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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十一章·伤口

    闵六自然是回不了话的。

    谭龙伸手搭了搭他的脉搏,“还有呼吸……”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架起闵六,将他护送进了车里,又对白蓉萱道,“治少爷,您也上车吧。”

    白蓉萱早已手脚无力,冷得只是不住发抖,最后还是谭龙伸出手,将她扶进了车厢。谭龙对弟弟道,“你跟车回去,我们几个留下来善后。一定要格外小心,千万别再让六爷受伤了。”

    谭虎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就算是豁出我这条命不要,也一定保六爷的周全。”

    车子再次开了起来。

    白蓉萱浑浑噩噩的,还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车子开了一会儿,闵六悠悠醒转,低声说了句什么。

    坐在前头的谭虎没有听清,问道,“治少爷,六爷说什么?”

    白蓉萱凑到他的嘴边,只听闵六道,“去别墅……”

    白蓉萱连忙转述给了谭虎。

    谭虎应了声,“知道了。”

    闵六伤口疼得厉害,皱着眉头对白蓉萱道,“帮我把伤口里的玻璃取出来吧,疼得我快受不了了。”

    白蓉萱望着那血淋淋的伤口,哪里敢下手,“这……这……我不行,我不敢,你还是让别人来弄吧。”

    闵六无力地道,“有什么可怕的?阿虎在前头,伸手不方便,你就手帮我取出来,放心吧,没事儿的。”

    怎么可能会没事儿?

    白蓉萱见闵六一脸痛苦,车子每一次颠簸晃悠都让他疼痛加剧,再这么下去,人都要坚持不了了。

    白蓉萱咬了咬牙,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闵六闭着眼睛道,“别犹犹豫豫的,你一次取不出来,只会让我更难受。咬紧牙关,一次取出来就算完。”

    哪有说得那么容易?

    白蓉萱的手指刚碰到了那玻璃碴上,还没等用力,闵六便痛得闷哼一声,脑袋用力地向后仰去,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白蓉萱吓得缩在了一边,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六叔!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闵六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以后还想不想做成一番大事?这样犹豫不决能有什么出息?三房的产业就算交给你,你能守得住吗?伤口在我身上,疼的是我,你怕什么?赶紧动手,有什么可迟疑的?”

    白蓉萱还是不敢动手。

    闵六道,“你再这样磨蹭下去,我就真的要疼死了,你是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才舒坦?”

    白蓉萱被逼得哭了起来。

    闵六恨铁不成钢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怎么这么没用?”

    白蓉萱咬住嘴唇,下定决心地凑过去,眼疾手快地一把拔出了一块玻璃碴。

    闵六哎哟一声,疼的身子立刻蜷缩在了一起。

    谭虎关心地问道,“六爷,您怎么样?要不还是我来吧。”

    闵六痛苦地道,“没……没事儿……”又对白蓉萱发起了脾气,“你小子动手之前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好歹让我有个准备呀?”

    白蓉萱含着泪道,“我自己都没准备好,还怎么让您准备?”

    闵六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被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缓和了半天,这才道,“再来。”

    白蓉萱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也是手起刀落地将玻璃取了出来。只不过这一块可比先前的大多了,有多半都在肉里,也难怪闵六会这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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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片一出,鲜血再次涌了出来。

    闵六死死地按着伤口。

    白蓉萱心急的四下寻找,想要给他止血的东西。无奈自己的衣服经过刚才的折腾,上面满是泥沙,根本不敢给他用,要是感染了伤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前排的谭虎利落了脱掉了上衣,将里面的内衣递了过来。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接过,按在闵六的伤口上止血。

    谭虎又把外衣递了过来,“给六爷披上,可别着了凉。”

    白蓉萱听话的用衣服裹紧了闵六。

    闵六很快便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车子一路疾驰,在黑色的雨夜中犹如一道闪电。白蓉萱将闵六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为了防止车子的颠簸让他不适,手一直紧紧死抱着他的肩膀。

    眼见着闵六一直没有醒来的意思,谭虎这才问道,“治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也不知道。”白蓉萱到现在还是迷糊的状态,“车子开着开着,后面忽然响起了喇叭,我还以为是挡了人家的路,没想到随即便开了枪。后来开车的司机也不知道怎么了,车子便翻到了坡下,我和六叔从车里逃了出来,接着……接着……”

    接着都发生了什么?

    白蓉萱绞尽脑汁,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谭虎道,“东子死了,应该是中了枪,所以车子才会失去控制的。”

    死……死了?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呢。

    她心惊地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我们出事的?”

    谭虎道,“我们没有走得太远,见六爷一直没跟上来,便不放心地掉头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上了邢家的人,这才知道六爷出事了。解决了邢家的人之后便一路寻了过来,要不是我哥眼尖看到了六爷,还不知道要找多久呢。也是怪我们太大意了,谁也没想到邢家人真的敢鱼死网破,如今伤到了六爷,我们……”

    他一脸自责,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忍不住问道,“这个邢家是什么人?”

    谭虎一愣,“不是有意隐瞒治少爷,只是事关闵家的内情,我一个做下人的不好多言,等六爷好了之后,您亲自问他就是了。”

    白蓉萱担忧地看向了闵六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他……不会有事吧?”

    “不会。”谭虎道,“六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吧。

    行至深夜,车子终于回了上海滩。司机认得路,一路按着喇叭疾驰,兜兜转转很快便开到了一处房屋前。

    优雅的围栏,雅致干净的院落,透过明亮的玻璃窗,闪烁出温暖的灯光。

    没等车子停稳,谭虎便跳下了车,他快步上前叫门,没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声音,“谁啊?”

    谭虎大声道,“是六爷,快开门。”

    别墅的大门应声而开,一位老管事模样的人撑着伞领着几个小厮匆匆跑了出来,“六爷?这么晚怎么突然过来了。”

    谭虎低声道,“别声张,六爷受伤了,赶紧命人去请西医来。”

    老管事闻声脸色大变,“什……什么?六爷受伤了?严重吗?”

    谭虎不耐烦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让人收拾出一间房来,铺上厚厚的被子,找可靠的人抬了六爷进屋,再派人去闵家通知常安,让他赶紧过来会和。”

    老管事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便着手安排起来。

    很快便有人上前抬走了闵六,而白蓉萱却僵硬地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身子都不会动了。

第一千八十二章·浑噩

    白蓉萱像是被遗忘在了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额人影来来去去,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头重脚轻,半边的身子麻木的都不听使唤了。

    还是司机发现了他,连忙叫了小厮来扶着他进了门。

    白蓉萱已经没精神打量周围的环境了,今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太过冲击,让她一时半会无法反应过来。

    有人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治少爷,您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我让人给您洗干净了,免得您着了凉。”

    白蓉萱胡乱地嗯了一声,仍旧僵硬地坐在床边,整个人都有些傻住了。

    小厮看不过眼,上前来准备帮她解纽扣。

    白蓉萱这才回过神来,如遭电击地退到一旁,慌张地抓着自己的衣领问道,“你干什么?”

    声音尖锐,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

    小厮连忙跪下认错,“对不起,治少爷,我只想帮您把湿衣服换下来而已。”

    白蓉萱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你是谁?这是哪里?”

    小厮一怔,“这里是闵家在租界的别墅,我是闵家的下人。”

    闵家……

    闵六……

    白蓉萱找回了理智,她飞快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吴介呢?”

    吴介是谁?

    小厮一脸懵,“咱们家没有姓吴的人,会不会是您记错了?”

    白蓉萱道,“吴介是我的小厮,他坐了别的车,没跟在我身边,我有些不放心他的安全。”

    小厮恍然大悟,“治少爷别急,已经吩咐人回闵家去请常安了,若是吴介跟他在一起,多半会一同过来的,到时候自然就见到了。您还是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小心寒气入了体,回头是要生病的。”

    白蓉萱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换就行。”

    小厮有些意外,但还是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又浑浑噩噩地坐了半天,直到冷得打了个寒颤,这才惊觉衣服的寒意已经透过皮肤传入了体内。她刚准备解开纽扣,一时又怕不安全,仔细想了想,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躲到屏风后面脱下了衣服。

    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地疼。

    应该是在车厢内翻滚之际也被擦伤了,身边没有小圆,她也不知道后背伤势的情况,只能咬着牙把干净清爽的衣服套在了外面,为了身份不被戳穿,束胸却没敢解开,仍旧湿漉漉地围在胸前,虽然极不舒服,但总比被人看出端倪好一些。

    白蓉萱又简单了洗了洗脸,在床边安静地坐了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先前死里逃生的经历。

    那邢家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会来追杀他们呢?闵家在上海滩的地位首屈一指,邢家怎么敢对闵六下手?两家究竟结下了什么不可调和的梁子?

    还有……闵六怎么样了?

    白蓉萱开始担心起来。

    她悄悄走到门旁,只听外面是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人来人往的,每个人显得都异常的慌乱和紧张。她轻轻将门拉开了一条小缝,虽然故意放轻了动作,但还是传出了轻微的声音,一直站在门外的小厮立刻凑了过来,“治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被抓了个现行的白蓉萱一脸尴尬,只能故作平静地问道,“六叔怎么样了?”

    小厮道,“西医已经到了,正在六爷的房间里诊治呢,您别着急,洋人的技术还是信得过的,应该没什么大碍。”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给我倒杯热水来吧。”

    小厮应了一声,匆匆去倒水了。

    白蓉萱回到屋子里坐下,整个人依旧如在梦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明明上一秒还平平安安的,怎么忽然就会出事呢?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小厮送来了一壶热茶。

    白蓉萱道过了谢,周围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白蓉萱的茶刚喝了一半,外面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有人来敲门,白蓉萱刚应了一声,吴介便一脸担心地推门而入。

    看到对方都还平安,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吴介紧张地问道,“治少爷,您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吴介的身后还有闵家的小厮。

    当着外人的面,白蓉萱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

    闵家的小厮随后便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掩好了门。

    白蓉萱道,“你没事儿吧?”

    吴介道,“我什么事儿也没有,车子一路开到了闵家,本以为你和六爷随后就到,可等到了半天仍不见人影,我看那个叫常安的脸色便不怎么对了,立刻便着手安排了闵家的下人,准备回去找人,我毕竟是外人,也不好过多打听,但看那样子就知道是出事了。”

    白蓉萱又问道,“那外长房的人呢?”

    “直接便回去了。”吴介答道,“甚至都没停在闵家,后来听说是在智三爷的意思……”

    白蓉萱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就好。”

    吴介道,“您和六爷怎么样?”

    白蓉萱道,“我还好,可能后背有些擦伤,只是现在在别人家里,也不好声张,等回了如意馆再说吧。至于六叔……他受了伤,出了很多的血……”

    吴介脸色大变,“是什么人行凶,抓到人了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听他提到了邢家。”

    吴介道,“邢家?先前在闵家等消息的时候,我从小厮的嘴里也听到了邢家的名字,好像是上海滩当地一个不好惹的帮派,与闵六爷有过节。”

    那就难怪了。

    白蓉萱道,“也不知道六叔怎么样了,但愿没事。”

    主仆两人在屋内说了半天的话,外面又有人过来敲门。

    白蓉萱冲吴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吴介会意,快步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常安。

    吴介将他请了进来。

    常安向白蓉萱行了个礼,“治少爷,您这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西医还没走,要不要让他过来给您瞧一瞧?”

    白蓉萱道,“不用,我一切都好。六叔怎么样了?”

    常安见她自己吓得脸都不是好色,却还在担心六爷的情况,心中顿时大感欣慰,语气也客气了几分,“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此刻麻药劲儿还没过,已经睡下了。”

    白蓉萱长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常安道,“多亏了治少爷照顾,要不然……”

    白蓉萱急忙道,“都是六叔照顾我,我能出什么力?”

