立刻检查起白蓉萱的床铺,“是不是被子的关系?”二话不说便拆了棉被,将被单放到了一边,“我一会儿就拿去洗,再在太阳下晒上小半天。”
白蓉萱道,“你们不用那么紧张,又不是什么大事。”
芳姑姑道,“可总要找到原因,下次才能避免呀。”
白蓉萱吃过了早饭后又用凉水洗了把脸,这才去见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见她圆鼓鼓的小脸也是一愣,“治哥,你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道,“我也不知道,睡了一觉就这样了。过去常听别人说什么打肿脸充胖子,当时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儿轮到自己才彻底明白过来。”
闵老夫人被她逗得直笑,“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知道开玩笑。疼不疼?用不用请个大夫来看看?”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疼不痒,什么感觉也没有,所以也不用请大夫了,若是回头不舒服,我再跟您说。”
闵老夫人道,“好,可千万不许忍着不说呀。”
“不会的。”白蓉萱保证道,“毕竟是我自己的脸呀。”
她这副憨厚可爱的模样逗得一屋子的人忍俊不禁。
易嬷嬷道,“老夫人,我记得六爷去年从苗疆带回来一盒药膏,说是消毒败肿最是管用,要不就给了治少爷吧。”
闵老夫人道,“快找出来,你不说我都忘了。那东西放着也是放着,只是不知道搁了这么久,药效还在不在。”
易嬷嬷很快就将药膏找了出来,“苗人做跌打损伤的药膏最有一套,这瓶药一直被好好收着,药效不会过的。”
说着便交给了白蓉萱。
白蓉萱谢过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道,“回去先少涂一点点,过半个时辰确认没问题后再接着涂,可别一口气全涂上了,万一不对症就糟糕了。”
白蓉萱道,“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全。”
她略坐了片刻,对闵老夫人说起了要去见三房下人的事情。
闵老夫人道,“嗯,是该去见见了。下人们见了主子,才知道在给谁做事,要不然永远也没有主心骨。”
白蓉萱笑着应是。
闵老夫人道,“那你就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时辰。你这个做主子的不以身作则,下头的人有样学样,以后就不好管了。”
白蓉萱起身向闵老夫人告辞,带着芳姑姑和吴介去了三房立雪堂。
等她出了门,闵老夫人才悠悠叹了口气。
易嬷嬷上前道,“老夫人,您这是想什么呢?”
闵老夫人道,“没什么,看到他就想到了小六。”
“六爷?”易嬷嬷道,“老夫人还是不放心?”
闵老夫人道,“你看他俩这股子亲近劲儿,我放心得下吗?昨晚上你又不是没瞧见,小六还亲自给他夹菜,那孩子什么时候这样照顾过别人?就是他爹妈只怕也没享受过这待遇。”
易嬷嬷想了想,沉吟着道,“可治少爷才回来多久呀,两个人碰面的机会都有限,怎么可能发展得这么快?”
这也是闵老夫人想不通的地方。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先前倒也不觉得什么,好像就是从白家庙回来之后,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就好了起来,而且唐家来人,小六居然还设宴招待了。要知道就算是商会会长苏成先请他,那也是不肯露面的主啊!他对治哥,的确是不一样的。”
易嬷嬷闻声点了点头,“老夫人,会不会是在白家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
闵老夫人想了想,“我记得那天回来的时候,治哥是留宿在了闵家在租界的洋房别墅,是吧?”
易嬷嬷道,“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
闵老夫人道,“你找个稳妥可靠的人,想办法给我打听到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小心些,别让小六知道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六爷?
易嬷嬷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一路来到了立雪堂,陶清和陶清领着几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已经等待大门口了。
白蓉萱冲他笑了笑,“等久了吗?”
陶清连忙行礼问候,“没多久,也是刚过来。”
但白蓉萱从他们额头上的汗珠还是分辨出应该是等了许久。
一行人进了立雪堂。
因为主宅还在修缮,陶清便把见面的地方定在了潮心阁,那里原本是白元裴的书房,后来便一直空着。二房当家之后,原本收藏的古玩古画早都被收走了,如今空空荡荡的,也只剩下一些没人肯要的旧书。
陶清早就吩咐人将书房打扫干净,收拾得一尘不染。
白蓉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便有婆子上前送茶。
白蓉萱接过了放在了一旁,对陶清道,“你做事很有规矩,我是极放心的,不过有些话你不好说,还是得有我开口才是,一会儿见人的时候,要是我有哪里说得不对的地方,你记得提醒我。”
陶清忙道,“治少爷,您是三房的主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会有不对的地方呢?”
白蓉萱微微一笑,“人无完人,出了错就要改正,要不然大家跟着我,岂不离正道越走越远了?”
陶清这才不安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道,“叫人进来吧。”
陶清早就安排过了,五人作为一组,依次入内由白蓉萱训话。
先进来的都是三房的老人,各个都换了干净的新衣服,齐齐地向白蓉萱磕头问候。
白蓉萱也很客气,端庄地坐在正首的黄梨木椅子上,俨然便是当年白元裴活着时的模样。
有些老人甚至在恍惚中觉得回到了过去,如今还是三爷当家的时候。
白蓉萱的开口打破了这些美妙的幻想,“你们都是三房的老人了,最难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这份情我会一直记在心中。许多人都上了年纪,也到了荣养的时候,你们有什么需求只管和我开口,千万不要埋在心里不肯说。”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下人
这会儿还能留在三房的下人,多半都是当年受过白元裴恩惠之人。这些年受尽了二房的冷眼和屈辱,却仍旧没有半分退缩,足见感情之深。
近年三房气势凋零,已不复当年盛景,这些留守的下人也没料想自己还会有个什么好结局,没想到白蓉萱今日见面便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让人感动之余又觉得欣慰。
三爷后继有人啊!
治少爷一定能重振三房当年的威势。
下人们感激涕零地道,“我们没什么要求,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三房做几年事,只要治少爷不嫌弃,我们就会一直忠心耿耿地做下去。”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关心起了每个人家里的情况。
家中还有什么人,有几个子女,都在哪里做事?
一路问下来才明白,留守在三房的不是孤寡老人便是无儿无女,那些但凡有一点点盼头的早就另谋出头了。
白蓉萱能理解这种行为。
人活于世,并不只能单靠情感过日子,人吃五谷杂粮,处处都要用钱,若是有好走的路,谁愿意舍近求远呢?
白蓉萱和几人说了话,这才让他们退了出去。
她向陶清问道,“过去三房的老人都是如何安置的?”
陶清道,“有子女的都被子女接走了,账房那边会给一笔荣养钱,那些没有子女的便去乡下的田庄里,最后由三房负责养老送终。”
白蓉萱诧异地道,“三房在乡下还有田庄呢?”
