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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零一章·送礼

    她不想再和上海扯上什么关系了。

    白蓉萱立刻改变了主意。

    这礼物……还是不要送了吧。

    倒是一旁的吴介把白蓉萱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多嘴地向商君卓重复了一遍。

    商君卓恍然大悟,“你想向那位管先生道别,是不是?”

    白蓉萱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要谢谢他,毕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总不能什么也不说的当做没发生过……”

    她显得十分犹豫不决。

    “应该的。”商君卓道,“我之前还提醒过你呢。曾绍权的面子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他肯为了你的事拜托舅舅出面,可见是放在了心上的。曾绍权的府邸谁不知道,只是那里戒备森严,我从来也没靠近过,也就偶尔路过的时候远远地看上一眼。你是准备亲自向管先生道谢还是……”

    白蓉萱连忙道,“买些东西,让吴介帮我送过去就行了。”

    商君卓道,“哪有这样道谢的,也太随意了些,会让人心里不痛快吧?”

    白蓉萱纠结地道,“那该怎么办?”

    商君卓热心地帮着出主意,“你好歹亲手写一封感谢信一并送去,让他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地感谢,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亲自出面,这样心里也多少能舒服一些。总不能帮忙做了事,最后却被羞辱了一番吧?曾绍权的府里什么没有,他能稀罕咱们送的东西吗?不过是一片心意罢了。”

    白蓉萱想了想,答应道,“那好吧,就这么办。”

    三个人回到家,商君卓找出笔墨纸张来给白蓉萱写信。商家别的东西不多,但因为商校长喜爱读书练字的关系,家里的笔墨纸砚却是不少,而且他还有些一直舍不得用的宝贝东西,如今人都已经走了,商君卓自然不会再为他留着,一股脑地找了出来,“你看哪个好就用哪个,千万别让管先生小瞧了。”

    白蓉萱倒是没有动手,先找了块厚布将骨灰坛仔细地包好放在了屋内最高的桌面上,这才净了手准备裁纸。

    商君卓见她行事慢悠悠的,但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好看,她笑着道,“原来这就是大家闺秀的气质,到底是不一样的。”

    白蓉萱红着脸没吭声。

    商君卓又道,“你自己在家里行吗?我带吴介出去买些东西。”

    白蓉萱道,“君卓姐也要出去吗?你都忙了一天,留在家里歇歇吧,你需要什么东西,写了单子让吴介去采购,他肯定能买全的。”

    吴介在一旁连连点头。

    商君卓道,“咱们明儿就要回杭州了,除了要买送给管先生的礼物之外,路上的干粮也要准备些,我还有些朋友要去道别,还真的亲力亲为才行。”

    她都这样说了,白蓉萱不好再说,只能让她小心些。

    “瞧把你担心的。”商君卓微微一笑,“你还是多顾念着自己吧。”

    她安置好白蓉萱,带着吴介匆匆出了门,“咱们要赶快点,如今店铺关门早,晚了就什么也买不到了。”

    吴介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儿。

    等两人走远了,白蓉萱才静下心来准备写信。可是她思来想去的,犹豫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动笔。

    过了好一会儿,白蓉萱才缓缓下笔。信的内容也非常简单,无疑就是一堆常见的客气的话。白蓉萱自己看着都不是特别的满意,感觉全是客套的虚伪话。不过此刻她除了这些,也实在写不出别的了。

    等墨迹干了,白蓉萱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

    无事可做,眼见着商君卓和吴介又迟迟没有归来,她便动手收拾起商家来。这些天在家里借居,实在是惹了不少的麻烦,她手脚没什么力气,动作也慢得不行。直到吴介先行赶回来,她才将内室收拾干净。吴介见状连忙放下了东西,上手来抢她手里的扫帚,“萱小姐,您的身子还没养好呢,哪能干这些重活,快歇一歇,这些由我来干就行了。”

    白蓉萱此刻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点了点头,问道,“君卓姐呢?”

    “商小姐担心你一个人在家不安全,准备了送给管先生的礼物后就让我先回来了。”吴介道,“她自己却说还有些路上用的东西要买,和我在道口分开了。萱小姐,您看看这些礼物满不满意?是不是还要添置些什么,路边的铺子还有好多没开张,我和商小姐走了好久的路才找到这么一家,能买的东西实在不多。”

    白蓉萱看了看,有糕点和果脯蜜饯,还有一些干果和新鲜水果。

    吴介道,“这已经是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白蓉萱道,“可以了,就是一番心意,现在这种情况下,管先生不会挑的。”

    吴介道,“那等会儿商小姐回来,我向她打听清楚了地址就送过去,您的信写好了吗?”

    “写好了。”白蓉萱将折好的信纸递了过来,吴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礼物中间。

    他动手收拾起房间来,没一会儿工夫商君卓便赶了回来。她不但准备了一些水果干粮,还给白蓉萱买了一些药材,甚至还准备了一套瘦小的男装,让白蓉萱穿着更合身一些,“我已经问清楚了,你那养心丹真的不能多吃,对身体有害无益,也不知道是哪个庸医让你吃的。我又开了几副汤药,咱们路上找个地方煎了,保证你能平平安安回到杭州。”

    白蓉萱没想到她看着大咧咧的满身豪气,居然如此的心细,连这些都想到了。商君卓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事一般,爽快地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一个人过日子精打细算惯了,什么东西都要准备全了,要不然用的时候抓瞎,那就麻烦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吴介适时地打听起曾绍权的府邸地址。商君卓道,“那地方还挺好找的,毕竟是代总理的住处,只是离咱们这儿有些远,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吴介连忙道,“不用了,您告诉我地址,我一路打听着去,您忙了一天早就累了,在家里歇歇吧。”

    商君卓是个痛快人,闻声便道,“也好,你要是摸不准就找路人打听,南京城里没人不知道的。”

    她灵机一动,拿出白蓉萱用剩下的纸墨,给吴介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吴介收了起来,向白蓉萱请示道,“萱小姐,您还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管先生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你把东西送到就赶紧回来吧,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也别逞强。如今情况特殊,曾绍权的府邸毕竟重兵把守,想要进去见一个人怕是有些难。我们明天一早还要启程回杭州,能不惹事就别惹事了。”

    吴介自然满口答应,“您放心,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是那惹事的人啊。”

    吴介办事白蓉萱还是很放心的。

    她和商君卓送到了门口,看着吴介高高兴兴地拎着为管泊舟准备的东西走了。

    等吴介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之后,两人也没有闲着,开始在家里收拾起东西来。白蓉萱和吴介出门走得急,根本也没带什么行李,穿的还是唐学荛的旧衣服,商君卓也只收拾了一个包袱,她平静地道,“轻车简从,这样走起路来也便利些。现在周遭都不太平,咱们还是不要太打眼了。”

第九百零二章·宿醉

    吴介并没有见到管泊舟。

    当然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大战在即,曾绍权的府邸周围重兵把守,怕是连蚊子都飞不进去一只,更不用说一个大活人了。

    不过听说他是来见管泊舟的,那些士兵倒也没有有为难他,只是让他把东西留下,人可以离开了。

    吴介看他们一个个冷着面孔,身上又都背着枪,气势上不自觉的便矮了几分,他什么也没说的转头离去。

    士兵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吴介送来的东西,确认没有异常后,这才一级一级地向上传,最终送到了曾绍权府中管家的手里。听说是给管泊舟的,管家一脸迷茫,“二公子初来乍到,在南京城怎么会有朋友?怕不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事儿?”

    送东西来的士兵也是个头脑灵活的,闻声立刻道,“要不要小的去查问一下?”

    只是接手的人太多,等查清楚结果黄花菜都要凉了。

    管家道,“不用了,等二公子回来自然就知道了。”

    士兵不敢多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今天晚上政府有个内部酒会,难得亲外甥来南京做客,又是留洋喝过洋墨水的,曾绍权有意带他长长见识,顺便也给自己长点儿脸,虽然管泊舟再三表示自己不习惯那种场合,但还是被曾绍权强行带走了。

    等管泊舟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午夜,因他是曾绍权的外甥,政府部门里懂得见风转舵的高官自然要表示亲热奉承,多敬了他几杯酒。本身就不胜酒力的管泊舟喝得醉醺醺,回到曾府便睡下了。等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都已经亮了。

    他听到楼下有打牌的声音。

    应该是曾夫人找了牌友来家里做客。

    曾绍权的这位夫人是后来才抬的,原配早就去世了。管夫人不大待见她,曾夫人对管家人也就谈不上有多热情。当着曾绍权的面还要虚情假意地问候几句,可曾绍权不在,她便当管泊舟是透明人,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好在管泊舟也不是在意这些人,并没有往心里去,也从来没有跟舅舅提起过,唯恐惹得他们夫妻间闹矛盾。

    宿醉刚醒,管泊舟头疼得不行,他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

    摸了个空。

    他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杯子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怕不是昨晚自己喝多了耍起了酒疯?

    管泊舟格外惭愧。

    这可不是自己的家,在舅舅家发疯,被人看到怕是要笑掉大牙,亏他还读了那么多的书。

    管泊舟连忙下床,光着脚收拾起来。

    门外的佣人听到了动静,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二公子,是您醒了吗?”

    “是。”管泊舟轻轻答应了一声。就听门应声而开,鱼贯走入几个年纪轻轻的小丫鬟,见他正蹲在地上收拾玻璃残渣,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二公子,您快起来,别划破了手。”

    “哪能让您做这些呢?要是被曾管家看到,我们可都是要被罚的。”

    说着便跑上前来,替管泊舟收拾起残局来。

    管泊舟十分不好意思,“实在抱歉,不小心弄碎了杯子。”

    小丫鬟们忙道,“这算什么,就算弄坏一百个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若是划破您的手指,那才要命呢。”

    还有小丫鬟上前来查看管泊舟的手,确认没有伤口后才放下心来。

    另有人端了醒酒汤和洗漱的热水进来,管泊舟洗漱完毕,换了干净的衣服下楼,果然见客厅中央撑着牌桌,曾夫人正和三个年纪相仿的太太打牌。

    “二筒。”曾夫人手气不好,脸色阴得像是要下雨,“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干什么什么不顺,再这么下去,人都不用活了。”

    “哎哟哟。”坐在她右手边的太太笑着道,“瞧您说的,这才输了几个子儿,你就心疼了?如今放眼咱们南京城,就数你的日子最好过了,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曾夫人左手边的太太也跟着道,“谁说不是呢?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现在谁不羡慕你的好日子?拔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腰粗!”

    曾夫人被捧得飘飘然,得意地道,“快别说了,姐妹儿几个说说笑话也就罢了,这要是传出去,只怕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谁敢笑?我第一个用榔头敲掉他的牙,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曾夫人撇了撇嘴,“你别哄我,还说要风得风呢,现在就缺个风,怎么就没来?”

    坐在曾夫人左手边的太太闻音知雅,立刻打出一张西风,“也不知道曾夫人要得是不是这个风。”

    “碰!”曾夫人高兴地起来,“可不就是这个风吗?”

    说话间管泊舟自二楼的楼梯上缓步走下来,牌桌上的女人循着声音看过去,一时都看得痴了。

    像管泊舟这样的美男子,无论站在哪里都是目光的焦点。

    右手边的太太轻轻推了推曾夫人,“这就是二公子吗?果然是一表人才,难怪他舅舅爱重,听说昨天还领到酒会上去了?真是不得了,看样子就是个前程似锦的贵哥儿,也不知道曾总理要怎么安排。”

    曾夫人轻轻蹙起了眉头。

    她并不讨厌管泊舟,但她厌烦极了管夫人。

    曾夫人冷冷地道,“这是他们爷们儿间的事儿,我既不问也不管,操那个闲心呢。出力不讨好,最后还要落得一身埋怨。五饼!”

    “吃了。”曾夫人右手边的太太道,“二公子成亲了没有?”

    曾夫人道,“还没有,他才从国外回来,哪得闲啊?”

    那位太太眼睛一亮,心里便有些许的计较,“也不知道二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我娘家有个侄女年纪正合适,出落的标致可人,二公子若是有时间,不如让他们见见?”

