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十一章·讥讽
白玲珑见到他脸上的笑意,高兴地道,“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我能不能喝有什么重要?”
管泊舟见她事事为自己考虑,心中更是愧疚。
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却偏偏从她这里得到了这么多……
管泊舟低声道,“玲珑,你其实真的不需要对我这么好。”
白玲珑道,“对谁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若是真能感受得到,以后对我好些便是了。”
管泊舟实在不是个善于拒绝别人的人。
话到了嘴边,可看到白玲珑那副卑微的模样,他又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说出口了。
两人正说着,店内再次来了客人。
白玲珑抬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管泊舟见状也望过去,没想到来的却是个熟人。
郁从筠穿着笔挺的西装,鼻梁上架着斯文的眼镜,一扫到管泊舟的身影,立刻便笑着走了过来,“哎哟,你怎么在这里?”
管泊舟起身道,“我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哪里去不得?倒是你,这个时间不忙正事,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郁从筠笑着道,“好啊!我在政府部门里有你大哥时常盯着,那真是半点儿小差也不敢开,好容易得了个空跑出来,居然又被你监视,不管我怎么跑,好像都飞不出你们兄弟俩的手掌心似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管泊舟笑着没有还嘴。
一旁的白玲珑却极不喜欢他的话,“谁监视你了?也不问问自己配不配?这里可是我们先来的,你一个后进门的,还敢大言不惭,真是笑死人了。”
郁从筠闻声仿佛刚注意到她似的,“原来是白家的大小姐,远远的也看不真切,我当是谁呢。您还真如传言说得一般,只要有泊舟的地方,必定就有你白家大小姐的身影,简直就是属穆桂英的,阵阵落不下。”
白玲珑气得脸色发红,“什么传言?分明都是你乱说出去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郁从筠笑嘻嘻地道,“白家大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哪只耳朵听到我出去乱说话了,这样冤枉人,死后到了阴曹地府,可是要被拔舌头的。”
白玲珑呸了他一声,“你先顾好自己吧!十几个长舌妇聚在一起也不如你一人,亏你还是爷们呢。”
管泊舟在一旁十分无奈。
郁从筠和白玲珑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大的仇,只要是他们两个能碰上的场合,必定要争论个没完。而且两个人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郁从筠微笑着道,“听白家大小姐这口气,好像总跟长舌妇混迹在一起,所以才能对她们了解得比旁人更通透一些。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道白家大小姐和她们待在一起时,都说些什么取乐呢?”
如果要白玲珑在上海滩选出一个最讨厌最不想见到的人,她会想也不想的说出郁从筠的名字。
这家伙,天生就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贱嘴。
白玲珑咬着牙道,“还能说什么,就说说郁公子不阴不阳的气质,放眼整个上海滩,那也是独一份儿了。要我说,你不去戏班子唱旦角,那可真是可惜了。”
言下之意便是郁从筠没有男子汉气概。
郁从筠最厌恶别人这样形容自己了。
他脸上的笑容一僵,冷冷地道,“是吗?没想到白家大小姐还有这样的眼光!什么时候白家不做正经生意改开戏班子,我一定去拜师学艺,好好的学一门手艺,将来也能养家糊口求个生存。”
正经人家谁会开戏班子?都是些活不下去走江湖的人。
人分三六九等,上九流下九流,这戏子便是最底层的人,常常会被人轻视看不起。如今白家蒸蒸日上气势如虹,郁从筠这样说,分明就是诅咒白家的未来和前景。
白玲珑啪地一拍桌子,生气地道,“姓郁的,你说得什么狗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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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从筠就等着她被激怒,见状立刻笑着道,“怎么了?我这么好的旦角投奔到你家,这可是高看了你们白家一眼,寻常人家想要我,我还不肯去呢。”
白玲珑气得满脸通红,“你这辈子也就这点儿出息了,牙尖嘴利,和个女人逞口舌之快,没了郁家,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可谓是戳到了郁从筠的痛处。
试问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想靠自己拼一片天地出来?郁从筠也有自己的抱负和熊熊斗志,可最终却也只能依从家里的安排,走上自己最不想走的道路。
这本是无可奈何的选择,就仿佛一道伤疤,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不愿被人提起和发现。
没想到白玲珑却想也没想的道破了。
管泊舟立刻道,“玲珑,不许胡说!”
白玲珑只是冷笑,“怎么了?我说得难道不对?”
郁从筠黑着脸道,“是啊,离了郁家我自然什么都不是。不过既然提到这一茬,我正好也想问问您,离开了白家,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呢?大家都是一样的立场,您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白玲珑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管泊舟连忙出面做和事佬,“好了好了,怎么说起这些来了?都少说几句成不成?”
郁从筠的失态转瞬即止,他闻声立刻笑着道,“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我不过是和白大小姐开几句玩笑罢了,你这么正儿巴经的,反倒弄得我们俩尴尬。”
白玲珑却知道郁从筠的话根本就不是开玩笑。
她冷笑着侧过脸,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郁从筠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对管泊舟道,“只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正事。我来这里是约了人,先不跟你说了,回头咱们再单聊。你也好久没有见到周郴了吧?到时候我做东,咱们三个好好聚一聚。”
管泊舟道,“阿郴从老家回来了吗?”
“早就回来了。”郁从筠道,“只不过当时刚巧你跑去了南京,便没有见到面。”
管泊舟道,“那敢情好。”
郁从筠又客气地对白玲珑道,“白大小姐,我先走了。”
白玲珑哼了一声,对他的话全不理会。
郁从筠也没有往心里去,由服务生领着去了别的位置。
管泊舟见白玲珑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便提议道,“咖啡也喝了,咱们走吧。”
白玲珑想也没想的站了起来,“好呀,正好不想在这里待。好好的心情,都被只疯狗给搞坏了。”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管泊舟又去跟郁从筠打了声招呼。
郁从筠笑着道,“泊舟,你将来要真娶了她做老婆,那可有你受得了。”
管泊舟道,“胡说什么呢。”
郁从筠道,“但愿是我胡说,可要是真成了现实,我一定要去城隍庙给你点盏平安灯才行。”
管泊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出了门。
第一千五十二章·布局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白玲珑便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道,“你和他哪有那么多话要说?每次见了我都像个闷葫芦似的,问十句能答三句就不错了,和他倒是投缘得很,要不是顾念着我,怕是要说到夜里去了吧?”
女人吃起醋来可是非常麻烦的。
管泊舟连忙道,“只是许久没有见过从筠了,自然要多问候几句。走吧,我送你回家。”
白玲珑脾气虽然不好,但面对管泊舟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哄好。她闻声顿时舒坦了许多,笑着道,“还送我做什么?你又没有带车出来,送完了我,不是还要去政府办事吗?这样好了,我直接送你去那里,然后再一个人回家好了。”
管泊舟道,“不用,我先送你,哪有让你送的道理。”
白玲珑笑着道,“你和我争什么?就听我的安排吧。”
说着便将管泊舟推进了车子里。
管泊舟拗不过她,最终也只能同意。
郁从筠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看到管泊舟和白玲珑双双离去,这才忍不住冷冷地抽动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来。
泊舟这个人啊……只要在女人面前,就什么狠话也说不出来。像他这样的性子,即便仗着曾绍权这个雷打不动的靠山,终究也是办不成大事的。
郁从筠想到了前些日子成都的姚培源起兵之事。
虽然最终事情在姚培源醒来后得以快速解决,迅速的让人瞠目结舌,可也不得不佩服姚培源的当机立断——他亲自致信向曾绍权道歉,字里行间都是自己管教不利,儿子不成器,中间又产生了极大的误会,这才让儿子冲动之下做了错事,待事态稳定下来之后,他会亲自到南京向曾绍权负荆请罪。
至于儿子的处置,却是半句也没有提。
随着川军的退出,南京城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不论曾绍权在这件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而他心中又作何感想,这一出战事总算是平定下来。
姚培源手握重军,是个不能轻易得罪的角色,事情已经这样了,曾绍权还能说什么?只能大度地表示没关系,还要好好安抚一番,以示自己博大的胸怀。
不过经此一事,曾绍权只怕也会重新布局。管泊舟会安排到哪里,直接昭示着他的野心,不少人都在盯着他的下一步动作。曾绍权城府极深,也算沉得住气,居然到现在仍没有任何风声流露出来,南京郁家那边也觉得奇怪,先前还特意致电,让郁从筠多与管泊舟走动,最好能从他的嘴里探出口风。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着曾绍权的布局改变,郁家自然也要见风转舵有所行动,何况盯着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一旦稍晚半步,等被人抢了先机,只怕会影响整个家族的命运。
可郁从筠骨子也带着几分清高自傲,他和管泊舟既是同窗又是好友,才不愿意屈膝去向他探话。即便这些日子家里人一直在催他,可他却始终不为所动。只是谁也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里碰到。
郁从筠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思量起来。
随着推门声的传来,郁从筠果断地睁开眼。
他等的客人到了。
白玲珑将管泊舟送到了政府办公楼的正门前,又不放心地提醒道,“一会儿见了泊远哥,千万要和他心平气和的好好说话,别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管泊舟淡定地表示道,“只要他不来惹我,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白玲珑轻轻叹了口气。
管泊舟啊……性子还是太拗了些。
司机替管泊舟打开了车门。
管泊舟向白玲珑道,“我走了,谢谢你送我。”
白玲珑喜笑颜开地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只是今天逛得不尽兴,回头得了空,你再好好陪我。”
管泊舟微微一笑,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在车下向白玲珑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向政府大门走去。
门前的卫兵都是管泊远手下的亲兵,自然也认得管家的二少爷,行了军礼后便果断放行,没有任何阻拦。
白玲珑见管泊舟步履轻松的走了进去,这才放心地吩咐道,“走吧,回家去。”
司机得了吩咐,自然只有专心开车的份儿。
白玲珑一想到郁从筠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好好的心情都被搞坏了,一路上再也没有吭声。车子回到白家新建的别墅,绕过花园停在了大门口。
早有小厮迎上前,替白玲珑打开了车门。
白玲珑昂首挺胸的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向屋内走去。
宽敞的客厅里安静异常,只有几个年长的老妈子轻手轻脚的打扫着卫生。白玲珑问道,“我妈呢?”
老妈子赶忙回答道,“大小姐回来了?太太在后边打麻将呢。”
“又打?”白玲珑皱了皱眉,“好大的牌瘾,什么意思呢?”
老妈子不敢多说,笑着低下头去。
白玲珑头也不回的上了楼梯,直奔二楼自己的房间而去。
作为蔡二太太最珍视的女儿,她的房间自然也是最好的。不但宽敞明亮,而且装饰的极其华丽,屋子里的每一样陈设都价格连城,甚至窗帘和幔帐都是从国外定制回来的,费用着实不低。
白玲珑一进门,立刻便甩掉了脚上的鞋子。听到声音的丫鬟急忙追上来,小心地递上拖鞋。另有丫鬟送来了茶水,白玲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不渴。她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坐下来,盯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看了又看。
倒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花样有些特别,看着就像是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似的。
若是换做平时,白玲珑看也不会看一眼,但这是管泊舟选的,那意义便大为不同。
想到管泊舟英俊的眉眼,白玲珑笑得格外舒心,一上午的疲惫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得到消息的白宝珊也匆匆赶了过来,“大姐,你回来了。”
白玲珑看了她一眼,立刻显摆的将戒指展示给她看,“怎么样,漂亮吗?”
与管泊舟同车出门,心情又这么好……最会看人脸色的白宝珊立刻便明白过来。她故作惊喜地道,“哎呀,真好看,是管二爷送您的?”