“当然有。”陶清道,“治少爷不知道吗?我还以为王管事已经跟您说过了呢。”
家业还没有交办完毕,她知道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白蓉萱点了点头,“回头等我问过王管事再做定夺。”
陶清又叫来了第二组人,仍旧是三房的老人,一个个老实巴交地向白蓉萱磕头问好。
白蓉萱交代了几句,也问了各自的需求。
众人异口同声地说着由主子安排。
越是这样,白蓉萱肩上的责任越大,这些人服侍过她的父亲和母亲,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否则不但对不起人家的一片情谊,外人也会说她忘恩负义的。
见过了三房的老人,这才轮到几个下人家里的孩子,白昌吉的三个子女也在其中。
孩子们都不太大,因是家生子,所以对白蓉萱特别的好奇,偷偷地打量着她。
白蓉萱注意到白俊果然比上次见面是更黑了一些。她低声道,“你们年轻,未来的时日还长,要安心做事,不要心浮气躁,好好的跟着管事学规矩。”
孩子们一齐应是。
之后才是人牙子送来的人。
年纪都不算大,除了几个中年人之外,多半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个个眼睛咕噜噜地乱转,神情中不见恭敬,更多的则是探究和好奇。
白蓉萱也没有多说,只交代了几句便让他们都退了出去。等人走后,她这才对陶清交代道,“自家的人就不说什么了,这些后进来的你要费心多约束着些,虽然人牙子说教过规矩,不过这规矩还是差了点儿。这些人就先安排在外头做事,日久见人心,慢慢地看出品行之后,再作安排吧。”
陶清也是这样考虑的,听白蓉萱有吩咐,自然遵从下来。
白蓉萱道,“你看这些人够不够用?还用再进一些吗?”
陶清道,“治少爷如今住在栖子堂,咱们这边的人手就差不多了。等您什么时候搬回来,哪里缺人我们再补就是了。”
到时候人手如何安排,治少爷也可以自己做主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先这样吧。”
陶清又带着她去看了房屋修缮的情况,眼看着主宅的瓦片都铺好了,白蓉萱忍不住道,“好快的速度,我以为得个十天半月才铺得完。”
陶清道,“要是换了旁人家,可不是要这么多时日吗?工人们都是按天结算,拖得越久越有赚头,谁不会磨洋工呀!不过因为闵六爷从中出面,工头自然不敢耍这个滑头,所以才能做得又快又好。”
又是闵六的面子。
他的面子可真大呀……
白蓉萱感慨地叹了口气,围着立雪堂里里外外都走了一圈,眼看着天近正午,她这才起身告辞。
临行前她想到了潮心阁里父亲的藏书,让吴介去取了两本,正好拿回去没事儿的时候看,还可以打发些时间。
吴介快去快回,带了厚厚的一摞书。
陶清一直将她送到了大门口,眼看着走远了才敢回院。
陶涌低声道,“哥,我看治少爷这个人还挺好说话的,不像其他几房的少爷,一个个颐指气使端着个架子,有这样的主子在上头,我们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陶清却板着脸教训道,“住口!你年纪越大越不成样子了,主子们的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母亲从小告诉你的祸从口中,你都忘干净了?”
陶清不在意地撇了撇嘴,“看你说的,这不是没有外人在场,你我兄弟闲聊吗?难道你还要去告发我不成?”
陶清道,“以小见大,不管是当着谁的面,不该说的话就一个字都不要说,知道吗?”
陶涌道,“哼,好威风的大管事呀!你这么了不起,不如直接做主将我赶出门好了,你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儿做你的跟屁虫啊!这些年我受了多少冤枉气,现在连句话也不能说了吗?”
陶清气得满脸通红,“你不服气是不是?好啊,我明天一早就吩咐人用车把你送到乡下的田庄去,你就在那边过活吧,以后不管说什么我都不理会。”
陶涌被吓了一跳,还真怕哥哥会把自己送过去。他顿时求饶道,“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可是你的亲弟弟,你不帮着照顾我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我赶到乡下去,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陶清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我做了个大管事,可我年纪轻,不能服众,不少人都说我是靠着母亲的关系才能有今天的位置,你要是再跟着添乱,我还有什么脸去管别人?我也不指望你能帮我什么忙,但若是给我丢人现眼,我绝不放过你。”
陶涌嘴里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身便一脸不以为然地哼了起来。
有什么可神气的?
要说关系,他和治少爷应该更亲近一些才是,他才是治少爷名义上正儿八经的乳兄。当初就为了给治少爷做乳娘,母亲对他照顾得便不怎么周到,致使他自小到大身体都比旁人弱,个头也比别人小。要是母亲这会儿还活着,肯定会为自己也谋个好职位的,也就这个死心眼的哥哥,总是一副忠心不二的样子,现在这世道,什么忠心不忠心的,还是手里的实惠才是正经。
他晃荡着脖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蓉萱带着芳姑姑和吴介往栖子堂的方向走。
没想到半路上又遇到了长房的戚嬷嬷。她笑着上前来给白蓉萱行礼,“治少爷这是回立雪堂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父亲
白蓉萱点了点头,“嬷嬷做什么去?”
戚嬷嬷道,“去给大少爷抓点儿药回来煎上,这天气一变化,大少爷的身子也跟着不舒服,这几日咳得越发厉害了。”
白蓉萱紧张地道,“看过大夫了没有?”
戚嬷嬷地道,“久病成医,像这种小来小去的毛病,大太太就能着手开方子了。”
史大太太还懂医术?
白蓉萱有些震惊。
戚嬷嬷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事一般,笑着道,“为了大少爷,不懂也得懂了。这些年大太太可不容易,硬是咬着牙坚持过来的。”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那你赶紧去吧,可别耽误了时间。”
戚嬷嬷应了一声,客气地让在了一旁,等白蓉萱带人过去后,她这才快步离开。
白蓉萱回到栖子堂,守门的婆子道,“治少爷回来了?先头连翘姑娘来了一趟,让我转告您夏家的老太太又来了,让您不用去吟风馆了。”
夏老太太又来了?
来的可真勤呀。
白蓉萱道,“知道了,多谢你。”
婆子喜笑颜开地送走了她。
回到如意馆,小灶派人送来了午饭,一打开食盒,没想到里面还有一碗红烧肉。
芳姑姑笑着道,“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治少爷喜欢吃红烧肉了。”
都是被闵六害的!
白蓉萱嫌弃地道,“端远些,我一口也不想吃。”
芳姑姑显得十分诧异。
白蓉萱耐着性子解释道,“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的。”
等吃过午饭,小圆服侍着白蓉萱午睡。再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白蓉萱打发吴介去吟风馆管问问,结果夏老太太还没有走,白蓉萱便索性翻起了从潮心阁拿回来的旧书。
这些书都是白元裴读过的,上面还有他的批注。
见字识人。
父亲的字刚劲有力,笔锋豪放,一看就是心胸宽广开阔之人。
原本一本普普通通的书,可他却从能乏味的句子中找到独特的见解。白蓉萱起先还翻了几页书,后来干脆就专心看起了父亲的批注。
恍惚间,她仿佛离父亲更近了。
白蓉萱很快便看完了一本,又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另一本,只可惜这里面父亲的批注不多,只是寥寥数笔,显然对书的内容并不是十分感兴趣。
出于好奇,白蓉萱看了几页书。
果不其然,遣词造句老套又生涩,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更是平庸至极。
连她都看不过眼,也难怪父亲会不喜欢了。
没想到父亲还挺挑剔的。
白蓉萱急忙翻起了第三本。
这一本上面的批注明显更多,里面还夹着两片作为书签之用的梧桐叶。
这是父亲收集的吗?