    曾夫人不感兴趣地道,“我可做不得这个主!别说是我了,就是绍权也说不上话。毕竟是个舅舅,他又不是没有亲生父母,怎么就轮到我们插手管这件事。”

    那太太不愿意就此放弃,正准备再说,坐在曾夫人左手边的太太轻咳了两声,“说了半天的话,嗓子都干了。”

    一旁伺立的丫鬟闻声连忙上前倒茶。

    太太面无表情地喝起茶来。

    先前说话的太太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再一想到曾夫人的态度,也就明白了风向,索性什么都不说。只是在管泊舟下楼的时候多看了几眼,打了声招呼。

    管泊舟非常有礼貌的行礼,问候了一声早安。

    “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这举手投足就是不一样。”几位太太笑得花枝乱颤,“那些没什么见识却硬要摆洋人谱的人连个衣角也比不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管泊舟只觉得无比尴尬,正准备想个借口离开,曾管家快步走了过来,“二公子,您醒了。餐厅准备好了早餐,您是现在用还是等一会儿再用?”

    管泊舟道,“现在用吧,正好有些饿了。”

    他就坡下驴,和几位太太打了声招呼,由曾管家陪着去了餐厅。

    曾夫人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孩子倒是好孩子,就是母亲太烦人了。

第九百零三章·说情

    餐厅已经准备好了精致的早餐,西式与中式的都有。

    管泊舟不好意思地道,“曾叔,不是跟您说了别这样麻烦吗?我也不是那娇生惯养的人,有什么吃什么就行了,这样大张旗鼓地,反倒让我不安。之前在国外的时候,可没这么多的讲究。”

    曾管家笑着道,“这是你亲舅舅的家,就跟你的家一样,在自己家吃饭有什么不安的?你喜欢吃什么只管告诉我,我让下人们给你准备。”

    管泊舟无奈地点了点头,“我昨晚喝了太多酒,现在头还有些发晕呢。”

    曾管家一边为他倒牛奶一边道,“以后这样的场合还多着呢,二公子也该练些酒量才行,否则酒桌上谈事情,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先醉倒了,那怎么能行?你看大公子,酒量可不是盖的,七八个人联起手来都喝不过他一个。”

    他口中的大公子便是管泊舟的哥哥管泊远。

    管泊舟道,“我怎么能和他比,他戎马出身,喝酒就像喝水一样,千杯不醉,我可比不上。何况饮酒误事,我也不想深谙此道。”

    曾管家道,“以后做了官,要应付的场面可多着呢,酒还是要喝一些的。”

    提起做官,管泊舟脸上的笑容一僵,“曾叔,您也希望我听家里的安排去做官吗?”

    曾管家淡定地道,“家里头的安排自然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心里有抱负是好事,可也不能太过依着自己的性子来,有些事走错了一步,将来就不好回头了。”

    管泊舟叹了口气,“官场上的事情我是不懂的,我辛辛苦苦学成归来,如今只想大展拳脚,好好的做一番事业,实在不想就此荒废此生。”

    曾管家道,“瞧你说的,做了官人生就荒废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话若是被别人听到,还不以为你脑子出了问题?”

    管泊舟微微一笑,“曾叔,您说人为什么活着?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过日子呢?我不想做官,只想去大学里做个普普通通的教员,用自己辛苦学来的知识改变更多国人的命运。我中华泱泱大国,如今却为外邦小国欺辱,不正是因为百姓愚昧无知,所以才会被人看不起吗?只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才是一个民族的出路!”

    曾管家道,“你的话我都懂,只是教书育人这种事,别人也是能做的,又不一定非是你。你好好做官,创造一个能让人安居乐业的好环境,不是可以造福更多的人吗?”

    管泊舟一愣,不知道该怎么还口。

    曾管家继续道,“你看看大公子,如今将上海滩治理得井井有条,繁华璀璨,多少人提起他都要竖起一根大拇指,称赞一声年少有为。你就不想像他一般,做出一番丰功伟绩,被世人记住?”

    管泊舟低着头思索了片刻,“人各有志,他喜欢做这样的事,所以才如鱼得水,不管遇到什么难处都能想到解决的办法。我不是他,永远也达不到他的程度。但他也不是我,我能做的,他未必做得到。虽然是亲兄弟,但命运却截然不同。曾叔,您能不能帮我劝劝母亲,让她别在我为我的事情麻烦舅舅了,如今的政府也多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从哪挤下去一个人把我安插进去呀?”

    曾管家笑着道,“我不敢说,小姐那个脾气我还不清楚吗?我若是这个时候替你说话,她非拿我去堵枪口……”

    “不会的!”管泊舟急忙道,“她最尊敬的人就是您了,有时候比起舅舅来,甚至更愿意听您的话,若是肯帮我出头,她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曾管家摇了摇头,“我可不帮你出这个头,我打心眼里希望你能一路高升,前程似锦。那个教员不适合你,你也没必要去吃这样的苦。难得你舅舅如今权倾天下,能帮你这个忙,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居然还不珍惜?”

    管泊舟还真就不想要这个福气。

    他刚要开口,曾管家便笑着道,“别说了,赶紧吃饭。”

    管泊舟无奈地叹气,干净地吃起早饭来。

    曾管家又想起一件事,连忙转身去外面提了一堆东西进来,“二公子,这是昨天外头有人送进来的,指名要给你,我便做主帮你收下了,你要不要亲自看一看?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若是不稀罕,我就替你扔了。”

    管泊舟看到那零零散散的东西,立刻就想到了白蓉萱。

    此刻自己在南京城里唯一认识的人,大概也只有她了。

    他连忙放下筷子,心急地打开了包裹。里面都是些干果蜜饯点心之类的东西,管泊舟无语失笑——自己看上去很像是个嘴馋的人吗?

    一包东西里还放着一封信。

    管泊舟展开来看,里面写的都是些客气的感谢之语。

    他注意到那一手娟秀的好字。

    如今的女孩子很少有人能写出这么漂亮的瘦金体,显然是用过心思苦练过的。

    他忍不住又把信看了一遍。

    曾管家在一旁道,“二公子,这些东西要留着吗?”

    管泊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当然了,这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怎么能将别人的心思扔掉呢,这也太不礼貌了。”

    曾管家好奇地问道,“二公子这是第一次来南京吧?什么时候交了朋友,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说到这里,他有些担心地道,“二公子可有向对方提过自己的身份?该不会是对你另有所图吧?”

    管泊舟笑着道,“不是不是,曾叔您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坏,我只是帮了她一个小忙,没想到就被她记在了心里,感谢了我一番。”

    “帮忙?”曾管家更加疑惑了,“帮了什么忙?”

    管泊舟冲他挤了挤眼睛,“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您,除非您答应帮我劝说母亲……”

    曾管家失笑,“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打听呢。”

    管泊舟泄气,“您真不帮我的忙?”

    “不帮。”曾管家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餐厅。

    管泊舟叹了口气,忙着把东西重新打包装好,吃过了早饭送回到房间里去。左右无事,他盯着那堆礼物出了会儿神,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她呢?

    也不知道她哥哥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还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管泊舟顿时来了精神,甚至觉得因为宿醉而疼痛不已的头也好受了许多。

    可是……他不知道对方的地址啊?

    管泊舟仔细一琢磨,立刻计上心头,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听说他是曾绍权的侄子,警察局的人自然不敢怠慢,直接将商家的地址说了出来。

    这地址他们是知道的,毕竟才去过不久。

    管泊舟拿到了地址,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楼下的牌局还没有散,曾夫人淡淡地问道,“干什么去?”

    “出去见一个朋友。”管泊舟十分客气地冲她笑了笑,快步出了门。

    “哟,二公子在南京还有朋友呢?”曾夫人右手边的太太还不死心,又趁机打听了起来。

    曾夫人不悦地道,“谁知道呢?小孩子家家的,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敢说是朋友。”

第九百零四章·失落

    几位太太都看出她情绪有异,似乎对管泊舟存在不满,自然不敢再提,笑嘻嘻地陪着曾夫人说话打牌,还故意放水让她吃了个平,没有输太多钱。曾夫人很是高兴,张罗着要请几位太太出去吃饭,一位太太笑道,“现在外头乱糟糟的,您的身份特殊,这个时候还是别出门了,免得被有些人看到了,再惹出什么事情来,我们也担不起这个责呀。”

    曾夫人一想也对,何况曾绍权这些日子也总是提醒她要格外注意,不要添乱。曾夫人兴致缺缺,让佣人在家里备饭。

    几位太太陪着她吃了午饭。

    商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十分狭窄,车子是肯定开不进去的,只能停在路边,由司机陪着管泊舟步行向前走。

    司机紧张地环视着周围的情况,不安地道,“二公子,您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我在南京城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管泊舟微微一笑,没有搭腔。

    司机又道,“我不是吓唬您,这种地方最是可怕,什么人都有,您可得留些神才行。”

    管泊舟却没有放在心上,整条小巷异常安静,平日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一般。想到偌大的南京城居然人去楼空,管泊舟不禁感慨起来。

    战争在任何国家任何地方都是足以毁天灭地般的存在。

    能不开战,还是不要开战得好。

    他心情不免有些沉痛,兜兜转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商家的位置。好在路边还有些留守的老人,正一边摘菜一边叙话,他只好上前打听。老人们抬起头,看到眼前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一旁的司机咳了两声,“问你们话呢?到底知不知道?”

    一位老人便道,“你找商家有什么事儿?”

    管泊舟道,“来看一位朋友的。”口气非常的谦和,让人心生好感。

    老人点了点头,向他指了个方向。

    管泊舟道过谢,由司机陪着找了过去。

    老人们望着他的背影嗤嗤称奇,“这是哪里来的少爷?看着就贵气十足,真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物。”

    “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你看他身上的衣服,那料子一看就名贵极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起管泊舟的身份。

    有人忽然道,“哎哟,你们瞧瞧我这脑子,早上看到君卓的时候,正好见她背着包袱要出城,我上去问了缘由,原来是要送朋友回杭州,还特意叮嘱我帮着照顾一下房子,我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就给忘了?那位贵公子这次来怕是要扑个空……”

    “你说说你。”一旁的人帮管泊舟埋怨道,“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也越来越差,连这种事情也能忘,那贵公子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怪咱们呢,哪有这样耍着人玩的。行了行了,咱们也赶紧散了吧,免得被他折回来骂上一通。别看他们这些贵公子表面上客客气气的,但脾气都厉害着呢,若是惹恼了他们,骂几句都是简单的,快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大家一听有理,都逃回了家,甚至还将大门给反锁了。

    管泊舟按照指示找到了商家,却发现商家的大门的木板上刻着五个字——萱已返杭州。

    木纹干净,一看就是刚刻上不久的。

    这显然是一句提示的话,却不知道是刻给谁看的?

    看样子那位白小姐已经返程杭州,她哥哥的事情也一定都料理完了吧?

    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管泊舟忍不住失落地叹了口气。

    他该早些来的,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身后的司机疑惑地问道,“二公子,这大门上的字是写给你的吗?她们怎么知道你会来?怕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想到这里,他顿时一脸警觉,将管泊舟护在了身后。曾绍权将亲外甥交给了自己,若是少根头发都要为自己试问,可真是一点儿都怠慢不得。

    好在周围一片宁静,看不出有丝毫的危险。

    管泊舟失笑道,“这字不是写给我的,应该是留给别人看的。算了,既然白小姐已经上路了,我们就回去吧。”

    “好。”司机高兴地点起了头。

    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管泊舟每天都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直到启程回上海,自己把他服侍得明明白白,就算得不到曾绍权的赞扬,起码不会落得处罚。要说这个曾绍权也真是的,一面关心亲外甥,一面又放任他自由外出,身边甚至连队卫兵也不肯派,全指着他一个人保护,他有几双眼睛能顾得全?

    曾绍权的思量却远在他之上。

    不派卫兵保护,管泊舟出门也不过是个身份贵重的公子,大家见了顶多就是打量几眼,但若是派了卫兵跟着,势必有那聪明人能将他与自己联系到一起,到时候反而更麻烦。

    两人沿路返回。

    管泊舟心里有些异样,也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可惜,居然还有些惆怅起来。他故意和司机没话找话,“水路现在开了吗?”

    “没有。”司机小声道,“什么时候把这些闹心的事情都处理完才能开,听说渡头那边已经乱套了,头几天才派了兵马镇压,要不然这会儿怕是要闹出大乱子来。”

    水路没有通,难道白小姐走得是陆路?

