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六章·发抖
眼前的情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与鼠面男人同来的人中有人嘿嘿地笑出了声,“老孙这个东西,脑袋里就不装别的事情,看到了女人步子都迈不动,还以为这次能安分些,没想到半夜还是摸了过去。”
他说得风轻云淡,似乎根本就没将这视作什么件大事。
白蓉萱却被气得浑身发抖。
这些男人简直太可恶了!明明是互不相识的关系,大家不过碰巧在这荒郊野外遇上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色胆包天,还敢趁夜动手动脚!
白蓉萱顿时想到了江耀祖和前世经历的种种,恶心的直想吐。
鼠面男人缓了半晌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下巴撞在了地面上划了一条长口子,流了一衣襟的血。他顿时大怒,指着商君卓破口大骂,“你个小浪蹄子,装什么正经人?居然还敢踢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商君卓表现得异常平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这三两重的骨头,居然还摸到我身边了。别说我不像你说得那样不堪,哪怕真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就你这模样的,想往我身边凑合,还是下辈子投胎个好容貌才行,獐头鼠目的,看着都让人倒胃口,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鼠面男人气得满脸通红,“小浪蹄子,就你这种货色还敢嫌弃我?我今天非要强上了你不可,到时候我看你还敢不敢牙尖嘴利!”说着便又扑了上来。
白蓉萱哎哟一声,正想阻拦,没想到商君卓早有准备,提起身边的棍子,一棒子将鼠面男人打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顿乱棒攻击,压根就没给鼠面男人反应的机会,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只能抱头鼠窜。
与鼠面男人同来的人见势头不好,连忙上前来劝架,“快住手!再这么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就是就是,他只是多喝了酒,可没什么恶意!”
商君卓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提起棒子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不干你们的事儿,都给我滚到一边待着去,再往前一步,别怪姑娘手里的棍子不认人!”
这些人先前大多都抱着看好戏的姿态,何况与那鼠面男人又不是很熟,也没道理为他出头。但见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免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他们这么多大老爷们,被一个娘儿们追着打算怎么回事?
自然有人瞧不上商君卓的猖狂,觉得她再怎么泼辣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说起话来便带着几分轻视,“小姑娘,江湖上行走要懂得见好就收,你已经得了便宜,就别得理不饶人了。你们只有三个,我们这边人数上占优,真要是一拥而上,你们也未必能抵抗得了几个回合!”
商君卓早就看出它们一个个虽然肥头大耳的,但多年的酒肉早就掏空了身体,不过是徒长了个头唬人罢了。
“是吗?”商君卓一掀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来,伸手抓住鼠面男人的衣领,直接将他举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驿馆门口,想也没想地甩手扔了出去。她一脸淡定,甚至还轻松的弹了弹手指,仿佛刚刚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有谁不服气的,只管上来,姑娘要是眨一下眼睛,都算我输了。”
几个男人见她忽然摆出这样一副架势来,而且力气大到了如此地步,一个个噤若寒蝉,都没人再敢开口了。
商君卓高傲地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在了白蓉萱的身边。
驿馆外头传来鼠面男人哼哼唧唧的声音。
商君卓充耳不闻,重新闭上了眼。
她表现得越是淡定越是让人惊惧,几个男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再留,踩灭了火,背着行李包袱一股脑地跑了出去,抬着鼠面男人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离商君卓最近的白蓉萱却感受到了来自她的紧张。商君卓的身体正轻轻地打着哆嗦,显然已是害怕至极,只是不敢在外人面前露怯怕了。
等人已走远,商君卓立刻松了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软地靠在了白蓉萱的身上,“真是吓死我了!”
商君卓虽然自小便在外面闯荡,也与各种人打过交道。但一来先前都是在南京城里,她是本地人,好歹还是认识些人的,哪怕真闯了祸也不会特别害怕,二来她从来也不打不准备的仗,虽然自己占着力气的优势,但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有时候该认怂的时候就要认怂。可这一次却截然不同,就像对方说得一般,他们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如果真的一股脑扑上来的话,她们这一边肯定会一败涂地,何况这些天的奔走早就让人疲惫不堪,要不是刚刚气得极了,她根本没力气将那猥琐的鼠面男人踢飞个跟头。
若是自己一个人也便罢了,大不了打不过就跑,但此刻还有白蓉萱与吴介呢,若是让白蓉萱落入那群人的手里……
商君卓简直不敢往下想。
她忽然觉得让白蓉萱做男装打扮,简直是最好的安排。
自己要不要也改换男装呢?起码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商君卓暗暗思量。
白蓉萱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安静得有些反常。
鼠面男人吃了这么大的亏,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善罢甘休吗?
白蓉萱想了想,还是道,“这间驿馆不安全,我们还是走吧。”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会有坏事发生一般。
吴介不解地问道,“走?我们为什么要走,坏人不是已经被商小姐打跑了吗?若是他们还敢再回来,就算只凭我和商小姐两个人也未必一定会输!”
他表现得信心十足。
商君卓却觉得白蓉萱的话有些道理,想到刚刚的场景,她心有余悸地道,“蓉萱说得对,咱们还是走吧,今天委屈些,哪怕睡在林子里也好,这时候还是尽可能少惹些麻烦吧。”
三个人匆匆收拾了东西,从驿馆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走出挺老远,从后面传出一阵阵黑色的浓烟。
白蓉萱和商君卓同时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只见那间驿馆火光冲天,居然被人点了一把火。
吴介吓得面如土色,“这群人也太坏了吧?居然还想放火烧死我们。”
如果刚刚他们没有依照白蓉萱的话离开,这会儿……
吴介简直不敢往下想。
“亡命之徒!”商君卓道,“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伙这样的人,大家谨慎小心些,千万别被人钻了空子。前面若是有人家,我也扮了男装吧。”
“好啊!”白蓉萱笑着道,“君卓姐若是扮了男装,肯定会非常的豪爽潇洒的。”
商君卓不好意思地道,“得了吧,只要咱们三个能平平安安地抵达杭州,什么潇洒不潇洒的,我可不在乎。”
三个人不敢久留,走了半宿的路,这才在路边打起了瞌睡。
第九百一十七章·男装
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三人不敢再强行赶路,眼见着天色渐晚,便找了附近的农舍借居。如今虽然世道不到,但好人却多,见他们三个人可怜巴巴地无处落脚,多半都会腾出个地方给他们休息。
商君卓嘴甜会说,又总抢着伸手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常把主人哄得高高兴兴,甚至还有人嚷嚷着要收她做干女儿。
商君卓从老农那里要了套旧衣服,也做了男装打扮。她皮肤微黑,装扮起来就像个常年做农活的青年,而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男子的豪气劲儿,和吴介站在一起就像兄弟俩似的,一点儿都不会让人起疑。
白蓉萱笑着道,“君卓姐这样一打扮,就算我哥哥见了,只怕也不敢认了。”
商君卓却低声道,“不会的,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他总归是能认出我来的。”
她说得底气十足,若非有着坚定的信任,怎敢如此肯定呢?
白蓉萱惊诧地看着她,心里难受不已。
君卓姐一定非常的喜欢哥哥吧……
商君卓怕她胡思乱想又把身子搞坏了,立刻转移话题道,“我这才叫女扮男装呢,你那是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女娇娥,世上哪有这么清秀漂亮的美少年?”
白蓉萱眨了眨眼,“怎么会呢?”
她想了想,把从家里拿来的木炭灰找了出来,又在脸上薄薄的图了一层,“这下怎么样?”
商君卓乐不可支,“这是谁帮你想的主意?亏他想得出来。”
“是学茹。”白蓉萱坦白地回答道,“怎么?还是不行吗?”
“好多了。”商君卓上前,亲自动手帮她将木炭灰涂抹均匀,笑着道,“你说的这个学茹肯定是个小机灵鬼,连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平日里一定不安分。”
提到唐学茹,白蓉萱也笑了起来,“被你给说中了,她是最让人头疼的孩子,我舅舅和舅母常常被她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偏偏她又顽劣,每次犯了错都是保证得好好的,可转过身去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家里的长辈都指望她年纪大些时能好一点儿,可我看她年纪越大,胆子越大,以后怕是越发地不受管束了。”
“管着她干什么?”商君卓不以为意地道,“我跟你说,人的性子都是老天赏赐的,它许给你这样的性格肯定是有原因的,欣然接受就是了,将来肯定会有用处的。就比如这个学茹,我跟你说,若是把她和你同时丢在大山林里,她肯定活得时间比你长久,你信不信?”
白蓉萱自然是信的。
以唐学茹的性子,只怕不会觉得担心,反而还会很开心呢。
白蓉萱微微地笑了起来,“要真是那样,才顺了她的心意呢。”
三人一边说着唐家的琐事一边上路,土匪和驿馆所发生的事情都暂时被丢到了脑后。
此刻还在南京城附近的村落等消息的唐崧舟父子却焦急万分。
他们已经出来有些日子了,可现在连南京城的城门还没进去,也不知道治哥的尸骨是怎么处置的,怎能让唐崧舟这个做舅舅的不着急呢?
偏偏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就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这会儿唐学荛出去打探消息,唐崧舟一个人坐在借居的农舍门前怔怔出神。
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形怎么样了,若是一直这样耗下去,他和荛哥怕是要另做打算。要不先去苏州见见玉泺?董家的人脉很广,说不定能想到什么办法进入南京城……
可眼下这种情况,董家能说得上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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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崧舟纠结万分,嘴角的泡起了又起,已经溃烂的没有好地方了。
唐学荛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见到他立刻上前道,“爹,我有办法入城了!”
唐崧舟一愣,“什么办法?”
唐学荛压低了声音道,“村子里有一伙年轻人说是有门路,半夜能从南京城的排水口偷偷摸进去,只是要拿一点儿钱出来,我打算跟他们去碰碰运气。”
唐崧舟想也没想的拒绝,“不行!你知不知道排水的水渠有多危险?一旦发生意外,怕是连尸骨都寻不回来!咱们另想其他的办法,绝不能去冒这个险。”
唐学荛不愿意就此放弃,“爹,咱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多天了,到现在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谁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您就让去试试吧,我保证不会冒险的,说不定我就顺利进去了呢?”
“若是不顺利呢?”唐崧舟道,“治哥已经没了,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儿,你还让不让我和你祖母过日子了?这件事不用再提了,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唐学荛叹了口气,只好作罢。
父子二人研究着接下来的动作,哪想到白蓉萱已经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等到了夜里,白蓉萱和商君卓、吴介三个人在一个村里找了户好心人家落脚。家里头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逢人就笑,一点儿都不怕见生人。白蓉萱一看到她就想到了家里的小圆,没话找话的逗她玩。
家里的老爷子是个重男轻女的,很是不待见这个孙女,见了便没什么好脸子,弄得儿媳妇坐毯如针,一脸的不自在。商君卓三人也不想给人家惹麻烦,晚上吃了自己带来的干粮后,只接着锅烧了些热水洗漱,便早早地睡下了。
吴介却十分的别扭。
虽然三人都做了男装打扮,但他心里却是清楚的,萱小姐和商小姐都是女孩子,他怎么能与两位姑娘家住在一间房里呢。
他说什么都不答应,坚持要去外面对付一宿。
他又不是没睡过牛棚。
商君卓道,“既然以兄弟相称,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你别节外生枝,小心被人发现了端倪,平白又惹出许多麻烦来。眼下情况特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你老老实实的待在屋子里不许出去。”
吴介还是浑身不自在。
白蓉萱也劝道,“你别想这么多,这件事又没有外人知道,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你安心休息就是了,顶多在君卓姐的身边放一根棒子,你要是夜里睡得不老实,保证一棒子把你敲醒。”
商君卓咯咯地笑了起来,心情大好,“吴介你尽管放心,我尽量下手轻一点儿。”
吴介不好再说,扭捏着答应了。
可谁也没想到,睡到夜里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响,紧接着男人的惊叫女人的哭声此起彼伏,仿佛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白蓉萱和商君卓一同惊醒,同时凑到窗前向外看去。
只见黑暗中有些人家起了火,男女老少的哀嚎惨叫此起彼伏。
主人家的儿媳妇推门而入,惊慌失措地道,“三位小哥可不好了!土匪来村子里抢劫啦!”
