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章·灯灭
唐老夫人也觉得奇怪,只是当下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见唐氏仍旧面无血色,知道是吓得不轻,便出声安慰道,“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情,你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蓉萱休养在我这里,我自会照顾好的,你赶紧回房躺着去吧,别等到孩子康复了,你又病倒了,到时候只会让孩子心里难受。”
唐氏有些不放心。
黄氏柔声道,“你待在这里也没有用,有崔妈妈和李嬷嬷帮衬着呢。你好好听话,不要让我们一心牵两头,到时候谁都照顾不好。”
唐氏只好点头答应,由吴妈扶着出了门。
唐氏走后,唐老夫人这才不安地与黄氏商量道,“蓉萱这孩子素来乖巧懂事,从来也没出过这样的事。都说兄妹连心,怕不是治哥在南京真有什么不妥当?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又不敢当着阿姝的面说,你看要不要让荛哥再去一趟南京?”
黄氏犹豫着道,“不至于吧?我看就是治哥不回来,蓉萱胡思乱想整日担心给自己吓的。”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可蓉萱的情况也太反常了,以前可没有这样过。治哥离家太远,我们就算有心也照顾不了,那孩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阿姝的天怕是都要塌了,要她可怎么活?”
黄氏听了也有些害怕,“那就让荛哥走一趟?我这就让吴介去铺子里送信,让荛哥到渡头上问一问,看看什么时候才有去南京的船。”
唐老夫人下不定决心。
荛哥才陪着父亲从苏州回来,还没消停几天,若是再去南京的话,任谁也受不了这样的辛苦。
黄氏看出唐老夫人的顾忌,宽慰道,“您只管放心好了,荛哥这两年跟着他父亲也见过一些世面,身子也比过去坚实了些,一定不会有事的。您要是不放心,就让吴介陪他一起去,上次不也是他们俩一起走的吗?”
唐老夫人道,“也不差这一天,等明天过完了中秋节再说,没有让孩子在路上过节的道理。”
黄氏也心疼儿子,点头答应了。
昏迷中的白蓉萱满头大汗,紧紧的闭着眼睛,嘴里却不住地叫着哥哥的名字。李嬷嬷和崔妈妈守在床前,都觉得这孩子的情况有些不太好。
李嬷嬷转身去找唐老夫人商量,赶巧黄氏出了门,李嬷嬷便凑到唐老夫人的面前道,“老夫人,我看萱小姐的状态有些反常,我去寺里给她烧两柱香吧。”
唐老夫人道,“那你快去快回,顺便再给治哥也烧两柱,让菩萨保佑两个孩子平平安安。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托底,心慌得不行,我多少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李嬷嬷安慰道,“您这是关心则乱,快别胡思乱想了。我去去就回,在菩萨面前诚心磕两个头,菩萨肯定会保佑这两个孩子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神色稍缓,“去灵隐寺,那里的香火比较灵验。我记得当初治哥去南京求学的时候,阿姝还在那里点了一盏长明灯,你正好过去瞧一瞧,用不用再添些香油,这一眨眼的工夫也这么多年了,可别再烧空了。”
李嬷嬷笑着道,“怎么会呢?您快别担心了,那香油要是真少了,寺里的知客和尚早就派人来提醒了,还能由着它空不成?”
唐老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这心里总是不安,一揪一揪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老了,一遇到点儿事心就慌得不行,远不如从前那么稳当了。”
“关系到孩子的事情,您自然紧张了。”李嬷嬷道,“我这就出门去,您安心在家等着就是了。”
唐老夫人愁眉不展,看着李嬷嬷出了门。
李嬷嬷直奔灵隐寺而去。
她这一路疾驰,片刻都不敢停歇,到了寺院门口时已是一身的大汗。李嬷嬷也顾不得别的,快步进了大门,奔着大雄宝殿而去。
她在菩萨面前诚心诚意地敬香祈祷,请她保佑白修治和白蓉萱两个平安无事,诸邪不侵,诸恶不靠,诸病不缠身。
李嬷嬷在佛前磕了九十九个头。
她本就上了年纪,此刻又着急又惊慌,磕到一半的时候腰就有些直不起来了。可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等到最后一个头磕完,她已累得气喘吁吁,匍匐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还是一旁的香客见状上前搀扶了她一把,“老姐姐,上了年纪可不能这样拜菩萨,小心身子受不了。”
李嬷嬷客气地道了一番谢,正准备找个沙弥问问长明灯的事情,没想到早有人候在了一边。小沙弥见她转身,立刻上前道,“女施主,师父有请。”
李嬷嬷一愣,也不知她口中的师父是谁,便开口问道,“是哪位师父?”
小沙弥道,“是煜明法师。”
煜明法师李嬷嬷自然是知道的,这位师父就是负责长明灯供奉的。
只是自己还没找过去,他怎么就找上来了?
李嬷嬷心里打了个突,不安地问道,“煜明法师找我有什么事?”
小沙弥茫然地道,“我也不清楚,师父让我来寻你,我就来了。”
李嬷嬷更紧张了,但还是跟着小沙弥的脚步去了后殿。煜明法师正在这里点灯,李嬷嬷忙上前行了佛礼。煜明法师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道,“府上的姑太太曾为远行的儿子点过一盏长明灯,这几年烧得一直很好,可今天早上灯火突然熄灭,让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我又替他求了一支签,结果为大凶。唐家在杭州是有名的积善之家,早年间寺中闹灾,唐家也多次伸出援手,敝寺上下无不感恩。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本还打算亲到府上知会,后来听沙弥说看到了唐家人,这才赶紧将您请了过来。您突然到寺内上香祈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嬷嬷听后只觉得一阵眩晕,差点儿当场昏过去。
长明灯好端端的怎么会熄灭了?
萱小姐又突生急病,难道真的是治少爷出了事?