    那可危险得多了。

    管泊舟不禁有些担心,再想到白蓉萱那柔柔弱弱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旅途上的劳顿之苦。

    司机瞥见了他的脸色,佩服地道,“二公子,不是我奉承您,难得看到您这种识大局,懂得体恤他人难处的大好人,您是不是在担心渡头那边?哎……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和您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像您这样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管泊舟大为汗颜,“我……那个……”

    司机道,“二公子,咱们赶紧回府上吧,我这心里实在是担心得紧。”

    管泊舟也只能答应。

    回程的路上,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白蓉萱,望着窗外的眼神充满了落寞。

    他真的该早点儿来的……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而被他惦记的白蓉萱此刻已经走在路上了。她身体虚弱得没什么力气,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耽搁了不少时间,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怕是要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回杭州了。商君卓虽然担心,却什么都没有说,反而还怕她担心自责,不断地安慰着她,甚至找着借口要休息。

    白蓉萱感激在心,心里也在着急地想着办法。

    不能在耽误下去了,她久久未归,家中的母亲和祖母一定会担心不已。

    一想到母亲,白蓉萱的心便又坚定了几分。她抱紧了怀中的骨灰坛,与商君卓商量道,“从南京去苏州能不能近一些?”

    苏州?

    商君卓不解地点了点头,“自然是近的。”

    白蓉萱道,“那我们改道去苏州,那里有唐家的亲戚,到时候想办法从苏州坐船回杭州,单靠我们几条腿,想走回杭州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

第九百零五章·炮声

    商君卓曾经提白修治提过一嘴,去年他邀请自己和他那几位同学一起到苏州游玩的时候,就曾说起苏州有亲戚,而且好像实力不俗。

    商君卓立刻答应道,“那敢情好,水路能少折腾些,不然我还真怕你坚持不下来。”

    大家休息了一会儿,吃了几块干粮再次上路。

    白蓉萱走得汗流浃背。

    她气喘吁吁地追赶着商君卓的脚步,却始终也赶不上,没多久便被甩出老大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的吴介道,“萱小姐,要不还是我来背你吧。”

    白蓉萱看了吴介一眼,想都没想地摇了摇头,“不用!这么远的路,就算你再有力气也坚持不了多久,到时候被我拖累得走不了路,大家都要停下来了。”

    走了大概一顿饭的工夫,商君卓在前方的树荫下站着等他们。白蓉萱加快了脚步赶过去,商君卓笑着道,“急什么,难得天气这么好,咱们慢慢地走,沿途还能欣赏风景,既能赏心又能悦目,不是很好吗?”

    白蓉萱这会儿可没心情看什么风景,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回到家里去见母亲。

    她不辞辛苦地把哥哥带回来了……

    商君卓道,“如此好看的风景,这次若是错过了,下次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努力平复着自己错乱的气息。

    还想着前世经历过那么多的辛苦,这一世自己一定能更加的坚强隐忍。可心是这样想,养尊处优惯了的身子却不配合,她现在脚趾痛得要死,感觉像是被磨出了水泡。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咬牙一直坚持着。

    大家稍作休息再次上路,这一次商君卓没有走得很急,陪在白蓉萱的身边道,“你想好回去要怎么跟家人说了吗?”

    白蓉萱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这样问。

    商君卓轻轻叹了口气,“修治死于中毒,背后必有下毒之人,一旦告诉家里,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我劝你还是不要对他们坦白了,免得长辈们跟着难过伤心。这件事我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哪怕是这辈子什么事都不做,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总不能修治死得不明不白。至于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不要再掺和进来了。”

    “那怎么行?”白蓉萱异常坚定的道,“哥哥死得这样蹊跷,我怎么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在家说说笑笑地过日子呢?君卓姐,你还……”她欲言又止,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这件事交给我吧,为哥哥沉冤昭雪本就是我这个做妹妹的责任,怎么能让你辛劳呢?”

    两个人说来说去,谁也不肯放弃。

    就在这时,只听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声音震耳欲聋,一时间地动山摇,仿佛发生了地震。白蓉萱正在分心走神,一个不小心被震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皮。商君卓一把抓起了她,拉着她的手跑到了一棵大树下。

    跟来的吴介惊慌失措地道,“商小姐,这是什么动静?地震了吗?”他小时候经历过一场地震,记得当时连睡觉的牛棚都塌了,要不是他身形瘦小又机敏,说不定就要被拍在下面了。虽然时隔甚远,但吴介去记忆清晰,总觉得当时的地震和此刻的震感并不一样。

    商君卓也白了脸,“不是地震……是大炮,而且就在不远的地方……”

    “什么?”吴介更加震惊了,“怎么会是大炮呢?难道……”

    开战了嘛?

    这一声巨大的轰鸣之后,又响了两三声,声音忽远忽近,震得脚下的大地颤抖不止。白蓉萱跌坐在了地上,后背紧紧的贴在了树干上。前世穿越战区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根据炮声传来的方向,大声道,“别担心,离咱们还有一段距离呢。都不要乱动,大家伏低了身子,尽可能贴在地面上。”

    商君卓和吴介赶忙按照她的指示趴在了地上。

    炮声总共响了七八次,终于没了动静,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只有林中的鸟雀受了惊吓,叽叽喳喳地乱叫个不停。

    白蓉萱道,“好像过去了。”

    商君卓皱着眉头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姚培源的军队终于开火了?”

    这种事情白蓉萱自然是不知道的,她立刻道,“君卓姐,我们赶紧走吧,我怕再晚了这里会被封为战区,到时候夹在两军之间就糟糕了。”

    她想到了前世在战区看到的无辜百姓的尸体。

    商君卓当机立断地点了点头,“好!我们赶紧走。”又对吴介吩咐道,“把你身上的包袱给我,你背着蓉萱,她脚程太慢,咱们现在可是一分钟都不能耽误,等过了战区再休息。”

    这一次白蓉萱没有再扭捏拒绝,乖乖地配合着爬上了吴介的后背。商君卓提着行李,三个人头也不回的快步上路,心里又惊慌又害怕,唯恐那没长眼的炮弹落在身边,到时候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

    吴介小声道,“早知道这样我们该在南京城里多留两天的,说不定能将这场战事避过去。”如今三人骑虎难下,实在是危险极了。

    白蓉萱却道,“幸好我们出来了,否则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封在城内,很难走出来了。”

    相比于三人的震惊,此刻的南京城政府已经乱做了一团。

    突如其来的炮声让习惯了太平年月的高官们慌得六神无主,宛若蟑螂一般到处乱窜,反倒是曾绍权越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候越能冷静得下来。他与几名心腹商量道,“我倒觉得这样很好,与其一直僵持下去,当面锣对面鼓地招呼起来反倒简单多了。何况这恰恰证明了姚培源那位受不得一点儿气的儿子已经坐不住了。我之前还担心,他若是一直围困不肯出手,将来对付姚培源的时候我都没有正经理由,你瞧瞧,他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这不就亲手把理由送到我嘴边来了?到时候就说姚培源手下军队私自开战,致使无辜百姓死伤无数,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背责,谁来背责?”

    这些心腹都是曾绍权养着的门客,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帮着出谋划策,个个都有张仪之才,闻声立刻便有人笑着道,“总理的话一点儿不错,姚培源几个能干的儿子都战死了,剩下的这个独苗又没什么才华,自小被姚培源带在身边,已经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了,偏偏姚培源又拿他没什么办法,您看这一次,姚培源才刚刚病倒,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曾绍权笑着点了点头。

    人群里有人问起了广东军的动向,曾绍权道,“铭伟亲自领军,如今已经埋伏在南京城附近了,只要姚培源的军队再敢向前一步,保证让他们有去无回。”

    可广东军的战力和川军相比,那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曾绍权老谋深算地道,“你们几个老混蛋只管放心,此刻泊远也已经赶到了。我还特意调来了湘军,三股势力对付姚培源一股,若是还能战败,我看这代总理的位置也不要坐了。”

    湘军也来了?

    之前可没露出过一点儿风声。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曾绍权思虑得如此细致周到,只怕这计划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布置了,只等着姚培源接招。甚至姚培源这恰到好处的一病……都是眼前这位曾代总理的手笔。

第九百零六章·嫁祸

    众人再看曾绍权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心思居然缜密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走一步想百步,实在令人细思极恐。

    大家七嘴八舌地奉承起曾绍权的智谋来。

    人群里只有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始终沉默不语,似是在算计什么。这人姓胡,认得他的人都会叫一声胡师爷。过去曾是个举人,但家道中落,差点儿饿死在路边,后被一个逃难的商贾救了一命,因为认字,便在对方的府上做了个账房先生。后来几经周转得到了还没有成为代总理的曾绍权的青睐,做了他府上出谋划策的师爷。此人心思阴狠诡谲,十分善变,普通人根本猜不到他的心思,也最是为人忌惮,但却颇得曾绍权的信赖,一有大事小情总要找他商量才行。

    此刻见他沉默不语,曾绍权立刻问道,“老胡,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胡师爷想的专注,居然没听到曾绍权的呼唤,他又叫了几声,胡师爷这才回过神来,“总理,您叫我?”

    曾绍权微微一笑,并没有动怒,“想什么这么专注?”

    胡师爷捋了捋胡须,低声道,“小人在想总理刚刚说过的话……”

    “哦?”曾绍权很是好奇,“我说了什么?”

    “您说……”胡师爷眼眸一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道,“姚培源手下不顾百姓死活开战,致使平民血流成河,这样的情况实在惨烈,足以让世人记住他了。俗话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姚培源走到这一步咎由自取,气数已尽。”

    曾绍权神色微凝,“我也不过是顺嘴一说,毕竟现在还没有伤亡统计,谁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说不定只是往没人的空地上放几声空炮吓唬人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胡师爷淡淡地道,“战火一起,可不是姚广义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的,他想抽身也得看您答应不答应才行。”

    姚广义便是姚培源的独子,被娇惯得没了样子,目空一切,觉得天下人没一个能比过自己的,对谁都不服气,要不是姚培源余威尚在,这会儿他早就跑到天上去翻腾了。

    曾绍权道,“你这个老东西,总是说一半藏一半的,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计谋只管说出来,正好大家一起商量研究。”

    胡师爷不屑地扫了其他人一眼,似乎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平静地道,“死伤人数有多少,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您说死了多少,那就死了多少,总之是一顶大帽子,扣在姚培源的脑袋上就是了。难道这次还要给他们争辩反抗的机会?当然是一棒子打死,以绝后患!”

    他说话时脸上面无表情,语气中也没什么波动,听着阴恻恻的,尤其吓人。

    曾绍权的脸色微变。

    一旁有人早就看不惯胡师爷这副舍我其谁的嘴脸,阴着脸道,“胡师爷此言差矣,曾总理虽然身居高位,但下头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就算想要诬陷姚培源,可也不能做得太惹眼明显了,否则被人传扬出去,以后谁还能信服?”

    胡师爷冷冷地道,“谁说要诬陷了?”说着还横了对方一眼,一脸轻视地道,“我说你是猪脑子,偏偏你还不服气!”

    对方立刻道,“你说得轻松!姚广义没做的事情你非要说是做了的,那不叫诬陷是什么?之前听说胡师爷饱读诗书,如今看来……也读得不怎么样嘛……”

    胡师爷哼了一声,“他做没做过外人怎么知道?只要变成他做得不就行了?”

    他说着,越过众人直接向曾绍权看去。

    曾绍权一凛,“你……你是准备……”

    胡师爷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枪炮无眼,既然已经开战了,死几个平民百姓算什么大事?只要人死了,我们再适时地煽风点火,保证让姚培源百口莫辩,失了民心,他还有什么可豪横的?”

    曾绍权大为震惊,没想到胡师爷会想出如此歹毒的嫁祸之计。

    一旁立刻有人不满地道,“这怎么能行?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胡师爷道,“自古成就大业者,从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总理的前途,死几个人算什么?等有一天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我也要为之献出生命,难道你们还能说不愿意?”

    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已经有些魔怔了。

    曾绍权却对他的忠心十分满意,只不过他也觉得胡师爷的计划有些不妥,沉吟着道,“这件事容我仔细斟酌一下再决定。”

    胡师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您可要抓紧些,今天早上才传来秘报,姚培源的病情逐渐好转,已经有苏醒的征兆,大概用不了十天半月的毒性就会散去了,只要他一睁眼,若是战事还没开打,自然会立刻召回川军,到时候您辛苦布置的局,就只能草草收场,反而还帮着姚培源历练了儿子,您看值不值当!”