第九百一十八章·断发
土匪?
白蓉萱与商君卓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惊与恐惧。
这几天一直太太平平的,她们还以为和土匪错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夜里居然又撞上了。
主人家的儿媳妇心急地催促着,“你们赶紧跑命去吧!要是被他们抓到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夜里漆黑,屋内又没有点灯,加上她魂不守舍,也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白蓉萱和商君卓都披散着头发,还口口声声地称呼她们为‘小哥’。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往粮仓跑,甚至来不及关门。
商君卓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立刻道,“快!快把衣服穿上!”一边披上了衣服,一边摸黑下了地,甚至来不及穿鞋,跑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黑暗里也看不到什么人影,只能听到一阵阵的哀嚎和惨叫声。
商君卓听着声音越来越近,这会儿往出跑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否则非跟土匪迎面撞上不可。她急得一身是汗,四下摸索了一圈,只找了根烧火用的铁钳紧紧地握在手中,若是对方强行冲进来,好歹有个家伙能抵抗一阵。虽然商君卓也知道土匪绝不会单独出动,每次行动必是团伙作案,就像令人闻风丧胆的鬣狗一般,一旦被他们盯上,甩也甩不掉,真是麻烦极了。
白蓉萱和吴介急急忙忙地穿上了衣服,吴介紧张地问道,“商小姐,咱们要往出逃吗?”
“这个时候往出冲反而更打眼。”商君卓摇了摇头,“村子里这么多房子,土匪还真能一间一间搜过来不成?我们先在这里藏一藏,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混过去。”
可若是运气不好呢?
吴介不敢问,不安地点了点头。
外头的声音越发嘈杂,有男人开始反抗,“王八羔子,老子跟你拼了。”
商君卓心头稍定。
她之前曾听一起在渡头上做事的人说过,土匪打劫最讲究奇袭,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会拖泥带水耽搁太多时间,只要没走空穴,从来都是得些好处便即离去。要知道如今的世道艰难,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真要是把人逼到了绝境上去,兔子还会咬人呢,更别说大活人了。若是有人拼死反抗,土匪虽然人数上占优也会死伤惨重,他们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只要有人反抗,土匪势必会落荒而逃。
商君卓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有人大喊道,“粮食没多少,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实在不行就抓几个女人凑数,总之不能白跑这一趟。”
紧接着就响起女人的哭喊声。
黑夜中那哭喊撕心裂肺,透着几分无奈的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有土匪开始挨家挨户地搜寻起女人来。
吴介闻声连忙挡在了白蓉萱和商君卓的身前。此刻吴介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土匪敢进来,他就跟他们拼命!总之不能让萱小姐和商小姐遭了他们的毒手。
白蓉萱重活一世,虽然久闻土匪的恶名,但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吓得浑身颤抖,急忙将哥哥的骨灰坛抱在了怀中。
这是她此刻最最重要的东西,一定不能有事。
商君卓却想也没想的一把将骨灰坛从她怀中夺了过来,直接放在了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你这个时候抱着它,不是摆明告诉人家这里头有宝贝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慌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该不会对她和君卓姐动手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哥哥,求你一定帮帮我和君卓姐,千万不要让土匪找过来。
可土匪的脚步却是越来越近,白蓉萱紧张的甚至有些不敢呼吸了。商君卓贴在门边上,一颗心也是不断往下沉。
要是让土匪走进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吴介的后脑勺,忽然灵机一动,转身奔到床边开始摸索寻找起来。白蓉萱以为她发现了什么,急忙跑过来问道,“你找我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商君卓道,“睡觉前我注意到床边放了一把做活用的剪子,你看到了没有?”
剪子?
这时候找剪子做什么用?防身吗?
白蓉萱没看到,但还是弯下身子跟着一起找。
土匪终究还是找到了他们借宿的这一户农家,他们直奔大屋没见到人,便分作了两伙,一伙去了粮仓,一伙则转向白蓉萱和商君卓所在的偏房。
吴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地握着拳头,时刻准备迎敌。
“找到了!”商君卓惊喜万分地找到了剪子,当机立断地剪断了自己的头发。
这一下兔起鹘落,迅捷的让人以为出现了错觉,可下一秒商君卓的青丝已经落在了地上。白蓉萱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君卓姐,你干什么?”
商君卓道,“反正已经扮了男装,索性扮得更真实些。”
白蓉萱道,“何必这样,只要戴上帽子就行了。”
商君卓道,“傻丫头,这会儿深更半夜的谁会戴着帽子睡觉?不是更引人注意吗。”
说话间主人家的儿媳妇已经被人从粮仓里发现,抓着头发拖了出来。她尖声大叫,“放开我!快放开我!我还有孩子,我还有孩子呢……”
土匪哪顾得上这个,笑嘻嘻地道,“这娘儿们长得有几分姿色,倒是可以孝敬给老大享用。”
主人家的儿媳妇连连挣扎,“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
那声音格外的凄厉,仿佛就响在耳边。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商君卓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别动。”
白蓉萱乖乖听话,动也不敢动。
商君卓手起发落,将白蓉萱已近腰间的长发贴着发根剪断了。
白蓉萱甚至来不及思考,就被商君卓拉到了身边。
已经有土匪走了进来。
他们都蒙着面,瞪着眼睛向里面打量。
吴介握着拳头迎上了他们的目光,商君卓也举起了剪子。
土匪见状胆怯地退后了一步,想也没想地跑了出去。门外有人问道,“怎么了?”
“屋内有三个年轻人。”
“男的女的?”
“都是男的!”
主人家的儿媳妇已经要被拖到了大门外,她拼命挣扎,不断地哀求道,“大老爷啊,放过我吧,我的孩子还很小啊……”
土匪毫无人性地狞笑道,“少个孩子怕什么,跟我们进了山寨,想生多少都由你。”
主人家的其他人原本躲藏在粮仓里,没想到还是被土匪给发现了。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主人家的男人再也忍耐不住,操起手边的镰刀冲了出去,“王八蛋,我跟你们拼了!”
站在粮仓前的一个土匪被他吓了一跳,惊呼道,“你干什么?”
主人家的男人一镰刀挥了过去,正巧砍在了他的脖子上,鲜血四溅,喷得男人浑身都是。
四下的土匪见状,转身就跑。
屋内的商君卓道,“我们也出去帮忙!”她抓着剪子和铁钳冲了出去。
吴介对白蓉萱道,“萱小姐留在屋内。”
还没等白蓉萱反应过来,他也跟了上去。外头一阵混乱,主人家的男人如同发疯了一般,挥舞着镰刀见人就砍,那些土匪虽然凶狠,却也不愿意受伤,见他完全就是在拼命,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转瞬就没了踪影。
第九百一十九章·苏州
原本拖着主人家儿媳妇的土匪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直接扑了上去,将他按倒在地,一镰刀抹了脖子。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主人家的儿媳妇总算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丈夫,嚎啕大哭起来。
“扯呼,扯呼!”土匪们喊起了号子,没一会儿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村庄却被他们搅攘得再无安宁,四处都是火光和绝望的哭声。
白蓉萱无力地靠在门口,眼见着商君卓和吴介两个人平安地站在不远处,一颗心总算回到了原位上。
有惊无险。
但其他人就没什么好运了,等土匪走远,村子里陆续清点损失。有人家死了人,有人家则被抢走了粮食……各有各的难处,女人们哭天抹泪痛骂土匪灭绝人性,男人们则忙着灭火救人,一直到天亮还没有忙活过来。
商君卓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又惊又怕,又被那血腥味一冲,整个人气血翻腾,干呕个不停,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白蓉萱关心道,“君卓姐,你怎么样?要不我们多在这里歇息一天,明天再赶路吧。土匪才刚刚打劫了一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商君卓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土匪越发的猖獗,只能说明南京那边的情况越不好,曾绍权的影响力正在不断消减,再这么下去,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来。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早点儿到苏州就好了。”
白蓉萱担心地道,“可你这样……”
“我没事儿。”商君卓道,“何况这村子里才遭了大难,我们再留在这里看热闹也有些不合适。”
白蓉萱只好答应,“那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强忍着不说。”
商君卓笑道,“放心吧,我也不是那矫情的人。”她将两人剪断的头发收拾起来编成了辫子,此刻装在包袱里,“留个念想吧。”说到这里,她有些歉疚地道,“也没跟你商量就动手剪了头发,你可别怪我鲁莽,昨天那情形……也真是没办法了。”
昨晚那种情况,若是被土匪盯上了,只怕不会轻易脱身,她在焦急之中也只能想到这种最简单明了的办法保命。
白蓉萱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头发还能再长,可命如果丢了,那就再也没有第二回了。事急从权,幸亏你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君卓姐不必解释,我都能明白的。”
商君卓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能理解就好。”
只不过匆忙之中两人的头发剪得就像狗啃得一般,一点儿都不规矩整齐,商君卓让白蓉萱坐下,拿着剪子帮着好好地修整了一番,这才看着顺眼了不少。
商君卓道,“我从来没给人剪过头发,手艺有些生疏,就算不满意也姑且忍一忍,等到了苏州再找专门的剃头师傅动手吧。”
白蓉萱道,“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她又帮着商君卓剪了剪,只是她没有商君卓的那份果决和魄力,总是不敢下剪子,把商君卓急得不行,“你只管剪好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何况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头发短了还能再长,有什么好心疼的!”
白蓉萱帮着剪完了头发,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君卓摸了摸自己的短发,“你觉不觉得头发忽然短了下来,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白蓉萱点了点头,“是啊!好像压在头上面的负担忽然就减轻了。”
商君卓笑道,“难怪那些看破红尘的人都喜欢把头发剃光,看来头发短了总是有好处的。”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出门向主人家告别,白蓉萱还特意让吴介留了一些钱做谢礼。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家里没受什么损失,但老实巴交的一家人仍是受惊不小,实在没心情挽留几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一番话,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外。
别说这三个年轻人会做人,还留了过宿的钱,哪怕没有也仍旧值得感激,毕竟昨晚上他们还冒险冲出去一起抵抗,这才将土匪赶走了。
主人抱着过去不待见的小孙女,一直等白蓉萱三人出了村子,这才紧紧地抱着孙女回了家。
白蓉萱三人继续赶路,有了前车之鉴,这一下连村落也不敢借宿,每天夜里都在树林里躲避。不但被蚊虫叮咬得浑身都是包,而且人也憔悴的不得了。她们哪里知道,这伙土匪打劫了两个村落之后,终于被管泊远给盯上了。他正愁姚广义那头迟迟没有动作,闲得没什么事情干。一听说南京城周围居然头土匪出没,他顿时来了兴致,亲自点了一百个士兵,连夜剿匪,天亮时整个土匪队伍被杀得片甲不留。
有人觉得管泊远下手太狠了,居然一个活口也没有。一旁的人听说后立刻不满地替管泊远说话,“你懂什么?那些土匪在村子里烧杀抢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对他们仁慈,他们何尝对毫无还手之力的老百姓仁慈过?叫我说管大少这么干就对了,这些狗东西早就该处置了,苟活了这么久,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大家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对管泊远也更加信服更加推崇了。
白蓉萱与商君卓又走了三四天的路,总算在傍晚时分进了苏州城。
近来常有从南京逃难过来的,守门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没见过像白蓉萱几人这样狼狈的,忍不住拦下来多问了几句。
商君卓简短地回复道,“没什么,路上遇到了土匪。”
守门的士兵恍然大悟,果然痛快地放了行。
白蓉萱有些诧异,进入城门后小声对商君卓道,“居然这么好说话,还以为他会趁机勒索些钱财呢。”
商君卓笑道,“苏州乃富庶之地,他们才不缺这个钱呢,自然不会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到苏州来呢!
一进城便见一条宽阔的大道,两边垂柳依依花团锦簇,街道两边的商铺人来人往,伙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晚风吹动各家商号的旗子,居然有种别样的风采。
白蓉萱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有些走神。
商君卓提醒她道,“你那位亲戚住在哪边,有地址没有?咱们是现在就找过去,还是先找间客栈落脚,等明天一早再去拜访?”
