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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八十六章·吐血

    几人草草吃过了饭,商君卓又忙着为白蓉萱煎药。白蓉萱见她忙得一头汗水,歉疚地道,“商小姐,您不要忙了,这些事让吴介来做就行了。”

    吴介也上前一步,准备替下忙碌的商君卓。商君卓却笑着推辞道,“不用不用,我本身也是闲不住的人。何况这是我的家,哪有让客人动手忙碌的道理,而且什么东西放在哪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你们反倒手忙脚乱的什么也找不到。”

    吴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商君卓道,“别傻站着,到一边坐吧。”

    吴介只好讪讪地坐在了一旁。

    外面的喧嚣逐渐淡去,商君卓从窗口望出去,叹息着道,“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或是跑不了的,又或是不愿意跑的,这会儿反倒安静了起来。”

    白蓉萱此刻已经累到了极致,整个人虚弱得连话也不想说。刚刚在商君卓的劝慰下吃了小半碗饭,这会儿肚子已经火烧一般疼,她扶着床沿,一时直不起腰来。

    商君卓端着一碗热水走了进来,“怎么了,看你的模样好像很不舒服,喝点水暖暖胃。”

    白蓉萱感激地伸手接了过来,趁机和商君卓说起了在路上看到管泊舟的事情。

    商君卓并不清楚管泊舟的身份,听了解释后才一脸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认得曾绍权的外甥?你该不会是准备向他求助,由他出面帮着跟警察局说话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您觉得怎么样?”

    商君卓道,“你也别跟我称呼‘您’了,听着怪让人生分的,随便些就是了。有他出面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不知道你和他的交情有多深,现在这样的世道,只怕没人愿意伸手管闲事,你确定他会帮忙吗?”

    白蓉萱不确定!

    她前世只是与管泊舟有过两面之缘,这一世也不过是在西湖边上擦肩而过,他又怎么会注意到自己呢?

    也是她太过异想天开了,居然妄想让一个陌生人帮自己的忙。

    白蓉萱都不知道自己的勇气是从哪里来的。

    商君卓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成真了。

    商君卓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别太心急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了。”

    白蓉萱落寞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了管泊舟。

    前世在上海白家的门前,天空中落下细碎的雪花,他西装笔挺的出现来接白玲珑出席酒会。白玲珑盛装打扮,娇媚得宛如在冬日里盛放的玫瑰,热情而奔放。但管泊舟却始终面无表情,相当的平静。白玲珑自然不快,但在心上人的面前,她还是故作镇定,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顾盼生辉,让人移不开眼睛。

    管泊舟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她对着干,居然把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还一脸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家丑不可外扬。

    白玲珑当然不愿意在管泊舟的面前提起白蓉萱半个字,她立刻便亲热地挽上了管泊舟的手臂,娇笑着道,“谁知道呢?泊舟你是知道的,我们白家的穷亲戚实在是不少的,指不定又是从哪跑出来要钱花的。哎,都说家大业大好,可谁又知道我们的难处?”

    穷亲戚?

    白蓉萱被气得不行,正准备说些什么,白玲珑已经拉着管泊舟向前走了,“走吧走吧,再耽误下去就要晚了,我可不想被苏家的三姐妹比下去,这里的事自有管事的张罗,你又何必操心。”

    管泊舟一直到路口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白蓉萱与他四目相对。

    虽然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但白蓉萱却一直没有忘记过他。

    虽然她和管泊舟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蓉萱始终觉得管泊舟如果知道她的事情,一定会出手帮他的忙。

    白蓉萱下定决心,如果能再次见到管泊舟,她一定会不假思索地上前求助。

    哥哥的事情实在不能拖得太久。

    也不知道家中的母亲如今怎么样了?

    白蓉萱担心不已。

    自从那日唐老夫人将消息告诉给唐氏之后,她便彻底的病倒了,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仿佛将死之人一般,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再这样下去,人肯定支撑不下去的。

    吴妈急得直哭。

    唐老夫人又是着急又是上火,再也坚持不住,也倒了下来。唐家只剩黄氏坐镇,唐学莉上门来探望,还送了不少的补品。她含着泪安慰黄氏,“家里还都指望您,您可千万不能倒下了。”

    黄氏点了点头,镇定自若地道,“好孩子,你不用担心,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没什么磨难不能挺过去。比这更艰难的时候也不是没遇到过,我还能稳得下来。”

    可等唐学莉走后,她却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呆呆出神。

    崔妈妈心疼地安慰道,“夫人说得出也要做得到才行,家里这么多口人还都指望您,这个时候您要是也倒下去,家里人岂不更没主意了?”

    黄氏道,“你放心,我说什么都会坚持到老爷回来的,到时候他一定可以平安带着蓉萱和荛哥回来。大家还得为以后的日子筹谋打算,我可没时间病倒。治哥这一走,白家那边算是彻底断了联系,蓉萱和阿姝今后如何安排,还得和母亲商量呢。”

    崔妈妈连连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她难过地压低了声音,“姑太太那边也不好,听吴妈说昨天夜里还吐了血。”

    黄氏惊讶地道,“哎呀,你怎么才说?快让严管事去请大夫来。”

    崔妈妈道,“我看您这一上午就没有过安生的时候,就一直没敢和您明说。生怕惹得您身上也不痛快,我这就去跟严管事说。”

    黄氏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怠慢,何况还关乎到阿姝的情况。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妈那边也不好受。她这一生承受了太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先是大姐,又是治哥,若是阿姝又……”

    黄氏简直不敢往下想。

    崔妈妈连忙保证道,“夫人,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第一时间就告诉您。”

    黄氏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老爷走到哪了,按日子推算的话,这会儿应该也到南京了吧?”

    崔妈妈道,“我上午才问了严管事,他说如果老爷走得急,此刻应该已经入城了。”

    黄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见到了治哥没有……蓉萱又到了哪里呢?”

    崔妈妈安慰道,“夫人别担心,萱小姐走得是水路,脚程比老爷还要快呢,只怕早就入城找地方落脚了。等他们一会和,就可以接着治少爷回来了。到时候还要丧葬事宜,您得早做打算才行。”

    黄氏为难地道,“这件事还要和母亲商量,我哪能自己做主?”

第八百八十七章·封路

    崔妈妈从黄氏这里出来,直接去找了严管事。

    严管事听说唐氏有吐血的征兆也觉得不好,连忙吩咐阿顺出门去请大夫。结果阿顺领着大夫回来的时候,大惊失色的对严管事道,“外头的人都在传南京那边要打仗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爷和荛少爷不会有事吧?”

    “什么?”严管事震惊地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怕不是别人胡说吧?”

    “不是不是!”阿顺急得一脑门汗,“外头的人都这么说,已经快要传遍了。听说是川军总督姚培源起义,已经率军进攻南京城了。”

    严管事被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招呼大夫,直接冲向了门外。

    唐氏的情况不怎么好,躺在床上一点儿知觉也没有。大夫脸色为难地道,“我前些日子开的药夫人吃了没有?”

    吴妈摇了摇头,“夫人吃什么吐什么,什么也咽不下去。”

    大夫道,“这怎么能行呢?哪怕是硬灌也要让她吃下去,否则人怎么好得起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可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胡来,照这么折腾下去,用不了十天半月人就完了。寻常人几天不吃饭还会饿呢,何况她一个病人?”

    吴妈被吓得面如土色,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黄氏在一旁坚定地道,“大夫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立刻对崔妈妈吩咐道,“去后灶找个小漏斗过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药给她灌下去才行。”

    大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吐血的症状倒是不碍事,她肺火太旺,这一口血吐出来也能好受些。我开些温润滋补的汤药,也让她服用一些,不然身子怕是受不了的。”

    黄氏感激地道谢,让崔妈妈送了大夫出门。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严管事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夫人,不好了!南京那边要开战,百姓四散而逃,只怕要出大事!”

    “什么?”黄氏腿一软,差点儿直接坐在地上,“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崔妈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一脸震惊地看着严管事。

    严管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是阿顺请大夫时听外头人说起的,我还怕他年纪小,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谣言,赶紧出去核实了一番,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南京城的河道和官道全都封了,只出不进,如今已经乱做了一团。”

    “我的天……”黄氏眼前一黑,抓着崔妈妈的手臂强撑着道,“再出去打听,看看有没有具体的消息!”

    严管事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出门,又被黄氏给叫住了,“可不能让老夫人知道这件事!”

    她这会儿已经病倒了,要是知道唐崧舟和白蓉萱两队人可能会遇上什么麻烦,又惊又怕的惹出什么不痛快,黄氏可是担心极了。

    严管事答应道,“夫人放心,小人知道怎么做。”

    黄氏放他而去。

    崔妈妈揪心地道,“这……这怎么所有的事儿都赶到一块去了?”

    黄氏捂着嘴哭了起来,崔妈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黄氏哭了一阵儿,又抹了泪重新振作起来,“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蓉萱是个机灵孩子,遇到危险自然知道躲避,至于老爷就更不用我担心了,他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咱们别自己吓唬自己,就算真开战了,南京毕竟是政府所在之地,应该比别的地方更加安全才对……”

    她像是在说给崔妈妈听,但口气却如同在安慰自己。

    崔妈妈知道她的心意,也没有多说什么。

    唐家如今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崔妈妈决定回头找个时间去庙里拜一拜。

    而此刻被黄氏记挂在心上的唐崧舟父子则被困在了路上,眼看着南京城近在咫尺,可他们却寸步难行。南京的战事一经传出,四周来往的道路便全被戒严了。唐崧舟父子苦等了几天,仍旧没有任何办法。

    唐崧舟急得嘴角起满了火泡。

    唐学荛安慰道,“爹,您也别着急,已经离南京只剩下一两天的路程,只要官道一通我们就上路,想必不会耽误太久的。”

    可过了两天,不但官道没有解封,反而还有不少南京城的百姓逃了过来。唐学荛打听之下,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和父亲商量道,“若是真开了战,只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打完的,也不知道城里头是什么情况。”

    唐崧舟更加焦急了。他每天都要出去打听消息,片刻都坐不住。唐学荛也跟着着急,一边安慰父亲一边忙着跑腿,没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倒是老老实实待在南京的白蓉萱吃过药后很快便睡着了,而且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商君卓在她的脸上找到了白修治的影子。

    怪不得是亲兄妹,他们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只不过白修治是男子,棱角更加分明一些,而白蓉萱则要柔和多了。

    商君卓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想到了白修治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想到前些日子两人还在见面商谈,可如今却阴阳永隔,她的心便异常难受。

    商君卓端着空药碗走了出来。

    吴介大概也是真累了,靠在墙边上睡着了。商君卓故意放轻了脚步没有打扰,又往炉子里添了两把柴。虽然还没有入秋,但商君卓这些天却一直觉得冷,睡不着的时候她便坐在炉子前,脑袋里空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炉子中的火烧得更加旺盛了。

    商君卓重新走进内间,给白蓉萱掩了掩被角,自己则在床边的一把婆木椅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白蓉萱和吴介到来的原因,原本空空荡荡的房间总算多了一些人气,让她也不觉得那么孤单害怕了。商君卓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时候,白蓉萱才醒了过来。这一夜安睡让她的精神好转了许多,脸上的气色也比之前好看了不少。她见商君卓一直坐在床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商小姐,你不会在这里坐了一夜吧?”

    商君卓很自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她起身问道,“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白蓉萱道,“好多了,多谢你关心。”

    商君卓笑道,“可见药还是有用的,既然这样更要坚持吃,我一会儿再给你熬一碗,你饭后就把它喝了。”

    白蓉萱道,“劳烦你了。”

    “别说客气话。”商君卓起身走到外间,吴介早就醒来了,不但把炉子收拾干净,又烧了一锅的热水。

    大家洗漱了一番,商君卓让吴介出去打探情况,自己则在家里忙着做饭。吴介很快便赶了回来,“周围的人家都走空了,只剩了一些老人实在是行动不便,我甚至还看到有人趁火打劫,正挨家院子搜刮东西呢。”

    商君卓道,“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带走了,谁还能留在家里不成?”