    曾绍权阴沉着脸没有开腔。

    胡师爷也不催促,抱着胳膊一脸轻松地站到了窗前,望着外头的南京城道,“秋来南京风景如画,满地都是梧桐叶。哎,只是不知道明年这个时候我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里看风景了。”

    众人都听出他这是拿话激曾绍权。

    偏偏曾绍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众人哪敢开口,一个个眼露惊恐,都觉得此时的曾绍权为了权利不择手段,和当初那个礼贤下士的人已是截然不同。

    不少人甚至在这一刻起了退隐之心。

    曾绍权到底没有下定决心,等众人都退出去了之后,他用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过了很久对方才接了起来,曾绍权道,“你晚上想办法进城一趟,我有事情要和你单独商量。”

    对方的声音略有些低沉,“电话里说不行吗?”

    “不行!”曾绍权表现得非常强硬。

    “知道了。”对方把话说完,直接挂上了电话。

    曾绍权听着话筒内传来的盲音,过了许久才骂了句,“小兔崽子!”

    等到了夜里,曾绍权坐在书房里仍旧没有睡。曾夫人穿着睡衣走了进来,诧异地看着他道,“您这是想什么呢,还不睡吗?”

    曾绍权随意地应付道,“嗯,我还有事,你先去休息吧。”

    曾夫人点了点头,临出门前又问,“我看泊舟也没睡呢,要不要让他过来陪你说说话?”

    “不用了。”曾绍权刚刚拒绝,转念一想又反悔道,“好吧,你去将他叫来。”

    曾夫人觉得今晚的曾绍权十分奇怪,但还是没有多打听,快步去找了管泊舟。

    管泊舟一脸纳闷地走进曾绍权的书房,“舅舅,您找我?”

    曾绍权点了点头,指着书桌对面的椅子道,“这里没外人,不用这么拘束,坐下来说话吧。小时候你整天抱着我的脖子撒娇,非得用胡子狠狠地扎你一通才行,如今也跟舅舅生分起来了……到底是长大了啊。”

    管泊舟笑着道,“那是一定的,我现在再抱着您撒娇,别人还不得以为我脑子有问题?”

    曾绍权哈哈大笑,“谁敢说?你把他叫过来,瞧我怎么收拾他。泊舟啊……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有舅舅帮你撑腰呢。”

第九百零七章·泊远

    管泊舟一怔,只见曾绍权脸色疲惫,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

    他低声关心道,“舅舅,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曾绍权想也没想的摇了摇头,“能有什么事儿?别胡思乱想了,我就是这几天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也没有抽出功夫来跟你说说话,你在家里待得怎么样?这次多住些日子,回头我跟你妈说,是我要留你,她就算心里不痛快面上也不敢说什么。等南京城解封了之后,舅舅带你好好的转一转,你这次来还没有好好出趟门呢。”

    他一边说,一边从雪茄盒里抽出一支雪茄来。

    管泊舟连忙上前一步,“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别抽了。这东西对身体不好,还是尽量少抽些吧。”

    曾绍权的手微微一顿,但还是听话地将雪茄扔了回去,“行吧,外甥不让抽,那我就不抽了。”

    管泊舟笑着坐了下来。

    曾绍权看着外甥出色的容貌和得体的举止,心中真是一百个满意,“哎,看看你,再看看铭伟,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形!我到今天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早就把你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铭伟是大哥留下来的,我还指望他将来给我养老送终呢,不过看他那不靠谱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指望得上。”

    管泊舟道,“舅舅不用担心,我给您养老,您信不信我!”

    曾绍权微微一笑,“你给我养老,你爹妈怎么办?”

    管泊舟道,“不是还有哥哥和弟弟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谁说的?”曾绍权道,“你妈把你当成了心肝宝贝,恨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我要是敢跟她抢儿子,她非一口把我活吞了不可。对了,先前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管泊舟低下头,缓缓道,“舅舅,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吗?”

    曾绍权道,“自然是可以的,长沙也好,重庆也好,武汉也好,总归是要你来选的,难道我还会把你强按过去不成?不过啊……你那想当教员的梦想不切实际,不只是你妈不答应,我也不会同意的。如今的局势你也看到了,舅舅这个位置坐得并不牢固,说不定哪天就要被人从椅子上推下来了。俗话说成王败寇,你知道等我下台的那一天候着我的是什么吗?”

    管泊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曾绍权喝了口茶,轻松的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这些年当政,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不管是白道还是黑道,统统都得罪干净了。我若是下台,怕是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你再想见舅舅,就只能到我的墓前来吊唁了。”

    管泊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曾绍权继续道,“说来说去还是可用的人太少了!这些年若不是有你大哥在上海苦苦支撑,我的日子怕是早就风雨飘摇了,咱们曾家的人丁不旺,你若是再不帮舅舅的忙,怕是将来只能给我收尸。”

    管泊舟道,“不会的,您手底下不是有很多人手吗?”

    曾绍权微微一笑,“都是些墙头草,你得势时自然人人忙前忙后,可等你衰落下来之后,谁会来看你一眼啊?世上的事从来都是锦上添花得多,雪中送炭的少。”

    管泊舟低声道,“我没有哥哥那么能干,大概也帮不上舅舅什么忙……”

    曾绍权道,“你也不用自谦,我知道你心里堵着气,天高海阔,总是想去做自己的事,不受管束。可是泊舟啊……怪就怪你生在了管家,身体里有一半曾家的血脉,没有这份血脉之亲,你怕是也没机会出国留洋,接受更高的教育,所以你要承担的东西,自然也比旁人更重一些。若是有一天我倒台了,你觉得管家能有什么下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都是一样的,你不想看到家族倾倒,家破人亡,就得早点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思,尽快成熟起来才行。你看看泊远,当初多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物,如今不也干得好好的嘛?”

    没等管泊舟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大半夜的不睡觉,说我什么坏话呢?”

    紧接着书房的门被人打开,曾管家领着一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管泊舟一看到那人,立刻站了起来,“大哥!”

    男子穿着大衣,戴着兜帽,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到他的整张脸。露在外面的下巴却棱角分明,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臭小子,这都能认出我来?”

    “自家大哥,我认错了谁也不敢认错你啊!”管泊舟急忙迎了上去。

    管泊舟脱下大衣,直接丢给了曾管家,视线落在了眼前的弟弟身上,“行啊,看来舅舅家的伙食不错,你可比在家里时胖了不少。”

    管泊舟不解地问道,“这个时候,你怎么忽然来南京了?”

    “不是忽然。”管泊舟行伍出身,举手投足间一副豪爽的气派,“我都来四五天了,一直在城外的树林子里啃馒头呢,哪像你啊,有得吃有得喝,还整天不安分,满脑子想的都是些天马行空的东西。要我说啊,你就是书读得太多,脑子都有些不好用了,丢到军营里待上一阵子,不出半年就笔管条直,活生生变成另外一个人。”

    曾绍权笑着道,“你看谁都想扔到军营里去,当初就是因为你的话我才把铭伟送去当兵的,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

    管泊远不太走心地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还在电话中跟我表扬铭伟吗,说他遇事沉着冷静,已长进了不少,合着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好话?”

    曾绍权哈哈大笑。

    曾管家适时地上前问道,“大公子,用过晚饭了没有?要不要下人准备?”

    “不用了。”管泊远道,“来之前啃了两个馒头,这会儿还不饿呢。”他仔细打量了曾管家几眼,“可以啊,气色看着不错,小日子应该过得还挺美。怎么样?那娘儿们没给你气受吧?”

    他说的这个娘们指的自然是曾夫人了。

    此刻正悄悄站在门外偷听的曾夫人差点儿气了个倒仰。

    管泊远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要是想听只管进来,都是一家人,何必偷偷摸摸的。这也就是你吧,换了旁人我非卸了他一只耳朵不可。”

    曾夫人吓得转身就跑。

    管泊远摇了摇头,吊儿郎当地道,“舅舅啊,难怪你天天嚷嚷着睡不着觉,身边尽是这些着五不着六的人,能睡着才怪了呢。”

    休息在野外,夜里入城……

    管泊舟这会儿也听出了一丝端倪,“大哥,你这次来,难道是为了姚培源的事情?”

    管泊远一脸意外,看着曾绍权道,“您还没跟他说呢?”

    曾绍权摇了摇头。

    管泊远笑嘻嘻地道,“你在这里,我能不来吗?我不为别人,也不能让我的好弟弟受伤啊!这不就千里奔袭,赶紧过来保护你吗?”

    管泊舟皱着眉头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您这番话糊弄不了我。”

    “哈哈!”管泊远哈哈大笑,对曾管家道,“烦劳你帮我们守着门,让我们爷三说会儿话。”

    曾管家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曾绍权正色问道,“外头的情形怎么样?”

第九百零八章·自信

    管泊远笑着道,“你这可有点儿厚此薄彼,泊舟在这儿有得吃有得喝,像富家公子一般被人招待,我那只能陪蚊子聊天解闷,结果一上来你不先关心我的情况,反倒问起了战事,可真让人伤心难过。”

    曾绍权太了解这个外甥的性格了,忍不住笑着翻起了白眼,“都这个时候了,哪怕是死你也得给我撑住了,你若是掉链子,我这边就实在无人可用了。”

    管泊远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跷着二郎腿道,“你既然知道我会撑得住,还啰嗦什么?”

    曾绍权道,“老子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偏偏还要在外人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我这颗心啊,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这计划实在冒险极了,若是有一丁点儿闪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管泊远淡定的道,“舅舅,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有这样六神无主的时候呢。你慌什么?放心好了,有我和铭伟在,绝不会让你有事的。何况不是还有湘军助战吗?我一直没搞清楚,你和康堂云是怎么勾搭上的?”

    曾绍权皱着眉头道,“什么叫勾搭,有你这么说自己亲舅舅的吗?我早年就和康堂云有过交集,别看他现在手把着湘军威风八面,过去穷得穿不上裤子的时候,要不是有我接济,他这会儿怕是早就饿死了。这些年几方的军饷发放晚了是常有的事情,可你见我什么时候克扣过他的?这个时候他若是不站出来,那还算是人吗?”

    管泊远点了点头,顺势道,“你也别恼怒,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不过让我惊奇的是他还居然真的愿意站出来帮你,这是我怎么都没想到的。我和康堂云没有接触,对他这个人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是听说他为人奸猾,已到了斤斤计较的地步,你能和这样的人交上朋友,危难之际居然还乐意出手帮忙,真是让我十分意外。这么看来,舅舅还是很有手段的。不过康堂云的事情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曾绍权颇有些得意地道,“这有什么好提的?我在政界摸爬滚打的这些年,难道连几个伏兵暗线也没有?若是表面上便打得火热,姚培源还不早就将我视为眼中钉了?顾忌着康堂云的势力,川军又怎会轻易起兵造反呢?”

    管泊远嘿地一声,赞叹道,“老狐狸!”

    曾绍权白了他一眼,“城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他显得十分关心。

    管泊远道,“没什么大事,川军那头迟迟没有动静,不过听说姚广义已经快要沉不住气了,毕竟年轻,急于取胜,他也怕夜长梦多。我看最迟明天下午,总是要见点儿血光的。”

    他说得轻松自在,似乎根本就没将这些事放在眼里。

    曾绍权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

    若没有绝对的自信,任谁都不会表现得如此随意。

    曾绍权也稍稍放下心来。

    一旁的管泊舟听得云里雾里,“难道真的要开战?”

    管泊远看了弟弟一眼,“怕什么?你在城里安心陪着舅舅就好,外头自有我和铭伟相互照应,姚广义不动手便罢,若是敢动手,我保证让他跌一个大跟头。他爹教不了的东西,正好由我来教。我还怕这小子强硬了一场,最后做了缩头乌龟,灰溜溜地滚回成都去,反倒让我白高兴了一场。认真说起来,我也好多年没上过战场了,想到早年那些枪林弹雨的快活日子,还真是有些想念呢。”

    曾绍权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过去太放纵了,如今过起了安生日子反倒有些不习惯了。若是真开战了,你也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后方坐镇指挥,前方枪炮无眼,若是伤着了你,你那个老母鸡一样的亲妈还不得跟我玩命?我拿她是没有办法的,也实在受不了她的聒噪,能避还是避着些吧。”

    管泊远听着哈哈大笑,“舅舅,没想到你天不怕地不怕,居然还怕起我母亲来。”

    “你是不知道……”曾绍权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妈从小就泼辣厉害,我和大哥每次见了她都没好果子吃,你若是跟她讲理,她便跟你说亲情,你说跟她提亲情,她又改口和你说道义,真真是没办法的,偏偏我们兄妹几个父母早亡,全靠大哥一人辛苦养大,哎……若不是这样,大哥又怎么会英年早逝,只留下了铭伟一个孩子呢?”