白玲珑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不是,我自己买的,不过是泊舟亲自帮我选的样式。”
白宝珊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补救般地说道,“管二爷的眼光真是不错,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配上大姐的纤纤玉指,就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我看下面再有舞会,您不妨就带着它出席好了。要是有人问起,您就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正好让那些对管二爷不安好心的莺莺燕燕心里有个数,谁才是未来正儿八经的管夫人!”
这番话简直就像是专门说给白玲珑听的。
白玲珑闻声高兴地道,“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这么宣扬出去,泊舟不会不高兴吧?”
白宝珊道,“怎么会呢?他若是不高兴,就不会帮你选戒指了。现如今的男人都神气的什么似的,哪会做这种事呀!”
白玲珑点了点头,“这倒是真话,泊舟和那些男子,可不一样……”
第一千五十三章·虚情
情人眼里出西施。
何况又是被白玲珑看中的男人呢?
白宝珊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还以为起码要吃过晚饭才到家呢。”
白玲珑失望地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偏偏泊舟下午还有其他的事。”像是要证明自己在管泊舟心中的地位似的,她特意补充道,“是泊远哥要见他,可这是推不得的,即便我心里不愿意,可又能说什么呢?”
白宝珊心中一阵冷笑。
管泊舟对你压根就没这个心意,这是整个上海滩都知道的事情。白家的大小姐白玲珑却飞蛾扑火般的围着人家不放,已经快成为一桩笑谈了。偏偏她自己还不知道,以为全天下只有她最聪明,别人都是傻子似的。
白宝珊面容平静地道,“大姐这么做是对的,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管二爷难做,要是他们兄弟间起了嫌隙,你这个做弟妹的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弟妹……
白玲珑心情更好了,她笑着道,“这还用你教,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她自小便与白宝珊一同长大,白宝珊又是个擅长揣摩人心之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都能说到正点儿上,白玲珑自然愿意亲近她。两个人虽然名义上是姐妹,但相处的方式却更像是主仆,白宝珊十六岁之前,一直都像个大丫鬟似的服侍着白玲珑的衣食起居,甚至夜里还要陪床,免得晚上白玲珑有个什么需要,身边没有近身的人照顾。
一直到十六岁之后,蔡二太太见她们母女实在是懂事听话,这才做主让白宝珊有了自己的屋子,也不用再做大丫鬟的事情了。
但白宝珊却是个拎得清的,头脑清醒得很,仍旧本本分分地留在白玲珑身边,事事尽心尽力,蔡二太太见了只会更喜欢,连贵姨娘也跟着沾了光,被免去了晨昏定省的请安。要知道蔡二太太最会在请安一事上做文章,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姨娘们在外面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再大的脾气也慢慢消磨干净了。香姨娘脚上的冻疮直到今日还会发作,痒得她根本受不了。
白玲珑继续道,“不过依你看,泊远哥哥会娶个什么样的人做老婆?毕竟将来是要做妯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顾念着彼此的脸面才好,他要是娶了苏成先的女儿,我们可一定相处不来!”
白宝珊差点儿绷不住,直接冷笑出声。
这可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是谁给你的勇气,居然觉得自己真能嫁给管泊舟?
白宝珊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道,“苏家怕是不太可能,苏成先也不是第一次和管大爷说这件事了,且不说管大爷自己看不看得上,那管夫人便是一道坎,苏家肯定是过不去的。”
提起管夫人,白玲珑又是一阵气闷,“你不说这个还好,说起管夫人,我的心里也觉得怕。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我,她该不会在我和泊舟的事情上横插一手吧?”
白宝珊虚情假意地安慰道,“那怎么会呢?您和苏家小姐可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哪有什么可比性呀!管夫人身为母亲,自然是希望儿子好的,苏家能有什么帮助?不拖后腿都是好的,苏成先有这样的打算,不也是看中了管大爷的地位,想要借势一用吗?管夫人看不上苏家,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别说是她,当初苏家还厚着脸皮想与咱们家结亲呢,您忘了太太是怎么拒绝的了?”
想到当初的事情,白玲珑笑了起来。
蔡二太太可不会管什么情面,拒绝人的时候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苏家在她这里能讨到什么好?
白玲珑道,“苏家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就叫自取其辱,也怨不得旁人。”
白宝珊道,“但您就不一样了。身为白家二房嫡出的大小姐,背后的娘家富可敌国,管二爷要是真娶了您,要金有金,要银有银,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如今还有钱办不了的事儿吗?管二爷有了白家的支持,那便如虎添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放着这么好的亲事,管夫人怎么会不答应呢?简直是求都求不来的,打着灯笼都难找。这就是您自己个儿愿意,要不然太太还未必会松口呢。”
白玲珑笑着道,“泊舟也是很好看的,妈怎么会不愿意?”
白宝珊道,“您是她的掌上明珠,就算这世上最出色的男子来求亲,太太也未必答应。”
白玲珑被她捧得飘飘然,心情大佳,主动开了首饰盒,“自己去捡两样拿回去戴,只当是我送你的。”
白宝珊又惊又喜,“这怎么敢当?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好要大姐的赏赐?”
白玲珑直接将她推了过去,“让你选你就选,什么时候跟我也客气起来?我最近都戴着这枚戒指,别的什么也不戴了。”
白宝珊依言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枚不起眼的戒指和一对珍珠耳环。
白玲珑看也没看,兴奋地拉着她的手道,“哥哥呢,回来了没有?”
白宝珊摇了摇头,“没有,这几日总是回来得很晚,您找他有事?”
白玲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换辆车,要和他商量呢。”
这还不算要紧事?
现如今有些人家连白米都吃不起,可她却张口便要换车,一副没有饱受过疾苦的模样。
白宝珊诧异地问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车?”
白玲珑道,“前些天我看六叔换了一辆车,漆面又黑又亮,漂亮得不得了。我现在坐的这一辆,还是哥哥淘汰下来的呢,又和苏家的一个牌子,出门常被人认错,我可不想被人认成是苏家的人。”
就这么点儿理由……
白宝珊觉得她任性得已经有些过分了。
白宝珊道,“那您跟哥哥商量什么,得去找六叔呀。”
白玲珑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哥哥不点头,就算六叔答应了也没用呀。”
白宝珊笑着道,“哥哥最疼您了,只要是您的意思,他就没有不答应的。您只管去和他说,他才不忍心拒绝您呢。”
白玲珑道,“这倒是。只是连他的影子也抓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白宝珊替她出谋划策,“要不然今天晚点睡,总能拦得住他的。”
“也好。”白玲珑道,“只是我走了一天有些累,要不你帮我盯着,等哥哥回来立刻就来叫醒我!”
白宝珊就知道她会这样安排。
好像她生来就是做这些的似的。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白宝珊微笑着道,“行啊!反正我也睡得晚。”
白玲珑见她答应,高兴地道,“那就这么定了。”
白宝珊缓缓退出了她的房间,随着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白宝珊脸上的笑意也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要逃离这个家!
越快越好!
第一千五十四章·闲事
白蓉萱一路顺畅地回到了白家,一进门便先赶去见了闵老夫人。
闵老夫人正在画画,见她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画笔道,“怎么样,都还顺利吗?”
白蓉萱笑着道,“自然是顺利的,则大伯父让我回来跟您商量,等日子确定下来之后,再派人去通知一声,他那边自会有安排的。”
闵老夫人闻声点了点头,“那他有没有说,到时候会让谁陪你一同去?”
白蓉萱道,“说是让小叔和朗哥陪我去,尧哥若是有空也会作陪。”
闵老夫人满意地道,“这样的安排很好,元智是长辈,朗哥和你差不了几岁,即有人帮着安排,又有人陪你做伴,还是他想得周到。”
白蓉萱道,“中午的饭也是在那边吃的,则大伯母亲自下了厨。”
“是吗?”闵老夫人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如今白家也不剩多少口人了,你和他们走得近一些,总是有好处的。”
白蓉萱猜不透闵老夫人这番话的用意,不过还是答应道,“是,我一定会和外长房好好相处的。”
闵老夫人道,“你累了一天,回去歇息吧。”
白蓉萱起身告辞。
等她出了门,闵老夫人才叫来了大丫鬟玳瑁,“最近这几日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玳瑁摇了摇头,“没听到动静,老夫人需要我去打听一下吗?”
闵老夫人摇了摇头,“不用,我就是觉得奇怪。二房可不是能吃亏的人,上次在治哥这里折了面子,怎么也不想着找回场子?反常必妖,我就怕他们安分不了太久,后面还有其他的手段,总要提前防备才好。”
四个大丫鬟里,玳瑁的年纪最长,也是唯一一个嫁了人的。她梳着妇人头,闻声不解地问道,“老夫人,您对治少爷的事情怎么如此上心?他虽住在栖子堂,但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你事事为他思虑,可别被利用了才好。”
她有这样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这个白修治看着单薄瘦小,办事却滴水不漏,在闵老夫人这里更是行规蹈矩,半点儿差错也没有。要知道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怀疑。要么他就是聪明得过了头,要么就是在暗中算计闵老夫人,无论哪一点,都让玳瑁不得不紧张起来。
闵老夫人被问得一愣,“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孩子与我挺投缘的。你若非要我说出他哪里好,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出来。他没有父母庇护,如今的情况实在是凶险,稍有不稳就会万劫不复。毕竟是三房的独苗,他若是倒下了,三房就真成了二房的囊中之物,不但便宜了他们,二房势大,对闵家也是个隐藏的祸患。不管出于哪种目的,我都该保护治哥才是。”
玳瑁道,“我看治少爷也是个精明人,脑袋里有算计的,二房在他这里未必真能讨到什么好处。”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人自然是好的,只是太单纯了些,阅历远远不够,睿哥想要算计他还是十拿九稳的。何况二房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我若不帮忙盯着点儿,治哥还不得像饺子一样被人吞到肚子里?”
玳瑁道,“可您也太操心了些,六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心疼的。反正最近天气好,立雪堂那边也该着手修缮起来了,这样入秋时怎么也能住人了。治少爷再怎么说也是三房的人,总不能一直窝在咱们栖子堂呀。等他接手了家业,到时候管事掌柜们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
闵老夫人一想也对,“你的话也不无道理……”
玳瑁继续道,“修缮的事您能不插手,最好也不要插手了。毕竟是治少爷自己住的,还是得让他看着办,哪增哪减得随了他的心意才是,要不然住得不安心,将来也麻烦。如今立雪堂那边管园子的不是陶清吗?我看他那个人老实本分,是个能信任的人,就让他去盯着好了。”
闵老夫人忍不住笑道,“你啊……就是不想让我多管闲事。”
玳瑁道,“我是怕您累着,回头六爷知道了,又该责怪我们不会照顾人了。”
闵老夫人道,“你只知道怕他,难道就不怕我?”
玳瑁道,“也不是怕,只要是对您好的,那我就得听着才行。”
闵老夫人道,“可就这样做撒手掌柜似乎也不合适。这样吧,等小六再过来的时候,我跟他商量商量,要是他能出面帮个忙,那可省去了很多麻烦。”
可六爷是个大忙人,哪有闲心去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啊?
玳瑁还欲再说,易嬷嬷和藿香走了进来。
玳瑁只好把话憋了回去。
闵老夫人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易嬷嬷笑着道,“在门前遇到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向藿香道,“家里怎么样?”
