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一章·梦境
吴介匆匆出了门,结果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卖粥的地方,最后只能买了两碗馄饨。他还特意趁着摊主煮馄饨的功夫在周围走了走,想要凭借记忆找到当初住的那间客栈。他记得那里的伙计是认得商君卓的,每次她来的时候,伙计都跟她有说有笑地相谈甚欢。
可黑暗里吴介找了半晌也没有发现,又怕走得太远最后摸不回来,只能放弃作罢。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从他转身的地方再往前走几百米就能看到之前住的客栈门脸。
吴介还不死心地向周围店铺的人打听了一下商君卓,可惜这些人原本还一脸的笑容,但一听说只是打听人后便立刻冷了下来,只说自己不认得,也不知道是真不认得还是懒得说。
吴介提着两碗馄饨回了落脚的客栈。
白蓉萱正坐在床边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她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神茫然地看着吴介。
吴介道,“我买了馄饨回来,您多少吃一些吧。”
白蓉萱实在没什么胃口,“你先放在桌子上吧,我一会儿饿的时候再吃。”
吴介却坚持道,“这馄饨凉了就凝在一起,那还怎么吃?您还是趁热吃吧,哪怕吃不下去也要逼着自己吃。您不好好的,怎么有力气接回治少爷?”
白蓉萱叹了口气,坐到桌子前慢悠悠地吃起馄饨来。
吴介道,“我回房去吃,您有什么事只管叫我。”
白蓉萱却叫住他,“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用讲什么规矩礼数,你坐下来跟我一起吃吧,正好还能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待着心里总是发慌,说不出的难受。”
吴介只好坐了下来。
白蓉萱道,“你上次来南京时,我哥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自从白修治出事后,这已经不是白蓉萱第一次这样问了。
吴介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道,“没有。我和治少爷没说上几句话,都是荛少爷和他说话,而且还是荛少爷说得多,治少爷说得少。”
白蓉萱嗯了一声,想到了唐崧舟和唐学荛。
也不知道舅舅和荛哥哥到哪里了?
唐崧舟和唐学荛这会儿正在乡下一个僻静的小店里用晚饭。乡村野地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有粗面的馒头和一碟子咸菜,老店主夫妇还特意烧了壶热水,一脸歉疚地道,“连年的饥荒,实在没什么能招待的,还请你们将就忍耐些。”
有个落脚的地方唐学荛就已经非常感激了,他到现在还记得前天夜里他和父亲就在野地里对付了一宿,半夜的时候甚至听到了狼叫,等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离他们休息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堆乱坟,弄得他浑身都不自在。
唐崧舟道,“走了一天你也累了,吃点儿东西吧。”
唐学荛胃口全无,但还是逼着自己咽了一个馒头。他低声道,“爹,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南京啊?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才行。”
唐崧舟道,“你别着急,过了这里再往前走就是个大镇,到时候我们搭车赶路。”
唐学荛点了点头,“那敢情好。”
有件事他一直没敢和父亲说,就是昨天他的脚底板被磨出来的泡已经破了,这一天赶路走得他疼痛不已,到后来都没什么知觉了。
眼下只有等赶到大镇上再买些药膏一类的东西敷上了。
唐崧舟愁眉不展,两个人吃过了东西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下来休息。唐学荛累得不行,没一会儿便睡着了,唐崧舟却丝毫没有睡意。想到远在南京的白修治,他的心就说不出的难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忽然没了,他一时间自然没办法接受。
吴介和白蓉萱吃过了饭便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白蓉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此刻终于来到南京,可哥哥却不在这里。
她感受着南京城的气息,想要在这万千人生活的地方捕捉到哥哥的踪迹。
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却始终也找不到哥哥的身影。
白蓉萱默默地掉下来泪来。
半夜时分外面下起了丝丝细雨,雨声敲击着瓦片,仿佛一首催人入睡的安眠曲。白蓉萱大概也真是累极,听着雨声想着哥哥,居然就这样缓缓睡着了。
睡梦中,她再次见到了哥哥。
记忆中的白修治仍旧是少年模样,宛若清晨初升的太阳,充满了美好与希望。她追逐在哥哥的身后,高声呼唤着哥哥的名字。可哥哥却像是听不到一般,既不回应也没有停下来。白蓉萱心急不已,追着追着,哥哥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白家的大门,记忆中那扇永远对自己紧闭的大门此刻却敞开着。她茫然地走进去,只觉得周围的景色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期待中的雕梁画栋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阴森恐怖满是蛛网的房间,仿佛一座凋零的古宅,处处充斥着死气。
白蓉萱觉得万分害怕,转身正要逃走,却迎面撞上了白玲珑。她穿着得体的旗袍,修趁得身材越发曼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一脸孤傲地望着自己,“你这没来路的肮脏东西,居然敢偷偷跑到白家来,你说!是不是来偷东西的?你拿了白家什么?”
白蓉萱被她的气势压迫,不住地向后退步,“我什么也没偷,什么也没拿!”
“谁信你的鬼话!”白玲珑的眉头紧紧地蹙着,一脸不屑地道,“给我搜,把她拿了白家的东西统统搜出来。”
几个健硕的仆妇一拥而上,拼命地撕扯白蓉萱的衣裳。
白蓉萱紧紧地抱着胸口,求饶般地喊道,“我什么也没有偷,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周围传来仆妇的哄笑,白玲珑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厌恶。
她那双眼睛仿佛黝黑的旋涡,白蓉萱只觉得一阵眩晕,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
她一摸身边的枕头,这才发现早就已经湿透了。
她怔怔地环视周围,被这陌生的环境弄傻了眼。过了片刻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南京,此刻正住在客栈里。
白蓉萱头重脚轻,浑身难受至极,仿佛有一只凶狠残忍的野兽一直在撕扯她的身体。搅得她五脏六腑四分五裂,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
她又服下了一粒养心丹,这才觉得好受了不少。
她叫了吴介两声,却始终没有回应。又叫了几次,没想到却是伙计推门走了进来,“和您同来的那位小哥一大早就冒雨出门去了,还借了我们店里的伞呢!您是有什么需要吗?交代给我也是一样的?”
他看白蓉萱的眼神满是异样,还夹杂着几分惊艳。
白蓉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洗过了脸,脸上的灰尘都去掉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店伙计很客气地道,“您有什么需要只管招呼我。”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第八百七十二章·没人
白蓉萱坐在床边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吴介才匆匆赶回来。他兴奋地道,“萱小姐,我总算打听到商家的位置了。”他为了这事一大早便出了门,走了好大一圈才打听到消息。
白蓉萱激动地道,“真的吗?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吴介却有些担心,“要不我先过去瞧瞧,您留在这里等我?”
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白蓉萱哪里还坐得住?她立刻摇着头道,“不用了,我跟你一起吧。”
语气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吴介还是不放心。
白蓉萱却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总归是逃避不了的,既然如此,也只有面对了。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悲伤和无奈。
吴介也没有继续坚持,扶着她一起出了门。
白日里的南京城和夜间大为不同,道路两侧绿树成荫,店面虽小客人却络绎不绝。吴介看到路边有卖小吃的,便关心地问道,“萱小姐,您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昨晚上的馄饨她也只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白蓉萱此刻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她想也没想的拒绝了,还催促吴介走快些。吴介叹了口气,两个人一路摸索打听,总算找到了商君卓的家门口。
大门紧闭,院内更是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儿动静。
总算来到了大门前,白蓉萱却有些胆怯了。她远远地站在一旁,不敢贸然靠近半步。
真相就在眼前,可此刻的她却只想转身就逃。
是不是只要她不走过去,就可以当做哥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在平平安安地活着呢?
白蓉萱拿不定注意。
吴介提醒道,“萱小姐,咱们到了。”
白蓉萱怔怔出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吴介干脆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门。
等了半晌,门内仍旧没有人应。他心里直嘀咕——难道还是找错了地方?
他不死心地再次敲门。
刚好对门的妇人开门出来倒脏水,听到动静停住步子打量两人,“你们是找谁的?”
吴介连忙问道,“嫂子您好,请问这里是商家吗?”
那妇人见他长相憨厚老实,说话又讨巧,心里便没什么防备,点着头道,“是商家,不过君卓好像没在家,你是她什么人,找来有什么事儿?”
还没等吴介回话,那妇人便一脸神秘地凑上前来道,“我跟你说,这家里前些日子才出了事儿,大白天的死了个人,别提有多吓人了。可怜了君卓一个女孩子,忙前忙后的不说,还要被左邻右舍这些长舌妇说三道四,她可真是太艰难了些。”
吴介诧异地道,“是商校长吗?”
那妇人立刻摇头道,“商校长死在了学校里,反倒没这么麻烦。是君卓的一个朋友正好在家里养病,还特意来我家借了药罐子熬药,听说还是南京大学的学生哩,年纪轻轻的,谁能想得到?他的家里人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有多难过呢。”
白蓉萱只觉得轰地一声,仿佛有东西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哥哥居然死在了商家?
这让白蓉萱怎么也想不通,哥哥为什么会在商家出事呢?
难道哥哥的死与商君卓有关?
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嫂子,商小姐去哪里了?”
“这还真不知道。”那妇人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她都被警察局的人叫去几次,也不知道又做什么去了,我也有两天没见过她了。你们再耐心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白蓉萱更加着急了。
雨后的阳光显得越发耀眼,晒得白蓉萱晕头转向,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摔倒似的。吴介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让她靠在墙边休息,“您没事儿吧?”
白蓉萱轻轻摇了摇头,胸口憋闷的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对门的妇人见状搬了张凳子出来,“年纪轻轻的人,怎么身子这样虚弱?坐下休息会儿吧。”
吴介向她道了谢,那妇人见他懂事便很喜欢,又倒了两杯热水送出来。
白蓉萱和吴介在商家的大门前坐到中午,仍旧没看到商君卓的身影。白蓉萱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她脸色灰白地靠在墙边上,仿佛随时都要晕倒的样子。
吴介紧张地道,“萱小姐,您还能坚持住吗?要不我送你回客栈吧,我留在这里等商小姐就行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我没事儿,没见到商小姐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她忽然想到了孟繁生。
自从哥哥的死讯传到杭州之后,她一直昏昏沉沉也没心思仔细思考,此刻却不得不奇怪起来,哥哥去世,为什么报信的人不是孟繁生呢?
他和哥哥同窗一场,关系又很好,难道不该是第一时间发现哥哥不对劲的人吗?
白蓉萱想到这里,连忙对吴介道,“我在这里等着,你想办法去一趟南京大学,试着找找孟繁生,我有些事实在想不明白,还得当面问清楚才行。”
吴介道,“那您怎么办?”
白蓉萱道,“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哪里都不会去的。你快去快回,我一定不会有事。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干脆就坐黄包车去,千万别走丢了耽误时间。”
吴介还是不太放心,“您一个人坐在这里,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办?”
白蓉萱微微一笑,“光天化日的,我又做了男装打扮,谁会对我下手?何况我又不是没有嘴巴,难道不会喊吗?”
吴介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被白蓉萱催促着赶走了。
他一路小跑着跟人打听去了南京大学,好容易抓了个路过的学生询问孟繁生的消息。那人脸色古怪,丢下一句不知道就匆匆走掉了。
吴介纳闷不已,等了半晌又追着一个学生问。
那人打量了吴介两眼,想也没想地说道,“不认识。”
吴介只觉得万分奇怪。
他在南京大学的门前站了许久,心里又惦记着白蓉萱,正纠结着要不要先走的时候,一个短发女生缓缓走出来叫住了他,“喂,你是来找广增的吗?”
吴介不知道广增是谁。他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找孟繁生。”
女生轻轻叹了口气,“广增就是孟繁生。你是他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儿?”
吴介道,“我是杭州唐家的人,这次来南京是……”
“啊!”女生吃惊地叫了一声,“你是浚缮的家人?”