白蓉萱小心翼翼地拿起干枯的树叶,盯着上面的纹路出神。仿佛隔着两个空间,白蓉萱看到了年轻的父亲亲手在树下捡了两片梧桐叶,然后夹在了书页之中。
小圆正好来送茶,看到了梧桐叶便笑着道,“咦?这是从哪找来的?咱们西湖边上也有很多梧桐树,是在那里捡来的吗?”
西湖?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父亲与母亲的初见,她曾在唐老夫人和母亲的嘴里听说过无数次的场景。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那秀美绝伦的少女模样还是印在了父亲的心中,从此再也抛之不下。
为了母亲,他摒弃万难,最终抱得美人归。
若非父亲早逝,这本该是一段佳话的。
难道这两片梧桐叶就是父亲在西湖边上捡回来的?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白蓉萱不敢相信。
可她哪里知道,这两片树叶正是白元裴在西湖边游玩时初遇唐氏的那一日捡回来的,他还特意捡了两片,从那一刻起,爱意就已在心底萌生,不论前路多么坎坷,他都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自拔了。
这是父亲的遗物,白蓉萱小心地放回到书里。
她很快便将吴介取来的书全部翻了一遍。
她自小缺失父爱,关于父亲的一切都要从别人的口里得知,偏偏因为唐氏的关系,大家都不怎么敢提到父亲,白蓉萱自小懂事,即便心中好奇,却也从来不敢主动去问,生怕让母亲回想起往事心里难受。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离父亲最近的一次。
她又重新将书翻了一遍,认真地看着父亲的每一个字,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柔软的仿佛犯了水灾,轻轻一动便会将那复杂的情绪蔓延至全身。
白蓉萱灵机一动,忽然很想临摹父亲的笔迹。
她叫来小圆帮自己研磨裁纸,照着父亲的字迹学写了起来。只可惜有些东西看着容易,但真正实施却是千难万难,非常的复杂。尤其是父亲的字,异常的难学。
芳姑姑得知消息后也过来帮忙,见白蓉萱皱着眉头总是找不到窍门,便笑着道,“三爷五岁启蒙,六岁识字,这一手好字便是书法名家也赞叹不已,可不是那么好学的。”
她越是这样说,越是激起了白蓉萱心里的求胜之心。
父亲能写出来,她就一定可以。
她仔细地研究起父亲下笔的笔法和规律。
可惜批注的字小得可怜,想要看清并不容易。
芳姑姑提议道,“我记得老太爷的库房里收着许多三爷的笔墨,不如拿回来学习,不比这小字看得清楚吗?”
白蓉萱惊喜地道,“真的吗?”
芳姑姑道,“我记着有,我这就去一趟老太爷的园子,让胡管事帮着开了库房的门找找看。”
可一想到要去白老太爷的园子,白蓉萱便踌躇着道,“这样好吗?不会让人说什么吧?”
“三爷的字画,自然是留给您的,有什么可说的?”芳姑姑道,“您只管放心,那些惹麻烦的事,我是不敢碰的。”
白蓉萱这才点头,芳姑姑快步出了门。没一会儿的工夫,她抱着许多字画赶了回来,“治少爷快看看,这都是三爷从前写的,您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我跟胡管事一说,他二话没有就把库房打开了,仓促之间我只找了这么多,回头我再去慢慢地找。”
白蓉萱又惊又喜,激动地展开了字画。
父亲的字放大了看,果然更有气势,若是被舅舅看到,只怕也要赞一声好。
再看左下角标注的时间,应该是父亲还没有成亲之前写成的。
芳姑姑道,“三爷年轻的时候读书可是很用功的,才华横溢,要不然老太爷怎么会那么喜欢他呢?”
白蓉萱赶忙看了下一幅。
她没想到父亲不但字写得好,画也非常漂亮。
远山人影,近水心田。
这开阔的意境让白蓉萱眼前一亮。
画的右上方注了两句诗——胜日萱庭小,西风橘柚长。
白蓉萱没有读过,一时不知道出处。只是看到了那个‘萱’字,她的鼻子顿时酸了起来。
是自己的名字。
原来在冥冥之中,父亲很多年前就写下过自己的名字。
白蓉萱喜不自胜,更坚定了要好好临摹父亲笔迹的想法。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风寒
白蓉萱兴致盎然,芳姑姑帮着裁纸,小圆帮着研墨,一群人忙得不可开交。
可直到天黑,白蓉萱的字依旧七扭八拐的四不像,和父亲的笔记一点儿都不贴边。
她不免有些失落。
芳姑姑安慰道,“万事开头难,三爷那是多少年的功力,您才刚开始练,哪能那么快就见效呢?”
白蓉萱叹了口气,“也是,这不是着急的事儿,慢慢来吧。”
话是这样说,她仍旧一脸认真地看着父亲的字画出神。
天色暗了下来,小灶的婆子将晚饭送了过来。
芳姑姑便趁机打听道,“老夫人那边摆饭了没有?”
婆子摇了摇头,“夏老太太还没走呢。”
芳姑姑闻声也皱起了眉头,“这都什么时候时辰了,她这是要干什么?”
婆子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刚刚去请示易嬷嬷,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阵阵的哭声,怕是还要闹上一阵子。”
芳姑姑没有多说,亲自送了婆子出门。
白蓉萱也觉得好奇。
夏家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要这样三番五次的来求闵老夫人?那夏家也不是没头没脸的人家,如此的纠缠,想必是真的求路无门,才只能寄希望于闵家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白蓉萱不打算去探究这里面的事,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吃过晚饭,她又翻起了写有白元裴批注的书。
小圆道,“这些书您不是都看过一遍了吗?明儿上吴介哥哥再帮您取几本回来。”
白蓉萱却道,“没关系,我喜欢看。”
她读着书,没多久外面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吴介早早地便将如意馆的大门上了锁,四下里除了雨声一片安宁。
白蓉萱点了灯,靠在床头看着父亲读过的书。
一直到深夜,她才困极而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第一件事就是兴致勃勃的去找书。
芳姑姑道,“您这是要做什么,考状元吗?就算用功也不能这样,身子不要了?赶紧洗了脸吃早饭,还得去见老夫人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吃过早饭便去吟风馆。
守在门前的连翘见了她,小心地迎上来道,“治少爷,老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
“啊?”白蓉萱惊讶地道,“严重吗?有没有请大夫来呀?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连翘欲言又止,“许是昨个夜里着了凉。”
真的是这样吗?
还是跟夏家有关?
正当白蓉萱想不通的时候,易嬷嬷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她微笑着对白蓉萱道,“治少爷不用惦记,老夫人染了风寒,正在床上养病呢,已经吩咐人去请大夫了,人一会儿就来,您回房歇息吧,有什么事儿差人来吩咐我就是了。”
白蓉萱还是一脸的担心,“不严重吧?”
易嬷嬷摇了摇头,“老夫人的身子向来很好,不是什么大毛病,要不然我还能站在这里陪您说话吗?”
也对……
白蓉萱放下心来,由吴介陪着回了如意馆。路上白蓉萱低声道,“我看老夫人的病八成和夏家有关,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会闹得这么厉害呢?”
吴介道,“用不用我出去打听一下?”
白蓉萱道,“算了吧,你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打听去呀,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理会它做什么?”