李嬷嬷简直不敢往下想,她扑通一声跪在了煜明法师的面前,“师父慈悲,一定要救救我家治少爷才行。”
煜明法师道,“您先别着急,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长明灯的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依我之见,家里还是要赶紧派人去看一看才行。”
李嬷嬷点了点头,“是,我这就回去告诉老夫人!”
煜明法师见她神色惊慌,显然是被吓到了,生怕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特意嘱咐了小沙弥送她回唐家。
李嬷嬷感激无比,向煜明法师谢了又谢,这才由小沙弥一路送着回了唐家。
第八百五十七章·难安
唐老夫人听了李嬷嬷的话也是眼前一黑,要不是崔妈妈就站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唐老夫人非摔倒在地上不可。
崔妈妈惊慌失措地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唐老夫人强自镇定了一下精神。
长明灯忽然熄灭,蓉萱又突然病倒……
事都赶在了一起,难道是凑巧?
唐老夫人可不这么想,她缓缓在罗汉床上坐下,向崔妈妈吩咐道,“快去请凤君过来。”
崔妈妈答应了一声,赶忙出去找人。
黄氏很快便赶了过来,她一看到唐老夫人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妈,出什么事儿了。”
唐老夫人将李嬷嬷去灵隐寺的事情说了。黄氏听后虽然觉得有些玄,但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妈!我看也别等什么中秋节了,这就让荛哥去渡头打听,若是游船立刻就走,他不见到治哥,咱们如何能够安心过日子?”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却不能对阿姝说,免得她胡思乱想,回头再做下病来。”
黄氏答应道,“你放心,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传不到阿姝的耳朵里。而且蓉萱就够她操心的了,一时半会儿也察觉不到荛哥那里去。”
唐老夫人道,“荛哥一个人去我是不放心的,让吴介跟他走一趟。两个人在路上也能做个伴,遇到事还有个商量的人。”
黄氏却道,“蓉萱这边也需要人手,我看就别吴介跟去了。我跟崧舟商量,让荛哥带一个铺子里的伙计好了。”
唐老夫人踌躇道,“这样一来铺子里还能忙得开吗?”
“哪还顾得了这许多?”黄氏道,“先把眼前的事情应付过去再说吧。好在是中秋节,来买茶叶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少,店里不会太忙的。”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黄氏道,“我这就让阿顺去铺子里送信。”
等唐学荛接到消息后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是母亲的吩咐,他也没有多想,匆匆和铺子里的掌柜打了声招呼便往渡头赶。
黄氏不敢耽搁,忙着帮唐学荛收拾起东西来。
唐学茹趴在门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妈,家里又有人要出门吗?”
黄氏回身看了她一眼,差点儿就把这个惹祸精给忘在了脑后。她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拉着唐学茹的手道,“你跑到哪儿去了?”
唐学茹道,“我看蓉萱的样子有些吓人,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就赶紧跑回到房间里待着了。我有点儿担心蓉萱的情况,可又不敢去问祖母,所以只能到您这里来打听一下。”
“还算你懂事。”黄氏欣慰地笑道,“你蓉萱姐姐没事儿,养两天就好了。这些日子你乖乖待在房里练字,不要去吵她,知道吗?”
唐学茹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虽然顽皮,但又不是傻瓜,难道连这个也不清楚?”
黄氏道,“那就好。”
唐学茹眨巴着眼睛看着黄氏,“你干嘛给哥哥收拾东西?他要出远门吗?”
真是什么也瞒不住这个小机灵鬼。
“是啊!”黄氏道,“家里有批货要往出送,你父亲让你哥哥出去历练一下,过两天就回来了。你不许跑去让他带什么东西回来,他这次轻装上阵快去快回,可没时间给你置办零嘴。你要是真想吃什么就跟妈说,妈想办法给你买回来,成不成?”
黄氏还真担心唐学茹在这个节骨眼起什么幺蛾子。
唐学茹微笑着道,“那我这次什么也不要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哥哥,难道我还有不心疼他的道理?平时胡闹一下也就行了,这个时候可不能给他添麻烦。”
黄氏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女儿顿时更加顺眼。
唐学茹帮着黄氏忙活了一阵,这才回了房间。
黄氏大为欣慰,坐立难安地等着唐学荛的消息。
结果唐学荛从渡头赶回来说,“最近都没有下南京的船,一时半会怕是出不了门,到底什么事急成了这样,我和吴介不是才从南京回来吗?”
黄氏不敢直说事情,只能委婉地道,“你祖母惦记治哥,这几天总是做噩梦,想让你过去看一眼,这样也能安老人家的心。”
唐学荛叹了口气,“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祖母什么事儿没经历过,怎么还会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懂什么,越是上了年纪,越是爱胡思乱想。”黄氏道,“既然是你祖母的意思,你就去一趟,也累不着你什么。”
唐学荛倒是无所谓,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好啊,我正好出去长长见识,这次仍是和吴介一起走吗?”
黄氏摇了摇头,“你在铺子挑个机灵可靠的伙计跟你一起去,吴介还要留在家里,你祖母另有事情要交代给他去办。”
唐学荛哦了一声,“知道了,那我就盯着渡头那边,看看什么时候有船,我第一时间赶过去。”末了他还不忘笑道,“不过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居然为了几个噩梦让我出趟远门。”
黄氏瞪了他一眼,“不许埋怨,更不许当着你祖母的面说。”
“那是自然。”唐学荛笑呵呵地道,“祖母难得交代我办件事,我还能跑到她面前发牢骚不成?”