    吴介道,“他们什么都拿,连桌子和衣柜都搬走了。”

    商君卓嫌弃地撇了撇嘴,“可见是穷疯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本事

    不过既然有了这样的先河,只怕后头会有人跟风效仿,趁火打劫。商君卓多少有些担心,不但门户紧闭,还特意准备了棒子之类的防身武器放在屋里,房檐下也点了一只灯笼,目的就是为了告诫那些准备进门偷东西的窃贼——这家有人,下手之前先掂量掂量。

    头两天倒是风平浪静的,既没发现贼人战事也没什么消息。

    商君卓悄悄放下心来。

    白蓉萱吃了两天药,气色也好转了不少,虽然身上仍旧没什么力气,但总算没那么虚弱了。商君卓道,“要是有能补身子的老母鸡就好了……”

    就算正常时候买一只老母鸡都很难,谁家不留着这样的宝贝下蛋?更别说这个时候了。

    家里实在没什么菜,商君卓十分为难。

    白蓉萱见状安慰她,“千万别为我费心,我只要养养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但商君卓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眼看着外面一副太平景象,便有些大胆的商家偷偷打开了门。商君卓听说之后,立刻便出了门,留着吴介在家里盯着。

    白蓉萱担心地提醒道,“路上一定要小心!要不还是让吴介陪你一起去吧,也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况,可别出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商君卓不太在意地道,“留你一个人在家里我更不放心,万一家里来了坏人,你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还不任人揉捏?这个时候的人都疯了眼,上头没了人管束,一个个骨子里的坏水都冒出来了,说不定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没多一会儿的工夫,商君卓买了一条鱼和一些蔬菜回来,甚至还带了几个烂苹果。

    她得意地道,“这苹果是菜农送的,搁在手里也卖不出去!我看只烂了一点儿,用刀削去还是能吃的!”说着,她看了白蓉萱一眼,“看你娇滴滴的,一定没吃过这样的苹果吧?”

    白蓉萱前世比这更艰难的时候也遇到过。

    在北平的时候吃上顿没下顿,有时候她和吴妈一连几天都是稀粥,时常饿得肚子咕咕叫。

    白蓉萱微笑着道,“我没那么娇气,眼下这个时候能找到苹果已经很不容易了,难道还能挑三拣四瞎嫌弃不成?”

    商君卓听得眼前一亮,看白蓉萱也就更加顺眼了,“没想到你养在深闺,居然还有这样的见识!难怪你哥哥每次提到你都是一脸的骄傲……”

    说到这里,商君卓止住不语。

    白蓉萱却是心中一痛。

    哥哥觉得自己是值得他骄傲的人吗?

    可她又做过什么让他骄傲的事呢?

    白蓉萱眼泛泪花,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哭出来。

    商君卓有些后悔,她连忙道,“我跟你们说,做鱼是我最拿手的,一会儿你们尝了就知道,保证一吃就忘不了。这条鱼足足有四斤,我换了方法给你们做。鱼头做汤,再来一个熘鱼片,剩下的鱼尾用来红烧,你们一会儿可要给个面子多吃些。过去每次只要我做这个菜,我爹个修治两个人呀,吃得都不想下饭桌了……”

    商君卓真想打自己的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好像还提上瘾了。

    怎么字里行间就离不开白修治了?

    白蓉萱的身子可才刚刚好了一点点。

    商君卓一脸尴尬。

    白蓉萱却能理解。这不是恰恰证明哥哥在她的生命里举足轻重,甚至影响了她的一言一行吗?

    白蓉萱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真的吗?可见这人都是会变的,以前哥哥在家的时候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鱼了,他嫌鱼刺太多,吃起来也麻烦。为此我还特意向祖母去打听,祖母跟我说哥哥小时候有次吃鱼被鱼刺给扎了,卡在嗓子眼上怎么也下不来,又是喝醋又是吃馒头,可那根鱼刺就是动也不动,可把我祖母和母亲给急坏了。最后也不知道我哥哥怎么弄的,居然把鱼刺咽了下去,自那之后他就很少吃鱼了。”

    “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商君卓道,“没想到他的胆子这样小。”她见白蓉萱语气平静,心中稍稍宽下心来。有些事终究需要慢慢放下来的,谁也不能背负这么重的包袱走完接下来的人生,何况白蓉萱的年纪还这么小,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能试着放下,商君卓既欣慰又高兴。白修治就像一个长在心底的朱砂痣,想忘是忘不了的,但为了继续走下去,似乎也只能将他永远的搁置在记忆的角落里。

    商君卓试探着和她说话,“我发现你们家很有意思,你和修治都称外祖母为祖母。”

    “是呀。”白蓉萱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和哥哥随母亲回唐家的时候,舅舅家已经有一位姐姐了,等我出生后,上头又多了一个哥哥,没两年学茹也出生了。舅舅家的孩子自然是要称呼祖母的,虽然母亲也教我和哥哥称外祖母,可我们学着学着就被舅舅家的孩子给拐偏了,母亲纠正过两回,发现也没什么效果,后来还是祖母发话,索性就这样叫了。这一叫就是十几年,后来也就慢慢习惯成自然了。”

    商君卓听了一笑,“那你祖母一定待你们很好。”

    “那是。”白蓉萱道,“祖母为人公正无私,待我们几个孩子都非常的和善,我们也很亲近她。”

    商君卓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可要赶紧把身子养好,你这样偷偷溜出家门,她老人家还指不定怎样担心呢,上了年纪的人最受不了这个,你就算为了她,也一定不能有事才行。”

    白蓉萱微微一怔,但还是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商君卓嘴上说话,手上却一点儿没耽误,没一会儿的工夫便把鱼收拾得干干净净,那熟练的手法让白蓉萱大为惊叹,“商小姐,你连杀鱼这种事情也会做?”

    “这有什么稀奇的?”商君卓淡定地道,“我母亲早逝,父亲又要照顾小学,我自小便一个人生活,要是连这个也不会,那不是早就饿死了?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呢,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以前我们家隔壁住了一位老婆婆,性情虽然有些古怪,但对我却着实不错。她时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多个本事多条路’,所以经常教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左邻右舍的人都不喜欢她,还来提醒我远着些,免得被这个疯婆子教成一个小疯婆子。不过我倒是觉得她没什么恶意,空闲的时候就跟着她学纺棉花,编花篮,蓖麻……当时完全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可等她去世之后,我也渐渐大了,一个人在世上讨生活的时候才知道她的话还是有道理的,最起码靠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手艺活,我一直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今天,要不然啊……”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羡慕。

    她脑袋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让她与商君卓易地而处,前世去北京的人也是她,商君卓一定会和自己走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吧?

第八百八十九章·踩点

    果然应了那句话——多个本事多条路。

    前世她故步自封,最后被活活困死了。

    白蓉萱看着商君卓驾轻就熟忙碌着的身影,心里翻江倒海地回忆起来。

    吴介却悄悄找到了商君卓,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商小姐,咱们好像被人给盯上了!”

    商君卓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吴介解释道,“自从你回来之后,我就一直觉得有人盯着咱们观察,于是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到院子里收柴火,结果发现街角有三四个青年男人正对着咱们家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八成是有什么坏主意。”

    商君卓道,“难道是我刚刚出门买东西时被盯上的?”

    自从白修治去世之后,她的心就仿佛被割开了一角,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要不是白蓉萱还需要人照顾,这会儿倒下的只怕就是她了。商君卓虽然还能强撑着,但远不似从前那般谨慎警觉。

    居然连被人跟踪都没有发觉。

    不过经吴介一提醒,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估计是看到我还有心思买鱼,以为家里十分富裕,准备晚上动手。若是没被发现就是偷东西,如果发现了就改明抢。这些王八羔子居然还想在马王爷头上动土,你别做声,只管让他们来就是了。我正好手痒痒,想找个地方出出气呢。”

    吴介震惊不已地看着她,“商小姐,三拳难敌四手,咱们只有三个人,要是他们来的人多,咱们未必是对手……”

    商君卓波澜不惊地道,“你只要照顾好蓉萱的安危别让她受伤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管。”

    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吴介十分怀疑,却又不好明说,只能闭嘴不言。

    商君卓果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身便忙着做起饭来。

    她并没有胡吹,这条鱼一分为三,做出来的味道却截然不同。熘鱼片滑嫩爽口,红烧鱼尾香气四溢,尤其是那道鱼头汤更是一绝,汤汁都被熬成了奶白色,清鲜无比,白蓉萱赞不绝口。

    商君卓笑道,“你喜欢吃就多吃一些,我可是特意为你做的。要我说川军打来的正是时候,起码能让你安心休养几天,要不然此刻再折腾回杭州,我怕你根本受不了舟车劳顿。你以后也要把我的话记在心上,可不能拖着病体赶路,这会儿年轻还不觉得有什么,等上了年纪,你就后悔了。何况身子是你自己的,若是连你都不爱惜,别人又怎么会爱惜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商小姐,我记住你的话了。”

    商君卓道,“哎呀,鱼都吃过了,怎么还是这样的客气?可别再一口一个商小姐的叫着了,听着只会让人觉得生分。我年纪在你之上,你要么就叫一声商姐姐,要么就叫一声君卓姐,总之别再称呼我为商小姐了,我总觉得你下一刻就会张口求我办事,饭碗都要拿不住了。”

    吴介听她说得有趣,在一旁嘿嘿地笑了起来。

    白蓉萱也被她豪爽的性格吸引了,想也没想地道,“好,那我以后就叫你君卓姐。”

    “这就对了。”商君卓感叹道,“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生活得久了,特别羡慕那些孩子多的人家,逢年过节兄弟姐妹们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羡煞旁人。哪像我呀,孤家寡人一个,做什么都是一个人,真是没意思透了,我不知道多想有你这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小妹妹呢。”

    白蓉萱微笑道,“君卓姐要是不嫌弃,以后只管拿我当妹妹看就是了。”

    商君卓道,“这还用你说,我早就拿你当妹妹看待,否则还能把你带回到家里来汤汤水水地伺候着?你是修治的妹妹,就跟我的亲妹妹一样。”

    白蓉萱嘴角含笑,“原来是借了哥哥的光。”

    三个人吃过饭后已经是下午了,还剩了一些菜,商君卓都收了起来,“晚上饿的时候再热一下。”

    饭后白蓉萱又服了药,强撑着精神和商君卓了一会儿话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吴介向商君卓道,“萱小姐每次吃了药都睡得很香,会不会是药里家了安眠的东西?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吧?我听说那东西吃多了,人会变得痴痴傻傻的,脑子都不灵光了。”

    商君卓道,“你这是从哪道听途说来的?你放心吧,甄大夫在南京城很有名声,一般人还请不动他呢!听说早前有一位位高权重的人请他到家里看病,甄大夫当时手里正好有病人便给推脱了,谁知那人大怒不已,不但砸了病人的家,还用枪口堵在甄大夫的太阳穴上,逼他赶紧给自己看病。病人本就严重,经不住这样的吓唬,当场吐血而亡。甄大夫见状,驴脾气也上来了,说什么都不去看病,对方自然不敢真开枪,见他面无表情丝毫不惧,也只能灰溜溜地跑了回去。结果没用上两天,那位高权重的人便病死了,甄大夫的臭脾气也被传得街知巷闻。欣赏他的人说他宁折不弯,瞧不上他的人便说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既然他这样开了药方,就肯定有他的用意,何况我也觉得蓉萱这个时候多睡一些是有好处的,前些日子精神崩得太紧,人的气色也不好看。要知道过刚易折,有时候太要强了也不是好事。”

    吴介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商君卓说完话,似乎胃有些不舒服,干呕个不停,想吐又吐不出来,样子十分难受。

    吴介关心地道,“商小姐,您没事儿吧?”

