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十六章·气闷
闵六最厌烦的就是和自己耍心机的那类人。
除非这个人比他更聪明一些,起码能耍得自己团团转而不被发觉。但要是像白蓉萱这样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只会让人觉得轻视和厌恶。
闵六看了她一眼,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心里却有些不悦。
闵六淡淡地道,“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这点儿阳光算什么?若是再不赶路,怕是夜里也到不了白家庙,到时候遇到劫匪,看你怎么办?”
有什么好怕的?
同车而行的可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闵六爷,劫匪会放着这么一尊大佛不动,来抢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吗?
白蓉萱一点儿都不担心。
不过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闵六爷出行办事,身边怎么只带了这么几个下人?
难道是私事,不想被人知道?他就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吗?
究竟是自信得过了头,还是真的太平无事呢?
白蓉萱好奇地向闵六看去。
闵六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人的脾气也太大了,说变就变,让人无从琢磨。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眨眼的工夫就生气了?
总不会是被自己惹到的吧?
白蓉萱不敢再说休息的事,低着头不吭声。
闵六忽然道,“算了,难得天气好,就休息一会儿吧。”
白蓉萱高兴地点了点头,快步向六角凉亭里走去。
闵六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那凉亭年久失修,远远地看着还行,可走到近处一瞧,却是破败不堪杂草丛生,闵六立刻停住了步子,一脸的嫌弃。
他原本想叫住白蓉萱,没想到她却飞快地走了就去,一屁股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闵六虽然震惊,倒也没说什么,“你自己歇吧,我在这边站一会儿。”
白蓉萱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再打量这凉亭,她顿时反应过来,急忙从怀里取出了干净的手帕,“六叔,您坐在这边。”
一边说,一边将手帕铺在了对面的长凳上。
闵六见她如此的细心周到,却也不好直接拒绝。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小心在手帕上坐了下来,生怕衣襟沾到了长凳上的灰尘。
白蓉萱今日的束胸勒得有些紧,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就已经透不过来气了。只是周围也没有藏身的地方,就算想要重新整理都不行。
闵六见她面色发白,关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会是中暑了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事儿,可能是走得太急了些。”
“急?”闵六只觉得匪夷所思。两个人一路走来,速度比乌龟还要慢,怎么就急了?
白蓉萱道,“没事儿,您不用担心,只要让我歇一会儿匀口气就好了。”
谁担心了?
闵六轻轻地哼了一声,觉得这个白修治有些自作多情。
亭子内异常窄小,闵六甚至能听到白蓉萱轻轻地呼吸声。他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白蓉萱几眼。
瘦小的身子,白净的面容……若是留长了头发,只怕会被人当成是姑娘家。
想到这里,闵六微微笑了起来。
白蓉萱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一脸诧异地抬起了头,“六叔,怎么了?”
闵六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去,故作淡定地道,“没什么……刚刚你肩膀上落了一只虫子。”
“啊?”白蓉萱被吓得直接从长凳上跳了起来,她急忙拉着衣服抖了起来,不安地问道,“还在吗?”
闵六被她的样子逗得大笑起来,“亏你还是个爷们呢,居然会被虫子吓成这样,以后能干成什么大事儿?”
白蓉萱这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她板着脸,生气地道,“六叔!您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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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六笑个不停,“谁开玩笑了?我说真的呢,刚刚真有这么大个的虫子落在了你的肩膀上,而且少说也有七八只眼睛,黑黢黢的看着就吓人……”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起来。
白蓉萱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急忙道,“行了行了,您别说了!”
闵六被她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那样子就像个顽皮的孩子。
白蓉萱看到他这副样子,再想到人前他那副冷漠高傲不近人情的模样,不禁愣了片刻。
究竟哪副面孔才是真实的呢?
闵六笑了一阵,总算停了下来。微风迎面吹来,让他的心情也难得大好。他低声道,“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呢……”
他的声音很轻,但白蓉萱仍旧听得清清楚楚。
小小年纪便支撑家业,闵六应该也非常的辛苦吧?
白蓉萱原本还有些生气,闻声心底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反而还有些心疼起对方来。
闵六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白蓉萱清澈的眸子。
他立刻读懂了白蓉萱的想法,忍不住撇嘴笑着道,“行了,你自己的情况还没捋清楚呢,居然还有闲心心疼别人,回头遇到难处的时候别哭着鼻子来找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白蓉萱不服气地道,“我才不会哭鼻子,更不会去找您,您只管放心好了。”
闵六一怔,随后便道,“大话说得倒是痛快,你可要记着自己说过什么才好。”
记着就记着,有什么了不起?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六叔以后遇到了棘手的情况也别来找我。”
“哈哈!”闵六再次被她的话逗笑,“这你大可放心,我怎么也不可能求到你面前去啊。再说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脚还没站稳呢,能帮上我什么忙啊?就是白修睿见了我,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呀!”
的确……
闵家如今在上海滩如日中天,自己又能帮上他什么?
可听到闵六当着面这样轻视自己,白蓉萱还是道,“您可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闵六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肯定记得清清楚楚,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说又说不过,白蓉萱只能气闷地低下了头,干脆不搭理闵六了。
闵六抱着胳膊一脸的愉悦,几次想要笑出声,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两人在凉亭里坐可片刻,司机已经循着方向开车找了过来。
闵六起身道,“走吧,再坐下去真要赶夜路了。”
他自顾着走出亭子。
司机早就打开了车门,恭敬地候在一边。眼见着闵六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司机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六爷最近这是怎么了,难道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要不然这脸上的笑意怎么会一直没有断过呢?
闵六坐进了车厢里。
白蓉萱也赶忙抱着苹果追了上去。
司机一脸诧异地问道,“治少爷,这是什么?”
白蓉萱立刻道,“这是你们家六爷买的苹果!”
你们家六爷……
没有称六叔。
车厢内闵六忍俊不禁,又笑出了声。
这小子……气量也太小了些。
司机莫名其妙地看着白蓉萱气鼓鼓地坐进了车子里。他关上了车门,再次开着车子上路了。
第一千六十七章·矫情
接下来的路程白蓉萱都没有再说话,一直侧着身子对着窗外看风景。
闵六也没有再招惹他,表现得十分的安静。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夕阳将远处的山峦笼罩成了一片金色,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艳丽得仿佛绚丽的花瓣。
白蓉萱看得格外专注。
可开了这么远,却始终没有见到白元智几人所乘坐的车子。白蓉萱渐渐不安,转头对闵六询问道,“六叔,怎么还是没看到咱们的车子?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闵六淡淡地道,“青天白日的,能又什么事儿?我跟你说,上海滩的周边是最安全的,根本就没有劫匪。咱们在孙家堡停了那么久,他们早就把我们落出老远了,一时半会自然是追不上的。”
白蓉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先前还吓唬自己说夜里会遇到劫匪呢,这会儿又压根没有了……
真不知道闵六的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闵六自己显然也想到了,眼见着白蓉萱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他笑着道,“也不是骗你,现在这样的世道,总有人日子过不下去,最终被逼上梁山的。”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不是说上海滩遍地都是机遇吗?这可是当下最繁华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生活不下去?”
闵六忍俊不禁,“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在逗我?”
这又是什么话?
白蓉萱绷着脸道,“我当然想不通,才会向你请教啊。”
闵六瞥了她一眼,轻声道,“上海占了地利,的确富庶,不过这世上的任何地方有富人就会有穷人,富人赚得越多,穷人的日子便越难过,这也不算是件稀奇的事。其实不止上海,难道杭州和南京就没有这样的情况?还是说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已经不闻窗外之事了?”
白蓉萱答不出来。
她的确不怎么出门。
不过前世她去过北平,曾缩居在一个四面漏风的四合院里,那里生活的人都没有大富大贵的出身,每天一睁眼就要为了生计发愁,为了多省一点钱,冬天也不肯点火取暖,甚至还有在寒冬腊月里被冻死的人。
这在白蓉萱之前的生命里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想到在北平的那段时光,白蓉萱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
即便每家的日子都很难过,但她还是收获了无数的善意。在她与吴妈求路无门的时候,是左邻右舍的人伸出了援手,他们或许并不富裕,但骨子里的善良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把柴火,温暖了她最后的生命。
白蓉萱轻声感叹道,“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能帮帮那些可怜人呢?”
“帮谁?”闵六诧异地道,“这世上的穷人这么多,单靠我一个闵家能解决得了什么?政府都不肯出面,我干嘛去出这个头?要不等你接手了三房的产业后再去救济穷人,说不定还能被人称作活菩萨,给你设一座长生碑,初一十五去给你上香供奉呢。”
白蓉萱被讥讽得满脸通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闵六道,“心存善意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就目前这样的情况,谁家也不敢起这个先例。不过逢年过节,四大家族都会联手施米,就是这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几年姚家和顾家的生意不大好,还总跟我嘀咕这施米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放一放,我不肯松口,白家又不表态,他们两个也不好意思这时候退缩,因此才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要说闵白顾姚四家,已经算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了,连我们都觉得吃力,就更不用说政府了。曾绍权自己的位置都没坐稳,哪还有心情去搞什么经济?”
白蓉萱听他徐徐分析着情况,眼睛里写满了佩服。
闵六继续道,“何况这穷人也分很多种,有的是真遇到了难处,日子过不起来,有些则是扶不起来的烂泥,一家人都没有上进心,守着炕头抽大烟,你就算把金条送到他们的手里,只怕也仍是撑不起来。正所谓救急不救穷,有些人的劣根已经烂在了骨子里,只等着你去救济,自己早就断了上进的念头。那些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家庭,真正的苦日子也过不了多久,早晚都能好起来的。所以我常常说,一时的贫穷不算什么,就怕一直穷下去,甚至连人都习惯了这种穷日子,这才是最可怕的。”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小圆的父亲……
他应该就是闵六口中的那种人吧?
白蓉萱道,“您说得对,这件事的确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闵六哼了一声,“我说你没长脑子,你还服气呢。你以后外出办事还是少说话吧,让人见堂堂白家三房的治少爷居然这么蠢,以后还不变了法的算计你啊。”
白蓉萱咬牙切齿地道,“多谢六叔提醒,我一定牢牢记在心上。”
闵六微微笑了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车子的速度也明显缓了下来。
闵六道,“都怪你,要是早点儿上路,这会儿早就到了。”
白蓉萱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她低垂着头,吭也没吭一声,只当自己没听到。
宁静的夜色中,车子在山路中缓慢行驶。白蓉萱伸手入怀,却摸了空。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手帕铺在长凳上忘了拿回来,她‘哎呀’一声,可惜地道,“我的手帕落在了凉亭里。”
闵六道,“一条手帕而已,回头我送几块新的给你。如今上海滩时兴洋货,你用过洋人的手帕没有?质感柔软,方方正正的,比你那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白蓉萱道,“洋人的东西就一定好吗?我就喜欢自己那一条。”
“那就没办法了。”闵六懒洋洋地道,“要不等回程的时候,咱们在去孙家堡停一脚,说不定你的手帕还在呢。”
怎么可能?
白蓉萱道,“算了,不用麻烦了。”
闵六道,“你也真够矫情的,一个大老爷们出门还带手帕,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
白蓉萱道,“那我以后不带了。到时候六叔要是嫌哪里脏,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了。”
闵六一怔,笑着道,“这么说倒是我的错咯?”
“我可没这么说。”白蓉萱道,“六叔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错呢?就算是错了,那也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好。”
她故意加重了‘晚辈’两个字。
闵六道,“你这个人可真不讲理,我来跟你说道说道。那亭子是不是你要去做的,那帕子是不是你自己铺的,中间我可有说过什么?”
白蓉萱道,“没有,所以才说是我不好。”
闵六道,“那你以后还给不给我铺手帕?”
白蓉萱哼了一声,“我以后都不随身带手帕了!”