    管泊远沉默了片刻,又笑着道,“如今你位高权重,大舅舅若是看到了,也一定会替你高兴的。你放心好了,自从腿伤之后,我也知道自己是扛不了枪的了,何况也早过了逞强斗狠的年纪,我是绝不会往前冲的,安心在后头指挥保命就是了。”

    曾绍权笑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闪过一抹惊奇,“咦?这是怎么了,居然如此的听话配合,可不像你的性子。”

    管泊远笑道,“我从来都是听人劝吃饱饭的,难道舅舅不知道?”

    曾绍权瞪了他一眼,“你少在这儿给我打马虎眼,你听人劝?那为什么你妈常常和我抱怨你不听话?”

    管泊远叹了口气,“我还要怎么听话?家里三个孩子,大概只有我是最听话的了。让干什么干什么,难道不是吗?”

    曾绍权笑着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成亲?年纪也不小了,你想拖到什么时候去?听说上海滩的名媛喜欢你的不少,你的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难道一个看上的也没有?再这么拖拉下去,你想什么时候再结婚?你等得了,你妈可等不了,她着急抱孙子呢。有了孙子在怀里,她的性格多少也能改变些,省得像现在这样风风火火的,一副随时都要爆炸的模样,我真是害怕极了,每次接到她的电话都喘不上来气。”

    管泊远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老管她的事情干什么?舅舅,不是我说你,我妈之所以会脾气暴躁,多半都是被你娇惯出来的。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们就别跟着操心了。她看中的那个几位小姐,说话嗲里嗲气,矫揉造作,我实在是看不上眼。毕竟是要跟自己过一辈子的,我还是找个顺眼点儿的吧。”

    曾绍权却道,“什么顺眼不顺眼的!找一个门当户对,在你前途上能有所助益的岳家就行了,把人家姑娘摆在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在外面怎么胡来没人管,总不能娶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媳妇吧?别说是你妈,就是我都不会答应。”

    管泊远低头一笑,没有吱声。

    他还是有些犟脾气的。

    之前任职上海便是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婚姻大事,他可不想再由家人插手了。

    曾绍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泊远啊,人活着本身就是一场交易,你要把眼睛擦亮了才行。只有把手中的权力拿捏住了,才能保住老小的一家平安。如今你坐在市政府的办公楼里,出入都有人远接近送,自然有无数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可若是换了身份,变成黄浦江边一个普普通通的黄包车夫,谁家的女儿会看上你呢?人在什么位置上,就要考虑什么事,你是大人了,不该让我劝你这个才对。”

    管泊远嘻嘻一笑,“知道了,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有这个时间还是多管管铭伟吧,他好像和只比我小了几个月吧?什么时候成亲,娶谁家的小姐,你都给安排好了?”

第九百零九章·宝马

    提起这个曾绍权就一肚子气。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高兴地道,“我可懒得去管他,只要他能安安分分的别给我惹麻烦,我就已经烧了高香,哪还敢有其他的奢求啊?你看看他把广东给我管理的,乌烟瘴气,简直不成样子。要不是看在死去的大哥面子上,我非……”

    说到这里,曾绍权没有继续下去。

    管泊远道,“子不教父之过,铭伟虽然不是你亲生,但也和亲生无异,你总是这样放任自流,他自以为没人管,自然是无法无天,有时候你也该拿出严父的姿态来才行。总不能一直让他胡闹下去吧?”

    曾绍权叹了口气,“我倒是想管,可每次过问都是答应得好好的,转过头去该干什么仍旧干什么,我鞭长莫及,总不能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吧?别的不说,就这女人的问题,就常常弄得我焦头烂额。跟他去广东的师爷整天跟我告状,正经事不做,就是招猫逗狗,那些香的臭的都往房里领,别人的老婆也敢下手,若不是仗着我的名声,只怕早死一百次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管泊远微微一笑,眼神里却多少有些不屑。

    他不太喜欢曾铭伟。

    过去不喜欢,将来大概也不会太喜欢。

    他伸了个懒腰,故意换了换题,“你大半夜地把我折腾到城里,该不会是听你话家常的吧?还有其他的指示没有,若是没有我就走了。军中不可一日无主,我出来太久也不行。”

    曾绍权正色道,“姚广义那边要盯紧了,成都传来消息,姚培源快要醒了。”

    管泊远点了点头,“知道。”

    曾绍权道,“姚培源可是个老狐狸,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等他醒来局势会瞬间逆转,就算真的开战,胜算也未必那么大,到时候翁蚌相争两败俱伤,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呢?”

    管泊远道,“你是担心姚培源会硬着头皮和咱们一争高下?他是疆场上的老人了,应该不会像姚广义一般沉不住气吧?”

    曾绍权淡淡地道,“狗急了还跳墙呢,真把他逼到绝境,无路可走之下,谁知道他会发什么疯?提起这个,我还有一件事要交代给你,如果真的开战,别的人都可以死,你务必要给我保住姚广义的性命,哪怕缺胳膊断腿,但命必须留着。姚培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动了他等于断了他的后,他必定不死不休,这人在军中的势力不小,若是把他惹急了,到最后怕是不好收场。”

    管泊远不屑地道,“他所能依仗的也不过是川军的战斗力,到时候换一任新的主帅,他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曾绍权道,“就怕他是属癞蛤蟆的,不能杀人却能膈应人,在下面搞些小动作,东一棒西一棒的,谁还能整天应付他不成?你把我的话记住了就行。”

    管泊远点了点头,“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生擒姚广义,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和姚培源做笔买卖呢。”

    曾绍权微微一笑,“那敢情好。”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懵的管泊舟,“泊舟啊,你出去看看曾管家做什么呢?让他给你哥哥煮一碗馄饨,我和泊远还有话要说。”

    这就是要把管泊舟也打发走的意思了。

    管泊舟立刻会意,站起了身,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管泊远看着弟弟的背影,忍不住道,“怎么样?这些天在你这里住着,功课做通了吗?”

    曾绍权道,“和你一样,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管泊远嘿嘿一笑,“他是读书人,比我还认死理,当初他来南京的时候我就知道没你们想得那么轻松,怎么样?别说是长沙和武汉两块宝地了,就算你狠心把南京让出来,只怕他都不愿意待呢。”

    曾绍权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敢逼得太狠,生怕适得其反,只能循循善诱,希望他能自己想通吧。”

    自己想通?

    那可不容易……

    管泊远道,“舅舅,你怎么就认准泊舟了?要不你放他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让泊宇来帮你的忙好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曾绍权不客气地打断了,“泊宇?亏你也说得出口,他不添乱就是好的,你还指望他能帮谁的忙啊?他和铭伟都是一套号的,如今上头有你盯着还好些,若是放出去,只怕便是猛虎归山,到时候又是祸害一方的人物,我可没精力再去帮他擦屁股了。你妈之前跟我提过,已经被我当面拒绝了。泊宇是不行的,好好在家里养着就是了,别指望我为他谋个一官半职的,他不要脸我还要呢!至于泊舟那就不同了,这孩子虽然木讷了一点,但本性纯良,是你们三兄弟里最没有攻击性的一个,如今政府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打着灯笼都难找,更不用说他学问一流,又有留洋的经历,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上上之选,我是绝不会放弃他的。”

    管泊远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性子拧了点儿,舅舅可能得多费些功夫了。”

    “越是宝马良驹脾气越大,可驯服起来也更有成就感。”曾绍权道,“泊舟若是肯帮我的忙,与你相互照应,南方少了姚培源这个隐患,局势可以说是一片大好。”

    怕就怕管泊舟不愿意帮这个忙。

    管泊远什么也没说,笑着点了点头。

    曾绍权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管泊远道,“这才是你要对我说的话吧?”

    曾绍权不置可否,“今天说起外头的局势来,胡师爷出了一个主意……”

    这位胡师爷的名头管泊远是听过的,每次由他出头,必定没什么好事。

    管泊远神情肃穆。

    曾绍权说了胡师爷的计划,管泊远听后沉吟了片刻,“办法是好办法,就是太狠了。”

    曾绍权道,“非常之机当行非常之法,妇人之仁对大事毫无助益。”

    管泊远一听舅舅的语气,就知道他已经首肯了这个计划。

    管泊远徐徐地道,“现在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看这种伤人害己的办法可以先搁置一下,何况这仗到底能不能打起来,又是怎么打都还两说呢,别到时候姚广义忽然想通了撤军,咱们这头又搞出来这么一下子,那可就没法解释了。”

    曾绍权道,“不会吧?都到这个时候了,姚广义还能退兵?”

    管泊远笑着道,“姚广义虽然是傻子,但姚培源这些年手底下还是养了些可靠之人的,他们可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姚广义想要调动他们,让他们乖乖配合听话,靠得可不是单单只是姚培源儿子这个身份。我猜姚广义也很清楚,所以才急于立功,想要在川军之中设立威望。这场战事大家都在摸索试探着前行,舅舅千万别以为在姚培源父子的身边安插了眼线就好,你树大招风,身边也未必就干净,一旦走漏风声被姚广义知道宣扬出去,就算不能伤筋动骨,对你的名声威望终究是不好的。”

    曾绍权迟疑着点了点头。

    管泊远道,“其实说白了,这场仗还是要看姚广义的意思,是打是退,咱们才是接招的那一方,你又何必急着出手呢?这个时候谁急,谁就落了下乘!”

第九百一十章·三思

    曾绍权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坐在黑暗的灯影之中,就如同一匹蓄势待发的猛兽,凶狠得仿佛随时准备扑向猎物。官场上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他一副铁石心肠。

    无毒不丈夫。

    妇人之仁对大计毫无助益,如今这个世道,本身就是胜者为王的时代,至于那败者,也只能躺在地上任人蹂躏欺凌。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眼前健硕英武的外甥。

    管泊远在管家是一个另类。他皮肤微黑,体格强健,与管泊舟、管泊宇这种面白如玉的少年郎相比,就像两个妈生的。但曾绍权却知道,这个外甥是自己目前最能仰仗的一个。别看他嘴角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显得吊儿郎当的,但却是最靠谱最值得信任的。

    曾绍权点了点头,“你的话也有道理,这件事是我太急切了。可你也要知道,这一场仗要花费不少钱,军需储备,再加上这些人的吃吃喝喝,多僵持一天便要多一笔开销,能结束还是尽早结束吧。我也怕夜长梦多,等姚培源反应过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处心积虑地筹谋了这么久,若是在最后关头一招尽失,还不得让人把肠子都悔青了。”

    管泊远平静地道,“与其担心这些没用的,我看你还不如现在就想想将来要怎么处置姚培源。他在四川根基深厚,想要动他实在不容易。俗话说狡兔尚有三窟,姚培源老奸巨猾,和你明里暗里的过了这么多次招,不可能想不到你会动他,说不定早就备下了后招等着你动手。战事只是个开端罢了,结果才是更重要的。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四面的眼睛都盯着南京的动静,姚广义起军反叛的消息不可能藏得住,东北那边至今什么声音也没有,山东也是一片祥和,可越是这样越让人不安。你这次处理得不好,四川那头怕是一时三刻难以平定,其他几大战力军也会起别样的心思,舅舅,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曾绍权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姚培源这个硬钉子,早晚都是要碰到的,我坐在这总理的位置上一天,他就在我屁股下面硌一天,不把他连根拔出,我这位置总是坐得不安稳。”

    管泊远道,“这几天我也仔细地想了想,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能活捉姚广义,有了他的在手里做筹码,姚培源投鼠忌器,必然不敢大动干戈,到时候用姚广义做条件,姚培源还不得乖乖配合?只是川军战力强劲,姚培源手底下能人辈出,我就怕自己多年不上战场,许多事都有些生疏了,到时候姚广义没捉到,反而还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到时候姚培源拿我做要挟,你是保我还是保位置呢?”

    曾绍权皱着眉头道,“胡说什么?活捉姚广义自然是好,但也不用你亲力亲为,难道只有姚培源手底下有人才,咱们这边就全都是饭桶不成?你放心好了,哪怕抓不到姚广义,我也有办法对付姚培源。”

    管泊远微微一笑,“既然舅舅心中已有计较,那我就不多言了。还有其他嘱咐没有?我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还得抓紧赶回去才行。”

    曾绍权点了点头,“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危为主,千万不可有事。要不是铭伟那家伙实在太不靠谱,我压根就不准备把你调过来,上海那边你都安置妥当了?”