白蓉萱已经等不到明天了。
她四下环顾,寻找着董家商铺的名号。
董家在苏州富甲一方,商号自然遍地都是。
白蓉萱很轻松便找了一间绸缎庄,门匾写着‘董家分号’四个镶金的大字。
她拉着商君卓快步跑了过去。
刚好有伙计送客出门,迎面撞见白蓉萱,见她穿得破破烂烂,还以为是来乞讨的。虽然心里有些厌烦,但面上仍旧非常客气地道,“领米的是不是?咱们董家只缝一三五放米,你明儿再过来吧,我多给你留一碗就是了。”
白蓉萱却一把拉住了他,“我要见四房的玉泺小姐,烦劳你通知一声。”
店伙计一愣,没想到眼前这样一个单薄消瘦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居然能一口叫出府中小姐的姓名。他忍不住打量了白蓉萱几眼,“公子怎么称呼?”
白蓉萱道,“我姓白,是杭州唐家的人。”
店伙计眼睛一亮,笑着道,“原来是亲家公子,快请到店里坐。”
这可真是巧了,白蓉萱随随便便找的一家店,居然刚好就是董家四房的生意。
第九百二十章·董府
白蓉萱三人被礼为上宾,请到了后院休息。本来正忙着理货的掌柜听说了消息也赶紧端着茶亲自招待,“白公子请稍坐,店里的伙计已经去家里通知了,想必马上就会有消息。”
他经商多年,眼光独到,一眼就看出白蓉萱形态忸怩,不像是正常的男子,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白蓉萱有些不自在地躲到了商君卓的身后。
掌柜立刻反应了过来,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客气地陪着话。
商君卓瞥了白蓉萱两眼,笑着侧过了身。
没一会儿工夫,跑去送信的下人便与董家的下人赶了过来,同行的人居然是孙询,他见到白蓉萱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张大了嘴巴,“您……您怎么来了?”
白蓉萱上前两步,也没工夫和他周旋,直言说道,“我有事要见玉泺表姐,方便吗?”
孙询既然认出白蓉萱的身份,自然能通过她的打扮猜到发生了大事。他二话没说地点了点头,“好,您这就跟我去董家,有什么话到了家里再说。”
白蓉萱带着商君卓与吴介随他出门上了马车,一路向董家而去。
马车中的商君卓小声道,“董家在苏州很有势力,有他们帮助,回杭州便顺利多了。”
白蓉萱道,“起码不用再担惊受怕,夜里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想到这些天所受的辛苦,两人相视一笑,齐齐地松了口气。
商君卓道,“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坚持下来,还以为你会在半道上放弃呢。”
白蓉萱前世所遭受的一切与此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况脚下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她又怎么会轻言放弃呢?
马车停在了董家的正门口。
白蓉萱由商君卓扶着下了马车,虽然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但抬头的那一瞬间,仍旧忍不住微微变色。宽敞的街道一侧,朱红色的大门气势恢宏,两侧立着两只活灵活现的石狮子,接着才是几棵连排的柳树,枝叶无比繁茂,绿意森森。大门正上方立着一块金匾,上书‘董府’两个字,笔酣墨饱,兼纳乾坤,实在是难得的好字,只是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白蓉萱暗暗吃惊。
正门并没有开,只开了一旁的角门。
孙询上前引路,“萱……”
话还没说完,就被白蓉萱用眼神打断了。他只好改口道,“白少爷,咱们从这边走。”
白蓉萱点了点头,与商君卓、吴介跟上他的脚步,由角门进了董家。自有门房的人上前来招呼,“小询哥,大热天的这是做什么去了?”
孙询客气地笑了笑,“这几位是从杭州来的亲戚,赶紧吩咐人抬轿子过来。”
杭州的唐家董府的人都是知道的。
门房的人不敢耽搁,立刻命人抬了三顶轿子过来。
孙询道,“白少爷,请上轿。”
这得是多大的院子,居然还用坐轿子?
白蓉萱有些发懵,却也没有拒绝。孙询替她揽开轿帘,白蓉萱举止有礼地坐了进去。商君卓最不习惯坐轿子,又小又窄,憋得人透不过气来。不过既然到了董家,客随主便,还是要以人家的习惯来。她没等孙询上前,自顾着坐进了轿子里。
吴介却说什么都不坐,“我只是个下人,哪有跟着坐轿子的道理,我还是在一旁服侍吧。”
孙询见他坚决,便也没有坚持,一挥手,便有轿夫稳稳地抬起了轿子。众人穿过花门一路向前,兜兜转转绕了一圈,过了董府的花园,这才进了后宅。
董府的花园是去年才改建好的,请的全是苏州城最负盛名的能工巧匠,只见花团锦簇,假山怪石,配上一湖的清池,让人看着便心旷神怡。
只可惜吴介这会儿没心情观赏风景,他有些不安地跟在轿子一旁,心里怦怦乱跳个不停。
轿子总算在一处门前停了下来,孙询上前道,“白少爷,咱们到了。”
白蓉萱下了轿子,只见门上立着一块匾额,上面用娟秀字迹写了‘娇园’两个字。
天之娇女……的确配得上董玉泺的身份。
早有内院的人听到了动静,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小询哥,你怎么来了?”
孙询向她们问道,“小姐呢?”
有丫鬟捂着嘴笑道,“不在院子里,许是去了老夫人那里。”
嫁期临近,董玉泺和董老夫人都非常珍惜这段相处的时光,只要没什么事儿,董玉泺必定要去祖母那里陪着。毕竟这一远嫁,此后山高水远,再见已不知何年何月。
孙询又问,“院子里谁当值呢?”
小丫鬟道,“是靛蓝姐姐。”
孙询点了点头,“叫她来花厅一趟。”
自有小丫鬟奉命去找人。
孙询则领着白蓉萱三人进了院子。
小丫鬟们不认得白蓉萱,都躲在一旁悄悄打量,还有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咦?小询哥怎么会带外男进后院呢?”
“怕是有什么事情吧?难道是修缮房屋的工匠?”
白蓉萱挺直了腰杆,只当什么也没听到。
几人进了花厅,孙询请她们坐下,不等他吩咐便有丫鬟送了热茶与水果进来。白蓉萱不禁称奇,难道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吗?客人才坐下,茶点就已经到了,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难道水一直烧着不成?
孙询偷偷看着白蓉萱,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却又不敢开口。正纠结着,靛蓝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你找我什么事儿?”
她说着,往花厅里的其他人脸上扫了一眼,见没一个认得的,又诧异地看向了孙询——怎么突然领了这群陌生人进来?
孙询道,“大小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我怎么能知道?”靛蓝道,“若是老夫人心情好留了晚饭,还不得上夜能回来?出什么事儿了?”
孙询道,“能不能想办法给大小姐递个音,让她赶紧回来一趟。”
靛蓝听着皱了皱眉,“你这是怎么了?事出有因,你总得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我才能帮你想办法呀,这样没头没尾的,听得人直迷糊。”
孙询只好道,“杭州那边来亲戚了,赶着要见大小姐呢。”
靛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白蓉萱等人的身上。
她之前陪董玉泺去过一趟杭州,唐家的人她都是见过的。商君卓自然不在其中,吴介当时也没有来,她谁也不认得,只有一个白蓉萱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靛蓝道,“很急吗?就不能等大小姐回来?你也知道老夫人那个脾气,最忌讳旁人偷偷摸摸地传递消息,我要是被她给抓到了,肯定要挨一顿骂……”
白蓉萱听着上前一步,“靛蓝姐姐,我实在是有要紧事要见玉泺表姐,还得烦劳你帮着通传一声。”
她声音清脆,并不像男子。
靛蓝微微一怔,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她猛地反应了过来,总算认出了白蓉萱的身份,瞠目结舌地道,“萱小姐……您……您怎么这副打扮?”
“说来话长。”白蓉萱微微一笑,“还请务必帮忙。”
靛蓝还有些恍惚,但也意识到事情重大。她不敢再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老夫人那里走一趟。”
第九百二十一章·见面
靛蓝走后,花厅的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孙询有些不自在,出门叫了小丫鬟过来,“去请我妈来。”
小丫鬟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就请了孙妈妈过来。
孙妈妈一进门便道,“什么事儿这样急,我正帮小姐清点库房呢,这里头还有不少夫人的陪嫁,一针一线都少不得,我刚拢了个眉目就被你给打断了。”
孙询向身后使了两个眼色。
孙妈妈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孙询小声提醒道,“这位是萱小姐。”
孙妈妈看向白蓉萱,情不自禁地道,“萱小姐?哪位萱小姐……”
话说到这里,这才认出眼前这个脸色乌漆嘛黑、衣着破烂的年轻人居然是白蓉萱。她受惊不小,慌慌张张地问道,“萱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白蓉萱冲她微微一笑,“没什么,路上遇到了土匪,迫不得已改了装扮。”
“我的老天爷!”孙妈妈惊讶地道,“是您一个人来的吗?家里人知道吗?您这是要去哪里,又怎么会遇上土匪呢?”
没等白蓉萱开口,孙妈妈便自顾着道,“您吃东西了没有?快……快让人打水拿干净衣服过来!”
她本是唐家的下人,跟着大唐氏嫁到了苏州来,后来又做了董玉泺的乳娘,虽然大唐氏去世已久,但孙妈妈的心里却一直念着她和唐家的好。若不是唐家,自己怎么会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呢?因此她对唐家的事情特别上心,董玉泺之所以如此亲近外家,也和她有不少的关系。自小便常在耳边说唐家的事情,董玉泺想不记住都难。
白蓉萱连忙道,“您什么也不用忙,我一点儿也不饿。”
孙妈妈叫来孙询,“去请大小姐了没有?”
“我让靛蓝去了。”孙询回答道。
孙妈妈点点头,“好好好!”她安抚着白蓉萱,“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如今到了董家,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只管安心住着就好。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用不用请大夫?”
白蓉萱道,“不用,我一切都好……”
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商君卓便抢着道,“请一个来也好,她身子一直有些虚弱,全靠一口气撑着才能坚持到现在,而且脚上也起了不少水泡,路上也没正经的医治过,只能随便敷一些草药。”
孙妈妈闻声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年轻人眉目清秀,虽然个子不高,身材也算不上健硕,但也是个不遑多让的美男子。
孙妈妈的心里顿时冒出个念头来——难道萱小姐是与人私奔出来的?
她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过去一直被唐家保护得极好,被人哄骗了也说不定。
孙妈妈再看商君卓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厌恶。
商君卓被瞪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不是她张罗的要请大夫吗,怎么自己应了一句就不对劲儿了?难道对方只是想要客气客气,压根就没准备真情大夫?董家家大业大,应该不差这几个小钱吧?
孙询不等孙妈妈吩咐,便出去安排人请大夫了。
有丫鬟打了水进来,茫然地问道,“孙妈妈,要拿什么样的衣服来?”
这里是后院,可没有男人能穿的衣服。
孙妈妈恍然大悟,“算了,别管什么衣服了。赶紧让小灶准备饭菜,客人赶了很远的路,多备些清淡可口的,免得他们吃了上火。”
丫鬟应声出门。
孙妈妈挽起了袖子,作势要服侍白蓉萱洗漱。白蓉萱怎么好意思劳动她,说什么都不肯,自己简单洗了两把脸,看着那一盆黑水,不好意思地道,“虽然剪断了头发,但怎么看都不像男子,最后没别的法子,只能把脸涂黑了。”
“我说呢。”孙妈妈道,“我刚才一打眼都没认出您来。”
自有机灵的丫鬟换了一盆干净的温水,白蓉萱道,“君卓姐,你也来洗一洗吧。”
商君卓点了点头,“好!”
孙妈妈听白蓉萱称呼她为君卓姐,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眼前的清秀少年郎居然也是个女子改扮的。
孙妈妈见状不安地问道,“萱小姐,您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白蓉萱来不及开口,外头便传来一阵骚动。有丫鬟跑进来禀告道,“大小姐回来了。”
孙妈妈面色一喜,急忙迎了出去。
董玉泺的声音很快响在了门外,“是谁来了?荛哥还是治哥?快让我瞧瞧……”
她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花厅。
白蓉萱冲她微微一笑,“都不是,是我。”
董玉泺看着眼前短发打扮的白蓉萱,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后才眨了眨眼,确定眼前不是自己的幻觉后,快步走上前来,抓着白蓉萱的手将她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蓉萱?你怎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妈妈上前道,“大小姐,萱小姐赶了很远的路,这会儿肯定累了,你们小姐妹就算要说话,也该坐下来安安稳稳地说才是,哪有站着说话的道理?”