等晚间唐崧舟回来,黄氏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唐崧舟听说白蓉萱病了可吓了一跳,顾不得换衣服就急匆匆地跑去了唐老夫人那里。
白蓉萱昏昏沉沉地发着高烧,嘴中还不断地念叨着‘哥哥’。
唐崧舟叹了口气,“那就让荛哥走一趟,正好问问治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用不用家里帮忙。”
他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可渡头那边却始终没有船前往南京,急得唐老夫人满嘴都是泡,人也清瘦了不少。
白蓉萱吃了两副汤药,人总算好了许多,只是身上一直没什么力气,她见唐老夫人因为自己急成了这样,又愧疚又自责,唐氏更是生了一股急火,那天回到屋子后便一病不起,到今天还下不了床。
唐家人病得病倒得倒,自然也没心思过什么中秋节了。
张太太听说消息之后,带着张芸娘上门来探望,安慰了唐老夫人好一阵。
张芸娘则悄悄向白蓉萱问道,“我知道你素来不是心眼小的人,不可能因为哥哥不回来过中秋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蓉萱含着眼泪道,“我也说不上来,就要是心里难受得很。”
张芸娘道,“你这病就是从胡思乱想上得来的,弄得家里人上火不说,我这个做朋友的都跟着惦记。你赶紧好起来,可不许再这样了。”
这还是张芸娘第一次教训她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
第八百五十八章·送信
话是这样说,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哪是那么快就能好起来的?
白蓉萱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才逐渐恢复了些精神,但人却仍旧没什么力气。她担心唐老夫人在厅堂里休息不好,提出要回自己的房间里养病,唐老夫人放心不下,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白蓉萱只能在唐老夫人的屋里住了下来。
眼看着还是没有去南京的船,黄氏心焦得不行,只能不断催促着唐学荛去渡头打听。
唐学荛无奈地道,“没有船就是没有船,我就是把腿走断了没有还是没有,您逼我有什么用啊!”
黄氏却不管这套,“你勤着去问问,万一什么时间有了呢?你祖母最近惦记得夜里都合不上眼,精神差了许多,要是她因为这件事上火着急惹得身子不痛快,你难道就不担心?”
唐学荛当然担心。
所以他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往渡头跑,得到的结论却始终一样——最近没有往南京走的船,或是先去苏州再想办法往南京走,或是耐心等几天,说不定过几天就有船了也说不定。
唐学荛无奈至极。
这一天他正在铺子里和掌柜的两人盘账。
最近唐崧舟把铺子里盘账的事情也交代给了他,眼看着到年底了,唐学荛跟掌柜的一边学一边做,非常的刻苦踏实。掌柜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悄悄和唐崧舟表扬了一番,唐崧舟笑道,“这点儿家业将来总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他能早点担起来,我也能早些放下心来。”
掌柜的教得认真,唐学荛学得刻苦。
两个人盘了一上午,都有些疲惫。可就在这时,外头一个伙计突然匆匆来报,“大少爷,外头有个自称南京来的小子,说是有消息要递给咱们家的主事人。”
南京?
唐学荛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没说什么事儿?”
伙计摇了摇头,“没有。我看他一身大汗,看打扮像是个船员,应该是从渡头那边过来的。”
唐学荛立刻道,“快请进来。”
伙计不敢耽误,连忙跑到外面将人领了进来。
这人二十出头年纪,见了唐学荛也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是商小姐让我来的,她还写了封信,让我亲手转交给唐家能主事的长辈。”
唐学荛道,“那你就交给我吧。”
那人却有些犹豫,似乎是觉得唐学荛过于年轻了。
一旁的掌柜连忙道,“这是我们家的大少爷。”
那人这才从怀中取出了信,恭恭敬敬地交到了唐学荛的手里。
唐学荛道,“辛苦你了。”让伙计带他下去喝口茶,再领着去吃顿饭,简单招待一下。
那人没想到唐家如此的和善,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的待遇,他喜滋滋地跟着伙计走了出去。
南京那头有事却不是治哥亲自写信,而是通过商君卓转达,难道真是治哥出了什么事儿?
一想到这里,唐学荛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也顾不得别的,立刻拆开了信,神色惊慌地看了一遍。信上并没有几个字,但唐学荛硬是看了几遍,这才扑腾一声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六神无主,呆呆地望着信纸,彻底的不会思考了。
掌柜的被他吓了一跳,“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唐学荛满脑子都是信里的内容。
‘修治骤逝,盼家人早至,主持后事。’
骤逝……
骤逝……
治哥怎么会死呢?
唐学荛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他也顾不得别的,立刻便抓着信往出走。掌柜的追了出去,“大少爷……”
唐学荛回过头来对他吩咐道,“赶紧派人去总店,让我父亲立刻回家。”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这些日子唐崧舟都在总店忙活,把分店这头的事务交给了唐学荛,这也是他对儿子的一种历练。毕竟他不可能陪伴儿子一辈子,让他早点适应顺手,也能早点儿承担责任。
掌柜的不敢怠慢,也没有吩咐别人,亲自往总店走去。
唐学荛浑浑噩噩地往家走,整个人脑袋都是空的。
上次见面时治哥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去世呢?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商君卓在信中并没有详细交代,可真是急死人了。唐学荛猛地想到了唐老夫人先前的不安,看来祖母的预感并没有出错,治哥果然出事了。
他一路头重脚轻地回到家,跨过门槛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入门内。守在门房的严管事连忙冲了出去,“荛少爷,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唐学荛摇了摇头,很想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却发现手脚发虚,根本就使不出劲儿来。
严管事费力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荛少爷,您这是怎么了?”严管事关心地问道。
唐学荛问道,“我母亲呢?”
严管事道,“夫人带着茹小姐去亲家看大小姐了。”
怎么都赶在这个时间点上了?
唐学荛立刻道,“赶紧派人去请她回来,就说家里出了事儿。”
严管事脸色微变,“啊?”