    常安道,“六爷先前已经吩咐过了,让您和吴介今晚就在这边休息,老夫人那边已经派人去送过消息了,就说是夜里回来得太晚,又赶上了雨天,就不回去了,等明天天好了再走。”

    白蓉萱也怕自己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吓到闵老夫人,到时候肯定瞒不住聪明的老夫人。

    她听话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安排很好。”

    常安道,“那您先休息吧,想必医生要走了,我去送送客。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今天夜里这边时时都有人听动静,千万不要客气了才好。”

    白蓉萱道,“不会的,你放心吧。”

    常安这才转身出了门。

第一千八十三章·麻药

    吴介道,“治少爷,要不您躺下来歇一会儿吧,我就在这边守着,您有什么需要叫我就是了。”

    白蓉萱头疼得厉害,根本就睡不着。她缓缓道,“算了,我就靠在这儿歇一会儿好了。”

    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屋内的西洋自鸣钟在滴答滴答的行走着。白蓉萱听着有节奏的声音,眼皮越来越沉,终究坚持不住,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境中,她再次和闵六一起翻车到了山坡下,闵六的身子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白蓉萱使劲浑身力气才将他推开,可放眼望去,闵六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哥哥的脸。

    白蓉萱一惊,伸手便要去抱哥哥,可偏偏扑了空。

    哥哥和闵六都不见了。

    白蓉萱站在黑洞洞的草地上,绝望又无助地望着周围,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哥哥和闵六的名字……

    就在她几乎要崩溃之际,有人轻轻叫醒了她。

    白蓉萱睁开眼,发现自己满头大汗,眼角还流着未干的眼泪。身前的吴介紧张地问道,“治少爷,您怎么了?做噩梦了?”

    是啊……

    一个可怕的噩梦。

    白蓉萱只觉得口干舌燥,“给我倒杯水来。”

    吴介忙倒了水送过来。

    白蓉萱喝了一杯润了润嗓子,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她低声问道,“什么时间了?”

    吴介道,“过了午夜,外面又下雨了。”

    “是吗?”白蓉萱顺着窗户望出去,果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吴介道,“门外还时常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六爷那边有事情吩咐。”

    白蓉萱‘哦’了一声,又担心起闵六的情况来。

    他的伤口实在是有些严重。

    白蓉萱道,“你出去帮我再要一壶热水,顺便打听一下六叔的情况。”

    吴介点了点头,拿着茶壶走了出去。没一会儿他赶了回来,对白蓉萱道,“治少爷,六爷知道您还没睡,请您过去一趟。”

    啊?

    白蓉萱诧异地道,“他不是已经睡下了吗?”

    吴介道,“听说是因为麻药的关系昏睡了过去,麻药劲儿一过就醒了。治少爷,您知道什么是麻药吗?”

    前世听说过,好像是可以让人感觉不到疼痛的药剂。有段时间吴妈知道后,一直四处打听,想要帮她买些回来吃上,说不定就不用咳得那么厉害了。

    白蓉萱起身整了整衣服,只可惜这是闵家不知从哪找来的,肥肥大大的一点儿也不合身,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偷穿了父亲的衣裳。

    白蓉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门外的小厮立刻上前领路,“治少爷,请跟我来。”

    白蓉萱跟在他后面上了旋转楼梯,来到了三楼走廊最里间的房门前。门前一左一右各站了四个人。

    小厮道,“这位是治少爷,六爷请来的。”

    那四人什么也没说,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

    屋内传来常安的声音,“是治少爷到了吗?请进来。”

    有人贴心地打开了房门,恭敬地让在一旁请白蓉萱入内。

    白蓉萱看了身后的吴介一眼,“你在这儿等我吧。”

    吴介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白蓉萱缓缓走进了房内。

    只有床头桌上的台灯亮着,昏暗的光影下来,只见闵六正裸着上半身躺在床上,小腹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床前站着三道人影,分别是常安和谭龙谭虎两兄弟。

    白蓉萱见状立刻收住了脚步,“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正事了?要不我一会儿再来吧。”

    她转身正要跑,只听闵六忍俊不禁地道,“没事儿,你来吧。”

    白蓉萱只好硬着头皮慢悠悠地挪到了床边。

    闵六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尤其苍白,甚至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一脸虚弱,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依旧明亮,仿佛黑暗中的两颗宝石。

    闵六冲她一笑,“怎么样,吓坏了吧?”

    “还……还行。”时过境迁,白蓉萱当然不能承认自己胆小,要不然非被他笑话一辈子不可。

    闵六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戳穿她的谎言,又对常安吩咐道,“给他搬张椅子。”

    “不……”白蓉萱刚准备拒绝,只是那个‘用’字还来不及出口,眼疾手快的常安已经把椅子送了过来。

    闵六道,“坐下说话吧。”

    白蓉萱只好乖乖地坐了下来。

    闵六调整了一下姿势,冲着谭龙问道,“你接着说,那些人都是怎么处置的?”

    白蓉萱这才注意到谭龙的身上字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应该也是刚刚赶回来,甚至还来不及换衣服便面见了闵六。

    自己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谭龙道,“尸体都就地掩埋了,那三辆车都推下了山坡,趁着中间雨停的时候,放火点燃了。”

    闵六道,“烧得着吗?”

    谭龙道,“车子里的汽油遇火就着,烧得很快。”

    闵六点点了头,“东子呢?”

    谭龙道,“尸骨已经接回来了,尸体我也检查了,总共中了两枪,一枪打在了胸口,一枪打在了脖子,都是致命的位置。”

    谭虎在一旁道,“射人先射马,邢家的人算准了司机一死,您就逃无可逃,所以才会对东子下手的。”

    闵六叹了口气,“东子也跟了我几年,好好厚葬了吧,他的家人也都安置好,下半生别让他们再受苦了。”

    常安道,“您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来办的。”

    白蓉萱在一旁听得心中难受。

    用一人之命换来一家人的衣食无忧,可就算东子的家人下半生都不用再奔波操劳,可又怎么幸福得来呢?

    谭龙谨慎地道,“六爷,邢家派来的几个人我都一一核验过了,都是些下面的小喽啰,上面的人一个没有,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安排才好?”

    闵六道,“知足吧,幸好只是几个小喽啰,所以只能听从命令行事,不免束手束脚不敢擅自行动,若是邢万山来了,有他在场当机立断,我这会儿能不能活着还真不好说。”他有些疲惫地道,“邢家的事当然不能就这么完了,不过我现在没什么精神对付他们,等我好全了再说吧。邢家闹出这么一番动作却没有捉到我,想必最近这些日子也会安分些,不会再有其他的动作了,但还是要跟咱们家的人也都提前打好招呼,外出的时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可别让邢家有可乘之机。”

    谭龙道,“是,我知道了。”

    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常安道,“什么事?”

    外头的人回答道,“给六爷煮得粥好了。”

    常安道,“送进来。”

    三五个仆妇端着食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常安看向闵六,等着他拿主意。

    闵六道,“我身上没什么力气,也不好动弹,摆了炕桌在床上吃吧。”

    常安立刻应了一声,吩咐人去搬炕桌。

    白蓉萱正准备趁机告辞离开,没想到闵六却忽然道,“折腾了一夜,治哥也饿了吧?留下来跟我一起吃点儿吧,反正这一夜大家也睡不安稳了。”

第一千八十四章·喂粥

    白蓉萱现在哪有胃口,根本就什么也吃不下。但闵六压根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用眼神示意她稍安毋躁。

    白蓉萱想跑都跑不了。

    下人们很快布置好了饭桌,常安上前小心地扶了闵六,又在他的身后垫了好几个枕头,生怕牵扯了他的伤口。

    闵六坐正了身子,对白蓉萱道,“你也别愣着了,坐到床边来陪我吃口饭,我这会儿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正需要人照顾呢。”

    又不是没有下人!

    白蓉萱小声道,“我不太饿……”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闵六打断了,“车子翻到沟里的时候要不是我护着你,这会儿受伤的就是你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

    白蓉萱闻声一愣,果然乖乖坐到了床边去。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要不是闵六去招惹了邢家,根本就不会出后来的事呀。

    可不给她争辩的机会,闵六便缓缓拿起了汤匙,轻轻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嘴边。

    一群人围着床边看着他吃饭。

    闵六不自在地道,“行了,今晚算是太平了,你们不用都守在这里,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养足了精神才能办事,别把身子熬坏了。”

    谭龙和谭虎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常安却仍旧守在一旁。

    闵六道,“你也出去吧。”

    常安诧异地道,“您一个人能成吗?”

    闵六瞥了白蓉萱一眼,“不是还有他吗?”

    常安这才不再多说,转身听话地出了门。

    闵六的手使不上什么力气,吃了两口粥便要歇一会儿。白蓉萱见状,便伸手把勺子接了过来,“我喂您吧。”

    闵六微微一笑,“多谢治少爷,让白家三房的当家喂我吃粥,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

    白蓉萱淡淡地道,“好事做了多少我不知道,只是别再做这种凶险之事了,性命攸关,实在太危险了。”

    闵六一愣,随后道,“我跟你说,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这上海滩遍地都是危险,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唯一的活路便是比他们更危险,让其他人一想到你就觉得害怕,自然就没人敢招惹你了。你知道那邢家是什么人吗?”

    白蓉萱自然不知道,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闵六道,“邢家的当家人名叫邢万山,最初就是黄浦江边的一个瘪三混混,因为下手又黑又狠没人敢招惹,便收罗了一群小弟,后来慢慢起家,在码头那边成立了火龙帮横行霸道,谁都敢惹,前些日子甚至动了我闵家的货。他怎么折腾是他的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前虽然听过他的恶名,我也没当做一回事。但欺负到我头上来可就不行了,我这次放过了他,保不准还有下次。我这个人不做则罢,只要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那就必须要做成。对付人也是如此,不出手还好,只要出了手,我就不会让他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白蓉萱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你都做了什么?”

    闵六道,“我把邢家那个小帮派给拆了,邢万山逃得快,人没落在我的手里,后来便躲到白家庙附近的山里了。铲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得到消息后便带了几个人摸了过去……”

    原来昨天夜里他是去山里找邢万山了。

    这也太冒险了。

    白蓉萱道,“他是瓦硕你是瓷器,和这种人拼什么命?真要是有个好歹,闵家怎么办?就算要去,也该多带些人啊!”

    闵六笑着道,“怕什么,这不是没事吗?不过大概是这些年顺利的事情太多,到底还是大意了,低估了邢万山的手段,这次差点栽在他的手里。幸亏有你,要不然真被他们抓走,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白蓉萱一想到当时的场面便心惊肉跳,“你以后还是不要以身犯险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把人逼得太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闵六愣了愣,“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世界反倒美好起来了呢。我倒是想饶人,只是遇到事情的时候,谁来饶恕我啊?”

    白蓉萱沉默了下来。

    是啊……

    哥哥也不想和白家起冲突,最后谁又放过了他呢?

    闵六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以为是被今夜的事情吓到了,笑着道,“这都是小事,等我把伤养好了再说。”

    提到伤势,白蓉萱忙关心起来,“我刚才就想问来着,怎么样,伤得严重吗?”

    闵六道,“还行,缝了七八针,谈不上严重,但也要养几天。这都不要紧,只是要瞒住我爹妈和姑姑,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这就有些难办。”

    白蓉萱道,“你放心,我回到白家见到闵老夫人,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是当然。”闵六道,“等我想好了措辞,明天早上教给你,回去原样说给我姑姑听就行了,她一定不会怀疑的。”

    两人嘀咕了半天,粥却一口没吃。

    闵六道,“你别只顾着说话,喂我吃两口粥。”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舀了粥送到闵六的唇边。

    香喷喷的葱花火腿肉,又做了几道清淡可口的小菜。闵六道,“给我夹个虾仁。”

    白蓉萱迟疑道,“虾仁是发物,你伤口未愈,能吃吗?”

    闵六道,“没事儿,只吃一个不要紧的。”

    白蓉萱只好夹了个虾仁喂给他。

    闵六道,“你别只照顾我,自己也吃啊。”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你这是真的被吓到了。”闵六道,“从前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情吧?”

    白蓉萱嗯了一声。

    闵六笑眯眯地道,“没事儿,等回头再有帮派火拼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热闹,那才叫好玩呢。到时候又是刀子又是斧子的,满大街都是人的断肢,你只要看一次,以后就什么都不会怕了。”

    断肢?