董玉泺点了点头,但心头的惊讶却半分也没有少。她立刻转身吩咐道,“碧青,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让她们先撤了,你留下来替我守着门,别让那些没眼睛的往前凑。含朱,去小灶盯着,饭菜好了立刻送来。”
两名大丫鬟闻声点了点头,立刻便着手去办了。
门外的丫鬟很快便散了,花厅内只剩下了白蓉萱、董玉泺、商君卓、吴介和孙妈妈几人。
董玉泺拉着白蓉萱的手坐了下来,“你赶紧说,到底怎么了?先前听说杭州来了位少爷,我还以为是荛哥或治哥呢!你怎么这副打扮出了门,是逃出来的吗?外祖母知道这件事吗?”
白蓉萱深深吸了口气,“我出门的时候外祖母不知道,不过我留了字条……”
董玉泺皱起了眉头,“你是自己跑出来的?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白蓉萱含着泪将事情的缘由经过徐徐讲述了起来。
董玉泺听了个开头便震惊不已,脸色苍白地问道,“什么?治哥死了?这怎么可能呢……我过年时才见过他,他当时还答应我成亲的时候要从南京过来为我送亲呢?”
白蓉萱的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董玉泺又问,“南京那边的警察局什么也没有说吗?既然是中毒,那下毒之人可抓到了?”
等白蓉萱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董玉泺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孙妈妈在一旁道,“所以萱小姐您这一趟远行,就是为了接回治少爷的尸骨?”她说着,也抹起了眼泪。
董玉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白蓉萱擦掉了眼泪,“现在舅舅那边还没有下落,从南京来苏州的一路上不止一次遇到了土匪,也不知道舅舅的情况,实在让人担心得很。表姐能不能派些人去南京周围的城镇打听一下,最好能找到舅舅,别让他再苦等了。”
董玉泺道,“这个好说,我一会儿就让家丁出门。”
孙妈妈道,“这件事要不要跟老夫人提一嘴?您手底下那几个人,怎么能和她老人家比?”
董玉泺当机立断地道,“好,那我一会儿就去说。”
第九百二十二章·情绪
董玉泺望着眼前短发打扮的白蓉萱,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情绪实在是说不出的复杂。印象中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有这样的魄力,悄悄溜出门跑到南京为哥哥收殓尸骨,董玉泺都不知道自己是该佩服她还是责怪她了。
眼见着白蓉萱身形消瘦,脸色憔悴,她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了站在身旁的孙妈妈。
孙妈妈紧忙道,“大小姐还是别耽误了,赶紧去见老太太要紧。舅老爷那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董玉泺点了点头,吩咐碧青和含朱留在这里待客,自己则带了孙妈妈往董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路上董玉泺不安地道,“你说我该怎么和祖母提呀?”
孙妈妈道,“老夫人是精明人,想瞒是瞒不住的,您干脆照实说算了。要是被老夫人发现您故意拿话糊弄她,只怕她心里也会不舒服的。”
董玉泺道,“可这样一来,蓉萱的事情可就藏不住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样抛头露面的,若是被人传出去,她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孙妈妈安慰道,“老夫人心里自有计较,这家你关系到萱小姐的名声,老夫人做事素来周全,一定能照顾到的,您就别瞎想了。”
董玉泺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多少有些紧张,“你说说蓉萱这丫头,平日里看着不蔫声不蔫语的,谁能想到一干就来了票大的。估摸着杭州那头已经乱得不行,咱们要不要送个消息过去?”
孙妈妈道,“消息肯定是要送的,一切等老夫人定夺吧。”
董玉泺嗯了一声,“治哥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下毒害死呢?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我也没来得及细问,心里真是要急死了。”
孙妈妈道,“何止是您,我现在也是稀里糊涂的,想必就连萱小姐自己都搞不清楚呢。不过既然警察局都说了是中毒而死,那么必然是有缘由的,只是现在这样的世道,想要追查下去实在难如登天。”
“难道治哥就白死了不成?”董玉泺皱起了眉头,“没事儿,等我跟祖母商量,看看要不派周管事亲自走一趟南京。”
他口中说的周管事乃是周引福与周延福的父亲周祥瑞,是整个董家最受董老夫人信赖的人,而且为人心细如发,见微知著,很多旁人不会留意的事情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孙妈妈道,“大小姐千万别提,只看老夫人自己的意思吧!周管事年事已高,这几年等闲不怎么出门了,只怕老夫人舍不得他为了这种事奔波。何况都过去了这么久,线索早就断了,就算是周管事也未必能有所发现。”
董玉泺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也对。”
两个人走了一阵子路,来到了董老夫人的院子大门前。守门的婆子见状连忙迎了出来,“哟,大小姐怎么去而复返,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董玉泺冲她一笑,“我有事情要对祖母说……”
那婆子立刻道,“可不巧,大夫人过来了,正在房子里与老夫人说话呢。”
“大伯母?”董玉泺不解地问道,“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夕阳西下,天色都渐渐暗了下来。
那婆子摇了摇头,“这可不知道,不过看她神色匆匆的,怕不是长房有什么大事。”
董玉泺和孙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孙妈妈道,“既然老夫人有客,咱们就先去茶房坐一坐,等大夫人走了再去见。”
婆子哪敢说什么,只有答应的份儿。
董玉泺微微一笑,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去了茶房。
服侍董老夫人的丫鬟闻声赶了过来,“大小姐,您要喝什么茶,奴婢给您泡。”
董玉泺抬头一看,没想到居然是董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柳素。她笑着道,“可不敢劳动姐姐,我一点儿也不渴,你也不用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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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素道,“您是要陪老夫人用晚饭吗?只怕老夫人没什么胃口呢……”
她是董老夫人身边的老人,自七八岁起便在董老夫人身边当差,去年才被董老夫人指了一门好婚事,嫁了府中一位二管事的独子,如今也梳起了妇人头。她最懂董老夫人的心思,常常是董老夫人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董老夫人要什么,董老夫人一天都离不开她,少了她就什么也不会干了。柳素却并没有恃宠而骄,反而非常的会做人,后院里上上下下的仆人提起她,就没有一个说坏话的。柳素行事小心谨慎,从来不说没用的话,从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特别的含义。
董玉泺闻声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柳素微微一笑,“家里有老夫人震着,能出什么事儿?就算有什么不顺心,也都是一时的。”
董玉泺道,“是因为长房吗?”
柳素点了点头,“大公子在外头包的戏子月前查出了身孕,大公子想要纳她入门做妾,大少奶奶不答应,长房正闹着呢。”
董玉泺瞪大了眼睛,“还有这种事?”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人提起过?
柳素口中的这位大公子乃是大伯父的长子,虽然辈分比较小,但年纪和董玉泺的父亲也差不了几岁,因是董家的长孙,自小便在董老夫人和董家大老爷眼皮子底下长大。从前还没发觉,可随着年纪见长,人越发的叛逆不服管束起来,董家大老爷拿他也是一点儿办法没有。儿子都这么大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希望他别给自己惹出太大的祸事,没想到偏偏就不如愿,这几年做的事情简直就没眼看,董老夫人十分不待见他。
柳素平静地道,“小姐佳期在即,老夫人下令不许有人到您跟前儿嚼舌头根,没得脏了您的耳朵,您没听说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
难怪最近连小十四都不怎么过来看她了。董玉泺原本还以为是这小子忽然转了性,开始闭门苦读不再出门乱晃悠,原来是祖母有意不让她知晓。
董玉泺想了想,“大伯母这次来,该不会是为大哥求情的吧?”
柳素微微一笑,“大夫人的性格您还不知道吗?只要是为儿孙出头的事儿,她自然是要来的。”
那可糟了!
祖母的眼里可不揉沙子,大伯母不说情还好,只怕她一开口,祖母便会动怒。
柳素却道,“老夫人答应了。”
“什么?”这一下不只董玉泺,就连一旁的孙妈妈也震惊不已。
“柳素姑娘,你说什么?”孙妈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老夫人答应了?这怎么可能呢?老夫人不是最见不惯家里子孙包养戏子一类的事吗?”
柳素笑着道,“许是上了年纪,有些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董玉泺与孙妈妈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置信。
柳素却接着道,“不过老夫人也提了个要求……”
董玉泺问道,“什么要求?”
柳素道,“大公子自纳妾的那一刻开始,就不算是董家的子孙,立刻开除宗籍,死后也不用入祖坟了。”
董玉泺听得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呢?”
第九百二十三章·求情
柳素道,“大夫人比您还不敢置信呢,不过老夫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大公子自己出门就行了,大少奶奶和儿女都可以留下来,以后花销日用就从老夫人这里出。哪怕算有一天老夫人登天仙逝了,也一定会妥善安排好他们娘几个再闭上眼的。”
董玉泺就知道祖母没那么好说话。
她立刻问道,“那大伯母怎么说?”
柳素淡淡地道,“大夫人自然是不愿意的,跪在地上求老夫人开恩。老夫人和颜悦色地告诉她,若是对自己的话有什么意见,只管跟大公子一起出门,他们娘俩还能做个伴,日后也有个依靠,吓得大夫人赶紧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孙妈妈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大夫人……年轻的时候怕丈夫,老了的时候怕儿子,就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
董玉泺无语地道,“大哥哥这几年的确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就算不为了自己,难道也不为儿女着想?庆哥都要议亲了吧?有这么个父亲在上头压着,让他怎么有脸去见未来的岳家?”
柳素道,“您放心,庆少爷还有老夫人惦记着呢。”
正说着,从门外走进一个丫鬟来,“大夫人走了。”
董玉泺起身道,“脸色怎么样?”
这丫鬟名叫眉梓,也是董老夫人身边的人。她闻声摇了摇头,“灰头土脸的不怎么好看。这次老夫人倒是没动怒,连声音都是和颜悦色的,没想到还是将大夫人吓成了这样……”
“你懂什么。”董玉泺道,“祖母生气发怒倒还好,气过也就罢了,就怕她不动声色,反而更让人惴惴不安。”
柳素道,“正好,您有什么事儿,赶紧去跟老夫人说吧,过一会儿管事的来回话,更腾不出功夫了。”
董玉泺点了点头,带着孙妈妈去了董老夫人寝居的房间。
董老夫人穿着一件松绿色的褙子,正端坐在矮榻上喝茶,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一见是董玉泺,有些诧异地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院子里有事儿吗?”
或许是年轻时遭受的风霜太多,董老夫人要比真实年纪看上去更老一些,而且眉眼锋利,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姿态,一看就不好亲近。
董玉泺上前几步,“我有要紧事和您说。”
“哦?要紧事?”董老夫人笑着叹了口气,“今儿是怎么了,都是故意凑到一起的是不是?你也有要紧事,他也有要紧事,我这一天什么也没干,专给你们处理事情了。”她一边说一边放下手中的茶杯,对柳素交代道,“你去跟外头的管事说一声,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不用来了,闹哄哄地聚在一起,不说话都让人烦闷。”
柳素点了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董老夫人扫了董玉泺一眼,“说吧,什么事儿啊?”