第一千六十八章·热情
闵六满眼笑意,看得司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今天六爷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从早到晚,这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看来白家这位治少爷很对六爷的脾气,平日里六爷可不是这样的。
少年老成,不动声色。就连商场上的老狐狸也摸不清他的想法。
车子又开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到了白家庙。
得到消息的白家人已经聚在镇子口等候,白修朗和白修尧也在其中,却不见白元智和吴介的身影。
镇子的路很窄,车子肯定开不进去,司机为难地等候闵六的吩咐。
闵六道,“入乡随俗,总不能为了咱们把房子拆了吧?算了,就停在路边好了。”
司机应了一声,将车子缓缓停稳。
等候多时的白家人立刻围了上来。
白蓉萱乍见这么多人,立刻便紧张了起来,神经绷紧,生怕闹出什么笑话。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紧张完全是多余的。
白家人翘首以盼的当然不可能是他,而是身份尊贵的闵六爷。闵六刚一下车,男女老少便涌上前头嘘寒问暖,推推搡搡的,谁都不愿意被挤在后头。
反倒是后下车的白蓉萱,被排挤在了人群之外,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还是白修朗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到了一边,关心地问道,“你们不是一直在前头吗,怎么还跑到后面去了?”
白蓉萱道,“中午的时候在孙家堡停下吃了口饭,本以为你们会跟上来呢,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六叔就推测你们应该是直接开过去了。”
白修尧在一旁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
白蓉萱见到他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这一路上还惦记着你们呢,幸好平安无事。”她四下找了一圈,“小叔呢?”
白修朗当然不能说自己的小叔白元智嫌累嫌辛苦已经找了户人家躺着去了,只能无奈地道,“他有些晕车,我们让他先去休息去了。”
白蓉萱紧张地道,“不要紧吧?”
白修朗尴尬地道,“没事儿,缓一会儿就好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们中午吃东西了没有?”
白修尧道,“幸好出门时带了些东西,要不然还真就饿肚子了。还是你好,跟了六叔一辆车,自然是吃喝不愁的。”
说话间,前头围着的人已经恭敬讨好地将闵六请进了镇子。
白蓉萱打量着黑暗中的白家庙,眼神中充满了陌生与好奇。白家庙并不算大,镇前立着一座高高的牌坊,看着很有年头。
白修尧解释道,“咱们白家很早之前出过一位烈女,这牌坊就是当时的朝廷专门为她立的,好像是明朝末年,算起来也有几百年了。”
白修朗道,“行了,大黑天的说这些做什么?折腾了一路,治哥肯定累了,咱们也赶紧进去吧。”
白修尧立刻道,“咱们慢些走,让前头那些人过去再说,免得远远地跟在后面,爹不疼娘不爱的,心里怪不自在的。”
白修朗瞪了他一眼,“就你事儿多,当着治哥的面胡说什么呢?”
是怕传到闵六的耳朵里不好吧?
白蓉萱淡淡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既然不是来迎接我的,就别在这个时候往前凑了,打扰了人家说话也不好。”
白修尧嘻嘻一笑,“我还怕六哥心里会不自在呢。”
有什么可不自在的?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闵家如今财大气粗,走到哪里不是人前人后地围着?就算讨不到什么好处,混个脸熟也是好的,起码将来求到面前去也有个话头。
白蓉萱能理解白元智为什么不愿意来了……
三个人放缓了速度,只听前方的喧嚣渐渐远去,慢慢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白修尧道,“六叔肯定被请到七叔公家里做客了,他家的房子修建的最是宽敞,也配得上六叔的身份。”
白修朗道,“管他呢,有咱们落脚的地方就行,又不在这里过日子,哪里不能将就一晚?走吧,找小叔去。”
两人带着白蓉萱穿过两条小道,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大门没有关,白修朗也没有客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白蓉萱虽然诧异,但还是紧紧跟上。
院落并不大,只有两三间房,听到动静,一个中年妇人从厨房匆匆跑了出来,“哎哟,三爷和七爷回来了。孩儿他爹,快出来!”
声音刚落,屋内便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生得五大三粗,憨厚地笑道,“回来了?快,快屋里坐。”
屋内传来白元智懒洋洋的动静,“又不是什么重要客人,还迎什么?”
中年男子笑着道,“进门就是客,可不能怠慢了。”目光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这位就是六爷吧?”
六爷?
白蓉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白修朗点了点头,“对,这就是三房的治少爷,在白家行六。”又向白蓉萱引荐道,“这是昌吉,别看他年纪比咱们大,可辈分却很小,而且最是豪爽好客,你在这里可以放轻松些,不用那么紧张。”
白昌吉道,“对对对,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见外才是。”
白蓉萱能感觉到他的善意,笑着点了点头。
白昌吉请了几人进屋。
白蓉萱没有看到吴介的身影,有些不放心地向白修尧问道,“吴介呢?”
“谁?”白修尧一愣,但立刻便反应过来,“是你那个小厮吗?他被闵家的人叫去帮忙了,估计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吴介能帮什么忙?”
白修尧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六叔带的人手不够吧……放心,不会是什么危险的事。”
说话间白昌吉的媳妇笑着上前道,“有什么话到屋里说,怎么在门口就说上了,我锅里正烙着饼呢,你们稍坐片刻,一会儿就开饭。”
态度异常的热情。
白修尧道,“那你赶紧去盯着锅,我们两个坐久了车,都觉得有些闷,正好在这里透口气。”
“也好。”白昌吉的媳妇道,“只是别着凉了。”
“放心吧,不会的。”白修尧客气地笑了笑,白昌吉的媳妇这才一路小跑着回了厨房。
等人走远了,白修尧才小声道,“这两口子是老实人,不像其他人那样捡着高枝飞,所以每次我们这一房回来祭祖,都会在他家落脚。”
没等白蓉萱开口,白修尧又道,“当然了,逢年过节我们也会力所能及地接济一下。只是外长房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有心无力,回头要是有好差事,你不妨考虑一下他们家的人。”
白蓉萱眨了眨眼,“他们家有孩子吗?”
白修尧道,“当然有。长子今年十五岁,次子十三岁,还有个小女儿只有十岁。”
年纪倒是挺合适。
白修尧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白蓉萱道,“我现在手头上能用的人有些少,正准备跟闵老夫人商量后进几个知根知底可靠的人呢。”
白修尧立刻道,“那你还是和闵老夫人商量后再说吧,别给了人家一个好大的希望,结果最后落空了,心里会不舒服的。”
白蓉萱道,“你是觉得闵老夫人不会同意我用白家的人?”
白修尧聪明地微微一笑,“这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第一千六十九章·一屋
话是这样说,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白蓉萱还是听明白了。
两人在门口站了片刻,白修朗出来叫人,“快进来,在外面干什么?”
白蓉萱这才跟白修尧进了屋。
屋内陈设的非常简单,但收拾得却异常干净,地上的石砖清洗得连灰尘也看不见。白昌吉请了两人入座,恭敬地倒起了茶招待。
白元智坐在正首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道,“怎么也不见阿俊和阿英,这两个小子又跑哪淘去了?芹姐呢,也跟着出去玩儿了?”
白昌吉道,“多大的孩子了,哪还有闲工夫出去玩?这几天正帮着舅婆家做事呢。”
白元智新奇地道,“哎哟,这么出息?现在就能出门做工了?”
白昌吉道,“做什么工啊,不过是帮个忙罢了。几个小孩子,谁家肯用?要是上海那边有什么活,还得麻烦您老帮着费心些,好歹给孩子们挣个前程吧。”
白元智道,“我是个不管闲事的,这种事情应该跟我大哥说,让他帮你留心留心。”
白昌吉讪讪一笑,“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白元智像是才注意到白蓉萱似的,淡淡地问道,“你们中午干什么去了?一晃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白蓉萱道,“和六叔在孙家堡停了一脚。”
白元智哼了一声,“这个闵六,真是一点儿苦也吃不了,赶路的时候少吃一口有什么大不了?今晚上大鱼大肉的,还能亏了他的嘴?”
白修朗提醒道,“小叔,您说这些干什么?”
显然是不想多提及闵六,万一被误传出去,得罪了人不好办。
白元智毫不在意地道,“这里又没有外人,难道连话也说不得了?”
白昌吉一脸不安,低垂着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白昌吉的媳妇适时地走了进来,“快清清桌子,饼都烙好了,汤也出锅了,赶了半天的路,都饿坏了吧?”
白昌吉手忙脚乱地帮着妻子收拾桌子。
热气腾腾的油饼摆上了桌,白昌吉的媳妇随后又端了一盆萝卜土豆汤。她有些歉意地道,“没什么好招待的,几位爷将就些,看看合不合胃口。”
白元智道,“已经很好了。别的不说,就你这一手油饼,我已经惦记很久了。”
白昌吉的媳妇道,“您只管吃,不够吃就说,我再去烙。”
白元智点了点头,“行了,吃饭吧,我是真的有些饿了。”
大家围在桌子前,白修尧伸手为大家盛汤。
白昌吉却并没有上桌,而是在一旁小心地服侍着。白蓉萱很是诧异地问道,“您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白昌吉一愣,红着脸道,“已经吃过了。”
应该是不好意思与大家同桌共食吧?
白元智道,“就算是吃过了也坐下来,再陪我们用点儿,没有客人大口吃饭大口喝汤,主人家却在一旁伺候的道理。”
白昌吉推辞了一番,白元智道,“你要是这样,下次来我们可不敢再住你家了。”
白昌吉这才不安地坐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喝起汤来。
饭菜虽然简单,却异常得可口。那油饼烙得又酥又香,萝卜汤更是香气四溢。白蓉萱吃了一张油饼喝了一碗汤,只觉得肚子里暖呼呼地十分受用。
白修朗道,“这就吃饱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白修朗道,“你这饭量也太小了些,难怪身子这么单薄。”
没等白蓉萱开口,白元智在一旁不耐烦地道,“都像你这样才好,一顿饭要吃两碗米饭,这要是托生在穷人家,只怕根本就养不活。”
晚饭吃到一半,白昌吉的三个孩子赶了回来。
三个孩子都不像他,反而像母亲更多一些。长子白俊最高,后面跟着弟弟白英和妹妹白芹。
三个孩子见到家里有客人,都很懂事地在门口收住了脚。但这么大的动静,屋里的人都听到了。白昌吉连忙道,“快进来给长辈们磕头。”
三个孩子缓缓走进,跪着给白元智等人磕头问候。
白元智心安理得地受了大礼,“出去做工了?”
白俊道,“是。”
白元智道,“吃过饭了没有?”
白俊看着桌子上的油饼和萝卜汤吞了口口水,“吃……吃过了。”
白昌吉稍稍松了口气,“既然吃过了就出去玩。”
白俊点了点头,领着弟弟妹妹走出了门。
白蓉萱看在眼里,异常得满意。
年纪不大便懂得进退,这是十分不容易的。
白蓉萱暗暗记在了心上。
吃过了饭,白昌吉两口子将正房收拾了出来,“地方有些小,只能为难你们将就一下了。”
白蓉萱听得一惊,差点儿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
什么?
难道今天夜里要她和白元智几人挤在一起休息吗?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白元智淡淡地道,“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挑的。把主屋让给我们,你们一家五口还不知道要怎么挤呢。”
白昌吉憨厚地道,“没事儿没事儿,怎么都能对付一宿的。”
白蓉萱口干舌燥,偏偏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可怎么办?
她紧张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就在这时吴介赶了回来,向白蓉萱行了一礼,“治少爷。”
白蓉萱像找到了救星似的,连忙抓着他的手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完便拉着他出了门。
白元智等人只当他是有话吩咐,也没有往心里去。
吴介见白蓉萱一脸慌乱,忙问道,“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把缘由一说,吴介也愣住了,“什么?难道就没别的住处吗?这里这么多户人家,为什么要挤在一起?”
白蓉萱道,“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些话也不好说出口,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吴介还在踌躇,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白蓉萱一怔,“这么晚了会是谁?”