    白蓉萱吓得脸色一白,“我不去!”

    闵六道,“怕什么?有我在,还能伤到你不成?”

    白蓉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今天也有您在,结果怎么样了?”

    闵六讪讪地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今天我没有准备,不是被人给偷袭了吗?”

    白蓉萱不再多说,专心地喂起粥来。

    闵六吃完了一碗粥,看着白蓉萱的一身打扮,笑着道,“这是谁给你找的衣服?一点儿都不合身,活像个唱大戏的。”

    白蓉萱道,“有个换的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闵六吃过了饭,冲白蓉萱使了个眼色,目光落在了床头桌上的一个铜铃,“你摇摇铃,让常安吩咐人进来把桌子撤了。”

    白蓉萱依言拿起了铜铃,刚摇了两下,常安便敲门走了进来,“六爷有什么吩咐?”

    闵六道,“吃完了,把东西收走吧。”又问白蓉萱,“治哥,你会下棋吗?”

    下棋?

    白蓉萱摇摇头,“不会。”

第一千八十五章·下棋

    闵六道,“下棋都不会?那你在家的时候都干什么?总不会躲在房间里绣花吧?”

    虽是一句随口说出来的玩笑,却差点儿把白蓉萱吓得当场跳起来。

    难道被看穿了身份?

    她紧张地看向闵六,只见他一副闲散淡定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吧?

    白蓉萱道,“不会下棋有什么大不了,难道你会?”

    正吩咐人撤桌子的常安闻声笑道,“我们六爷不但会下棋,而且下得很好,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厉害啊……

    是不是聪明的人学什么都更快一些呢?

    三四个仆妇手脚利落地收拾好了东西,又快步退了出去。闵六道,“桌子别撤,把棋盘拿来,左右无事,我教治哥下棋。”

    这个时候?

    白蓉萱有点儿傻眼,“已经很晚了,六叔您还不休息吗?”

    “怎么,你困了?”闵六失望地道,“其实是我伤口的麻药劲儿过了,这会儿疼得有些厉害,我实在睡不着,想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

    白蓉萱虽然不困,但也不想面对闵六,可看着闵六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她又硬不下心肠拒绝,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道,“好吧。”

    常安心中一乐。

    这个治少爷啊……被六爷修理得服服帖帖。

    他找来的棋盘,摆在了桌子上。

    闵六吩咐道,“送壶茶来。”

    白蓉萱忙道,“别喝茶了,就来一壶热水吧,六叔的伤口还没愈合呢。”

    已经准备走的常安闻声立刻收住了步子,自然地看向了闵六,等着他拿主意。

    闵六随意地点了点头,“行吧,就按治少爷的吩咐来。”

    热水送来的时候,闵六已经开始教白蓉萱下棋了。

    白蓉萱在杭州唐家的时候,曾跟着沈娘子学过一段时间的围棋。不过老师不是真心想教,学生也不是真心想学,所以这门课程也只是象征性的学了个入门,后来便搁置了。

    几子落定,闵六才反应过来,原来白蓉萱口中的‘皮毛’并不是谦虚客套,而是真的只是皮毛而已。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谈起来。闵六道,“你预计什么时候正式接手三房的产业?”

    白蓉萱答道,“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还要看外长房则大伯父的意思。”

    闵六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看别人的脸色干什么?你才是三房正儿巴经的主人,掌管家业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谁还敢说什么不成?你想什么时候接就什么时候接,白元则要是敢不答应,到时候我帮你收拾他。”

    白蓉萱赶忙道,“则大伯父不是那样的人,这些年若是没有他,三房的产业也不能安然无恙保留到今天,他不是那种贪图财产的人,您还是被对他出手了。”

    闵六冷笑道,“你到底是天真还是傻?上海滩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白元则这个人的确不错,只是刚得过了头,有点儿不懂得变通。他把持着三房的产业这些年,却一直毫无进展增益,可见也没什么大本事。何况若不是三房的产业支撑,现在早就没他外长房什么事儿了,这本就是互相成就都有好处的事,你别觉得白元则帮了你多大的忙。无利不起早,我就不信他什么都不图,热心肠的帮你守家业?那他就不是个普通大众,而是心存善念的菩萨了。”

    白蓉萱道,“你说只有利益没有朋友,那你身边连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吗?”

    闵六被问得一愣,“世道如此,你让我相信谁?”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你可以相信我。”

    闵六怔忪了片刻,过了好半晌才笑着道,“所以……你是要和我做朋友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吗?

    闵六哈哈大笑,“我可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长辈。”

    又拿身份来压人。

    白蓉萱无语地道,“是,我知道,我记着呢。”

    下了三四盘棋,就算闵六有意相让,白蓉萱仍旧输得惨不忍睹。闵六道,“你可真不是个好徒弟,我这么认真的教你,你却什么也没学会。”

    白蓉萱叹了口气,“我已经尽力了……”

    闵六看出来了,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围棋讲究的是布局和控场,你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自然学不会了。其实这样也挺好,难得这样的乱世之中还有个心思单纯之人,只是这样的人一般都不长命,真是让人担心呢。”

    他故意吓唬白蓉萱。

    白蓉萱自然听得出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闵六继续道,“我今天欠了你一个人情,将来真遇到了危难之事,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就一定能保你平安。”

    白蓉萱顿时愣在了当场。

    闵六挑了挑眉,道,“怎么,你不相信?”

    白蓉萱飞快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闵六哈哈大笑,“别臭美,谁对你好了!我不是说了吗,你今天没有把我丢弃在一旁自己逃命,总归还是让人感动的,我欠了你人情,自然是要还的。”

    白蓉萱想到当时那种情况,她倒没有考虑过这么多。只是想着大家一起出的门,自然要一起平安回去才行。

    如果时光倒退,一切可以重来,她还会这么做吗?

    闵六见她又陷入了沉思,也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片刻,闵六忽然道,“我有些累了,你回房休息吧,不管有什么事都等到明天再说。”

    窗外还下着雨。

    白蓉萱道,“希望明天能是个好天气。”

    闵六笑着道,“会的。”

    白蓉萱从他的房间退了出来,没想到吴介还和常安等人在门外等着。

    常安见状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白蓉萱道,“六叔说他累了,我已经服侍他躺下了。你夜里再进去看看,别让他压到了伤口。”

    常安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治少爷。”

    白蓉萱笑了笑,带着吴介离开。闵家给吴介也收拾出一间房,白蓉萱让他回去休息,自己一个人进了门。

    望着空荡荡的陌生房间,白蓉萱满腹心事,躺在床上睡不着。

    雨一直吓着,白蓉萱想着想着,总算闭上了眼。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已放亮,只是雨却没有停。

    白蓉萱坐起了身。

    不知道闵六怎么样了?

    她缓缓下床,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已有闵家的小厮候着,“治少爷您醒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六叔怎么样了?”

    小厮担心地道,“发烧了,医生已经过来了,正在给六爷诊治呢。”

    发烧?

    很严重吗?

    吴介听到了两人说话的声音,立刻赶了过来,“治少爷,我打水给您洗漱吧。您的衣服也都洗好烫干了,我给您送过来,还是穿自己的衣裳合身。”

    白蓉萱点点头,“你快点儿,我还要去看看六叔的情况。”

第一千八十六章·浑水

    闵家下人不但将白蓉萱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上面的破口也缝补好了。白蓉萱暗暗点头,只觉得闵家下人都很有眼力见儿,换好了衣服后快步来到闵六的房门前。

    一群下人守在这里,见到白蓉萱都客气地让开了一条路。

    看来闵六对她的态度起了很大的作用,居然可以让她在闵家畅通无阻,出入自由。

    白蓉萱不安地向一旁的小厮问道,“六叔怎么样了?”

    小厮道,“还不知道,洋人医生在里面呢……”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打开了。常安走了出来,对白蓉萱礼貌地道,“治少爷来了,六爷请您进去呢。”

    还能吩咐人,想必是没什么大碍……

    白蓉萱点了点头,跟在常安后面进了门。

    床上的闵六血色全无,和昨夜比起来又虚弱了不少。一个洋人正在床边用听诊器替他检查病情,闵六微微侧过头,看着白蓉萱道,“你什么时候回白家?让常安派车送你。”

    白蓉萱轻声道,“您好好养病,我和吴介自己回去就行。”

    闵六不置可否,“吃过早饭了嘛?”

    白蓉萱道,“还没……”

    闵六道,“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有些发烧,许是昨夜被雨给浇到着凉了。”

    不等白蓉萱开口,洋人便不悦地道,“不要说话,你真不是个听话的病人,这样让我怎么替你治疗?”

    闵六笑了笑,对白蓉萱一脸轻松地道,“洋人的脾气还挺大,我不说了……”

    白蓉萱站在一边,眼见着洋人听了半天,最终道,“伤口有些发炎的症状,我留一些药,吃了如果还是不退烧就立刻给我打电话,我再来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去求大使先生,请他调派几支盘尼西林来缓解病情。”

    这洋人吐字清晰,没什么口音,白蓉萱不禁觉得十分惊奇,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常安闻声立刻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让六爷给大使打电话,请他送几支盘尼西林过来。”

    洋人摇了摇头,“不用不用,盘尼西林很珍贵,现在还用不到,这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他留下了一些药片,又细细叮嘱了一番,这才由人送出了房间。常安上前道,“六爷,那盘尼西林……”

    闵六道,“既然医生都说没那么严重,你也别听风就是雨的,让马修那洋鬼子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我呀。先按医嘱吃药看一看,说不定晚上就退烧了呢?”

    常安不好再说,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闵六对白蓉萱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白蓉萱慢慢走上前去。

    闵六道,“一会儿回了家,姑姑问起来,你就说一路上十分顺利,昨天夜里雨下得有点大,加上我还有话要跟你说,所以就留宿在了别墅这一边。她若是追问我跟你说了什么话,你就告诉她我在教你下棋。”

    白蓉萱一怔。

    难道昨夜闵六说要教自己下棋的时候,就已经在做铺垫了吗?

    这家伙走一步想百步,也太聪明了吧。

    闵六继续道,“至于我受伤的事情,你对谁都不要提,自己装在心里就行了,也不用担心,我这边有的是人,一定会没事的。”

    白蓉萱‘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不自在。

    这话说的,好像笃定自己会担心他似的。

    凭什么呀?

    白蓉萱站了片刻,闵六道,“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

    闵六道,“去吃早饭吧,吃过饭让司机送你回去。”

    白蓉萱这会儿有点儿怕坐车,只要一想到昨天夜里车子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情景,她就后怕不已,手脚冰凉,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白蓉萱拒绝道,“不用了,我想跟吴介自己回去。”

    闵六何等聪明,立刻便猜到了她的想法,笑着道,“我其实也不全是为了照顾你,这个时候让你自己回去,姑姑一定会有所怀疑。不过你既然害怕坐车,我让常安吩咐人用马车送你,这总可以了吧?”

    白蓉萱不好再说什么,真诚地道了谢。

    闵六道,“你最近能不出门也不要出门了,万一被邢家人看到你和我走在一起,说不定会对你下手,我这会儿病在床上,可没精力保护你。”

    白蓉萱道,“您放心吧,就算出门我也会特别小心的。”

    闵六点了点头,白蓉萱这才退出了房间。她吃过早饭,闵家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常安亲自将她送到了大门口,恭敬地道,“昨天夜里多亏有治少爷护在六爷身边,闵家上下深感大德,将来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但凡是常安能做到的,绝不敢有半句推辞。”

    语气非常的郑重。

    白蓉萱连忙道,“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多是六叔在保护我。你不用送了,赶紧上楼去吧,不能让六叔身边没人。”

    常安笑了笑,目送着白蓉萱和吴介上了马车,这才转身进了门。他匆匆去见闵六,“治少爷走了。”

    闵六微微一笑,轻轻侧过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常安道,“您眯一会儿吧,昨天一夜都没有合眼。”

    闵六满肚子心事,哪里睡得着?他无力地问道,“铺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常安道,“一大早就吩咐人去问过掌柜,一切正常,没什么声音。”

    “越是这样越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要让别人钻了空子。”闵六面无表情地道,“过两天是不是还有一船货要入港?”