董玉泺上前几步,半蹲在董老夫人的身前,“祖母……”将白蓉萱刚刚所说的事情讲给董老夫人知道。
董老夫人并没有表现得有多震惊,反而异常的淡定,“我说你刚刚急匆匆地回房去,原来就是为这个事儿……”
董玉泺诧异地问道,“祖母,您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
董老夫人平静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惊讶顶什么用,还是要先想着如何处置善后才行。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吩咐几个能干的人去一趟南京,看看能不能找到你舅舅,就算不能,南京城还有我们董家的分号,也能帮着留意。何况你舅舅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看到危险还顶风上的,不用担心他的安危。至于追查凶手的事情……”董老夫人看着董玉泺道,“这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情,该怎么办,还是留给你外祖母决定吧。”
董玉泺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董老夫人道,“行了,你房里还有客人,我就不留你了,赶紧回去吧,明儿一早过来,我再跟你详细说。”
董玉泺答应了一声,转身正要走,董老夫人又叫住她道,“对了!既然你这位表妹做了男装打扮,住在你院子多有不便,只怕会传出闲话来,要是给邱家的人知道,少不得会多想。就让他们在外院住下,我让小十四进来陪客。”
董玉泺知道祖母这是在一心为自己考虑,她自然没有意义,痛快地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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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四没一会儿就收到消息,匆匆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三少奶奶见状叮嘱道,“让你陪客就好好陪,可千万别处那些幺蛾子,惹出了事端来,就算你曾祖母肯饶你,你祖父和你父亲也不会放过你的。”
小十四不耐烦地道,“哎呀,知道了,您怎么这么唠叨呀,从前您可不是这样的。”
三少奶奶瞪了他一眼,“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担心你吗?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要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呢。”
小十四嘿嘿一笑,“行吧,行吧,我知道了。”
带着小杨兴冲冲地去了老宅。
他先去拜见了董老夫人。
董老夫人敢见过管事,此刻正在和贴身的老嬷嬷说话,见他来了,便叮嘱了几句好好陪客之类的话,小十四自然是满口答应,从老夫人这里出来直接去了董玉泺的娇园。他小时候常常出入这里,路线比谁都熟悉,守门的婆子见了还没等行礼,他已经脚步匆匆地跑到了厅堂的大门口,“谁来了?是荛大哥吗?”
眼睛落在白蓉萱身上后,忍不住骇然变色,“萱姑姑,怎么是你?”
白蓉萱起身和他见礼。
小十四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阵,“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要出家做尼姑吗?”
白蓉萱一脸尴尬。
董玉泺站起身道,“胡说什么呢?话拿过来就说,也不过过脑子?”
小十四不解地道,“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这副打扮?该不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小孩子家别乱打听。”董玉泺不想多说,“今天晚上你萱姑姑要住在外院,你务必要照顾好,知道吗?”
小十四点了点头,看白蓉萱的眼神充满了惊奇,仿佛在研究一个怎么也想不通的谜团似的。
白蓉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了身。
董玉泺道,“既然到了董家就跟自己家一样,也别急着走,好好养一养身子,还能等等舅舅的消息。”
白蓉萱却觉得不安,她低声道,“我怎么能借居在家里呢?”
她带着哥哥的骨灰到别人家里来做客,这可是非常不合规矩的。
董玉泺也想到了这一层难处。
白蓉萱道,“玉泺表姐,最近有没有去杭州的船,我出来已有些时日,此刻只想早点儿赶回到家里去,免得祖母和母亲担心。至于舅舅这边,就只能麻烦你帮着多多照应了。”
舅舅见多识广,身边又有唐学荛相互照应,白蓉萱倒不是特别的担心,此刻最惦记的反而是母亲。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董玉泺道,“你放心好了,船的事情自有我替你去安排,董家便有商船,随便找一艘送你回去就是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就最好了。”
董玉泺看出她归心似箭,除了惦记家中的情况之外,只怕也想早日将白修治入土为安。想到这里,董玉泺拿定了主意,将小十四悄悄叫到了一边,“你们这房有没有能去杭州的船?”
第九百二十四章·消息
小十四一脸惊奇,“姑姑,您废这个功夫干什么?四房又不是没有船,你跟四爷爷说一声,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我在家里什么地位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也说不上话啊!”
董玉泺道,“交给你自然有交给你的道理,我还能少了你的好处?”
小十四眼睛一亮,“什么好处?”
董玉泺压低了声音道,“我有消息告诉你。”
小十四道,“消息?对我有益处?”
董玉泺凑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小十四听完顿时兴奋地道,“姑姑说得都是真的?大伯父在外头包了戏子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怀了身孕,看来这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到底是有手段的。只是不知道大伯母现在怎么样了?”
董玉泺叹了口气,板着脸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你居然一点儿都不紧张,反而还幸灾乐祸,这要是被你父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教训。”
小十四道,“他也就是当面教训我罢了,背地里说不定比我还高兴呢。姑姑,我老实跟您说,如今董家分了家,哪一房眼里都只有自己的利益,长房若是因此消减了势力,其余三房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什么好藏着的?”
董玉泺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小十四奇怪地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您不告诉四伯父知道,怎么却对我说了?”
董家四房之中,二房最是和睦团结,董家二老爷为人谦逊,懂得运筹帷幄之道,下面的两个儿子更是有样学样,身上没有一丝大家公子的做派,反而和手下的人打成了一片,二房的人拧成了一股绳,把家业经营得风生水起,用不了多久就要超过长房了。
董玉泺小声道,“你只要将这件事告诉给你父亲知道,他自然明白要怎么处置。”
小十四却叹了口气,“有什么好处置的?长房的大爷爷是不可能让大伯父出宗离族的,否则长房那头不就没了人继承?大伯父虽然人不怎么靠谱,但还没傻到那个地步,离开了董家他要靠什么生活?这件事估计闹到最后,搭上的也不过是戏子的一条命罢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似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一般。
董玉泺不悦地道,“这是什么话,戏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小十四却毫不在意地道,“这人啊,得自己惜命。她若是没起别样的心思,安心伺候大伯父,有吃有喝不是挺好吗?还不是她自己想一跃枝头麻雀变凤凰,这才惹出这许多事情来吗?人心不足蛇吞象,都是自己选的路,她有什么可委屈的?”
董玉泺道,“大哥那个人很重情义,我猜他不会下这么狠得手。”
小十四冷笑道,“那他就完了。曾祖母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董家和戏子只能选一样,他要是头脑一热选了后者,那可有热闹看了。姑姑别忘了,长房还有庆哥呢!他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若是大爷爷一心扶植他,也不是没可能接手家业,到时候大伯父被赶出家门,那可就惨了。”
董玉泺瞪了他一眼,“瞧你这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说到底都是董家的事情,难道长房没脸,你脸上就好过吗?”
小十四道,“虽然姓一个董,但毕竟分了家,我们二房难道还能把手管到长房里去?何况当初曾祖母做主分家,自然也有其道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总是不安全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可就连窝端了。如今大家各奔前程,就算有一房倒了,其他三房仍旧可以接济支持,董家起码还能坚持个百年。”
董玉泺自然明白董老夫人的苦心,想必四房的老爷除了自家老爹之外,也都理解董老夫人这样安排的原因,因此分家的时候才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每个人都得了好处,满意而归。
小十四在一旁道,“姑姑,你是出嫁女,还是少理会家中的事情吧。邱家家大业大,事情多如牛毛,只怕比咱们家还要麻烦,大户人家谁喜欢顾娘家的媳妇,你小心不得公婆喜爱,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董玉泺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小十四笑嘻嘻地道,“我可是一心为姑姑说话打算,您要是这样冤枉我,我会委屈死的。”
董玉泺道,“生了一张好嘴!我问你,我交代给你的事情能不能办?”
“自然是能的!”小十四笑着道,“您放心,我回家就去安排,就是借也给您借一条船出来。”
董玉泺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十四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送萱姑姑回杭州?我也好看着调停。”
董玉泺道,“我本想让她多留些日子,可眼下的情况也不方便,还是让她尽快回去吧。有外祖母和舅母、姨母的照顾,总比在外头漂泊着强。何况杭州那头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呢……你萱姑姑这次出门,家里人根本就不知道!”
小十四听着一乐,“真的?萱姑姑看着娇滴滴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魄力!”
董玉泺瞪了他一眼,“你就别跟着起劲儿了,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你务必要给我办好才行。”
小十四很是高兴,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姑放心就是!”
当天夜里白蓉萱三人就由小十四陪着住在了外院,董玉泺不放心,还特意派了孙询和孙妈妈过来服侍。外院的下人见到这个阵仗,知道白蓉萱三人是正儿巴经的亲戚,可不是来府上打秋风够不着边的,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反倒把商君卓弄得浑身都不自在,“看来我就是老人们常说的穷命了,真是一点儿福也享不得,忽然被这么多人围着,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呢。”
白蓉萱轻声道,“董家家大业大规矩多,等到了唐家就没这么多人了。”
两个人说着,孙询领着大夫进了门。
替白蓉萱把过了脉之后,大夫开了几副汤药,又检查了她脚上的伤口。这些天四处奔走,伤口得不到及时的处理,有些地方已经化脓,大夫让董家的下人跟着去药房取一些药膏回来。
小十四立刻吩咐道,“小杨,你跟大夫去。”
小杨在门外应了一声,跟着大夫出了门。
没一会儿小灶送来了热汤热饭,白蓉萱三人吃过了晚饭,孙妈妈又送来了汤药。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商君卓和吴介被请去了左右两间客房休息,白蓉萱则静静地躺在床上出神。
摸着自己及耳的碎发,白蓉萱只觉得一阵恍惚。
此刻的一切都恍如梦中,让她自己都感到不真实。
第九百二十五章·安排
一直过了三更天,白蓉萱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孙询却没有睡意,和孙妈妈低声道,“妈,这件事你怎么看?”
孙妈妈在灯下道,“我们一个做下人的,什么时候能有看法了?我怎么看重要吗,重要的是主子怎么看!哎,现下我只是担心姑太太的身子,她自打从白家出来身子就一直不见好,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孙询不太在意地道,“你还有闲工夫担心她,大小姐的嫁妆就够你忙的了。”
孙妈妈却不高兴地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人和牲畜最大的区别便是人不会忘本,有感恩之心,当年若不是唐老夫人肯收留,哪有我的今天?不论到什么时候,我都忘不了唐家的大恩大德。你做人做事也要如此,否则不管你走到哪里,站在什么位置上,终究是不成的。”
孙询受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娘俩又说了一阵子话这才睡下。
谁知天要亮时,外头居然下起了丝丝细雨。
孙妈妈本就没怎么安睡,闻声立刻醒了过来。她披着衣服走到窗下,望着外头的雨色出神。
董玉泺起了个大早,她收拾了一番,派靛蓝去外院看看白蓉萱的情况。
靛蓝回来复命说,“白公子已经醒来了,孙妈妈那边正传早饭呢。”
董玉泺嗯了一声,门外响起了眉梓的声音,“玉泺小姐醒了吗?老夫人找您呢。”
董玉泺连忙答应了一声,跟着眉梓撑着伞去了董老夫人的住处。
董老夫人有常年礼佛的习惯,比旁人要起得更早一些,天不亮就要去佛堂里念经拜菩萨,这会儿正坐在矮榻上吩咐贴身老嬷嬷,“把老大和老四叫进来,我有话说。”
贴身老嬷嬷道,“这大雨天的,要不等雨停了再叫?”
董老夫人淡淡地道,“这么点雨算什么?当年比这更大的暴雨,你看我歇着了吗?什么时候家里人连这点儿苦也受不了了?”
贴身老嬷嬷不敢再说,急忙出去传人,刚好与进门的董玉泺迎面撞上了。
老嬷嬷连忙向董玉泺行礼,董玉泺则笑着扶起了她,“您这是要做什么去,要是跑腿的活便让碧青去,怎么能劳烦您呢?”
老嬷嬷客气地道,“老夫人有事情交代,我只去外面传个话,不走太远,玉泺小姐别担心。”
董玉泺还是向碧青使了个眼色。
碧青上前两步,贴心地扶住了老嬷嬷的手臂,“嬷嬷,我送您出去。”
内间传来董老夫人的声音,“是玉泺来了吗?进来!”
董玉泺忙应了一声,快步走进了内室。
董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佛经,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坐吧。”
“是!”董玉泺乖巧地坐了下来。
柳素奉上茶来,又轻巧地退了出去。
董老夫人开门见山地道,“今天一大早,府中的人便出门去了,再有个三五日也就该有你舅舅的消息了。亲家小姐那头是怎么安排的?”