唐学荛却没有解释太多,“立刻就去,越快越好,千万别耽搁,让她马上回家来。”
严管事听出他语气中的焦急。在严管事的眼中唐学荛素来都是个稳重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不慌不忙的,颇有几分唐老夫人当年的风采,可今天却慌乱成了这样,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严管事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他急忙叫来阿顺,吩咐他去张家找人。
阿顺腿脚快,闻声冲出了家门,瞬间便跑得没了踪影。
唐学荛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先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要先冷静一下,不能这样跑到祖母的房间里,如此可怕的消息非吓到祖母不可。
唐学荛准备等父亲和母亲回来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他重新拿出商君卓的信来,又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几遍,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实。
治哥那么年轻,他怎么会……
南京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冷汗浸湿了衣服,他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寒战,一个人在房间里等了不知道多久,外面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唐学荛闻声立刻站了起来。
先回来的是唐崧舟。
他迈进房门,诧异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儿子,“荛哥,出什么事儿了?”
唐学荛抖了抖嘴唇,紧张地道,“爹,您千万别震惊……”说着便将商君卓送来的信递到了唐崧舟的面前。
唐崧舟接过信扫了一眼,只觉得轰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往头顶汇集,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唐学荛急忙扶住了他,“爹,您冷静些。”
唐崧舟怎么能冷静?
他颤抖地问道,“这……这信是谁送来的?”
第八百五十九章·死讯
唐学荛想也没想地说明了缘由。
唐崧舟又问道,“这位商小姐是什么人?上次你从南京回来提也没提过她,她是治哥的同学还是朋友?”
唐学荛之所以不说,是觉得这件事不该由自己来开口。白修治自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自然不用他多嘴多舌。到时候好事办成了坏事,治哥还不怪到他的头上来?
可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唐学荛知道隐瞒不下去,索性将商君卓的身份,与白修治的交情都如实说了出来,末了他还特意道,“我觉得治哥可能有点儿喜欢商小姐……”
此刻唐崧舟哪还有心情关心这小男女之间情爱方面的事情?
唐崧舟问道,“你上次去见治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如此突然?这信会不会是个恶作剧?”
唐学荛道,“爹,谁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有这样咒人的吗?何况以我对商小姐的了解,她应该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唐崧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多希望这就是一个恶作剧呀!
唐崧舟道,“把送信的人请到家里来,我有话要问他。这件事没告诉你祖母吧?”
“没有。”唐崧舟不安地道,“我一回到家就躲到自己的房间里来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跟您商量就自己做主呢?祖母年纪大了,我生怕她一时接受不了,到时候……”
唐崧舟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别的,他立刻吩咐人去请报信的人。自己则对着信纸又研究了半天,来回在屋子里转圈圈。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让人措手不及,根本无从应对。
报信的人此刻正由唐家铺子里的伙计陪着喝茶,听说唐家的家主要见自己,他一时还想不通,“该送的消息已经送到了,还见我做什么?”
唐家的伙计道,“许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你只管去见就是了。我们家老爷是菩萨一样的人,最是慈悲心善,天底下就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你什么都不用怕,问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陪你一同去,正好跟你做个伴。”
送信的人心中稍安,跟着他去了唐家。
他们在唐家的大门口正好遇上了坐着马车回来的黄氏和唐学茹。
唐学茹认得自家的伙计,笑着冲他打招呼,“稀客呀,你怎么到家里来了?”
伙计连忙向她和黄氏行礼问好,又介绍了身边的人,“老爷要见他,我怕他不认得路,所以陪着一同来的。”
黄氏听说是南京送来的消息,儿子又十万火急地将自己从张家叫了过来。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匆匆和伙计打了个招呼,二话不说就往院子里走。
唐学茹不解地跟了上来,“妈,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黄氏连忙停住脚,神色慌张地道,“我忽然想起件你祖母交代的事情来,我还没有办呢,这要是被你祖母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你先回房看会儿书,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妈让人去叫你。”
唐学茹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的点头答应了。
黄氏稍稍松了口气,问清楚了唐学荛的位置,直奔他的房间而去。
一进门发现丈夫也在,而且脸色异常得难看,黄氏顿时觉得五雷轰顶,把着门框惊慌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该不会……该不会是治哥吧?”
唐崧舟没有出声,唐学荛却向母亲点了点头。
黄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就此昏倒。幸好她心智坚定,死死地抓着门框,强撑着身子问道,“治哥怎么了?”
唐崧舟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悲呛。
黄氏一个箭步冲到了丈夫的面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问道,“你快告诉我,治哥到底怎么了?”
唐崧舟红着眼睛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她。
黄氏只看了个开头,整个人便仰天向后倒去。
唐崧舟急忙抱住她,只见黄氏死死闭着眼睛,已经闭过气去。
唐崧舟叫了两声仍旧没什么反应,他忙吩咐唐学荛掐黄氏的人中穴,黄氏嘤的一声缓缓醒来,张着嘴愣了半晌才哭出声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治哥好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突然去世呢?不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会不会是搞错了呀?我不相信,我说什么都不能相信!这……这要是被阿姝知道了,她可怎么活呀……”
唐崧舟心里也十分难受,他低声安慰妻子,“你先别嚷嚷,小心被人听到了。我已经命人去找送信的人来了,这信里统共就这么几个字,事情交代得不清不楚,也不知道南京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我问清楚了再说。”
黄氏连连点头,“那你快问。”
严管事领着送信来的人站在了门外。
唐崧舟也顾不得别的,立刻招呼他进来,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信是商小姐交给你的?是她本身亲手交给你的吗?”
送信的人点了点头,“是啊!君卓也在渡头讨生活,我自然是认得她的。当时我们的船马上就要拔锚了,她神色匆匆地找过来,说是让我替她给杭州送个信。我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但一来跟君卓实在是很好的关系,二来也不是特别麻烦的事儿,我便随口答应了下来。谁知道她根本不知道你们家的地址,只说是姓唐,在西湖边上有两间茶叶铺子,在杭州城的名声很好,只要一打听肯定有人知道。她还说这件事非常的重要,让我一定把信交给唐家的主事人。我把信收好,船到杭州之后,我片刻都没敢停歇就往城内走。一路打听,果然不少人都知道,给我指明了路,我就这样找上了门。”
这么说来白修治的死讯多半不是假的了。
黄氏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问道,“这个君卓又是什么人?他怎么会让你来送消息?”