正说着,白昌吉匆匆跑了出来,“谁啊?”
门外的人道,“我是闵六爷身边的小厮常安,来给治少爷送东西的。”
送东西?
白蓉萱皱了皱眉头,跟着白昌吉走到了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笔直的小厮,他一见白蓉萱,立刻将怀中抱着的苹果递了过来,“治少爷,这是六爷打发我来送给你的。”
白蓉萱简直哭笑不得。
大半夜的送几个苹果……
这闵六还真能作妖,想一出是一出。
她笑着道,“这是你们六爷买的,拿来给我做什么?何况我已经吃过饭了。”
常安道,“六爷就是让您饭后吃的。”
白蓉萱推辞不掉,只好让吴介接了过来。
常安行了一礼,“治少爷要是没别的吩咐,那我就回去了。”
白蓉萱想到晚上要和白元智几个大人挤在一起,几次想要张口拜托闵六出手帮忙,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终究说不出口。
她轻轻点了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常安微感奇怪,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白蓉萱和吴介回到院子里,将苹果交给了白昌吉,“留着给孩子们吃吧。”
白昌吉道,“这是闵六爷给您的……”
白蓉萱道,“没事儿,是我花钱买的。”
白昌吉见她坚持,这才不安地收了下来。
白蓉萱不愿意回屋子,站在院子里与吴介商量对策。过了片刻,门外又传来常安的声音,“治少爷,我们家六爷请您过去一趟。”
第一千七十章·屋舍
这么晚了,叫她过去做什么?
白蓉萱一脸诧异,“是有什么事儿吗?”
常安淡定地道,“六爷没说。”
屋内听到动静的白修朗和白修尧双双走了出来。常安常年跟在闵六的身边,他们自然是认得的。白修朗打了声招呼,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常安客气地行了一礼,“回白四爷的话,我们家六爷请治少爷过去一趟。”
白修朗皱了皱眉头,“很重要的事情吗?明天再说不成?”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白蓉萱,“要不我陪你去?”
显然是有些不放心。
常安微笑着道,“白四爷,我们家六爷请治少爷过去肯定是有话要说,您要是也跟过去,只怕有些不方便。您放心好了,我把人从这里接走,自然要再平安送回来,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白修朗便不好再坚持出面了,不然便得罪了闵家。
白蓉萱虽然诧异,但也没有多想,她点了点头,对白修朗道,“那我过去看看,免得六叔有什么吩咐再给耽误了。”
白修朗心里觉得纳闷。
闵六身边带了不少下人,还有那么多等着谄媚露脸的白家人,就算真有什么事儿,能用上白蓉萱什么?
他默默无言地将白蓉萱送到了门口。
白蓉萱带着吴介跟在常安的后面出了门。
常安的步子不快,白蓉萱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因是在夜里,点灯的人家也不多,所以黑压压的一大片,看的并不真切。
绕过两条小道,前面豁然开朗,路的两边也挑起了灯笼。道路的尽头便是一栋阔气的屋舍,内外十几间房,大门向内敞开,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和白昌吉家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白蓉萱前世就见多了这样对比强烈的场面,心里也没怎么在意。常安在一旁见了,多少有些惊奇。进了内院,立刻便有年轻人迎了上来,“常小哥,你吃饭了没有?这忙里忙外的没个清闲,真是把你给累坏了。”
常安客气地道,“已经吃过了,多谢您费心。”
年轻人笑着道,“瞧您这话说的,进门就是客,我爷爷吩咐我要招待好你,我怎么敢违命?”话还没说完,眼光便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诧异地道,“这位是谁?”
常安淡淡地道,“您不认得他吗?这是白家三房的治少爷。”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听说过白修治这个名字的。他脸色微变,有些尴尬地道,“从前没见过,自然是不认得的。”
常安道,“您去忙吧,我还得带治少爷去见六爷。”
“好。”年轻人点了点头,让在了一边。
白蓉萱跟着常安走进大院,只见敞篷的院子里摆了十几张桌子,还有不少男女老少聚在一起推杯换盏,似乎在庆祝着什么喜事。
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是办了什么喜事吗?”
常安平静地道,“六爷不是来了嘛?”
啊?
白蓉萱有些傻眼。
就为了迎接闵六,铺陈了这么大的阵仗,她还以为是谁家娶新媳妇呢。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常安脚步不停,穿过前院直奔后房,过了两道小门,便是一间干净宽敞的小院。院中种了两棵柿子树,树下摆了茶桌,此刻闵六就翘着二郎腿坐在月色下静静地喝着茶。
白蓉萱远远地见了,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银色的月光洒落在闵六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光芒。那白皙的脸颊和好看的棱角,居然朦胧得有些不真切。
常安快步走上前,出声打破了这一切,“六爷,治少爷来了。”
闵六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道,“你吃饭了吗?”
白蓉萱一个踉跄,差点儿当场摔倒。
他该不会问了为这个,特意把自己叫过来的吧?
白蓉萱点点头,“吃过了。”
闵六‘哦’了一声,“你们歇在哪里了?”
白蓉萱道,“一户叫白昌吉的人家。”
闵六显然不知道这么一号人物,抬眼看向了常安。
常安轻轻解释道,“白家出了五服的人,人比较老实,家里只有一小块祭田,膝下有两子一女。”
把人家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
白蓉萱不禁对这个身材笔直的常安刮目相看。
闵六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谁?她吗?
白蓉萱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是他把自己叫来的嘛?
怎么变成自己有话要说了?
闵六道,“刚刚常安回来对我说,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碍于有人在场不好开口。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事只管说出来,我要是能帮你解决就帮解决了。”他说到这里,又唯恐白蓉萱多心,连忙补充道,“我这也是为了姑姑,出门前我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你的,自然不会食言。”
谁说什么了吗?
白蓉萱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是为了这件事把自己叫来的。她愣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闵六道,“难道是常安误会了?”
白蓉萱想了想,最终还是小声道,“白昌吉的家里不太大……”
闵六一时没反应过来。
按常安的话来说,这白昌吉一家只守着一小块祭田,就算是好年头时的粮产也未必够一家人吃的,手头不宽裕,自然住得挤挤吧吧了。
但看到白蓉萱的表情后,他顿时明白了过来,“怎么,你不想和他们挤在一起?”
白蓉萱一脸尴尬,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闵六微微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那你今天晚上就留在这里好了。”
“啊?”白蓉萱吓了一跳,“那怎么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闵六道,“反正我一个人住这个院子也有点儿空,我让下人给你收拾出两间房,你就在这里歇下好了。”又对常安道,“你去跟白元智说一声。”
没等常安答应,白蓉萱便抢着道,“这样……不太好吧?”
闵六瞪了她一眼,“那你说怎么办?又不想和他们挤在一起,又不想住在我这里,难道要去睡草地?”
白蓉萱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闵六对常安吩咐道,“你跟白元智说,就说是我的意思,有事儿要留下治哥,免得他们多心。”
常安痛快地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出了门。
白蓉萱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虽然她每次面对闵六的时候都浑身不自在,但真遇到了棘手的情况,还是要靠他来帮自己出手解决。
闵六瞥了他一眼,“这总行了吗?借用了我的名头,白元智就算不高兴,也只会觉得我这人霸道了些,不会把你放到嫌贫爱富的那堆人里的。”
白蓉萱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嫌贫爱富!我只是……只是……”
只是没办法和白元智他们睡在一起。
闵六懒得搭理她,轻声招呼道,“谭龙!”
一个年轻矫健的身影应声而出,“六爷有什么吩咐?”
第一千七十一章·好吃
这人来得悄声无息,突然出现在眼前,把白蓉萱和吴介都给惊了一跳。
再看他的身形,应该是练过功夫的。
闵六道,“常安还没回来,你去帮着收拾个房间出来。”
谭龙点了点头。
白蓉萱忙道,“不用麻烦了,我让吴介去收拾。”
吴介也适时地上前两步。
闵六淡淡地道,“你什么时候能听点儿话?每次我刚下吩咐,你就在一旁‘不用了’,你要是真怕我麻烦,以后就少惹点儿事吧。”
她什么时候惹事了?
白蓉萱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不过碍着闵六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谭龙带着吴介去收拾屋子。
白蓉萱则尴尬地站在闵六面前,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闵六问道,“那苹果你吃了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我送给白昌吉一家人了。”
闵六‘哦’了一声,“你还真大方。”
他语气听着平静,但白蓉萱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动了怒。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难道自己送几个苹果也不行?
那可是她花钱买的!
白蓉萱小声嘟囔道,“我在人家吃了油饼和萝卜汤,也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吧?”
闵六哼了一声,“那正好,我也不用还你苹果的钱了。”
又不是什么大钱,难道他还了自己还真能厚着脸皮收下不成?
白蓉萱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夜风轻柔地缭绕在耳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闵六忽然问道,“油饼好吃吗?”
白蓉萱一愣,怎么也没想到闵六会有这样的问题。
他这是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一脸匪夷所思地道,“好吃。”
闵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看着单薄瘦小的身子,忍不住问道,“六叔晚上吃饭了吗?”
闵六淡淡地道,“吃过了。”
也是,前院的宴席那么热闹,他这位正主怎么可能吃不上饭呢?
自己这是操得哪门子闲心?
又过了一会儿,谭龙带着吴介走了回来,“六爷,房间收拾出来了。左右两间,正好治少爷和吴介一人一间,夜里有事也方便。”
闵六哦了一声,对白蓉萱道,“乡下地方,许多东西都和家里没法比,你就将就些,如果顺利的话咱们明天就回去了。”
白蓉萱顺从地答应了下来。
闵六道,“行了,你回房歇息吧。”
白蓉萱笑了笑,向闵六行过礼后,这才带着吴介逃也似地跑出了闵六的视线。
谭龙看着白蓉萱的背影,忍不住对闵六道,“六爷,这位治少爷还挺有意思。”
闵六轻轻地哼了一声,“笨蛋一个罢了,有什么意思?”
“那您还对他这么好?”谭龙道,“你之前可从来不会为别人操心办事的。”
闵六有些不自在地道,“这不是答应了姑姑吗?要不然你以为我会搭理她这个拖油瓶啊!”
谭龙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闵六则低声问道,“谭虎还没回来吗?”
谭龙摇了摇头,“没有。”
闵六叹了口气。
谭龙道,“要不您先歇下吧,等阿虎回来我让他去见您。”
闵六道,“不用了,反正我换了床也睡不着,在哪里待着都是一样的。”
谭龙没有多劝,而是道,“今天夜里由我值夜,您尽管放心休息就是了,我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闵六笑着道,“怎么?你觉得这院子不安全?”
谭龙面无表情地道,“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的好。何况……这位白家的七舅公可是二房的人。”
闵六打量着周围,“二房还算有心,虽是在乡下,但盖这么一间房子也得不少钱。”
谭龙道,“谁知道白家二房会不会有别的心思?还是要谨慎些才行。”
闵六狂妄地道,“我再借他们两个胆子,敢在我身上下算计,我让他们一房都没好日子过。”
正说着,常安匆匆赶了回来,“六爷,我跟那边打过招呼了。白四爷和白七爷有些不放心,不过听说是您留了人,倒也没说什么。”
闵六点了点头,“知道了。”
常安又道,“六爷,我看您晚上没怎么动筷子,车上有带来的糕点,要不我给您拿些过来充饥?”
闵六嫌弃地道,“不想吃,干干巴巴的,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常安想了想,“那我给您削个苹果?”
闵六诧异地问道,“哪来的苹果?”
常安道,“治少爷买的那些,我留了几个。”
闵六想了想,没有回答。
常安立刻会意,麻利儿地削苹果去了。
白蓉萱和吴介一回到房间,刚关上门,她立刻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吴介道,“治少爷,我去给您打点水,您梳洗一下再休息。”
白蓉萱叫住他,“你先别忙,今天闵家的人叫你去做了什么?”