董玉泺道,“蓉萱急着回杭州,我琢磨着以她现在的情形,也没办法在家里常住,已经跟小十四提过了,看看二房有没有闲船能走一趟。”
“嗯。”董老夫人对她的安排十分满意,“董家几房之中,你二伯父这一房最有规矩,下人们有样学样,没一个敢造次的,其他三房就差得远了。尤其是你父亲这一房,乌烟瘴气的,内院发生一丁点儿事,都要传得人尽皆知。你把送人的事情交代给二房去办,可算是选对人了。”她端起茶杯,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沫,低声道,“二房素来会做人,就算没有闲船,变也会给你变出一艘来的,这一点你倒是不用担心。亲家小姐的情况特殊,你也不要多留了,家里头还不知道惦记成什么样了。回头你把她请过来,我也见一见。现如今这年头,还有这样魄力的女孩子不多了,我对她还真有几分好奇。至于其他的事,董家便不好再多插手了。这里面千头万绪的,咱们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还只会添乱。”
董玉泺点了点头,“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董老夫人道,“人都没了,有些事便该放下了,尘归尘土归土,再这么纠结着也没意思。若是亲家小姐开口向你求助,你也该直截了当地拒绝才是。眼下你婚期将至,可别因为这些事分心乱神。”
董玉泺笑着道,“蓉萱最是知礼,她才不会向我求助呢,等您见过就知道了。”
董老夫人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道,“至于你院子里的人,提前都叮嘱好了,不要什么话都说,这关系到一个女孩子的名声,可不是闹着玩的。”
董玉泺道,“您放心,蓉萱来的事没什么人知道,我身边几个得力的也不是多嘴的人,对外就直说是杭州那边位少爷,提也别提蓉萱的身份。”
董老夫人道,“嗯,小十四那头也要说一嘴,这孩子整日风风火火的,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董玉泺笑道,“哪有,他可比从前稳重多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管事的声音,“老夫人,西北那边的货物点齐了,货单要给您过目。”
“拿进来。”董老夫人招呼了一声,又对董玉泺道,“你回去吧,亲家小姐那边多费点儿心,千万不要怠慢了。回头我会跟你二伯父说一声,让他尽早把船安排出来,早点处置妥当了,大家也都能松口气。”
董玉泺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董老夫人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当天晚上董家二老爷便亲自登门,向董老夫人汇报道,“娘,船已经准备好了,体量不大,去一趟杭州是没问题的,您看什么时候用?”
董老夫人道,“我又不出远门,用船做什么?是玉泺要用,回头你去问她吧。”
董家二老爷讪讪一笑,“是。”
董老夫人见状问道,“对了,齐鸣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董齐鸣便是长房的大公子,也是董家的长孙。
董家二老爷点了点头,“听说了,今儿下午大哥来找过我。”
董老夫人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董家二老爷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犯愁呗!齐鸣年纪越大越不成样子,齐鸣媳妇的娘家也听到了风声,周老太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怕是已经快要气炸肺了。偏偏大哥拿齐鸣没什么办法,都这个年纪了,打骂也没用,他认准了的事情,石头牛都拉不回来。”
董老夫人微微笑道,“是吗?那你是怎么说的?”
董家二老爷小心地抬头看了眼母亲的脸色,不安地道,“我跟大哥说……我说……”
“别吞吞吐吐的,只管说。”董老夫人道,“哪怕说错了,我还能怪你不成?”
董家二老爷道,“齐鸣若是还这么犯浑,不如干脆赶出去算了,也别说什么出宗脱籍,先让他吃两天苦,他自然就知道好赖了。反正下头还有庆哥,长房也不算没指望,何况庆哥身上流着董家和周家的血脉,周家那边不但不会说什么,只怕还会尽全力保着庆哥呢。”
董老夫人笑着问道,“那你大哥怎么说?”
董家二老爷道,“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大哥没那么容易下决心。”
董老夫人哼了一声,“是吗?那我帮他把这个决心下定算了!”
第九百二十六章·休养
董家二老爷自然清楚母亲处事雷厉风行的手段,闻声不敢再说,低垂着头等着吩咐。
董老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玉泺难得跟你张次口,船的事你要多上些心,这孩子是个心里有计较的,不会忘了你这个做二伯父的好处。”
董家二老爷笑着道,“都是自家的孩子,什么好处不好处的,何况只是举手之劳,我才不会放在心上呢。”
董老夫人道,“我知道你素来亲厚,待下面这几个孩子一直视如己出。这也是你的福业,将来总会有回报的。在我看来,董家这四房里,长房你大哥哥虽然能干,但在教导子女上却糊涂得很,齐鸣如今都是坐三望四的人了,居然还整天地在外头胡闹惹事,你大哥哥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可见长房的气数也就到这儿了。至于庆哥……”董老夫人冷笑道,“养得好了那是董家人,养得不好,那就是给周家养孩子呢。也是齐鸣太胡闹,周家这几年手伸得越发长了。至于三房,你三弟眼界有限,能守着眼下这摊子就不容易,还想做大的话,只怕会顾此失彼,到时候连江东都折失在里头。他虽然精明,但生意上的事情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可不是一个‘精’字能走到头的。四房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个纯纯不靠谱的,我看齐鸣不像是你大哥哥的孩子,倒和老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几房里将来能有大作为的,也就只有你了,等我百年之后,若是其他三房遇了的难处,你能帮则帮,实在帮不了,也不用强人所难。”
董家二老爷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吓得连忙道,“娘,您多虑了。再难也都是眼下,咱们董家经历的难关还少吗?渐渐地就都好了……”
董老夫人不置可否,似乎不想再提家事,而是道,“玉泺嫁得好,若是能在邱家站稳脚跟,以后对董家也是大有好处的。难得那孩子愿意亲近你这一房,这是好事,你也要好好珍惜才行。”
董家二老爷自然明白,他笑着道,“娘,儿子心里都清楚。”
董老夫人道,“船上随行的人你选些可靠信得住的,我最见不得底下的人胡说八道,妄议主人家的事情,多少大家族都是败在这起子小人头上的。你回去跟媳妇说一声,管理后宅也要多上点儿心才行。”
董家二老爷立刻点头,“是,儿子回去就跟她说。”
“嗯。”董老夫人端起了茶,“没事儿的时候让她多来陪陪我,趁我还活着,能指点就指点一二,这对她管家也是有用处的。”
董家二老爷眼睛一亮,“有娘亲自指点,那是她的造化,我让她明日就过来。”
董老夫人吩咐人送二老爷出了门。
二老爷却没有急着走,而是直接去见了董玉泺,商量着用船去杭州的事情。董玉泺自然要听他的意见,董家二老爷便道,“最早也是后天了,你看看时间来不来得及?”
董玉泺道,“我还得和舅舅家的表弟商量一番,等确定下来了,我让孙询去给您递信儿。”
董家二老爷点了点头,“也行。”
说着便起身离开。
董玉泺一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碧青小声道,“还是二老爷会做人,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得到,难怪外头的人都说他的好,三老爷虽然精明,但名声却始终不如他。”
董玉泺问道,“那大伯父呢?”
碧青笑了笑,没有开口。
董玉泺便没有追问。至于她那个不靠谱的父亲,更是连提也没有提。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董家四老爷居然亲自登门了。
董玉泺十分意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匆匆收拾了一番来见他。
董家四老爷跷着二郎腿,喝着门店前不久新送来的碧螺春,满意地道,“听说杭州来了亲戚,我琢磨着是不是要张罗一局?你舅舅家的这些人,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是对我有怨气还是怎么着?你母亲去世,我也十分难过,又不是我把她害死的,怎么都怪在了我的头上,现在孩子到了,都没说来给我问个安,还得我这个做长辈的亲自过来问候,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规矩!”顿了顿,又道,“这茶叶不错,还有吗?给我包一点儿,我送给朋友尝一尝,省得他总说我不懂茶道。”
董玉泺懒得和他多嘴,“只是路过而已,明儿就走了,还什么局不局的,有酒您留着自己喝吧。”
“哼!”董家四老爷不满地甩袖而去,茶叶也不要了。
碧青和含朱上前道,“小姐,四老爷也是一片好心,您的口气也太冲了。”
董玉泺叹了口气,“算了,别理他。”
休养了两天的白蓉萱气色缓和了不少,她特意由小十四陪着来见董玉泺。两个人在屋子里坐下,董玉泺关心地问道,“脚上的伤怎么样了,听孙妈妈说还是很严重的是不是?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这么老远的路,你一个女孩子哪能走得过来呢?”
白蓉萱笑着道,“没事儿,这不就走过来了吗?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董玉泺见她说话轻声轻气的,娇柔的就像稚嫩的花瓣,偏偏眼神中又透露着几许坚毅,让人不敢小看。
白蓉萱趁机问起了回杭州的事宜,听董玉泺说明天就可以启程,她顿时松了口气,“那就明天走吧,早些回到家里,祖母和母亲也都能安心。”
董玉泺道,“你难得来一趟苏州,原本还想多留你几天,只是情况不大对,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回去务必要安慰外祖母和姨母,让两位不要伤心难过。逝者已逝,生者更要坚强才是。”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的,表姐不用担心。”
董玉泺深深地看了她两眼,“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白蓉萱有些茫然地道,“现在还没有想到,但哥哥的死总归不能这样了结,总要找出背后的凶手才行,不过事关重大,还要回家里和祖母商议了才能决定。”
可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找呢?
董玉泺忧心忡忡地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只是别太为难自己,有些事还是要量力而行。”
白蓉萱道,“表姐放心,我明白的。”
董玉泺不再多说,想起先前董老夫人提起想要见见白蓉萱,便把碧青叫到了跟前儿,“你去祖母那里看看,若是刚好没事儿就回来知会一声,我带蓉萱去见见祖母,若是正忙着就算了。”
碧青笑着答应了,快步而去。
白蓉萱却有些紧张地道,“去见董老夫人吗?”
董玉泺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此刻心里难受,只怕谁都不想见,但祖母毕竟是董家的长辈,你到了家里,于情于理都该去给她磕个头。你不用担心,我陪你一同去,祖母虽然严苛,但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知道你的情况,问几句话就会让你回来了,只当走个过场吧。”
白蓉萱微笑着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表姐不用解释,我自然明白。早前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既到了家里,自然是要去拜见的。只是我现在这个形象,实在怕惹得老夫人不喜欢。”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
董玉泺道,“没事儿,我已经和祖母说过了,她能理解你的处境,还夸你有魄力呢。我祖母可是很少夸人的,可见是真心喜欢你。何况虽然是短发,但也格外的精神,蓉萱若是男子,也一定是个俊美清秀的美男子。”
第九百二十七章·虚弱
一旁的小十四也跟着夸赞道,“何止呀,简直和治叔叔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他口中的治叔叔指的自然就是白修治了。
年前白修治来苏州游玩时曾到董家拜会过董老夫人,小十四也见了一面,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但他对白修治的印象极好。
温润有礼,谈吐适宜,完美的简直像一个假人。三少奶奶自从见了他,对小十四的要求便提高了一大截。
董玉泺瞪了小十四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小十四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歉疚地看向了白蓉萱。
白蓉萱却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吗?真的很像吗?”
小十四尴尬地道,“萱姑姑的线条更柔美些,而且个子没有治叔叔高。”
董玉泺在一旁咳嗽了两声。
小十四急忙闭上了嘴。
白蓉萱道,“没关系,玉泺表姐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地,我也要慢慢学着接受哥哥离开的现实了,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谁提一嘴我就要难受上一阵,再好的身子也坚持不下来。哥哥已逝,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哥哥的死因要查,凶手要找,还有祖母和母亲要照顾……我可不能倒下来。”
董玉泺一脸欣慰,“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我还真怕你就此一蹶不振,外祖母和姨母看到你这副样子,得是多么的痛心啊!”
一蹶不振吗?
前世的她,可不就放弃了自己吗?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可这一世,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要走一条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碧青很快赶了回来,“大小姐,老太太那边没有人,您要是想去就赶紧去,柳素姐姐说赶上中午的时候,怕是又有事情要忙了。”
董玉泺一喜,“是吗?那咱们赶紧走。”拉着白蓉萱的手往门外走。
小十四却道,“姑姑,你带着萱姑姑去见曾祖母,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乖乖留在这里等着您。”
董玉泺斜了他一眼,“是不是怕被祖母训斥,所以不敢去?”