“话可不是这样说。”吴介认真地道,“治少爷,事情和咱们有无关系是一码事,我们知不知道是另外一码事。最起码了解了内情之后,我们就知道什么时候该躲,什么时候该避了,像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更被动吗?”
吴介的话很有道理。
白蓉萱也猛地想起了闵庭柯先前说过的话。
上海滩的消息,最好还是先知道的好……
她立刻答应了下来,“那你现在就动身出发,小心些,千万别惹麻烦。”
吴介道,“您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说着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白蓉萱一个人回了如意馆。
芳姑姑诧异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见到老夫人吗?”
白蓉萱道,“老夫人病了。”
“什么?”芳姑姑显得十分震惊,“老夫人的身子一向保养得很好,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说是染了风寒。”白蓉萱悠悠叹了口气。
芳姑姑显然也觉得老夫人此刻的一病有些不简单,她平静地道,“既然易嬷嬷说老夫人染了风寒,那就一定是风寒,您就别多心了。何况老夫人身边的人手多,肯定会把她照顾得十分周到的。”
一看就是不打算让白蓉萱盯着这件事不放。
白蓉萱道,“你没事儿的时候多去老夫人那边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我们也好帮忙。”
不过话一出口,她自己就后悔了。
闵家什么没用,能轮得到她出力吗?
白蓉萱失笑道,“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要仔细些才行。”
芳姑姑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好,我会偶尔过去瞧瞧的。”
小圆端了茶出来,“吴介哥哥呢?”
白蓉萱道,“我让他出去打听点事情,一会儿就回来了。”
小圆‘哦’了一声,芳姑姑却忍不住多看了白蓉萱几眼。
左右无事,白蓉萱又跑到书房去练起字来,快到中午时吴介才匆匆赶了回来。他满头大汗地来见白蓉萱,一进门便压低了声音道,“我打听到了。”
白蓉萱放下笔,“不急,你歇一歇再说。”
吴介喘匀了气,这才徐徐说道,“是夏家的少爷出事了,夏家没有办法,这才硬着头皮来找闵家帮忙。”
白蓉萱问道,“出了什么事?”
吴介道,“好像是夏家的大少爷勾搭上了一个山匪的女人,结果被山匪头子发现了,派人将夏家大少爷绑去了深山里,夏家不知派了多少人出去寻找,到现在仍是音讯全无。”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既然是山匪作祟,为什么不去报官,找闵家有什么用?”
吴介道,“外头的人都说,闵六爷交友广泛,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找他比报官还管用。听说上海周边的山匪也非常卖他面子,早前有人家的货物被劫,也是他出面兵不血刃的讨要了回来。”
这么厉害?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
那闵六有什么稀奇,为什么人人都这样惧怕敬重他?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呀。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通。
白蓉萱又问道,“夏家失踪的那位少爷是独子?”
要不然夏家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吴介摇了摇头,“不是,夏家有七八位少爷呢,不过失踪的这人是正经的嫡出,其他人都是庶出。”
难怪会惹出这样的事情来,肯定自小到大被放纵惯了。
和山匪的女人搅和到一起,夏家的脸都要被他给丢光了。
直到此刻白蓉萱才理解闵六提到夏家时那一脸的轻视从何而来了。
她无语地道,“既然如此,就该由夏家的男主子当面去求闵六爷才对,派个老太太来找闵老夫人有什么用?”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怨气
吴介道,“夏家倒是这么想的,可也得能见到闵六爷才算啊。如今能借力的也只有夏老太太,毕竟还与老夫人有些旧交情。”
病急乱投医。
估计闵六压根就不想管这件事,所以才有意避开的吧。
换作是谁只怕都懒得插手,山匪可不是好惹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件事。不过她也没有继续练字的兴致,索性坐下来认真思索起来。
闵六真的认识山匪?
中午吃饭时,白蓉萱向送饭的婆子打听道,“老夫人那边的饭菜预备了吗?”
婆子摇了摇头,“没有,大夫先前开了药,小灶正小心给煎着呢,听说老夫人没什么胃口。”
等到了下午,芳姑姑进门来说道,“治少爷,我才从老夫人的吟风馆回来。”
“怎么样?”白蓉萱心急地站起了身。
芳姑姑道,“应该是没什么大事。”
白蓉萱这才放下心来。
芳姑姑继续道,“不过依我看……老夫人这病怕是还要拖上一阵子。”
白蓉萱诧异地抬头看向了她。
芳姑姑却微微一笑,“治少爷聪慧,想必能明白我话里的深意。”
白蓉萱沉吟了片刻,“也对,换作是我,若是有不想见的人,最好的借口便是称病不能见客。”
芳姑姑笑着道,“不错。”
原来闵老夫人是在故意装病,这样一来夏家的老太太再想上门就没什么借口和托词了。何况传扬出去,外人只会说夏家不会做人,把闵老夫人都给气病了。
再没有比这更精妙的好办法!
白蓉萱感叹道,“不愧是老夫人,道行就是深啊!”
芳姑姑接口道,“那是一定的,身处两大家族,老夫人什么事没见过呀。经历得多了,自然就看明白了,只是老夫人性子内敛,有什么话都喜欢放在心里,不愿意对外说罢了。”
白蓉萱有点儿想不明白,看闵老夫人如今的风姿便能猜到她年轻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性情又温柔贤惠,为什么和祖父的关系会那么交恶呢?
她不解地问道,“老夫人和我祖父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吗?”
芳姑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想了又想,“当初老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我还没进门,等我来的时候两个人便势成水火,已经不怎么说话了。不过当时听府里的老人说,闵老夫人刚嫁来的时候,两人也很是恩爱了一阵,大概是第二年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闵老夫人便独个搬去了栖子堂。当时栖子堂就是个荒宅子,根本住不了人的,可就算这样,闵老夫人也不愿意回心转意。后来啊……”芳姑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就是老太爷归天,闵老夫人也没有露面,对外只说她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但其实她好生生的,什么毛病也没有。二房也是为了脸面没办法而为之,只能想出这样的借口来了。正因为如此,二房对闵老夫人始终颇有微词。”
这得是多大的怨气,在人死后都不愿意尽一尽生者的本分。
芳姑姑道,“时隔多年,当年服侍过老夫人和老太爷的人多半都已经去世了,老夫人不愿意提起往事,这件事怕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白蓉萱想到闵老夫人那淡然处世的态度,觉得白老太爷大概是理亏的一方,否则以他的脾气,闵老夫人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留在白家过日子。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
芳姑姑道,“毕竟关系着老太爷和老夫人,治少爷还是不要插手了,免得被老夫人知道了不高兴。”
谁都不喜欢被人揭伤疤。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多嘴的。”
芳姑姑道,“您的字练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白蓉萱失落地道,“和父亲的笔迹相差甚远。”
芳姑姑道,“您急什么,有的是功夫,慢慢地练,只要您持之以恒,早晚都能练成的。”
但愿吧。
白蓉萱听了这番鼓励,又跑到书房里关起门继续练字。
吴介回了趟立雪堂,抱回来了一摞书。白蓉萱一边翻着书,一边练着字,很快外面的天就黑了。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连翘赶了过来,“哎哟,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治少爷用饭。”
“没事没事。”白蓉萱道,“饭菜也是刚摆上桌,我还没动筷呢。”
连翘急忙说道,“老夫人听说您惦记她,特意让我来跟您说一声,让您不用担心,她一切都好,还特意让我把六爷送来的蜜饯给您拿了一些。老夫人牙口不好,轻易不怎么吃这些了。”
说着便递来了一个锦盒。
白蓉萱也没有推辞,让芳姑姑收了下来,还谢了老夫人的馈赠。
连翘这才满脸笑意地告辞离开。
白蓉萱看着连翘送来的锦盒,心中更加确定闵老夫人没什么大碍,多半是在装病。要不然以闵六对她的重视程度,这会儿早就赶过来了,可此刻他却像没事儿人一样,自然是知道内情的。
白蓉萱彻底放下心来,安心地吃过了晚饭。
第二天上午,白蓉萱正在屋里看书,门房的人来禀报,说是白修唯来了。
白蓉萱笑道,“又是让我出去见面吗?”