吴介想起别人都称呼白修治为浚缮,他连忙点头,“正是。”
那女生眼圈顿时红了起来,“我叫耿文佳,是浚缮的同学。”
吴介心中稍安,向她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耿文佳原本是在教室里读书的。自从白修治去世的消息传回学校后,便在校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在孟繁生仓促逃走之后,更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是孟繁生动手害死了白修治,还有的说孟繁生受了孙怡的指使对白修治下了死手。
把原本就没精打采的孙怡又重新拉回到了风口浪尖上。
孙怡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早前就已经离校返乡了。
当初时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好友走得走散的散,最后居然就只剩下了耿文佳一人。相比过去活跃跳脱的性子,她近来沉稳了许多,已经很久不说什么玩笑话了。
第八百七十三章·怀疑
吴介不解地向她打听道,“孟先生出了什么事儿吗?为什么我向人打听他,别人都说不认识呢?”
白修治死后孟繁生便消失不见了踪影,连带着他的东西都收拾走了,很难不让人怀疑到他的头上去,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和他扯上关系了。
大家撇还撇不清呢,谁会承认认识他?
耿文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见着吴介年纪尚轻,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家里就只派了你来吗?”
吴介道,“自然不是,只是想到了孟先生和我家治少爷关系匪浅,所以才派我来找他打听一下前因后果。”
正因为关系亲密,下起手来才更加便利,白修治又怎会有一丝一毫的防范之心?
耿文佳想到这里,对孟繁生的怀疑又加重了一层。
她轻轻叹了口气,“广增已经离校了,自从浚缮出事之后便找不到他,后来到宿舍一看,连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家中有什么急事,所以才不告而别的。”
她说得非常婉转,但吴介还是听出了端倪。
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治少爷前脚出事,孟繁生后脚就消失了。
吴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耿文佳。
难道她是在提醒自己,治少爷的死于孟繁生有关?
吴介想到上次来南京时白修治与孟繁生谈笑风生的样子,怎么也无法相信孟繁生会对治少爷下杀手。
莫非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吴介慌得没了主意,只想立刻回去向白蓉萱复命。
有些事毕竟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耿文佳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死,她只能这样含糊不清地提醒吴介一句,见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轻声道,“广增和浚缮的关系一向很好,从来也没见两人红过脸,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还得你们自己去调查才行。”
吴介点了点头,郑重地向她道谢。
耿文佳惋惜地道,“同窗一场,别的忙实在是帮不上,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回头若是有别的事也只管来找我。”
吴介答应了一声,和耿文佳告别后便急匆匆地往回赶。
等他一头大汗地找到白蓉萱时,她已经精神不济,有些昏昏沉沉的了。吴介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倒是白蓉萱见他回来,强撑着精神问道,“孟繁生呢?”
哥哥的家人到了,他居然都没有跟过来帮着照应一下吗?这也不是他的性格啊。
白蓉萱从吴介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反常,她不安地问道,“是不是孟繁生也出了事儿?”
吴介不敢隐瞒,将耿文佳的话如实转达给了她。
“什么?”白蓉萱身子一晃,差点儿直接从凳子上坐到地上去。
吴介慌忙地道,“萱小姐,您要稳得住,可千万别吓唬我。我是背着家里人和您出来的,要是不能把您平安带回去,我还有脸回唐家吗?就是我妈都不会放过我的。”
白蓉萱扶住一旁的矮墙,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说……哥哥去世之后孟繁生就消失了?连带着学校里的行李都被他收拾走了?”
吴介点了点头。
白蓉萱彻底没了主意。
意外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已经让她彻底不会思考了。孟繁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哥哥的死和他有关系不成?
想到前世在北平时受到孟繁生的诸多帮助,若是没有他,自己的那段日子一定会非常煎熬。
回忆和孟繁生交往时的种种,白蓉萱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呢?
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孟繁生和杀死哥哥的凶手联系到一起去。
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前世孟繁生的雪中送炭其实都是因为良心不安吗?
白蓉萱冷得打起了寒战。
吴介道,“萱小姐,眼下还是要见到商小姐才行,我们这样胡思乱想的有没有实证,就算想破脑袋也没有用。”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轻易根除。
白蓉萱满脑子想的都是和孟繁生前世相处的经历,只可惜人生最后的那段时光她早已心灰意冷,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也不过是浮光掠耳,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唯一让她惦记的大概也只有吴妈的着落了……所以她才会拜托孟繁生妥善安排,也不知道吴妈最终有没有回到吴介的身边。
白蓉萱越想越混乱,始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眼看着天近正午,吴介关心地道,“萱小姐,我去买些吃得回来吧,您早上就什么也没吃,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白蓉萱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但想到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着自己,她要是一直这样手脚无力病恹恹地需要别人照顾,不但忙帮不上,不拖累别人就是好的了。
她点了点头,“给我买碗粥回来吧。”
吴介立刻答应了,脚步飞快地转身去买。
两个人随便吃了些东西,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商君卓回来。
吴介有些担心地道,“商小姐会不会遇上了什么麻烦?”
白蓉萱也想不明白,更让她担心的是哥哥尸骨的下落。
已经这么多天了,尸体不可能摆放在家里,总该不会已经被火化了吧?
难道她连哥哥的最后一面也看不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对门那妇人开门出来,见两人还没有走,不解地问道,“什么要紧的事在大门口等了一天?”
吴介道,“不瞒嫂子说,我们是特意从外地赶过来的,就想见商小姐一面,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对门的妇人便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这几天也总不见君卓的影子,她这孩子也太苦命了一些,先是父亲走了,接着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换作是谁能受得了?这要是我……此刻只怕已经疯魔了。”
她和吴介搭了几句话,又回了院子给一大家子人张罗晚饭。
四面八方很快飘来了家家户户饭菜的香气。
吴介道,“萱小姐,夜里凉。要不您先回客栈歇息,我在这里等着,行吗?”
白蓉萱道,“我回去也是坐着,还不如留在这里呢。”
“也不知道商小姐什么时候回来,您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吴介道,“我看回头还得给您找个大夫才行。”
可白蓉萱说什么都不答应,“你别说了,我是不会走的。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退下去呢?”
吴介没有办法,琢磨着去哪借条毯子来给她披上。
吴介转身刚走,巷子的尽头便出现了一个疲惫的身影。她亦步亦趋艰难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远远地见到自家门前坐着一个人,立刻警觉地停下了步子观察起来。
白蓉萱也注意到了对方。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熟悉的神采。
白蓉萱强撑着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看着对方,“你……你是商小姐吗?”
第八百七十四章·睹物
那人的确就是商君卓。
自从白修治突然去世以来,她便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的暗淡了下来。最亲近的人接二连三逝世使得她的世界天昏地暗,每天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她恨不得自己也死了才好。
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商君卓有一瞬间的怔忪。
短暂的错愕过后,她缓缓地走上前来,警觉地问道,“你是谁?”
白蓉萱听她不答反问,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果断地道,“我是白修治的妹妹……”
她的话还没说完,商君卓便恍然大悟,“你是蓉萱。”
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白蓉萱一愣,但立刻便回过神来。一定是哥哥告诉她的……
哥哥……
白蓉萱的眼圈一红,点了点头,“是,我是蓉萱。我收到你的信后便立刻赶过来了。”
商君卓打量了她两眼,只见她形容憔悴,宛如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商君卓轻轻蹙了蹙眉,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家里没有大人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只让你一个女孩子跑过来?”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没将白修治的死放在心上?
商君卓忽然觉得心灰意冷,仿佛天底下的人也都不过如此。
连最近的人都能放弃,还有什么人会在乎他呢?
商君卓极力克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白蓉萱两世为人,最懂得分辨他人的脸色。一见商君卓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白蓉萱立刻道,“不是的,我舅舅和哥哥比我出发还早,只是当时没有通往南京的货船,他们又心急着不敢耽误时间,所以便选择了陆路。谁知道他们刚走不久,便有一艘临时来南京的小货船,我乘船而来,脚程居然还赶在了他们之前。”
商君卓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听出她话里的破绽。
既然她舅舅已经出门了,又何必再让她过来?何况一个女孩子家外出走动实在不安全极了,她家里的人能放心吗?
商君卓马上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白蓉萱见她居然如此聪慧,单凭几句话就猜到自己没有得到家里允许私自外出。她震惊不已,但震惊过后,她还是点了点头,“是。”
商君卓闻声叹了口气。
她没想到白蓉萱会如此坦率,她还以为对方会相处一些借口来狡辩呢。
商君卓心里对白蓉萱生出了几分好感,打开了门轻声道,“进来坐吧。”说着便自顾着踏进了院子。
白蓉萱站在大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
想到哥哥就死在这里,她的心被什么东西残忍的剜去了一块,疼得她呼吸都变得痛苦不堪。
商君卓大概也猜到了,声音嘶哑地道,“人都已经走了,你又何必在意这些?进来吧,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呢。”
白蓉萱咬了咬牙,颤颤巍巍地跟了进去。
商君卓搬了凳子让她坐下,又弯下腰熟练地生起火来。白蓉萱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格局,想象着哥哥生前在这里走动的模样,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睹物思人,原来就是这个道理。
商君卓听到了她刻意隐忍抽泣的声音,却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狠心背着身不看她也不去安慰。伤口需要自行复原,很多事也得自己挺过来才行,别人是帮不上的。这个时候再多的劝慰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可真正能安慰自己的又岂是几句简单的关心便能做到的?
商君卓架起了水壶。
对门的嫂子听到了动静跑了过来,却因为胆小不敢进屋,只在门口一脸关心地道,“哟,你回来了?这一小天去哪儿了?”
商君卓平静地道,“还能去哪儿,又被警察局请去喝茶了。”
对门的嫂子呸了一声,“这些吃干饭的,办案没见他们有多能干,对付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却来能耐了,真不知道他们那脑袋是怎么长的。”
商君卓冲她轻轻嘘了一声,“嫂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对门的嫂子连忙闭上了嘴,小心地打量着周围。虽然她嘴上说着自己并不害怕,却不敢再说警察局的坏话,反而安慰起商君卓来,“你要好好吃饭,若是身子哪里不痛快就赶紧去找大夫,千万不可一个人硬挺,好好的身子都要败完了。你最近的气色真是难看极了,还吃什么吐什么?”
商君卓有些躲闪地道,“好多了,谢谢嫂子关心。”
对门的嫂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转身出了门。
屋内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白蓉萱借着昏暗的火光打量起商君卓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商君卓并不能称得上一个美人。她身材健硕,皮肤黑黄,头发也随随便便地编成了一个辫子,颇有几分不修边幅的味道。而且她举止随意,举手投足间甚至有几分男人般的豪放。但又说不上为什么,她似乎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就会产生一种亲近感,甚至会被这种亲近所吸引。
或许这就是哥哥喜欢她的理由?
望着眼前哥哥爱慕的女子,白蓉萱的心里更难受了。哥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有成家,没有生儿育女,没有把自己预想的人生走完。
他这一生实在太短暂太仓促了。
白蓉萱又掉下泪来。
商君卓忽然道,“别哭了,你哥哥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想看到你这副伤心难过的模样。何况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生了重病吧?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出门折腾自己呢,你就不怕有个好歹,最后撇下你母亲一个人吗?”
她的话里有指责之意,但听上去却又像是一种关心。
白蓉萱轻声道,“哥哥死得突然,我不亲眼看到总是不能相信。”
前世她就一直留在唐家,直到舅舅接回哥哥的骨灰。当时她什么也不懂,自从哥哥去世的消息传到耳边后便一病不起,这一世或许早有准备,反而病得没有那么重。何况有这么多的问题找不到答案,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躲在家里,让哥哥死得不明不白呢?