吴介道,“没什么,就是帮着收拾了几间房子。闵家这次来的人不多,算上那个常安也只有六七个而已。”
白蓉萱道,“他们闲谈之间,有没有说闵六爷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吴介摇了摇头,“他们根本就没有闲谈,每个人都沉默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我也不好和他们多打听,万一传到闵六爷的耳朵里,只怕会给您惹麻烦。”
连下人都这样的有规矩。
这个闵六可真不简单!
这一路上白蓉萱一直觉得奇怪,不明白闵六爷突然跑到白家庙来做什么,总该不会是特意抽出时间陪自己来祭祖扫墓的吧?
这当然不可能,白蓉萱有自知之明,她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不过既然打听不到,她也没有强求,反正闵家和自己又没什么关系,只要不出什么是大事,那个闵六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想到这里,白蓉萱只觉得轻松。
吴介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
白蓉萱抬头看向他,“什么事?”
吴介道,“您知道我们住的是什么地方吗?”
白蓉萱想到先前白修朗和白修尧的对话,“应该是个什么七舅公的家里吧?”
吴介点了点头,“那您一定不知道,这个七舅公是二房的人吧?就连这院子都是二房接手家业后出资扩建的。”
“啊?”白蓉萱傻了眼,“二房的人?”
难怪自己到来这么不受欢迎,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刚刚门口遇到的年轻人一听自己的名字便一脸尴尬,甚至没提招待的事情,想必也是怕得罪二房吧?
白蓉萱冷笑了两声,“那正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咱们也享享二房的福。”
吴介提醒道,“可毕竟是二房的人,咱们还是要小心些。”
白蓉萱不以为意地道,“怕什么?不是还有六叔吗?二房和闵家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六叔都敢在这里歇下,咱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倒也是。
话是这样说,但吴介却异常得小心,连夜里要喝的水都亲自试过了,确定没问题后才敢倒给白蓉萱。
夜色渐深,常安吩咐了闵家下人送来了热水,白蓉萱简单洗漱了一番,这才让吴介下去休息。
吴介道,“我就住在您隔壁,夜里有事您只管喊我。”
白蓉萱道,“放心吧。”
等吴介出了门,白蓉萱吹熄了灯,这才在床上摸着黑解开了束胸。紧缚感消失,白蓉萱只觉得胸口的压迫感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她长吸了两口气,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舒坦过。
第一千七十二章·夜里
累了一天,白蓉萱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的睡着了。夜里她被渴醒,起来为自己倒了杯水。只听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想到吴介提到房主七叔公和二房之间的关系,立刻紧张了起来,悄悄凑到门前,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着。
月色下只见几个男人正在院子中间静静等待着。
白蓉萱的心一下便被提了起来。
这些人想要干什么?
趁黑害人吗?
目标是她还是闵六爷?
来者不善,不论是准备对谁下手,都让白蓉萱紧张的忘了呼吸。
她要怎么提醒闵六呢?
要不要趁着对方还没有发觉高声大呼呢?
正在她犹豫之际,只听房门吱嘎一声,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一袭黑衣出现在了月色下。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画面。只见闵六步履轻松地走到那群男人身前,压低了声音道,“走吧,别惊扰了其他人。”
有人道,“您放心,我已经四下确认过了,全都睡下了。”
闵六道,“咱们用不了这么多人,留下两个守在这里,免得那小家伙出了什么事儿,回头没法向我姑姑交代。”
小家伙?
说得是她吗?
白蓉萱紧贴在门前,大气都不敢喘,屏住了呼吸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闵六交代完毕,领着一行人轻手轻脚的出了院子,身影逐渐隐没在了一片黑暗中。
这大半夜的……他干什么去了?
白蓉萱一脸诧异,完全想不通闵六在搞什么名堂,难道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留守的两个黑衣人缓缓向白蓉萱的房间走来。
白蓉萱吓了一跳,踮着脚尖跑回到床上,直接把脸蒙在了被子里。
她心跳如鼓,手心直冒冷汗,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自己该不会被灭口吧?
白蓉萱紧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闵六那么聪明,自然知道要做什么,何况又带着手下,一定不会有事的,自己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等明天回了家就分道扬镳,以后尽量少和闵六碰面就是了。
白蓉萱提心吊胆的,再也睡不着了。
天快亮时,外面再次响起了声音,有人低声道,“六爷,您回来了。”
紧接着传来了闵六淡淡的回应。
之后便是一片安静。
白蓉萱稍稍了松口……
平安回来了,应该是没出什么事吧?
等天彻底放亮,白蓉萱无精打采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绑好束胸,又换好了衣服,这才轻轻打开了门。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白蓉萱也没有贸然行动,重新回到屋子里坐了下来。没一会儿吴介打了热水来服侍她洗漱,小声道,“到底没有闵家面子大,我去要热水下人便说没有,可那个叫常安的一去便有了,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这里是闵家的地盘呢。”
白蓉萱淡淡地道,“世道就是如此,慢慢习惯了就好,别放在心上。”
她洗漱完毕,外面传来了常安的声音,“治少爷,您起了?六爷请您一起去用早饭呢。”
白蓉萱走出门来,跟着常安去见了闵六。
一夜未睡,闵六却仍旧神采飞扬,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趁显得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是娴雅。他见到白蓉萱,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当然不好!
可白蓉萱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很好,您呢?”
闵六道,“就那么回事……”
是压根没睡吧?
白蓉萱‘哦’了一声。闵六道,“走,跟我一起吃早饭去。”
白蓉萱想了想,微笑着道,“六叔,我出来了一夜,小叔那边可能还惦记着,早饭我就不跟您吃了,还是回去看一眼的好。”
闵六倒也没说什么,“也是。”吩咐常安道,“你把治少爷送回去。”
常安立刻应了下来。
白蓉萱道,“不用这么麻烦,又没有多远,我记得路呢,有吴介陪着就行了。”
闵六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转身便走了。
又生气了?
这生得是哪门子的气?
白蓉萱完全理解不了,只能沉默地由常安送出了大门。三个人回到白昌吉的家,常安在门前道,“治少爷,我就送您到这里,六爷那边也不能没人伺候,我这就回去了。”
白蓉萱客气地点了点头,“辛苦了。”
常安道了声‘不敢当’,转身快步走了。
白蓉萱和吴介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白俊,看到门外的人他愣了片刻,这才手忙脚乱地将白蓉萱请了进去。听到声音的白昌吉媳妇也快步迎了出来,“六少爷,您回来了。”
白蓉萱和她打了声招呼,“小叔和四哥他们呢?”
白昌吉的媳妇笑着道,“一大早就出门遛弯去了,说是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白蓉萱道,“难得有这样的好兴致,走走也是好的。”
白昌吉媳妇将她请进了门,小心翼翼地问道,“吃过早饭了没有?”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还没呢……”
话未说完,白昌吉媳妇便抢着道,“我这就给您热饭去,还有正事要办,可不能饿着肚子。”
她火急火燎地奔着厨房跑去。
早饭也很简单,除了昨晚上剩下的油饼还蒸了馒头,熬了米粥和新拌的小咸菜。白蓉萱吃得非常满足,一个人吃了一整个大馒头。
放吃过早饭,白元智等人在白昌吉的陪同下走了回来,一见到她,白元智便诧异地道,“你怎么回来了?闵六那小子大晚上的把你叫去了,连顿早饭也没有供?”
白蓉萱道,“六叔留我用饭,不过我惦记着您,所以就跑回来了。”
白元智心中大霁,笑着道,“我跟你说,幸好昨天你没回来,要不然咱们还真挤不下。这两个小子,夜里翻跟头打把事,差点儿被把我的腰踢断。”
白修尧不满地道,“您还好意思说,呼噜打得震天响,就像打雷似的,吵得人根本睡不着。”
两个人不分伯仲地争辩了起来。
白修朗则好奇地向白蓉萱打听道,“闵六爷把你叫过去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一怔,脑筋飞快地转了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问了我一些问题,眼看着时间太早,就把我给留下了。”
“就为这个?”白修朗皱着眉头道,“他的架子可真大,叫了别人去回答他的问题。”
白昌吉的媳妇又忙着沏茶待客,白元智道,“别忙了,时间也不早了,治哥该去祭祖了。这是不能耽误的,这茶留着我们回来再喝。”
白蓉萱微微一怔,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白元智道,“走吧,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白昌吉道,“准备齐全了。”
白元智看向白蓉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给祖宗磕几个头就行了。不用紧张,都是白家的后人,难道他们还能坑害你不成?又不是女人……”
刚准备迈步子的白蓉萱一个踉跄,差点儿直接扑倒在地上。
第一千七十三章·祭祖
女人?
女人怎么了?
白蓉萱不解看着白元智,可惜对方已经潇洒地出了大门,完全没有解答的意思。
白修朗见状上前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古宗祠是不允许女子进入的,说是对后人不好。”
白蓉萱心中一颤,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
自己坏了规矩,不会遭到惩罚吧?
白蓉萱吓得脸色都灰了。
白修朗道,“走吧,祭完祖还要扫墓呢,再耽误下去就中午了。”
白蓉萱来不及细细反应,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了白元智的脚步。
众人穿过几条街,来到了白家的宗祠。
黑沉沉的建筑看着就压迫感十足,门前的石狮子已经风化严重,高高的门脸上一块看上去便很有年头的长匾,上面写着‘白家宗祠’四个大字。
白蓉萱站在门前,心里更加不安了。
白元智大大咧咧地走到门前大力拍了拍门。
隔了片刻,仍旧没有人来开门。
白元智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看守宗祠的人呢?”
白昌吉道,“别急别急,守院子的九叔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怕是没听到吧,我来叫门。”
他抢上前去,重重拍了拍门。
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白发老者打开门,弓着腰打量着门外的人。
白昌吉道,“九叔,上海那边来人祭祖了。”
九叔张了张嘴,连忙众人请进了院子。
入内先是一条长长的院子,尽头便是中堂,里面供奉着白家世世代代的牌位。
九叔领着众人往前走。
白昌吉小声问道,“要不要请了七叔公过来主持?”
白元智冷漠地道,“请他做什么?没有他这头烂蒜,咱们还不喝臭鱼汤了呢。何况他老人家这会儿能腾出工夫来吗?闵六爷那边也得有人照顾,他怕是走不开吧。”
白昌吉自然不好再劝。
来到了中堂,迎面便是一股凉风。白蓉萱被激得一个冷颤,情不自禁地往白修朗的身后缩了缩。
白修尧笑着道,“胆小鬼,怕什么?”
何止是怕呀……
白蓉萱有苦说不出,只能故作镇定地辩解道,“谁怕了?”
白修尧笑而不语。
白修朗道,“别闹他,治哥第一次回来,难免不熟悉,下次再来就好了。”
白昌吉跟着白元智进了堂内,放下背上的箩筐,从里面拿出香烛一类的祭品。
白蓉萱顿时汗颜,这本该是他来准备的。自己没想到的,却被别人想到了。她无地自容地走了进去,上手跟着帮忙。
白元智先在香炉里敬了三炷香,又跪下来磕头道,“列祖列宗在上,白氏子弟元智给你们请安。今日是白家三房白修治祭祖之日,请列祖列宗保佑他富贵平安,得享太平。”
说罢便利落地站起了身,“治哥,你也给祖宗上香磕头。”
白蓉萱接过白昌吉递来的香烛,紧张地插在了香炉里。
她学着白元智的样子跪下来磕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白元智道,“傻小子,让列祖列宗保佑你呀。”
白蓉萱低声道,“列祖列宗在上,白氏子弟白修治给你们请安……”
话音未落,只听咔的一声,香炉里的三根香应声而断,齐刷刷地落在了地上。
白蓉萱吓了一跳,惊慌地抬起了头。
迎面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牌位,好像是一张张严肃的脸,正瞪着眼睛不满地看着她。
她的身份能瞒过白元智,却瞒不过祖宗。
难道祖宗们在责怪她吗?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白蓉萱吓得连忙低下头去。
白元智嘀嘀咕咕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昌吉,是不是你图便宜,买了破烂货?”