    商君卓冲他摆了摆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平复了半晌,她才总算停了下来,连喘了几口粗气,靠在椅子上发呆。

    吴介没有打扰,更是走到了院子里继续装作收拾柴火。先前街角已经空空荡荡的了,他还有些不放心,走出门去四下张望巡视了一圈,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可等他转身准备走回院子的时候,却发现商家的大门旁堆了一摞小石子。

    他不明所以的请来了商君卓。

    商君卓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了数,“没事儿,这是小贼踩点留下了的记号,方便晚上动手。你别管,等晚上我自然会收拾他们的。”

    吴介还是有些担心,“商小姐,这样能行吗?要不我们也出去避一避?”

    商君卓却淡定自若地道,“有什么不行的?何况这里是我的家,我能避到哪去?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更多,我难道每次遇到事都要做缩头乌龟,跑到外面去避祸?”

    吴介听得面红耳赤。

    商君卓可是个女子,亏他还是个大男人呢!

    他立刻道,“我跟商小姐共进退!”

    等到了晚上,商君卓特意没有点灯笼,吩咐吴介拿着棒子守在白蓉萱的窗前,自己则搬了张椅子坐在了外间。

第八百九十章·蠢贼

    等到了夜里,因为心中担心,三个人一点儿都不觉得困,瞪大了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前半夜风平浪静,可到了后半夜,外头果然出现了故意放轻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人在压低了声音交谈,“确定这房子里有个标致娘儿们?”

    “确定确定!我们看准了才跟你说的。”

    “那好!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商君卓侧耳倾听,约莫着对方大概有五个人。她握紧了棒子站在门口,只等着对方入内。

    很快就有一把匕首从门缝中插了进来,轻轻向上一划,门闩便应声而开。门外的人无所顾忌,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老大,有好事你可别一个人独占,等你玩腻了,也让我们哥几个跟着吃吃甜头。”

    领头的人得意地道,“放心,还能少了你们的?有好处大家占,我也不是那吃独食的人。”

    商君卓听得火冒三丈,只等着对方进来,好给他们一个教训。

    没想到这群人在外面磨叨了半天,一点儿也不像在做贼,反倒像是来家中做客的。猖狂到如此地步,已经有些无法无天了。

    商君卓耐着性子听他们互相吹捧了一阵,只听吱呀一声,有人轻轻推开了门。紧接着便有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一条腿居然还是残废的。他一边走一边对身后的人道,“你们都跟上点儿,黑灯瞎火的,我直接摸上了床,你们也都别闲着,翻翻这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身后有人笑道,“嘻嘻,老大你也真是会算计,美人在怀还不忘惦记着东西。”

    那老大呸了一声,“什么美人不美人的,老子只管舒服,她就是个母老虎,这会儿也得嚼碎了咽到肚子里去。”

    他得意忘形,根本没想到商君卓就在门旁等候,等一扭头对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后顿时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反应,商君卓的棒子已经当头砸下,只听扑通一声,他毫无防范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当场昏在了地上。商君卓自小便做劳苦活,力气可不是一般的大,这一棒子下来,足够他受得了。

    那人身后的几个小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商君卓提着棒子冲了出来,左一棒右一棒,统统被打翻在地。

    吴介闻声也赶紧冲出来帮忙。

    这群人过去太平的时候就都不是省油的灯,眼看着南京城里的百姓跑了大半,他们便重操旧业,虽然不见得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但总归是有些老物件搬不走的。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他们看什么拿什么,警察局那边又跑得干干净净,他们无所顾忌,就差明抢了。

    这群人偷东西也不为别的,就为了换点儿小钱跑到大烟馆躺上半天,虽然人至中年,但身子骨却早就被大烟膏腐蚀的不剩什么了,又见商君卓如此悍勇,一棒子一个毫不含糊,他们气势上就先矮了半截,哪还想得到还手,只顾着逃命还来不及,甚至有人被打倒在地,眼看着商君卓在月色下龇牙咧嘴的,还以为遇到什么可怕的怪物,吓得尿了裤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活捉了三个,另外两个翻墙逃跑了。

    商君卓直接将三个人用绳子捆了,头上插了草,第二天早上推到了十字街角,让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好好给人欣赏欣赏。周围的人听说之后都来看热闹,对着三人指指点点,又是吐口水又是骂他们没良心的,一直到中午人少了些,那两个逃掉的手下才回来解了他们的绳子。

    瘸腿老大反手就是一个大耳瓜子,“你们两个王八蛋,居然还有脸回来?”

    被打的人也是一脸委屈,“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那娘儿们就像疯了一样,我们要是再晚一会儿,就跟你们一样被捆在这里游街了。”

    瘸腿老大咬着牙道,“他妈的,事情决不能就这样算了,栽倒在一个娘们手里,以后咱们还有脸在这个地界上混吗?昨儿夜里也是太大意了,没想到这娘们居然还敢还手,等今天夜里大家都带上家伙,好好让她长长见识,我非把她那对眼珠子抠出来当鱼泡踩不可!”

    挨打的人急忙提醒道,“老大,我可打听过了,那娘儿们不是一般的人物,在这条街上都是有名的,力气出奇的大,甚至能和男人一样在渡头上讨生活,咱们还是别和她硬碰硬了,谁知道她发起狠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啊?”

    那瘸腿老大本身也是个欺软怕硬的,闻声立刻改口道,“也对也对,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咱们一群大男人和一个娘们玩什么过家家?走走走,咱们赶紧去大烟馆养养精神,晚上还得出来继续干呢。”

    一群人相互簇拥着,虽然鼻青脸肿的,但没先忙着治伤,却一股脑地挤到了大烟馆吞云吐雾去了。

    商君卓这边倒是不敢轻易放松警惕,接下来的两天夜里甚至都不合眼。白蓉萱担心地道,“君卓姐,让吴介盯着就是了,你也眯一会儿养养精神,这样下去人怎么受得了呢?”

    商君卓也有些累了,她点点头,没有推辞。

    结果第二天有人跑到商家的大门前来送消息,“君卓,你听说了没有?”

    商君卓不解地问道,“听说什么?”

    来送消息的是个老婆婆,是这片出了名的长舌头,谁家的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平日里最喜欢把人聚在一堆七嘴八舌地讨论别人家的事情。

    商君卓对她自然也没什么好感。

    长舌头却一脸兴奋地道,“哎哟,你还不知道呢?这日子被你过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怕是都要升仙了。我跟你说,前些天来你家偷东西的那伙人都遭了殃,死得死逃的逃,已经不剩谁了。”

    “什么?”商君卓十分意外,“出了什么事儿?”

    长舌头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伙人也是遇到狠茬子了,听说是在城西头那边的一个大户人家里,家里人虽然外出逃难去了,但家里却养了七八只大狼狗,早先是看家护院用的,如今家里没人喂养,正饿得两眼发红,这伙人趁夜翻墙摸了进去,结果被狗又撕又咬,那情形别提有多吓人了。最后只跑出来了两个,大腿的肉都被撕扯烂了,剩下的三个连口活气都没有,还是远处的邻居听到了动静去报的警察局,只是那几条恶犬实在吓人,警察局也不敢出面,只好等着家主回来再说了。”

    商君卓听得头皮发麻,一想到那血腥的场面胸口便堵得难受,直接干呕了起来。

    长舌头见状连忙退开了两步,“你说说这伙人,就是不长记性,要是早点儿收手,也不至于弄得这般下场。我就是跟你说一声的,省得担惊受怕遭报复,如今却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夜里也能安心睡觉了。行了行了,我还有别的事儿呢,不跟你说了。”

    别的事儿?

    只怕是接着传消息吧?最近人走得差不多了,长舌头那些最忠诚的听众都没了踪影,让她无处发挥,这些日子怕是都要憋坏了。

    商君卓向她客气地道了谢,一直送到大门口。

    长舌头果然奔着下一家快步而去。

    商君卓失笑,轻轻关上了门。

第八百九十一章·无奈

    没了后顾之忧,商君卓也便顺势放下心来。

    如此过了两天,南京城外响起了炮火。

    轰隆隆的一阵巨响,宛若打雷。吴介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是……是要开战了吗?”

    “不知道。”商君卓侧耳倾听,“听声音应该离城门口还远着呢。”

    吴介道,“这是什么,大炮吗?它的威力很大是不是,要不然怎么会隔得这么远仍旧能听到如此清晰的动静?”

    商君卓道,“那是肯定的,要不然姚培源也不会千里迢迢地把它运送来了。”

    吴介显得忧心忡忡,商君卓安慰道,“别担心,一时半会打不到城里来的。”可等到了第二天,城内的气氛却陡然一变,甚至有人开始打砸临街商铺。商会得知消息后立刻上报给了警察局,可惜那边人去楼空,早就没人管事了。

    商会的主事者便出面找到了曾绍权。

    曾绍权虽然高枕无忧,但最怕的就是闹民变。因此他提前便开始布置,故意散播川军的血腥残忍,吓得民众出逃,否则这会儿留在城内的百姓越多,只怕闹出的情况越严重。曾绍权见状立刻命政府的护卫队出街巡逻,又紧急召回还在外面跑路的警察局长。曾绍权对此态度异常强硬,“你若是回不来,就永远也不用回来了。”

    警察局长吓得屁滚尿流,当天就带着一大家子人赶回了南京。警察局有人坐镇,场面顿时便被控制住了。少不得有人又要适时鼓吹曾绍权英明决策,能力卓绝,扶大厦之将倾,而且重视百姓生命云云……

    气得警察局长在办公室狠狠砸碎了一个茶杯,“狗日的曾绍权,事情都是我做的,好名声却全让他背上了。姚培源的军队怎么还不打进来,最好一个枪子就送他归了西,大家的日子只怕都能好过些。”

    下属恨不得冲上来捂他的嘴,“局长,话可不能这样说,小心隔墙有耳啊!这要是传到曾代总理那里,回头还不得有你好果子吃!”

    警察局长气呼呼地道,“怎么?在老子自己的地盘上难道还不能说话了?回头?曾绍权能不能有回头还是两回事啊,姚培源治军严谨,一个顶十个,曾绍权手底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全都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下属道,“话是这样说,但只要曾代总理一天不倒,咱们终归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何况……”他有些担心地道,“不管您心里怎么想,面上终究是曾代总理一手提拔起来的,姚培源要是真能破城,还不得跟您算旧账啊?”

    警察局长打了个寒战,气势全无地道,“不能吧?冤有头债有主,克扣军饷的是他曾绍权,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下属提醒他道,“您可别忘了,去年冬天那件案子,姚培源亲自给您致电,当时您是怎么回复他来着?”

    警察局长脸色一白,顿感不妙,“那还是算了吧!与其在姚培源手底下受气,还不如曾绍权当政呢,起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咱们还能有个活路。”说到这里,他又气恼不已,“他妈的,什么时候老子也要受这夹板气了,当年的威风都哪里去了?”

    此一时彼一时啊……

    下属不敢再说,重新帮他沏上了热茶。

    警察局长看他的眼神都顺眼了不少,“怎么样?最近城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下属道,“没有!就是先前中毒死的那个大学生,尸体还在停尸房里搁着呢,您看……”

    “呸呸呸!”警察局长不悦地道,“这个时候提什么尸体,真他妈的晦气死了!先扔那吧,等回头再说。我现在手头这么多的事儿,哪还有闲心去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下属笑眯眯地道,“可不是嘛,您看看,没有您在南京城震着,到底是不太平的,想必经此一事,曾代总理的心里也要衡量衡量,没有你保驾护航,他这日子只怕过得也不顺心。”

    警察局长得意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这些年为他可没少效力。”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研究着晚上去哪里喝酒。

    商君卓听说了消息后,便要去警察局探听情况。白蓉萱自然要跟着,三人再次来到警察局的大门前,守门的仍旧是那位警官,见了他们眼皮都没撩一下,“又是你们几个?这才消停了几天,怎么又来找麻烦了?”