唐崧舟道,“你先别插嘴,我一会儿再向你解释。”说完便向送信人问道,“商小姐给你送信的时候,可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或是跟你说了什么话?”
送信人回想了一下,“没什么呀……哦,对了。她好像刚刚哭过,眼睛还是红的。我特意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她什么也没有说便匆匆离开了。”
唐崧舟沉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这一路上辛苦你了,我让人安排饭菜,你吃过了再走。”
送信人高兴地答应了。
唐崧舟命那名陪他同来的伙计作陪。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
等人走远后,黄氏才不明所以地问道,“这个君卓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会知道治哥的死讯?”
唐崧舟简单将白修治和她的关系解释了一通,黄氏听后浑身一颤。
这样说来,治哥的死讯便不可能是假的了。
可事发突然,黄氏一时半会怎么能接受得了?
她捂着嘴哭了起来。
自小看到大的孩子忽然没了,她的心怎么能不难受呢?
唐崧舟也落下泪来,但他到底是一家之主,悲痛之余还是道,“这件事肯定是瞒不过母亲的,我看还是得告诉她一声才行。至于阿姝那边……”
想到自己这苦命的妹妹,唐崧舟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第八百六十章·眼泪
黄氏一听,更是泪如雨下。
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含辛茹苦地养大,眼看着就要独当一面了,却突然在这个时候骤逝,换作是谁都没办法接受。
何况还是一个母亲呢?
想到唐氏那柔弱的身子……对两个孩子的期望……
黄氏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她一把抓住丈夫的手,流着眼泪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让阿姝知道,否则……”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唐崧舟何尝不懂?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就算有心隐瞒,又能瞒多久呢?
黄氏咬着牙道,“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总之不能让她知道!”
唐崧舟伤心地叹了口气,“先跟母亲商量吧,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黄氏点了点头,一脸担忧地道,“妈年纪大了,能受得了吗?”
唐崧舟道,“她老人家半生辛苦,什么风浪都见过了。就算是一时难以接受也会很快冷静下来的,何况这件事该如何处置还要她帮着想办法,我是不能瞒她的。”
黄氏嗯了一声,“我随你一起去。”
唐学荛正要跟上来,唐崧舟道,“荛哥留在房间休息会儿吧,我和你妈过去就行了。你正好收拾收拾东西,说不定我们一会儿就要出门。”
唐学荛失魂落魄的,整个人还有些发懵,闻声立刻便答应了。
唐崧舟和黄氏双双出门,去了唐老夫人的屋里。
唐老夫人这几天身子也有些不舒服,吃了汤药在罗汉床上休息。李嬷嬷和崔妈妈担心她年纪大了受不了这样的折腾,都非常的紧张。
唐崧舟和黄氏走了进来。唐老夫人抬头一看,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唐崧舟每天都要在铺子里忙到关门,很少白天里回家。
唐老夫人皱了皱眉,顿感不妙,她撑起身子,不安地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唐崧舟向李嬷嬷和崔妈妈道,“你们两位先出去,帮我们守着门,别让任何人靠近,我有话要跟母亲说。”
唐崧舟很少露出这样严肃的表情。
李嬷嬷和崔妈妈不敢多留,立刻便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严了门。
唐老夫人紧张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黄氏捂着嘴哭了起来。
唐崧舟走到唐老夫人的床边,红着眼眶道,“妈,您知道后千万别着急……”
唐老夫人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快说!”她神经一紧,立刻问道,“是不是治哥?”
唐崧舟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商君卓所写的信,亲手交给了母亲。
唐老夫人只扫了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她动也不动,怔怔地望着信纸,脸色难看至极。
黄氏连忙道,“妈,您没事儿吧?”
唐老夫人回过神来,只觉得嗓子仿佛含了一块烈炭,烫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可越到这个时候她越要冷静下来,唐老夫人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唐崧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又怕她不知道这位‘商小姐’是何人物,把她与白修治的关系也解释了一番。
唐老夫人听后如坠冰窖。
可她怎么也想不通,满脸不解地道,“治哥身子虽然柔弱单薄但一向健康,小时候便没怎么生病,吃药看大夫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怎么可能会突然去世呢?他又老实敦厚,待人和善,遇到个小猫小狗都会避开了走,绝不会与人结怨的。我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发突然,谁又能想得通呢?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唐崧舟道,“妈,当务之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南京那边要怎么安排,您还得帮着出出主意才行呀。”
唐老夫人果断地道,“你立刻和荛哥收拾东西前往南京,有船坐船,没船就走陆路,赶紧到南京把情况了解清楚才行。”
唐崧舟道,“是!”他不安地道,“阿姝那边……”
唐老夫人郑重地道,“先不要对她说了。若是她问起崧舟和荛哥的去向,就说外地有客商要货,他们爷俩一起走了。等你们到南京那边之后,想办法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弄清楚,然后家里再想办法吧。我总是不能相信治哥就这么走了,他才多大的年纪?说不定是哪个无聊之人编出来的谎话故意吓唬人的。”
可谁会编这样的谎话?