藿香的老子娘前些日子身子不好,装老衣裳都预备了下来,家里派了人接她回去,就怕看不到老娘最后一面,没想到藿香回到家里后,只住了一夜老娘便咽气了。她守过了头七,这才赶了回来。
藿香道,“多谢老夫人惦记,一切都好,事情也都安排妥当了。”
闵老夫人道,“难得回去一次,怎么也不在家多待几天?我这里有易嬷嬷和玳瑁几个,也不急在这一时。”
藿香道,“我在府中待得久了,回到家反而不自在,倒像是作客似的。老娘走的时候也没受什么罪,我心里也好受了许多,家里人也催我早些回来,哥哥就雇了马车把我送回来。”
闵老夫人道,“你折腾了一路,回去歇歇吧,明儿再来当值,今儿不用你。”
藿香知道闵老夫人是个菩萨心肠,也没有拒绝,感激地答应后退了出去。
闵老夫人又向易嬷嬷道,“怎么样?她怎么说?”
易嬷嬷道,“闵夫人能说什么,自然是答应的。只是临出门之前,又拉着我的手好一番交代,让您帮着多劝劝六爷,赶紧把大事定下来再说。”
闵老夫人闻声叹了口气,“她一个做母亲的都说不通,让我一个做姑姑的出什么头?小六是个有主意的人,我说一次两次也就行了,说得多了,不就和她一个样了吗?小六还不得见了我就跑?我膝下没有子女,到了这把年纪更是寂寞,小六常常来我这里坐坐,我看着他还能高兴些,要是连他也不来了,那我可怎么办?”
易嬷嬷道,“怎么会呢?六爷最是孝顺了。”
闵老夫人道,“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横插一手。何况小六才多大,这个时候成亲,也未必能合心意。将来两口子过不到一起去,闹得家宅不宁,那才是大事。”
易嬷嬷道,“这有什么,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的?闵家只有六爷一个男丁,他若是再不开枝散叶,闵家将来要靠谁支撑?我听闵夫人的意思,肯定是要给六爷纳妾的。”
第一千五十五章·不悦
闵老夫人闻声不悦地道,“她可真敢想?闵家可不是那随随便便的人家,上有古训,秉持守礼,你看看我弟弟,子嗣如此艰难,什么时候动过纳妾的心思?她既然心胸博大,当初怎么不做主给我弟弟纳几房妾室?到了儿子这儿倒是想得开了……”
易嬷嬷道,“闵夫人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谁让她只有六爷一个儿子呢。”
闵老夫人道,“这件事儿以后咱们就不跟着掺和了,让他们母子俩自己看着办吧。”
她多少有些不高兴。
易嬷嬷点了点头,“是。”
闵老夫人又道,“赶明儿把立雪堂的陶清给我叫来,我要问问他立雪堂的事。快要入夏了,修缮的事情也该着手安排了,要不等雨水下来,就不好破土动工了。”
易嬷嬷道,“行,您看我什么时候让他来比较合适?”
闵老夫人想了想,“怎么也要等治哥从祖坟回来再说。”
易嬷嬷遵从地答应下来。
闵老夫人遣退了众人,又开始画起画来。
白蓉萱一路回到了如意馆,芳姑姑和小圆迎了出来。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小圆和芳姑姑的关系变得格外融洽,芳姑姑拿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对她颇为照顾。
白蓉萱刚坐下来,小圆便倒了茶水送过来。
白蓉萱斯文地喝了一口。
芳姑姑道,“治少爷用过午饭了没有?”
白蓉萱点了点头,“用过了,在外长房吃的。”
芳姑姑道,“那您一定没吃饱,要不我让小厨房再给您准备一些?”
白蓉萱道,“你猜错了,我不但吃得很饱,而且还没出息的吃撑了,半路上下了马车,和吴介走了半晌才消食。”
在芳姑姑的眼中,白修治可不是这样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的人。
白蓉萱连忙道,“不信你问吴介。”
一旁站着的吴介笑着道,“则大太太十分热情,治少爷也不好推辞。”
原来是这样……
芳姑姑笑着道,“既然如此,等晚上就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爽口,免得您吃不下去。”
白蓉萱谢过了芳姑姑的贴心,又对她说起了外长房那边的安排。
芳姑姑道,“那就等闵老夫人把日子定下来再说吧,总之不会拖得太久,要不然传出去也不好。”
白蓉萱趁机向芳姑姑打听起了白家祖坟的事情。
芳姑姑道,“白家的祖坟在白家庙,这白家庙不是一间寺院,而是一个地名,很早之前还不叫这个名字,后来被白家买了下来,又供奉了宗祠,便被改成了白家庙。白家历代的先祖都葬在那边,有外族的人守着,靠白家的接济和祭田过日子,倒也安分守己,这些年一直本本分分的,从来没生过事端。”
白蓉萱道,“什么外族人?”
芳姑姑道,“其实说到底也是白家人,只是与咱们不在一条血脉上,连外房也不如,所以便称作外族人。如今白家在白家庙仍是大户,当地多数人都是姓白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宗祠怎么安在了那边?我以为会建在家里呢,逢年过节祭拜起来也方便。”
芳姑姑道,“您说的是祠堂,宗祠都是要建在祭田旁的。何况白家的祖坟位置是有讲究的,听说是清朝初年时请了风水高人定下来的,能保佑子嗣后代,家宅平安。”
白蓉萱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意。
若真是这么灵验,她的哥哥又怎么会死?
白蓉萱道,“原来是这样,那我父亲的墓……”
芳姑姑道,“三爷的墓也在白家庙,只是离白老太爷有些距离,并没有安排在他的脚下。”
一般来说,儿子的棺椁都会按照长幼次序下葬在父母的脚下,以便在死后仍能尽些孝心。
白蓉萱诧异地道,“为什么会这样?”
芳姑姑道,“我也不知道,这些事都是老太爷做主安排的。外面的人都猜测他这是心疼儿子早逝,不想让他死后还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想让他安心地转世投胎。至于大老爷……则是按规矩葬在了老太爷的身边。”
同样都是早逝的儿子,这待遇倒是天差地别。
白蓉萱道,“他这样安排,就不怕大太太那边不高兴?”
芳姑姑一愣,随后便道,“大太太倒是没说什么,自从大老爷去世之后,她的心思就都放在了大少爷的身上,别的事情倒也不怎么理会了。”
白蓉萱想到了史大太太那如枯树老根一般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芳姑姑叹着气道,“大太太这些年……着实艰难了些。要不是有大少爷做支撑,她怕是也坚持不下来。”
唐氏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哥哥的死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她的打击都是如此之大。
不管如何,这一世母亲终究是挺了过来,没有重蹈覆辙。
白蓉萱不再多说,喝过了茶,由小圆服侍着换了衣服。
小圆悄悄地对白蓉萱道,“您放心吧,我虽然和芳姑姑交好,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我心里是明白的。”
白蓉萱听着一怔。
这才几天,小圆就已经懂得了这些大人的圆滑世故。
白蓉萱有些心疼地道,“芳姑姑待你一片真诚,你只要不把我的秘密说出来,倒是可以和她实心交好。”
小圆笑着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说的。”
白蓉萱被吓了一跳,“胡说什么呢?别说这些死啊活啊的,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小圆收好了白蓉萱的衣服,又问道,“咱们都来上海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是没有杭州的消息?”
是啊……
白蓉萱也觉得奇怪。
按道理自己送回去的信儿应该已经到了呀。
真是念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一早,闵老夫人便派连翘将唐家的来信送了过来。
白蓉萱请连翘进来喝杯茶,连翘却说什么都不肯,“就这几步路,喝什么茶呀?要是治少爷信得过,吩咐我去杭州送消息还差不多。”
白蓉萱笑着应付了几句,让芳姑姑送她出了门。
路上连翘忍不住道,“姑姑,治少爷回来有日子了,如意馆也该添些人手了,要不然全靠你一个人支撑着,再麻利的人也累坏了。”
芳姑姑道,“还得问过治少爷的意思才能定夺。”
连翘不再多言,笑着告辞。
白蓉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
是唐崧舟的字。
唐崧舟在信中告诉她,得知她平安抵达上海,家里的人都很高兴,让她一切保重,事事以自己为先,不用惦记家中。
简单的让人觉得他是在应付一个陌生人。
白蓉萱看了两遍,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能理解舅舅的良苦用心。
这封信到达上海之后,还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最终才能落在她的手里。一旦在信里写了别的,被人看到便是一场灾难。
白蓉萱松了口气,开始给舅舅写回信。
她有样学样。用非常客气的口吻感谢了舅舅,又关心了唐老夫人和唐氏的身子,末了还不忘说了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之类的话。
白蓉萱写好了信,交给吴介送到府中的管事手里,请他们帮着寄出去。
吴介拿着信匆匆而去。
第一千五十六章·苹果
白蓉萱却微微有些失落。
有太多的心里话想要跟家人倾诉,可此刻却不是最佳时机。
白蓉萱克制着内心的情绪,轻轻地吸了几口气,尽量保持着平静。
吴介很快便走了回来,“信交给了易嬷嬷,她说一定帮您尽快送出去,不会耽误事儿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却仍旧十分失望。
出门这么多天,她实在太思念家中的亲人了。
祖母……母亲……舅母……学茹……
想到这里,白蓉萱又拿出舅舅的信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不自觉的湿了眼眶。
芳姑姑见状,上前道,“治少爷,刚刚连翘还与我说呢,咱们如意馆的下人实在太少了,立雪堂那边又都是上了年纪的,您看要不要与闵老夫人商量,再进几个下人?到时候跑腿送信的活,也不用辛苦吴介折腾了。”
她想挑个话头,顺势让白蓉萱分心想想别的事情,免得心里难受。
吴介忙道,“这本是我该干的事,一点儿都不辛苦。”
白蓉萱想了想,“等给父亲扫墓回来之后,我再找机会与老夫人商量。就算是进人,也要找些知根知底的,最好是过去在三房待过的子女亲戚,这样用起来也安心。”
芳姑姑见她想得十分周到,笑着道,“如此更好了,要是这样安排的话,还得问问陶清才行,这些年一直都是他守着立雪堂,没有比他更清楚三房情况的了。”
白蓉萱道,“等我从白家庙回来再说吧。”
芳姑姑点头答应了下来。
闵老夫人那边很快便定了日子,三天后启程,赶在三月二十四扫墓祭祖。
易嬷嬷亲自来送消息,“老夫人翻了一上午的黄历,最后才选了这么个日子。治少爷看看合不合适,若是觉得不妥当,再换就是了。”
既然是闵老夫人选的,白蓉萱自然没有异议,“那就这一天好了,我也不太懂日程上的学问。”
她连黄历怎么看都不知道。
易嬷嬷很是高兴,“白家庙离上海几十公里的路呢,就算是坐了小轿车也得大半天的路程,若是改坐马车,路上还要歇一夜,老夫人已经跟闵家说了,让他们帮着出一辆车,这样一来一回的也能少遭些罪。”
闵家?那不是要惊动闵六爷吗?
白蓉萱大吃一惊,“不……不用这么麻烦吧?”
易嬷嬷道,“有什么可麻烦的。这也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归根结底还是心疼您呀。您放心好了,闵家有好几辆小轿车呢,老夫人要用,就算是六爷这点儿面子还要给的。”
白蓉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易嬷嬷只当她是太过激动,安抚了两句,这才起身告辞。
白蓉萱愁眉不展。
芳姑姑见状道,“治少爷,您是不想和闵家走得太近吗?”
被看出来了吗?
白蓉萱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付出就有回报,总不能一直受着闵家的好而无动于衷吧?等将来要回馈人家的时候,你让我拿什么还?”
芳姑姑道,“不会吧?闵家什么也不缺,能用着您什么?”
白蓉萱却道,“越是这样,才越是更让人担心。他们不张嘴则罢,但凡张嘴,必是十分麻烦的事,偏偏授人以柄,又不能拒绝,到时候可怎么办才好?”