    常安道,“是,两天后的夜里抵达。”

    闵六道,“和船员通个消息,让他们缓一缓速度,推迟几天再入港。”

    常安疑惑地问道,“您是担心邢家那边?”

    闵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邢家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我更担心的是有人想利用这个机会趁火打劫。只有把水搅浑了,利益才会浮上水面,总有人见钱眼开,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时机。”

    常安道,“那我回头叮嘱家里一声,让大家也都警惕些。”

    闵六道,“跟我父母身边的管事和嬷嬷说一声,近日就不要让他们出门了,所有的事情都往后推,如果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常安答应道,“小的明白。”

    闵六轻轻松了口气,显得疲惫至极,累到深处,终于闭着眼睛睡下了。常安替他盖好了被子,这才放轻了脚步走出房门。

    白蓉萱坐着马车回到了白家,守门的小厮见了笑着迎了出来,“治少爷回来了?”

    大家争先恐后地替她撑伞。

    白蓉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前世她也曾来过白家的大门前,所受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白蓉萱客气地点了点头,带着吴介匆匆去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听说她回来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眼见着白蓉萱一切如常,她这才放下心来,“都平安吧?”

    白蓉萱一愣。

    老夫人问的是‘平安’而不是‘顺利’,这就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难道闵老夫人已经知道了什么?

    白蓉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还是一边的易嬷嬷笑着上前道,“瞧您问的,治少爷都回来了,还有不平安的嘛?”又对白蓉萱道,“老夫人昨晚上还等您回来一起用饭呢,结果夜深了闵家才来送消息,说是您和六爷去了别墅,晚上不回来了。”

第一千八十七章·伤口

    易嬷嬷可真是个人精啊!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家里的情况告知给了白蓉萱。

    白蓉萱振作了精神,微笑着道,“六叔非要教我学下棋,折腾了大半夜结果还是没学会,被他杀得片甲不留,简直惨不忍睹。六叔也太不够意思了,一点儿都没有手下留情。”

    闵老夫人显得有些意外,“怎么忽然就学起下棋来了?”

    白蓉萱道,“路上无意间提到的,六叔的兴致好,我推都推不过,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跟过去了。”

    闵老夫人道,“小六的棋艺很高,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听说当年是白马寺的住持裕华禅师亲自启蒙教授,小六这些年忙得不可开交,平日里早就不怎么碰棋子了,看来是治哥把他的棋瘾给勾起来了。”她说到这里,又诧异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小六没跟你一起吗?”

    闵六千算万算,可没有教她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白蓉萱想了想,轻快地答道,“他本是要一起来的,临出门前有个洋人来找他,便只能让我一个人先走了。”

    闵老夫人果然没有多想,“也不知道小六身上有什么魔力,居然能跟洋人走得这么近。”

    “要不怎么说咱们家六爷有本事呢?”易嬷嬷笑呵呵地道,“老夫人,您看治少爷一脸疲惫,显然是昨夜没睡好,要不就先让他回去歇息,等养足了精神再过来陪您说话?”

    闵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看我,只顾着说话了,幸好有她提醒我,治哥,你快回去歇息吧。”

    白蓉萱没有客气,起身行了礼,易嬷嬷将她送出了门。

    等走得稍远一些,易嬷嬷便压低了声音问道,“治少爷,这次祭祖都顺利吧?”

    白蓉萱道,“有六叔和外长房的人陪着,还能有什么不顺利的?只是没想到二房在白家庙的势力这么大……”

    易嬷嬷脸色微变,“这些年二房的确在白家庙下了不少功夫,毕竟是葬着列祖列宗的地方,修建得好一些,白家子弟的面子上都有光。这种可以做给外人看的事情,二房怎么会不做呢?”

    都是面子活。

    易嬷嬷送了一段路,白蓉萱道,“还下着雨,嬷嬷别送了,我自己能找到路。”

    易嬷嬷没有推辞,“那您慢点儿,注意着脚下。”

    白蓉萱笑道,“都多大的人了,嬷嬷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易嬷嬷道,“在老夫人眼里,您和六爷都一样,全是长不大的孩子。”

    白蓉萱和她告辞,带着吴介回了如意馆。听到消息的芳姑姑和小圆撑着伞等在门口,一见到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迎了上来。

    芳姑姑高兴地道,“治少爷回来了,一切都好吧?”

    白蓉萱道,“都好。”

    几人回了房,小圆立刻端上了茶,又问,“治少爷吃过早饭了没有?”

    白蓉萱道,“吃过了,在闵家吃的。”

    芳姑姑道,“昨天几点到的?”

    白蓉萱道,“也没看时间,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芳姑姑道,“我和小圆等了许久,后来还是连翘过来说你被闵六爷留夜了,这才睡下的。”

    白蓉萱昨夜休息得不好,人也没什么精神,芳姑姑道,“我去给您打点水,左右无事,您洗把脸再睡会儿吧。”

    等她出了门,白蓉萱遣走了吴介,这才脱掉了衣服。紧绷的束胸解开,后背又是一阵火辣辣地疼,白蓉萱让小圆帮自己一看,这才发现好多地方都擦伤了。小圆道,“我去拿药膏来帮您擦一擦。”

    白蓉萱诧异地道,“你怎么会有药膏?”

    小圆微微一笑,“出门之前,夫人给我准备的。她说离家在外,什么都要想到了,要不然等用的时候要抓瞎的。夫人真有先见之明,您看这不就用上了吗?”

    白蓉萱道,“是啊,还是舅母心细。”

    小圆取来了药膏,仔细地帮白蓉萱上着药,原本火辣疼痛的患处顿时清凉起来。小圆好奇地问道,“治少爷,您和别人打架了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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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蓉萱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你知道就好,不要对外人说,这可是个秘密。”

    小圆点了点头,“您放心,我谁都不会告诉的。我只是心疼您,擦破了这么多地方,得有多疼呀。”

    其实倒真没觉得有多疼。

    或许是太害怕了吧?

    等小圆上好了药,白蓉萱换了件衣服,芳姑姑刚好把水送进来。

    白蓉萱不得不佩服她的贴心,好像早就把时间算计好了似的。

    白蓉萱洗过了脸,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等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都已经暗了下来。白蓉萱连忙叫来小圆,“什么时间了?”

    小圆道,“要吃晚饭了,头前儿小灶的人还来问您想吃些什么呢。”

    白蓉萱问道,“雨停了吗?”

    小圆摇了摇头,“还没,不过小了很多。”

    这场雨真是下了很久啊……不过也多亏了它,要不是这场雨,昨天夜里是个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

    白蓉萱下了床,手脚还没什么力气。听到她醒来的消息,吴介匆匆来说道,“先前您睡觉的时候,外长房打发人过来问您到家了没有?门房的人特意把我叫了过去,得知您一切平安,外长房的人这才回去了。”

    白蓉萱顿时紧张了起来,“你没说什么吧?”

    吴介道,“自然没有。”

    白蓉萱松了口气,“昨天的事儿不要声张。”

    “您放心。”吴介道,“我晓得。”

    等到了晚饭的时间,小灶的婆子把饭菜都送了过来。还一脸笑意地问道,“先前打发人来才知道治少爷睡下了,灶房那边便自己拿了主意,治少爷看看合不合胃口,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火还没有熄呢,一会儿就能做出来。”

    白蓉萱见几道小菜都很清淡,看着就很有食欲,她满意地道,“这就很好了,灶房的人有心了。”

    得了赞扬的婆子喜不自胜,“治少爷满意就好。”

    吃过了晚饭,易嬷嬷带着连翘过来探望,“治少爷累坏了吧?老夫人不放心,特意让我过来瞧一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可千万别硬挺着不说,到时候把小病闹成了大病。”

    白蓉萱道,“我一切都好,还请嬷嬷转告老夫人,千万不要为我担心。”

    易嬷嬷略坐了坐,便带着连翘离开了。

    芳姑姑一直送到了如意馆的门外。

    走出老远,连翘才小声道,“怎么看治少爷的脸色不大好?”

    易嬷嬷叹了口气,“许是扫墓时触景伤情,心里不好受吧?毕竟是年轻人,哪能受得了这个?”

    连翘道,“好像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治少爷也没有赶回来……”

    易嬷嬷道,“人死如灯灭,真等到咽了气那一刻,即便是请了半城的人过来又哭又嚎顶什么用?孝不孝顺又不看场面,还是要看那份心思。”

    连翘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易嬷嬷道,“难得治少爷和六爷走得近,老夫人想必心里也高兴。六爷到底年轻,身边有个适龄的人说说话也好,要不然实在是孤单了些。”

    她满嘴的心疼。

    连翘笑着道,“治少爷这人待谁都客客气气的,想必很对六爷的脾气。”

    易嬷嬷道,“要不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呢?到底是三房的人物,就是不一样,和当年的三爷一个模样,哪里是二房那起子小人能比的?”

第一千八十八章·休养

    易嬷嬷和二房的人为了闵老夫人的事起过几次冲突,因此特别不待见他们,每次提起二房都没什么好脸色。

    有些话易嬷嬷能说,别人却不好说。

    连翘笑了笑,低着头没有吭声。

    这场小雨一连下了两天,白蓉萱没有出门,一直待在如意馆里休养。她有些担心闵六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烧退了没有。吴介看出了她的心事,主动请缨道,“要不我去闵家的别墅打听一下?我记着路呢。”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没有答应,“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老实待在家里好了。何况租界那边是洋人的地盘,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没有闵家的面子,怕是会被人拦回来,别去讨这个没趣了。”

    吴介不再多说。

    没想到闵六像是猜到了白蓉萱的想法一般,当天中午就打发人来找她了。闵老夫人得知后非常的诧异,“小六找治哥做什么?”

    易嬷嬷笑着道,“他们年轻人,许是投缘有什么话要说吧。要我说这样也挺好,六爷身边能谈得来的朋友实在没几个,治哥又是个知根知底的好孩子,他们两个要是能相处得来,倒也是件好事。”

    闵老夫人果然没有多想,“这两个孩子,出个门关系就亲近了。”

    易嬷嬷道,“阅历再怎么丰富,毕竟年龄摆在这里,还是和同龄人相处更自在些。”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是。”当下吩咐了连翘,让她亲自送闵六派来的下人去见白蓉萱,又对易嬷嬷道,“既然是孩子的事儿,我这个做长辈的就不夹在中间掺和了。”

    易嬷嬷道,“都在眼皮子底下,能有什么事儿?”

    连翘送闵家的下人去了如意馆,白蓉萱听说人是闵六打发来的,客气地将他请到了小书房。

    下人恭敬地向他行了礼,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客客气气地递到了桌子前,“这是六爷让我给您送来的,他说您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白蓉萱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几块手帕。

    她一脸诧异,不明所以地看着下人。

    好端端的闵六送她手帕干什么?

    闵家的下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低垂着头没吭声。白蓉萱把盒子放在了一边,眼见着屋内没有外人,连翘等人都在外面守着,便压低了声音关心地问道,“六叔的身体怎么样了,烧退了吗?”

    闵家下人笑着道,“好多了,六爷让您不用担心,过两天就能好了。”

    白蓉萱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闵家下人问道,“治少爷有没有什么话让我转达的?”

    白蓉萱想了想,“没有。”

    闵家下人失望地退了出去。

    白蓉萱望着桌子上的手帕,忽然间想到了自己不小心落在孙家堡的那一块。这该不会是闵六赔偿她的帕子吧?