白昌吉道,“这我怎么敢?都是买得最好的。”
白元智不耐烦地走上前,又点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行了,起来吧。”
白蓉萱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白元智忽然指着角落里的一个黑色牌位道,“治哥,你父亲的牌位在这里。”
白蓉萱慢慢走过去,果然见那牌位上写着‘白家子弟白元裴之灵位’。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父亲呢,没想到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白蓉萱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白元智急忙道,“你已长大成人,这是所有做父母最大的心愿,你父亲见了也该高兴,可别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
白蓉萱收住眼泪,跪下来向父亲的灵位磕了三个头。
白元智叹了口气,“三哥,你若是在天有灵,也该保佑治哥平安,让孩子少遭点儿罪。这孩子能有今天,也十分的不容易。”
白修朗上前,扶起了白蓉萱。
大家七手八脚地摆上了贡品,又一齐给祖宗们磕过了头,白元智便道,“行了,还要去扫墓呢,那地方离这儿有些远,走也得走上一会儿工夫。”
说着便大步出了门,招手把九叔叫了过来,掏出了一个荷包交给他,“这是外长房的一点儿心意,留着打酒喝吧。”
九叔再三道谢,恭敬地收了下来,又亲自将众人送出了宗祠。白蓉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对白修朗问道,“这就结束了?”
“不然呢?”白修朗笑着道,“你还想做些什么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白修尧道,“他第一次祭祖,肯定把仪式想得很复杂,没想到会这么的简单。”
白修朗解释道,“每年只有清明节时祭祖会相对复杂一些,到时候白家的几房人丁都会赶回来,场面极其宏大,还要杀猪宰羊呢,不过平日里便简单多了,又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只要自己的心意到了就好。”
说话间白元智和白昌吉已经走出老远,白元智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儿跟上来,别磨磨唧唧的耽误事儿。下午还要往回返呢,你们还想在这儿睡一宿不成?”
白修朗闻声连忙催促着白蓉萱和白修尧跟上。
宗祠非白家人不可入内,吴介一直等在大门外,这会儿远远地跟在后面,心里轻轻地松了口气。
出了镇子,乡间的小道上停了一辆骡车。
白俊和白英守在车边,眼见着父亲出现,连忙起身迎了上来。白元智二话不说便爬上了马车,心急地招呼着众人,“赶紧赶紧,办完了正事再休息。”
白蓉萱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白修朗道,“三叔的墓离得有些远,坐骡车过去方便些。”
白蓉萱点了点头,也跟着坐上了骡车。
白昌吉握着车边鞭,赶着骡车往沿着小道向前走去。
道两边的草地里开了许多黄色的小花,微风拂动,花朵便轻轻摇摆起来。
白元智忽然道,“治哥,这还是你第一次给父亲扫墓吧?”
白蓉萱一愣,“是啊……”
白元智叹了口气,“三哥走得实在是早了些……”
第一千七十四章·扫墓
这时候说这些干什么?
白修朗咳了两声,故意转换了话题,“一年之计在于春,看样子是个好年头。昌吉,今年的祭田你们家准备种什么?”
白昌吉赶着骡车笑道,“还能种什么,只能是玉米呗,种别的怕是要颗粒无收。”
他家的那块田在白家祭田的最西边,地质奇差,全都是小石块,一家人辛苦一年,收成也不十分理想。
不过因为这一岔话,白蓉萱根本来不及伤感。望着小道两侧的风景,她居然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闵六。
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忙些什么?
昨天夜里他偷偷溜出去究竟是做什么了?
白蓉萱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居然就这样靠在白修尧的肩上睡了过去。白修尧昨天夜里被白元智的呼噜声折磨得够呛,也很快便坚持不住,两个人依偎着睡着了。
白蓉萱是被吴介轻轻唤醒的,她蒙眬地睁开眼,只见骡车已经停了下来。白元智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她顿时一凛,紧张地问道,“到了嘛?小叔他们人呢?”
吴介道,“先往里去了。”
白蓉萱也赶忙站起了身,一旁的白修尧睡得迷迷糊糊,“怎么回事?”
白蓉萱道,“咱们到了。”
白修尧伸了个懒腰,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慵懒,“怎么这么快?我正做着一个美梦,有点儿舍不得醒来。”
白蓉萱道,“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白修尧摇了摇头,“不了。人都到了,哪有在车子上睡觉的道理?三叔知道了肯定会怪我。”
他一边说,一边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白蓉萱望着空旷的草地,一时有些发懵,“我们要往哪边走?”
白修尧道,“跟我走,我知道路。”他径直向草地中走去。
白蓉萱急忙跟了上去。
白修尧道,“我经常跟伯父一起来扫墓,小时候总是到处乱跑,有几次差点儿走丢了,把我爹急得够呛,不过丢着丢着就记住了,就算一个人来也不会迷路。”
白蓉萱道,“那你可要小心些,这荒山野岭的,真困住了可不好出来,到时候家里人也跟着提心吊胆的着急。”
白修尧笑着道,“我爹才不是为我着急呢,他是怕弄丢了我,回去没办法向我妈交代,归根结底还是担心我妈着急。”
白蓉萱感叹道,“他们的感情可真好。”
“可不是嘛……”白修尧道,“所以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
两个人说话间穿过草地,前面便是一个下坡,远远的已能看到白元智等人的身影。白昌吉的两个儿子提着镰刀快步跑了过来,白修尧问道,“拿着镰刀做什么?”
白俊解释道,“那边的草长得有些高,不砍掉的话走不过去。”
白修尧哦了一声,大步流星的沿坡而下。
白蓉萱匆匆跟上,吴介担心地道,“您慢着点,看着脚下,小心被绊倒了。”
白蓉萱的心跳有些快。
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复杂得让人莫名心酸。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到父亲的墓前呢。
山坡下便是一处极安静的所在,白元裴的墓便立在这里。坐北朝南,面对着坡下的半壁草地,背后则是绿油油的树林。
当初白元裴去世时白老太爷还在,对这个疼爱至极又英年早逝的儿子,他自然没有丝毫犹豫,将其风光大葬。即便过了十几年,白元裴的墓地仍旧大气恢弘,围栏台阶和墓碑用的都是汉白玉,占地也足有十几米。
白蓉萱缓缓地走上前去。
墓碑上刻着几个大字——白氏子弟白元裴之墓,旁边则是他的生卒年月。
父亲就躺在这里。
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白蓉萱紧绷的情绪瞬间便倾泻开来,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扑通跪下,深深地磕了个头。
白元智在一旁道,“傻小子,你这心眼也太实了,这就跪下去了,也不怕膝盖疼。”
白修朗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衣襟。
白元智这才不再多说。
白修朗和白修尧上前帮着摆起了祭品。
白蓉萱却哭得痛彻心扉。
父亲啊……
我是蓉萱,我终于来看您了。
她不知道父亲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喜欢自己……
白元智道,“行了,起来给你父亲上炷香吧。”
吴介忙扶起了浑身无力的白蓉萱,白昌吉则把点燃的香烛递了过来。
白蓉萱将香烛插在了香炉里。
白元智道,“三哥,治哥来看你了。你这一支后继有人,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治哥虽然年轻,但却是个可造之才,我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也会倾力相助,不会看着他吃亏的,你就放心吧。”
话音刚落,白昌吉便着手在一旁点起了纸钱和金元宝。黑烟直冲云霄,火光越着越旺。
白元智道,“到底是儿子送的钱,三哥就是喜欢,收得也比往次痛快。”
白蓉萱哭得眼睛红肿,望着父亲的墓碑出神。
白元智提醒道,“治哥,别了愣着了,快念叨几句啊。”
“念叨什么?”白蓉萱诧异地问道。
白元智道,“让你父亲收钱,保佑你平安啊。”
白蓉萱点了点头,由吴介扶着走到白昌吉的身边,一边帮着烧纸一边道,“爹,您收钱吧,请您保佑我和母亲平安康健,免受磨难。”
白元智道,“还有你妹妹呢?怎么就忘了!”
白蓉萱一愣,忙补充道,“是,还有妹妹……”
白元智在一旁摇了摇头,觉得这个白修治简直蠢得无药可救。
怎么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似的,连些最基本的事情也不懂。从前他还觉得白修尧不立事,如今和治哥比起来,反倒顺眼了许多。
三房真交到治哥的手里,这孩子能守得住吗?
白元智不免担心了起来。
纸钱和元宝很快便烧成了灰烬,连最后一缕青烟也消散于旷野之中。
白元智道,“行了,把你父亲墓上的杂草拔一拔吧,你是长子,这件事本来也该由你来做。”
白蓉萱沿着台阶走上去,望着父亲的坟头,心里五味杂陈。
她缓缓伸出手,替父亲清理着坟头的杂草。
白元智在旁等了片刻,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可治哥却仍旧不紧不慢的,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治哥,你麻利一点儿,咱们还要给你祖父扫墓去呢。”
白蓉萱一脸惊讶。
白元智差点儿当场翻白眼,这个治哥……简直就是个傻子。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自古长幼有序,你来扫墓,本该先去给祖父祭扫,然后再来给父亲祭扫,这才和规矩。不过你是第一次来,我便先带着你来三哥的墓前,你若是不去给祖父祭扫,他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还不得挑你的理?你祖父这个人可不是好相与的,最是喜欢挑理见怪。”
第一千七十五章·改观
哪有在墓地说这些的?
白修朗皱着眉头道,“小叔,你这是胡说什么呢?”
白元智大咧咧地道,“谁胡说了?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哪次见了我给过好脸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不论你做了什么他都能挑出毛病来,我就没见过那么不好答对的人。”
白修朗脸色大变,“小叔!”
白元智看了他一眼,“知道了,我不说了。”
非议长辈,又是死者……的确不太妥当,即便白元智向来不服管事,是个浪荡子弟,但若是传扬出去,一样够外长房喝一壶的了。
白修朗这才松了口气。
白昌吉一直低垂着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白蓉萱加快了手速,把坟头上冒出的青草拔了个干净。
白元智等不及,已经领着白昌吉往前走了。
白修朗和白修尧则静静站在一旁等候。
等白蓉萱彻底忙完了,她这才下了台阶,吴介上前扶住虚弱萎靡的她,“治少爷,您还好吗?”
白蓉萱点点头,歉意对白修朗和白修尧招呼道,“我们也跟过去吧。”
白修朗不自在地道,“我小叔这个人口无遮拦,随心所欲惯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白蓉萱眨了眨眼,轻声道,“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或许是在担心她会因为白元智的话而迁怒于外长房吧?
白修朗这才松了口气。
白老太爷的墓离白元裴大概有半里地左右,三个人走得慢悠悠的,前头的白元智不满地吼道,“让你们来春游了?还不快点儿跟上来!”
声音在空旷的郊外传开,显得格外清晰。
白修尧道,“小叔这是怎么了?急得火上房似的,他回去还有什么事儿吗?”
白修朗道,“大概是不想再在昌吉家挤了,想早点儿回去吧。何况带着咱们几个出门,他身上可是有责任的,真出了什么事儿,别说闵老夫人不会放过他,就是你母亲那一关……”
白修尧哼了一声,“我都多大了,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整天拿我当小孩子看,生怕一阵风刮来我就被吹跑了。”
白修朗道,“谁让你是二婶的心头肉呢。她可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要是有什么情况,让她可怎么活?”
白修尧道,“能有什么情况?再说了,大伯母不是也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白修朗微微一愣,语气低沉的道,“谁说的?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呢,只是没留住罢了。”
白修尧没有多想,顺嘴问道,“什么叫没留住?”
白蓉萱急忙拉了他一把。
白修尧这才会意,愧疚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白修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臭小子,跟我你还见外什么?”