    商君卓客气地道,“哪里是来找麻烦的呢?实在是拖来拖去拖得太久了?谁家还不讲究个入土为安?人都去世这么久了,总不能一直在停尸房里放着吧?您也要想想我的难处才是……”

    守门的警官叹了口气,被这句话触动了,他压低了声音道,“我照实跟你们说,虽说局长大人回来了,但眼前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呢,一时半会怕是顾不上这件事,我看你们还是别在他气头上找事,等个十天半月的一切稳定下来了再说吧!听说刚刚商会的会长在他这儿碰了个钉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被赶了出来。我们这位局长脾气可不好,商会的会长在他这儿都讨不着便宜,更不用说你们几个了。听我的话,赶紧回家待着去,过几日再来。”

    商君卓无奈至极,却又没有其他办法。

    白蓉萱也知道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否则只怕接回哥哥尸骨的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和麻烦。她冲商君卓点了点头,“那我们就改天再来。”

    守门的警官见他们听话,笑着道,“听人劝吃饱饭,难得你们这样听话,谁不愿意给你们个方便呢?快走吧,别都堵在大门口,要是被我的上司看到了,连我也要挨一顿骂!”

    商君卓扶着白蓉萱往回走。

    吴介道,“他们这些人怎么都这样啊?正经事不做,反倒把我们像是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

    商君卓苦笑道,“没办法,谁让世道就是如此呢?咱们一无背景二无靠山,自然也只有被人欺辱的份儿了。”

    白蓉萱想到了自己的前世。

    她心中虽然着急,但却早已洞悉了世事。

    想在这样的乱世中活下去,实在是不容易的。若是没有强有力的家族支撑,大概也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等着被人瓜分罢了。

    三个人神色失落,渐渐放缓了速度。

    穿过街巷的时候,白蓉萱注意到前方的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她顿时打起了精神,心中猜想着会不会是管泊舟的车子。

    她立刻停了下来。

    老天似乎在验证她的猜测一般,街旁的铺子里很快便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剑眉星目,挺拔笔直,不是管泊舟是谁?

    这次白蓉萱再无犹豫,立刻放开商君卓的手,在她和吴介诧异地注视中想也没想地冲了上去。

    “管先生!”她开口叫住那转身要走的年轻人。

第八百九十二章·陌生

    听到呼唤声的管泊舟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

    他一脸意外地转过身,没想到在南京城里还有人认识自己。

    只不过迎面走来的年轻人却是一张陌生面孔,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管泊舟礼貌地站在了原地。

    白蓉萱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他的面前,又叫了声,“管先生!”

    管泊舟诧异地问道,“您认得我?”他显得十分迷茫,仔细搜寻记忆却仍旧找不到眼前这个单薄的少年人的身影。

    这是非常尴尬失礼的行为!

    管泊舟有些歉疚地道,“实在抱歉,我们认识吗?”

    认识吗……

    应该算不上吧?

    毕竟前世也不过是匆匆一瞥罢了。白蓉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曾在杭州和您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您还记得吗?”

    杭州?

    管泊舟的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

    杭州之行实在不算愉快,尤其是与江家人的相处更是让他浑身不自在,哪怕现在想起仍旧心情不佳。难道眼前的年轻人是江家的人?

    管泊舟立刻客气而疏远地点了点头,“哦?是吗?我不太记得了,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白蓉萱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管泊舟只怕不想管这件闲事。

    她暗暗着急,正准备说话,车里等候的司机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况,赶忙下车跑了过来,“管少爷,出什么事儿了?”他见白蓉萱穿得普普通通,还以为是市井小民在刁难管泊舟。

    曾绍权对这位外甥十分看重,这次他来南京做客,不仅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待客,还命人安排得极尽周到,这位司机也是个机敏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这些天为了管泊舟忙前忙后,就想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以后也能在曾绍权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他是没什么出息了,但他还有儿子和女儿,要是能为他们博一个前程,他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

    此刻他就像只老母鸡一般护在了管泊舟的身前。

    管泊舟淡淡地道,“没什么,碰到个认识的人。”

    他的表情疏远而冷淡,一看这所谓‘认识的人’就是个不太熟悉交情不深的人。

    司机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扬着下巴一脸不屑地盯着白蓉萱,“这位小公子有什么事儿?我们管少爷还有事情要忙呢,若是单纯过来问个好,你的心意我们已经收到了,你这就走吧。”

    居然摆出了一副撵人的架势。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前世在白家大门前所经历的一切。

    和眼前这位司机相比,白家门房里的下人自然技高一筹,说出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前世白蓉萱都承受住了,眼前这点儿小小的轻视又怎么能为难住她。

    她摇了摇头,飞快地说道,“我不是来问好的,我是有事情要求管先生。”

    司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还真有这样不识相的人,明明都给了台阶,可人家偏偏就不想走。司机语气不善地道,“这是说的哪门子话?我们管少爷能帮你什么忙?你若是缺钱,只管去救济院看看,说不定那边还有饭吃,我们实在是没能力的。”

    敢情是把白蓉萱当成了想要好处的人。

    白蓉萱还没来及说话,从管泊舟身后的店铺内又跑出来两个人,一个掌柜打扮的人领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计,追出来一看,见管泊舟还没有走,他立刻凑上来点头哈腰地道起歉来,“管少爷,我们店里的伙计有眼不识泰山,居然不认得您老人家,我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着还把一旁直哆嗦的小伙计提着衣领拎了过来。

    小伙计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右脸又红又肿,显然是刚挨了巴掌。他浑身颤抖,连头也不敢抬,扑通跪在了管泊舟的面前,“我……我不是故意的……”

    刚刚管泊舟进店来看东西,看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买,小伙计心中有气,便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管泊舟见他年纪小,也没有和他一般见识。可掌柜的却是认得管泊舟的,他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打了小伙计后便追了出来,哪怕追到政府大门口他也是要解释清楚的,要不然以后还能在南京城做生意吗?

    天可怜见,管泊舟居然还没有走。

    掌柜的连连道歉,小伙计忙着磕头。

    管泊舟却只觉得疲惫。

    他轻轻说道,“根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都没有往心里去,你要是再这样,反而让我不舒服。”又对司机道,“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出来了大半天,我也有些累了。”

    司机狠狠地瞪了掌柜的一眼,又笑眯眯地对管泊舟道,“是,我这就送您回去。”

    说着便要护着管泊舟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白蓉萱眼见着错过这次机会,想要接回哥哥的尸骨更是遥遥无期,她上前一步,高声道,“管先生,我真的有急事想要寻求你的帮助!”

    管泊舟离去的脚步一顿。

    他听出了对方口气中的急迫与无力,若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也不会这样厚颜无耻向别人求救。

    司机却连忙道,“管少爷,我送您回府里,这外头乱糟糟的,实在不是散心的好去处。”

    管泊舟还是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你有什么事?”

    白蓉萱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去,“管先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就是想要单独谈的意思了。

    司机刚准备开口就被管泊舟的眼神制止了。

    管泊舟平静地注视着白蓉萱。此刻的白蓉萱仍旧做了男装打扮,显得异常清秀。只是身子过于单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仿佛生了重病一般。那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漆黑有神,透着几分坚毅的光泽。

    管泊舟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他都已经发话了,司机自然不敢再说,只能站在不远处,却也不敢离得太远,生怕管泊舟遇到什么危险。

    哎……管家的这些人,没一个好相与的。

    司机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前段时间来的那位管夫人,简直就是母老虎投生的,连曾绍权在她面前都讨不找好,曾夫人更是能躲则躲,根本不愿意往她的身边靠。

    等司机走开了,管泊舟才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先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还是让管泊舟十分的意外。他这才恍然大悟,记起了杭州西湖边上的偶遇。当时江家那位二公子久久不归,他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结果找过去一看,居然是在当街调戏别人家的小姐。管泊舟本就对江家没什么好印象,如此一来更是差上加差,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了。后来好像听郁从筠提起过一次,江家举家搬迁到了上海,只是他素来不喜欢出门应酬,一直也没再见过江家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发展得如何了。

    他更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居然就是当天那位遇事冷静沉着,不慌不乱给自己留下很深印象的小姐。

    更让他意外的是此人竟然还和上海白家有关系。

第八百九十三章·难忘

    管泊舟对白家自然很熟悉。

    白家外三房的白修贤还是他的同学呢,更不用说每次碰面都跟在他身后让他不厌其烦地白玲珑了。

    管泊舟不太善于隐藏情绪,眼神里写满了震惊。

    白蓉萱能理解他的心情,谁听了这样的事情会不惊讶呢?

    白蓉萱继续说明了此次来南京的目的。

    听说她哥哥年轻早逝,而且死因不明,管泊舟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脱口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白蓉萱道,“我现在只想早日接回哥哥的尸骨火化,若是能查清楚他的死因便更好了。”

    管泊舟点了点头,“这件事警察局没给你们说法吗?”

    白蓉萱苦笑道,“我进城不久就传出战事,警察局那边一团乱,我们连人都找不到,还提什么说法?我已经去过警察局很多次了,事情却始终没有下文,我生怕再耽搁下去会出状况,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您了。”

    管泊舟对警察局的做法显然颇有微词,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我知道了,说实在的,在南京这块地界我也说不上什么话,最后还是要求到我舅舅的面前。你等着我的消息吧,我回到家里就立刻跟他说这件事。”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您了,管先生!”

    管泊舟道,“不算是我帮忙,所以也不用向我道谢。接回哥哥的尸骨后你就要启程回杭州了吗?如今南京城四周戒严,水路不通,你想回去只能走陆路,只是陆路又有些不太平,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成?”

    白蓉萱怕他担心,惹出别的事端,连忙解释道,“不是我自己来的,家里还有大人同行,我们相互照顾,不会有事的,管先生不用担心。”

    管泊舟点了点头,“那就好。”话音一落,又连忙补充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开口好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我留个电话号码给你,这样找我也方便些,你有没有带纸?”

    白蓉萱摸了摸身上,别说纸了,连手帕都没有随身带出来。

    管泊舟顿时有些为难。

    白蓉萱却灵机一动,直接摊开了手掌,“不用那么麻烦,您直接写在我的手上吧。”

    口气异常的果断。

    管泊舟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将曾绍权府邸的私人电话号码记在了她的手心上。白蓉萱对他异常感激,连连道谢。

    管泊舟却道,“没什么,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他想了想,又问,“你哥哥应该也是白家人吧?修贤知道这件事吗?我过几天就要回上海了,要不要我帮着转达他一声?”

    白蓉萱连白修贤是谁都不知道。她飞快摇了摇头,想也没想地说道,“先别跟他们说。管先生,这件事还要麻烦你帮我保守秘密……”

    管泊舟有些不解,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本身也不是爱管闲事多嘴的人,闻声立刻答应道,“好的,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

    白蓉萱这才放心。

    管泊舟低头注视着她,忽然问道,“你身上的钱够用吗?”

    白蓉萱听他提到白家心下正恍惚,没有听清他的话,一脸茫然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您说什么?”

    管泊舟真是生了一张好面孔,难怪前世白玲珑对他紧追不舍,甚至扬言非他不嫁了。白皙俊秀的面容宛若白玉,剑眉星目四肢修长……尤其是那双标准的丹凤眼,更像是夜空的寒星,闪着耀眼夺目的光泽。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红了脸,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管泊舟又问了一次,白蓉萱这才道,“带够了,您放心吧。”

    管泊舟嗯了一声,“我这就回家去跟舅舅说这件事,有他出面的话,大概一两天之内就能有结果了。你现在住在哪里,若是有什么变故的话,我要让人怎么找你呢?”