“看破不说破!”小十四嗔怪地道,“您怎么给说出来了?当着萱姑姑的面,您好歹给我留点儿面子。”
“小小年纪,还要面子呢。”董玉泺向含朱和橘心使了个眼色,让两个丫鬟留下来盯着小十四,免得他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含朱会意地点了点头。
往董老夫人院子里走的路上,董玉泺担心地道,“你的脚不碍事吧?要不要我找人来抬着你?”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不用,还没娇贵到那个地步。”
董玉泺仍是一脸紧张,“提起这个就想说你几句,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
白蓉萱道,“的确是遇到了一些难处,好在有惊无险。人总不能一直待在温柔乡里被人保护,我都这么大了,也该独自面对一些事情了。”
董玉泺叹了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只等回杭州吧,看外祖母要怎么收拾你。”
白蓉萱想到家中的唐老夫人和唐氏,心里也是一阵牵挂。
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
此刻的唐氏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她脸色憔悴,形如枯槁,整个人瘦得不像话,已经几天米水未尽了。
再这样下去,人非熬坏了不可。
吴妈担心得不行,守在床边掉眼泪。
唐氏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刺眼的亮光让她极不适应,难受地道,“蓉萱呢?回来了吗?”
吴妈听到动静连忙凑了过来,红肿着眼睛道,“还没呢,估计快了,也就这几天了。夫人一定要好好地,不然萱小姐回来看到您这副样子,她怎么受得了?”
唐氏没说一句话都吃力得不行,整个胸腔都跟着疼痛不止。她虚弱无力地道,“嫂子呢?”
吴妈道,“夫人才走,您稍等,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家里病的病倒得倒,只有黄氏还在硬撑着。
崔妈妈心疼不已,可黄氏却道,“要是我在这个时候倒下了,这个家怎么办?你放心,我就是死撑也会撑到老爷和蓉萱都平安回来的。”
听说唐氏醒来,黄氏顾不得手上的事,连忙跑去了唐氏的住处。
唐氏又陷入了昏睡。
黄氏轻轻叫了几声,她才再次眯起了眼睛,“嫂子……是你吗?”
黄氏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是我是我,你怎么样?难受得紧吗?要不要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去做。”
唐氏摇了摇头,“嫂子,我有一事放心不下。”
“什么事?”黄氏不安地问道。
唐氏道,“蓉萱年纪还小,以后就要你和哥哥多多费心了。我是不成的了,只是一想到这苦命的孩子便不能放心,嫂子……你一定要答应我,帮她找一门好亲事,看着她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她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和哥哥也要帮她出头才行……”
她越说气息越弱,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了。
黄氏心中大感不详。
唐氏居然在交代后事。
黄氏立刻道,“你这是胡说什么呢?你好好养着,一定能好起来的。舅舅和舅母虽亲,但又怎么能及得上母亲?你既然知道蓉萱这孩子命苦,就更该坚强起来好好保护她才行,怎么能将她留给我呢?”
唐氏陷入了一阵恍惚,眼前仿佛出现了丈夫温和的笑脸。唐氏迷迷糊糊地道,“元裴,是你来接我了吗?”
黄氏听到了声音吓了一跳,“不行!这样下去不行!快!把汤药热一热送来,拿漏斗来,就算是灌,也要把药给我灌进去!”
吴妈惊慌不已,“夫人,这能行吗?”
“人都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咽气不成?”黄氏动了怒,吴妈立刻跑去热药。
黄氏在心中默念,“蓉萱啊,你若是能感受到舅母的话,就赶紧回家来吧,你母亲看到了你,说不定还能振作些,要不然……”
黄氏不敢想下去。
白蓉萱放轻了脚步来到了董老夫人的院子。
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如今过了花期,枝头便只剩下叶子了。院落处处精致,别具匠心,屋檐下甚至摆着几棵茶花,还是久负盛名的十八学士。
白蓉萱看着嗤嗤称奇。
这么稀奇的花居然就随便摆在了廊下……
柳素掀了帘子,“哟,是玉泺小姐来了,这位是白少爷吧?”
董玉泺点了点头,会心一笑,“正是。”又替白蓉萱引荐了柳素。
白蓉萱连忙称了声柳素姐姐。
柳素笑着道,“白少爷别听她的,什么姐姐不姐姐的,就是老夫人房里的一个粗使丫头罢了。”
白蓉萱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柳素对她颇有好感,揽了帘子领着两人进了门。
董老夫人正端坐在矮榻上看佛经,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圆框眼镜,做工十分精致。
听到动静,董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循声望来。
白蓉萱对上了一双犀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她立刻低下了头。
只听董老夫人笑着道,“你过来了?”
董玉泺上前道,“您这是看佛经呢?仔细眼睛……”
“没事儿,只看一小会儿。”董老夫人淡淡地道,“这位就是蓉萱吧?”
一语道出了白蓉萱的身份。
白蓉萱忙上前见礼。
董老夫人客气地道,“好孩子,起来吧。你身上还带着孝,百日之内就不要拜别人了,我倒是没什么,会压得你喘不过气起来的。都是一家人,坐下来说话吧。”
第九百二十八章·呕吐
柳素上前,引着白蓉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董老夫人摘下了眼镜,缓缓地关心道,“身子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趁着在家里,只管让大夫来就是了。”
白蓉萱赶忙答,“多谢老夫人关心,一切都好。”
董老夫人笑着道,“就是年轻呀,等你到我这个岁数试试,门都出不去了。”说着又问起了南京那头事情的处置。
白蓉萱简略答了,却是提也没提管泊舟一句。
董老夫人阅尽千帆,什么人没见过?凭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打通难缠的警察局?
其中必有高人相助。
既然小丫头不肯明说,董老夫人自然不会多问,关心了几句便让董玉泺带白蓉萱回去,“听说明儿就要走了?这次来的急走的也急,赶明儿再过来做客多住些日子,好好陪我说说话。”
董玉泺的婚期将至,少了她,白蓉萱怎么可能厚着脸皮来董家做客?
这就是非常明显的客气话了。
白蓉萱微笑着应了声‘是’,由董玉泺陪着回了娇园。
等人走后,柳素轻手轻脚的为董老夫人换了新茶。董老夫人盯着佛经道,“也不能让她白来,明儿亲家小姐走的时候送些东西过去,全当是我的心意了。至于送什么,你看着安排就行了。”一副没怎么走心的模样。
柳素道,“是。这位萱小姐秉性温柔,懂事知礼,看着就像朵花似的,可见唐家在她身上是用了心的。”
董老夫人却不置可否地道,“太小家子气了!若是自小在白家长大,当是另一副模样。”
柳素道,“您的要求也太高了。”
董老夫人笑着挥了挥手,“行了,别吵我读经。”
柳素急忙退了出去。
白蓉萱和董玉泺回娇园的路上,董玉泺问起了商君卓和吴介的身份。
白蓉萱一一解释,只是在提到商君卓的时候,她还是故意隐去了她与哥哥之间的情愫,只说是哥哥在南京时结交的一位知心好友。
知心好友?
董玉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这里面的反常?
既不是同学,白修治怎么会结交一个女子做朋友?
董玉泺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追问。逝者已逝,又何必在抓着这些过往不放?
两个人回到屋子,小十四正百无聊赖地等着。董玉泺笑着道,“还算懂事,倒是没有胡闹。”
小十四道,“看姑姑说的,我又不是那没长大的小孩子,还胡闹个什么劲儿啊!”
正说着,外院有管事来报事。董玉泺道,“叫他去书房里等着。”
既然她有正事要忙,白蓉萱不愿打扰,忙起身道,“我和小十四也回外院去了,我毕竟是男装打扮,总赖在后院被人看到了也不好,有什么事儿你命下人去叫我就是了。”
董玉泺点了点头,叮嘱小十四要照顾好白蓉萱几人。
小十四与白蓉萱并肩回了外院。
刚一进门,吴介便脸色苍白地找了过来。一见到小十四,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小十四见状会心一笑,“萱姑姑,您走了半天一定累了,正好歇一歇,我就不打扰你了,回房再眯一会儿。”
白蓉萱感激他的体恤,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小十四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白蓉萱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吴介道,“您快去看看商小姐吧,她都吐了一上午了。”
白蓉萱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跑去了隔壁商君卓的屋子。
商君卓躺在床上,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哟,你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去杭州?”
白蓉萱却惦记着她的情况,“你怎么样?怎么会突然呕吐不止呢?”
商君卓笑着道,“没事儿,这些天神经绷得太紧了,冷不丁一放松,这身子便有些受不了。”
白蓉萱道,“用不用请大夫来看一眼?”
商君卓摇了摇头,“不用了吧,我们毕竟在别人家里呢,还是少添麻烦的好。”
可白蓉萱却担心她的情况,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去见了小十四。
小十四正在房间里和小杨说话,见到她来,立刻起身相迎,“萱姑姑,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
“能不能请个大夫来给我的朋友把把脉?”白蓉萱道,“她的身子有些不舒服。”
小十四恍然大悟,“这样啊……我让小杨去请。”说着便吩咐小杨出门去请大夫回来。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
小十四嘿嘿一笑,“举手之劳,这有什么可谢的?只是将来我若有什么事要麻烦萱姑姑,您也不能拒绝我才是。”
“怎么会?”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怕就怕我能力有限,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
“话可不是这样说。”小十四道,“谁能知道明天什么样呀,萱姑姑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
小杨没一会儿就请了大夫进门,替商君卓把脉的时候,小十四又非常懂事的带着人回避开了。小杨不解地问道,“小十四爷,您这是做什么?”
小十四道,“跟咱们没关系的事儿,咱们就不去操这个心。萱姑姑明天就走了,咱们再好好地把人照顾一夜就算交差,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要多费心了。”
小杨点了点头。
大夫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商君卓的男装打扮,异常的震惊,缓了半晌才道,“这位……这位小姐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怀孕初期不宜劳顿,想必是近来操劳得有些太过,身子一时受不了,反应便有些大。只要好好调养就行了,也不用吃药。”
白蓉萱放下心来,让吴介将大夫送了出去。
商君卓笑着道,“听到了吧?我就说不用担心的。”
“还是小心些吧。”白蓉萱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就坐船回杭州。”
“啊?”商君卓有些意外,“不等你舅舅了?”
白蓉萱道,“有董家帮忙,舅舅一定不会有事的,咱们先行回去,我实在惦记家里的母亲,她身子一直不好,此刻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商君卓点了点头,“也是……”
等到了晚上,娇园那边派了橘心和靛蓝来传信,请白蓉萱几人过去用晚饭。商君卓正难受得紧,有气无力地对白蓉萱道,“我这副鬼样子就不去了,你跟董小姐解释一下。”
吴介也道,“我留下来照顾商小姐。”
依着白蓉萱的性子,自然也是不想去的。但盛情难却,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由小十四陪着去了娇园。
董玉泺也没有叫外人,三个人消消停停地吃了一顿晚饭。分别之际,董玉泺有些不放心地白蓉萱交代道,“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心里有计较的人,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就是了。或是来找十四,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敢不帮你的忙。”
白蓉萱感激地点了点头。
董玉泺又道,“治哥一走,你肩膀上的责任又重了,要好好照顾姨母,千万别让她胡思乱想。和白家的关系也要妥善处置,外祖母毕竟是外家,有些事还是要看你们娘俩的意思,舅舅也没办法越俎代庖帮着拿主意。”
第九百二十九章·难舍
白蓉萱郑重地保证道,“表姐放心,这些事我会和母亲商量着办的。”
董玉泺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头,“这头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出来……”
白蓉萱微笑着道,“表姐不觉得这样也很好看吗?”
“好看有什么用?”董玉泺白了她一眼,“你还能一辈子男装打扮不成?”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动,仿佛有什么念头飞快地从脑海里闪了过去。只是来不及细想,董玉泺又道,“学萍生产的日子快到了吧?时间可真快呀,这一晃的工夫,连我们都要做姨母了。我给她和孩子准备了些东西,烦劳你帮着带回去。她生产的时候我肯定是去不了,但有些礼数却是不能少的,也算是帮她在婆家争些脸面吧。”
白蓉萱答应道,“我一定帮你送到。”
董玉泺和白蓉萱的关系其实并没有特别亲近,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倒有些难舍难分起来,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的话,眼看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小十四才起身道,“姑姑,您有什么话留着下次说吧,再过会儿后院的大门便要落锁了,总不能让我们翻墙回外院吧?”