白修尧低下了头。
白修朗道,“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后来从母亲那里听来了一嘴,又从服侍我母亲的婆子们那里打听来的。两个哥哥一个活到了一岁,一个活到了三岁,但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失落地道,“这都是天命,人是不能抗衡不了的。”
白修尧道,“难怪大伯母对你那么仔细,原来是为这个。”
白修朗道,“你知道就行了,回到家可不要乱嚷嚷,免得勾起往事,让我母亲难过。”
“你放心!”白修尧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又不是傻子,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是知道的。”
白修朗道,“那就好。”
三个人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追上了白元智。
白元智好奇地打听道,“你们在后面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白修朗笑着道,“您做了什么坏事怕我们说?”
白元智眼睛一瞪,“我行的端坐得正,有什么可怕的?”
“那您担心什么?”白修尧道,“可见是做贼心虚了。”
白元智道,“臭小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还让不让我说话?”
大家说笑着来到了白老太爷的墓前。
和白元裴的墓相比,这里明显更气派了些。
白元智道,“这就是老太爷的墓,后面葬的是你大伯父。”
白蓉萱点了点头。
她原本对白老太爷并没有什么真实情感,毕竟当初唐氏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可是自从与闵六在车上的一番交谈后,她对白老太爷忽然有了改观。
或许……
所有人都误会了他。
众人在白老太爷的墓前祭扫了一番,白蓉萱作为晚辈,又去给大伯父磕了三个头。不过她注意到大伯父的墓前还摆着祭品,显然是不久前有人祭拜过。
白昌吉见状解释道,“史大太太先前派了手下的嬷嬷过来。”
大家在墓前驻留了片刻,这才收拾好东西向前走去。
白蓉萱见没有原路而返,诧异地向白修朗低声问道,“咱们这是干什么去?还有什么地方要去吗?”
白修朗道,“没了,从这里往前走就回到路上了。”
途中路过白家的祖坟,放眼望去山坡上一片片的墓地。白蓉萱紧张地躲到了白修朗的身后,白修尧笑着道,“还说自己不胆小呢!”
白修朗瞪了他一眼,“是啊,就你最厉害了,谁有你出息!”对白蓉萱道,“你不知道,这小子小时候来扫墓,居然躲到墓碑后面和大人玩躲猫猫,大家一直找到天黑不见人,全都急坏了,等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墓碑后面睡着了。”
白修尧笑着耸了耸肩膀,“死人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人是活着的人啊……何况都是白家的祖宗,就算不满也不会说什么的。”
大家出了草地,前面果然是一条小道,白俊和白英兄弟俩已经把骡车赶了过来。
白元智满意地道,“两个小子越来越懂事了,回头给你们钱买糖吃。”
白英有些腼腆,不怎么爱开口。
白俊则笑着道,“叔公,我们都多大年纪了,早就不吃糖了。”
一副非常懂事的模样。
白元智道,“都上车吧,赶紧回去找闵六,咱们下午还得返程呢。”
白修尧道,“幸好六叔跟来了,要是坐着马车的话,中途说不定还要在孙家堡歇一夜呢。”
白元智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我就觉得马车好,坐着也舒坦。那铁壳子又不透气,晃晃悠悠地让我直迷糊。”
白修尧见状便不再开口。
白元智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提到闵六都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有一次甚至差点儿当面冲撞了人家。白元则问过几次,他只说看不惯闵六明明一个小孩子却装大人的模样,其他的却什么也不肯说。
大家上了骡车,白昌吉领着两个儿子驾车往镇子赶去。
行至一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白修朗望着头顶黑沉沉的乌云道,“好像要下雨……”
第一千七十六章·春雨
春日的雨和夏日的雨大有不同。夏天里天气一暗,用不了多时豆大的雨珠便会从天而降,而春天的雨则更沉闷缓慢一些。天气越来越暗,和先前的晴朗截然不同,甚至连带着风中都带了几分焦躁。
白昌吉生怕这场雨半路上就会掉下来,因此连连挥动鞭子,催促骡子向前赶路,白俊和白英也围着骡子帮忙。好在老天照顾,回到白昌吉的家里时,雨还没有下来。
白昌吉的媳妇正一脸担心地站在大门口,见到骡车的影子才松了口气,高兴地迎上来道,“可算回来了,把我给担心坏了,生怕路上遇到雨,再把几位爷给浇湿了。”
白昌吉道,“我比你还心急呢,我们爷三儿都是折腾惯了的,几位爷可尊贵着呢。”
众人下了骡车,白昌吉媳妇连忙将人请进了屋内。
白元智进屋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对白修朗吩咐道,“朗哥,你赶紧去闵六那里问一问,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再耽搁一会儿,怕是就要被雨拦在路上呢。”
白修朗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临出门前,白昌吉的媳妇把家里唯一一把油纸伞拿了出来,“带上伞!”
白修尧接了过来,笑着道,“我跟哥哥一起去。”
两人并肩走出了大门。
白元智看了一眼白蓉萱,“治哥,你也坐下来吧,让昌吉媳妇给你打点水,洗把脸再说,免得被闵六看到了,又要笑话你了。”
白蓉萱刚才哭得很狼狈,眼睛都肿了。
白昌吉媳妇闻声忙去厨房打热水。
白蓉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白元智道,“你已经成年,许多事不用我说也能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是真孝顺,将来就好好操持家业,那可比墓前的眼泪管用多了。”
他和白蓉萱打了几次交道,总觉得这孩子不像同龄人那般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荡劲儿,做什么都一副谨小慎微,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这样的人放在别人家或许也就算了,但生在白家,却会像饺子一样被人一口吞到肚子里。
尤其面对的还是虎视眈眈的二房。
白元智虽然不喜欢管闲事,但当年白元裴活着的时候,对外长房十分照顾,对他也尤其的好,每次见了面总要问长问短的。白元智此生有两个最佩服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大哥白元则,另一个便是白元裴了。
要不是为了这层感情,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屁颠屁颠地跑到杭州去接人,今天又陪着来祭祖扫墓?
他可是最嫌麻烦的了。
白蓉萱听得一愣,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是,我记住了。”
白元智在心底叹了口气。
男孩子果然不能养在妇人之手,虽然乖巧懂事,但终究缺了几分刚性。
白元智不再多说,低头喝起了茶。
没一会儿白修朗便和白修尧赶了回来,“六叔说吃过午饭就出发,就算下雨也没关系,大不了路上走得慢一些,晚上怎么也到上海了。”
白元智嗯了一声,对白昌吉媳妇大声道,“昌吉媳妇,赶紧张罗午饭,吃过饭我们就要上路了。”
白昌吉媳妇给白蓉萱打来了热水,笑呵呵地道,“行,我这就去做饭。”
白蓉萱开始慢条斯理地洗脸。
白元智看着简直无语了。
一个大老爷们,洗个脸还慢吞吞的,这样的人能做成什么大事?比有些女人都不如……
白元智看白蓉萱更加不顺眼了。
白修尧见他脸色带着些许的不满,还以为是针对闵六,他笑着道,“六叔还邀请咱们去那边吃饭,不过被我们拒绝了。”
白元智哼了一声,“外长房清贫惯了,可吃不了那些大鱼大肉,不消化的,让他一个人好好享受吧。”
白修尧尴尬地道,“小叔,六叔也是一片好意。”
白元智横了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一片坏心咯?”
简直就是不讲理嘛!
白修尧不知道说什么好,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白元智道,“臭小子,脾气还不小,都是被你妈惯的臭毛病。”
白修朗连忙道,“我看外面的天阴沉得吓人,怕是要下一场大雨。”
白元智道,“担心什么,不是有那铁壳子轿车吗?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可比马车强多了。”
白修朗无语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哪个惹到了他。
白蓉萱洗完了脸,白昌吉的女儿白芹拿着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白蓉萱客气地道,“多谢你。”
白芹脸一红,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白俊和白英卸了骡车,将骡子牵回到后院。白昌吉媳妇则在女儿的帮助下生起了火,忙着为众人张罗午饭。
可没成想大家刚拿起筷子,外头的雨便下了起来。
雨并不算大,细雨蒙蒙中带着几分凉爽。
白元智一边吃饭一边笑呵呵地对白昌吉道,“春雨贵如油,今年大概是个好年头吧。”
白昌吉恭敬地道,“承您吉言,但愿如此吧。”
庄稼人一年的指望便是收成,若是地里能多打些粮食,一家人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
饭还没吃完,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白昌吉连忙冒着雨去开门,只见外头黑压压的站着不少人。
白昌吉顿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一旁的七叔公连忙道,“傻站着干什么?家里来了贵客,连怎么招呼也不知道了?还不赶紧把人请到屋子里去坐,哪有让人在外头站着的道理?”
白昌吉回过神来,“快请屋里坐。”
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走进了门,身后跟着的小厮高高举着油纸伞,雨丝虽密,却没有落在他身上一颗。
白元智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听到动静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哎哟,这不是闵六吗?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我刚才还琢磨着是哪个不开眼的人专门赶着别人吃午饭的时间来?原来是你啊……哈哈哈……”
他虽然笑得开怀,但一旁的人听的却是一脸尴尬。
哪有这样当着面说人的?
闵六一点淡定的道,“我以为你们已经吃过了呢,看来是我来早了。没关系,你们慢慢吃,反正雨已经下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他说着,目光便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和她一样傻愣愣的还有白昌吉,他本是个老实人,从来也没应付过这样的局面,正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七叔公不悦地道,“一家都是傻子,还不搬椅子来?”
白昌吉呆呆地道,“我……我们家没椅子……”
七叔公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就这么憋过去。
还是白俊眼疾手快地搬来了一张凳子。
白蓉萱看了一眼,心里想——他肯定嫌凳子脏不肯坐。
没想到闵六却想也没想地坐了下来,顺势翘起了二郎腿。
七叔公笑眯眯地道,“乡下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六爷别跟他一般见识。”
第一千七十七章·办事
正在吃饭的白元智闻声立刻阴阳怪气地道,“是呀,谁有你见的世面多?如今攀上了高枝,站得高看得远,见识更是远超往日。”
七叔公气得满脸通红。
一旁有人帮着道,“元智,你怎么能跟七叔公这么说话呢?”
白元智扫了说话的人一眼,“哟,你老人家还活着呢?不是三天两头的病着吗?我以为你早登极乐了呢。看来闵六真是贵人,他一来,你不但病好了,连气色都红润了许多。”
也难怪他会这样说,当初外长房办事的时候,这人总是推三阻四的不肯来,还每次都以身体不好为借口。
那人吹胡子瞪眼睛,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白蓉萱没想到白元智的嘴这么厉害,惊得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那副又崇拜又害怕的表情落在了闵六的眼里,逗得他差点儿当场笑出声来。
还有人崇拜这个?
白元智道,“屋子就这么大,挤了这么多人还怎么让人安心吃饭?”
闵六闻声道,“送到这里就行了,你们也回去吧。”
轻飘飘的下了逐客令。
七叔公却哪里舍得走,他还有事情要求闵六呢。
他厚着脸皮道,“您是贵客,可不能怠慢了,我们怎么也得看您上了车才行。”
白元智哼了一声,吧唧吧唧的嚼起了饭。
气氛一时冷了场,白蓉萱一抬头,刚好对上闵六的目光,吓得她连忙低下头猛扒起了饭,整张脸都要埋在饭碗里了。
有闵六在场,白昌吉也不好再上桌陪客,只能缩在一旁,满脸都是不安。
闵六淡淡地道,“你就是白昌吉?”
白昌吉脸色一白,忙点了点头,“是……”
闵六道,“听说你家的油饼烙得很好?”
噗……
话音未落,白蓉萱一口饭便喷了出来,呛得她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吴介忙倒了杯水上前,“治少爷,您喝点儿水。”
白元智不满地道,“治哥,你这是干什么?诚心不让我们安生吃顿饭是不是?”