商君卓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想到唐氏,白蓉萱心痛不已。母亲这一生实在太艰难了些,年纪轻轻便送走了父亲,随后又要以同样的方式送走儿子……
她不会像前世那般坚持不下来吧?
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过了白蓉萱的脑子,让她察觉出一丝异样和诧异。但当她想要抓住这个念头好好琢磨的时候,却发现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白蓉萱愣愣出神,自己都不知道刚刚闪过去的念头是什么。
白蓉萱道,“家里人应该会瞒着她的,母亲的身子一直不好,如果被她知道的话肯定会受不了的。”
商君卓平静地道,“你都已经离家跑了出来,想瞒也瞒不住了吧?”
白蓉萱一愣。
是啊……自己也跑出了门,母亲那边肯定会有所察觉。
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白蓉萱顿时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商君卓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早晚都会知道的,这个时候有你牵挂着反而还好些,多少有活下去的希望,若是没有你……”
商君卓没有继续说下去。
前世唐氏就是在这个时候撒手人寰的。
第八百七十五章·思人
白蓉萱想到了母亲前世去世时的情景。
她那么不甘,到最后都没有闭上眼睛,还是她作为女儿上前帮着母亲合上了眼。
噼啪!
火堆中传来炭火的炸裂声。
白蓉萱很想问问关于哥哥的事情,可她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只能看着商君卓的背影出神。
吴介匆匆赶了回来,一见到商君卓,他本能地叫了声商小姐。
商君卓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炉子上的水很快就烧开了。
商君卓平静地取来茶具为两人沏茶。那股茶香格外的熟悉,白蓉萱一闻便猜到了,“这是舅舅家的茶叶。”
商君卓苦笑着道,“是啊,你哥哥送我的。”
话音一落,便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白蓉萱抱着温暖的茶杯,炉火烘烤着她的脸,让她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商君卓问道,“你们吃过晚饭了嘛?”
白蓉萱点了点头,“吃过了。”
本是最普通最客气的一句回答,商君卓却看着一笑。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发自肺腑的笑过了。
商君卓自己也是一愣,随后便缓缓地道,“你和你哥哥一样,都不擅长撒谎,只要说谎必然会被人看破。”
白蓉萱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
商君卓点了点头。
白蓉萱忽然道,“不会的,我哥哥不撒谎的。”
“谁说的?”商君卓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取而代之是落寞与心酸。她心中想——他说过的谎可多着呢。
明明许过了今生和来世,明明应过了天长和地久,但最后也不过是苦叹罢了。
他终究还是留下了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一个人面对将来的所有。
他真是太残忍了。
往日的蜜语甜言变成了黄连苦胆,让商君卓只要一想到就难受不已,嘴里都泛着苦味。偏偏他留给自己的记忆太多,就算想要忘记都做不到。
白修治啊……你这个大骗子……
白蓉萱见她只说了一句便没了下文,一直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等着她继续说。商君卓转头看了她一眼,黑暗中那双眼睛闪闪发亮,像极了曾经坐在这里的人。商君卓的心中一痛,情不自禁地道,“你的眼睛和他好像。”
白蓉萱一怔。
她问道,“真的吗?”
商君卓点了点头,“是啊,真的很像。”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只觉得难受,一个只觉得恍惚。
吴介站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两人,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样的安慰话。
商君卓总算回过神来,她逃避似的转过身去,“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你们就在这里简单吃一口吧,太难的我也不会做。”
白蓉萱见她一脸憔悴与疲惫,赶忙道,“别忙了,我什么也吃不下。”
“谁又能吃得下呢?”商君卓道,“不过是逼着自己往下咽罢了。这会儿别当自己是人,只当是个牲畜是口饭缸,有什么东西就往里倒。人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才行。你不吃不喝他也不会重新活过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白蓉萱说不出话来。
商君卓在家里找到了一些粗米和红薯,驾轻就熟地熬起了红薯粥。
白蓉萱欲言又止,很想问问哥哥的情况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商君卓道,“什么也别说,等吃过了饭我自然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折腾了一天,这会儿我也没什么力气了。”
白蓉萱连连点头。
粥很快就沸腾起来,商君卓往里面放了一点盐,用碗盛出来递给白蓉萱和吴介。白蓉萱没什么胃口,但想到商君卓先前的话,还是逼着自己把一整碗粥都吃了。商君卓满意地点了点头,吴介却眼疾手快地抢过了碗筷,“我来刷碗。”
商君卓没有和他争。
她面无表情地往炉子里添了两把火,开始平静地讲述道,“今年中秋节你哥哥本来是要回去跟你们一家团聚的,若是他当时什么也不管地走了就好了,后来也不会无端生出这许多事情来。”
白蓉萱问道,“哥哥的来信中只说临时有事被耽搁了,具体什么事却没有说。”
商君卓道,“当时正巧赶上我父亲去世。”
白蓉萱恍然大悟。难怪哥哥临时取消了回杭州的决定,原来是因为商校长的死。当时那种情况,他的确不能将商君卓一个人丢在南京城。
商君卓烤着火,说起了白修治生前的种种事。他是如何拒绝了孙怡,惹怒了范至简,最后又闹出打架事端,范至简又是怎样被开除学校,白修治在夜里遭人袭击……
白蓉萱听得惊讶无比。
她口中的这个人真的是哥哥吗?
为什么她觉得如此陌生呢?
接下来商君卓又说起白修治为何要来商家养伤,孟繁生搬来一起照顾,白家管事上门拜访……
讲到这里,白蓉萱猛地问道,“你说什么?白家的管事来见我哥哥?”
她的声音忽然拔高,把商君卓和吴介都吓了一跳。
商君卓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是,那人的确自称是白家的管事,我看修治和广增对他都很熟悉,便没有多想,当天因为要上山祭奠父母,所以家里便留了广增照顾修治。”
白家!
白家!
白家的人怎么会找到哥哥呢?
这件事哥哥从来没有跟自己提过。他是觉得这件事无足轻重根本不需要告诉自己,还是故意隐瞒呢?
白蓉萱目瞪口呆,脑袋里空空荡荡的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
哥哥和白家人来往究竟所为何事?
白蓉萱惊讶地问道,“白家人是什么来头?找我哥哥有什么事?”
商君卓怎么知道?
她压根就没把白家人放在心上,当时也不过打了个照面罢了。
商君卓道,“这些我都不清楚,也没有问。只记得那人个子不高,脸上还有一块黑痣。”
黑痣……
也算是个明显的记号,很容易辨认,如果将来再遇到他,白蓉萱说不定能找出他来。
商君卓道,“我出门上山,等下午回到家里时修治已经没了气息,家里根本没有人在,广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蓉萱含着泪问道,“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中毒。”商君卓平静地道,“他的枕边有呕吐出来的东西,而且口鼻都是黑血,床边还摔碎了一个药碗。我当时也被吓得六神无主,急忙找来了大夫,可大夫一进门就说人已经走了,让我赶紧安排后事。可我见修治死得蹊跷,明明早上我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下午人就没了?我只好跑去警察局报备,警察局的人听了我的口供后去找广增,却发现他已经收拾东西离开了大学。我起初根本不敢将这件事往他的身上去想,但事到如今却也不得怀疑,如果不是广增做的,他又何必要跑呢?”
孟繁生……
难道真的是孟繁生害死了哥哥?
白蓉萱不敢相信。
第八百七十六章·中毒
其实在商君卓的心里也不愿意相信是孟繁生主导的这一切,但事实摆在面前,让她不得不去相信。
白蓉萱道,“商小姐,你又是如何确定哥哥是中毒而死的?”
商君卓道,“除了他死时的样子之外,我还特意找人打听了一番。虽然警察局的人已经将现场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但刚巧有一块碎碗上的瓷片落在了床下面,他们又没有细心搜索,后来被我找到了。”她说着,缓缓起身走到内室,不一会儿捧着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瓷片走了出来。
她平静地地递给白蓉萱。
白蓉萱却不敢伸手去接……
想到哥哥死时的景象,她顿时泪流满面。
“你先别急着哭,听我把话说完。”商君卓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我找了有经验的老人,他只靠鼻子闻了闻就说上面有砒霜的味道。砒霜原本是用来治鼠患的,一般的药店都可以买到,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这东西毕竟含有剧毒,所以买的时候需要做个记录。我原本还想顺着这条线索向下查,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行。且不说南京城有多少药店,一家一家地问下来就要十天半月的,何况我是什么身份,人家怎么会心甘情愿地配合?更何况……这毒药若是为了避嫌,并不是在南京城买来的,茫茫天下……又要去哪儿找?”
白蓉萱听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商君卓继续道,“修治出事时我并不在场,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并不知情。或许只有找到广增才能揭开谜底,只是我还是那句话,茫茫人海,想找一个故意隐姓埋名的人实在太难了。”
白蓉萱问道,“警察局那边呢?可有什么消息?”
商君卓苦笑道,“与其指望他们抓到凶手还不如靠自己呢。我这几天没事儿便往警察局去,见多了相互之间的推诿,最后居然没一个人肯愿意帮忙查案的。我看修治这件事,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白蓉萱惊讶地道,“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商君卓道,“世态凉薄,本就如此。我们无权无势的,谁会为了你的小事奔波忙碌?远的不说,单就是你脚下的南京城,你可知一天有多少命案发生?警察局的人若是事事插手,只怕早就忙得揭不开锅了。那地方就是个养老的好去处,谁还有心思办正经事?我之前便已有准备,但真正经历,心里不免还是有些不舒服。多嘴问了几句,还被人嫌恶地反问自己是白修治什么人?我后来一想……自己的确没有过问的资格……”
白蓉萱道,“既然如此,明天我亲自去警察局好了。我是他的亲妹妹,总要资格去问了吧?”
商君卓看她柔柔弱弱的,脸色又很难看,忍不住道,“你也不用去了,他们若是想查早就查了。”
白蓉萱道,“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不成?”
“当然不行!”商君卓斩钉截铁地道,“警察局的那群酒囊饭袋不作为,我却不能就此放弃,我已经想好了,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我就把房子卖掉,先去广东,然后再一路打听,说什么都要找到广增当面问清楚。”
白蓉萱记得孟繁生是广东人,前世闲谈的时候他还对自己说过广东那边的风土人情。
可就像商君卓之前说过得一样,这样大海捞针般去找一个人,成功的概率实在渺茫。
白蓉萱想到了前世孟繁生在北平任教。
她立刻道,“如果他真想躲藏的话,又怎么会回广东呢?那可是他的老家,一找一个准的地方,我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回去,说不定会往北走。”
“北?”商君卓想了想,“可他一个南方人,跑到北方去能习惯那边的生活嘛?”
逃难的话,哪还有那么多选择?
不过经商君卓一提醒,白蓉萱倒是也反应过来。前世在北平的时候,一到冬天孟繁生便受不了,每次出门探望自己时都要捂得严严实实,恨不得外头只露一双眼睛。隔壁四合院的孩子看了他都笑个不停,称呼他为‘胖冬瓜。’
他当时那走路都格外吃力的模样还真就像极了冬瓜。
但此刻回想起来,白蓉萱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她记得孟繁生还生过冻疮,而且非常的严重。吴妈特意给他找了个治疗冻疮的偏方让他用,后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他的确是不习惯北方气候的。
但为什么要坚持留在那里呢?
难道前世哥哥的死就跟他有关,他是为了逃避才躲到了北平,对自己的关心与爱护也完全是出于愧疚?
白蓉萱想到这里,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心飞快地蹿了上来。虽然她不愿意相信孟繁生对自己的好是因为心怀鬼胎,可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白蓉萱心寒不已。
商君卓倒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久,她淡定地道,“你放心,我总是要找到他的。如果真不是他做的,我也要问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如果是他做的……”商君卓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眼神里却飞快闪过了一抹狠厉。
白蓉萱反复琢磨着她的话。
孟繁生自然是嫌疑最大的人,但如果哥哥的死真的和他无关,那么最有可能的人……
白蓉萱想到了那个自称白家管事的人。
她还是没有想通哥哥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事和白家扯上关系的。记忆里的前世哥哥这个时候一直在埋头苦读,似乎根本没有搅进白家的事情,母亲有没有将白家的情况向他和盘托出都是两回事。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商小姐,我哥哥跟你提过白家的事情吗?”