芳姑姑觉得白蓉萱有些杞人忧天了。
不过有这样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她微笑着安慰道,“白家势弱,您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只是有老夫人出面,那便又不一样。她老人家有这样的安排,也是爱惜您,要是这个时候您出面拒绝,反倒回了老夫人的脸面。好在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天天都有,只占这一次便宜,想必闵家那边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但愿如此吧!
白蓉萱长长地叹了口气,显得十分郁闷。
芳姑姑只好道,“既然日子定下来了,您也赶紧给外长房送消息吧,那边还要着手准备呢。”
白蓉萱叫来了吴介,让他去一趟外长房。
吴介答应下来,利落地出了门。
吴介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筐苹果。吴介道,“这是出门前则大太太让人送来的,我怎么推辞都推辞不过,最终只能抱回来了。则大太太说这苹果异常的甜脆,让您每顿饭后都吃一个,对身体有好处。”
白蓉萱问道,“只给了一筐吗?老夫人那边有没有?”
吴介摇了摇头,“不知道有没有单独送,反正只给了我一筐,则大太太也没提老夫人。”
白蓉萱道,“赶紧把苹果分出半筐来,让芳姑姑给老夫人送过去。”
芳姑姑道,“老夫人那边要什么没有?不会缺这半筐苹果的,您又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白蓉萱道,“她有,那是她的。这是我给的,又不一样。如今我住在栖子堂,事事都要老夫人帮着操心照顾,有什么好东西,孝顺她也是应该的。”
芳姑姑会意,送了半筐苹果给吟风馆。
闵老夫人从小书房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花厅里用竹筐装着的苹果,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小六送来的?”
易嬷嬷笑着道,“不是六爷,是治少爷打发芳姑娘送来的。听说是外长房的则大太太送的,这孩子又孝顺又懂事,也拿给您尝尝。”
闵老夫人忍不住失笑,“既然是外长房给她的,留着吃就是了,还给我干什么?这孩子……”
易嬷嬷道,“老夫人真是有福气,过去有六爷在身边尽孝,如今又有了治少爷,您以后的日子啊,肯定会更加顺心如意的。”
闵老夫人却有些失神,过了半晌才幽幽地道,“孩子虽好,却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啊……”
易嬷嬷脸色大变,惊慌地道,“老夫人!”
闵老夫人回过神来,淡淡地笑道,“我这是怎么了?又感慨起这些没用的来。放心吧,都这么多年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能想开的也早想开了,你不用担心。”
易嬷嬷一脸的心疼,责怪自己不该提起话头,让老夫人也跟着伤心。
闵老夫人却很快从伤感中走了出来,“给我削一个,我尝尝味道。”
易嬷嬷又惊又喜,连忙去筐里捡苹果。自有丫鬟上前接过,哪能用易嬷嬷亲手削苹果呢?
郁金很快削好了苹果,切成了小块装在碟子里,又摆了果叉送到闵老夫人的手边。
闵老夫人尝了一块,“哎哟,还真不错,又甜又脆的,你们也尝尝,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别糟蹋了好东西。”
易嬷嬷和郁金各自小心地吃了一块,跟着赞叹不已。
闵老夫人吃了几块,笑着道,“真没想到,治哥倒是个会做人的。我进白家都多少年了,自从唐氏领着孩子出了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没见外长房往这里送过什么东西。”
易嬷嬷道,“当初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别的不说,对外长房的忌惮是最深的,压制得也最狠。逢年过节外长房都不来人,又怎么会送东西呢?”
闵老夫人道,“可不是嘛。不过说来也奇怪,元则那个臭脾气,居然跟元裴相处得来,也是让人惊奇。”
易嬷嬷道,“三爷那个人……还是很好的。”
第一千五十七章·常安
闵老夫人想到白元裴,忍不住感叹道,“元裴是个做大事的人,可惜走得太早了。若是他能活到今天,白家当有另一番作为。”
易嬷嬷却小声道,“如果真是那样,闵家会不会受影响还不一定呢。万事自有天定,一饮一啄,哪由得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做主?您就别胡思乱想了……既然这苹果好吃,您就多吃几块,也算全了治少爷的孝心。”
闵老夫人道,“我老了,牙口也不好,可不敢多吃。你们把它分了吧,让大家都跟着尝尝。这苹果不经搁,用不了几天水分就干了。”
易嬷嬷道,“治少爷孝敬您的,您转手就赏了我们,就不怕治少爷伤心?”
闵老夫人笑道,“治哥不是小气的人,何况我又吃不完,搁着也是浪费。头年小六送来的柑橘,最后整整扔了一半,实在是浪费得很。”
易嬷嬷道,“六爷送来的柑橘也是很清甜的,只是一下送来太多,吃也吃不完,那东西吃得太多,又怕火太大,不敢让您吃。”
闵老夫人道,“现如今还有多少人家饭都吃不饱,咱们虽然衣食无忧,却也不能浪费,否则菩萨怪罪下来,这点儿福气就都没有了。身在福中更要知福,这才是家族兴旺之本。”
易嬷嬷受教地道,“是,老夫人的教诲我都记下了。您放心,这次肯定不会浪费了。”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栖子堂这边多半都是闵家的下人,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过闵六的耳目?当天晚上,他便听说了这件事,闻声也没有多说,只是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去打听打听,白家外长房的苹果是在哪儿买的。既然好吃,不妨多买些,让咱们也跟着尝尝。”
下人立刻答应下来。
闵六大步流星的进了院子。
他的贴身小厮常安凑过来小声提醒道,“六爷,这位治少爷对老夫人是不是孝顺得有些过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要不要让人盯着些?可别再对老夫人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闵夫人生闵六的时候年过四十,生孩子本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等孩子落了地又没有奶水,只好让身边的一个得力妈妈做了闵六的奶娘。这奶娘夫家姓常,大家都叫她常妈妈。刚巧她也刚生了儿子出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照顾起了闵六的生活起居,一家人随着她的身份变化水涨船高,她的儿子常安自小便跟在闵六身边,成了他的贴身小厮。
闵六看也没看他一眼,淡淡地道,“怎么?你觉得白修治对姑姑另有所图?”
“保不准。”常安道,“要不然他又何必对老夫人如此的敬重?先前听玳瑁姐姐送回来的消息说,这位治少爷当真不简单,事事都要跟老夫人汇报,简直聪明的有些过了头。对付这种人,不得不防。”
闵六道,“没你们想得那么厉害。我是见过本人的,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罢了。他对姑姑言听计从,自然有奉承讨好的意思,但更多的则是分不清眼前的局势,只能依附于姑姑。这也没什么不好,姑姑总是一个人生活,实在没趣极了,多个人作伴,总归热闹了些。”
常安道,“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没问题的。回头我跟玳瑁姐姐说一声,让她们也别杞人忧天,免得被治少爷发现了端倪,反而心里不痛快。”
闵六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有什么不痛快的?要不是有姑姑保着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白家二房的人算计成什么样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在姑姑这里得了好处,总得有回报吧?”
常安笑着道,“还是您想得周到。”
闵六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
房檐下已经点起了灯笼,明晃晃地映照着装饰精美的院落。
闵六回到房间,疲惫地坐了下来。
早有丫鬟贴心地奉上了热茶。
闵六却没有接,丫鬟只好放在了一旁的桌边。
常安向她们使眼色,丫鬟们懂事地退了出去。
常安上前两步,小声道,“六爷,您真要亲自去白家庙?这种事情交代给手下人去办就行了,要不行我亲自走一趟,哪能让您去冒这个险呢?邢家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谁知道他们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您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
闵六道,“怕什么?要是连个邢家也拿不下,以后也不用在上海滩行走了。到时候让谭龙和谭虎跟我一起去,有他们两个跟着,还能出什么事儿?”
谭龙和谭虎乃是闵六的贴身护卫,武义高强,又会使枪,非常的可靠。
常安闻声道,“那我也跟您一起去,真出了什么意外,我还能帮您挡枪子呢。”
闵六白了他一眼,“就你这小身板,能挡多少枪子?”
常安立刻道,“能挡多少就多少,反正不能让六爷掉一根头发!”
闵六无奈地叹了口气,冲他也挥了挥手,“你别像苍蝇似的在我耳边乱嗡嗡,让我一个人静静。”
常安只好退了出去。
闵六闭目养神,少年稚嫩单薄的身躯此刻却疲惫不堪,就算刮来一阵风,也会直接将他吹倒。
三月二十三,白蓉萱起了个大早。小圆服侍着她更衣洗漱,出门来到前厅,芳姑姑已经摆好了早饭。她还特意道,“我让小厨房准备了些糕点,到时候带在身边,留着路上饿了吃。”
白蓉萱感激她的心细,客气地道了谢。
吃过早饭,芳姑姑和吴介随他一起去了闵老夫人的吟风馆。
闵老夫人正等着她,见到她进门便笑着道,“用过早饭了吗?”
白蓉萱一眼就看到饭桌上正在喝汤的闵六。
他怎么又来了?
白蓉萱急忙道,“吃过了。”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要走大半天呢,路上又没有驿馆,要吃饱了才行。”
白蓉萱道,“您放心,芳姑姑还给我准备了点心,就怕我路上饿肚子。”
闵老夫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闵六忽然抬起头来,对白蓉萱道,“我记得你很喜欢喝羊奶?”
什么时候?
白蓉萱眨了眨眼,想到了上次碰到他的情景。她张口正准备解释,闵六却抢先一步地对易嬷嬷吩咐道,“嬷嬷再给他盛一碗羊奶,省得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吃饭没意思。”
易嬷嬷上前给白蓉萱盛起了羊奶。
白蓉萱道,“嬷嬷别忙了,既然路途遥远,还是早点儿出门得好。我还得去外长房接着小叔和朗哥哥呢。”
她可不想和闵六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上次她就因为紧张,胃疼了好一阵。
闵六淡定地道,“不用急,吃过饭后我送你去。”
白蓉萱的眼珠子差点儿掉在桌子上。
闵老夫人在一旁解释道,“小六今天也去白家庙,正好和你们同行。”
这……
这……
这也太巧了吧?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吗?
白蓉萱忍不住偷偷打量起闵六来。
第一千五十八章·挖坑
恰好闵六抬头向她看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白蓉萱被吓得急忙低下了头。
闵六忍不住有些想笑。
自己又不是恶鬼,难道就这么可怕?
他故意道,“一会儿让治哥跟我坐一辆车,免得与外长房的人挤在一起……”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蓉萱便一脸惊愕地抬起了头,“不用了!我跟朗哥他们坐一起就行!”
拒绝得非常的突兀。
闵六笑了笑,没有接口,反而淡定地继续喝着汤。
闵老夫人却有些诧异地道,“这孩子,跟你六叔还客气什么?他让你坐,你便坐,要不然你六叔一个人也怪没意思的。有你陪着做个伴,路上也有人说话。”
白蓉萱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让她去陪闵六爷,那不是羊入虎口,死路一条吗?
白蓉萱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对闵六爷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好像只要和他靠得太近,自己的秘密就随时都会被发现似的。
人太聪明了,实在让人忌惮。
闵六爷见到白蓉萱的表情,本来还觉得有趣的心情顿时索然无味,他淡淡地道,“算了,我们又不熟悉,有什么好说的?就让治哥和外长房的人坐一辆车吧。”
白蓉萱刚准备松口气,就听闵老夫人道,“你们两个年纪只差了几岁,在一起做个伴不是挺好的吗?是不是,治哥?”