唐崧舟明白,母亲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不愿意相信白修治骤逝的消息罢了。
不过这个时候就算母亲真这么想,唐崧舟也非常的能理解。
他对黄氏道,“你这就去给我简单收拾几件衣服,然后再告诉荛哥一说,我们爷俩一会儿就出发。”
黄氏道,“好歹吃口饭,我让后灶给你们做。”
“不用了。”唐崧舟哪里还吃得下饭,他伤神地道,“我和荛哥还是赶紧出发吧,不早一点儿到南京,我寝食难安,实在是没心思应付别的事了。”
黄氏答应了一声,匆匆出了门。
唐老夫人捏着信纸,颤抖地道,“治哥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他来唐家的时候还没有桌子高呢。说话奶声奶气的,长得又像菩萨跟前儿的金童似的,谁见了不喜欢?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一步步成才,眼看着年纪大了,可以成家立业了,怎么会突然……”唐老夫人摇了摇头,“我不相信,我的治哥一定还好好地活着,他不会有事的。他自小懂事,哪怕是为了我和阿姝也不会撒手人寰,让我们承受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的。”
说着说着,唐老夫人也落下泪来。
唐崧舟很多年没见到母亲哭了。
上次唐老夫人如此难过之时,还是阿姝带着孩子从上海白家回来,母女二人一碰面便抱头痛哭,惹得周围的人都跟着掉眼泪。
唐老夫人总说,“人这辈子要遇到的难处困境多了,要是每次一有点儿过不去的坎儿便哭天抹泪,会把不多的福气都哭光的。越是困境越要想办法冲出去,千万不能固步自封,眼泪更是不值钱的东西,心疼你的人还会安慰几句,放到那不认不识的人眼里,只当你是求人怜悯呢。”
可突然间听到白修治的死讯,连最坚强不过的唐老夫人也受不了。
唐崧舟也落下泪来,“妈,您不要难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让儿子在外面还惦记您。”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只管放心,妈也只会在你面前这样。蓉萱的身体还没有好,阿姝还下不了床,我要是这个时候倒下了,你媳妇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何况我还要想一想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治哥这一走,阿姝那边……”
她不忍心想下去。
母子二人正在商议,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祖母,舅舅!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哥哥……我哥哥怎么了?他走去了哪里?”
正是一直留在内室养病的白蓉萱。
第八百六十一章·两世
唐老夫人一惊。
事发突然,她居然把这个外孙女给忘到了脑后。
她可一直在里面休养呢!
只见白蓉萱瘦了整整一圈,往日合身的衣服此刻穿在身上已经显得十分肥大。她神色憔悴地站在门边,手指紧紧地抠住门框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张灰白的脸上没有半点儿神采,眼神里更满是震惊与惶恐。
唐老夫人张了张嘴,正准备编个理由糊弄过去。没想到白蓉萱却快步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罗汉床边,“祖母!您和舅舅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哥哥怎么会突然去世呢?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到了前世。
好像也是这个时候,只是场景却截然不同。
前世的自己没有生病,还在没心没肺的准备迎接中秋节。黄氏特意给她和唐学茹各做了一套新衣裳,两个人欢天喜地的在唐老夫人的屋子里试衣服,唐氏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脸上都是笑意。
舅舅却忽然冲进了门,将白修治去世的消息说了出来。
原本喜气洋洋的场面瞬间变得疾风骤雨。
唐氏当场晕厥,白蓉萱也坐在了地上。一时间哭得哭叫地叫,吵得人头晕眼花。
之后的事情白蓉萱已经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仿佛从得到哥哥去世的消息的那一刻,她的整个世界就彻底地改变了。原本色彩缤纷的彩色世界变得暗淡无光,接下来的人生也处处都是坎坷与磨难。
她一路走着,最终迈向了死亡。
可她明明已经重活了一次,为什么还是改变不了哥哥的命运呢?
她已经在信里再三叮嘱过哥哥要注意身体,还让吴介请了西医给他看病,都说哥哥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那哥哥为什么会突然离世呢?
白蓉萱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这么久,本以为随着自己的重生,那场噩梦也该醒来。可没想到短暂的美好过后,迎来的终究还是噩耗和打击。
她失败了。
她没有救回哥哥,一切都按照前世的规矩向前推进。
那么接下来……
她想到本已脆弱无比的母亲。
白蓉萱身子微微一晃,只觉得喉咙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唐老夫人和唐崧舟都被吓了一跳,唐老夫人更是声音都便了调,“蓉萱,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唬祖母呀!”
白蓉萱撑住身子,猛地吸了两口气才渐渐平复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她还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重石,让她无论如何都透不过气来。可这一口血喷出来,她反倒觉得舒服了许多,郁结在胸口的压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蓉萱也顾不得别的,对着唐崧舟叫道,“舅舅!”
唐崧舟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安慰外甥女了。
白蓉萱却在恍惚之间有了主意。
她也要去南京!
这一次她要亲自去接哥哥回家,还要搞清楚哥哥的死因。既然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那么他究竟会为何如此突然的去世呢?
甚至事先一点儿征兆也没有?
白蓉萱觉得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她立刻道,“舅舅,你什么时候出发?我跟你一起走!”
唐崧舟想也没想地道,“那怎么能行?别说你还在病中,放在平时我也不能带着你。我和荛哥要一直赶路,带着你也不方便。你听舅舅的话,安心在家里陪着祖母和你母亲,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尤其是你母亲那边,暂时还要瞒着才行,你要是也跟我们走了,怎么还瞒得住?”
白蓉萱道,“不!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才行!不见到哥哥,我这辈子都难以安心!何况他的死因为何,也得追查清楚才行。”
唐崧舟道,“你信不信舅舅?这件事我和荛哥会看着办的,一定给你个答复。”
白蓉萱当然相信自己的亲舅舅了。
可重活一世仍旧没有改变哥哥的命运,白蓉萱除了觉得自己无能之外,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周围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暗处推波助澜,让一切都在往前世的方向走去。哪怕自己拼尽全力阻拦,但无奈势单力薄,始终没有办法与之抗衡。
白蓉萱还要再说,唐老夫人已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拿出帕子替她擦掉了嘴边的鲜血,“蓉萱,你老实听话,越是这个时候越得冷静。南京那边的事情你舅舅肯定能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眼下最让我牵挂的反而是你的母亲,她送走了你的父亲,如今又要用同样的方式送走你哥哥,她本就柔弱,怎么能承受得住?这要是有个好歹……”
唐老夫人简直不敢想下去。
难道她活了一大把年纪,长女早逝,如今又要送走自己的外孙和幺女了吗?