门房的人点了点头,“是啊,咱们家这位五少爷行事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白蓉萱道,“我知道了,换件衣服就出去。”
门房的人先行退下,白蓉萱则带着吴介慢悠悠地出了门。
大门口处,修唯正坐在阴凉里和门房的人下象棋。
他大咧咧地席地而坐,身上没有半点儿世家子弟的样子。
白蓉萱凑过去瞧了瞧,白修唯抬头看到了她,露出一口的小白牙,“磨磨蹭蹭的,怎么才出来?又不是大姑娘家,出个门还要涂脂抹粉打扮一番。”
白蓉萱尴尬地道,“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白修唯道,“我是特意来请你去听戏的。”
听戏?
不给白蓉萱说话的机会,白修唯下了一步棋,“将军!这可是死局,你破不了的。”说完便拉着白蓉萱的手出了门,“我跟你说,许江戏院新来的几个角儿一鸣惊人,戏腔好的不得了,不听你一定会后悔的。”
白蓉萱自小听戏的机会不多,都是跟在唐老夫人身边作陪,杭州明珠社的杜大家就唱得极好,只是上了年纪后不怎么登台了,都是让他的徒弟们撑场子。
白修唯二话不说地将白蓉萱拉上了马车。
白蓉萱道,“我正好也有事想找你帮忙。”
白修唯爽快地道,“这么客气做什么?需要我干什么,说一声就行了。”
白蓉萱笑着道,“我的头发长了,想找个地方剪一剪。”
“就这?”白修唯道,“我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我带你去个地方,那老师傅的手艺才好呢,剪完了头发还会帮你刮脸,胡子剃得干干净净,可舒服呢。”
刮……刮胡子?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
她可没什么胡子!
白修唯忽然凑过来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不过治哥你怎么还没长胡子?”
白蓉萱一脸尴尬地低着头不敢吭声。
白修唯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是去年才冒出胡子来的。”他敲了敲车壁,对车夫吩咐道,“先去趟歪脖子胡同。”
车夫应了一声,赶着马车缓缓行驶着。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剪发
白修唯口中的歪脖子胡同非常隐蔽,而且周围破烂不堪,不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道路也变得异常颠簸。
白蓉萱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带我来了哪儿?”
白修唯笑着道,“这里有户人家想要个上门女婿,我看他们开的价格还挺高,就琢磨着把你卖过去,换笔钱花花。”
白蓉萱瞪了他一眼,“你这话也太没正经了,谁会信呀。”
白修唯道,“不用你不信,一会儿把你塞进人家的家门,你就知道厉害了。”
白蓉萱懒得理他的玩笑话。
马车颠簸了半晌才停了下来,车夫道,“五爷,咱们到了。”
白修唯上前拉开车帘,最先跳了出去。白蓉萱则等吴介搭好了马镫才缓缓下车,打量四周,只见胡同并不宽,刚好过一辆马车,若是赶得不巧对面也来了一辆,聚在中间怕是很麻烦。
白修唯催促道,“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儿!一会儿好戏开了锣,我唯你是问。”
白蓉萱道,“早知道这么远,我就不让你带我来了。”
何况这里脏兮兮的,能剪好头发吗?
白蓉萱有些担心。
白修唯则二话不说的带着他进了门,“老杨头,来客人了。”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闻声从屋子里快步走了出来,“哟,是白五爷,您过来了。”他衣着朴素,身上还打着补丁,见人就笑呵呵的,只是缺了几颗牙,看着有些别扭。
白修唯道,“过来瞧瞧你。”
“放心吧,还活着呢。”老杨头笑着道,“您这头发不是才收拾过吗?怎么又来了?”
白修唯道,“不是我,我弟弟也要剪一剪,麻烦你好好帮着拾掇拾掇。”
老杨头的目光便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哎哟,这少年公子好样貌,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白蓉萱有些不自在地往白修唯的身后躲了躲。
白修唯道,“看你这话说得,难道我就是那其貌不扬的家伙了?”
老杨头道,“其貌不扬是谈不上,只是和这位爷儿相比,不免逊色了些。”
白修唯撇了撇嘴,“你这老东西,说话就说话,可也别捧着一个踩着一个呀。”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白蓉萱往屋里去,“让老杨头帮你剪一剪,别看这老家伙上了年纪,但手艺却是极好的。”
“极好是不敢当。”老杨头笑着道,“不过是讨个生活,难为五爷信得过,肯赏识罢了。”
白蓉萱迟疑地看着白修唯。
白修唯道,“别愣着,赶紧进去。”硬是把她给推进了门。
既来之,则安之。
不管怎样都会比小圆剪得好吧?
白蓉萱松了口气,干脆地坐了下来。
老杨头找了块白色的单子围在她的脖子上,“爷儿想怎么收拾?”
白蓉萱哪里知道?
她低声道,“您看着剪吧。”
老杨头点了点头,随后便动起了剪子。
白蓉萱只听刷的一声,耳边的头发便掉落了一大片。
她顿时傻了眼。
怎么减掉了这么一大块?
白蓉萱欲哭无泪地闭上眼,根本就不敢看了。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老杨头道,“爷儿睁开眼看看满意不?”
白蓉萱将信将疑地缓缓张开眼,便见镜子中一个英气勃发的短发少年郎正一脸诧异地与自己对视。
这……这还是她吗?
白蓉萱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自己。
这眉眼……这模样……分明就是她呀,可又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同呢?鬓边的头发剪得很短,却显得异常的干净利落,原本厚厚的刘海都被剪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也显得她的眉眼越发的清秀明亮。
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白蓉萱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白修唯在一旁笑着道,“看模样是挺满意的。”
满意!当然满意了!
此刻的自己就算站到祖母和母亲的身边,只怕她们也要愣上片刻才敢相认吧?
老杨头道,“我再给爷儿刮刮脸。”
刮脸?
白蓉萱急忙道,“不用了,我五哥还要去许江戏院听戏,耽误了开场他是要怪罪我的,改天再来麻烦你。”
老杨头见状便不好再说。
白修唯也道,“老杨头老眼昏花,见了谁都想给刮刮脸。你仔细瞧瞧我六弟的细皮嫩肉,哪有什么胡子呀?”