    “舅舅放心好了。”管泊远笑着道,“我抱病不出,十天半月的应该没事,我看这边最多还能僵持三天左右,再晚了……许多事就不受姚广义的掌控了。”

    曾绍权嗯了一声,“回去吧。有机会去见见铭伟,替我好好的教训他几句。我拿他是真没什么办法了,可就像你说得一般,再这样放任下去,我真怕自己有一天管不住他。”

    管泊远不太走心地应付了一声。

    他才懒得去见曾铭伟,自小老大,两个人只要一见面就是互看不顺眼。

    管泊远向舅舅道别,利落地转身而去。

    曾绍权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开口。

    管泊远出了门,只见不远处正站着管泊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泊远大步走了过去,“想什么这么出神?”

    管泊舟抬头看了大哥一眼,“大哥,你要走了吗?”

    “嗯。”管泊远点了点头,认真地打量着他,“怎么样,舅舅都跟你说了什么?”

    管泊舟微微一笑,“翻来覆去就那些话呗,我都没往心里去。你是什么时候来南京的?”

    “几天前。”管泊远道,“你安心在舅舅家待着,等城外的事情一了,咱们兄弟俩一起回上海,路上还能做个伴。”

    管泊舟连连点头,脸上写满了高兴,“好啊!”

    管泊远道,“曾叔呢?我跟他打个招呼再走。”

    管泊舟笑着道,“盯着给你煮馄饨去了。”

    “哈哈,煮什么馄饨啊,我可吃不下。”管泊舟轻轻叹了口气,“那就下次见面再招呼吧,我走了。”

    管泊舟道,“这么快?”

    “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管泊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提步下楼。管泊舟急忙追出去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外,眼见着管泊舟骑上战马,一阵旋风般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管泊舟望着大哥远去的方向出了会儿神,守门的卫兵关心地上前道,“二公子,夜里冷,早点儿进去吧,小心着凉。”

    管泊舟回到屋内,正好看到曾管家端着食盘从餐厅走出来。

    管泊舟笑着道,“大哥已经走了。”

    曾管家似乎早就猜到了,表情异常淡定地道,“是吗?那这碗馄饨就由二公子代劳了吧。”

    管泊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跟在曾管家身后去了餐厅。

    书房里的曾绍权思来想去,忽然吩咐手底下的亲兵去叫胡师爷过来一趟。

    胡师爷就住在曾府的后头,没一会儿就匆匆赶了过来。

    他郑重地向曾绍权行礼问候。

    曾绍权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用这么客气,何况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相处十几年了,怎么总也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胡师爷淡淡地道,“尊卑有别,有些事却是省不得的。”

    曾绍权面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对他的恭谨还是十分满意的,他直入正题,将管泊远刚刚来过的事情说了。

    胡师爷听后道,“大公子的话很有道理,只不过到底年轻了些,想得不够长远。要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些事不做的果决一些,若是给对方抓住了先机,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何况姚培源乃是草莽起家,身上有一股匪气,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别说是亲儿子,就是爹妈在世,他该放弃还是会放弃的。总理,您不会觉得姚培源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真的会乖乖坐在谈判桌前和您谈判吧?”

    曾绍权心中一凛。

    胡师爷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其实说白了,这次一战的胜算之所以这么大,共有三点原因。第一,领军的乃是姚广义而非姚培源。姚广义只是个草包,根本不足为惧,要不是有姚培源给他撑腰,他怕是都活不过三天。这一战领军的人物若换成姚培源,当是另一种局面。姚培源这一生身经百战,悍勇无比,尤其懂得用兵布置,一草一木皆能为他所用,单靠大公子和铭伟少爷是阻拦不住他的。至于康堂云……”胡师爷说到这里冷冷一笑,“也只不过是来看热闹的罢了,若是川军真的攻入城内,我看他第一个就会倒戈相向,反而跑去姚培源那边摇旗呐喊。”

第九百一十一章·扫除

    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曾绍权原本就没指望康堂云能在这件事情上出多少力。

    胡师爷继续道,“第二点,川军长途跋涉赶来,军旅又累又乏,急需整顿休息的时间。否则以川军的战斗力,哪怕是消耗,咱们也耗不过他们。这一战乃是姚广义趁着姚培源昏迷之际私自领兵出发,前锋军走得太急,后备补给必定跟不上来,姚广义迟迟没有动作,一来是试探,二来也是在等候后援。至于这第三点便出在姚广义自己的身上——他没有治军的才能。若是将他换成了大公子,这场仗的胜负怕是要颠倒个个出来。”

    曾绍权笑着道,“你可真敢想啊,拿姚广义那种货色来换泊远?换铭伟我还觉得亏呢。”

    胡师爷道,“天时地利人和,姚广义一条也没有占,这场仗自然是赢不了,只看他想什么时候输罢了。”

    曾绍权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问道,“刚刚泊远跟我说,战事只是个开始,后面要怎么处置才是重中之重,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胡师爷道,“依我的意思,自然是永绝后患一了百了,免得再生什么波澜。”

    曾绍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说……”

    胡师爷面无表情地道,“这世上姓姚的人实在不少,多姚培源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曾绍权道,“我和姚培源本就不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这个时候对他下手,只怕会把火引到身上来。”

    胡师爷道,“您什么时候下手,都会把火引向自身。既然如此,早下手和晚下手又有什么区别呢?正好给那些虎视眈眈盯着您的人一个信号,虽然现如今这代总理的名头前还有个‘代’字,但您说的话,还是有分量的。古往今来都是胜者的天下,就算有人怜惜败者,也只敢在暗地里说上一说,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淡忘,没人再提起了。”

    曾绍权眼神一暗,“你说得有道理,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这会儿姚培源寿终正寝了,只怕还是会有人觉得是我再暗地里下的手,既然如此,还不如做得果断一点儿,也省得他横在那里,让我看着不舒服。”

    胡师爷点了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如今您权势滔天,让您不舒服的人,自然还是清扫干净的好。”

    曾绍权点了点头,“那就跟成都那边的人去个消息,准备动手吧。”说到这里,曾绍权忽然道,“对了,咱们的人……能保下来吧?”

    胡师爷阴恻恻地道,“能不能保下来,还是得看您想不想让他们活下来。”

    曾绍权道,“你的意思呢?”

    胡师爷道,“人人都长了嘴巴,有嘴巴就会乱说话,保不准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来,依我看……还是死人的嘴更稳固些。”

    这就是不想留的意思了。

    曾绍权叹了口气,“也对……”但表情却有些踌躇。

    培植一批信得过的手下并不容易,何况其中还有许多人为了他的大计在姚培源手底下忍辱负重多年。

    曾绍权觉得有些可惜。

    胡师爷道,“只要您还在,什么样的人手找不到?切不可为了一些小角色耽误了大事。”

    曾绍权点了点头,“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胡师爷道,“我会安排人手做成劫杀的样子,对外宣扬就说姚培源杀心太重,这些年得罪了不少黑道上的人,趁着他昏迷病重,姚广义又不在身边之际动手,姚培源一家老小除了在外的姚广义侥幸留了一条小命外,其他的人都死得干净。”

    曾绍权提醒道,“姚广义虽然出来了,但为了父亲的安危,川军还是有一半的兵力在成都,此时直捣黄龙怕是有些不妥当吧?”

    胡师爷道,“话是如此,但姚培源亲手培养的几个心腹因为担心姚广义吃亏,所以都跟来了南京,成都那边没有主事之人。先派人下毒杀死姚培源,只要他一死,川军必定群龙无首,到时候趁乱攻击,应该没有大碍。”

    曾绍权忍不住笑道,“你这老东西,想事情永远都是这样的周全。幸好你是我这边的人,否则我怕是夜里都睡不安生。”

    胡师爷平静地道,“良禽择木而息,只要总理信得过,我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曾绍权道,“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胡师爷悄悄地退了出去。

    曾绍权把手摸向雪茄盒,猛地里想到了外甥管泊舟的提醒,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这烟啊……既然外甥说不好,以后还是少抽吧。

    他踱步下楼,正好看到管泊舟在餐厅里吃馄饨。明亮的灯光下,管泊舟举止异常的斯文,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帧优美绝伦的画面,曾绍权满意地笑了起来,“你大哥没吃到,反而便宜了你。”

    管泊舟忙站起了身,“舅舅,您饿了没有?”

    曾绍权道,“年纪大了,这个时间早就不敢吃东西了,会积食。你自己好好吃吧,我喝口水就行。”

    他这几天的火气有些重。

    曾管家匆匆跑去倒水。

    曾绍权则在管泊舟的对面坐了下来。

    管泊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馄饨也不吃了。

    曾绍权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我。我喝口水就上楼睡觉去了,这几天可把我给熬坏了。”

    管泊舟笑着道,“您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总是熬夜。”

    曾管家端着水走了回来。

    曾绍权喝水,管泊舟小口吃着馄饨。

    曾绍权忽然觉得此刻的场景有些温馨。

    如果管泊舟是他的儿子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杀孽造得太多,曾绍权这些年一直没有子嗣。早几年曾夫人还求医问药急得不行,菩萨拜了又拜,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这两年大概也是想开了,反倒顺其自然了起来。

    曾绍权忽然问道,“对了,你那位小朋友怎么样了?”

    小朋友?

    管泊舟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什么朋友?”

    曾绍权道,“就是你拜托我打电话的那位朋友,他哥哥不是去世了?后事可都料理清楚了?”

    管泊舟恍然大悟。

    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白天才去看过她,不过她已经出城离开了。”

    他的语气中有掩饰不掉的失落。

    曾绍权暗暗奇怪,忍不住看了曾管家一眼。

    曾管家忙道,“二公子昨天收了一份谢礼。东西虽然并不贵重,却胜在一番心意。”

    曾绍权点了点头,“是吗?”

    他略坐了坐,到底是上了年纪,疲惫地打了几个哈欠,曾绍权起身道,“你吃吧,我上楼休息去了。”

    管泊舟起身相送,曾绍权冲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餐厅。

    曾管家想了想,急忙跟了上去。

    曾绍权果然在门外等他。

    曾管家上前两步,“老爷……”

    曾绍权低声道,“去给我查查,泊舟这朋友是什么身份,什么来路?”

    曾管家想也没想地答应道,“是,老奴这就去查。”

    曾绍权都快被他给气笑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明儿再说吧。”

    曾管家再次点头。

    曾绍权这才上了楼。

    管泊舟原本的心思都在这碗馄饨上,可经舅舅这样一提,他的思绪情不自禁就飘到了白蓉萱的身上去。

    也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些什么?

第九百一十二章·生火

    白蓉萱此刻正和商君卓、吴介躲在一处荒废许久的土地庙中休息,这里早就被从南京城逃难出来的人占据了,甚至连锅台都搭建好了,每一块地方都被分得明明白白,谁也不肯退让分毫。

    白蓉萱三人后来,只能在回廊下的角落里坐下,虽然夜风清凉,但好在有屋瓦遮蔽,总比在荒郊野外中休息要安全。

    谁知道会不会有野兽?

    商君卓去周围捡了一堆干柴,点了一把火取暖。有刻薄的妇人不满地道,“你们这样子生火,小心把土地庙给点着了,到时候大家都没有安身的地方,你们这不是胡闹吗?”

    商君卓毫不客气地道,“这土地庙是你家的不成?我就算放把火把这里烧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再多嘴,小心我一棒子敲掉你的牙!”

    她手中提着一根木棒,说话的时候凶神恶煞恶狠狠的,把说话的妇人吓了一跳,“哎哟喂,一个女孩子家这么凶的哩?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啊!”