她满眼期待地向白蓉萱看来。
白蓉萱到了嘴边的话便再难说出口。
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僵硬地笑着道,“那我陪六叔好了。”
闵老夫人道,“这才对!正好趁这个机会多向你六叔请教请教,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却是极有本事的。放眼整个上海滩,像他这么有能力的也没几个,你将来要掌管三房,会应付各种棘手的局面,若是没有些手段怎么能行呢?”
白蓉萱当然知道也知道闵六爷的厉害,可每次见到他,自己除了害怕便是担心,只要一想到两个人要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她便紧张的浑身直冒冷汗,还说什么请教呀?
可闵老夫人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自己若还是拒绝,那便有些不识抬举了。
白蓉萱微笑着道,“那当然好,就怕吵到了六叔休息。”
明明就不想和自己亲近,却非要装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闵六心底一阵冷笑,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不会,我正愁路上没个人说话呢。”
白蓉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每次碰到闵六爷,自己就没有顺心的时候。偏偏他又是闵老夫人的心头肉,哪怕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自己也不能把话说得太过火才是。
白蓉萱逼着自己喝了一碗羊奶,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闵六这才缓缓起身,一脸轻松地道,“姑姑,您要是没别的交代,我们就出门了。”
闵老夫人道,“你帮我好好照顾治哥,千万别让他出事,知道吗?”
闵六撇了撇嘴,“他比我还大几岁呢,不该是他照顾我才对吗?”
闵老夫人道,“他又不常在世上走动,不比你有经验,何况你是长辈,自然要多指点提携他才是。”
闵六笑着道,“行呀,我就怕他心里不拿我当长辈,也不听我的话,那可怎么办?”
“怎么会呢?”闵老夫人道,“治哥可不是那样的人。”她一边说,一边向白蓉萱看来,“对吧,治哥?”
白蓉萱有种被推着往坑里跳的感觉。
只是来不及细想,闵六就在一旁道,“您看我说什么来着?”
白蓉萱为了向闵老夫人证明,连忙道,“我自然拿六叔当长辈敬重,绝不会有任何怠慢的。”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听到了吧?”
闵六心满意足地笑着道,“听到了,您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他平安送回到家里来,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白蓉萱见到他脸上那得逞的笑意,被人算计了的感觉更加深了。
像是怕她听不懂似的,闵六又故意说道,“治哥,你会听我的话吧?”
这让白蓉萱怎么回答?
听,不对。不听,更不对。
这闵六分明是在给自己挖坑啊!
当着闵老夫人的面,白蓉萱有苦难言,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听的。”不过她也不是傻子,总不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吧?她笑着补充道,“六叔是长辈,又不能害我,我干嘛要违背您的意思呢?”
既然闵六非要当着闵老夫人的面说话,她也不能吃亏了才是。
闵六的眼神里闪过了一抹惊讶。
他笑着点了点头,表情显得有些玩味。
闵老夫人像是发觉了两人之间的暗流似的,轻声道,“治哥别听他的,虽说是长辈,但也不能一味愚孝。他说得对的你就便听,那些说得不对的,你只当他是过眼云烟就是了,不用往心里去。”
白蓉萱有了闵老夫人的支持,自然是满口答应。
闵六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行了,赶紧出门吧,再耽误一会儿太阳都要下山了。”
刚刚还不急呢,这会儿就急上了。
风一阵雨一阵的,好像他就是天,谁都要围着他转似的。
闵老夫人道,“是啊,出门吧,路上还要走一阵呢,早些走早些到,尽可能还是不要走夜路,不安生的,我在家里也跟着担心。”
白蓉萱故意说给闵六听,“您不用惦记,不是有六叔在吗?一定不会有事的。”
闵老夫人自然是信得过闵六的,闻声笑着点了点头。
闵六却毫不客气地瞪了白蓉萱一眼——臭小子,这就甩手给自己挖坑了?也不怕力气使得太大闪着自己的腰。
闵六向闵老夫人行了一礼,“姑姑,我们走了,等回来再给您请安。”
闵老夫人本要亲自送他们出门,闵六摆了摆手,“又不是出远门,一两天就回来了,还劳动您做什么?我们两个自己出去就行了,您好好待在房里吧。”
闵老夫人坚持不过,只能再三叮嘱他们路上要小心。
闵六带着白蓉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门外停着四辆擦拭干净的小轿车。
司机见闵六出门,连忙眼疾手快地打开了车门。
闵六站在车门前,笑着道,“你想好了,真要跟我坐一辆车吗?此刻没有姑姑在场,你要想改变主意的话还来得及!”
白蓉萱恨不得立刻便点下头来。
可抬头一看,只见闵六一脸讥讽,似乎早就猜到了答案似的。
白蓉萱立刻收回了到了嘴边的话。
不能被人给小瞧了!
要不然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闵老夫人面前装乖巧似的。
白蓉萱硬着头皮道,“自然是要跟六叔坐的,您不是还要指点我吗?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第一千五十九章·坐车
闵六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白修治这小子会想也不想的点头答应呢。
不过能把如此言不由衷的话说得这样义正词严,也是头一份了。
闵六忍住笑意,非常客气地道,“那好,上车吧。”
白蓉萱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坐进了车厢里。闵六随后上车,司机也贴心地关好了车门。
两人还是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呢。
白蓉萱能闻到闵六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她故意将自己的身子贴近车门,离他尽量远一些。
闵六像是没注意到似的,对司机道,“常安和谭家兄弟呢?”
司机道,“在后面的车子里,要我把人叫来吗?”
闵六摇了摇头,“算了,我就是问问。开车吧,去白家外长房。”
司机应了一声,把着方向盘调转车头,向外长房的方向驶去。
一路沉默无言,好容易坚持到外长房的大门口,只见白元则和白元智几人已经等在这里了。
司机打开车门,闵六闲庭信步的下了车,紧随其后的白蓉萱却十分的不安。
外长房帮自己的忙,哪有让人家等候的道理?
她一脸尴尬地上前道,“对不起,出门晚了,让大家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白元则笑着道,“没事,我们也是刚出来。”他一边说,一边走下台阶,非常热络地对闵六拱了拱手,“让六爷好走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闵六淡淡地道,“没什么,正好也是顺路。”
那平静的口气,就好像他和白元则是不相上下的平辈似的。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白元则顺着他的话道,“路上还要仰仗您多多费心照应,等回头我做东请您喝酒。”
每天想要跟他喝酒攀交情的人多了。
闵六没有往心里去,应付道,“好啊,早就听说则大老爷海量,我是不行的,三杯便醉得死死的,您还得手下留情才行。”
两个人说了一些客套话,闵六便道,“时间也不早了,大家上路吧,往白家庙去的路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走,夜里开车不安全,还是早些到的好。”
白元则连连点头,把白元智和白修朗、白修尧叫到了身边。他不放心地叮嘱道,“路上不要惹麻烦,帮治哥祭扫后便回来,不要在路上耽误工夫,知道吗?”
白修朗和白修尧点头应是。
白元智却在一旁抱着胳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耐烦地说道,“大哥,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像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白元则道,“是吗?别人听不出来,就你耳朵好使?”
白元智叹了口气,“你要是真不放心,就别派我出来呀,我这才从杭州回来多久,身子骨正虚着,需要静养才是。”
白元则哼了一声,“要不是元明那头有事走不开,你以为我会用你?你不要满口牢骚,把几个孩子给我照顾好,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唯你是问。”
白元智还要再说,白元则已不满地道,“你再敢说一句废话,我就命人用铁链子把你拴在床上,让你下半辈子都在上面躺着过,我向来说到做到,你要是不想那样,就给我乖乖的出门吧。”
白元智被吓得立刻闭上了嘴。
闵六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对白元则拱了拱手,“则大老爷,那我们就上路了。”
白元则又与他客气了一番,闵六自顾着向车子走去。
白蓉萱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白修朗诧异地叫道,“治哥,你干什么去?”
白蓉萱停住步子,一脸尴尬地道,“我……我跟六叔一辆车。”
白修朗满脸不解,显得十分惊奇。走在后面的白元智正心气不顺,见状轻轻踢了他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上车?”
白修朗不好再说,低着头与白元智和白修尧上了后面的车。
闵六依旧让白蓉萱坐在了里面,自己则坐在了外面。
车子再次启动,沿着大街缓缓行驶。
白蓉萱望着窗外的风景,一时有些走神。
闵六忽然道,“你这些日子出门了吗?”
白蓉萱顺嘴回答道,“出了呀!去了一次春风楼,然后还去外长房做了客。”
闵六听着皱起了眉头,“春风楼?你去春风楼做什么”
额……
白蓉萱连忙解释道,“不是我要去的!是二房的睿二哥下了帖子约我去的。”
闵六想到了之前听到的消息,冷笑着道,“你还放了他鸽子?”
白蓉萱道,“我们等了他半天也不见人影,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后来就走了。”
闵六道,“白修睿这个人啊,心就针眼那么大,他要是能干成大事,那才是见了鬼。”
白蓉萱知道他是个厉害人物,趁机问道,“可二房的日子不是过得挺好吗?”
闵六冷冷地道,“那也叫好?秋天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几天。白家的家底摆在这里,就是交给一个二傻子来管,也能坚持个几年,外人又怎么知道真实情况?只是让他这样折腾下去,早晚会出事的。”
看来二房的情况比自己想得还要严重。
白蓉萱道,“可若真是如此,白修睿又怎会不清楚?他又怎么会在这时候建别墅,甚至还从老宅中搬了出去?”
闵六看了她一眼,轻笑着道,“你好像很关心二房的事?”
被看穿了……
白蓉萱忙道,“也不是关心,只是好奇罢了。”
白家三房和二房的恩怨纠葛,闵六自然是听过的。他叹着气道,“白修睿这会儿只想和洋人搭上关系,他觉得只要走通了洋人,白家的情况便会发生改变。只可惜啊,洋人可不吃他这一套,他病急乱投医,甚至用两倍的价格买了地皮建别墅,就是为了和洋人说上话。”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前世二房也该出现了这样的问题。白修治的离世让二房看到了一丝曙光,三房失去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吞掉产业也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个时候白蓉萱上门,自然让他们察觉到了危险。
虽然古往今来没有女子支应门庭的先例,但谁又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于是将她拒之门外,便是二房想出来的应对之策。
白蓉萱在白家大门前苦等了那么久,最终却什么也没有等来。
闵六注意到她的表情,低声道,“二房如今是一家之主,你就算心里不服气,也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与他们产生分歧争执,小胳膊拧不动大腿,二房不动三房的产业不是怕你和外长房,而是忌惮北平白家的动作,真把他们惹急了,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白蓉萱不懂,三房的产业和北平白家有什么关系?
第一千六十章·感谢
白蓉萱毕竟初出茅庐,虽然年纪比闵六还要大,但论起经验,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她心里想什么,脸上表露得一览无余,看在闵六的眼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闵六故意没有接口。
白蓉萱等了半晌也不见闵六解释,她只好硬着头皮追问道,“六叔,白家自己都分了家,和远在北平的白家更谈不上有什么关系,白修睿为什么要看北平白家的脸色?”
闵六低声道,“你真的不懂?”
这不是废话吗?
要是懂的话,她还用这样厚着脸皮去问他吗?
白蓉萱一脸茫然。
闵六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北平白家虽然和上海白家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往上追溯,到底同出一宗,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和你们上海白家这一支不同,北平白家走得向来平稳,虽然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倒也相当的稳健。要知道现在这样的时代,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踏实的做法,上海白家就是因为近些年的小动作太多,以至于分身乏术,生意才会越来越不好的。所谓从一业而精,北平白家既守得住家里的买卖,又能缓缓拓展出新的产业,此消彼长,如今实力早就在上海白家之上了。”
白蓉萱还是没听懂。
这些和二房与三房有什么关系?