    白蓉萱并不知道商家的具体位置,她只能冲远处一脸关切的商君卓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过来。

    商君卓快步跑了过来。

    白蓉萱问起她家的住址,商君卓想也没想地说了出来。管泊舟暗暗记在了心里,“我知道了,你们回家等消息吧。”

    “好。”白蓉萱放心地答应下来。

    管泊舟向她道别,走回到了车子前。司机虽然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隐约听到什么尸骨、白家、警察局一类的字眼,猜到不是什么好事,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这会儿见管泊舟回来,连忙为他打开了车门。等管泊舟一坐进去,他立刻驾驶着车子疾驰而去。

    白蓉萱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子,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她向商君卓说明了情况。

    商君卓高兴地道,“真的?这可太好了……”

    坐在车子里的管泊舟直到车子开出老远,这才情不自禁地转过了头,只见白蓉萱还站在那里,正与一旁的女子说着什么,两人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管泊舟忽然想到了西湖边上的初见,虽然当时的白蓉萱着实令人惊艳,但美则美矣,却像是瓶子里的鲜花,并不能让人记忆犹新,转头便忘却了。但今天再见,她眼神里的坚毅和从容反倒让他记忆深刻,这次再想忘记……只怕就难了。

    司机从倒视镜里看到他的神情,低声问道,“管少爷,您和那些人认得吗?现在这种急着攀关系的人可多着呢,您要当心点儿,仔细被人给骗了。”

    “不会的。”管泊舟坚定地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说着说着,嘴角便浮上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容出来。

    管泊舟回到曾府,立刻便往二楼的书房走。曾家的管家立刻拦在了他的面前,“二公子,老爷正会客呢。”

    管泊舟急忙停住步子,“好,等舅舅忙完麻烦您通知我一声,我有事情找他。”

    曾家的管家是老人了,对曾家的几个孩子都很好,管夫人对他也十分尊敬。他爱屋及乌,对下头的孩子就更亲近了,闻声立刻便道,“您放心。”

    管泊舟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白蓉萱的脸来,他深呼了几口气,跑去用凉水洗了把脸,这才好了许多,可没过一会儿,那张美丽灵动的容颜便又再次出现,管泊舟只好再去洗脸,等曾绍权派管家来叫他的时候,他已经洗了十多次冷水脸。

    曾家的下人都觉得十分奇怪,不明白这位往日从容得体的少年公子今天是怎么了。

    白蓉萱这边和商君卓相互搀扶着回了家。

    她刚坐下来,商君卓便忙着为她煎药。白蓉萱道,“君卓姐,你过来坐,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商君卓缓缓走了过来,“怎么了?”

    白蓉萱咬着下唇,轻轻地道,“哥哥的后事我没个主意,还是要和你商量才行……”

    她声音渐轻,没有继续说下去。

    商君卓一怔。

    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了。

    这些日子她始终有些逃避这个问题,仿佛没人提及,这件事就消失不存在了一般。甚至于白修治的尸骨一直安置在停尸房内,也总让她有一种错觉——白修治并没有死,他只是远行了,总有一天会再次回来的。

    可此刻白蓉萱的话就像一把迟钝的刀子,撕裂了伤口,露出残忍的真相。

    商君卓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准备怎么办?”

第八百九十四章·身孕

    原本紧张不安的白蓉萱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煎熬总算冷静了下来,她平静地看着商君卓,正色道,“先将尸骨火化,然后再带回杭州下葬吧……我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有些事还得麻烦你才行。”

    虽然一切早在自己的预料之内,但商君卓听后还是怅然了好一阵。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放心,有需要我做的,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气氛一时有些哀伤,商君卓沉默地煎药,白蓉萱则靠在床边出神,屋内安静得出奇。这一世她甚至连哥哥的样子也没有见到,不知道他和前世有没有什么区别?

    记忆中的哥哥已经朦胧得只剩一个身影,不管她怎么努力,却始终记不起他的样子来。

    白蓉萱无奈地叹了口气。

    吃过了药,商君卓让她再休息一会儿。白蓉萱见她一脸憔悴疲惫,这些日子全靠她张罗奔走,白蓉萱又是感激有是愧疚,她赶忙道,“君卓姐,你也休息一会儿吧,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商君卓微微一笑,“我不累!这些都是我做惯了的,要是让我忽然清闲下来,只怕我还受不了呢。你不用担心我,安心休养就是了,要不然回杭州的路上会受罪的。”

    白蓉萱想了想,忽然问道,“君卓姐,你对将来可有什么安排打算?”

    “打算?”商君卓听得一愣,“有什么打算?”

    白蓉萱道,“如今南京城只剩下你一个人,你还要继续在这里生活吗?”

    商君卓苦笑道,“不然要去哪里?我出生在这里,将来说不定还要死在这里,总归是要落叶归根的。倒是有一点事让我放不下,就是孟繁生……我琢磨着等局势安定下来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问清楚。修治去世后他就失去了踪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也要从他的嘴里打听出当时都发生了什么,要不然就是死我也闭不上眼。”

    白蓉萱道,“天下这么大,茫茫人海,你要去哪里找他呢?”

    她不想让商君卓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前世的她就是因为太过于纠结,最终才走上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商君卓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就算前面没有路了,哪怕是硬闯我也会闯出一条路来的。天下确实很大,但一个人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多。我先去广州,如果找不到他就往北走,或是上海或是北平……只要我一直走下去,就不信找不到他。孙悟空的本事大不大,最后还不是没有飞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神采飞扬,眼睛亮得出奇。

    白蓉萱看得目瞪口呆。

    她和商君卓从骨子里就是不同的,所以哪怕同样曲折的路,商君卓也总有办法坚持到最后,不像她……

    白蓉萱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想到了前世在北平与孟繁生的来往。当时孟繁生提到过,他毕业后曾有机会到上海任教,最终却因缘际会的去了北平,他时常与徐倾誉惋惜自己的选择,若是当初去了上海该有一番全新的作为……

    商君卓的分析是对的,孟繁生能去的地方的确也不多。

    商君卓说了几句话,胸口便又堵得难受,她忍不住恶心地干呕起来。

    白蓉萱看着一愣,心里那个念头再次闪过。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君卓姐,你是不是……”

    “不……不是……”没等她说完,商君卓便连忙解释道,“我好得很,什么事儿也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乱想什么?

    她不解释还好,这样没来由的一番话,反倒证实了白蓉萱的猜测。

    商君卓怕不是怀了身孕?

    难道是……

    白蓉萱的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商君卓的手臂。她眼中含泪,身子微微颤抖地看着商君卓。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地问道,“是……是吗?”

    商君卓微微侧过了身,显得十分犹豫。好半天后她才终于点了点头,“是。”

    白蓉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她又想哭又想笑,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条裂缝,从那缝隙中闪出耀眼的光来。

    白蓉萱哭着抱住了商君卓。

    商君卓也跟着掉下了眼泪,“这件事你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我也不想给人知道。”

    白蓉萱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商君卓想了想,“总归是要生下来的,毕竟是我和修治的血脉。”

    可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要怎么生活呢?

    就是外头的风言风语便让人受不了。

    白蓉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担心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生下来之后要怎么办?”

    商君卓不太在意地道,“还能怎么办,好好养大呗。”她轻轻地扫了白蓉萱一眼,微笑着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外人说什么我倒不太在意。嘴巴长在人家的身上,想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我还能管得住不成?只要我自己活得堂堂正正,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影响不了我。何况……”说到这里,她脸色渐渐红了起来,“之前我和修治在教堂里行过婚的,洋人牧师还做了见证,我们名正言顺,也不怕别人胡说八道。”

    哥哥和君卓姐居然成了亲?

    这么重要的事情,哥哥怎么也没和家里人说一声?是担心家人不能接受君卓姐的出身和家世吗?

    白蓉萱想不明白。

    商君卓继续道,“我虽然已经百毒不侵,别人说什么都不怕,但孩子却不能在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环境下长大,所以我想着还是得换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就找个没人认识我们母子的小地方,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丈夫早逝,留下了我和孩子,只要我再努力一些,不怕养活不了我们。”

    可那样的生活终究还是太辛苦了些。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君卓姐,你跟我一起回杭州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商君卓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诧。

    去杭州吗?

    商君卓摇了摇头,“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修治曾经对我说过,你们家的长辈都是善良公正的好人,一定会待我很好的。可如今修治已逝,我实在不想因为自己却给他们添乱。”

    说来说去还是有些担心自己不被接受吧?

    白蓉萱安慰道,“君卓姐,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腹中的孩子呀!他是我哥哥的血脉,也是我的亲人,你跟我回唐家,一家人都会好好照顾你的,不比你领着孩子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好吗?就算你不愿意,也该让家中的长辈知道这件事,将来孩子大了,也有个来往的亲戚,以后遇到什么难处也有个帮衬的人。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他的亲姑姑呢!”

    商君卓听着眼圈红了起来。

    白蓉萱知道这件事不是立刻就能做出决定的,她索性道,“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你一个人怀孕生子会很辛苦的,就算是为了哥哥,你也该跟我一起回杭州才行。等平安生下了孩子,若是你还是不习惯唐家的生活,到时候我们高高兴兴地把你送走,咱们以后还要常来往才是。”

第八百九十五章·敦促

    商君卓能够感受到来自白蓉萱的暖暖善意。

    她为难地道,“你让我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白蓉萱立刻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我总是尊重你决定的。若是你想来想去还是不想跟我回杭州,我到家里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但你要保证跟我常常通信,总得让孩子认我这个姑姑吧?”

    商君卓轻轻地爱抚着自己的小腹。

    那里正孕育着一个顽强的生命。

    她笑着答应道,“你放心好了,你这个姑姑是跑不了了,以后还是长大读书娶妻生子,你这个做姑姑还要包大红包呢。”

    “那是那是!”白蓉萱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姑姑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一定会做个好姑姑的!”

    想到哥哥虽然仓促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却留下了另一个开始。那是个全新的生命,会活得丰富多彩,与他们截然不同。

    她一定要保护好这个孩子,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

    哪怕是为了哥哥,她也必须要做到才行!

    白蓉萱激动不已,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商君卓从不随身带手帕,见状只能用手帮她擦去眼泪,“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哭起来了?快别哭了,不然我心里也跟着难受。孩子见她姑姑是个小哭包,也一定会笑话你的。”

    白蓉萱连连点头,用衣袖抹去了眼泪,“我不哭,我这是高兴的。君卓姐,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吴介这就去街上给你买,你千万不要替我省钱。这些日子也不许你再奔波操劳,安心在家里养着。”

    商君卓见她关心自己,忍不住开起了玩笑,“你这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我肚子里的孩子呢?”

    白蓉萱道,“都心疼!”

    商君卓知道她是个老实人,也不为难她,两个人说了半天的话,都觉得原本昏暗无光的生活因为这个孩子焕发了全新的生机。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希望啊……

    管泊舟办事还是很靠谱的。他是曾绍权十分爱重的一个外甥,由他出面开口,曾绍权自然要当成重要的事情来办,听了管泊舟的话后,片刻都没有耽误,立刻就往警察局打了个电话。警察局长见曾绍权亲自致电,马上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收起了应付了事的态度,急忙叫来了心腹手下,将白修治的案子交给他全权负责。

    手下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局长,之前不是说要暂时将这案子搁置下来吗?”

    警察局长道,“谁说不是呢?可刚刚曾绍权给我了打了个电话,催促我立刻督办此案,可见十分重视,我哪敢有丝毫怠慢啊?”

    手下一脸疑虑,听出了反常,不解地问道,“曾代总理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句不中听的话,南京城常有死人的命案,从来也没见他如此关心过?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不成?”

    警察局长不耐烦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要我说曾绍权就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总愿意找些麻烦。姚培源那边就够他操心的了,居然还伸手管到我这里来了,真他娘的狗拿耗子!”