唐老夫人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
白蓉萱跟着哭了起来,她抱住唐老夫人的脖子,委屈又心酸地道,“祖母!我哥哥那么好的人,他怎么会死呢?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唐老夫人难受至极。
一老一小抱头痛哭,唐崧舟在旁边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刚好黄氏走了回来,见到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蓉萱……”
她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安抚地拍着白蓉萱的后背,“好孩子,别哭了!事已至此,可不是哭就能解决的。先让你舅舅走一趟南京,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在你母亲面前,你可千万不能表露出什么来,知道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
唐崧舟趁机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黄氏嗯了一声。
唐崧舟看了唐老夫人一眼,“妈,我这就和荛哥出门了,您还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
唐老夫人只觉得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愣了半晌,也只是摇了摇头,“你一路小心。”
唐崧舟答应了一声,向母亲行了礼,又对黄氏道,“你跟我来,我还有些事要跟你说。”
黄氏随着他一起出了门。
白蓉萱望着舅舅的背影,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茫。
重生以来所有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她终究还是没有救回哥哥……
白蓉萱头重脚轻,栽倒在罗汉床边。
唐老夫人赶紧喊了李嬷嬷和崔妈妈进来,命她们扶着白蓉萱到里面休息。李嬷嬷看到床边好大一摊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吓得脸色苍白,紧张地看着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头发都比先前更加灰白了。
唐崧舟把黄氏叫到了一旁,仔细叮嘱道,“我走后你要照顾好家里,尤其是母亲和阿姝,千万别让他们有事。铺子那边我会交代严管事一声,让两位掌柜多多费心。至于我和荛哥你不用担心,两个大男人上路,何况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反倒是家里让我总是不安,全要交给你了。”
黄氏点了点头,“你放心好了。”
唐崧舟素来相信妻子的能力,也没有再说,只是轻轻抱了抱她。
黄氏难得觉得心安了一些。
风雨欲来,她总觉得前面还有更大的事情等着唐家。
可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却始终说不出口。
趁着唐崧舟去跟严管事交代事情的间隙,她找了儿子来嘱咐,“你父亲也不年轻了,一路上要照顾好他。到了南京那边……”
黄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第八百六十二章·突然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任谁都没办法接受。
唐学荛安慰了母亲几句,请她不要多想,照顾好祖母和姑姑。
黄氏怕儿子出远门还要惦记家里,咬着牙答应了。
唐崧舟和唐学荛并肩出了唐家的大门。
黄氏站在大门口,呆呆地望着父子俩远去的背影,心里实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把严管事叫到了身边。严管事是家中的老人了,从前更大的风浪也跟着一起经历过,黄氏没有隐瞒,将已经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他。严管事浑身一颤,红着眼睛道,“治少爷……治少爷还那么年轻,怎么会呢……”
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黄氏平静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就算想要隐瞒怕是也瞒不了多久。只是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姑太太知道,你盯着家中的下人,不要让他们多嘴,免得再生出其他的事端来。”
唐氏的身子严管事也是知道的。
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闻声立刻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黄氏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唐老夫人的房里。
此刻的唐老夫人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正坐在罗汉床上呆呆出神。光影落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萧索无力。黄氏这才恍然发觉母亲也是一个古稀老人了,从前可以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人终究也到了无力回天的时候。
黄氏慢慢走上前。
唐老夫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眼神黯淡无光,显得忧心忡忡,“崧舟和荛哥走了?”
黄氏应了一声,“已经出门了,先去渡头那边打听一下,若是没有直通南京的船,先转去苏州也是好的。到了那边还有董家,实在不行就请董家出面,从苏州去南京总是更便利些的。若是连去苏州的船也没有了,崧舟说干脆走陆路。危险是危险了些,但总比等在家里干耗强。何况陆路也不是没人走,总归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唐老夫人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嘶哑着嗓子和黄氏嘀咕道,“你说治哥怎么会突然去世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黄氏摇了摇头,“我也想不通。治哥年纪轻轻的,也没听说他身子有什么不对,我思来想去的想不明白。”
唐老夫人道,“也是怪我。蓉萱这么反常的惦记他时,我就该发觉不对劲想办法把他叫回来的,当时只觉得蓉萱太过思念治哥了,也没往心里去,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唐老夫人陷入了深深地自责。
黄氏劝道,“这怎么能怪您呢?谁能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唐老夫人道,“蓉萱和治哥乃是亲兄妹,真有什么感应也说不定。要不然怎么会突然病倒呢?哎,亏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没想到临老临老居然大意起来……”
黄氏怕她胡思乱想,弄得身子不痛快,“您别说了。眼下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家里的事情还指望您安排呢。等崧舟和荛哥从南京接回治哥的尸骨,要如何跟阿姝说,又该如何安葬,这件事要不要通知白家……我现在真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唐老夫人撑着身子坐正了一些,帮黄氏出着主意,“阿姝这边是瞒不住的,毕竟是她亲生骨肉,瞒得了一时终究瞒不了一世,还是得告诉她知道才行。至于她能不能受得了……”唐老夫人显得十分担心,“一会儿请大夫再上次门,帮她把把脉,尽量将身子调养好了再说。阿姝虽然命苦,但半生跌宕起伏,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我相信她这一次也能靠自己挺过来。何况还有蓉萱,就算为了女儿,她也不该倒下才是。蓉萱这头也要让大夫好好看一看,实在不行就下重药,务必让她赶紧好起来才行。阿姝那头别人劝是没用的,只有让蓉萱出面,她要是也病恹恹的,娘俩对着掉眼泪,只怕都撑不住。”
黄氏点头答应,“是,我一会儿就让严管事去请大夫。”
唐老夫人继续道,“至于白家那边……以我的意思还是要通知一声的。起码闵老夫人和外长房是要告知实情的,这里头还关系到三房的产业,白家那头自然要有个准备才行。更何况治哥毕竟是白家的血脉,将来是要葬在白家祖坟里的,白家不出面怎么行呢?”