闵六见状翻了个白眼,“看你长了一张挺聪明的脸,怎么那脑子也不知道转一转,就只当是个摆设吗?”
白蓉萱气得脸色通红。
她自小便被人夸赞聪明懂事,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面说她傻呢。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我向您请教问题,您不解答也就算了,怎么还说我傻?”
闵六忍不住微微一笑,“我没说你傻,只是说你不大聪明。”
那和傻有什么区别?
白蓉萱气呼呼地转过脸,干脆什么也不问了。
闵六笑了笑,心情极好,“你请教别人问题,就用这样的态度吗?”
白蓉萱本不想再搭理他,偏偏又忍耐不住,生气地道,“你只会嘲弄我,根本就没想好好回答,我不问了!”
闵六道,“谁嘲弄你了?这么点儿事情都想不明白,说你不聪明已经算客气的了。”
白蓉萱被怼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就在她气得不想再说话时,闵六却自顾着笑说道,“要我说,这就是白老太爷的高明之处了。当初你母亲离开白家,三房的产业要交到白元则手里之际,白老太爷请了北平的毅老太爷来给你们这一房撑腰做主……”
做主?
白蓉萱听得皱起了眉头,“您等等,当初我祖父请毅老太爷回来,不是为了不落人话柄吗?怎么又变成撑腰了?”
闵六笑道,“我刚刚说你不聪明,你还生闷气,你自己说说,我可说错了没有?”
白蓉萱简直无语。
说着如此重要的事,怎么又把话引到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白蓉萱道,“您就是想逼我亲口承认自己不聪明,可偏偏不如您的心意。我就不说!”
她一脸倔强地闭上了嘴。
闵六笑了笑,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了。他故意侧坐了过来,看着白蓉萱道,“我告诉你,你祖父这个人啊……那可不是一般的人,要不是有他前人栽树,如今的白家能不能占着四大家族的一席都是两码事。哎,可惜啊……儿女不成器,他苦心经营的这些家业,最终不知会便宜了谁。”
白蓉萱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闭口不言。
闵六继续道,“其实这件事想要想通也不是很难,主要是白老太爷故布疑阵,生生把一件简单至极的事情变得十分复杂,让人一时半会猜不透他的心思,后来偶然间被我给想明白了。怎么样,想不想知道?”
白蓉萱立刻点起了头。
闵六道,“我告诉给你知道,你要怎么感谢我?”
还要感谢?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了,“六叔,你少年早慧,难道没听过大恩不言谢这句话吗?”
闵六道,“我是生意人,有进有出童叟无欺,也不能被人白占了便宜啊!”
这算哪门子占便宜?
白蓉萱道,“那您要我怎么感谢?”
闵六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我现在还没想到,要不然先记在账上,等将来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赖账才好。”
白蓉萱道,“好,我答应您。”
闵六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说给你听。其实不管白老太爷卖了多少关子,走了多少弯路,可最终的结果都没有变。他将三房的产业保全了下来,又把它交给了当年最为靠谱最值得信任的白元则,这一番举动,就已经证实了他的心意。至于赶走你的母亲,将家业交给白元德,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白蓉萱越听越迷糊,“您的意思是……”
闵六道,“这还听不懂吗?”
她上哪听得懂去?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她比之前更糊涂了。
闵六耐心地解释道,“你想想看,当初你母亲那一桩事闹出来,最没脸的人是谁?”
是谁?
当然是母亲了……
闵六摇了摇头,“是你的父亲。”
父亲?
闵六道,“白三爷尸骨未寒便被传出妻子与下人通奸的丑闻,想想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他?这种劲爆的消息即便是放在普通人家也足够吸引人眼球了,又何况是风头正劲的白家呢?白老太爷那个人最在乎家族名声,这件事发生之后,按照他的性格,正该快刀斩乱麻,立刻在暗中做些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你母亲,对外宣称她是因为悲伤过度才做了傻事。就算有人怀疑,只要没有风声传出去,不出两天就会有别的消息取而代之。接下来只要清扫知道消息的下人,这件事便会被死死按住。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白蓉萱听得直冒冷汗。
她惊,是因为知道闵六说得句句属实。
她怕,是知道如果当年白老太爷真的这么做,那么唐氏便没有任何活着的机会。
可白老太爷却并没有下死手。
闵六道,“白老太爷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你可知道为什么?”
白蓉萱的脑海里隐约有一个念头,可她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闵六翻了个白眼,“真笨,当然是为了你啊!”
为了她?
白蓉萱眨了眨眼,可她当时还没有出生……
难道祖父是因为心疼父亲的骨肉,所以才放过了母亲?
闵六道,“一方面,白三爷虽然早逝,但膝下却已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便是你。白老太爷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当然知道白元德不是继承家业的那块料,用你来制约二房,也免得他太不争气,再把好好的家业给败光了。”
第一千六十一章·真相
白蓉萱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幸好她什么也没有说,否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
她怎么稀里糊涂地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此刻是白修治,已经不是白蓉萱了!
她故作平静地看着闵六,只见他专注着说话,似乎没有留意到她的神情变化。
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
闵六道,“另一方面,当初那些陷害的诡计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天衣无缝,但落在白老太爷的眼里,怕是漏洞百出。他之所以会选择相信,也是为了顺水推舟,成全你们母子罢了。”
“成全?”白蓉萱搞不懂这算哪门子成全?
闵六点了点头,“对啊!若是将你们留在白家,下手之人一计不成,自然还有后招,以你母亲的性格,你觉得她能护住你吗?自保尚且困难,又怎么成为为你遮风挡雨的臂助?当时那种情况,离开白家才是最妥善的安置,白老太爷不可能想不到,所以才会将计就计,将你们母子赶出了白家。虽然看着有些冷漠无情,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保护你们。”
白蓉萱有些恍惚。
真的是这样吗?
这些年,要说不怨不恨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重活两世,哥哥都没有活下来之后,她更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祖父充满了怨怼。
如果当初他没有做主将母亲赶出白家,结局会不会不同呢?
可听了闵六的一番话,白蓉萱如遭雷击。
她很想张嘴反驳闵六的话,可她左思右想,却完全不知道该从里下嘴。
难道事情的真相真如他所说一般?
白蓉萱不敢相信。
闵六道,“这些年你就没想过这些事吗?”
白蓉萱当然想过。
可两世为人,她也从来没有站在白老太爷的立场上想过问题,更别说思考得这么深了。
白蓉萱惊讶地道,“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替我母亲做主洗刷冤屈呢?”
闵六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先不要忙着生气。这件事要怪,归根结底还是怪你母亲不争气,自己贴身的东西都守不住,居然能被人趁虚而入,真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像她这样的性格,你父亲活着还好,可一旦没有了撑腰的人,她是很难在一个格格不入的大家族里生活下去的。甚至很有可能将来不用别人动手,她自己就有了厌世的念头。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大家族里像这样的先例多了去,你不信可以出去打听打听。”
白蓉萱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快要跟不上闵六了。
闵六继续道,“我分析你祖父可能当时也看明白了,既不想多此一举坏了自己的计划,也是气你母亲软弱无能,既保护不了自己,还连累了儿子的名声,甚至影响了孙子的将来。索性踢出家门眼不见为净,总比留在身边一直为她善后的好。”
唐氏的性子的确软弱了些,可她生来就是如此,又让她怎么去改变呢?
白蓉萱很想为母亲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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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六道,“你不用想着说服我,我就事论事,并不是说你母亲不好。”
又被他猜到了心事。
白蓉萱低着头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二房和三房之间的事,和北平白家牵扯上了什么关系?”
闵六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瞧瞧我,越说越兴奋,话题越扯越远,都快没边了。就像我之前说的,当初你祖父未必真相信陷害你母亲的那些言语,只是别无他法,所以才会顺势做出赶走你母亲的决定。不过我猜他当时还是很为难的,一方面你母亲肯定是不能留在白家了,另一方面他又舍不得你。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让你跟着母亲回了杭州。他当时毕竟年迈,白三爷一走,白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岌岌可危,未来几年他肯定要把大半的精力都放在家业上,就算将你强行留下来,也肯定照顾不周,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怎么向你父亲交代?因此忍痛送你离开,也是希望你能在相对安逸的环境中长大。”
白蓉萱愣在了当场。
这么说来,当初祖父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是为了母亲和哥哥好咯?
可他为什么不说呢?
让自己怨恨了他这么多年……
闵六道,“不过这老狐狸当然也有自己的考虑,最主要的还是要给白家留下一个火种,一旦二房不争气,还有能够接手家业的希望,这个人自然就是你了。”
白蓉萱道,“我?”
闵六道,“对啊,要不是为这个,他又为什么将三房的产业单独划给你母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做了有辱门楣的事,居然还能全须全尾的带着儿女回到娘家过日子,怕她在娘家受到了怠慢,还特意分了家业给他们做花销,你自己琢磨琢磨,如果你是白老太爷,会这么安排吗?”
当然不会。
这么说来……祖父当年就已经相信了母亲的清白……
闵六道,“你要知道,三房的家业可是一块肥肉,不是说分就能分出去的。长房和二房的态度,外长房会不会起贪心,这都是白老太爷需要考虑的,所以他必须要找个能镇得住这几房的人回来做个见证,于是这个光荣的任务便落在了北平白家的毅老太爷身上。”
白蓉萱总算有些想明白了。
借北平白家的势,压制住长房和二房的不满,顺势也能让外长房不敢有别的心思。
白老太爷这一手安排,简直步步为营,精妙绝伦。尤其是能利用别人的计划完成自己的布局,单单这份心智和当机立断的气魄,便是寻常人不能比拟的。
闵六见她总算想通,这才道,“白老太爷也算是个能人了,若是放在过去也肯定是为权倾一时的枭雄。白家若是还有他在,这会儿也没我们闵家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原来这些年,她们一直都怨错了人。甚至于祖父去世时,唐氏坚持着没有让哥哥回去戴孝守灵……
祖父在天有灵,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可惜他如此保护的哥哥,最终还是没有活下来。
想到这里,白蓉萱的眼圈都红了起来。
闵六见状在一旁低声道,“你祖父爱惜你的心意自然是有的,不过你也不用太感动,他这个人啊……家族胜过一切,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利用之心也非常的明显。一个人能在活着时布局,死后仍能让人沿着自己的安排执行,这才是真本事。如今时过境迁,你还是回到了白家,按照他的期待接手三房的产业,然后在勾心斗角中战胜二房,最终成为新的家主,带着白家勇往直前。这老狐狸……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第一千六十二章·死路
闵六虽然语气中满是轻松的调侃,但仍听出些许的敬佩。
白蓉萱却只觉得恍惚,脑子里乱糟糟的,已经什么都想不到了。
闵六淡淡地道,“突然听到这些,是不是觉得很匪夷所思?如今白老太爷已经去世,这也不过是我自己猜想出来的,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现在谁也不知道。说不定根本就是我想错了呢?你只听听便罢,不用太往心里去。”
“怎么会?”白蓉萱轻声道,“您是最聪明的了,怎么可能会猜错?”
称赞闵六的人不在少数,但敢当着面这样赞扬的却不多。
闵六闻声也有些意外,不自觉地多看了白蓉萱两眼。
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挺会说话的。
白蓉萱却是发自肺腑这样说的,没有丝毫的虚伪客套。
接下来的路上她没有再开口,一直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闵六也干脆闭目养神,车厢内安静异常,只有发动机和车轮的声响不断在耳边徘徊。
如果一切真如闵六所说,那么白老太爷当年的安排便更令人深思。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考虑,才会做出这样的布局呢?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明白。
闭着眼睛的闵六忽然道,“别想了,白老太爷的心思比黄浦江还要深呢,就靠你这脑子,一时半会肯定是想不通的。其实也不用这样麻烦,既然路都给你铺好了,你就顺着他的安排往下走就是,何必苦恼呢?”