    手下连忙安慰道,“您老别忙着气恼,曾代总理这样,反倒说明姚培源一事并没有影响他,这老狐狸暗地里说不定早就做好安排了,姚培源这一番起义若是有个好收场便罢,若不然啊……以后川军怕是就要易主,换上曾代总理自己的人了。眼下情况还不明朗,您说话可不能不管不顾的,若是被有心人听了传到曾代总理的耳朵里,您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了。曾代总理一时动不了你,可不保一世动不了你,若是您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先前得罪了那么多人,后果可不堪设想。”

    警察局长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只是安稳日子过得久了,神经自然也就放松了,远不似早年间那般谨小慎微,行一步想百步。但手下的一番话却仿佛冬日里的一盆冰水浇在了头顶上,让他立刻清醒了几分,不住地点头道,“不错不错,你的话很有道理。曾绍权可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我先前还好奇他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居然克扣了姚培源的军饷,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怕是他早就布好了杀招,只等着姚培源往里跳呢。曾绍权啊曾绍权,论玩弄权术,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难怪当初厉害人物那么多,最后偏偏是他这样一个没家族没背景的人成功上位,他的手段果然是狠!”

    手下道,“局长大人英明,所以您看这个案子……”

    警察局长道,“办,抓紧办!曾代总理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我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待到死呢。”

    手下点了点头,连忙出去领人办案去了。

    只可惜案子拖了这么久,此刻再想查证也有些难了。手下调查了一圈没有结果,只能先让人把尸体领回去。

    当天下午便有人找到了商君卓的家。

    吴介前去开门,见外面站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没想到警察的态度一改先前的傲慢轻视,显得比他还要客气,说明了来意之后还没急着走,而是站在门前等消息。

    吴介紧忙跑到屋内通知白蓉萱和商君卓。

    白蓉萱没想到警察局的动作如此之快,更没想到管泊舟会如此重视她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只是走到了这一刻,白蓉萱自己反倒有些退缩了。

    她不安地看着商君卓,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方面她想要接回哥哥,让他早日入土为安;可一方面她又不想接受这个现实,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哥哥。

    两世为人,她都没有救回哥哥的性命。

    白蓉萱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自责不已,后悔得恨不得替哥哥死了才好。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死的那个是自己,让哥哥留下来?

    商君卓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振作些,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受了那么多的苦,为的不就是见他最后一面吗?什么也不要想了,修治还在等你呢。我们收拾收拾,这就去接他回家吧。”

    是啊……哥哥在外漂泊得太久了,他一定很想家,很想见见母亲和家人……

    白蓉萱含着泪点了点头。

    当即三人分头行动,商君卓出门去找了家棺材铺子,选了一口棺材和灵衣纸钱,如今大多棺材铺都有帮着料理后事的业务,商君卓知道便从铺子里找了两个人帮着收敛尸体,又问清楚了火化的日程,吴介则去雇了一辆马车。三人收拾了一番,一路去了警察局。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哥哥了,白蓉萱心情越来越坎特紧张。

    谁能想到,这一世兄妹俩的初见居然会是以这种方式?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等到了警察局,警察局长的那名心腹手下亲自接见,先命负责收敛的人去停尸间,又领着白蓉萱去办理一些手续。

    白蓉萱只觉得一阵眩晕,甚至都没有听清他的话,便在一些纸上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等一切妥当后,他这才带着白蓉萱和商君卓去了停尸间。

    寒气迎面扑来,白蓉萱冷得直打哆嗦,脚上的力气消失得干干净净,若不是一旁的商君卓扶着,她肯定早就摔倒在地上了。

    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仿佛离哥哥更近了一些,但现实却是哥哥离她越来越远,生死永别。

    停尸间的门前,心腹手下道,“还请节哀顺变。”

    白蓉萱缓缓地走入了停尸间内。

第八百九十六章·收殓

    白修治还穿着生前的那套衣裳,胸襟上满是已经干竭的黑色血渍。

    由于去世已久,尸身僵硬,即便买来了寿衣,但仍旧很难穿得上。两个来帮忙收殓的人累得一头大汗,才总算将寿衣套了上去,却显得异常的别扭,看着就不舒服。

    停尸房光线昏暗,白蓉萱踏进去的时候,仿佛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四周静悄悄的,让白蓉萱从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恍惚中,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一次才彻底的死了,来到了所有人谈之色变的黄泉地狱。

    白蓉萱泪如雨下。

    停尸间内摆放着十几张简陋的木板床,白修治就躺在其中一张,身上还盖着一块白布。

    白蓉萱跟哥哥虽然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原来这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彼此之间隔着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白蓉萱心痛不已。重活一世,她还是没能改变哥哥的命运,一切都延续着前世的轨迹前行,哥哥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宛如早春枝头的桃花,凋零在第一场入夏的雨中。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那么多的抱负没有来得及施展……他该有多么地不甘心啊?

    白蓉萱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商君卓反而显得十分淡定。或许是渐渐接受了白修治已经离自己远去的事实,她的心平静得像是一池湖水。她甚至觉得白修治此刻只是睡着了,下一刻就会翻身坐起来,笑着问他晚上要吃什么去?

    他明明最不喜欢外面的饭食,却总喜欢由着自己的性格来决定。

    那脸上的笑容仿佛三月的春光,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片柔和的温暖之中。

    白修治啊……你这个大骗子!

    明明说好要走完一辈子的,可你最终还是丢下了我一个人……

    那些动听悦耳的海誓山盟,此刻回头再想起也只会让人觉得神伤,恍若隔世。

    商君卓缓缓抚摸向自己的小腹。

    这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共同流着她和白修治血脉的孩子。

    修治啊……

    你就要做父亲了。

    你一定会是个非常合格的父亲,会耐心地陪着孩子长大,会在孩子惹恼自己的时候主动挡在他的面前,会看着他咿咿呀呀学说话,摇摇晃晃学走路,看着他一路成长,成家立业,过上自己想过的人生。

    你一定会的,是不是?

    商君卓想着想着,眼泪还是不自觉地滴了下来。

    负责收殓的人见家人到场,缓缓掀开了罩在白修治身上的白布。

    除了嘴唇有些发紫之外,他还和生前一般俊秀,面容没有丝毫狰狞可怕。商君卓远远的看到他的眉眼,痛得连呼吸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缓缓停住了步子,不敢再向前一步。

    白蓉萱却放开了她的手,慢慢走上前去。

    她已经隔得太久太久没有见过哥哥了。印象中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前世哥哥离家去南京之前,他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家人们送他去渡头,唐老夫人和唐崧舟对他细细交待,眼神里全是殷切的希望。白修治得体的一一应付完众人,这才缓缓地走到她面前来,本能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她的头。

    白蓉萱早上才梳了头发,不愿意的避了开去。

    白修治微微笑道,“大姑娘了,以后都不能再随便逗弄了。”

    白蓉萱低垂着头,始终没勇气抬头看哥哥的眼睛。她生怕自己动一动,眼泪随时都会掉下来。

    她不想哥哥远行。

    自小到大,她还跟哥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这么远呢?

    之前她就已经闹过了一次别扭,唐氏和黄氏连番上阵也劝不好,最终唐氏只能无奈地作罢,“傻丫头,你哥哥又不是去玩的,他是去读书的。”

    白蓉萱生硬地道,“杭州城又不是读不了书,干吗去那么远的地方?”

    唐氏拿她没办法,只当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与黄氏道,“算了算了,由着她去吧,再大点儿就什么都懂了。”

    黄氏却私底下对白蓉萱道,“治哥离家,最伤心难过的就是你母亲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心里惦记,只是嘴上不说罢了。你要是再闹小性,不是让她更难受吗?”

    白蓉萱这才表现得好了一些,但每次见到白修治总是没好脸子,好像出门求学都是他的错一般。

    最后还是唐老夫人,趁着天气好,命人套了马车,只带了白蓉萱和李嬷嬷两人出了门。年纪还小的唐学茹知道后哭天抢地的追了出来,最终还是被崔妈妈强行抱走了。唐学茹哭喊着道,“白蓉萱,你这个叛徒!出门玩不带着我,我再也不理你了……”眼看着没什么作用,又大声道,“你回来的时候好歹给我带点炸果子,要不然我真的会生气!”

    唐老夫人笑呵呵的带着白蓉萱去了渡头。

    运河的河水滔滔不绝的沿着河堤向东流去。

    祖孙二人沿着河堤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李嬷嬷远远地跟在后面,并没有叨扰两人的意思。

    唐老夫人一直没有开口,还是白蓉萱担心她的腿脚,不安地道,“祖母,别走了。这里的路坑坑洼洼的,小心您的脚腕疼。”

    唐老夫人欣慰地笑道,“蓉萱也是大孩子了,都知道心疼祖母了。”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唐老夫人笑着问道,“想明白了嘛?”

    白蓉萱一脸茫然。

    望着眼前的河水,她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道,“咱们活着的这个世界就像眼前的河道,你我都是其中不起眼的一滴水罢了。治哥身为男儿,身上有他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早晚都是要离开家的,不能永远陪着你。这是他的命数,也是他的选择,你是阻拦不了的。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但这也是没法的事,家里人谁能舍得?不过为了长远,也只能暂且忍下分离的短痛了。”

    白蓉萱含着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祖母。”

    唐老夫人一脸满意地道,“这才对嘛!我们家蓉萱最是贴心懂事,一定能理解哥哥的难处,是不是?等治哥出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收拾一番去送行,切不可让他在外面还惦记着家里,知道吗?”

    白蓉萱这才出现在了送行的队伍之中。

    唐学茹还撇着嘴道,“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她还在为唐老夫人只带了白蓉萱一人出门而生闷气,只是不能跟唐老夫人对着干,所以只能在白蓉萱的身上出气了。

    黄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就不能安分会儿?你要是在闹腾,我就把你送到你父亲那里去。”

    唐学茹吓得缩了缩脖子,“我听话,我听话,什么时候闹腾了?”

    黄氏这才放开了她。

第八百九十七章·抬棺

    白蓉萱至今仍记得那年的夏天。

    渡头岸边草木青秀,倒映在河水之中,更是美轮美奂。只是再美的景色在离别的情绪中仍旧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周围尽是送行的人,有些人甚至嘤嘤地抽泣起来。

    白蓉萱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白修治道,“我走之后,你在家里要好好照顾母亲,听祖母和舅舅的话,得闲的时候要仔细读书,不可与学茹一起胡闹惹事,知道吗?”

    哥哥的声音平稳有力,带着些许的不放心。

    白蓉萱故意别过了脸,赌气地道,“我什么时候惹事了?”

    白修治微微一笑,“是啊,你素来乖巧懂事,我本没什么可担心的,但临行之前总是要交代你几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和母亲在家中等我。”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千万不可以废寝忘食地读书,知道吗?”

    白修治笑道,“知道!”