    白蓉萱啼笑皆非,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

    心也太细了些。

    白蓉萱让小圆将帕子都收了起来,还特意不放心地叮嘱道,“妥善收好了。”

    小圆答应道,“治少爷放心,不会弄丢的。”

    谷羁</span>

    白蓉萱在家里待了几天,白修朗带着白修唯登门到访。白蓉萱客气地请他们喝茶,白修朗道,“自从白家庙回来之后,一直也没见到你,正好今天路过,就顺便来看看你。”

    白蓉萱道了谢,问起了白修尧的情况。

    白修朗道,“他先生的病情好转,他也回学校读书去了。”

    白修唯则在一旁问道,“你在家待得也太安静了,没事儿的时候多出去走走,还可以叫着我作陪,反正我也是个闲人,正缺个人作伴呢。”

    白蓉萱道,“自从白家庙回来之后就一直没缓过来,在家躺了几天,我要是出门肯定会找你的。”

    白修唯大大咧咧地道,“你这身子也太虚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

    白修朗关心地道,“你们回来的路上没发生什么事吧?等了半天也不见车的影子,后来我们就回家了。这几天也没见到闵六,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白蓉萱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定是被什么要紧事绊住了脚。”

    白修唯道,“闵家全指着他呢,每天一睁开眼要忙的事情多了去,哪像咱们游手好闲没什么事干。”

    白修朗看了他一眼,“你说话就说话,却别带上我。我可没有游手好闲,每天也有正经事要做。”

    白修唯嘻嘻一笑,“好吧,只有我是闲人,这总行了吧?”

    两个人在如意馆坐了片刻,便要起身告辞。白蓉萱留两人用午饭,白修朗道,“不了,等将来三房的立雪堂收拾出来,就算你不张嘴,我们也会经常登门来蹭饭的,到时候你赶都赶不走。”

    毕竟是借居在闵老夫人这里,再做主招待客人便有些不妥当了。

    白修朗不愿意让她为难,说了几句话便带着白修唯出了门。让闵老夫人知道,也只会觉得白蓉萱没规矩。

    白蓉萱不再多说,一直将他们送到大门口。白修唯道,“治哥,回头若是无聊了只管找我,我带你玩去,上海滩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白蓉萱点头答应下来,白修唯高高兴兴地转身而去。

    第二天,闵老夫人把白蓉萱叫了过去,商量起立雪堂修缮的事情,“如今你已经回了家,有些事就该张罗起来了,三房的立雪堂搁置了这么多年,有些屋子已经不能住人了。趁着天气好,赶紧找了工人回来动工吧,入夏雨水便多了起来,修缮也麻烦。这件事你看交给谁来办比较好?”

    白蓉萱慎重地道,“我对家里的情形也不了解,还得老夫人帮着拿个主意才行。”

    闵老夫人道,“这些年立雪堂那边一直都是陶清管事,这件事也交给他来办吧,正好趁机历练历练,将来给你做个大管事也是好的,毕竟是知根知底的人。外头的事虽然帮不上什么忙,管个家还是没问题的,这样你也能专心做事,不用操心家里,里外张罗。”

    白蓉萱本来想到的就是陶清,既然闵老夫人也觉得他可以,白蓉萱自然没有异议,“好,那就让他先试试,若是不行的话再想其他的办法。”

    闵老夫人道,“三房的产业还没交到你手里,一时半会怕是没有钱供你支配,先从我这里支用,等回头再还给我就是了。”

    白蓉萱想了想,没有推辞闵老夫人的好意,“多谢老夫人体恤,这件事我也跟外长房的则大伯父说一声,看看他有什么安排,然后我再跟您商量。”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也好,跟你六叔也说一嘴。”

    啊?

    白蓉萱傻了眼。

    跟闵六说什么?

    闵老夫人见她一副惊讶的表情,笑着道,“你六叔认识的人脉比你多,说不定能帮上忙呢。当初租界里的别墅就是他一个人张罗盖的,根本就没用别人伸手帮忙。有他帮着分担,也省得咱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易嬷嬷在一旁道,“可不是嘛,虽然上海滩的工人不少,但这人和人的技术还是有区别的,既然要修,那就找最好的工人,这件事让六爷帮着办,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第一千八十九章·难处

    不等白蓉萱反应过来,闵老夫人已经点起了头,“那就这么决定了,回头把小六叫来,我亲自跟他说。”

    易嬷嬷却道,“我看您还是让治少爷自己和六爷商量吧,他们年轻人的事儿,您又何必在中间传话呢。”

    闵老夫人一想也对,“我这不是怕治哥面子浅,不好意思向小六开口吗?”

    易嬷嬷笑着道,“一回生二回熟,人和人相处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不经历这一关,永远也熟悉不起来,总得有个过程不是?”

    闵老夫人索性道,“好吧,那我就什么也不管了。回头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只管来跟我说就是了。”

    白蓉萱恭敬地答应了。

    她转过天便带着吴介去了外长房,白元则和白修朗都没在家。则大太太亲自接待了他,“怎么也不事先打发下人来说一声,老爷和朗哥去码头收货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急不急,若是着急我就让管事的去叫他们回来。”

    收货乃是大事,不好随便耽搁。白蓉萱连忙道,“不着急,不着急,还是不要惊动他们了。”

    则大太太见他懂事自然十分喜欢,亲热地道,“如今渡头那边不太平,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要折腾多久,你有什么事儿不妨跟我说说,等他们回来我转告他们。”

    白蓉萱微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昨儿闵老夫人跟我说起来,三房的立雪堂也该着手修缮了,她让我来问问则大伯父的意思,我毕竟年轻,又不在上海滩长大,很多事都不明白。”

    则大太太道,“这是好事儿,等你伯父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他帮你出出主意。”

    白蓉萱坐着喝了杯茶,好奇地打听起了渡头的事儿。

    则大太太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先前渡头那边有个火龙帮,雁过拔毛,为非作歹专做坏事,是个无人能管狠角色。火龙帮的领头人姓邢,地痞流氓起家,做的都是不要本钱的买卖,下手又黑又狠,臭名在外。最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火龙帮一夜之间便销声匿迹了,渡头那边聚集了不少闹事者,龙蛇混杂,因此有些麻烦,听说警察厅已经派了人过去震慑,应该出了不了什么大事。”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闵六。

    原来邢家在上海滩居然这么有根基,却还是被他给一举捣毁了,这家伙做事不计后果,也难怪邢家会对他下杀手了。

    白蓉萱又坐了片刻,眼看着时间不早,白元则和白修朗一时半会仍然回不来,这才起身告辞。

    则大太太留了她在家里吃午饭。

    白蓉萱道,“家里还有事,改天再过来打扰。”

    则大太太见家里没人能帮自己待客,也只能无奈地送了她出门,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过两天再来。

    白蓉萱和她道别,笑着上了马车。

    没想到刚行驶了不久,车子便又停了下来。吴介诧异地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车夫道,“前面有人拦路。”

    拦路?

    白蓉萱凑到车门前,只见前方不远站着两个年轻男人,正一脸严肃地向这边望来。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闵六的提醒。

    难道是邢家的人?

    她紧张地看向吴介,“来者不善,怎么办?”

    吴介道,“大白天的,难道还敢当街杀人不成?您待在车里不要露面,我过去看一看。”

    白蓉萱道,“小心些,别逞强。”

    吴介答应了一声,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白蓉萱心跳如鼓,十分的不安。

    没一会儿吴介转了回来,脸色诧异地道,“治少爷,是……是管家的人,他们家二少爷要见您。”

    管家?

    二少爷?

    难道是管泊舟!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来上海了?

    白蓉萱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弯来,怎么也想不通。她向吴介问道,“是管泊舟吗?他在哪儿?”

    吴介也很茫然,“不知道,就说想见您。”

    之前在南京是没有见到人,白蓉萱还欠管泊舟一句谢谢呢。只是此刻她已经更换了身份,怎么去见管泊舟呢?

    她一脸的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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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介道,“管先生既然来找您,可见已经猜到了您的身份,这时候退避不见,只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您还是去见见他,看看他说什么再决定吧。”

    白蓉萱叹了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有些事终究不是靠逃避就能躲过的。

    她‘嗯’了一声,缓缓下了马车,走向那两个一脸严肃的年轻人。

    两人客气地向白蓉萱行了一礼,“我们家二少爷要见您。”

    白蓉萱点了点头,“他在哪儿?”

    “请随我来。”两人领着白蓉萱和吴介穿过一条街,七扭八拐地来到了一条幽静的小巷。

    特别适合杀人越货……

    白蓉萱越走越紧张,自己该不会被骗了吧?

    正当她准备带着吴介逃跑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身笔挺的西装,俊秀的面容在阳光下越发耀眼。

    管泊舟听到脚步声,缓缓地抬起了头。

    白蓉萱默默地走到他面前。

    管家的下人道,“二少爷,人请来了。”

    管泊舟‘嗯’了一声,“你们去车子那边等我。”

    两人痛快地转身而去。

    管泊舟冲白蓉萱微微一笑,“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白蓉萱慌乱地点了点头,“怎么会忘呢,当初在南京的时候,多亏有您仗义出手帮忙,我心里一直感激着……”

    管泊舟道,“后来你送给我的东西,卫兵已经交给我了。我还特意去拜访你,可惜那时候你们已经离开南京了。”

    白蓉萱叹了口气,“是呀,当时一直传南京的战事,我们生怕会封城,所以就尽快离开了。”

    管泊舟打量着白蓉萱,“你现在是……”

    白蓉萱咬住了下唇。

    她要怎么对管泊舟解释呢?

    如果告诉他真相,他转身把自己出卖了怎么办?

    可就算自己不说,难道他就查不到吗?

    白蓉萱十分的为难。

    管泊舟见状微笑着道,“如果不想说就不说,我只是前些天在街上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身影,当时还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今天又偶然间遇上了,便让家里的下人将你请了过来。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白蓉萱感激地道,“你能体恤我的难处,我很感激。”

    管泊舟道,“如果你需要帮忙,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帮你。”

    白蓉萱的心里软成了一片。

    幽静狭窄的小巷,白蓉萱甚至能听到管泊舟的呼吸声。

    她心跳加快,脸色微红地低下了头。

    管泊舟道,“你哥哥的后事都处理完了吗?”

    白蓉萱道,“还……还没。”

    管泊舟‘哦’了一声,“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我不打扰你了,快回去吧。”

    声音温和的仿若一缕春风,轻轻地萦绕在白蓉萱的耳边。

    白蓉萱忽然间便理解了前世白玲珑对他的刻骨铭心……

    这样温柔得体的男人,谁会不动心呢?

第一千九十章·相信

    白蓉萱却没有急着离开。她此刻的身份是个机密,决不能传到外人耳朵里,尤其是二房的人,偏偏管泊舟和二房的人来往过密,一旦消息走漏出去,她不但追查不到害死哥哥的凶手,连自己的处境也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

    白蓉萱犹豫着要不要和管泊舟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

    管泊舟看着她一脸为难的表情,微笑着说道,“你难道不相信我吗?觉得我会出卖你?”

    白蓉萱连忙抬起头看着他,“相信,当然相信。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最后这句话轻盈的仿佛蚊子叫。

    管泊舟显得很是高兴,“我不会对任何提到见过你的事情,放心吧。”

    一句轻飘飘的‘放心’,却郑重地让人只觉得心安。白蓉萱情不自禁地红了脸,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管泊舟笑着道,“这有什么可谢的?何况在南京不是都谢过了吗?”

    两个人出了小巷,管泊舟有些不自在地道,“我要走了,下次再见吧。”

    再见……

    他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管泊舟本想拍拍白蓉萱的肩膀,可转念一想,对方虽然做了男装打扮,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样的亲密的举动终究是不合适的。他尴尬地笑了笑,缓缓地转身离开了。

    白蓉萱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吴介上前道,“治少爷,这位管二爷可真是位难得的好人,我还以为他把您叫来没安好心呢,没想到只是打个招呼,如今的世道,像这样的正人君子可不多见了。”

    是啊。

    的确是不多了,所以才更加的珍贵啊!