白蓉萱不高兴地道,“别人铺好的路就一定要走吗?那如果是死路呢?”
闵六感兴趣地睁开眼,看着白蓉萱道,“怎么?你怎么知道是死路?有人要取你的性命?”
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在窄小的空间内近在迟尺,看得白蓉萱心中一慌,情不自禁地道,“不……不是……”
闵六微微一笑,平静地道,“凭你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无从选择,就算是条死路,你也得闭着眼睛走下去才行。说不定下个转角就遇到了转机,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白蓉萱道,“说不定?难道要为了这个不一定出现的概率,连自己的安全都不顾了?”
闵六笑着道,“没看出来,你除了不聪明之外胆子还这么小!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连这点儿魄力都没有,将来能干成什么大事?”
白蓉萱道,“难道有魄力就是要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闵六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危险也是一种机会呢?只要你能善用这种机会,说不定就可以突破困境,成功逆袭呢?”
又是说不定!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说不定?
白蓉萱道,“我没有六叔那么聪明的脑子,自然也没这样的魄力,所以也只能乖乖做个缩头乌龟了。”
闵六淡定地道,“少年人心气高傲没什么不好,不过也要适可而止,像你这样冲动易怒,将来肯定要吃亏的。你们白家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若是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上海滩多少人等着盼着和我说句话呢,却连机会也没有。我能和你聊这么多,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一副臭屁不已的模样。
有什么了不起?
白蓉萱气得胸口疼。
还说自己是少年人,那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他又算什么?
闵六只扫了她一眼,立刻便猜到了白蓉萱心中所想,笑着说道,“我跟你说,上海这个地方非常的神奇,这里的人不认年纪,只认能力,别看我自己还是个孩子,但每天想抱着我的大腿叫我爷爷的人有的是,你信不信?”
虽然不服气,但白蓉萱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
闵六见状笑意更深,“所以说呀,活那么大的年纪顶什么用?”
这话怎么像是说给她听的?
白蓉萱涨红着脸低下头,羞愧的不好意思再和闵六有任何目光接触的机会。
她虽然年纪比他大,可却什么都不懂,要不是闵六帮自己分析,她这会儿还想不通祖父当年的用意呢。
闵六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担心,要是真有想对你下手的人只怕也早就动手了,不可能等到你回到白家来再下手,实在太打眼了。如果是我,一定趁着你在外面孤立无援的时候先解决了,干干净净的除去后患,又不会把嫌疑引到自己的身上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白蓉萱闻声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激动地抓着闵六地问,颤抖地问道,“那……您会怎么做?”
闵六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本能地甩开了她的手,“你干什么?”
白蓉萱自知失态,可事情关系到哥哥的死,让她怎么能平静得下来?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您快说呀!您会怎么做?”
闵六十分的奇怪。
这小子脑袋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好端端地问自己这些做什么?
不过闲来无事,他又感受到了白蓉萱的急迫,便耐着性子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找个可靠的人接近你,对你透露些白家的事情,等你渐渐没了防备之后再下手……让我想想,有什么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又不好追查呢?”他捏着下巴想了半晌,忽然道,“下毒!不引人注意,事成之后又无从追查。我转手再将先前派去接近你的人除掉,如此一来不就天下太平了?”
天下太平了?
是啊……
的确是太平了!
白蓉萱听着听着,豆大的眼泪沿着脸颊滚落而下。
原来哥哥的死早在别人的计划之中,即便她多番提醒,却始终治标不治本。
闵六惊讶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白蓉萱回过神来,连忙擦去了腮边的眼泪。
她怎么忘了闵六还在身边?
当着他的面,自己不该流露出真情来才对。
若是被他看出什么来……
白蓉萱简直不敢往下想,她只能随意地编造着借口,“您说得也太吓人了,我被您的话给吓到了。”
闵六瞪了她一眼,“没出息!这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是好好地回到白家来了吗?放心吧,打从你迈进白家门槛的那一刻,那些想要你性命的人便不能再下手了。且不说我姑姑那边人手密集,有她保着你,一时半会都无从下手。何况你回到白家后目标太大,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那些人下手之前都要掂量掂量,所以你暂时还是平安的。”
原来如此……
早知道这样,当初是不是就该让哥哥提前回到白家呢?
白蓉萱懊悔不已。
可她虽然重活一世,但毕竟不是神仙。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是知晓的,但这些预料之外的事情,她又如何顾及得到?
闵六看到她的脸色一会儿一变,心中觉得十分奇怪,“喂!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敢对我说?”
第一千六十三章·矛盾
白蓉萱被吓得脸色一白。
被看穿了吗?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闵六。
闵六瞬间便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细细地打量着白蓉萱。
白蓉萱恨不得将自己缩得小小的,最好能躲藏在缝隙中不被人看到。她逃避似的躲开了闵六的眼神,故作轻松的道,“我……我没什么话要对您说。”
“真的?”闵六自然是不相信的。
白蓉萱飞快地点了点头,算是自己的回答。
闵六微微一笑,并没有强人所难。何况他对白蓉萱的事情也没那么关心,如果不是有姑姑在的话,他根本懒得与白家的人打交道。
白蓉萱见他不再追问,背过身去稍稍松了口气。
可一想到闵六先前的话,她的心顿时又难受起来。
到底是谁一定要哥哥死才行?
活了两世,哥哥也死了两回。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能让对方再三的下手,始终不肯放过哥哥?
白蓉萱自己肯定是想不通的。
白家的关系太复杂了,她自生到长都在杭州长大,于上海的一切都是茫然不知的。若不是有着前世的零星记忆,她甚至连白家的大门冲哪边开都不知道。
不过她想不通不要紧,身边不是有聪明人吗?
白蓉萱猛地抬起头,对闵六问道,“六叔,您说会是谁想要我的命?”
闵六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愣,片刻后才淡淡地道,“这可不好说……”
明显就是不想深入交谈这个话题。
白蓉萱却不管这些,接着追问道,“您只管说就是了。”
颇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闵六觉得十分奇怪,“你怎么想起问这些了?”
白蓉萱道,“我……我总得有个防备才行,万一那些人真的对我下了手,我可能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
闵六道,“那你应该自己想啊,干嘛来问我?”
白蓉萱道,“我不是想不到吗?”
闵六的脸上又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白蓉萱叹了口气,“您不是也说了吗?我的脑子不太聪明……”
闵六直接笑出了声,“既然这样,我就帮帮你好了。你回到白家来,牵扯得各方利益太多,想要对你下手的人自然也不少。首当其冲的便是二房,白修睿这个人十分自负,你的出现会影响到他的地位,他是最不想看到你的人。其次外头这三房也都各有心思,表面上看着都推心置腹的,但背地里怎么安排,也是不好说。”
也就是说白家所有的人都有可能了?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吗?
白蓉萱不满地道,“您这么聪明,就没有怀疑的人吗?”
闵六淡淡地道,“追查凶手那是警察厅的活,我又不负责这个,干嘛费脑筋去想这些?不过你也不用急,现在的这些人虽然不敢对你下手,但也一定留神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一旦你顺利接回三房的产业,又能管理得井井有条,有些人自然就坐不住了,只要他再次动手,便能当场抓他一个现行。”
白蓉萱道,“那他什么时候会动手?”
闵六诧异地问道,“怎么感觉你比对方还要着急?怎么,你很想对方向你下手吗?你确定自己能防备得来?若是着了人家的道,这条小命可就没有了。”
白蓉萱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可就像闵六说的一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此番回到白家来,目的就是要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哪怕以自己为诱饵引对方上钩也在所不惜。
她什么都不会怕的!
白蓉萱一脸坚毅地道,“人固有一死,有什么可怕的?”
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闵六忍不住道,“你这人可真奇怪!先前能被我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吓得脸色大变,这会儿又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白蓉萱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闵六无奈地摇了摇头,“自相矛盾,你这个人啊……”
白蓉萱生怕他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上来,自然不敢再说,聪明地闭上了嘴。
好在闵六并没有多想,也懒得与她一般见识,只是一脸淡然地道,“你若是真害怕,不如在栖子堂多住些日子。只要有我姑姑在,你就可以平安一日。等出了栖子堂回到立雪堂,那就不好说了……”
这是在提醒自己吗?
白蓉萱惊讶地看着他。
闵六道,“你在白家是要吃饭的,一饮一啄都得小心才行。但栖子堂的小灶里都是我闵家的人,每个人知根知底不说,还都忠心耿耿,不敢有任何异动。我姑姑和你的菜,每一道都有人先试过了之后才送到你们的面前,所以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吃。”
白蓉萱没想到闵六会仔细到这个程度。
她一脸的匪夷所思。
闵六徐徐道,“这些年,为了姑姑,我可是没少操心。你以为白家都是好相与的?我姑姑虽然不理闲事,但架不住有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我若是不多留心帮衬着些,她还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呢。”
这倒是真的。
别人不说,单是蔡二太太就够人受的。
白蓉萱想到前世在白家大门前求见闵老夫人时的情景……
根本就没有人为自己进去通禀。
当家的是蔡二太太,她一声令下,谁又敢去违背主子的吩咐呢?
当时白蓉萱便于吴妈揣测,闵老夫人多半被蔡二太太软禁在了院子里,根本就没了自由。
白蓉萱心悦诚服地道,“有您在,闵老夫人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闵六道,“你怎么知道?”
白蓉萱道,“要手段有手段,要能力有能力,现如今还有什么事儿是您办不到的?就算闵老夫人想要天上的星星,只怕您也会立刻吩咐人取梯子去。”
闵六心情大好,笑着道,“被你高看了,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可在白蓉萱的心里,闵六的能力早就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
闵六见她发自真心,心里也十分的高兴,“所以我说,你不妨在栖子堂多住些日子,起码站稳了脚跟再说,正好还可以和我姑姑做个伴,免得她一个人寂寞无聊。只要你能将她陪好,将来若是真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保证吗?
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得到了闵六爷的保证,还是会保护自己这样的话。
不只是她,正在开车的司机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车上坐着的真的是六爷吗?
该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
闵六见白蓉萱一副傻呆呆的表情,嫌弃地道,“真是不聪明,自己还不承认呢。”
白蓉萱忍不住道,“是呀,在您的面前,谁敢提聪明两个字?那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找死吗?”
闵六笑着道,“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话,我之前都没听过。”
第一千六十四章·歇脚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从前在杭州生活的时候,一家人每天都很热闹,唐老夫人和黄氏都是爱热闹的性子,白蓉萱自小耳濡目染,自然学了很多俏皮话。
白蓉萱道,“从我舅母那里听来的。”
闵六点了点头,顺势问道,“你舅舅家在杭州的生意怎么样?”
白蓉萱顿时警觉起来。
好端端的他打听这些做什么?
白蓉萱想了想,谨慎地道,“还行,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一家人守着一个茶园过日子,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不用为温饱发愁。”
模棱两可,说了等于没说。
闵六是什么人,怎么会听不出白蓉萱话里的警惕和敷衍?
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淡淡地嗯了一声,不再开口。
白蓉萱也没有多说,转头看向了车窗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已经开进了郊外,周围绿树环绕,风景怡然,看着便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白蓉萱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物。
车子开了很远,眼见着日渐正午,车厢内的温度也渐渐热了起来。一直闭着眼睛休息的闵六轻轻摇下了车窗,清新的空气立刻随着风吹了进来。
白蓉萱顿时觉得呼吸一畅,情不自禁地往窗口靠了靠。
闵六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洁白的肌肤,纤长的睫毛……
闵六看得专注,眼睛都没有移开。
等白蓉萱注意到的时候,立刻便被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闪开了一段距离,紧张地问道,“您……您怎么了?”