“提过几句。”商君卓丝毫没有回避地道,“不过看得出来白家与他的羁绊很深,每次提起白家他都眉头紧锁,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模样,我自然也不好多问,他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也就是说……哥哥心里是很清楚白家情况的。
白蓉萱追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您可还记得?”
商君卓怎么能忘呢?
自从白修治离开以来,她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翻来覆去地将两人一同经历的过去回忆来回忆去,恨不得活在回忆之中,永远都不要醒来。
商君卓将白修治对自己说过的话缓缓道出。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提起这些的时候,商君卓依旧记忆清晰,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昨天。
让她想忘也忘不掉。
白蓉萱却比她震惊多了。
哥哥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白家的情况,知道三房的局面,甚至知道自己将来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
可他怎么会知道呢?
是母亲?是舅舅?还是祖母?
白蓉萱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人的画面,但最终却又被她一一否定了。
祖母早前的意思是等哥哥再大一些,起码完成学业后再对他说起这些,到时候他已经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有些事情过早知道,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白家的富贵太大了,她生怕白修治会迷失自己,最后把人生的道路给走歪了。
第八百七十七章·反常
舅舅对祖母的话素来敬若神明,母亲又是个没主意的……何况祖母一门心思为哥哥考虑,他们没道理半路杀出来,将复杂的事情告诉给白修治知道,最后也只会让他心烦意乱,什么都办不好。
眼下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处理和解决,更不要说去应付白家的情况了。
知道真相的他也只会徒增烦恼。
白蓉萱想到了那个神秘的白家管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把消息和情况透露给哥哥知道的。
他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白蓉萱顺势问起那位白家管事来。
可惜商君卓当时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也不过是简单打了个照面而已,回忆起来也只记得他态度恭谨,脸上生了一块黑痣。
态度恭谨……
白蓉萱立刻便察觉到了反常。哥哥是三房的人,如今白家当家的是二房的人,虽然都是血脉至亲,但为了偌大的家业,父亲白元裴还活着的时候几房的人便面和心不和,只不过碍着白老太爷的威严不敢太过造次罢了。如今白老太爷和父亲都已经去世,白家是二房的天下,说三房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前世自己在白家受到的种种折辱,不全都拜二房所赐吗?
二房的人怎么会对哥哥态度恭谨?
反常既妖,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白蓉萱想到了哥哥成年,要回去接手三房产业的事情。难道二房忌惮哥哥,生怕他接手三房后对二房不利,所以才动手害死了哥哥?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当年二房为了谋夺家业,不惜设计陷害诟病母亲,使她声名受损,不容于白家,只能带着孩子回了杭州。那群人为了家业财产早已不择手段,毫无还手之力的哥哥在他们眼中还不如蝼蚁一般?
孟繁生和哥哥交情素来不错,哥哥常在心中提到他的名字。与其说孟繁生与哥哥有什么恩怨进而害死了他,白蓉萱更愿意是白家二房动的手?
尤其是那位脸有黑痣的管事更是来得莫名其妙。
更何况哥哥出事的那天他也曾经来过现场,想在汤药里动些手脚应该也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白蓉萱只觉得精神一振,对商君卓问道,“商小姐,你可知道白家那位管事来南京是做什么的?”
商君卓仔细回忆了一下,“我没太留神,隐约听修治和广增闲谈的时候说起过,好像是白家在南京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他是特意赶过来的。当时广增还好奇白家在南京是什么买卖,修治却不想多谈的样子……”
白家家底大,生意遍布全国,南京城有分铺一点儿都不奇怪。白蓉萱立刻对吴介道,“你这就出门去打听打听,看看白家在南京城都有什么生意,掌柜的是什么人,最近出了什么事儿。”
吴介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白蓉萱却徐徐地道,“这种事情路人是不会知道的,你不妨找间门脸大点儿的茶馆坐坐,试着在那里打探一下,兴许会有结果。不用太过拘束,该花钱的时候就花钱,总之想办法打听到消息才是正经。”
她说话吩咐自有一番威严,而且神色凝重,又有了往日当机立断的影子。
她这几日一直浑浑噩噩宛若行尸走肉一般,吴介生怕她有个闪失……如今看到她恢复了从前自信飞扬的神采,连声音都更有力量了。他顿时放心了不少,痛快地答应了一声便出了门。
等吴介走后,商君卓才问道,“相比起广增,你似乎更怀疑白家?”
白蓉萱抬头看了她一眼,沉稳地点了点头,“那位白家管事来得奇怪,让人不得不怀疑。何况白家的情况远比您想象中复杂得多,我实在想不通哥哥是怎么和他们搭上话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伤感地叹了口气。
商君卓又倒了杯热茶递给白蓉萱。
白蓉萱问出了心底一直不敢开口的问题,“我哥哥……现在在哪儿?”
商君卓道,“在警察局专门停放尸体的太平间里,我去问过两次,说是必须要有家属认领才可以火化。我早前十分后悔去警察局报备,否则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后来一想,又觉得是该这么做的,起码修治有个地方等你们到来,否则搁置这么久,尸骨只怕早就……”
她难受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道,“既然这样,我明天就去警察局认领。”
商君卓道,“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道,“对了,你哥哥的遗物也都在我这里。他去世之后,由他生前几位相处不错的同学帮忙,已经将他学校里的东西都打包送到了我这里,你要不要检查一下,回头一起带回到家里去?”
白蓉萱早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人都已经没了,谁还会在乎那点儿东西?
不过想到哥哥与白家的来往,她立刻便点头答应了,“好,我们一起看。”
商君卓从内室里搬出来一个大箱子。
白蓉萱认得那口箱子,那还是哥哥出门前,舅舅特意找人花了个高价钱打出来的,上面雕刻着步步高升的图案。
商君卓道,“除了这口箱子外还有些一书,都用绳子捆好了。”她这几日忧伤憔悴,力气也不如往日,这么一口箱子居然搬起来十分吃力,又拖又拽好容易才挪了出来。
箱子并没有上锁。
白蓉萱很轻松地打开了箱子,只见里面堆满了哥哥生前的东西。
衣服、鞋袜、笔墨、家书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看着看着,白蓉萱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两世为人,她终究还是没有救回哥哥。
商君卓在一旁安慰道,“别哭了,要是被你哥哥看到,还指不定有多心疼呢。”
白蓉萱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箱子中有一个包装精美的蓝色纸盒。
白蓉萱拆开来看,里面居然是一顶漂亮的西洋礼帽。她一脸诧异地道,“这是什么?”
商君卓却在看到那一刻便泪如雨下。
上一刻她还在安慰白蓉萱不要哭了,可下一秒自己却哭得不能自已。
她认得那顶帽子。
是那天他和白修治路过新开的西洋商行时试戴过的。她当时嫌价格太昂贵,说什么都没有要,没想到白修治却偷偷买了回来。
商君卓哭着从白蓉萱手里接过了帽子,哭着骂道,“这呆瓜总是不肯听我的话……”
她想到了最后一次见面时白修治呼唤自己名字时的情景。
当时他还说要叫一辈子的……
一辈子太长,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再也见不到了。
商君卓将那顶帽子抱在胸前,哭得撕心裂肺。
白蓉萱明白过来,这顶帽子一定是哥哥买来送给商小姐的。
白蓉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跟着抽泣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在箱子前流眼泪。
第八百七十八章·生意
最亲的人已经离世,只留下无数的遗憾和悔恨。
商君卓抹去眼泪,将那顶礼帽重新装了起来。这顶帽子是白修治留给她最后的礼物,她会珍藏一生,永远都不会戴了。
商君卓整了整情绪,安慰道,“你也不要哭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指望你,你要是在这个时候倒下了,那便前功尽弃,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白蓉萱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继续整理着哥哥的遗物。
箱子中还有两人来往的信件,被结结实实的扎成了一捆。
白蓉萱想了想,解开了麻绳,查看着信封上的字迹,其中还有舅舅和母亲的来信,哥哥都妥善保存了下来。白蓉萱翻着翻着,忽然注意到一个陌生的笔迹。
难道是白家的人?
白蓉萱心中疑惑,立刻打开了信封,将信纸从里面抽了出来。
信中详细地讲述了当年发生在白家的事情,包括二房如何用计陷害唐氏,又是如何将毫无反抗能力的唐氏赶出白家去的……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写信的笔迹也非常的潦草。
像是故意在隐去身份一般。
这封信是从哪里邮寄来的,写信的人又会是谁呢?虽然当年唐氏的事情闹得很大,但有很多具体的信息却并不为外人所知,这个人能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见应该是白家的人。他为什么要告诉哥哥这些?
白蓉萱隐隐觉得不安。
最重要的是哥哥从来都没有跟家里人提过他和白家来往的事情,他又为什么要隐瞒家人?
这还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哥哥吗?
白蓉萱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匆匆检查了白修治的遗物,再也没有其他发现。她把箱子重新关好,准备想办法带回到杭州去。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吴介一头大汗地匆匆赶了回来。
白蓉萱心急地问道,“怎么样?”
吴介喘了两口气,认真地道,“白家在南京的确有些生意,基本上都是二房的。我按照您的吩咐去了茶馆,没想到这个时辰去那里喝茶的人都是周围店铺的掌柜,关了店门准备放松放松精神。我顺势打听起白家的买卖,起初这些人还十分防备,什么也不肯说。我只好编造自己是从西北来卖棉花的棉农,准备将棉花卖给白家,先打听打听他们的家底再做决定。这些人听说我手里有棉花,顿时围了过七八人吵嚷问价格,看样子是想收购。我只好信口胡诌,好在船上的时候和船工提到过棉花,他还说今年西北大旱,棉花的产量不高,价格怕是要涨得很高。当时他特意叮嘱我多做两件棉衣,免得过冬的时候不够穿,到时候现买怕是要被坑。”
商君卓闻声打量了吴介两眼,赞扬道,“没想到你还挺精明的。”
吴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道,“我就说自己手里的棉花不多,价格也准备要得高一些,因此才想到了白家,觉得他们家大业大的应该出得起这笔钱。听我这么说,围过来的掌柜便走了四五个,仍有两个不死心,一直陪我坐着。我按照萱小姐的吩咐,请他们喝了一壶好茶,他们便对我收起了防范之心,问什么说什么了。”
白蓉萱焦急万分,“他们怎么说?”
吴介道,“白家在南京的生意不太大,最盈利的便是几家票号。只不过南北通商兑换,还是需要财力支撑,一般的人家可拼不起。另外几间杂货铺子,生意却属实不怎么样了。我还特意打听了一下,这些人没听说白家最近生意上有什么事情,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告诉我如今白家正是如日中天的好时候,商界里最讲究面子情,何况上海滩的四大家族互助互惠,像是被捆绑在了一起似的,动一家等同于动了其他三家,真把他们惹恼了,任何地方的商会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南京城的致远商会也要给几分面子。平日里只要是上海这四家的生意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远比南京城本地的商户宽松多了。多年前白家刚在南京城开票号的时候,惹起了当地一户姓严的人的不满,认为白家把手伸得太远,居然插到自己的米缸里抢饭吃。他发动了不少商户抵制白家,还闹到了商会去。致远商会的人不愿意得罪白家,只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偏偏白家二房又不是省油的灯,得了便宜还不成,听说了严家的事情之后,硬是抬高了票号的收利,从三分抬到了五分,这样一来,南京城的散户知道之后便把家产都转到了白家的票号里。严家的票号三天之内便被搬空了,到后来硬是取不出钱来。散户们聚集到严家的大门口逼着给钱,要不然就要拆家抢东西。严家被逼得没办法,只得连夜从山西和河南两地调钱回来,河南的钱还算平安,但从山西往回运的钱偏偏赶上了路匪,不但护送银钱的掌柜、伙计和一应镖师被屠杀殆尽,钱财也被一抢而空。严家支撑不住,最终只能变卖了祖产,又在商会的运筹帮助下补上了这个窟窿,但从此之后却是一蹶不振,远走他乡,再也没回过南京。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南京城的老商户都觉得白家做事不地道,分人的买卖不说,还要把别人的饭碗砸了,古往今来没有这样做生意的。白家在南京城没什么人缘,因此生意一直不见什么起色,白家二房为此曾一年换过四个掌柜,却依旧没有成效。这两年倒是消停多了,想必也是认清楚了现实吧。”
白家二房也太霸道了些!