    白蓉萱呆立了片刻,“我们也回家吧。”

    两个人找回马车,一路回到了白家。

    第二天一早,外长房的白元则便亲自登门到访,闵老夫人知道他是来找治哥的,便让易嬷嬷将人请去了立雪堂,这边则让连翘去通知白修治。

    白蓉萱接到消息后连忙换了衣服赶去立雪堂,只见白元则已经在陶清的陪同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到白蓉萱,他客气地招了招手,“我大致都看过了,要修的地方着实不少,这件事你和闵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道,“闵老夫人的意思是让陶清担了这副差事,其他的倒是没说什么。”

    一旁的陶清明显愣了愣。

    白元则看了陶清一眼,“陶清这些年一直管着三房的内务事,交给他正好,若是冷不丁换了人,怕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到门道。破土动工是要用钱的,如今三房的产业还没交到你手里,有花钱的地方你就让陶清去找王德全,让王管事来支付就是了。”

    白蓉萱笑着说出了闵老夫人的好意,“老夫人还让我从她那里支,等这边有了再还给她呢。”

    白元则想了想,立刻道,“既然老夫人有这样的心意,却也不能辜负了,这样好了,最开始就从她这里支几笔,然后让王德全赶紧把钱给老夫人送过来,之后便从王管事的手里走账,既全了闵老夫人的一片心,也不会过于麻烦她老人家。”

    这样的安排就非常的妥善了。

    白蓉萱佩服地道,“还是则大伯父想得周到。”

    白元则道,“这边修缮房屋,产业上的事也该交给你了,这两天账就都能算清楚了,到时候我会请了北平那边的白家人过来做个见证,光明正大地将产业交到你手里,你也要事先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白蓉萱道,“也不用着急,慢慢地办就是了。”

    白元则笑着道,“有些事的确是急不得的,可有些是却是慢不得的,该怎么办就这么办,越拖越麻烦,还是早点交托清楚比较好。虽然产业交给你,但遇到什么事儿你还是要跟我商量,千万别因为年轻再被别人给骗了。祖宗积攒家业不容易,咱们这些做儿孙的更要谨慎对待才行。”

    白蓉萱道,“是,我记下了。”

    白元则看着空荡荡的立雪堂,想到从前白元裴还活着时的景象,不禁有些失落地道,“这院子实在太安静了,回头要跟老夫人商量赶紧进几个人才好。等这边破土动工了,只靠陶清几个是肯定忙不过来的。”

    白蓉萱点头答应了。

    白元则交代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白蓉萱留他用午饭,白元则却道,“铺子里还有事儿,我要过去看一眼,就不用饭了,改天到家里来坐,你大伯母整日念叨着你呢。”

    白蓉萱能感受到外长房的善意,她笑着道,“行,一定过去。”

    白元则继续道,“你大伯母还张罗着要给你找媳妇呢。”

    啥?

    白蓉萱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扑在地面上,幸好身后的吴介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白蓉萱强自镇定,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元则的背影。

    白元则头也不回地道,“或许是被元智给闹腾的,你大伯母如今看谁都想让人家早些成家,生怕耽误了几年,都像元智似的不靠谱,过惯了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都不愿意成家立业了。”

    白蓉萱尴尬地道,“我年纪还小,一时半会不想这些事。”

    白元则道,“这话跟我说说便罢,千万别让你大伯母听到。当初元智就是跟她这么说的,你大伯母夜里睡不着觉,肠子只怕都要悔青了,时常跟我念叨就该让他早点成亲的,听了他的话放任着不管,结果就成了这样。现在人也大了,主意也有了,哪里还听得进去劝?”

    白蓉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元则出了大门,对白蓉萱道,“行了,送到这儿就行了,赶紧回去吧。我一会儿让王德全来一趟,他最近一直在忙着账目上的事情,既然要请见证人,这账目便要一目了然,半点儿差错都不能有,我让王德全在十天之内把近十几年的账目全都算清楚,他领了十七八个掌柜每天都在盘账,人都累得没精神了。”

    白蓉萱仔细一想,自从回到白家后,她还真就没见过王德全的身影,原来是在忙着算账。

    白元则说到这里,忽然提议道,“对了,我听朗哥说你和闵六走得很近,到时候也请来做个见证如何?别看闵六年纪小,在上海滩也是有些名声的,他若是肯给面子,以后便没人敢说这家业你接得名不正言不顺,于你来说是有大好处的。”

    白蓉萱并不觉得自己和闵六有多亲近。

    或许经历了雨夜追杀的事,两个人的关系的确比先前更自在了一些,但让闵六来做见证人,怕是她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白蓉萱道,“这件事还得跟闵老夫人商量才行,六叔是个大忙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来的。”

    白元则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闻声便轻松地道,“你说得对,我也只是随口一提,到时候你问问闵老夫人,至于能不能来那是他闵家的事,咱们把面子给他做足就是了。你如今毕竟借住在栖子堂,受闵老夫人的保护,闵六是她娘家亲侄子,又是闵家唯一的继承人,你若是不问问,反倒不好,让外人见了,只当你眼里容不下闵家似的。”

第一千九十一章·探访

    哪里是容不下,分明就是高攀不起。

    没想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这么多。

    看来白蓉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她眼里,再严重也不过是个家产交接的仪式,找几个见证人象征性地做做样子也就是了,反正都是给外人看的,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说道。

    请也不是,不请也不是……

    反倒让白蓉萱左右为难了起来。

    白元则道,“闵老夫人虽然不管外事,但还是很看重娘家的。何况若不是闵家起势,她在白家也未必能过得如此舒心,远的不说,便是蔡二太太那里便不好答对。你把她的娘家放在心上,闵老夫人知道了也只会高兴,对你更加客气周到的。她如今是白家辈分最大的人,有些话二房可以不听,但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不管世道怎么变,这安老怀少的规矩还是不能改的,要不然成什么样子?二房还得要脸面名声,那就永远都得把闵老夫人供在最上头,有她给你撑腰,二房不敢起什么乱子。”

    白蓉萱点了点头,将白元则的话暗暗记在了心上。

    白元则不再多说,坐着马车离开了。

    白蓉萱送走了他,吩咐了陶清回立雪堂,自己则回到栖子堂与闵老夫人商量起来。

    提起三房修缮的事情,闵老夫人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闵六,“对了,小六最近怎么都没过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治哥,你们从白家庙回来时,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白蓉萱吓得心头一颤,连忙道,“没有呀,什么都没说。”

    闵老夫人还是觉得奇怪,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一旁奉茶的易嬷嬷忙笑着道,“老夫人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您是不是想六爷了?认真算起来,六爷也有几天没过来了,要不我让人去请他来陪您用晚饭?”

    闵老夫人道,“说不上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白蓉萱大气都不敢喘了。

    易嬷嬷道,“您呀,就是自己吓自己。六爷是什么人,谁敢去招惹他呀。准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手脚,一时腾不开功夫。您也别瞎想了,还是打发个人过去问问,若是有空便叫过来,若是没空知道了消息也能放心,要不然怕是夜里都睡不好了。”

    闵老夫人想也没想地答应道,“好,就这么办,你这就派人去问。”

    易嬷嬷没想到闵老夫人的反应这么激烈,片刻都等不了,她立刻叫来了连翘,吩咐她走一趟闵家。

    白蓉萱却生怕闵六受伤的消息走漏风声,连忙起身道,“我去吧!”

    “你?”闵老夫人一脸诧异,“你去做什么?”

    白蓉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和自然些,“我去见六爷,顺便向他请教下房子修缮上的事情。他是个大忙人,总不能求人帮忙还要等人来吧?我亲自去问,六叔哪怕不情愿,也不好意思拒绝我。”

    闵老夫人微微笑了起来,“这孩子,想得还挺周全。再说了,他能忙什么,手底下养了那么多人是干什么用的,还能让他一个当家的东奔西走?他要是敢有一点儿不情愿,你回来告诉我,等他来了我帮你教训他。”

    白蓉萱道,“六叔肯定会帮我的。”

    她都这么说了,闵老夫人也不好拒绝,“那就辛苦治哥走一趟吧,这件事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白蓉萱赶忙道,“不辛苦不辛苦,能在六叔这里取取经,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易嬷嬷忙吩咐人套好了马车,又和连翘亲自把她送出了门。

    易嬷嬷道,“老夫人只要隔段时间见不到六爷就想得慌,心里总是担惊受怕,毕竟是闵家的独苗,闵家这几个长辈疼着呢。您过去帮着看一眼,若是六爷得闲就请过来,若是没空就让他这两天来一趟,免得老夫人惦记。”

    白蓉萱点了点头,坐着马车往闵家去。

    跟车同行的吴介小声问道,“治少爷,咱们这是去闵家还是去租界的别墅?”

    白蓉萱也搞不清楚,“先去闵家问问,若是六叔在别墅,我们再找过去好了。”

    吴介道,“洋人能放我们进去吗?”

    白蓉萱笑了笑,“不让进更好,正好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回了老夫人。”

    吴介理解了她的心思,赞叹着道,“治少爷,自打您来了上海滩,真是一天比一天精明了。”

    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过去白蓉萱还不相信,此刻却不得不信了。

    不知不觉间,连她自己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马车来到闵家,闵家门房的下人都认得这辆车,连忙拥上来相迎。吴介匆匆下了马车,自报了家门后便问起了闵六的去向。

    闵家人没有隐瞒,“六爷在租界那边呢,说是洋人有事要他处理,最近都回不来。”

    吴介点了点头,客气地向人道了谢,这才重新上了马车。

    车夫赶着马车往租界的方向驶去。

    临近租界,路上的行人便少了许多,马路空旷,道路两边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洋人。马车很快便被拦了下来,有两位洋人警官围了上来,一脸严肃问起了马车的去处。

    车夫和对方交流了起来。

    听说是租界闵家的马车,洋人警官便没有阻拦,很是痛快地放了行,甚至连马车里都没有仔细检查。

    马车内的白蓉萱一脸惊讶。

    没想到闵六在洋人这里如此吃得开……

    马车停在了闵家的别墅大门前。

    上次来时正是黑夜,还下着雨,心慌意乱的白蓉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观察周围的情况?此刻下了马车的她却忍不住打量起别墅来。雪白的大理石搭建起精美的建筑,屋檐下的浮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洁净透明的玻璃窗和满院子的绿植,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听到动静的闵家下人打开大门迎了出来。一见到白蓉萱,立刻便热情地招呼道,“治少爷,您来了。”

    白蓉萱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你还认得我?”

    闵家的下人笑着道,“那当然,您可是除了闵家人之外,第一个到别墅做客还住了一夜的人。”

    白蓉萱无比汗颜。

    那自己要不要觉得很荣幸?

    说话间得到消息的常安快步走了出来,“治少爷,六爷请您进去呢。”

    白蓉萱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门便是宽敞明亮的大厅,摆满了精美的西洋家具和摆设,白蓉萱放眼过去,只见闵六正穿着一件睡袍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定睛看着自己,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您都可以下地了?”

    闵六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什么重伤,养几天自然就能下地了,难道我还要一辈子卧病在床不可?”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白蓉萱急忙解释,“我就是……就是……”

    吞吞吐吐了半天,‘就是’什么却完全答不上来。

    闵六都替她捉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道,“没事,老夫人惦记你,生怕您有什么情况却隐瞒不说,便要打发人过去探望您你,我怕您受伤的消息穿帮,所以只好主动请缨来看您了。”

第一千九十二章·口气

    闵六闻声忍不住笑着道,“那你是一心为我考虑,我还要谢谢你咯?”

    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蓉萱便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闵六轻轻叹了口气,“我说你傻,你还总是不服气。我问你,如今在姑姑身边当差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

    白蓉萱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

    当然是闵家的人了。

    她苦笑着道,“是啊……他们都是您的手下,当然要听您的话。只要是您不想让老夫人知道的,自然也无人敢去她老人家面前乱说话,是我草率了,居然还担心您会穿帮呢。”

    闵六道,“你也不用这么说,人情我还是领的。你不来这一遭,我姑姑只会更加担心,别的人她或许不会信,但你的话她肯定会信。”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闵六指了指沙发,“你难道要一直跟我站着说话不成?我抬头看着你,脖子都要酸死了。”

    真矫情!

    白蓉萱无语地坐了下来。

    闵六道,“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傻呗。我姑姑虽然大半辈子都不怎么出门,少与人打交道,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想要骗她比登天还难。”

    什么时候傻都成为了一种赞美?

    白蓉萱不悦地撇了撇嘴。

    闵六道,“算你小子有良心,还知道关心我。怎么样,最近有什么烦心苦恼的事儿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闵六狐疑地看着她,“三房不是要修缮了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动工,请什么样的工人,预计什么时候搬过去啊?”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您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闵六哈哈大笑,得意地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姑姑身边都是我的人,你们白家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不知道?”