白蓉萱呛得脸色通红,愧疚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这个闵六……
好端端的提起油饼来做什么?
闵六的嘴角一弯,漏出得意的笑容来。
这问题让白昌吉怎么回答?
他尴尬地道,“就是一般人家的手艺,可谈不上有多好。”
闵六‘哦’了一声,“你也太谦虚了,连咱们治哥都说好的东西,那肯定是错不了的。这次时间紧张,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要尝一尝。”
白昌吉额头上的冷汗直冒,“好,只是别让您失望就行。”
提不上台的东西!
七叔公瞪了他一眼,正准备开口说自己的事,没想到闵六却先一步开口道,“你有几个孩子?”
白昌吉道,“三个!”一边说,一边将两子一女拉了出来,给闵六磕头。
闵六点了点头,“身子骨还算硬实,就准备一直留在家里吗?”
白昌吉诧异地看向了闵六。
闵六表情平淡,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实在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直吃饭的白元智道,“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窝在这镇子里,能有什么出头之日?你是既有见识又有本事的人,若是有什么还差事,不妨给孩子们一个机会。”
闵六笑着道,“这是哪门子的话,我是个不开眼的,专会赶在别人吃饭的时候露面,什么时候既有见识又有本事了?”
白元智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谁让自己刚刚得罪了他呢?
白元智哼了一声,继续吃饭。
这个闵六,还是睚眦必报,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白蓉萱偷偷瞥了闵六一眼,低着头笑了起来。
七叔公见状连忙对三个孩子道,“行了行了,赶紧起来吧,六爷是个大忙人,可没时间看你们在这里丢人现眼,都出去玩儿去。”
闵六摆了摆手,对常安道,“没有白白受人家大礼的道理。”
常安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张钱票,递给了年纪最大的白俊。
白俊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不敢收。
白元智道,“给你就拿着,客气什么?”
白俊转头向自己的父亲看去。
白昌吉晕头转向,已经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闵六笑着道,“拿着吧,这是我给孩子们的一点儿心意。”
白蓉萱差点儿憋不住笑。
还孩子们呢……
你自己又比人家大多少?
七叔公暗暗着急,“六爷给的,就赶紧收起来吧。”
白昌吉这才向儿子点了点头。
白俊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七叔公将他们几个推出了门,笑着凑到闵六的跟前儿道,“六爷,您看我之前说的事儿……”
闵六看了他一眼,“白家二房没安排吗?你这样越过他们找到我,会不会让修睿心里不痛快呀?”
事关儿子的前程,七叔公可管不了二房的态度。就算和二房撕破了脸,只要能抱住闵家的大腿,以后的日子也不用愁了,甚至能比以前过得还好。
他立刻道,“他有什么不痛快的?何况这事儿我都跟他说了好几次,都这个时候还没个下文,可见是没放在心上。”
闵六淡淡地道,“修睿是个忙人,许是没顾上吧。这样好了,此事我放在心上,回去给你留心,若是有合适的位置,自然是要想到令公子的。”
七叔公喜不自胜,“那就要谢过六爷了。”
一旁围着的其他人见七叔公这边有了着落,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向闵六诉说起自己的难处来。
场面便有些乱糟糟的。
闵六道,“事情要一样一样的办,你们这样吵吵嚷嚷的,我能听到什么?”
七叔公忙站出来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少说几句,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七叔公你的事有了眉目,也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吧?”
七叔公把脸一板,“怎么着,你这是在怪我吗?”
白元智看不惯他们这一套,放下了碗筷道,“你们快点儿吃,咱们还要赶路呢。”
白修朗和白修尧早就吃完了,只不过长辈没有下桌,没有他们起身的道理,见状立刻道,“我们也吃完了。”
只有白蓉萱只顾着看热闹,饭便吃得慢了点。
她低着头努力扒饭,腮帮子鼓鼓的,活像一只小松鼠。
闵六忍不住道,“慢点吃,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还不急?”白元智道,“再磨蹭一会儿,到上海都得后半夜了。”
白蓉萱心急火燎地吃完了饭,噎得满脸通红。吴介送上水来,她喝了好几口才缓和下来。
雨势渐大,白元智道,“行了,赶紧上路吧。”
说着便当先一人冲出了雨中。
白修朗忙拿着伞追了上去,“小叔,小心被淋湿了。”
白元智道,“怕什么?哪就娇贵成这样了?”
闵六也顺势起身道,“咱们也走吧。”又对常安道,“给治哥找一把伞。”
常安忙向身后的闵家人要了一把伞递了过去。
白蓉萱顺手接了过来,“谢谢。”
闵六冲她一笑,转身走进了雨中。
第一千七十八章·奉承
白蓉萱愣在了原地。
这个闵六冲她笑什么?
难道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在脸颊上找到了两颗米粒。
真丢人啊……吃饭吃成了这样,还被这么多人给看到了……
自从认识了闵六,她好像就没顺当过。
吴介撑起了伞,“治少爷,咱们也出去吧。”
白蓉萱点点头,刚迈出门槛,又忽然道,“不能白白在人家里吃喝,你给他们留些钱。悄悄地,别引人注意。”
吴介会意,伸手从怀中取出了钱袋。
屋内的人都追出去相送客人,屋内只有白英和白芹兄妹俩留守,两人见吴介把钱放在了桌子上,连忙不安地围了上来,“这个……这个我们不能要……”
白蓉萱笑着道,“这是留给你父亲的,等他回来你们跟他说,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两个孩子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白蓉萱和吴介趁机出了门。
前头的人已经走出了老远,大家冒着雨围在闵六身前,七嘴八舌地讨好奉承着。白蓉萱仿佛被遗忘的人,一直被落在后面。
吴介道,“治少爷,咱们也赶紧跟上去吧。”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就这么慢慢地走吧,反而更自在些。”
吴介不好再劝,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走在前头的闵六忽然回过头,看到白蓉萱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这才稍稍放心。
回到镇子口,司机早就恭候多时,四五辆黑色的轿车并排而立,远远看着颇有气势。七叔公恭维地道,“论场面,还得是闵家呀,别的不说,车子便是上海滩的头一号,其他人家谁能比得了?”
有人好奇地打听道,“这铁壳子价格应该不便宜吧?”
七叔公白眼一翻,“糊涂东西,这可不是钱的事儿,若是没有人脉,就算有钱也买不来。六爷,您说是吧?”
闵六淡淡地笑着道,“没你说得那么夸张,现在上海有洋人开的车行,专门卖洋车的,只要出得起钱,一样能买到好车。”
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七叔公讪讪地笑道,“原来是这样,小老儿久不出门,可真是孤陋寡闻了。”
闵六来到车子前,转身向送行的众人客气地点了点头,“大雨天的还劳烦众位送了这么远,真是让人心中不安,有机会路过上海,记得到闵家来坐一坐,我亲自招待你们。”
这就是非常体面的话了。
七叔公领着一群人笑道,“瞧您说的,能和您说上几句话,那是我们的造化,俗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闵六道,“天气不好,回程的路上怕是还要耽误会儿工夫,我就不多说了,告辞。”
众人回了一礼,让在了道路一旁。
闵六却没有急着上车,而是耐着性子在车边等着白蓉萱。
白蓉萱和吴介姗姗来迟。
闵六道,“慢吞吞的,活像是只蜗牛。”
白蓉萱淡淡地道,“刚吃过饭,可不能走得太快,不然身子不舒服的。”
闵六瞥了他一眼,“歪理邪说!赶紧上车。”
白蓉萱微微一笑,问道,“小叔他们呢?”
闵六往旁边的车上看了看,“早就上车了,放心吧,他可不用你照顾,丢不了,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乖乖坐进了车子里。
这副不紧不慢的模样落在七叔公等人的眼里,对三房的未来便更不看好了。现如今谁家的当家人不是雷厉风行,就他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是你白修睿的对手?
七叔公冷冷一笑,早先因为怠慢了白修治的那点儿担心瞬间便烟消云散。
闵六向众人点了点头,这才弯腰坐进了车子里。
司机发动了车,沿着湿漉漉的小道向前开去。
一直到车子开出视线之外,七叔公这才心满意足地往镇子里走。
他在白家庙当地德高望重,众人对他也十分的客气,围上来恭喜了一通,“七叔公到底是有本事的,如今和闵家也搭上了关系,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啊!”
七叔公得意洋洋地道,“那怎么会,都是白家人,谁好了都得拉别人一把。”
有人故意挤眉弄眼地向旁边使了个眼色。
众人寻着方向望过去,只见白昌吉两口子浑身湿漉漉地领着长子白俊低着头跟在最亲的最后头。
有人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昌吉两口子啊,你说你们两个人,怎么总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呢?同样是招待客人,看看七叔公,已经和闵六爷搭上话了,可你们呢?除了能拿到些人家不稀罕要地破烂之外,什么好处也没有,这人啊……还是得看命的。”
七叔公哼了一声,轻蔑地道,“怎么拿我和昌吉比起来了?他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可那神情却分明没将白昌吉一家子放在眼里。
众人哈哈大笑,围着他进了镇子。
白昌吉却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带着媳妇儿子回了家。三个人都被雨水浇透了,可还来不及换衣裳,白英便上前指着桌子上白蓉萱留下的钱道,“爹,这是治少爷走时留下的。”
“啥?”白昌吉瞪大了眼睛,“你这孩子,怎么能收治少爷的钱呢?”
白英道,“我说了不要,可治少爷非要留下,我能怎么办?”
白昌吉拿过钞票粗略数了数,数额着实不菲,他吓得脸色一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不断地重复着,“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白昌吉的媳妇在一旁出着主意,“孩他爹,这笔钱咱们先不要动,用坛子装好藏起来,等下次外长房的老爷来祭祖,咱们再请他们帮着还给治少爷。只是吃了两顿饭,哪能收人家这么多钱呢!”
白昌吉连连点头,“好好好!快去找个坛子来!”
一家人来不及收拾残局,便已开始忙活了起来。
而此刻的白蓉萱则坐在回程的车子里。
车窗上凝起一层雾气,白蓉萱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地画着。或许是因为雨天的关系,车子开得十分缓慢,闵六嘱咐道,“不用急,反正也不赶路,宁可慢些也要安全到家。我便罢了,若是治少爷掉了一根头发,姑姑都不会饶了你我。”
司机谨慎地答应道,“是,小的一定会非常注意。”
说得好像她有多重要似的!
她能和闵六爷比吗?
白蓉萱翻了个白眼,故意没有接话。
闵六不甘寂寞,主动和她说道,“好端端的,你中午怎么还喷饭了?”
还不是因为你!
白蓉萱无语地道,“吃得太着急了,呛了一下。”
闵六点点头,又问道,“扫墓都顺利吗?”
白蓉萱嗯了一声,“顺利。”
闵六见她神情失落,便微笑着道,“老天多给你面子,扫完了墓才开始下雨,要不然你这会儿早就被淋成落汤鸡了。”
第一千七十九章·追杀
她有那么倒霉吗?
这个闵六……就不能盼她点好。
白蓉萱闭紧了嘴巴,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天色越来越暗,雨水也渐渐大了起来。司机开得十分小心,车速顿时缓了下来。
白蓉萱担心地道,“这雨不会一直下下去吧?”
闵六道,“怕什么?反正又浇不到你身上。放心吧,这可是我去年年末才买的新车,安全着呢。”
谁说什么了?
白蓉萱靠在椅背上,看着外面的雨天出神。
很快前头几辆车便没了踪影,白蓉萱道,“我们不会走散吧?”
闵六平静地道,“返程只有一条路,怎么会走散?”
可白蓉萱的心里为什么就是不安呢?
好像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这种不好的预感让她坐立难安,满脸都是担心。
闵六忽然道,“别乱想了,闭着眼睛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家我叫你。”
白蓉萱顺嘴问道,“您不睡吗?”
闵六道,“我不困。”
怎么会不困?