董玉泺看了看时辰,这才恋恋不舍地对白蓉萱道,“什么也不要想,回家去和姨母好好过日子,你是聪明人,肯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白蓉萱笑道,“我知道。”
董玉泺亲自将她送到了连接后院与外院的大门处,守门的婆子吓了一跳,都让开了一旁不敢多言。
白蓉萱道,“表姐回去吧,夜里风硬,小心着凉了。舅舅那边还请表姐多多费心,别让舅舅再干等下去了。”
董玉泺道,“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明天一早小十四会送你们去渡头,我却不便送行。回到家好好调养身子,等我出嫁的时候再来!”
可谁都知道,白蓉萱身上有孝在身,是不能参加别人婚礼的,免得不吉利。
白蓉萱道,“就算婚期不能来,将来也要去天津看你。”
董玉泺点了点头,“好啊好啊,到时候一定要来找我。”
两人站在大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作别。
白蓉萱回到外院,商君卓与吴介都吃过了饭,商君卓已经睡着了。白蓉萱把吴介叫了过来,吴介道,“商小姐晚上喝了鸽子汤后便睡下了,并没有吐,看样子是好多了。”
白蓉萱这才放下心来。
吴介小心翼翼地问道,“萱小姐,商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治少爷的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
吴介松了口气,“老天有眼,治少爷总算是后继有人。”
可这又有什么用?
就像自己一样。孩子从出生之日起便没有见过父亲,只能从别人口中的三言两语中了解父亲。
这对孩子难道不是一种残忍吗?
白蓉萱道,“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咱们明天就回杭州了。”
吴介早就得到了消息,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他答应道,“知道了,您也早点睡。”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外头就响起了动静。除了董玉泺外,董老夫人和董家四房都送了礼物过来。白蓉萱心中愧疚不已,这次来她甚至没机会去拜访董家四房的长辈,没想到他们却都准备了东西。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白蓉萱等人也收拾妥当,用过了早饭后由小十四护送,马车一路向苏州渡头驶去。苏州在过去乃是商贸重城,渡头也比杭州更加恢宏大气。董家二房的船已经停在岸边,船上的人都认得小十四,一齐下船来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候。
小十四背着手,叮嘱他们路上小心,务必要将人平安送到杭州云云。
正说着,二房的三爷也就是小十四的父亲匆匆赶了过来。小十四分外惊奇,“哎哟,爹,您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董家三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跟我说说,我哪里老了?”
小十四笑着道,“我都这么大了,您还不老?”
董家三爷不愿意搭理他,上前来和白蓉萱打了个招呼。他虽然和白蓉萱平辈,但却年长一大截,白蓉萱听他一口一个老弟的叫着,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董家三爷也是遵了董家二老爷的吩咐才特意赶过来的,他还不知道内情,只见白蓉萱男装打扮性子忸怩,一点儿都没有大家公子的气派,心里便不怎么喜欢,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去与船长船员交代事情。
一切安排妥当,董家的礼物都被船员们抬上了船,白蓉萱与董家三爷和小十四道别,这才抱着哥哥的骨灰坛登上了船。
拔锚起航,船便离开了苏州渡头,水路通畅,一路向杭州航行而去。
董家三爷见船离开了渡头,拉着儿子便走,“别看了,跟我回家吧。”
小十四却机灵地挣了他的手,“我才不回呢,老宅那边还有事儿等着我呢。”
董家三爷皱着眉头问道,“有你什么事儿?”
“您别管。”小十四笑嘻嘻地道,“我累死累活地陪了两天客,起码要跟曾祖母要点儿赏赐,总不能白出力吧?”
董家三爷一脸无奈地道,“瞧你这点儿出息,二房是亏了你吃还是亏了你穿?别去丢人现眼,赶紧跟我回家。何况累着你什么了?我看你就是不想回家。”
小十四道,“大伯父的事情您听说了没有?”
董家三爷一愣,“你也知道了?”
小十四点了点头,“我可是最早知道的。”
董家三爷想了想,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意图,“你是要去打探消息?仔细些吧,要是被你曾祖母发现,没你的好果子吃。”
“我又不傻!”小十四道,“您尽管放心,我会看着办的。”
儿子生得太聪明了也不是一件好事。
董家三爷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地一个人坐着马车回了二房。
小十四则兴高采烈的带着小杨去了老宅。
马车中小十四跷着二郎腿,悠闲地问道,“南京那头怎么没消息了?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
小杨道,“小十四爷,难道您还希望打仗不成?”
小十四道,“我还没见过打仗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
此刻的南京城外已是一片硝烟。姚广义最终坚持不住,主动挑起了战火。虽然姚培源的心腹再三阻止,终究没有让这位心气极高目中无人的少将军回心转意。战火一起,姚广义便下令川军攻入南京城。但前有曾铭伟率领的广东军奋勇反抗,左有管泊远率领的曾绍权私兵周旋,右有康堂云率领的湘军坐壁观战。
川军腹背受敌,久攻不下不免心浮气躁,渐渐便有些捉襟见肘,应顾不暇。
而远在成都的姚培源也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听师爷说姚广义居然领兵起义,甚至攻打起了南京,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就这么死过去。
姚培源可是老狐狸了,一眼就发现儿子年轻气盛中了曾绍权的毒计。而自己在此刻昏迷,怕也是计策中的一环。
姚培源当机立断,一方面让人快马加鞭跑去阻止姚广义,命他立刻率军返回;一方面则下令将自己身边姨太太、后灶的婆子丫鬟尽数枪决。能在他食物中下毒,必是身边服侍之人。大局当前,他也没有闲情逸致一一调查,索性全都杀了了事。
他本是一代枭雄,杀伐决断丝毫不在话下。
后院女人们哭声震天,姚培源却充耳不闻。而那被曾绍权派来充作眼线内应的姨太太甚至来不及跑,便被一枪结果了性命。
第九百三十章·回家
南京战局紧张,一直在周边乡村借宿苦等消息的唐崧舟和唐学荛父子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好在战祸暂时没有逼近,父子二人却仍旧惴惴不安,唐崧舟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先赶回苏州董家暂避,至于下一步该如何安排,他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航行了两天,白蓉萱坐着船平安回到了杭州。一下渡头,熟悉的景色落入眼帘,她才总算有了种踏实的感觉。倒是商君卓,第一次来到杭州,难免有些陌生,环顾着周围热闹的环境,似乎尚未反应过来。
这就是修治生活过的地方吗?
董家的船长跑过来请示道,“白少爷,您看看船上的东西要怎么办?”
董家二房选他来的确是有道理的,这位船长年纪看着不大,但行事却很有分寸,在船上对白蓉萱等人客客气气的,一路服侍得十分周到。白蓉萱感激地对他笑了笑,“您稍等一下,我们这就去雇辆马车。”
吴介不等她开口吩咐,自己便快步走去找马车了。
船长道,“不急不急,您慢慢找就是了。”
白蓉萱客气地道,“既然到了杭州,一定要到家里坐一坐,也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好好招待您一番。这一路上若是没有您照顾,我们也不可能平安回到家里。”
船长笑着道,“白少爷不用客气,都是分内的事儿,只要您觉得满意,那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荣光了。不瞒您说,来之前二老爷特意交代过,送完您就要回去,家里还有事儿等着我们呢。我们在渡头稍作调整就要返航了,等下次有机会路过杭州,我一定登门拜访。”
白蓉萱想到家里乱糟糟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也就没有多留,郑重地道过了谢,两人拱手道别。
商君卓站在一旁微微的笑。
等船长走远了,白蓉萱才不解地道,“君卓姐,你这是笑什么呢?”
商君卓看着她道,“不错不错,举手投足间已经有几分男人的气势了,还懂得尽地主之谊,只是不知道你酒量如何,能陪几杯?”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我哪会招待别人呀?”
两人正说着话,吴介已经找来了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拉东西,价钱都是谈好了的。
他上前道,“萱……少爷,您和商公子先上马车坐着等吧,这边由我盯着就行了。”
白蓉萱见周围人来人往,吵得她有些头疼,何况阳光明晃晃的当头照下,晃得她都要站不稳了。她没有坚持,与商君卓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商君卓笑着道,“听着没?他还叫我商公子呢。”
两个人坐在马车里相视一笑。
东西很快便搬完了,船长走到马车前道,“白少爷,您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们就走了。”
白蓉萱揽开车帘道,“一路小心,等回到了家里记得送个消息过来,下次若是路过杭州,一定要到家里来坐坐。”
船长点头答应了。
吴介便指挥着车马往杭州城的方向驶去。
等马车走远了,才有船员踱步到船长的身边道,“船长,我怎么瞅着这位白少爷举止行为有些奇怪呢?扭扭捏捏的,又受不得风,又见不得光,比养在深闺的小姐还要娇贵难伺候。”
船长想到了出门之前董家二老爷的交代,他立刻神色一凛,严肃地道,“胡说些什么呢?主人家少爷小姐的事儿也是咱们能妄议的?小心祸从口出,东家让咱们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只要月底不少咱们的工钱就是了,操这个闲心做什么?”
船员尴尬地应了声是。
船长又道,“大家都记得我的话,上头的老爷夫人们最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这次能派咱们来,也是看大伙都是实诚靠谱之人,大家管好自己的嘴,丢了董家这个饭碗,再想找个差不多的可就难了。”
董家给的工钱可比别人家多出一倍不止呢。
大家齐声应是,重新上船拔锚,沿着河道返回苏州。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路上。
为了货物的安全,吴介坐在了后面那辆马车上跟车。
白蓉萱听着车轮碾压土地的声音,再看看怀中的骨灰坛,忍不住怅然地叹了口气。
——哥哥,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总算把你接回来了。
马车很快进了城门,白蓉萱的心底却越发地忐忑起来。
她还真怕自己一进家门,迎来的便是不好的消息。
商君卓看出她的不安,低声安慰道,“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白蓉萱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边点头一边道,“是啊,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马车终于停在了唐家的大门前。
守在门房的阿顺打量了几眼,一看从后面马车上跳下来的人居然是吴介,他立刻便冲了上来,“吴介哥,你回来了?萱小姐呢?萱小姐呢?”
显得异常激动。
白蓉萱从前面的马车上走了下来,“阿顺,我在这儿呢!”
阿顺闻声望过来,一时还没认出来。反应了半天才惊讶地道,“萱小姐,您……您怎么这副打扮?”
白蓉萱却紧张地问道,“我母亲怎么样了?”
阿顺道,“病得很重,已经换了两个大夫了。”
白蓉萱的心咯噔一下。
前世也是如此。
母亲就如同残灯一般,火光越来越小,似乎很快就要熄灭了。
白蓉萱不敢耽搁,抱着骨灰坛便往门内快步跑去。
她刚迈过门槛,又想到了商君卓,忙停住步子望了过去。
商君卓正站在马车旁抬头打量着唐家的大门。
原来这就是修治的家呀……
他还说要带自己来做客呢!
想到这里,商君卓的心情说不出的低落。
白蓉萱叫她,“君卓姐,别愣着了,快进来,我带你去见祖母。”
商君卓回过神来。
这一刻她忽然有点儿想跑。
她不想再见白修治的家人了……反正这一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终究是将白蓉萱平安送回了杭州。
是时候告别了。
商君卓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白蓉萱重新折返了回来,“君卓姐,快跟我到家里来。”
商君卓微微一怔。
这怎么能是她的家呢?
商君卓有些退缩地道,“我……我就不进去了……”
她要以什么身份去见白修治的家人?
他们会不会嫌恶自己?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走了这么远的路,总算到家了,你怎么能不进来呢?”她吃力地用一只手抱着哥哥的骨灰坛,一只手拉着商君卓的手,“快跟我来!”
她的手没什么力气,商君卓只要轻轻一甩便能挣脱。
可她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由白蓉萱拉着进了门。
白蓉萱直奔唐老夫人的住处而去。
唐老夫人年事已高,家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任凭她再怎么坚强可靠终究抵受不住,还是病倒了。李嬷嬷正端着给她煎的药往回走,迎面碰上了白蓉萱。她被眼前这个留着短发的陌生年轻人吓了一跳,仔细一打量才认出来,“萱……萱小姐!”
白蓉萱道,“李嬷嬷,祖母怎么样了?”
李嬷嬷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才敢确信,“阿弥陀佛,老天爷啊……您总算是慈悲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