    白蓉萱皱着眉头道,“您这样关注别人的家事,要是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闵六淡淡地道,“行了,你也别跟我‘您您’的了,听得我浑身都不舒服。咱们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念在这点儿交情的份上,你正常跟我说话就行了,有没有外人在场,我不会怪你的。”他声音微顿,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何况我也没有关注白家的事,白家是生是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关心自己的姑姑,这有什么错?二房的蔡氏是个心尖只有针鼻大的人,要是给我姑姑委屈受怎么办?我跟你说,要是没有姑姑就不会有闵家的今天,谁要是敢欺负我姑姑,我就不让他好过!”

    白蓉萱对闵老夫人的事情一知半解,听到的不多,但见闵六这样维护姑姑,心里却只觉得温暖,看闵六也更加顺眼了。

    闵六道,“你要不要我介绍工人给你认识?手上的活就不用说了,由我出面的话,保证不会给你偷工减料,而且还能省一大笔工钱。”

    那当然好了……

    但白蓉萱对立雪堂实际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毕竟自小便对此毫无记忆,她此行回到上海,完全是为了追寻害死哥哥的凶手,至于将来的事……她根本就没有细细的思考过。

    不过不管如何,她肯定不会生活在白家的,毕竟她不能以哥哥的身份活一辈子,所以这立雪堂修不修缮,意义也并不算大。但眼下人人都在提修缮房屋的事情,她若是不接话,反而会让人觉得奇怪。

    她淡定地道,“那当然好了。”

    表现得并没有特别热情。

    闵六立刻便察觉道,“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兴趣不大,难道不准备修缮三房了?手头很紧吗?要不要我借钱给你?”

    这家伙……聪明得实在吓人……

    白蓉萱之所以不愿意往他身边凑,就是怕被他看出异样,她连忙正色道,“怎么会呢?早点修好我也可以早点搬出来,总不能一直麻烦老夫人吧。”

    闵六道,“言不由衷!”却并没有纠结着不放,而是对常安吩咐道,“跟家里的管事说一声,让他们把前些日子叫到家里修院子的工人介绍给治哥,我看那群人干活手脚挺利落的,人也还算本分。”

    常安微笑着答应道,“是,我一会儿就派人回家里一趟。不过本不本分,那还得看人。这些工人很是机灵,最懂得见人下菜碟,能震慑得住,那自然怎么都好,可要是震慑不住,怕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些工人在闵家之所以肯卖力,完全是看在了闵六的面子上,等到了白家能不能这么认真干活,就得看白蓉萱能不能镇得住了。

    白蓉萱还真就未必镇不住。

    闵六道,“那就跟工头打声招呼,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回头活干不好,人就不用在上海待了,哪来的给我滚回到哪里去。”

    常安道,“明白了,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白蓉萱紧张地道,“算了算了,别去惹这种麻烦了。吃一堑长一智,六叔怎么不长教训呢?忘了这伤是怎么来的了?”

    闵六哼了一声,“我那不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吗?要是我事先做了准备,就算邢万山有一百个脑袋,我也都给他一并削下来当球踢!”

    白蓉萱不想和他争辩,只是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安分些吧,回头又把自己弄伤了,只会让身边的人跟着紧张担心。”

    闵六道,“怎么着?你担心我会死?”

    白蓉萱道,“谁担心你了?我说的是闵老夫人和你手下的人。”

    闵六‘哦’了一声,“放心吧,寺里的老和尚说我能一口气活到九十九呢,要不是为这个,我能三天两头就往寺里跑吗?你以为我真那么喜欢吃斋菜,听老和尚讲经说法普度众生啊?”

    他一脸遮掩不住的厌烦。

    白蓉萱道,“快别说这样的话,小心菩萨听了会怪罪你的。”

    闵六道,“怪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每年往寺院里捐多少钱?就是看在香火钱的份上,他们也不会怪我的。”

    白蓉萱自知说不过他,索性乖乖闭上了嘴。

    闵六忽然问道,“对了,你最近回去有没有学下棋?”

    她学那个干什么?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

    闵六道,“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怎么也不找个人练一练,再不济还可以跟我姑姑对弈几句,我姑姑的棋也下得马马虎虎,让她七子的话,倒也能多坚持一会儿。”

    有这么说话的吗?

    白蓉萱气呼呼地道,“我对下棋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学。”

    “那你想学什么?”闵六定定地看着她,“你说说看,我来教你。”

    口气出奇得大。

    好像白蓉萱不论说了什么,他都能做到一般。

    这是哪来得自信?

    白蓉萱道,“我想学学怎么跟二房斗,这个你能教我吗?”

    闵六先是一愣,随后便大声笑着道,“哈哈,哈哈……你可真是笑死我了。要和二房斗?你跟他们斗什么?斗鸡眼还是斗蛐蛐?”

第一千九十三章·学费

    白蓉萱就知道他嘴里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她生气地道,“不是你让我说的吗?说完你还笑,以后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不说了。”

    闵六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因为动作幅度大,牵扯到了腹部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仍旧笑个不停。

    活该——白蓉萱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闵六笑了好半晌才缓缓止住,“算你问对人了,要说和二房斗,整个上海滩就没人比我更有发言权,毕竟这些年不论家事还是生意上的事,二房在我手下可从来没讨到过好处。”

    白蓉萱微微一愣。

    虽然闵六的口气大了些,却也所言非虚。

    近年来二房总是牟足了劲儿想要超过闵家,却每次都被闵六轻飘飘地拦了下来,二房的人又气又急,偏偏又使不出办法来。硬的,闵六有更硬的手段。有洋人在后面撑腰,别说区区一个二房的白修睿,就是让白老太爷复生,只怕也要感慨后生可畏。来软的,闵六有更绵柔的手段,任你招数新奇,他总能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重新丢回给你。

    每次对上阵,不论是白元德还是白修睿,又或是蔡二太太,在他这儿就没讨过好处。早前蔡二太太不知从哪个神婆那里学了偏门,还特意做了巫蛊娃娃,上面写了闵六的生辰八字,每天都要扎上几针,盼望着闵六能早点被阎王爷收走。可连扎了几个月仍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蔡二太太一脸狐疑,还是贴身妈妈提醒道,“许是生辰八字不对吧?闵家毕竟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当年闵夫人生他的时候都多大年纪了,一条腿都已经迈进了棺材里,难得有了这么个儿子,还不当成了宝贝一样养在家里,外人知道的生辰八字肯定是闵家故布疑阵放出来的,就是怕闵六得罪的人太多,最后在这种事情上出事。”

    蔡二太太觉得很有道理,还花了重金去买闵六的生辰八字。可折腾了一圈,没个结果不说,这件事不知怎么落到了闵六的耳朵里,他立刻找了个游方道士在自家的大门前摆祭坛,说是自己这些日子连遭梦魇,定是有小人在背后害他。这道士最擅长反噬之术,所有用在自己身上的歪门邪道最后都会返还给施术者本身。

    一番操作下来,围观的众人只当看了个热闹,没想到刚巧蔡二太太那些天觉得心口疼,从下人的口中得知闵六摆祭坛的事情后,身子便更加不舒服了,没坚持到晚上,人便不能下地了。到了晚上更是夜夜噩梦,不是梦到鬼差拿着锁链来锁自己,便是梦到掉进了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火海……没用上两天的功夫,人便消瘦了下来。最后还是白修睿请了和尚来家里念经超度镇宅,蔡二太太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闵六想到这些往事,笑得更加开心了。

    捉弄蔡二太太的时候,他才刚过十岁,正是玩心最重的时候,也是蔡氏倒霉,撞到了自己的手里。

    白蓉萱其实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但听了闵六的话后,她又忍不住沉思起来。若是能得到闵六的帮助,追查害死哥哥凶手的事便更有希望了。

    只是闵六这个人贼精贼怪的,一旦和他来往过密,自己的身份怕是也藏不住。

    到时候真相大白,自己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白蓉萱还是不敢贸然决定。她谨慎地道,“那等我遇到难处的时候,一定来向六叔请教。”

    闵六笑眯眯地道,“拜师学艺,那可是要交学费的,你准备拿什么感谢我?”

    还要感谢?

    真无耻!

    白蓉萱道,“你已经是上海滩的首富了,我送什么能入得了你的眼?”

    闵六道,“你没听说过那句老话吗?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斤斤计较,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这样好了,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帮你对付二房,怎么样?”

    一件事?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什么事?”

    闵六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一时半会还想不到,你这要应下来,将来我吩咐你的时候,你别推搪就行了。”

    白蓉萱可不敢轻易答应。

    闵六这个人的脑袋和正常人不一样,谁知道他会让自己去做什么?

    难道让自己去死,她也要义无反顾地答应不成?

    白蓉萱道,“哪有这样挟恩图报的?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闵六道,“我本来也不是君子,我是一个商人。商人本性便是唯利是图,眼睛里只看得到利益。这便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认真学着吧。像你这样什么都想兼顾的人,最后往往什么都得不到,牵扯得越多失去的越多。知道二房为什么总是输给我吗?就是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太多,这也想要那个也不想丢,这样的人在商场上永远都没有胜算。你想斗过二房,眼睛就得放亮一些,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然后便努力去做这一件事。想想看,你一心一意只想做成一件事,二房却东走西顾,怎么可能不露出破绽呢?只要被你抓到了,然后一击制敌不给对方任何还手的机会,二房自然也只能乖乖就擒,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白蓉萱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二房想要的是三房的产业,可她想要的却是害死哥哥的凶手,只要她一门心思扑在这件事上咬死了不放,二房早晚都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至于三房的家业和立雪堂的修缮,根本就不重要。她被太多杂事绊住的手脚,回到上海多日,居然连二房人的面也没有碰到过……

    闵六一语点醒梦中人。

    白蓉萱如大梦初醒,总算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她笑着向闵六道谢,“多谢六叔指点,你的这番话于我而言真是太重要了。”

    闵六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诧异,但还是很快便笑着道,“那我们的交易算是达成了?”

    交易?

    什么交易?

    白蓉萱满脸狐疑。

    闵六道,“将来我要是有事让你去办,你可不要推三阻四的不答应,要不然我绝不会放过你。”

    白蓉萱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了贼船。

    她有口难言,只能无奈地道,“你可不要为难我,如果想要天上的月亮,我怕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闵六笑着道,“放心吧,我不是那无理取闹的人。”

    何况以他的能力和手腕,又能用上自己什么?

    估计也就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吧?

    白蓉萱默默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坚持。

    闵六见状十分的高兴,“时间也不早了,你留下来跟我一起用晚饭吧。”

    白蓉萱刚要拒绝,闵六便先一步对常安吩咐道,“跟厨房说一声,家里有客人,那些清淡的像是喂牲口的饭菜就别准备了,治哥喜欢吃炖得烂烂的红烧肉,让他们给做一道。”

    她什么时候喜欢吃红烧肉了?

    分明是闵六自己想吃。

    白蓉萱偷偷瞪了他一眼,无奈地低下了头。

第一千九十四章·彭屿

    白蓉萱也没想到自己上个门,居然会被留下来吃晚饭。闵六见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故意笑着道,“怎么,你不喜欢吃红烧肉?那你想吃什么,我们家的厨子还是挺厉害的,只要你说得出来,他们保证做得出。”

    白蓉萱什么也不想吃!

    她压根就不想和闵六一起吃饭。

    白蓉萱绞尽脑汁地想着借口,“我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留下来吃饭,老夫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啊?”

    闵六淡淡地道,“不会,你和我的关系好,姑姑只会更高兴的。”

    这下白蓉萱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趁着常安去厨房吩咐的空隙,闵六向白蓉萱问道,“听说白元则那边一直在盘账,看样子是准备交还三房的产业了,他跟你说什么了没有?”

    他足不出户,居然还能知道这些,白蓉萱简直不敢相信。

    这到底是人还是神?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你该不会在外长房也安插了人手吧?”