    商君卓一扬木棒,那人立刻缩着脖子跑开了。

    商君卓哼了一声,又继续烤起火来。

    她从行李中取出干粮,分给吴介和白蓉萱,“可惜没有红薯,否则就着这对火,烤出来的红薯肯定又香又甜。”

    白蓉萱闻声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前世的北平胡同口的老朴家地瓜,离得老远都能闻到味道。只不过北方人习惯称之为地瓜,南方人则叫红薯。自己最后一次见孟繁生的时候,他还说明日再来探望的时候会给自己带一份呢。

    想到孟繁生,白蓉萱在心底叹了口气。

    白蓉萱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个小半块馒头,吴介却早就饿得不行,不但吃光了自己那一个,还将白蓉萱剩下的也吃掉了。

    白蓉萱和商君卓盯着他看,把吴介看得十分不自在,“怎么?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是该多吃些的,今天一路背着我,实在辛苦你了。”

    吴介笑着道,“这算什么,真正说起来,萱小姐还没有一头猪重呢!过去在乡下的时候,我能扛起一头两百多斤的猪……”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拿白蓉萱和猪相比有些不妥当,连忙改口道,“萱小姐,我可不是说你是猪啊……”

    商君卓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白蓉萱笑着摇了摇头,“你不解释还好,这样一说,反倒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大家说着笑话,气氛格外的轻松愉悦,一天的疲惫仿佛都被冲散得无影无踪。

    三人烤了会儿火,商君卓道,“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等进了苏州的地界就好了。”

    白蓉萱却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她轻声道,“君卓姐也赶紧眯一会儿吧,养养精神。要是没有你领路,我和吴介这会儿早就迷路了。”

    商君卓道,“我其实也不认得路,只是走得多了,便刻在了骨子里。”

    白蓉萱诧异地问道,“君卓姐,你之前总去苏州吗?”

    商君卓平静地道,“去过几次,早前跟着别人去那边卖过药材。”

    “为什么不在南京卖?”白蓉萱十分好奇。

    商君卓笑道,“傻丫头,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南京卖不上价了。为了多卖些价钱,即便走得远些也认了。不过我后来我粗略算了算,去除路上的费用,即便苏州那边的价格高一些,其实也就吃了个平,还要走那么远的路,根本就不划算。不过倒是增长了些见识,这便是钱财买不来的东西了。”

    白蓉萱前世吃过这样的辛苦,自然能明白她话里的深意。闻声立刻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这样嘛……”

    两人轻声细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夜色也渐渐深了。商君卓靠在白蓉萱的肩膀上,很快便睡着了。白蓉萱看向一直瞪着眼睛,强撑着精神的吴介,低声道,“你也眯一会儿吧,今天把你累坏了。”

    吴介连忙摇头,“我……我还不困。萱小姐您赶紧睡吧,我守在这里,免得突然跑出什么奇怪的人冲撞了您和商小姐。何况咱们还有包袱行李呢,万一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白蓉萱道,“我睡不着,正好可以盯着。你先睡一会儿,若是有人来,我会叫醒你的。”

    吴介仍旧摇头,“您就算睡不着也闭上眼睛养养精神,要不然再这样折腾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受不了的。”

    白蓉萱平静地道,“我这一天都没怎么走路,一直被你背着了,一点儿都不觉得累。你听我的吩咐先睡一会儿,等后半夜我累了,你再来换我,这样大家都可以休息,总好过一个人苦撑。咱们这才出来一天,后面还有很多的路要走呢,若是你倒下了,我和君卓姐更是寸步难行,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吴介想了想,这次没有坚持,“那好,我先睡一小会儿,若是有事情您就立刻叫醒我。”

    白蓉萱点了点头,吴介靠在一边的墙上很快便睡着了。

    土地庙里生活着几家人,大家叽叽喳喳的不停说着话,空气中漂浮着饭菜的香气。说得也不见得是多么要紧的事,全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满是人间烟火气,但听着却让人异常的向往和羡慕。

    白蓉萱多希望自己和哥哥也能出生在这样平凡的家庭之中。父母俱在,家庭和睦,虽然日子不见得有多富裕,但一家人聚在一起,无论多大的磨难都携手共度,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啊……

    白蓉萱看着身边装有哥哥骨灰的坛子,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从出生在白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和哥哥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过上正常的日子。白家就像是一个金色的牢笼,可以带给他们很多东西,但同时也会从他们身上拿走更多。

    白蓉萱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伤感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前世哥哥去世没多久后,母亲便随之撒手人寰,这一世她还有机会改变母亲的命运吗?

    她还要如前世一般,跑回白家讨说法吗?

    白蓉萱疲惫不堪,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难道她仍旧如此无力,要被命运推动着向前,完全不由自主吗?

    还有哥哥的死……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白蓉萱想到这里,重新振作精神。哥哥已逝,如今母亲就是她最亲的亲人了,她一定不能再让母亲有事,哪怕告诉她真相,也要让母亲在绝境之中生出一股活下去的希望来。

    就算真相残忍得令人难以接受,但仍旧可以让人在绝望中找到一丝不甘。

    不能让哥哥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她们母女俩一定要找出杀人凶手来才行!

    母亲或许为了这个念头,也能重新振作起来。

    而白蓉萱呢?

    她想了想,还是想到了白家。

    看来这一世,她终究要面前前世的梦魇,重新回到上海的白家。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如同一个没有方向四处乱撞的小鹿。

    她会光明正大地走回白家,找到害死哥哥的凶手。

    如果真的是白家二房的所作所为,哪怕玉石俱焚,她也要二房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行。

    想到这里,白蓉萱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来,眼睛也迸发出了坚毅的光彩。

第九百一十三章·水泡

    夜色渐深,土地庙里的几户人家都进入了梦乡。四周一片清寂,安静得甚至让人害怕。白蓉萱在心中暗暗计划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更加没有睡意了。

    直到天蒙蒙发亮,她才觉得困倦,眼见着周围一片祥和,多半不会发生事情,也没有叫醒熟睡中的吴介,便靠在墙上眯了一会儿,没多久土地庙里传来了各种声音,白蓉萱也随之惊醒。身旁的商君卓不见了踪影,吴介则在一旁专心守护。

    见到白蓉萱睁眼,吴介连忙上前解释道,“商小姐早就醒来了,见你难得安睡,让我不要吵你,她自己则到前面探路了。”

    白蓉萱连忙坐起,“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要出发了?”

    吴介道,“等商小姐回来再说。”

    他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找出干粮,“您多少吃点儿垫垫肚子。”

    白蓉萱接过来吃了几口,商君卓赶了回来,“你醒了?”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我是不是耽误了行程?咱们这就出发吧……”

    “不急。”商君卓道,“等你吃了东西再上路,前头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你可以去那里洗把脸。”

    白蓉萱点了点头,很快便强迫着自己吃完了干净。三人收拾好东西再次上路,沿路而行,走走停停,就这样坚持了三四天,总算搭了一辆过路的马车,可就算如此,白蓉萱的脚底还是被磨出了很多水泡,她一直强忍着不肯说,等商君卓发现的时候,有些患处已经开始化脓了。

    商君卓心疼地道,“你可真是的了,都已经这样还不说呢?再这样下去,你这双脚非要烂掉不可,你是不想好过了!”

    白蓉萱愧疚地道,“本来就因为我拖慢了行程,若是再耽误下去,这条路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

    商君卓道,“路总是有尽头会走完的,你急什么?要不是发现及时,你还要坚持多久?”

    可她们当时身在荒郊野外,一时半会还真就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商君卓对吴介道,“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山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草药。”

    她自幼便跟随大人一同采药,一般的药材还是能分辨的。她很快便去而复返,顺便摘回来了一些草药,“实在不好找,先对付着用,等到了前头大一点儿村子再想办法。”她也顾不上苦,将草药嚼烂了直接敷在白蓉萱的脚底上,又撕了干净的布条替她包扎好,“路肯定是不能走了,先让吴介背着,等吴介累了再换我来。”

    吴介怎么能让商小姐一个女人帮着背自家的小家呢?

    他二话没说的将白蓉萱背在了背上,一行人再次上路。

    好容易坚持到了前方一个村子,商君卓借了村农一间房,又忙着出去治疗伤口的草药。白蓉萱愧疚不已,觉得自己又给商君卓添麻烦了。不过在相处过程中,她对商君卓这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彻底地征服了。

    她也总算明白哥哥为什么会喜欢上她了。

    这样泼辣麻利有主见的女孩子,谁又会不喜欢呢?

    白蓉萱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

    商君卓被她看得发毛,诧异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看得我浑身都不自在,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干净得很!我是在想,如果君卓姐是男子的话,一定会气宇轩昂,非常的豪爽。”

    商君卓嘿嘿一笑,神色颇为得意,“我爹活着的时候也常常这么说。哎,当男人有什么好,又是家国又是伟业的,我都替他们累得慌,还是做女子轻松些,只要管好自己就天下大吉。”

    白蓉萱道,“君卓姐是男子的话,定能干出一番丰功伟绩来。”

    商君卓却道,“算了,我可没有那样的雄心抱负,娶一个喜欢的人做媳妇,生两个孩子,然后每天就过着悠闲无虑的生活,养几只小鸡小鸭,在房屋后头开辟一片小菜园,屋檐下种几棵葡萄树,夏天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树下乘凉,等到了入冬后就守在炉火旁,那样的日子可不比整日忙忙碌碌强太多了吗?”

    白蓉萱听得一阵向往。

    若是哥哥没有死去的话,会不会和君卓姐过上这样清闲温馨的生活呢?

    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商君卓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一点儿都没有停歇,将从村中找到的甘草要磨成了粉末,又用水调成糊,仔细地敷在了白蓉萱的脚底上。

    一阵清凉感立刻浮了上来。

    商君卓一边涂一边道,“一看这脚底板,就知道你没走过太远的路,也难怪受不了这份辛苦了。”

    白蓉萱道,“君卓姐去过很多地方吗?”

    “也没有走过太远。”商君卓笑着道,“我倒是希望能多走一走,只是一直被事情绊住了脚,想走也走不了。之前若不是你哥哥反对,我就跟着镖队出发了。”

    “镖队?”白蓉萱惊讶地道,“是那种护送货物北上南下的镖师吗?”

    商君卓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

    白蓉萱道,“那不是很危险吗?而且女子也可以做镖师吗?”

    商君卓道,“其实也没有听上去那么危险,现在那家镖行没有点儿背景和关系敢上路啊?都是打点好了的,一路上的土匪也都熟悉,自然会轻松放行,否则这一步一个坎,可不比西天取经难多了?”

    当天夜里三人就住在农舍之中,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白蓉萱的脚已经舒服了许多,肿胀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整顿了一番,再次上路。

    吴介坚持背着白蓉萱,走到快中午的时候,他已是汗流浃背。

    白蓉萱道,“要不要歇一会儿?”

    商君卓点了点头,“就在前头那棵树下吧。”她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说道。

    烈日当空,三人情不自禁地放缓了速度。

    白蓉萱趴在吴介的背上,远远地注意到那棵树上仿佛挂着什么东西,正轻轻地晃动着。

    她觉得好奇,不自觉地多看了一眼,等看清了眼前的事物之后,忍不住骇然变色,“君卓姐,那棵树好像有古怪。”

    商君卓一听,顿时警觉地望了过去。她神色一变,对白蓉萱和吴介道,“你们等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白蓉萱有些害怕,“别……别去了,我们绕路走好了。”

    商君卓道,“别担心,我看一眼就回来。”

    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了过去。

    吴介眯着眼睛打量,“萱小姐,这是怎么了?”

    他没看清楚那棵树有什么不对劲儿。

    没一会儿的工夫商君卓便跑了回来,她苍白着脸道,“我们赶紧进林子,快!”

    吴介听她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慌乱,自从相识一来,他还从来没见过商君卓如此的紧张和不安呢。三个人当即蹿入树林,商君卓在前开路,也顾不得疲累的身体,大步流星地走着,似乎只想快速逃离这里。

    吴介不解地问道,“商小姐,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商君卓道,“那棵树上挂了几具死人的尸体,树下更是尸横遍野,我只看了一眼就看紧回来了,可能是土匪打劫了过路的商旅。”

第九百一十四章·土匪

    “土匪?”白蓉萱吓得瞪大了眼睛,“可这里离南京这么近,土匪怎么敢突然现身呢?他们不要命了吗?如果被城中的护卫军看到,两方岂不是要交火?土匪虽然人数众多恃勇斗狠,但和正规军毕竟没法比,总不能以卵击石吧?”

    “何止呀!”商君卓也受惊不小,她这一路上奔波劳碌也有些辛苦,只是担心白蓉萱惦记,所以每次恶心难受的时候都偷偷找个僻静的角落缓上一阵。刚刚看到那血腥满地的场景,她不免心慌,这会儿肠胃一个劲儿地翻涌,仿佛随时都要吐出来似的。商君卓强自镇定,低声道,“两方的武器也天差地别,正规军手里有枪有炮,土匪手里有什么?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罢了。若不是曾绍权这几年地位不稳,无心管理外事,哪容得了他们扩张到了如此地步,甚至嚣张的大白天里行凶。”

    吴介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脸色苍白,“我们……不会有事吧?”