老杨头细细端详,“可不是嘛,这小脸干净的,就像那刚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白蓉萱可不想让一个陌生人对自己的脸品头论足,她笑着催促白修唯,“五哥,你到底急是不急?”
“急急急!当然急了!”也不等老杨头动手,他亲自解开了围在白蓉萱身上的单子,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零钱丢在了桌子上,“老杨头,我们走了啊。”
说完便拉着白蓉萱往门外大步流星地走去。
老杨头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人走远之后,他才嘀咕道,“不应该呀……这么大的男人,怎么会没胡子呢?”
出了门,马车已不见踪影,门外只有吴介站在一旁。一见两人出来,他连忙上前道,“治少爷,唯少爷,车夫说这里不能停车,怕耽误了别人走路,所以把车赶到前面去了,我这就去叫他来。”
白修唯道,“别麻烦了,咱们去找他,省着在这边兜圈子。”
看那样子是真的很心急。
白蓉萱忍不住道,“到底是多好的戏,居然把你给迷成了这样?”
“你懂什么?”白修唯道,“宁可少吃一顿饭,也不能少听一场戏呀。”
这得是多大的戏瘾?
白蓉萱理解不了,索性不说话了。
不过白修唯身边好像向来只跟着一个车夫,倒是不见小厮的踪影。
等坐上了马车,白蓉萱才问出心中的疑惑。
白修唯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轻笑着道,“没什么,我不习惯身边带着小厮,有个车夫就行了。”
但白蓉萱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失落。
她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向他打听去了许江戏院的事情。
说起戏曲,白修唯立刻便来了精神,向白蓉萱徐徐讲述道,“许江戏院的年头可有些久,少说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听说早年间正经出过不少名角呢,不过后来不知因为得罪了什么人,很是萧条了一阵子,如今倒是又有些死灰复燃的架势。他们家以正戏为主,那可是最考验功底的,没有十几年的童子功唱不来。这一次培养的几个年轻角儿,嗓子都好的不得了,约莫着用不了多久就要红出天来了。”
有这么夸张吗?
白蓉萱见他侃侃而谈,笑着道,“你好像很喜欢听戏?”
白修唯道,“不是我喜欢,是我父亲很喜欢听戏,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就抱着我去戏院,有时候一坐就是小半天。他是个戏痴,不但听得懂戏,还会唱上几句,而且对唱词也十分的了解,我若是哪里听不懂,他便会一一向我解释……”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拜托
提到已逝的父亲,白修唯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
白修唯继续道,“不过后来他生了病,起初还只是身子不舒服,后来便卧床不起,根本不能出门了。他临死之前还哼唱了几声《牡丹亭》,我如今喜欢听戏,多半也是因为他的关系,好像只要坐在戏院里,就能感到父亲还在身边,那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惬意和享受。”
白蓉萱能理解他的感觉。
白修唯忽然问道,“治哥,你也会想你的父亲吗?”
当然会。
白蓉萱无数次的想到过他,幻想着父亲该是一副什么模样,他用什么语调说话,喜欢吃什么东西,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蓉萱失神地笑道,“我不止会想他,还总会在午夜梦回中见到他,和他说几句话。”
白修唯羡慕地道,“是吗?自从我父亲去世后,我一次也没有梦到过他,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是他不想我?”
白蓉萱道,“我听老人们说,如果逝者没有托梦给你,那便是对你极为放心,知道即便他不在身边,你依然能把事情做得很好,所以便不再回来打扰。”
白修唯笑着道,“原来是这样,看来被人放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呀。”
两个人说了一路的话,马车也终于停在了许江戏院的大门前。
许江戏院开了这些年,戏院的后头还有专门停放马车的地方,车夫赶着马车准备离开,白修唯心急火燎地对吴介道,“把你家治少爷交给我,你跟车夫一起去吧。”
吴介看向了白蓉萱。
她轻轻点了点头,吴介这才快步而去。
白修唯道,“这小子还挺小心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白蓉萱微微一笑,“毕竟刚才你还想把我卖给人家做上门女婿呢。”
白修唯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嘛,像我这样用心不正的人,也难怪他要小心提防些了。”
两人进了戏院,有伙计上前引路,一见白修唯便一脸的笑容,“白五爷来了,您的朋友早就到了,一直等着您呢。”
说罢便在前领路,带着白修唯和白蓉萱去了大堂正中央大三排的位置。
霍克、齐执中和戴霞已经到了,却不见董文哲和宋星妤的身影。
白修唯问道,“文哲和星妤还没有来吗?”
齐执中温和地道,“别等了,他们两人今日有事儿,怕是来不了了。”
戴霞也在一旁道,“星妤的身子有些不舒服,文哲在照顾她,多半抽不出时间来。”
几人又向白蓉萱问好。
大家都是见过面的,白蓉萱非常礼貌地回了礼。
霍克撇着嘴,“要我说,宋小姐也实在娇气了些,不过是被人冲撞了一下,怎么就吓成了这样?居然还生病了,实在丢人。”
齐执中瞪了他一眼,“别胡说,毕竟是女孩子,换做是谁都会受不了的。”
霍克却道,“戴校长不是女子吗?她不是什么事儿也没有?”
戴霞苦笑着道,“我这些年经历了多少事,就算夜里见到了鬼都不会害怕,胆子早就练出来了。星妤却不一样,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你就不要乱嚷嚷了。”她说完又笑眯眯地看了白蓉萱一眼,“何况我这次无论如何都是要来的,毕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和自己有关?
白蓉萱一脸的诧异。
白修唯立刻维护道,“你有什么主意,只管跟我说,却别算计到我弟弟的头上来,他可没精力应付你们。”
戴霞道,“你放心好了,我又不会将他卖了,实在是有事相求。”
听她这样说,白修唯和白蓉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白修唯道,“你别想美事儿了,就算要卖,那也得由我出手,哪能轮到你呀。说说看,你要求他什么事儿?他初来乍到的,又能帮你什么忙?”
一副不打听清楚不罢休的样子。
戴霞无奈地道,“好吧好吧,我说还不行吗?我的学校里缺一位数学老师,你弟弟毕竟是南京大学的高材生,能不能屈就帮我撑一学期?让我慢慢的找人,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这学校实在拿不到台面上去,因此也引不来金凤凰,只能在身边的熟人堆里下手了。”
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白蓉萱正犹豫着该想个什么样的借口来搪塞过去,白修唯便已经抢先道,“要是别的事也就算了,做老师怕是不行。治哥回到上海是为了接手家业,手里的事情乱成一团,千头万绪够他理一阵子的,多半没时间再去帮你的忙了。”
戴霞点了点头,爽快地道,“这样呀……那我再想其他办法吧。也是我考虑不周,想一出是一出的,浚缮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白蓉萱一脸尴尬地道,“不会不会,帮不上你的忙,是我过意不去才对。”
白修唯问道,“之前的数学老师要离开了吗?”
戴霞道,“听说是另有安排,准备回乡去了。落叶归根,他也上了年纪,早就该走的,只是为了这群孩子才坚持到现在。学校的条件属实艰苦了些,他一身病痛,再这样熬下去,怕是真的要客死他乡了。”
生老病死,本是人世间最沉重的话题。
白修唯和齐执中齐声叹了口气。
霍克道,“戴校长学问了得,不如就由你身兼数职算了,也省得麻烦。”
戴霞苦笑着道,“我倒是想,只是我如今既是校长,又要教国文和历史,再教数学的话,便有些应付不来了。”
齐执中想了想,“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可以推荐,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等我回头帮你问问。”
“真的?”戴霞惊喜地道,“你怎么不早说?是什么人?”