    闵六笑着道,“你当白元则是什么人,我就算有心,可也办不到啊。”

    白蓉萱道,“那你怎么会知道外长房盘账的事?”

    闵六道,“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盘账又不算小事,就算我不盯着,也有消息放出来,到时候自有人会送到闵家来,我知道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白蓉萱一脸茫然,“还有这种送消息的人?”

    闵六淡淡地道,“只要是能赚钱的营生,上海滩做什么的都有。何况现如今竞争如此激烈,有用的消息在黑市上价比黄金,当初曾有人放言,只要能有我和洋人搭上关系的内幕,便送大洋五百块。”

    五百块……

    白蓉萱瞠目结舌,“这么高?”

    闵六道,“对啊!现如今上海滩乱成这样,都是这些小人在背地里捅咕的。东家的消息卖西家,西家的消息卖北家,里里外外折腾了个遍,最后谁都没捞到好处,反而便宜了这些卖消息的人,各个富得流油,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这些都是白蓉萱过去听都没听过的,闻声一脸茫然。

    闵六见状道,“上海滩远比你想象得还要复杂一些,像你这种没经历的,不懂也没什么。反正你只要知道有这么个事情存在就行了,说不定将来还能用得上呢。”

    白蓉萱可不想用上这些套路,皱着眉头没有吭声。

    初出茅庐的人总是带着几分傲气,觉得自己洁净如雪,一点儿不干不净的东西都不想沾,可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身上的锋芒被打磨殆尽,最终剩下的也只有圆滑和事故了。

    闵六没有多说,只是提醒道,“有时候为了赢便要不择手段,不止你一个人这样,大家都是如此活过来的,单看你想赢的心思有多重了。”

    白蓉萱被这番话触动了,愣在沙发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常安快步赶了回来,“已经跟厨房的大师傅说过了,他把肉都切好了,一会儿就炖上。”

    闵六笑得像朵花似的,美得不要不要的,“那可太好了,一会儿让治哥多吃一点儿。”

    还是算了吧,都留给你吃好了。

    白蓉萱看到他那副食指大动迫不及待的模样,简直哭笑不得。真有这么好吃吗?怎么就激动成了这样?

    常安道,“六爷,您伤口上的药该换了。”

    闵六点点头,对白蓉萱道,“你在这里坐着,我上去换个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下人说,千万别怠慢了自己。”

    白蓉萱道,“放心吧,我不会的。”

    闵六由常安扶着上了楼梯。

    白蓉萱看他走路艰难的样子,想必伤口还没有愈合,只是见他已经不再发烧,气色也好转了许多,她终究是放下心来。

    白蓉萱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片刻,放在小桌子上的一部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白蓉萱一跳,她左等右等也不见声音停下,又没有下人过来,只能硬着头皮凑过去拿起了听筒。对面是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喂?快帮我找庭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庭柯?

    白蓉萱费解地皱起了眉头,“您要找谁?”

    对方着急地道,“庭柯,快把他叫过来!”

    庭柯是谁?

    白蓉萱完全搞不懂,她焦急地环顾四周,身边却一个能帮忙的人也没有。

    对方不耐烦了起来,“你那耳朵是个摆设不成?我都跟你说了要找庭柯,你还跟我废什么话?再不去叫人,回头我抽你两耳光!”

    这人是谁,好大的口气!

    白蓉萱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来这边做客的。”

    对方一怔,“做客?你是谁?”

    白蓉萱不想和他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可她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心怦怦地跳个不停,赶紧跑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好在电话没有再响起来。

    前世她去天津邱家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么个新奇的玩意,惊得眼睛都不会转了。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只靠一根电线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董玉泺还特意解释给她听,“是洋人发明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叫电话。我有一个号码,你也有一个号码,我想找你的时候,只要通过接线局把号码拨过去就行了,何止是你,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见了鬼呢。”

    当时吴妈只要一听到电话铃声响起就被吓得一个激灵,后来董玉泺没办法,才做主将他们送去了乡下的田庄。

    又过了一会儿,闵六由常安搀扶着缓缓走了下来。

    白蓉萱抬头向他看去,只见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又换了件衣服,雪白的长袍穿在少年人的身上,将整个人衬托得洁净如玉,宛若天人。

    闵六冲她笑道,“刚刚好像听到电话响了,是什么人打来的?”

    白蓉萱不敢撒谎,只能如实道,“不知道,上来就心急火燎地说要找庭柯,我又不知道庭柯是谁,他嫌我反应慢,还说要抽我两耳光,我就把电话挂断了。”

    闵六身边的常安道,“听口气怕是彭少爷。”

    闵六挑了挑眉,“这个彭屿,准是又惹出什么麻烦来让我帮着收拾烂摊子了。我才不管他的事呢,上次为了帮他的忙,被彭老妇人抓着说了大半天的话,差点儿就要把彭家的十六娘嫁给我做媳妇了,也不知道彭屿是不是故意的,他该不会真想让我做他的姑父吧?”

    常安笑着道,“当时也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彭家十六娘比您大四五岁呢,就算您答应,家里的老爷和夫人也不会点头的。”

    闵六撇撇嘴,“未必吧?现在只要我肯同意,他们恨不得明儿就吹吹打打的把媳妇给我娶回来。”

    常安劝和道,“老爷和夫人也是为您好。”

    闵六哼了一声,“那我也这样为你好怎么样?你比我还大呢,要不然我先给你娶个老婆回来?”

第一千九十五章·庭柯

    常安脸色大变,尴尬地道,“不……不用了。”

    “己不欲食勿施于人。这道理你都不懂?”闵六慢悠悠地下了楼梯,只见白蓉萱一脸忐忑不安的样子,随意地道,“没事儿,打电话的人是彭屿,彭家的二少爷。他们家这一辈只有两个儿子,被彭老夫人捧在了手心里,生怕哪阵风吹得不对劲儿,两个曾孙就被吹跑了。不过彭屿和他哥哥自己争气,总算没有长歪,人还是很不错的。等将来有机会,我帮你引荐引荐。放眼整个上海滩,能跟我玩到一起去的也就彭屿一个人了。不过他和你一样,辈份都比我小,只是他在我面前更随意一些,不像你这么拘谨。”

    和闵六玩得开心?

    那应该也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吧?

    白蓉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她好奇地问道,“他说要找庭柯,那是什么人?”

    闵六眨了眨眼,“你不知道庭柯是谁?”

    她怎么会知道?

    白蓉萱被问得一脸懵。

    闵六道,“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白蓉萱想了想,“知道。”

    闵六微笑着问道,“我叫什么?”

    白蓉萱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闵六……”

    “哈哈!”闵六再次大笑了起来,“我……我叫闵六?哈哈哈……”他笑得手舞足蹈,又怕牵扯到伤口,整个人如同疯癫了一般。

    常安在一旁小心地道,“六爷,仔细伤口!”

    闵六抓着他的手笑道,“你听到了吗?她说我叫闵六!哈哈哈,闵六……那是什么鬼名字?”

    他笑着笑着,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难道自己说得不对吗?

    明明闵老夫人也称呼他为小六的呀。

    白蓉萱看闵六笑得前仰后合,忽然明白了过来。

    难道庭柯就是闵六?

    常安将闵六扶到了沙发上,闵六一边擦着眼角的泪一边道,“治哥啊治哥,你可真是要把我给笑死了!我告诉你,庭柯就是我,我就是庭柯。我姓闵,叫庭柯。翩翩飞鸟,栖我庭柯,出自魏晋陶渊明的《听云》,你学问了得,应该听说过吧?”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红着脸点了点头,

    自己又闹了个大笑话,居然一直把闵六当成了他正经名字。此刻想来,闵家家大业大,怎么会给儿子取个这样不伦不类的名字呢?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白蓉萱无地自容地低着头,“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

    闵庭柯笑了一阵,心情极好,“没人跟你说过,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哈哈,只是以后别再叫我闵六了!闵六……谁家正经人会叫这个名字!”

    白蓉萱红着脸道,“是,我一定会记住的。”

    庭柯……

    院子里的树木。

    既能受到家族的悉心照顾和保护,又能枝繁叶茂,反哺庭院。

    一语双关,这个名字取得可真好。

    闵庭柯想着想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闵六……哈哈哈……要不干脆我以后对外就声称自己叫闵六好了,叫多了的话,还是蛮顺口的。”

    常安也在一旁笑着道,“您在家里排行第六,这么称呼也没什么错。”

    “是啊。”闵庭柯点了点头,“起码比那个什么妙庸好。你说我要不要改了法号,以后就叫闵六好了。”

    常安道,“只怕寺里的高僧不会同意。”

    闵庭柯看着白蓉萱道,“理他们呢?回头问起来,就说是治哥替我取的,可不比妙庸好听多了吗?听着就是个凡夫俗子,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白蓉萱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起来。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闵庭柯故意道,“明天就把白家三房的治少爷给我换了新名字的事情宣扬出去,让大家都跟着乐呵乐呵,咱们治哥果真是有大学问的人,知道化繁为简,越是平庸的东西越有内涵,看来我以后要多和你走动,好随时向你学些新东西。”

    还是不要了……

    白蓉萱哭丧着脸道,“六叔,不知者不怪,你还是放我一条生路吧。”

    闵庭柯闻声又大笑了起来。

    常安见他难得心情这么好,也跟着高兴,对白蓉萱道,“治少爷放心,我们六爷故意拿话逗您呢。”

    白蓉萱刚松了口气,闵六便立刻道,“谁逗她了?我可是很认真的。”

    白蓉萱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这件事要是被传扬出去,她可就成了上海滩的笑柄,以后怎么有脸出门啊?

    正说着,厨房的仆妇匆匆走了过来,“六爷,晚饭都准备好了,您什么时候用?”

    闵庭柯轻快地道,“摆到餐厅里,我们这就吃。只顾着笑,都把我给笑饿了。”

    仆妇答应了一声,眼见着闵庭柯心情好,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白蓉萱一眼。

    闵庭柯道,“走吧,让你尝尝我们家大师傅的手艺。”

    说着便带着白蓉萱去了餐厅。

    餐厅修饰得十分豪华,棚顶上还挂着水晶灯。墙壁上贴着壁画,居然是盛开的紫藤和金桔。白蓉萱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眼睛里写满了惊奇。

    闵庭柯在常安的帮助下坐好,又对白蓉萱道,“你也别傻站着了,赶紧坐吧。”

    白蓉萱乖乖坐了下来。

    闵庭柯道,“治哥,你在南京读书时,和洋人接触得多吗?”

    白蓉萱的心咯噔一下。

    怕什么来什么……

    白蓉萱故作镇定地道,“不多。”

    闵庭柯‘哦’了一声。

    白蓉萱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忽然有此一问,难道是要和南京那边的洋人打通关系?

    不过她什么也不敢多问,生怕闵庭柯会追问自己更多的问题,到时候自己答不上来,落在闵庭柯的眼里,只怕分分钟就会被揭穿真实身份。

    白蓉萱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好在仆妇们很快便把饭菜都摆上了桌,热气腾腾的红烧肉,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气。

    闵庭柯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这里没有外人,也不用讲什么规矩,我就不客气了。治哥,你也只管吃就是了。反正你连闵六都敢叫,应该也没什么不敢做的吧?”

    又来了!

    白蓉萱羞愧地低下了头。

    闵庭柯道,“算了,不逗你了,吃饭吧。”

    白蓉萱低下头无声地吃起饭来。

    不得不说,闵家的大师傅手艺的确不错,几道菜烹饪得口味极佳,难怪闵六一直在鼓吹他家大师傅有多么的了不起了。

    虽然嚷嚷着要吃红烧肉,但闵六也只吃了两三块,之后便放下了筷子。

    白蓉萱见状也连忙停了下来。

    闵庭柯道,“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说着便自顾着喝起茶来。

    白蓉萱哪好意思让他作陪,飞快地吃干净了碗里的饭,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闵庭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么吃饭,胃会不舒服的!”

    可让她这样面对闵庭柯,白蓉萱浑身都不舒服!

    两人重新回到了客厅,白蓉萱便犹豫着该怎么提出告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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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枝寒介绍:
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