不过这不正是他们为人处世的本色吗?
白蓉萱听着皱起了眉头,一脸嫌恶地道,“自损一千,伤敌八百,虽然严家倒下了,但抬高了收利,白家不是亏得更多?”
商君卓在一旁道,“这件事当年在南京城闹得很大,我也是听说过的。当时严家老爷还被逼得差点儿上吊,幸好被忠心的下人及时发现,这才救回了一条命。票号的买卖和一般的生意不同,表面上看着白家像是没得到什么好处,其实不然。收利从三分抬高至五分,白家在利息上自然是亏了的,但你想想看,谁家的票号能在短时间内收集这么多的银钱?白家在当时差不多将大半个南京城的散户都收在了账上,钱多的怕是地库里都要装不下了。短线来看,白家手里有银有钱,他们再用这笔钱放给其他需要的人,据我所知当时票号向外放钱都是五分甚至是六分的利,就算是五分白家也没有亏,若是能抬到六分反而还赚了一成。你要知道,票号最怕什么?怕的就是手里有钱却没地方用,白白的给散户拿收利。但白家就不一样了,家大业大,生意遍布全国,南京城放不出去还有上海,还有广东……如今局势如此艰难,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说是供不应求都不为过。散户的钱很快便被发往全国,白家这一招正是借了四大家族的势利,实在是非常的高明。”
第八百七十九章·二鸟
白蓉萱虽然不懂票号上的事,但也听得恍然大悟。
“还不止这些呢……”商君卓继续道,“长线来看,白家这一招釜底抽薪就更加精妙了。白家没有来南京之前,严家是当地最大的票号,虽然也另有几家小的能分杯羹,但无论是家底还是生意,都没法与严家相提并论,说严家垄断了票号的生意也不为过。但白家和严家一交手,几乎打了严家一个措手不及,严家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经兵败如山倒,最后甚至几乎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方,实在是下场凄惨。没了严家这个坐地户,白家在南京城便可以放开手脚做事,凭借着短时间内收来的银钱,还有谁能和他一较高下?要知道不论是什么买卖,外来的总是没办法和本地的相比,人家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又做了这么多年,人脉上也是比不了的,这就是老话所说的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可白家脚跟还没站稳就把严家这棵百年大树连根拔起,甚至没有一丝容情,下手便是往死里弄,少了严家竞争,白家票号在南京城就是独一个的,这一番敲山震虎的威慑,旁人家就算心里不满,可谁还敢说什么呢?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罢了。”
商君卓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但说起这些来却是侃侃而谈,可见非常有见识。
白蓉萱对她不禁刮目相看。
难怪哥哥会喜欢她……
吴介在一旁道,“别人都说白家二老爷是个不靠谱的人,但你们看他这一步一步地筹谋算计,可不像是不会主事的人,起码这一石二鸟的计划就高明极了。”
商君卓道,“高门大户的人自小耳濡目染,有些东西都染在了骨头缝里,使起手段来就像家常便饭一般,难道还用费脑筋不成?”
白蓉萱却觉得以白元德的能力,绝对想不出这样的好点子来。
她缓缓地道,“你也别太高看了他,不管怎么说也是白家的当家人,谁身边还不带几个帮着出主意的军师?”
吴介恍然大悟,“我说的呢。”他继续说起了白家生意上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早前对严家下手太过不留情面,因此白家在南京的口碑和名声都不怎么好,票号的生意也逐渐归于平淡,当年那几家夹缝中求生的小票号倒是渐渐起了势,做得风生水起的。没了严家这个地头蛇,白家这头外来的猛虎又后劲不足,最后受益的反而成了他们。白家的生意没起色,上海那头对这边的关注也渐渐少了,听说每年年终报账的时候,南京城的掌柜都没有机会去上海白家露脸,也因此更消磨了斗志,这边的生意便一直不上不下的,不过倒也格外的平稳,一直也没听说出过什么大的纰漏。”
白蓉萱问道,“这也未必吧?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难道还要大张旗鼓地对外四处说不成?肯定要悄默声地抹平了,这件事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居然还以为能从外人的嘴里打听到什么……”
吴介道,“萱小姐的考虑自然是有的,不过您猜怎么着?和我说话的人里头有一位掌柜的铺子便在白家票号的隔壁,两家一墙之隔,就算不想往来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然也是有些交情的,慢慢的他和白家票号的掌柜也能说上话了,两人闲着没事儿的时候还会聚在一起喝点小酒诉诉心事,如果白家的生意真出了问题,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也就是说白家在南京的生意虽然不见得有多好,但也不见得有多坏,最近更是没有出过任何状况。
那么……那位自称是白家管事的人便撒了谎。
甚至他的身份都有待考证。
不过哥哥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大街上随随便便走过来一个人说自己是白家的人,哥哥便会相信和他来往。
哥哥一定也是确认过了的。
白蓉萱越发觉得这位白家管事让人怀疑。只是如今人已经寻觅不到,茫茫人海又要去哪里找他?
商君卓也听出不对劲儿来,她忽然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来。那位白管事出门应酬好打的谱,好像都是坐着车子来回的。南京城四个轮子的车子并不多,要是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白蓉萱惊喜道,“好,我明天就让吴介出门去打听。”
商君卓摇了摇头,“算了!你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但不认识路,大家见了这样一张生面孔,就算真知道什么也不会如实对你们说的,这件事还是我来办吧。”
白蓉萱见她也是一脸的憔悴,担忧地道,“可你的身体……”
“没什么。”商君卓道,“躺在家里胡思乱想更让人难受,还不如找点儿事情做,起码有个奔头,不用一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见白蓉萱担心自己,忍不住笑道,“你不用惦记,我的身体好着呢,渡头上一般的男人都比不过我。”
白蓉萱没有再劝。
眼看着到了深夜,白蓉萱提出告辞。
商君卓道,“我送送你。”
白蓉萱道,“不用,我明天一早就过来,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商君卓还是将她送到了大门前。
白蓉萱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几次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商君卓笑了笑,“明天还要见面呢,你有什么话留着明天再说吧。”
白蓉萱抬头看了她一眼。
商君卓疲惫地靠在门框上。月色静静地洒落在了她的脸上,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柔化了她的棱角,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神采奕奕,像是两颗精心打磨过的宝石。
白蓉萱顿时眼前一亮。
她总算明白哥哥的心意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由吴介扶着转身而去。
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商君卓这才关好了门。她靠在门板上强忍着胸口的不适,胃部一阵阵翻涌,折磨得她难受至极。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商君卓跑到角落里哇地吐了起来。
缓了好一阵,她这才艰难地走回了屋里,取了茶漱口,恍惚间觉得舒服了不少。
望着门外一地的月光,商君卓的手缓缓抚摸向自己的腹部,心里一次次地重复着白修治的名字。
白蓉萱和吴介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客栈。
店伙计见到他们,非常客气地迎了出来。吴介向他打了声招呼,将白蓉萱送回了房间。
白蓉萱这一路上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介有些担心地问道,“萱小姐,您没事儿吧?”
白蓉萱轻声道,“我总觉得这位白家管事来得蹊跷,又想不通孟繁生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吴介劝道,“这不是着急的事儿,将来只要找到孟先生一问便知。”
白蓉萱却长长地叹了口气,“茫茫人海,想要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话一出口,她忽然打了个机灵。
北平……
孟繁生会不会沿着前世的轨迹跑去北平?自己要不要去那里找他?
难道重活一世,自己又将踏上北平那片寒冷的土地吗?
第八百八十章·战事
这一夜白蓉萱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的醒来又再次昏昏沉沉的入睡,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北平,亲眼见到了孟繁生。
她很想问问哥哥的死到底是否与他有关,那些细腻温暖的呵护与照顾,又是否是因为良心亏欠?
只是她每次开口,孟繁生总是毫无意外地转身离去。
那背影,像极了逃避。
第二天一早,白蓉萱神色微萎靡地睁开了眼。浑身的力量仿佛被抽走了一般,她难受地从枕头下掏出药瓶,准备再服用一粒养心丹撑撑精神。
瓶子里却是空的。
白蓉萱一愣,叫来了吴介询问。吴介道,“养心丹被我收起来了,以后您每隔三天才能吃一粒,不然的话身子会受不了。”
白蓉萱无奈地道,“你放心好了,没那么严重。”
“不行!”吴介十分坚持地道,“不能为了眼前就不顾将来,您这是……这是……拔苗助长!”他斟酌着用词。
白蓉萱微微一笑,“不错,成语都用得这么顺口了,不过你要说的是杀鸡取卵吧?”
吴介尴尬地挠了挠头,“哎,这些话文绉绉的,听上去都是一个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用的对不对,要是哪里说错了,萱小姐您可一定要及时提醒我,免得闹出更大更丢人的笑话来。”
白蓉萱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坚持要养心丹。
吴介随后便打了热水来,又下楼去张罗早饭。两个人刚坐下来,商君卓便赶了过来。
白蓉萱撑起身子向她见礼,商君卓却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别客气了,你赶紧坐下来,我有要紧事要对你说。”
白蓉萱见她脸色郑重,似乎有什么大事,自然不敢有任何怠慢,坐下来一脸认真地看着商君卓。
商君卓道,“南京城要出事了。”
白蓉萱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问道,“出什么事?”
商君卓道,“怕是要开战。听说川军总司令姚培源因不满曾绍权克扣军饷,已经在成都起义,军队直奔南京而来,势要将曾绍权赶下代总理的位置,另立明主。广东军听说之后,由曾铭伟率领昼夜赶路,来勤王保驾了。到时候两方碰到一起,少不得就是一场血战。”
白蓉萱诧异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刚刚听说的。”商君卓道,“南京城的百姓已经开始往出逃了,你们来的时候,渡头那边放行了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
吴介在一旁道,“难道渡头那边封了河道也是因为战事?”