昨晚上几乎一夜未睡。
白蓉萱不敢再说,唯恐让闵六察觉出什么异样。她闭上眼睛,起初还没有睡意,可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在雨珠连绵不断的节奏的中缓缓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车窗外的天都已经黑透了。雨仍然下个没完,白蓉萱擦掉窗上的雾气,凑过去向外张望,黑压压的天穹下只能依稀看到些山影,其他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白蓉萱悄悄看向闵六。
只见他歪着脖子也已经睡着了。
还说自己不困呢!
真是死鸭子——嘴硬。
白蓉萱忍不住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
睡梦中的闵六没了白日里的霸气与嚣张,平静的就像个孩子。昏暗的光影中,他的棱角越发柔和,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让人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白蓉萱见他歪着脖子,生怕他会不舒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将他的头正一正。
没想到手指刚刚碰到闵六的脸,就听他忽然道,“我没睡着!”
吓得白蓉萱连忙缩回了手,紧张地道,“那您干吗闭着眼?”
闵六睁眼笑道,“你这就有点儿强人所难了,难道我就不能闭目养神?谁睁这么久的眼睛不会累呀。”
白蓉萱松了口气,“您突然开口说话,真是把我吓死了。”
闵六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谁让你忽然把手伸过来了?这要是谭龙和谭虎在场,你这只小爪子已经被扭断了,信不信?”
白蓉萱气呼呼地道,“信,怎么不信?我只是看您歪着脖子怕不舒服,想要帮您正一正罢了,可没有要害您的意思。”
闵六道,“我知道啊,所以我只是提醒了你一句,要不然啊……”他忽然脸色一变,冷冷地道,“你这会儿还能活着跟我说话吗?”
这也太可怕了吧?
变脸的速度就像翻书一样快。
白蓉萱不想再招惹他,聪明地闭上了嘴。
车子又开了一段路途,只听后面传来一阵刺耳的车笛声。闵六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
白蓉萱道,“怎么回事?我们挡人家的路了嘛?”
闵六道,“不是,冲我来的!东子!”
司机应了一声,立刻加快了车速,毫无准备的白蓉萱自然而然地向后倒去,要不是闵六好心地用胳膊拦了一下,她的脑袋就要重重地磕在后面的椅背上了。
白蓉萱回过头,顺着后车窗向外看去,只见几个刺眼的大灯明晃晃地向他们扫来,少说也有三四辆车紧追不舍地后面穷追猛打。
白蓉萱震惊地看向了闵六,“这是什么人?”
闵六没有回话,只是冷静地分析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司机东子猛踩油门,车子越开越快。
闵六道,“只要追上我们的人就好了,想必离得不远。”
现在的车里可只有白蓉萱和司机两个人。
甚至白蓉萱只能按半个人头算……什么忙帮不上,说不定还要跟着添乱。
闵六一时有些头大。
还是自己太大意了啊,没想到邢家的人还有胆子反抗。不过越是这样,越是危险,邢家已经被他逼到了悬崖绝境,既然敢拼死一搏,肯定已经将性命抛诸脑后了。
和一群亡命之徒博弈,那就不是单单靠聪明才智便能取胜的了。
闵六在心中暗暗计划着,脸上却并没怎么担心。
见他这样,白蓉萱也稍稍松了口气。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阵阵枪声,噼里啪啦一阵响亮,宛如过年时的鞭炮在耳边炸裂开来。
闵六想也没想地将白蓉萱的脑袋按了下来。
“妈的,真是小瞧了,居然还能搞到枪。”闵六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低沉着嗓音吩咐道,“东子,把车给我开到最快!”
司机东子应了一声,“六爷放心,我一定把他们甩开。”
白蓉萱紧张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将整个人缩成一个团。
闵六嘲讽道,“没出息,这点儿阵仗就怕成了这样,要是让你看到杀人,还不得尿裤子?”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白蓉萱生气地质问道,“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闵六明显一愣,“咦,你看到了?”
白蓉萱道,“你招惹了什么人?他们该不会真的要取你的性命吧?”
生死攸关之际,闵六微微笑了起来,“怎么?怕了?”
能不怕吗?
白蓉萱咬紧牙关道,“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要是这个时候就死了,我一定会死不瞑目,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闵六道,“你讲不讲理,跟我有什么关系?要算账,你去找后面的人啊,干吗来找我?”
白蓉萱道,“你不去招惹人家,怎么会遭遇追杀?”
闵六道,“谁招惹了,明明是他们先惹得我。”
都这个时候了,两个人居然还能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若是被别人看到了,只怕会觉得这画面有些匪夷所思。
车速奇快,风驰电掣地向前突飞猛进,就在闵六以为即将甩开邢家的时候,只听司机东子忽然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头一垂,便歪头死在了方向盘上。车子骤然失控,直接向山坡下滚去。
白蓉萱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甚至来不及反应,人便被闵六抱在了怀里。
最终哐当一声,车子在山沟下停了下来。白蓉萱被摔得昏昏沉沉,胸口一阵恶心,差点儿当场吐出来。闵六最先反应过来,一脚踢开了车门,“快下车。”也不等白蓉萱反应,先把她连推带踹的拥了出来。
白蓉萱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打了个滚,一阵剧烈的痛意立刻席卷了全身。
她的后背好像受伤了。
闵六也随即钻了出来,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腹,压低了声音对白蓉萱道,“快走,被邢家人追到就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白蓉萱注意到他捂着小腹的指缝间泊泊地流着鲜血,“六叔,您受伤了?”
闵六道,“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走。”
说罢,拉着白蓉萱便往树丛里跑去。
第一千八十章·逃命
大雨倾盆而下,白蓉萱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刻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只能麻木地被闵六带着向前跑。她脚下一个趔趄,人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闵六被她带的身子一晃,顿时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哎呀一声。
白蓉萱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闵六咬着牙道,“你能不能小心点?”
四周乌漆嘛黑的,地上又尽是草根烂树皮,白蓉萱怎么看得清?
何况她现在如在梦里,脑袋都是不清醒的,又怕又慌张,根本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闵六忍着痛继续摸黑前行,好在邢家的人即便弃车从山坡上追下来也需要一段路,总算给两人争取了一点逃命的时间。
两个人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没跑一会儿白蓉萱便有些体力不支了。四周空旷无边,因是早春,地里的庄稼才刚刚播种,甚至连个躲避的地方也没有。
白蓉萱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闵六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个时候哭什么?逃命要紧!”
又不是她想哭的,这不是被吓得吗?
闵六腹部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的刺痛,脚步也越来越虚,感觉很快便要使不出力气了。
他趁着这个机会道,“一会儿若是我跑不动了,你就把我丢在路边,赶紧找个地方藏身,想办法跟我们的人会和……”
白蓉萱吓得瞪大了眼睛,“那……那你怎么办?”
闵六淡定地道,“你放心好了,对于那些人来说,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他们不会要我的命,只是要受点儿罪罢了。”
白蓉萱道,“不行!那我更不能把你丢下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跟着你的。”
闵六脸色苍白,无语地道,“现在可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我让你走你就赶紧走,人家对我客气,对你可未必!到时候真丢了小命,你可就彻底完了。先前不是还跟我嚷嚷着有事情没做完吗?可别耽误了正经事……”
白蓉萱的心里更着急了,“那不行!一起出来的,我就要平安把你带回去。”
闵六道,“我可是你的长辈,你敢不听我的话?”
白蓉萱道,“我年纪还比你大呢!”
闵六翻了个白眼。
跟这种死心眼掰扯不明白!
闵六道,“那你将来后悔了可别怪我。”
两个人说着话,脚上却不敢有丝毫的停歇,又跑出一段距离后,远远的已能听到后面的追兵声音,“这里有脚印!应该是往这边走的!”
不好!
闵六暗暗着急。这大雨天的,草地上泥泞成了一片,两个人一路跑来的脚印清晰可见,追兵循着足迹追上来,他俩就算跑到天边去,也保准能给揪回来。
闵六灵机一动,“走!你扶着我往山坡上跑。”
“啥?”白蓉萱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往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走吗?”
闵六道,“我让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哪那么多废话?”
白蓉萱自知不如他聪明,索性也不争辩,扶着他亦步亦趋地向山坡上走去。
闵六的腹部受伤不轻,根本使不上劲儿,半个身子都压在了白蓉萱的肩上。虽然他年轻身子单薄,但白蓉萱毕竟只是个女孩子,走了没多远便有些吃不消了。
闵六道,“要不你把我放下,自己先上去吧。”
白蓉萱咬了咬牙,“不用!我能坚持得住……”
真是个一根筋,这与坚持有什么关系啊?
闵六道,“再这么下去,你和我都跑不了。”
白蓉萱本就吃力,听他在耳边一个劲儿地磨叨,便有些心烦意乱地道,“你能不能闭上嘴?少说几句成不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在闵六面前说话呢。
闵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忘记了发火和生气。
雨越下越大,浇得人睁不开眼睛。白蓉萱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每一步都如同灌了铅一般。就这样跌跌撞撞摸爬滚打的爬上了坡,刚准备松一口气,一直没有说话的闵六软软地栽倒在了路边。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连忙弯下身子,“六叔,您……您这是怎么了?”
闵六哼唧了一声,“没事儿,腹部的伤口疼得有些厉害。”
“我看看。”白蓉萱扒开闵六的手,凑近了一看,只见闵六的小腹上被车窗的玻璃划开了好长一道口子,甚至还有两块碎玻璃夹在肉缝中。
闵六显然也察觉到了,他咬着牙道,“现在顾不上这些,咱们赶紧走,邢家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白蓉萱搀扶起他,望着黑暗的道路犹豫不决地道,“我们往那边走?”
闵六虚弱地道,“往回走,往白家庙的方向走。”
白家庙?
白蓉萱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何况又是这种六神无主的时候,听了闵六的吩咐,她立刻振作了精神,扶着闵六沿路快步而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雨势渐弱,闵六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坑,白蓉萱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她有些担心地把手凑到了闵六的鼻子下,闵六忽然道,“放心吧,没死呢……”
白蓉萱松了口气,“那您怎么不说话?”
闵六道,“咱们家治少爷可真难伺候,说话也不行,不说话也不行,刚刚不是你让我少说几句的吗?”
白蓉萱轻声道,“那您好歹偶尔出个声,让我知道您还活着呀。”
闵六道,“就是一个刀口而已,又没有命中要害,只是血流得有些多,要是再不找个地方缝合处置一下,怕是要把血流干了。”
这么严重?
白蓉萱惊慌失措地道,“那怎么办?是荒郊野岭的,怎么给您处置才好?”
闵六道,“你肯定不成,非把我活活治死了不可。”
白蓉萱道,“您能不能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闵六微微一笑,“胆小鬼,这就害怕了。”
两个人走了一阵路,后面忽然闪过一抹亮光。
白蓉萱哎哟一声,“肯定是他们追上来了。”
闵六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身子,两个人一齐扑倒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别出声!”闵六在白蓉萱的耳边低声叮嘱道。
白蓉萱自然不敢声张。
车子飞快地开了过来。
闵六抬头一看,顿时眼睛一亮,“是自己人!”
他急忙站起身,向着车窗招了招手,可车速极快,转瞬便从他的眼前开了过去。
白蓉萱失望地道,“咱们快追上去。”
闵六道,“不用,咱们就在这里等吧。既然是自己人开过去了,那邢家的人肯定已经被解决了,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危险。”
他彻底放松了下来。可他本就虚弱,这样一来更是直接昏在了白蓉萱的怀里。
白蓉萱呼唤了几次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好在那辆车很快便开了回来,见到路边的白蓉萱和闵六后,从车上跳下来几个男人。当先一人便是谭龙,随后是他的双胞胎弟弟谭虎。两个人见闵六脸色苍白生死不明地靠在白蓉萱的腿上,心惊胆战地凑了上来,“六爷,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