    船马上就要起锚了,船员在船上高声呼唤,远行的人匆匆上了船,站在甲板上向下面挥手。

    唐崧舟也走上前来打断了兄妹二人的对话,“治哥,船要开了,别误了时辰,上船吧。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有我和你舅母在,你母亲和蓉萱都不会有事的。”

    白修治坚定地答应了一声,“多谢舅舅、舅母。”

    黄氏站在唐崧舟的身边道,“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把自己照顾好,平安归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孝顺了。”

    白修治向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走到唐老夫人和唐氏面前道别。唐老夫人叮嘱道,“事事以自己为主,若是短了什么只管跟家里张嘴,只要有我们吃的,就不会少了你的,切不可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白修治点头答应。

    唐氏道,“不要与人发生争执,认真读书,早日回来。”

    白修治眼圈一红,“您也要注意身体……”

    声音一哽,眼泪夺眶而出。

    唐氏的心仿佛被撕开了一般。

    唐老夫人见状连忙道,“上船吧,路上多留神。”

    严管事帮忙提着白修治的行李将他送上了船。

    直到哥哥出现在甲板上,白蓉萱才总算抬起了头。她在无数的人影中努力搜寻着哥哥的踪迹,总算在甲板的最前头看到了他。

    哥哥依旧如往常一般鹤立鸡群,气质尤其出众,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周围的人就全都成了陪衬。

    哥哥正努力地向渡口挥手。

    船员起锚扬帆,大船缓缓驶出渡口。

    白蓉萱抢上前几步,大声呼唤着哥哥。

    只是船越行越远,终究是看不到了。

    白蓉萱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记忆中与哥哥相处的最后一个画面,直到重生,白蓉萱也没有机会再见哥哥一面。谁能想到兄妹二人时隔了那么久,再次相逢居然会是以这种方式。

    白蓉萱软软地跪在了白修治的床边,哭着道,“哥哥,我是蓉萱啊……我来看你了,我终于从杭州来南京看你了……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睁开眼看看我呀……”

    她声音软糯,带着几分嘶哑,让一旁见惯了生死的收殓人都于心不忍起来。

    到底是……太年轻了些。

    商君卓见状上前安慰道,“别哭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把修治接回到家里再说。”

    白蓉萱点了点头,可脚上没有力气,一时却站不起来。

    商君卓手上也软绵绵的,最后还是吴介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白蓉萱望着哥哥的面容。

    难怪商君卓说她和哥哥长得很像,两人的眉眼就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白蓉萱一下子就记起了哥哥的样子,想到了往昔与他相处的一幕幕画面。尘封的记忆仿佛瞬间被打开,连阻碍的尘埃也没擦拭得干干净净。

    白蓉萱总算记起了哥哥的样子。

    她哭着叫了几声哥哥,白修治却再也不会给她任何答复了。

    商君卓冲一旁站着帮忙收殓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驾轻就熟的将白修治的尸身抬进了棺材里。那棺材很重,单靠两个人肯定是不成的。警察局长那名心腹手下见状,立刻招呼来了七八个警官,帮忙将棺材抬到了外头的马车上。

    白蓉萱和商君卓向众人道谢,心腹手下笑呵呵地道,“都是分内的事儿,怎么当得起这句谢?你们先回去料理后事,案子的事情我稍候有了结果再跟你们说。”

    白蓉萱点了点头,与商君卓跟在马车后头回了商家。

    心腹手下见拉载着棺材的马车消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转头,只见帮忙抬棺的人都抱着胳膊一脸不高兴地站在了原地,显然是在等一个解释。

    有人呸了几声,“真他娘的晦气死了,老子做了这么久的警察,还是第一次帮着抬棺材呢,要不是你张了一回嘴,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干的!你晚上可要去南京城最好的饭店摆上一桌犒劳我们才行!”

    心腹手下笑呵呵地道,“犒劳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是该我犒劳你们,还是该你们犒劳我!俗话说升官发财,自古以来这官和财都是连在一起的,我让你们帮着抬棺材,那是抬举你们,警察局那么多人,我为什么单单找了你们几个平日里跟我关系好的?”

    有那油滑之人立刻听出了不对劲儿,连忙追问道,“怎么?难道这伙人有靠山?”

    心腹手下冷冷一笑,“要不然呢?就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还用得着我亲自出手吗?曾绍权亲自打了电话过来,你们说这靠山怎么样?”

    “曾绍权?”众人都是眼睛一亮,“要是能跟曾绍权搭上话,别说抬棺材,就是徒手捞尸体我也愿意啊!”

    心腹手下道,“怎么个意思?你们是要站在这里跟我把话说完咯?”

    油滑之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哪能呢?今晚上六顺斋,我们兄弟几个做东请客,好好犒劳一下你,也保佑咱几个六六大顺,以后飞黄腾达,再也不用过这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

    心腹手下满意地笑了起来,“还算你小子聪明!你放心,这事情里肯定有好处,我不会忘了你们几个的!”

    一群人嘻哈哈地簇拥着他进了门。

    白蓉萱和商君卓扶灵到了商家,没走的邻居们见状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关心起商君卓来,“君卓,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商君卓道,“一个朋友去世了,要暂时在家里安置一下。”

    便有人老人道,“哎哟,那怎么行?这尸体可不能再别人家停灵,不吉利的。”

    商君卓道,“我不在乎这些。”

    自有热心人上前帮忙,将棺材抬进了院子,大家又帮着搭起了灵棚,有老妇人蒸了五谷杂粮饭摆在祭桌上。

    白蓉萱跪在哥哥的灵前烧起了纸钱。

    烟味呛得她不住咳嗽起来。

    吴介赶忙上前道,“萱小姐,还是我来吧,您身体还没养好呢!”

    白蓉萱却说什么都不答应,不肯假借于他人之手,一定要亲力亲为才行。

第八百九十八章·砒霜

    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还能为哥哥做些什么。

    吴介不好再劝,只能陪在一旁跟着烧纸。

    邻里们说了几句宽慰话,没一会儿就走得干干净净,院子里只剩下商君卓、白蓉萱和吴介三人,越发显得凄凉。

    商君卓对白蓉萱道,“我出去打听一下火化的事情,你们两个在家里等着。”

    白蓉萱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

    商君卓匆匆出了门。等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白蓉萱和吴介一起迎了上来,商君卓道,“已经定下来了,三天后就出殡火化,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白蓉萱见她走得气喘吁吁一头大汗,连忙让吴介搬了张凳子,按着商君卓坐下来休息,又吩咐吴介去倒水。

    商君卓笑道,“我不渴,别忙了。”

    白蓉萱却担心不已。

    她还怀着身孕呢,也不知道这样四处奔走是否合适。只是白蓉萱和吴介对南京城都不熟悉,哪怕有些事想要亲力亲为,却连门路都摸不清楚,到最后还是要麻烦商君卓。

    白蓉萱非常的惭愧。

    商君卓却更加关心她的情况,“你怎么样?身子还难受吗?一会儿接着吃药,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还好,你呢?”

    商君卓道,“你放心好了,我自小奔波,比这还要辛苦的时候也常经历,走这几步路对于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吴介倒了水出来。

    商君卓虽然不渴,但还是礼貌地接了过来。她和白蓉萱商量起了白修治尸身火化的事情。白蓉萱道,“要是条件允许,我自然是想将哥哥的尸骨带回到家里的,好歹让母亲也能看上一眼,不过南京离杭州实在太远了,火化怕是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

    她想到了前世,舅舅也是将哥哥的骨灰带了回来。

    商君卓轻轻叹了口气,“人都已经没了,看不看那一眼又有什么区别,只会让人心里更难受罢了。不看了也好,尘归尘土归土,总归是要放开了的。”

    白蓉萱沉默不语,表情忧伤。

    商君卓望着那口黑木棺材,心里也是难受至极。两个人相顾无言,都没有说话。当天晚上白蓉萱坚持着要给哥哥守灵,可别说她的身子本就不好,就算是没生病的时候也绝对坚持不了一夜。吴介说什么都不同意,将她推回了屋里。

    商君卓也道,“你千里迢迢地赶来,心意已经到了,你哥哥在天有灵,一定会非常感激你的。至于守灵什么的也不用强求,若是为了这件事加重病情,你哥哥知道了还保不准要怎么心疼呢。你就算是为了让他安心瞑目,也不该在他的灵前病倒。”

    白蓉萱不再坚持,喝过了药躺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商君卓简单准备了一些早饭,三个人吃后便坐在院子里发呆。

    白蓉萱望着哥哥的灵棚,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狠狠剜去,如今就只剩下空空荡荡地失落。她想到了前世舅舅带着唐学荛来南京收殓哥哥的尸骨,当时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白蓉萱向商君卓问起了哥哥生前的琐事。

    商君卓便缓缓地讲述了起来,等听到二人一起出海的事情时,白蓉萱再也控制不了,一脸震惊地道,“我哥哥居然还出过海?”

    “是啊!”商君卓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脸上便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他早早地藏在了船上,等我知道的时候船都已经航行出了好一段距离,就算想把他赶下去都不行,我们两个在船上还遇到了暴风雨和海匪,那场面真是惊心动魄,我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

    这还是自己知道的那个哥哥吗?

    还是说……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呢?

    白蓉萱满肚子疑惑,听商君卓继续讲述起来。

    只是回忆才说到出现海匪的小船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拍门声。正听得津津有味的吴介急忙起身跑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警察局的人。

    他顿时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招呼。

    来的共有五人,打头的便是警察局长那位机灵的心腹,他客气地笑了笑,对吴介道,“我们来跟死者家属解释一下案情,也不知道打扰了没有?”

    吴介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白蓉萱和商君卓见状,一齐站了起来。

    心腹手下一脸和善的笑意,语气也非常的平和,充满了小心翼翼地讨好,“要不是被战事拖了又拖,这案子怕是早就有结果了。已经验明了,死因正是砒霜中毒,不过现在城里到处都乱糟糟的,药铺都没有开门,再想往下查怕是不容易,你们若是有线索提供,那便更好了,我们也好抓紧破案,还死者一个公道。”

    听到了砒霜中毒四个字,白蓉萱整个人为之一颤。

    哥哥的死果然不简单……

    可究竟是谁要下这么重的手去害他呢?

    难道真的是哥哥得罪了什么人,结了什么怨?

    警察局的来人说了一些场面上的安慰话,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如今人已经死了,许多线索到此中断,再想往下追查怕是不容易了。他们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到白修治的灵前上了两炷香,这才告辞离开。

    商君卓一脸平静地道,“曾绍权的面子还是大呀,换做平时,谁家能请得动他们出面亲自到家里来?”她提醒白蓉萱,“将来有机会,你要记得感谢一下那位管先生,若是没有他,只怕咱们这会儿还在家里面对面的犯愁呢。”

    将来吗?

    白蓉萱只觉得一阵恍惚。

    她哪还有什么机会再见到管泊舟啊!两个人的缘分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不会再有更多的交集了。

    何况现在她最关心的不是如何感谢管泊舟,而是哥哥的死因。

    她和商君卓嘀咕道,“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孟繁生和白家那位管事了,只是我想不通这两人有什么理由要害我哥哥呢?”

    商君卓微微一笑,道,“当时我也在场,你就一点儿都不怀疑我吗?”

    白蓉萱一愣,“怎么会呢?我若是不相信你,又怎么会留在你这里呢。”

    商君卓道,“自从修治去世之后,我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这些事。我与广增也有过一些交集,虽然不敢说对他有多了解,但怎么想都不觉得他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倒是那个白家的管事让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不管他出现的时机还是举动,都让人觉得不舒服。何况白家二房和三房的关系十分微妙,修治的死对二房是有好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白蓉萱的眼睛亮了几分,“我又何尝没有这样怀疑过?只是现在没了管事的人影,想要对峙追查都不行。”

    吴介在一旁好奇地道,“孟先生若是没有做亏心事,为什么又要跑呢?”

第八百九十九章·火化

    是啊……

    他为什么要跑?

    商君卓道,“突然经历了那样的事,他心里一发慌,情急之下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些事也只能等将来找到他再确定了。”

    白蓉萱怔怔地望着商君卓。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提起要找到孟繁生了,可见她在心里对于白修治的死是多么地在意。白蓉萱惭愧不已,那可是她的哥哥呀……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说道,“君卓姐,你安心休息,什么也不要想,寻找孟繁生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办得到。”

    毕竟前世她和孟繁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来往,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白蓉萱觉得北平的希望很大,如果一路赶去北平的话,一定能找到孟繁生,向他当面问清楚哥哥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蓉萱顿时振作起了精神。

    没错,她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让哥哥死得不明不白,她要追查一下,一定要将害死哥哥的凶手绳之于法。

    商君卓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做这种事?”

    白蓉萱道,“有什么不能做的?别人能做到的,我也一定可以做到!何况……你不也是女子吗?”