“多半吧。”商君卓道,“曾绍权可能是担心有川军假扮船员混入南京城内,最后来个里应外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南京虽是一国之都,但防范力量实在有限,曾绍权手上又没有兵权,实在是无人可用,如今也只能等广东军疾驰援护了。”
白蓉萱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还有些不太清醒,“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商君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这就带你去警察局认领修治的尸体,火化之后你便带着他的骨灰回杭州去吧,再晚了……我怕你就走不了了。”
白蓉萱道,“可我舅舅和荛哥哥还在路上……”
商君卓道,“你不用等他们了,他们多半也没办法抵达南京。战事一起,消息肯定会传出去的,到时候你舅舅在半路上就会被人拦下来了。何况你是在他之后出发的,他根本不知道你来到了南京,如果战事久久不能平定下来的话,他自然会想办法回家去的,到时候你们在家里会合也是一样。”商君卓说到这里,有些担心地道,“这会儿最让我担心的反而是警察局,那边的人可不好说话,事情被他们拖拖拉拉地一耽误,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实在不行就用钱打点。”白蓉萱听到战事两个字便有些紧张。
她前世和吴妈去往北平的时候曾经穿越过战区,亲眼目睹了战争过后的残骸,那可怕的画面至今仍清晰地停留在脑海之中,让她每每想到就后怕不已。当时老百姓想要穿越战区,一个人走肯定是不成的,大家都是结成了帮抱成了伙共同进退,这样相互间也有个依靠,出了什么事儿身边有个伸手帮忙的人。白蓉萱和吴妈挤在一群人中间,大家小心翼翼地趁黑出动,每个人都悬着心,大气都不敢喘。四周都是呛人的烟和硫磺的味道,队伍中有明白的老人解释说着就是炸弹爆炸后留下的气味。灰色的大地被烧得只剩一片灰烬,甚至走着走着还能看到被烧焦还来不及收走的尸体。胆子小的妇人已经吓得嘤嘤哭了起来。白蓉萱紧紧拉着吴妈的手,两个人相互扶持,给彼此依靠的力量。走了一夜的路,却连三分之一的路程也没有赶出来。大家便赶紧躲到弃用的战壕里去,挺过一天后,晚上继续赶路。有人嫌这样的速度太慢,虽然抱成了团可以相互帮助,但队伍中的老弱妇孺同样会拖累别人的脚步。有些人开始暗地里计划,很快便拉拢出一个小团队,天还没黑就急匆匆地上路了。领路的老人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可当大家当天夜里赶路到一半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们的尸体,浑身上下全是枪眼倒在血泊之中。白蓉萱每每想到那样的画面,便不想再经历任何一场战争。
她看着商君卓,渐渐冷静了下来,“只要能尽快接回哥哥的尸骨,哪怕多花些钱也在所不惜。我这次出门,还是带了些钱来的,你不用担心。”
商君卓道,“能不用钱,还是不用钱的好。这些人都是喂不饱的蚂蟥,警察局上上下下多少人?一路打点下来,你有再多的钱也不够用。何况一旦被这些人黏上来,就彻底的甩不掉了。”
白蓉萱对南京城的情况并不熟悉,她只能道,“我听商小姐的安排。”
商君卓便道,“你留在客栈里等消息,我和吴介去警察局探探口风,看看那些人怎么说。”
白蓉萱立刻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商君卓想也没想的拒绝了,“以你现在的情况,只怕风一吹就倒了,你跟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要给我们添乱。乖乖听话在这里等着,要是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回来。”
白蓉萱想到自己有气无力的身子,也只能无奈地作罢。
商君卓带着吴介出了门。
白蓉萱待在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可直到中午他们还是没有赶回来。
应该是不太顺利吧?
门外传来了动静,白蓉萱紧张地凝神观望,果不其然传来了敲门声。
白蓉萱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没想到门外响起了伙计的声音,“白先生,我来给您送午饭。”
白蓉萱失望无比,急忙戴上了帽子,无力地道,“进来吧。”
伙计推门走了进来,一脸笑容地道,“您身边那位吴先生和商小姐走之前特意交代过我的,我给您放在桌子上,您吃完了喊我一声就成,我来收拾碗碟。”
白蓉萱点了点头,向他道了谢。
第八百八十一章·诊脉
一直等到下午时分,吴介才匆匆赶了回来。
白蓉萱没有看到商君卓,有些担心地道,“商小姐呢?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吴介摇了摇头,“警察局那边根本就没人管事,我们找了一圈的人,大家相互推诿,没一个人愿意出声帮忙的。商小姐没办法,说是要去找洋人帮忙说句话,让我一个人先回来等消息,也免得您着急。”吴介说到这里,有些担心地道,“萱小姐,我看这件事怕是要拖上很久,一时半会应该很难解决。”
白蓉萱也没预料到情况会如此棘手,她不安地道,“一切等商小姐回来再商量。”
直到深夜商君卓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找到客栈里来。
白蓉萱茫然吴介给她倒水。
商君卓也不客气,咕嘟咕嘟地喝了一碗,口干舌燥地道,“据说警察局长已经带着老婆孩子姨太太跑回到乡下避难去了,警察局群龙无首,大家都想着怎么往出跑,根本无人主事。我特意请了洋人朋友,本以为会有些作用,没成想仍旧不行。现在大家都自身难保,谁还会顾虑洋人手上的那点儿面子情?实在不行你跟我也到乡下躲一躲,等战事结束了再回来办这件事。”
那要等多久?
就算她能等得起,家中的母亲和祖母他们能等得起吗?
会不会以为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一想到母亲,白蓉萱只觉得从心里萌生出一股坚韧的力量,她坚定地道,“不行!且不说战事要多久能平复过去,万一哥哥的尸骨出了什么问题,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明天一早我跟你们一起去警察局,实在不行就抛出白家的身份来,看看他们怎么说!”
商君卓叹了口气,“我早就想过这一点了。有些事口说无凭,也不能你说白家就白家,谁会信呢?牵扯出白家,最终也不过是要拿钱罢了。何况这里是南京,可不是上海,白家在这里未必能说得上话。”
白蓉萱道,“都这个时候了,也只能司马当做活马医了,要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商君卓知道劝不了她,索性没有多说。她折腾了一天,这会儿也有些累了,起身准备告辞。白蓉萱忙道,“商小姐,要不你今晚也留在客栈吧,明天一早大家一起出门,也免得你再两头跑了。”
商君卓道,“不用,我都走习惯了。”
白蓉萱还要再留,她却说什么都不答应,拒绝了白蓉萱的好意相送,一个人出门去了。
白蓉萱望着她的背影,对她越发地钦佩起来。
等商君卓离开后,白蓉萱开始细细地向吴介打听起她的事情来。吴介为难地道,“我也知道得不太清楚,只知道她从小自力更生,在渡头那边讨生活,是个非常能干爽快的人。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商君卓再次上门,这次她还带了个大夫一起来。
她指了指脸色难看的白蓉萱,“劳烦您帮着诊诊脉,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那大夫留着一丛白花花的胡子,衣衫破烂满是补丁,看着更像是个乞丐。
大夫上前来搭了搭白蓉萱的脉搏,好一会儿才道,“肺火和肝火过旺,就仿佛在胸腔里点了两个小火炉一般,再这么蒸下去,人都要熟了。我开一副汤药先吃着,若是没有好转我再来。”
说着便打开随着背着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张上贡祭祀用的黄表纸,又拿出一块黑炭来,在黄纸上刷刷地写起药方来。商君卓在一旁道,“您慢点写,回头药房的人认不全,我还得再麻烦您。”
老大夫白眼一翻,“呸!你出去问问,哪个人不认得老子的字?我老大个耳刮子抽他丫的!”说着把黄纸往桌子上一丢,“赶紧买了药回来吃上,再这么拖下去人就完了。”
商君卓微笑道,“知道了,一会儿就去。”
老大夫又瞄了她一眼,“你怎么样了?”
商君卓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地道,“一切都好,您老不用担心。”
老大夫道,“好什么好?是不是躲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去了?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一看。”
商君卓道,“不用,我没什么事儿。”
“有事没事我说了算,小妮子年纪不大,什么时候也当上老郎中了?”老大夫不耐烦地道,“还不把手伸过来?”
商君卓无奈地伸出了手。
老大夫搭上了她的脉,片刻后才一脸满意地道,“总算没枉费我一番嘱托,你果然还是听话了的,要不然这孩子啊……”
话还没说完,商君卓便立刻打断道,“我什么时候敢不听您的话了?再说我都多大了,还一口一个孩子的!”
老大夫没有多说,收拾好了药箱,“行了,我走了。瓦楞巷的那个孙三姑又嚷嚷着头疼得厉害,我去瞧一瞧,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儿媳妇给气的。”
商君卓送他出门,“真的嘛?我看她家那个儿媳妇挺好的,说话慢声细语的,反倒是孙三姑从不让人,一看就是个刁蛮不讲理的恶婆婆。”
“你懂个屁!”老大夫头也不回地道,“笑人不如人,说不定你将来的婆婆比她还凶狠呢。”
等老大夫出了客栈的大门,商君卓这才对白蓉萱道,“这位老大夫在南京城也是位人物,医术十分精湛,专给穷人看病,达官显贵要是请他,非被他狠狠地宰上一顿不可,是位有侠义心肠的人。你按照他的药方吃着看看,总不能一直拖着病体来回走动,万一在路上病倒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蓉萱含糊地答应了,眼神却看向了商君卓的脸。
她刚刚分明听到大夫提到了孩子两个字,虽然后来商君卓马上就将话题岔过去了,但却让白蓉萱越发的奇怪了。
商君卓的举动无疑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商君卓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过了身。
白蓉萱更加确定不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难道……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商君卓。
屋内的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还是吴介出声道,“萱小姐,既然商小姐来了,咱们就赶紧去警察局吧。”
白蓉萱回过神来,“好,我们这就出发。”
三个人下了楼,商君卓将写了药方的黄纸交给伙计,“帮着去买两副药。”
那伙计苦着脸道,“哎呀,甄大夫的药方一般药店都不愿意开,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商君卓道,“你怕什么?哪家药店不给开你只管告诉我,回头自有甄大夫去要说法,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店伙计这才不情愿地接下了黄纸。
三个人出了门,商君卓见白蓉萱每走一步都痛苦万分,她伸手叫了辆黄包车,让白蓉萱坐了上去。
白蓉萱道,“大家都坐车吧。”
商君卓却道,“不用了,我喜欢走路,坐在那上头反而不自在。”
等三个人都赶到警察局时,大门已经被封住了。守门的警察跷着二郎腿,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地骂着,“他妈的,你们这些龟孙儿全脚底抹油跑掉了,剩下老子在这儿守大门!我X你们老母,X你们全家祖宗十八代,咒你们生个孩子没X眼!王八蛋!狗X的东西!到时候川军打过来,一枪一个,全送你们归了西。”
第八百八十二章·咒骂
原来警察局的人都已四散而逃,只有这守门的人是个关系没那么硬的,便被派来守门,美其名曰为‘为了南京城的百姓誓死坚持到最后一刻’,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烂活,干好了没人表扬,做错了却是掉脑袋的大事。偏偏他又不能不来,否则将来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守门的警察正唠唠叨叨地咒骂着,一看到有人过来了,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他妈的,真是晦气死了,川军都要打到家门口来了,你们不琢磨着怎么跑路,居然还给老子来找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正愁堵在胸口的那口怨气无从发泄,赶巧就有那不长眼的人送上门来给他出气。
商君卓见状立刻对白蓉萱道,“别往枪口上撞,免得白白挨一顿臭骂。”
白蓉萱也不是那没有眼力的人。
前世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甚至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几个人缓缓来到了警察局大门前,白蓉萱向守门的警察行了个礼。
那警察的脏话本都到了嘴边上,但见她如此懂规矩,也不得不收了回来,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儿啊?”
白蓉萱道,“我是来认尸的。”
“我呸!”那警察高声喝道,“我看你个臭小子是成心来找茬的,老爷这都要晦气死了,你还给我添堵?认尸?我看你病怏怏的就像个尸体,直接把你炼了算了。”
白蓉萱连忙道,“老爷您别恼,我是特意从外地赶来接回哥哥的尸骨,可不是要寻您的晦气,还望您高抬贵手,给个方便。”
那警察打量了她两眼,见是个生面孔,又往旁边扫了扫,一眼便认出了商君卓,“哦吼,原来是你!”他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管,可你们也看到了,我实在是没那个能耐,要不然守门这么好的差事也不会轮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想帮也帮不上忙。要我说你们想要领回尸体,还是得和上头的人打好招呼,只有人家发了话,我们下面的才敢领命行事,否则这样越权做主,回头还能有好果子吃?”