齐执中道,“你先别忙着激动,这人也是南京大学的,是我一位朋友的同乡,先前来到上海见过两面,听说是来办事的,能不能行还要问问看,总不能赶鸭子上架吧?”
戴霞道,“若是方便,你带我一同去见他,我亲自拜访恳求他。”
齐执中道,“等我先问过他的意思再说。”
霍克忽然在一旁道,“既然他也是南京大学的,说不定还认识浚缮呢?回头你把他叫出来,大家认识认识嘛。”
白蓉萱的脸瞬间便被吓白了。
这世界也太小了些吧?
偌大的上海滩,居然碰到了南京大学的人。
若是这人真的认识哥哥,那一切不就都穿帮了吗?
白蓉萱顿时坐毯如针,不安了起来。
齐执中道,“我也只见过他两面而已,实在谈不上有多熟悉,等我再见到他时再说。”
白蓉萱心里暗暗思量,她以后还是尽量减少见白修唯朋友的机会吧,要不然还真是危险。
正想着,伙计匆匆走了过来,在白修唯的耳边道,“白五爷,咱们红大家请您过一趟,有话要跟您说。”
白修唯道,“找我?”
伙计点了点头,“是啊,听说您来了,红大家便要见见您。”
白修唯十分诧异,“今天有红大家的戏吗?”
伙计道,“没有,红大家最近都不上台,今儿是他几个徒弟的场子。”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喝彩
白修唯笑着点了点头,又对白蓉萱几人道,“我过去瞧一眼,你们在这里坐着。”
众人纷纷答应,戴霞还特意道,“只管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浚缮的。”
白修唯便起身随伙计离开了。
白蓉萱伸长了脖子追随着白修唯的身影。戴霞安慰道,“别担心,修唯常来这里,与谁都有几分面子情,这是被叫去叙家常了。”
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红大家是什么人?”
齐执中温和地解释道,“曾是许江戏院出了名的角色,专攻旦角,嗓子极好,艺名叫做红玲玉,二十年前提起他的名字,上海滩就没有不知道的!”
白蓉萱更是不明白,既然是二十年前的名角,以白修唯的年纪,怎么可能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戴霞道,“修唯这个人呀,上到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就没有他说不上话的人,你慢慢地就知道了。”
大家一边喝着茶水瓜子,一边等着白修唯回来。可一直到演员登台,仍旧不见白修唯的身影。
白蓉萱担心了起来,“他怎么还不回来?”
齐执中道,“没关系,开场戏多是学徒登台,为的就是拢拢人气,赶在第二台戏开场前,修唯一定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第一场戏的锣鼓刚刚落定,白修唯便匆匆赶了回来,“这个红大家,拉着我就说个没完,怎么都不肯让我回来,我要是不寻个机会抽身,怕是要陪他说到戏结束。”
齐执中笑道,“还来得及,第二台戏还没开始呢。”
“那就好。”白修唯放下心来。
戴霞问道,“红大家近来可好?”
白修唯道,“老了,嗓子也不行了。”
霍克忽然插嘴道,“我倒是听说,红大家的嗓子之所以会坏掉,是因为得罪了人,被人给下了药……”
白修唯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霍克道,“人人都这么说,你不知道吗?”
白修唯道,“多半是以讹传讹吧?要真是被人陷害,红大家怎么可能不出声呢?难道他还会为坏人隐瞒不成?”
霍克叹了口气,“如果事情真如外人所说的那样,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是红大家惹不起的人物,所以只能干吃哑巴亏,什么都不敢说。”
话音刚落,舞台上的锣鼓便一齐响了起来,紧接着就有身着白色戏服的女子缓步走上了台。
众人先是一阵叫好,随后那女子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白蓉萱没听过这出戏,一时有些茫然。
戴霞见状便向她讲解道,“这是《窦娥冤》的选段,一般在家里是很难听到的。家里办喜事才会请了戏班子助兴,这《窦娥冤》声声悲呛,没人会选这出戏,只有在戏院才有机会听得到。”
白蓉萱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
白修唯道,“别说话,仔细听。”
白蓉萱转头向他看去,只见他正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满脸都是享受的表情。
真是个戏痴!
白蓉萱只听了片刻便有些走神,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打量起四周来。戏院的大堂十分宽敞,可此刻却座无虚席,甚至最后面还有人站着叫好。二楼的雅间也时不时传出高声喝彩,可见这许江戏院的生意还是很不错。
台上扮演窦娥的戏子声音婉转洪亮,每每唱到哭腔时总是能引起台下人的共鸣,甚至有人的眼圈也随之红了起来。
白蓉萱小声道,“这女子的声音可真高……”
一桌子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起先都是一愣,随后便笑了起来。霍克道,“你说他是女人?”
白蓉萱目瞪口呆地道,“难道不是吗?”
戴霞笑着道,“这是一位男子,唱得是旦角。”
白蓉萱这才恍然大悟。
齐执中问道,“浚缮,你之前有没有听过戏?”
白蓉萱只好硬着头皮摇了摇头,“没有。”
齐执中道,“那也难怪。生旦净末丑,这简单的五个字可包含了整个人生,你慢慢地听,慢慢地体会,自然就能明白了。”
白蓉萱尴尬地笑了笑。
霍克道,“不过我看他也有些面生,是红大家的徒弟吗?”