    商君卓笑道,“咱俩怎么能一样,我自小到大什么苦没吃过?你什么都没经历过,哪能受得了这种辛苦?”

    白蓉萱想到了自己前世的颠沛流离。

    她苦笑着道,“没什么不能吃的,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就会爆发出一种潜能,那是一种活下去的本能,所以什么苦都能咽得下去。你相信我吧,我不会让哥哥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找到害死他的凶手……”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坚定的恨意。

    商君卓看着心中一惊。

    白蓉萱的年纪还小,商君卓可不想让她过早地背上恨意过日子……恨就像是沉重的枷锁,一旦被它套牢,这辈子便只能在各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中生活,她希望白蓉萱能活在一片晴朗的阳光下。

    想必修治也是这样想的吧?

    毕竟每次提到这个宝贝妹妹,他总是一脸的温暖,仿佛这是他格外珍惜的一个宝贝,不想被沾惹上任何的黑暗与污垢。

    商君卓也想让她活得轻轻松松的。

    人已经走了,又何必留给活人这么重的负担呢?

    商君卓这一生送走了太多的亲人。她小小年纪就送走了母亲,之后又送走了父亲,最终送走了自己的爱人……

    见惯了生与死,聚与散,她的接受能力自然远在被蓉萱之上。

    商君卓轻声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有些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可难了。你也不用急在一时,你还年轻,未来还要大把的时间可以用呢,只要你心志坚定,没什么地方是去不了,没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眼下最要紧的却是修治的后事,还有你母亲……”她有些担心地道,“老人家最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修治这一走,她能所依靠的人也只有你了,你要多陪伴关心她,免得老人家胡思乱想不舒服。”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不甘心的母亲……

    是啊!

    她还有母亲。

    哥哥的死是她不可挽回的遗憾,她说什么都不能再让母亲有事。自己这一走,也不知道家里的母亲怎么样了。

    想到唐氏那柔弱的身子,白蓉萱便担心不已。

    她当机立断地说道,“等哥哥的尸骨火化之后咱们就出发,想办法出城回杭州,可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

    她郑重地看着商君卓。

    商君卓道,“我们?”

    白蓉萱点了点头,“对,我们!君卓姐也跟我们一起走,我和吴介对这边的路也不熟,何况又是如此紧张的情况,没有个知根知底的人陪着,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走出去。我们俩也都不是什么有主意的人,遇到了棘手的情况怕是要麻烦,只能劳烦你护送我们一段,也当陪哥哥最后一程吧,不管有什么事儿,都等到了杭州再说。”讲到这里,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至于之后你要不要留在唐家,我都尊重你的决定,你放心好了,没人会逼迫你的。”

    商君卓看到她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还真怕路上有个什么好歹,她想了想,拿定了主意,“好,那我就送你们一程。”

    吴介有些担心地道,“老爷和荛少爷怎么办?他们两个到这会儿还没进城,不知道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一直在等着唐崧舟和唐学荛出现。

    商君卓道,“这会儿南京城戒严,怕是连蚊子也飞不进来一只!约莫着唐老爷和唐少爷被阻在了路上,说不定咱们在道上可以碰到,就算错过了的话也不要紧,我们在家门上留个信,等他们进了城看到咱们已经启程,必定会追上来的,到时候在杭州会合也是一样的。”

    除了这样,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停灵三天,负责火化的人一大早便来拉棺材。白蓉萱默默地掉起了眼泪,商君卓在一旁安慰道,“这些天你哭了一场又一场,眼泪已经掉得够多了,你哥哥一定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成这样,快把眼泪擦干了,让你哥哥安安心心地走。”

    白蓉萱听话地抹去了眼泪。

    棺材抬到了马车上,一行人出了城往郊外走去。

    吴介不安地道,“就这样出来了?那我们一会儿还能回得去吗?”

    商君卓道,“你放心,火化场的人是在政府报备过的,城门的人不会为难他们。”

    原来如此。

    吴介点了点头。

    很快便到了火化场,空地上早已架起了柴堆。七八个壮汉将棺材抬了上去,只等着时辰一到便要开始火化。

    白蓉萱想到了与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些熟悉的画面就在眼前晃来晃去,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

    可越是如此,越显得现实是如此的残忍沉痛。

    哥哥还是走了……

    重活一世,白蓉萱仍旧没能救回他。

    前世哥哥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会不会也是遭人陷害?可如果真是这样,舅舅为什么没有说呢?

    白蓉萱想不明白。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负责火化的工人走上前来问道,“你们还要不要最后看死者一眼了?”

    白蓉萱连忙点头。

    工人会意地答应下来,又无奈地道,“看不看又能怎么样?人都已经走了……”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招呼工人来打开了棺材,让白蓉萱和商君卓、吴介上前。

    白蓉萱看着躺在棺材里面容平静的哥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哭着道,“哥哥……哥哥啊……”

    可不管她如何呼喊,白修治却始终是无法回应了。

    商君卓也无声地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看一眼就可以了。”工人大声道,“你们这样放不开,他到了阴曹地府也没办法转世投胎,白白耽误了光阴。你们这一世的缘分已尽,别在纠结着放不下了。”他将几人往外赶了赶,转身示意点火。

    干柴烈火,瞬间便燃了起来。

    白蓉萱见那火光马上就要吞噬掉哥哥的脸,她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就要扑过去,“别……别烧我哥哥……哥哥……哥哥……”

    幸好工人早有准备,一把将她拦了下来,“节哀吧,让他痛痛快快走的,这样的世道,有什么好留恋的?”

第九百章·骨灰

    话是这样说,但搁在至亲骨肉的身上,又岂是一句不留恋就能放手的?

    白蓉萱哭得撕心裂肺。

    她想到了前世哥哥与她生活时的点点滴滴……天冷时的一句关心,天暖时为她扎的风筝,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第一个想到她,生病时比她还要着急……虽然哥哥自己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却总是坚定得那样让人安心。

    惹得唐学茹羡慕不已,时常对唐学荛不满地发脾气,“你怎么就不能像治哥哥一样?我不想让你做我哥哥了,真是太没用了,连风筝也扎不好……”

    可这样让人羡慕的哥哥还是离自己而去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哥哥了,没有把自己捧在手心当做宝贝一样的人。

    无人照拂,任人欺凌,仿若浮萍柳絮一般漂泊无依。

    哥哥啊……

    你再看看蓉萱吧,她还没有长大,没有强大到足以让你放心的地步。你怎么能就此离开了呢?

    商君卓无声地流着泪,望着那越烧越旺的火光和浓浓的黑烟,心里有一块单独的角落仿佛被上了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被打开了。

    修治啊……

    就像那火化工人说得一样——情深缘浅,这一世的缘分到此为止,但往后的漫长的一生商君卓都不会再去像爱慕你一样去爱慕其他人了。

    她的心从白修治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也一起死掉了。

    足足烧了两个多时辰,火势才终于见小。白蓉萱哭得嗓子嘶哑,到最后已经没了力气,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商君卓眼睛红肿,还要低声安慰她,“好了好了,把心里的委屈和不甘哭出来就好了,别再难过了,身子会受不了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关心地道,“君卓姐你也不要哭了,你的身子更要紧。”

    商君卓不自在地嗯了一声,低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会小心一点的。”

    等火势终于熄灭,原本的木柴和棺材已经消失不见,只有地上一片残灰。温度褪去之后,工人们便上前,用崭新的骨灰坛帮着收起了骨灰。白蓉萱也要上前,却被商君卓拦了下来,“让吴介去吧,你不要动手了。”

    吴介没等别人吩咐,自己就冲到了前面。

    收好了骨灰,负责火化的人赶着马车将他们送到了城内。到城门口的时候,那些守门的官兵显然是认得这辆马车的,什么也没问的放了行。守在城门口等着进城的百姓时间长的已经等了六七天,折腾得人模鬼样,见状立刻不满地问道,“怎么他们能进,我们却进不得?你们这些当兵的收了多少好处才敢这样厚此薄彼,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这一喊,周围的人也都觉得不公平,眼看着就要聚众闹事。

    毕竟在城门口风餐露宿的等待消息,再好的脾气也没被磨没了。

    官兵顿时举起了枪杆子,嚷嚷道,“我看谁敢乱动!”

    老百姓一见枪口,顿时缩了缩脖子,一个比一个往后靠,唯恐弹药走火殃及到自己。

    官兵骂道,“你知道什么?那是负责拉运尸体火化的马车,你要是死了化成灰,我也放你进去。他奶奶的……”

    众人不敢再说,又都缩回了角落里等着城门敞开。

    白蓉萱进了城内,马车便在路边停了下来。白蓉萱抱着哥哥的骨灰坛,有些茫然地问道,“君卓姐,这就完了吗?”

    商君卓不解地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对?”

    白蓉萱心情复杂地道,“我……我就是觉得一个人从生到死,难道就这样简单地走完了全部的过程?”

    她看着怀中的净白如雪的骨灰坛,想着哥哥温和的笑脸,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与失落。

    商君卓叹了口气,“大家都是这样的,有生就有死,将来我也会走上这一步,谁能逃得了命运的摆布呢?别乱想了,赶紧回家吧。”

    她张罗着跟火化的工人清算费用,这笔钱白蓉萱怎么能让她出?立刻便让吴介去算账。商君卓想了想,也没有争抢,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三个人结伴往商家走。

    路过小学的时候,商君卓看到了那座教堂,她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

    她和白修治就是在这里成的亲。

    没有宾客,没有礼服,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誓言,便私定了终身。如果商君卓的母亲还活着的话,肯定是不赞成不支持的。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商君卓能高高兴兴地挺直了腰板出嫁,千万别像自己当年似的,什么也没有,只拿了个包袱就跟着商校长踏上了未知的路。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啊……听着好像很长,但真正过起来,其实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罢了。

    商君卓感慨万分,对白蓉萱道,“你要不要进去坐坐?”

    白蓉萱望着怀中的骨灰坛,轻声道,“这样不好吧?”

    哪有抱着骨灰去别人家做客的道理?

    商君卓也意识到不对,“是啊,我糊涂了。”三个人正要走,没想到教堂的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个卷毛洋人来。他显然是认得商君卓的,见到她眼睛顿时一亮,高兴地迎了上来,“你好,商小姐。”

    发音倒是比过去标准多了。

    商君卓客气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卷毛洋人一脸关心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商君卓点了点头,“挺好的。”

    卷毛洋人显得十分欣慰,“这样,很好……上帝……祝福你。”

    商君卓本以为自己在南京城已经没了朋友和亲人,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惦记着自己。她轻轻松了口气,笑着道,“我这几天要出趟远门,等我回来的时候来探望你,你可要好好练练说话,不要再这么一个字一个字蹦豆子似的往出蹦了。”

    卷毛洋人哈哈大笑,“好,我努力,你要,小心,路上,不安全。”

    商君卓道,“放心吧,我力气大得很,那些小毛贼打不过我。”

    卷毛洋人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商君卓和他道过别,领着白蓉萱和吴介往家走。白修治的事情一了,白蓉萱也该启程回杭州了,唐家那边没了她的消息,还指不定要怎么担心呢。他们还要收拾东西,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城。

    商君卓心里盘算着路线,脸色凝重。

    白蓉萱见刚才卷毛洋人和商君卓说话的模样,猛地想到了管泊舟。他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于情于理都该道个谢才对,未来人生大概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怕是就没有以后了。

    白蓉萱小声道,“君卓姐,你知道曾绍权的府邸在哪里吗?”

    商君卓心里正想着事情,白蓉萱的声音又小,她便没怎么听清,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白蓉萱的脑海里猛地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管泊舟肯出手帮忙,大概也只是因为他性格温和,见不得别人受苦吧?自己和他非亲非故的,这样上杆子道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另有所图啊?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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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枝寒介绍:
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