他伸了个懒腰,又坐回到了之前的位置,显然是不想插手管这件事。
白蓉萱心急道,“可是……”
没等她把话说完,那警察便抢着道,“你也不用在我这儿‘可是但是’的了,说了管不了就是管不了,你就是把我亲爹拉过来也没用。我要是有那个本事,还能被人丢在这里等死吗?要不是看在她的份上,我才懒得跟你们说话呢。”他随意地指了指商君卓,撇着嘴道,“要我说你还真是痴情,人都死了这么久,你还一趟一趟地往这边跑。哎,年轻就是好啊,眼睛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哪像我……他妈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商君卓为难地道,“现在局长不在,我们得找谁才能管用?”
那警察便道,“你这个死心眼,早先局长不是都松口了吗?但凡你会来点儿事,说点儿软话,也不至于惹恼了他被针对成这样!要我说,现在能压住他的,大概也只有曾绍权了,要不你们去找找曾绍权,有他一个电话,保证分分钟就能解决。”
商君卓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结。
她又何尝想去惹恼警察局长?俗话说民不与官争,在政府官员的面前,她也不过是个夹缝中求生存的蝼蚁罢了,哪有胆子和他们斗呢?偏偏那警察局长是个色欲熏心的老混蛋,见了商君卓便没什么好话,还明里暗里地表示想要纳了商君卓做姨太太,只要她肯点头,那便一切都好说。
情之所钟,商君卓怎么会答应?
警察局长恼羞成怒,便在暗中下令白修治的案子不许人跟进也不许人配合,要一直拖下去,直到商君卓来跪着求自己才行。
商君卓每每想到这些就头疼不已。
白蓉萱站在一旁看了商君卓几眼,大概猜到了其中的深意。前世她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旁人见她和吴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她又姿容绝代,自然有那色胆包天的人上门滋事。要不是有孟繁生和左邻右舍的邻居帮衬,她还说不定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呢。
这样的乱世之中,女子想要活着比男人还要艰难千倍百倍。
白蓉萱看商君卓的眼神满是怜惜与心疼。
商君卓的心里却做的是另一番计较。
她自幼便苦苦支撑求生存,自然明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道理。想要震慑住警察局长,唯一的方法便是找到他上头的高官才行。可她这样一个小角色,怎么可能会认识那样厉害的人呢?
曾绍权……
如今川军起义,只怕他夜里连觉都睡不安生,一个头两个大,正是最伤神的时候,哪还有心思去管别的事?
何况就算商君卓去找,无亲无故又怎么见得到?只怕连曾绍权的影子还没见到,就已经被人给撵了出来。
商君卓觉得十分为难。
她看了一旁脸色苍白的白蓉萱一眼,心中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缓缓道,“您知不知道警察局长现在去了哪里?”
守门的警察斜眼打量了她一番,“怎么?这会儿想开了?早就该这样的,不是我说你,能被我们局长看上是你的福气,你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能给警察局长做姨太太,说出去祖坟都要冒青烟了,这是祖上积德的大好事,偏偏你还不珍惜。你也不用急,用不了十天半月的他就回来了,只要你肯点头,没有不能办的事儿,到时候说不定还要靠你在他老人家的面前给我美言几句,帮我往上走一走呢。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不开眼的人,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或许是笃定了商君卓即将成为警察局长的姨太太,他的口气中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商君卓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爆了起来,膈应得不行,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什么也没有说,静静里站在那里听着,“要十天半月那么久?就不能早些吗?”
守门的警察道,“这哪是我能决定的,得看川军打多久。战事一刻不结束,谁敢跑回来堵枪眼?也就是我命苦,站在这儿当人肉活靶子!我也想好了,川军要是功进城,老子立刻换了老百姓的衣服夹在人群里,除非川军屠城,否则那子弹就算长了眼睛也不会扫到我的身上。而且我看这架势啊……”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川军这次有备而来,可不像是要莽撞打仗的样子。”
商君卓和白蓉萱面面相觑,一脸匪夷所思。
守门的警察叹着气道,“到底是没见识的娘儿们,说了这么多还是不懂。我跟你说,要是川军不进攻,改为围困,这一城的百姓用不了十天半月的就要断水断粮,到时候不用废川军一兵一卒,城内就要引发暴乱,直接冲到政府将曾绍权捆了送到姚培源的面前。我要是姚培源啊……就什么也不做,请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第八百八十三章·运气
这番话有些复杂,商君卓和白蓉萱都不是很明白。
守门的警察也懒得再说了,冲他们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挤在大门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让我耳根子清静清静,这两天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虽然口气不善,但态度已算是客气的了。
商君卓知道再待下去也没用,只能向白蓉萱使了个眼色,带着吴介离开了警察局的大门口。待到转角之处,商君卓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住吗?”
刚刚她发觉白蓉萱的脸色异常难看,额头上都开始冒冷汗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还行。”
商君卓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一直都是这样的。我看暂时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照他的意思来看,若是姚培源懂得审时度势,南京城内必会引发骚乱,警察局的人又都跑空了,到时候没有了威慑之人,打家劫舍之事自然随处可见。你还是跟我去乡下躲一躲吧,好歹能安全些,等这边的事情一了,咱们再立刻赶回来。”
白蓉萱低着头犹豫不决。
她实在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哥哥的尸体还在冰冷的停尸房里等着,她此刻只想早点接回她的尸骨回家与母亲团聚。
吴介在一旁出着主意,“刚刚商小姐和警察说话的时候我特别留意了一下,那警察局里空空荡荡的,除了守门的一个人之外好像没有人在了,咱们趁夜摸黑偷偷溜进去,想办法将治少爷的尸骨偷出来怎么样?”
商君卓坚定地摇了摇头,“实在不怎么样。人虽然走空了,但门都上了锁,咱们怎么进得去?万一被人发现,又是一桩事,到时候修治的尸骨没接出来,又把自己搭进去了。”
出了馊主意的吴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白蓉萱左思右想,眼下似乎也只有听从商君卓的建议,先到乡下暂避,等南京城的战事结束再赶回来。
她在心中默念——哥哥,请再耐心等一等,我一定会亲自接你回家的。
前世吴妈是个没主意的,事事都要听从她的建议,渐渐地白蓉萱便养成了当机立断的性子,她也不是那优柔寡断的人,立刻便道,“现在看来也只能按照商小姐的办法来了,只是又要麻烦您,我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商君卓见她如此爽快,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比一般的男人还要果决,她顿时眼睛一亮,对白修治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很有主意的妹妹多生出了几分好感,“那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我尽量给你找一辆马车,也省得你这一步一步地太遭罪。”
白蓉萱点了点头,一行人折返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沿途的商铺大门紧闭,只有零星几家还开门做生意,甚至还有掌柜在指使伙计在上门板。有路人不解地上前询问,“掌柜的,你是老糊涂了不成?青天白日的不好好做生意,上什么门板?”
掌柜的哪还有闲心和他扯皮?不耐烦地回答道,“眼看着川军就要打到家门口了,据说他们就像嗜血的饿狼一般,见什么拿什么,见人就杀残忍极了,我要是不早做打算,岂不就家破人亡了?”
周围的人大惊。
还有人添油加醋地道,“城门口那边这会儿已经水泄不通了,老百姓都脑袋削了尖儿似的往出跑呢,生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街道上的人听后,少了往日悠闲的态度,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家跑,准备收拾行李赶紧逃走。
白蓉萱和商君卓交换了一个眼神,“川军战功卓著,素有威名,什么时候变成血腥凶残的人了?我怎么听着这话像是有人在故意抹黑川军呢?”
商君卓微微一笑,淡定地道,“还能是谁?曾绍权呗,只怕他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除了这个办法也想不到更到的计策了。”
白蓉萱不解地道,“可他这么做能解决什么呢?老百姓心里慌乱只能想到逃跑,难道还能与他同仇敌忾不成?”
商君卓道,“虽然不能同仇敌忾,却能帮着拖延一些时间,只要能拖到广东军赶到,有了自己亲侄子的鼎力相助,曾绍权的胜算便多了一些。何况我不信他只留了广东军一个后手,这只老狐狸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事事都要考虑周详。他既然敢在姚培源的军饷上动手脚,必然已经想到了后果,那就更不可能束手待毙,等着姚培源找自己的麻烦。”
白蓉萱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
吴介毕竟是男子,听着十分好奇地问道,“商小姐,您说曾绍权这么做的用意会是什么?”
商君卓道,“这谁能猜得到?我要是有那样的好本事,这会儿就不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早自告奋勇地跑到曾绍权那里做军师了。不过我看曾绍权摆开这副架势等着接招,倒像是有意激怒姚培源,设好了圈套等着他往里进似的。你要知道,自古以来起义的人少有好结局,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败了那便是谋逆之罪,就算是砍一百次头也不够。”
她又哪里知道,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谈,却恰恰在无形之中说中了曾绍权的心事。他运筹帷幄把控全局,早就觉得刚愎自用不听号令的姚培源是个隐患,只是姚培源拥兵自重,不能轻易动他,一旦哪里处理得不好,只会引发一连串的祸事。曾绍权为此也不知想了多少办法,最后还是和外甥管泊远商量了几番之后,这才下定决心逼他起义,然后再将其剿灭,川军换上自己的人,曾绍权便可高枕无忧,再不用担心受怕了。
只不过姚培源也不是等闲之辈,曾绍权能想到的事他自然不可能想不到,因此一直奉行一个‘忍’字当头,不管南京这头摆出什么样的迷魂阵,只要他不接招,曾绍权也只能一个人唱独角戏。因此曾绍权的种种激将法都没有派上用场,就仿佛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声响也没有。
这一下连曾绍权也不得不佩服姚培源审时度势,实在是有些本事。当年川军那么多出类拔萃的人物,最后却是姚培源统领一方,其中运气自然占了一部分,但他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冲动暴躁,像是个没脑子只靠一股儿冲劲儿行事的人。
这也让曾绍权更忌惮了。
手有重兵,又有能力。天时地利人和中已经占了两个,如果再被他多占一个,自己的位置岂不就摇摇欲坠了?
曾绍权暗中发力,下定决心要尽早处置掉姚培源这个心腹大患。
事实证明,曾绍权的运气还是在姚培源之上的。他刚在军饷上动了些手脚,川军那边的眼线便传回了消息,姚培源外出狩猎时摔下马来陷入了昏迷,如今川军主事之人换成了他的长子。关于姚培源受伤的消息川军秘而不发,显然是担心会引发骚乱。
曾绍权听后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姚培源能沉得住气,他儿子却未必。
果不其然,姚培源的长子听说军饷被曾绍权暗中克扣,再想到之前他针对父亲的种种行为,年轻气盛目空一切的他自然再也忍受不了,何况如此庞大的权利交托在自己的手中,也让他一时忘了父亲先前的谆谆教导,觉得手握军权的自己有主导一切的能力。
他要将曾绍权踩在脚下,等父亲醒来的时候,这天下怕是都要易主了。
一想到这些,姚培源的长子激动的觉都睡不着了,立刻便煽动了几位姚培源下面的将官,挥军北上,起义反叛。
岂不知却正中曾绍权的下怀。
第八百八十四章·跑路
曾绍权就等着姚培源出招。
他一边吩咐手下向外宣扬川军的凶暴残忍,一边部署安排,只等着姚培源的长子一步步掉入自己早就布置好的陷阱里。至于曾铭伟率领的广东军也不过是表面上用来牵制姚培源长子一伙人视线的罢了,曾绍权怎么可能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暗地里他早就做了二手准备,此刻正高枕无忧的在家里喝着红酒等着庆祝呢。
白蓉萱和商君卓一路向回走,街道上到处都是慌不择路的行人,拖家带口地四散而逃,甚至还有一些闲帮地痞借机打杂商铺,四处一片慌乱。商君卓皱着眉头道,“照这么下去,川军还没打进来,南京城里就要先乱套了。”
白蓉萱四下环顾,有些不安地道,“我们也要跟着他们去城外吗?可到了那边有落脚的地方吗?依我看还不如留在城内,起码有个容身之处。这样一窝蜂地往外冲,只怕更容易引起骚乱。”
商君卓犹豫地道,“可如果川军真攻破了城门怎么办?”