闵六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闵六脸色平静地道,“我?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啊?都是男人,你躲什么?”
难道是嫌弃自己?
闵六轻轻蹙起了眉头,顿时便不高兴了。
白蓉萱就怕自己哪句话说不对,得罪了这位惹不起的。她连忙道,“我不是躲,是怕离得太近让六叔不自在。”
闵六哼了一声,“那我还要谢谢你一心为我考虑咯?”
白蓉萱道,“您是长辈,这么做不是应该的吗?”
白蓉萱硬着头皮与他客套虚伪。
闵六白了她一眼,把脸转到了一边。
白蓉萱自讨没趣,只能尴尬地缩在一角,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再做出什么越矩的行动来。
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越是紧张便越是会出错。
车子又开了很远,前方终于出现了屋舍。白蓉萱惊喜地道,“六叔,咱们到白家庙了吗?”
闵六懒得搭理她,闭着眼睛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倒是司机好心,善意地解释道,“还远着呢,这里是孙家堡,到了这里就走了一半的路程了。”
啊?
白蓉萱有些惊讶。
赶了这么远的路才走了一半,白家庙原来这么远?
闵六道,“到孙家堡找个地方吃顿饭歇歇脚吧,大中午的别赶路了,小心把人晒出毛病来。”
白蓉萱在心里撇了撇嘴。
这位大少爷真是不知疾苦,坐在车里还嫌热,那些在外面做工的人却不敢说一句辛苦呢……
车子开进了孙家堡。
孙家堡离上海大概有七十多里地的脚程,民风淳朴,大多居民都去上海讨生活,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孩子。司机对这里显然是熟悉的,找了一家相对宽敞的门脸,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司机向闵六请示道,“六爷,这里行吗?”
闵六看也没看一眼,面无表情地道,“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了,出门在外,没那么多穷讲究。”
司机道,“这里已经是孙家堡最好最干净的地方了,镇子实在小了些,只能请六爷勉为其难地将就些。”
闵六不置可否地推门下了车。
白蓉萱紧随其后。
后面的车子还没有跟上来。
白蓉萱不安地道,“他们该不会走差路了吧?”
司机道,“不会的。去白家庙的路上只有孙家堡一个能落脚的地,过往的路人都会在这里打尖儿,他们见不到咱们,自然就能猜到是来孙家堡了,不会走错的。”
闵六道,“就算走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在白家庙碰头就是了。”
司机自然不敢多说,白蓉萱也只能静观其变。
闵六头也不回地转身进了店门。
自有伙计热情地上前迎客。
店内没什么人,闵六选了张靠窗口的桌子坐了下来。伙计笑着问道,“大爷喝什么茶?”
闵六道,“估计你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茶叶,随便来一壶解渴的就成。”
伙计应了一声,转身取水沏茶。
白蓉萱也跟了进来,一转头却发现司机仍旧留在外面。
她诧异地走回到门口,小声问道,“你不进来吗?”
司机一愣,随后便道,“我留在外面守着车子,免得镇里的小孩见了围前围后的乱看,回头再把车漆刮花了。这可是洋货,价格不菲,哪怕擦掉一小块漆也够让人心疼的。”
各家有各家的规矩,白蓉萱还没傻到伸手去管闵家的事情。
她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走进店内,在闵六的一旁坐了下来。
伙计送了热茶上桌,白蓉萱不等他伸手,连忙抢过来为闵六倒茶。
闵六看她动作标准,忍不住道,“没想到你还会倒茶。”
这是什么话?
她有手有脚的,难道连倒茶这种小事也不会做?
还是说……
白蓉萱向闵六望了过去,“难道六叔不会?”
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似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奇。
闵六闻声立刻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就算真不会又有什么了不起?家里养了那么多下人,如果事事都让我亲力亲为,那还要他们有什么用?”
白蓉萱就知道他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家子弟。
白蓉萱将茶杯送到了闵六的手边,“您尝尝。”
闵六道,“不用一口一个‘您’的,这里又没有外人在场,你大可自在些,反正我的年纪比你小,你也犯不着对我这么敬重。”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那怎么行?不管什么年龄,您都是长辈,我敬重您也是应该的。”
即便她内心其实已经别扭得不行了。
闵六拿起茶杯,斯文地喝了口茶,“行吧,既然你坚持,那我也没办法。”
什么叫她坚持?
长幼尊卑,古往今来都是如此,白蓉萱就是有天大的不满,也不敢和古人唱反调啊!
闵六轻声道,“你也尝尝吧,虽然不是什么好茶,却能解渴,咱们还要赶一下午的路呢,怕是要天黑时分才能到白家庙,之后的路上可再没有歇脚的地儿了。”
这又能怪谁?
要不是你一大早慢条斯理的喝汤,早些出门的话也不至于如此。
白蓉萱咬着牙道,“谢谢六叔提醒。”
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小口地喝了起来。
是普通的红茶,里面还加了一些菊花。味道清爽可口,最适合这个时候喝了。
伙计又来招呼,“两位大爷要吃些什么菜?”
白蓉萱回头看向了闵六,等着他拿主意。
闵六道,“就随便做几个出菜快的吧,吃过了东西我们还要赶路呢。”
伙计笑着答应了,转身跑去后灶吩咐。
第一千六十五章·别扭
菜很快便上了桌,都是些野菜和时令的青蔬。
闵六每样都尝了两筷子,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味道还算可以,这么偏僻的小地方,能做出这个味道也不容易了。”
真是挑剔!
白蓉萱还不觉得饿,她早上明明吃过饭了,却还是被闵六逼着喝了一碗羊奶。
白蓉萱轻声答应了,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虽然都是青菜,却炒得非常有味道,火候掌握得极好。白蓉萱每样都吃了不少,饭却是一口也吃不下。
饭后两人又喝了会儿茶,眼见着后面的车仍旧没有跟来的意思,闵六道,“多半是为了赶路错过去了。没事儿,在白家庙碰面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
白蓉萱担心地道,“也不知道小叔和朗哥哥他们有没有带些吃的,可别饿着肚子赶路呀。”
闵六道,“你倒是好心,还惦记着这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白蓉萱心里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自私又自大,这个闵六真是一身富家子弟的臭毛病!
闵六忽然站起了身,“走吧。”
这就走了?
不给白蓉萱反应的机会,闵六头也不回的出了店门。
白蓉萱紧忙跟了上去。
闵六正对司机吩咐道,“你进去吃口饭吧,我和治哥在附近转一转。”
司机有些不放心地道,“这小地方有什么好转的?既然您吃饱了,咱们就赶紧上路吧,可别遇到莽撞的人,一不小心再冲撞了您。”
闵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你都能为我做决定了?”
司机吓了一跳,白着脸道,“小的不敢!”
白蓉萱见状连忙上前几步,笑着道,“你进去吧,我陪六叔在周围走一走,全当是消食了。”
司机如获大赦,点头道,“是。”
闵六看了白蓉萱一眼,背着手向前走去。
白蓉萱冲司机打了个手势,这才脚步飞快地追了上去。
闵六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好心的。”
她吗?
白蓉萱不解地道,“六叔为什么这么说?”
闵六道,“又是担心白元智一伙人饿没饿着肚子,又帮我的司机解围,真是哪都有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像你这样妇人之仁,优柔寡断,最终多半会一事无成。男人嘛,做事还要是当机立断才好,那些麻烦的人情能省便省了吧。”
可人活一世,图的不就是一个情字吗?
亲情,友情,男女之间的爱情……
如果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割舍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像白蓉萱这次离家来到上海,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中的亲人,惦记着自己的好友张芸娘……
白蓉萱道,“那六叔这辈子活得又是什么呢?”
闵六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白蓉萱道,“人活于世,最重要便是感情了。若是连这个都放下了,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闵六微微一笑,“希望有一天在你落难之际,这些所谓的感情能够救你于危难之间。”
他脸上虽然满是笑意,但声音低沉冰冷,听得人心中一凛。
白蓉萱满脸诧异。
这一刻的闵六仿佛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少年气,他平静地道,“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纠葛,根本就没有实质的感情。说到底大家都在互相利用罢了,你有被利用的资本时,自然有许多人对你嘘寒问暖前呼后拥,等你没有利用的价值了,立刻就会被人丢之脑后求路无门。别看我年纪小,但这样的事情却见得多了。你说我冷血无情也好,说我行尸走肉也罢,生存的环境就是如此,你的那些妇人之仁可救不了你的命。”
白蓉萱被他的一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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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知道闵六的话不对,可又偏偏无法反驳。
闵六道,“你还是太嫩了,就像早春枝头新生的榆钱一样,等经历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白蓉萱看着闵六的侧脸,却忽然有些心疼他。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过早得成熟,做起了只有大人该去经历的事情。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有人辛苦,有人却可以享福呢?
白蓉萱想到自己过去一帆风顺的人生,忽然觉得一切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闵六背着手带她沿着镇子的主街走了一圈,半路上遇到卖苹果的,他还做主要买几个,“留在路上吃,又能解渴又能顶饿。”
上过了称,到了付钱的时候,闵六才发现自己身上根本就没带钱。
身边从来不缺服侍的下人,这种事自然有人抢着上前。
可这会儿除了白蓉萱,却哪还有人可用?
闵六一脸尴尬地看向了白蓉萱,“你……你带钱了吗?”
白蓉萱看到他那副囧相,想笑又不敢笑,连忙走上前道,“带了带了。”她从口袋里掏出钱,替闵六付了买苹果的钱。
小贩见她爽快,又送了两个。
精明如闵六,顿时便察觉自己应该是当了冤大头。
闵六不自在地道,“回头让常安还给你。”
白蓉萱笑着道,“您是长辈,我是晚辈,买几个苹果而已,干嘛算得那么清楚?不过先说好了,这后送的两个却是我的,您可不能动。”
一副俏皮可爱的模样。
闵六心中十分的奇怪。
这个治哥怎么看着像个姑娘似的?
他随口道,“好啊,你留着自己吃好了。”
白蓉萱很是高兴,主动帮忙拎起了苹果。
闵六自然不会客气。
两个人走了一圈,正午的阳光落在身上,没一会儿便出了一身的汗。
白蓉萱的胸口还缠着厚厚的束胸,不动还不觉得,就走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勒得她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她被憋得脸色通红,气喘吁吁。闵六看了,忍不住道,“年纪轻轻的,你这身体也太差了些?回头跟我姑姑说一声,该给你找个大夫来好好调养调养才是。”
白蓉萱连忙解释道,“不用了,我就是昨晚睡得不好,所以才有些精神不济。”
闵六‘哦’了一声,“为什么睡不好?”
“这……这不是要出门了吗?”白蓉萱道,“难道您出门之前,就不会紧张和不安吗?”
“不会!”闵六斩钉截铁地道,“出个门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有什么可紧张的?”
白蓉萱见他说得一脸轻松,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形容他。
无趣!
好在很快便到了镇子的尽头,闵六道,“行了,咱们回去吧。”
白蓉萱已经走不动了,眼见着前方的路边有一个小小的六角凉亭,她立刻道,“六叔,我们去那里歇一会儿吧。”
闵六似笑非笑,“不急着赶路了?你再这样磨磨蹭蹭的,小心晚上也到不了白家庙。”
可白蓉萱真的快要无法呼吸了,再这样走下去,她非憋过气去不可。
白蓉萱道,“也不差在这一时,何况这么大的太阳,要是把您给晒伤了怎么办?”
她装出一副关心闵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