    商君卓摇了摇头,“我看那尸体的样子应该是死了一段时间,土匪打劫完不会留在原地,这会儿八成早就走远了。”

    吴介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白蓉萱却没来由地不安起来。

    她至今仍没有得到舅舅的消息,舅舅会不会跟着商队一起赶路?

    虽然她明知道这种可能性极低,但念头一旦在脑海中出现,便越发不可收拾。白蓉萱对吴介道,“我舅舅会不会也在商队里?”

    吴介一愣,“不会吧?老爷比我们出门还早呢,虽然走的是陆路,但按道理这会儿早就到南京城周围了,怎么会和商队搅和在一起赶路呢?”

    “对对对!”白蓉萱不住点头,“绝不会的,舅舅一定不会有事。”

    前世舅舅也平安地回到了杭州,没有经历任何意外。

    可她为什么还是会如此不安呢?

    吴介看着她一脸担心的模样,大着胆子道,“萱小姐,您要是实在担心,我偷偷回去看一眼好不好?商小姐不认得老爷和少爷,我却是知道的,只要扫一眼大家就都能放心了。”

    白蓉萱紧张地道,“安全吗?”

    “我快去快回!”吴介道,“何况商小姐不是说了吗?土匪这会儿早就走远了,应该不碍事的。”

    白蓉萱实在是放心不下,答应道,“那你小心些。”

    吴介点了点头,快步从林子中穿了过去。

    白蓉萱心跳如鼓,闭上眼默默祈祷着舅舅和荛哥哥的平安。

    他们这一家人经历了太多风雨,真的经受不住任何的意外了。

    吴介很快跑了回来,他脸白如纸,惊慌失措地道,“没有!没有老爷和荛少爷……”

    白蓉萱稍稍放下心来,看他的脸色如此惊惧,想必是土匪的手段过于残忍,让吴介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白蓉萱道,“没事儿的,早晚有人会收拾他们的。”

    前世白蓉萱在天津养病的时候,听邱家的下人谈论起曾绍权下令剿匪,成效颇为显著,邱家人说起的时候也显得十分高兴。毕竟邱家乃是巨富之家,货通四海,这些年可是没少和土匪打交道,甚至有匪头子觉得不过瘾,还想绑架邱家的两位少爷,进而敲诈更多的赎金。幸好邱家人早就小心惯了,土匪下了两次手仍旧没有成功,反而还误杀了无辜之人,闹得满城风雨,天津警察局全体出动,吓得这些土匪望风而逃,倒也安分了好长一阵子。

    吴介轻轻地吸了两口气,“这些土匪……也太残忍了……”

    想到刚刚的画面,吴介仍旧心悸不已。

    甚至有人被豁开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

    商君卓道,“别想了,越想越害怕。这里总归是不安全的,咱们赶紧走吧。”

    吴介再次背上白蓉萱,跟在商君卓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这一下大家不敢走正道,只能在山林间穿梭,幸好商君卓小时候常年走山,即便山高林密,仍旧能通过太阳辨别方向。

    白蓉萱看着她的背影,再次感叹着若不是有她在,自己和吴介这会儿应该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走了一阵子,吴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山路比大道还要难走,何况他还背着白蓉萱呢?

    商君卓道,“我们休息会儿!”

    几个人也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坐在了地上,商君卓道,“这里地势低洼,应该有水流小溪,我去找找看。”

    白蓉萱道,“你也休息会儿吧。”

    她一脸紧张地看着商君卓。

    商君卓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身子,微笑着道,“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儿。”转身便走了。

    吴介还沉浸在刚刚可怕的景象之中,低头盯着地面出神。

    白蓉萱休息了一阵,见商君卓还是没有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经历了土匪杀人一事,白蓉萱已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再小的事情也会让她紧张一阵子。

    又等了片刻,商君卓才走了回来,“的确有条溪流,就是离这儿稍稍有点儿远,咱们去那边休息吧。正好能洗把脸,大家都精神精神。”

    吴介背起白蓉萱,跟在商君卓的身后沿着缓坡一路而下,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才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溪流不算宽敞,但胜在清澈。白蓉萱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用手舀了溪水解渴,没想到居然意外的甜,如果拿来煮茶一定非常地好喝。

    吴介早就渴得不行,直接趴在水面上豪饮了几大口。溪边有风吹过,异常得清凉。三人稍作休整,商君卓道,“我们也赶紧上路吧,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绕过去,若是到了黑天还没有出林子怕是要糟,谁知道这里有没有野兽?”

    白蓉萱道,“应该不会吧?这里离城村这样近,就算有野兽也早就被打死了。”

    “那可不好说。”吴介小心翼翼地道,“野兽没看到,土匪居然先来了。这里离南京城可只有一天的脚程,可见这些穷凶极恶之人已经无法无天到了何种境地!”

    白蓉萱道,“这是不一样的,这群土匪大概是知道了南京战事,所以跑出来趁火打劫的。”

    商君卓道,“走吧,路上说。”

    三人继续上路,就这样走走停停的,等到了深夜才总算绕了个大圈出了山林。眼见着宽阔的路面,吴介松了口气,“总算是出来了。”

    眼见着天色已晚,周围又没有任何村庄屋舍,商君卓无奈地道,“今天只能露宿街边了,你行不行?”

    她有些不放心地看着白蓉萱。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不行也得行了。

    何况前世白蓉萱颠沛流离,也吃过不少的苦,想也没想地说道,“行,怎么不行?”

    商君卓有些意外。

    她看白蓉萱长得娇滴滴的,在家里肯定被娇惯坏了,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的懂事。

    商君卓满意地笑了笑,找了路边一棵大树下落脚,又和吴介在周围找了许多干草铺在身下,三个人简单吃了两口干粮,都疲累至极,没多久就双双睡着了。

    午夜十分,一声凄厉的嚎叫划破夜空,白蓉萱立刻睁开了眼,“什么动静?”

    商君卓和吴介也都一同醒来,吴介立刻道,“是土匪来了吗?”

    商君卓侧耳倾听,摇着头道,“不是,应该是树林里的野猴子。”

第九百一十五章·驿馆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到最后居然是猴子。

    吴介气得不行,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子放在身边,“猴子要是再敢乱叫,我就打死它们!”

    商君卓微笑道,“没事没事,睡吧。”

    吴介很快便睡着了,商君卓和白蓉萱却没了睡意。两个人依偎自己,虽然没有开口,却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白蓉萱才轻声问道,“君卓姐,你在想什么?”

    “我吗?”商君卓道,“什么也没想,脑袋里空空的。”

    “哦。”白蓉萱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在想哥哥。”

    商君卓一怔,过了许久才道,“有些人不用一直去想,他始终都在心里,扔也扔不掉,忘也忘不了。”

    忘不了……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

    商君卓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不会。”白蓉萱柔声道,“我知道你在心里记挂着哥哥,只是不肯说出来罢了。有些话实在不必说出口,该懂的人自然会懂。”

    两个人说了会话,只听得林间栖息的鸟雀时不时发出几声低鸣。没多久商君卓困意上袭,靠在白蓉萱的身上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三人继续赶路。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居然看到路边躺着一个白发的老人。商君卓连忙上前查看,见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气息十分的微弱。商君卓连忙将她扶起,过了许久老妇人才悠悠醒来,开口便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四下摸索,显然是双目已盲。

    商君卓忙道,“老婆婆,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老妇人闻声哭得更加响亮了,“这些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撇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哟?”

    商君卓一脸费解,问起了原因。

    老妇人哭了一阵,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家就在前头不远的村子里住,儿子是个短命鬼,撇下个媳妇和孙子跟我过。昨儿村子里杀来了一批土匪,把略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不说,还把过冬的粮食也都拉走了。这还不算,村子里的女人全都被抓了起来,我那苦命的儿媳妇也被他们带走了,我一个什么也看不到的老太婆,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啊?我的儿媳妇啊……”

    她毕竟上了年纪,哭着哭着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昏死了过去。

    商君卓连忙按人中穴,又帮着在胸口顺气,老妇人总算醒了过来,抓着商君卓的手道,“孩子,你来的路上有没有见到土匪?”

    商君卓摇了摇头,“没见到。”

    老妇人点了点头,“是啊,听你的声音年纪应该不大,若是碰到那群挨千刀的杂种,还平安无事地走过来吗?你们可得小心啊,若是被土匪撞到那就完了。”

    商君卓答应了一声,又向她道谢。老妇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拄着棍子摇摇欲坠的还要往前走。

    商君卓问她去哪里,老妇人道,“我不能让那苦命的儿媳妇一个人掉进魔窟里,她素来胆子小,这会儿肯定已经怕得不行了。我得去找她,就算是死我们娘俩也得死在一起。”

    可她双目已盲,走起路来都很吃力,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追上那群土匪呢?

    商君卓于心不忍,正准备开口劝说,老妇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商君卓叹了口气,“这该死的土匪,简直泯灭人性!若是再不加以处置,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要毁在他们的手里呢。”

    白蓉萱坐在一旁的树荫下,看着老妇人艰难地向前赶路,心疼地叫来吴介吩咐道,“你追上去给她一点儿钱,既然碰上了就是缘分,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吴介道,“萱小姐,像她这样的人多了,您还能全都帮了不成?我看还是算了吧,何况现在世道这样乱,她身上带着钱,只怕更加的危险。”

    商君卓听了道,“那就给她送些干粮吧,只当是尽了自己的心。”

    吴介没再多说,从包袱里取出两个馒头追了上去。

    三人继续小心翼翼地上路,还特意避开了老妇人所住的村落,可这样一来,三人便错过了落脚之处,只能在一处荒废许久的驿馆里歇脚。早年间南京被称作金陵时,因盛产丝绸刺绣闻名全国,皇帝便下旨建了江宁织造,后宫贵人所需布匹都由这边宫纳,来往京城需要驿馆,给过路的快马提供临时休息之所。只是自从皇权倾覆后,驿馆无人照管,此刻已经破烂不堪。

    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商君卓道,“只能委屈一下了,过了这一段路,前头便好走多了。”

    白蓉萱道,“又不是要常住在这里,暂时过夜罢了,没什么挑的。”

    大家吃过了干粮便要休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吴介立刻站了起来,“什么人?”

    外头的人显然没想到这破破烂烂的驿馆之内居然还有人在,也被吓了一跳,“深夜赶路,本想在这里休息一夜,没想到有人,我们这就离开……”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响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离开什么离开?过了这里,还能去哪儿落脚?老子累得不行,要走你们走,我是要在这里睡上一觉的!”说着便有人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个子不高,生着一张鼠面,看上去非常的猥琐。

    他伸着脖子向内打量了一番,看到白蓉萱这边只有三个人后,立刻便放松了下来,冲身后挥着手道,“进来吧进来吧,没事儿,里面只有三个人,地方大得很。”

    经他这样一招呼,后面很快又进来了四个男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眼神却不怎么安分,每个人都往白蓉萱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又看。见对方不但只有三人,而且两个年轻人都瘦瘦小小的,剩下的又是个女人,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白蓉萱有些不安地看了商君卓一眼。

    商君卓也觉得反常。

    这么晚了……办什么要紧的事要冒险赶夜路?

    商君卓冲白蓉萱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担心,自己则悄默声地将原本放在一旁的棍子往手边拉了拉。

    这群人一进门便忙着烧火做饭,甚至还问起白蓉萱几人要不要一起吃,表面看上去没有丝毫恶意。

    白蓉萱摇头拒绝了。

    一群人吃过了饭也没急着睡,反而聚在一起一边喝着酒一边讲起了笑话。通过他们的对话商君卓得知这些人也是临时凑在一起的,过去并不相识,因为都要去南京所以才结伴同行。

    商君卓渐渐放松了警惕,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

    她本就困乏不已,没多久便靠在墙边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商君卓感觉有一只手正在轻轻抚摸着自己。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那双手却越发地大胆起来,居然向自己的胸部试探着摸了过来。

    商君卓立刻张开了眼,正好对上了眼前张猥琐的鼠面。

    商君卓吓了一跳,大声道,“你干什么?”

    鼠面男人却贼笑一声,满嘴酒气地往前凑,“装什么装?深更半夜的你和两个男人挤在一起睡觉,能是什么好货色?来来来,让我也在你身边躺一会儿,老子好一阵子没碰过女人了,正想得紧呢……”

    商君卓抬腿就是一脚,将眼前毫无防备的男子踢了个跟头,摔出老远,半晌爬不起来。

    这么一闹,驿馆的人纷纷醒来,白蓉萱紧张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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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