白修唯道,“不错,是红大家新收的徒弟,叫宫小年,看样子红大家在他身上没少下功夫。”
第二场戏也很快落了幕,和白修唯一样爱戏懂戏的齐执中赞叹着道,“这几年许江戏院的生意虽然大不如前,但在徒弟一事上还是做足了准备的,用不了多久,这些新人就成了顶梁柱,未来十几年不用再发愁了。”
“未雨绸缪,这才是真正的厉害。”戴霞道,“一个戏院尚且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眼光放得这么长远,多少大家族都做不到呢。”
“谁说不是呢。”齐执中道,“许江戏院的老板还是有些本事的。”
大家刚说了几句,第三出戏又登台了。这一次唱的是《西厢》,白蓉萱过去在杭州听过。唱莺莺的角儿扮相清丽,一出场还没等开嗓,台下便已狂呼不止。等声音缓缓落下,随着鼓点锣声的响起,她也终于开口唱了起来,声音洋洋盈耳,甜蜜动听。
白蓉萱顿时一怔。
她还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戏腔呢。
台下人纷纷叫起好来。
白蓉萱也忍不住跟着拍起了手。
齐执中更是如痴如岁,震惊地道,“这是谁?以前没见过呀。”
戴霞道,“真真是好嗓子,这一声便可称得上惊为天人了。”
众人都像白修唯看去。
白修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第一次见她登台,等回头我去问问红大家。”
台上的莺莺唱完,娇俏的红娘也跟着亮嗓,只是声音却远不如莺莺那般惊艳。可即便如此,台下的人仍是叫好声不断。
不知不觉中,第三台戏也到了尾声,随着大幕的落下,便立刻有人大声叫道,“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有人发声,后面便有更多人跟着起哄,一时间场面乱糟糟的,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如此一来,第四台戏便没办法开场了。最后没办法,戏院的班主只能上了台,冲着四方拱手行礼,“难得诸位爷儿赏脸,今日整场戏结束之后,再给大伙唱上一段《牡丹亭》,只是这会儿还请高抬贵手,容请后面的戏照常演。”
班主是个五十多岁干瘦的老头,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说话的声音沙哑又难听,犹如破锣一般。
白蓉萱好奇地打探了几眼。
霍克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八成又是个大烟鬼。”
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看班主的样子,的确像是个抽大烟的。
台下的人见班主都登台了,又保证后面会有加戏,这才齐声作罢,第四台戏便也正常开演。只是登台的是许江戏院的老人,众人也是听惯了的,虽然唱得挑不出什么毛病,但终究没有先前的莺莺那般惊艳,何况众人先前叫好声连连,这会儿也多少有些乏了,台下便有些清冷,远不如先前那般热闹。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吃面
白修唯更是趁机道,“我去后面见见红大家,马上就回来。”
齐执中催促道,“快去快去,不打听清楚了不许回来。”
白修唯猫着腰离开了。
等到第五场戏要登台时,他才快步赶回来。齐执中连忙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白修唯道,“打听到了。也是红大家的徒弟,名叫虞小楼。”
霍克道,“宫小年,虞小楼,看来红大家的弟子都是‘小’字辈了。要我说这名字取得不好,出台唱戏要的是一鸣惊人,嗓音越大越好,这小字便有些限制住了,何况总觉得比人矮了半截,什么时候才出得了头?”
白修唯笑着道,“其实你这想法,红大家也是想到了的。刚刚我后台问他,他与我说,戏子本是下九流,不是那活不下去的人家,断不会把儿女送去做学戏,因此起个小字,免得太大了留不住,也遭人嫉恨。更能让他们时时警醒自己的出身,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得意忘本。”
戴霞道,“真没想到红大家还有这样的远见,真是让人敬佩。什么时候方便了,你也引荐给我们认识一下,毕竟是红极一时的人物,我们也想见一见。”
白修唯道,“好啊,等我回头问过了红大家的意思,就带你们去见他。他脾气虽然有些高傲,但人还是很不错的。”
后面的几场戏也都异常精彩,可惜白蓉萱实在是不懂戏,听得懵懵懂懂,完全理解不了戏文里的内容。等所有的戏唱完之后,班主也果然依照约定让虞小楼又上台唱了一段《牡丹亭》。
虞小楼的声音灵动悦耳,又在许江戏院掀起了一阵高潮。
一直到散场,还有人在小声议论,“这唱莺莺的戏伶可不简单,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撑起许江戏院的半边天了。”
“有他在,其他戏院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要不怎么说许江戏院的老板有本事呢?台柱子一个接着一个,就从来没倒过。”
“我听说啊……这许江戏院里还有闵家的股呢,我要是有这么个靠山,肯定能干得比他还好。”
闵家?
白蓉萱立刻侧起了耳朵倾听。
可惜那些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便出了门,后面的话白蓉萱也就没有听到。
眼见着客人走得差不多了,白修唯也起身道,“好戏散场,我们也走吧。”
大家一齐出了门,眼见着外面的天都有些蒙蒙黑了。
霍克道,“正好是吃饭的时辰,我们要不要去吃点儿什么再回去?”
戴霞道,“好呀,我是没意见的,只看你们?”
齐执中道,“我是不行了,手头上还有些事没处理,得赶紧回去才行。”
大家只好送别了齐执中,正研究着要吃什么去,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居然是在叫白修唯的名字。
白修唯转过头去,顿时一愣,“三哥,你也来听戏吗?”
白蓉萱闻声也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肩膀宽厚,显得十分稳重的样子。
那人笑着对白修唯道,“我远远见到你的背影,便猜到是你,你也来许江戏院捧场吗?”
白修唯道,“我是爱戏之人,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好戏呢?先前倒是没见到三哥,要不我就过去打招呼了。”
那人道,“我坐在了二楼。”
白修唯点了点头,“那就难怪了。”
那人的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这位是?”
白修唯见他问起,只能介绍道,“这就是三房的治哥。”又对白蓉萱道,“治哥,这是外二房的磊三哥。”
居然是白修磊!
白蓉萱没有料到,但震惊转瞬即逝,立刻摆出了一副淡定的表情问候道,“磊三哥好。”
白修磊显然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原来是治哥呀,跟唯哥一起来听戏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五哥怕我在家里无聊。”
白修磊客气地道,“这样啊……”
话还没有说完,一旁便有人招呼道,“修磊,咱们要走了,你赶紧过来。”
白修磊道,“我的朋友在叫我了,改天有时间我做东为治哥接风。”
白蓉萱有些不以为然。
她都回来多久了,这时候接哪门子风?
白修唯替她答应了下来,“好啊,我能不能来?”
白修磊道,“就算不叫你,怕是也会不请自来吧?”
“那是。”白修唯道,“我素来脸大,三哥你是知道的。”
白修磊向两人告辞,转身和朋友们走了。
白蓉萱望着他的背影,还有些走神。
白修唯低声道,“别担心,三哥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哪里不错?
这世上有朋友就会有敌人,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白蓉萱倒是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她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最终四个人决定去吃面条,霍克拍着胸脯保证道,“我跟你们说,不是我吹牛,吃过了这家的肉酱面,以后再吃什么都没味道了。”
“有这么神吗?那还真要尝尝。”白修唯拥簇着众人跟了上去。
霍克推荐的地方离许江戏院不远,却在一处极隐蔽的巷子深处。白修唯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霍克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面条好吃多走几步路算什么?”
也不是正经的店面,只有老夫妻两人在路边撑了个小摊子,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两桌人在吃面了。四人在最后一张小桌前坐下,霍克上前点了四碗肉酱面。面都是现抻的,在滚沸的热水中煮上片刻,捞出来过了凉水,放上黄瓜丝和香菜,配一点点香葱和花生碎,舀上一勺肉酱香菇卤便端上了桌。
看着眼前香气腾腾的面条,白修唯立刻便拿了筷子秃噜秃噜地吃起来。
戴霞问道,“怎么样,是不是真如霍克所言?”
“的确不错。”白修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你们也赶紧尝尝。”
戴霞斯文地取出筷子,又用手帕擦了擦,这才递给白蓉萱,“浚缮,你用这双。”
白蓉萱没想到她会如此照顾自己,感激地接了过来。
霍克道,“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戴霞道,“你自己去做野人,我们却还是讲究些的好。”
面条入口劲道,只是卤子略微有些咸了。白蓉萱强吃了半碗便吃不下了,霍克见状立刻道,“现在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可不能浪费,赶紧吃干净了。”
白蓉萱只好低头继续吃了起来。
白修唯见状将她的碗抢了过来,“干什么?别对我弟弟凶来凶去的,我吃就是了。”
白蓉萱惊呼道,“那可是我吃过的。”
白修唯微微一笑,露出那一口漂亮的小白牙,“没事儿,我不嫌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