白蓉萱道,“我们紧闭门户,应该不会有事吧?难道他们还要烧杀抢掠一通不成?无论是谁当政,百姓都是最为重要的,他们连名声也不要了?”
商君卓道,“谁知道呢,老百姓的命在这些为官者的眼里也不过是草芥罢了,危急时刻谁还能顾得上你的死活?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像这样没头苍蝇似的跟风跑,到时候吃没吃住没住的,就算没被人杀死也活活饿死了。我们还是多存些米面守在家里吧,起码能对付个温饱。”
“我们?”白蓉萱有些意外。
商君卓道,“事已至此你难道还要住客栈?就算你肯住,人家只怕都不敢收,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家里吧,正好还能跟我做个伴,也省得我一个人害怕。”
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害怕?
不过是安慰白蓉萱的话罢了。
白蓉萱自然听得出来,与吴介交换了个眼神。吴介飞快冲她点了点头。
白蓉萱道,“事情紧急,我也不跟您客气,只好厚着脸皮打扰商小姐了。”
“谈什么打扰?”商君卓道,“你能来陪我,总比我一个人担惊受怕的好。何况你又是修治的妹妹,我难道要看着你流落在外头?修治知道了也会怪我不会照顾人的。”
话已出口,她自知有些失言,表情落寞地低下了头。
白蓉萱听她提到哥哥也是十分的难受。
商君卓振作了一下精神,催促道,“我们也别再耽搁了,你们两个这就回客栈收拾东西,我想办法找家还开门的米店买些米,等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咱们就没有粮食可吃了。”
白蓉萱点头答应,三人分头行动,约定在商家的大门口见面。
吴介扶着白蓉萱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还有推着独轮车快步往出跑的。大家挤挤攘攘的,一时间大人的呼喊和孩子的哭喊声交织成了一片,场面混乱的十分吓人。
吴介走在外面,小心地护着白蓉萱的安危,还不住地提醒道,“萱小姐您别急,咱们慢慢地走,您小心别被他们冒冒失失地撞到了。”
白蓉萱看着眼前的架势也有些发懵。前世她虽然见过很多惊心动魄的场面,但像这样全城人逃难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经历。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眼神顺着人流望了过去。她轻轻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都是艰难求生的小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大灾大难面前,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跑路了。”
她决定和吴介改走小路,免得被人流冲散了。
两人穿过几条巷子,又来到了大路上。相比于先前的拥挤,这里则显得空旷安静了许多。道路上不见人影,沿街的当铺也都大门紧闭,看着异常的萧索,哪里像是白日里的南京城?
白蓉萱和吴介道,“咱们快点儿走,万一客栈也关了门,咱们就进不去了。”
吴介道,“您不用太担心,留在那边的行李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几件旧衣服罢了,钱财都被我藏在了身上,只要人在就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白蓉萱折腾了一上午,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打透了,如今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实在让她难受至极。可眼前的状况却容不得她松一口气,只能咬着牙坚持。两个人沿着街道走了一阵子,一辆黑色的车子从他们的身边开了过去。
白蓉萱顺着声音看了一眼,原本只是随意地一扫,没想到却在车内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居然是管泊舟!
他怎么会来南京,难道是来看他舅舅曾绍权的?
车子的速度并不快,但管泊舟的脸却很快便消失在了白蓉萱的眼前。
白蓉萱猛地停住了步子,怔怔地望着远去的车子出神。
吴介诧异地问道,“萱小姐,您怎么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管泊舟!
白蓉萱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念头来,如果哥哥的事情求到他的面前去,是否能顺利一些呢?
只是自己前世和他也不过是有过两面之缘罢了,甚至连话也没有说上,这样厚着脸皮求人办事,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出手帮忙呢?
白蓉萱有些为难。
眼看着车子已经消失无踪,白蓉萱暗暗责怪自己还是太没用了,刚刚就该立刻冲到车子前的。凭她对管泊舟的了解,那是个温润如玉,处事异常温和的人,听说她的遭遇之后,即便是陌生人也一定会愿意帮忙。
可自己却只顾着愣神,错过了一次求助的机会。
白蓉萱恨不得狠狠地捶自己两拳。
经历两世为人,自己怎么还是这么的没用。事情摆到面前,自己却仍旧无力解决,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前世,她仍旧被命运推动,不由本心地一步步前行,继续这样下去,自己是不是也要走回前世的命运呢?
白蓉萱想到了自己去世的那年除夕。
好像窗外还下了雪……
吴介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忆,“萱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吧,一会儿还要跟商小姐会和呢,别让她担心我们。”
白蓉萱没时间伤神,轻声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赶回了客栈。
客栈果然大门紧闭,吴介上前拍了拍门,里面传来伙计故意压低了的声音,“谁啊?”
吴介说明了身份。
伙计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直接将两人的行李推了出来,“二位爷,真是对不住,小店从今日起关门,劳烦二位爷另寻栖身之所。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担待,小店也是没办法了。行李都给您二位收拾好了,保证什么也没少,您二位当面点清楚了,也省得事后再有纠葛。”
虽然他的态度放得很低,一边说话一边点头哈腰的道歉,但吴介对他们这种做事的方式还是十分不满,“有你们这样办事的吗?我们人不在,你们居然就动手收拾起我们的东西来了!”
白蓉萱却不想多费口舌,她简单翻了翻包袱,见的确没少什么东西,便对吴介道,“行了,都不容易,理解担待些吧。”
吴介冲店伙计哼了一声,扶着白蓉萱离开了客栈的大门。
第八百八十五章·买米
等他们赶到商家大门前时,商君卓还没有回来。
反倒是左邻右舍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对门的嫂子见商家回来了人,立刻撇下手里的活热情地冲了出来,“哎哟,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收拾东西往出跑?等川军打进来了,那不是等死吗?”
吴介向她感激地道了两句谢。
那嫂子还惦记着家里的东西,也顾不上别的,又跑回去重新打起包袱来,没一会儿就收拾了整整一独轮车的东西,跟着家人准备往出走。见白蓉萱和吴介还傻傻地站在大门口,她怒其不争地道,“你们还有闲心看热闹呢?再晚点儿就走不出去了!”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您出城是要投奔谁去?”
那嫂子道,“快别提了!哪有那好亲戚可以投奔去?南京城外有个城隍庙,我们先去那里躲一躲,好歹把眼前的事儿拖过去再说吧。”一旁推着独轮车的男人不耐烦地催促道,“这当口你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赶紧走吧,一会儿出不了城,全家都跟着你一起死!”
嫂子不敢多说,跟着家人匆匆赶路去了。
白蓉萱和吴介在门前等了一会儿,眼看着巷子里的人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走不了的,只能听天由命,一脸羡慕地看着人家举家带口的逃难。
吴介见状有些不安地道,“萱小姐,这样能行吗?我们真的不用出去避避吗?”
白蓉萱道,“南京城一下子逃出去这么多人,有多少城隍庙能住得下?相比于城内,我反倒觉得外头会更加的混乱,到时候没人约束管理,岂不彻底地没了秩序?到时候偷抢都是小的,闹出人命官司也不是不可能。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曾绍权都没有走,可见是早有准备,要不然第一个跑的人肯定是他。”
吴介道,“您怎么知道他没跑?说不定他早就不在城里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会的。”
吴介不解地道,“您为什么如此肯定?”
白蓉萱解释道,“还记得刚刚路上遇到的那辆车吗?我在车里看到了管泊舟,那是曾绍权的亲外甥,刚刚留洋回来的,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曾绍权要是跑路了,能把外甥还留在城内吗?”
这样一想,白蓉萱隐约也猜到了曾绍权的用心。只不过她毕竟是个女子,虽然前世走南闯北增加了许多见识,但和一个一生浸淫官场,整日筹谋算计的老油条相比,她毕竟还是太嫩了些。
吴介费解地道,“既然如此,城里的百姓为什么要跑呢?曾绍权身为代总理,居然也不出面安抚百姓的情绪?”
白蓉萱轻声道,“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意呢?就是想让百姓们四散而逃,造出一副南京城已经人去楼空无力反抗的假象,到时候姚培源放松警惕,又是千里奔袭赶来的,士兵疲惫,本就落了下风,若是再麻痹大意给曾绍权钻了空子,怕是要全军都折在这里了。”
吴介点了点头,“您说得有道理。难怪成立一直都在四处宣扬川军是如何的残暴,说不定也是曾绍权命人放出来的风声。只有百姓跑出去了,这戏才更像真的。”
白蓉萱道,“这里头还有另一层考虑。你从前见过走镖的队伍吗?”
“见过一次!”吴介道,“小的时候在乡下有一队从北方的镖车路过我们村,因为赶上了大雨天,所以便留宿了两日。我当时见了非常地羡慕,甚至还想跟他们走呢。”
白蓉萱道,“镖队里都有趟子手,除了喊号子之外还有另一层作用,你知道是什么吗?”
吴介茫然地摇了摇头。
白蓉萱道,“就是负责趟路探点,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他们就要立刻发出信号,避免整个镖队陷入被动。这些老百姓起的就是这个作用,要是姚培源率领的川军有什么异动,老百姓自然会有所反应,到时候传回到曾绍权的耳朵里,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吴介道,“可让百姓去给自己探路,这个曾绍权也太自私了些吧?难怪世人都不怎么喜欢他,这样一心只靠算计权谋取胜的人,的确不配人尊敬。”
白蓉萱微笑着道,“自古成王败寇,他可没心思却管别人的死活,只要能把自己的位置坐稳了,这样才能高枕无忧。一个人真走到那一步,除了权力之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区区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别说这样一个偌大的政府,就是白家那样一个庞大的家族,还不是上行下效,上头有什么吩咐,下头人就只能闷头照做吗?
白蓉萱又想到了商君卓提到过的那位白家管事。
哥哥自小在杭州唐家长大,几乎和白家没有任何往来,自然也谈不上恩怨纠葛。如果哥哥的死真的和他有关,那么除了二房指使之外似乎也没其他可能了。总不会是父亲活着的时候结下的恩怨,那管事便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暗害哥哥报复吧?
白蓉萱觉得这种可能并不大。
可白家二房为什么要如此赶尽杀绝呢?哥哥也姓白,身体里留着的便是白家的血脉呀!
白蓉萱想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拳头也紧紧地握了起来。
吴介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紧张地问道,“萱小姐,您怎么了?”
白蓉萱道,“没什么,我在想哥哥的事情呢。”
吴介听说跟白修治有关,便没有继续追问。
白蓉萱思来想去的想不通,这时候商君卓总算扛着半袋米匆匆赶了回来。她放下米袋,担心地说道,“我走了大半个南京城,求爷爷告奶奶,总算买了半袋米,米店全都关上了门,就算有那么一两家开着的,米面也都被抢空了。照这么下去,不等川军动手,我们自己就要乱了套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大门,吴介扶着白蓉萱走了进去。
商君卓随手关上了门,又找了两块木板来挡住了门。
等进了屋,商君卓让吴介将白蓉萱扶到内室去,她对吴介道,“这几天就要委屈你了,只能在外间对付一下。”
吴介道,“商小姐千万别这么说,这时候能有个安神的地方就不错了,我哪还敢挑三拣四?”
大家折腾了大半天又是疲惫又是饥饿,商君卓张罗着要煮饭,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对了!甄大夫开的方子还在客栈伙计的手里呢,无论如何得想办法买几服药回来吃才行!”
白蓉萱连忙打开包袱,没想到里面居然装着两副汤药,都用黄纸包好了。
商君卓放心地道,“还算这小子办事周到,要不然回头我肯定是要骂他的。”
吴介见状对店家的怨气也消减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