黄氏道,“您的话有道理,我就怕白家二房在中间使绊子。治哥这一走,三房的产业就要归给二房,他们做梦怕是都要笑醒了。”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人都已经走了,这些身外之物还想他做什么?也是治哥没这个福分……”
两个人正在商议,里间传来李嬷嬷和崔妈妈的声音,“萱小姐您醒了?”
唐老夫人先忙下了地,趿拉着鞋由黄氏扶着往内室走。
白蓉萱仿佛做了一个黑暗冗长的噩梦。
在梦里,她仿佛回到了前世。
孤单,无助,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人相继离自己而去却无能为力。
白蓉萱的眼神空洞而绝望。
重活一世,她还是没能救下哥哥。
她还是这么的没用……
白蓉萱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此刻只想放弃。
她不再坚持,不再努力,更不奢望改变所谓的命运。
就让一切都按照前世的轨迹进行吧。
耳边传来唐老夫人慈爱的声音,“蓉萱,你怎么样了?祖母在这儿呢!”
白蓉萱微微侧过头,看到了床边的唐老夫人和黄氏。
两个人眼神里满是关心与疼爱,让白蓉萱原本冷到没有温度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她委屈地撇了撇嘴,眼泪顺着苍白消瘦的脸颊落了下来,“祖母……舅母……”
唐老夫人和黄氏连连点头,“在呢,在呢,别哭。”
唐老夫人掏出帕子替她抹去眼泪,“乖乖,别哭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坚强,你还要想想你的母亲,你要是也倒下了,她就彻底没活路了。哪怕是为了她,你也必须要振作起来。”
想到母亲,白蓉萱总算有了一些精神,“哥哥的事儿,我母亲还不知道吧?”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现在肯定是要瞒着的,但谁还能瞒她一辈子不成?何况你哥哥的后事可能还要白家出面,没有她怎么能行?她现在所能依仗的只有你了,你一定要赶紧好起来,知道吗?”
白蓉萱嗯了一声。
黄氏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吩咐严管事去请大夫。
等大夫来时,白蓉萱非常配合地伸出了手,还低声问道,“大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赶紧好起来?”
大夫犹豫了半晌,“小姐这种情况,倒是可以服用一些养心丹,能让自己舒服一些。只是养心丹里有几味药材非常的霸道,不免对身体有些损伤,所以需要慎用。我看小姐还是服用汤药,好好静养,有个十天半月的就好了。”
第八百六十三章·噩梦
白蓉萱却不想等了,她立刻道,“大夫,你给我开一些养心丹吧。”
大夫犹豫着道,“你小小年纪,做事不可急于求成,治病更是如此。养心丹虽然能缓解一时,但对身体的损伤也是不能忽视不见的。你就安心吃汤药吧,只要按时服用,很快就能好的。”
唐老夫人也在一旁道,“大夫的话总是没错的,你就不要想着立竿见影马上好起来了。”
白蓉萱不再坚持,乖乖点头答应了。
大夫开了药,由崔妈妈送着出了门。
白蓉萱见唐老夫人眼睛里满是血丝,心疼地道,“祖母,你年纪大了,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她嗓音嘶哑,还带着几分哭腔,楚楚可怜,让人听了就心生怜悯。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也闭上眼睛歇一歇。”
李嬷嬷扶着她去了外间。
白蓉萱听话地闭上了眼,没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梦到了自己的哥哥。
小时候她总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哥哥的身后,可惜任凭自己怎么努力,小短腿还是追不上哥哥的步伐。每当这个时候,哥哥总是会先一步停下来,一脸笑容地弯下身子,抱住即将摔倒了自己。
哥哥的声音温柔异常,“蓉萱不想哥哥去私塾吗?要我陪着你玩儿?”
白蓉萱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点头。
哥哥笑着道,“可是哥哥不读书就办法成才,以后怎么保护蓉萱呢?”
白蓉萱不明白哥哥的意思,眨巴着眼睛一脸懵懂。
母亲接手将她抱过来,“你哥哥去私塾的时间到了,等他回来再跟你玩。”说着又对哥哥道,“你快走吧,不然又要被缠上了。”
哥哥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没关系,我喜欢跟妹妹玩。”
他特意多留了一会儿,逗了她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每到哥哥放学的时候,她便第一时间跑到唐家大门口等着,谁也阻拦不住。有一次外面下了雨,大家都不许她随便跑出去,还特意将门给拦住了。可她还是搬了凳子翻了窗户到门口接哥哥,白修治撑着雨伞回来时见到她小小的人影坐在门槛上打瞌睡,连忙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
哥哥的怀抱可真温暖呀……
白蓉萱回想着和哥哥一路走来的回忆,鼻子又开始酸了。
画面忽然一转,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白蓉萱茫然地望着四周,仿佛再也找不到哥哥的身影。
她拼命地喊着哥哥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摸索着找回到家里来。可直到她嗓音嘶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哥哥依然没有回应她。
不会有回应了,再也不会有了……
白蓉萱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她顺着望过去,居然看到了哥哥的脸。
只是哥哥的身影异常模糊,像是水中的倒影,朦胧的几乎不真实。
“哥哥……”白蓉萱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她努力挣扎,拼命想要站起身子,看清楚哥哥的脸。可哥哥却转身就走,她怎么也追赶不上。
“哥哥……”白蓉萱大声地叫道。
白修治总算停了下来。
白蓉萱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抓住哥哥的衣襟。她紧紧抱住哥哥冰冷的身子,大声哭道,“哥哥,你别走!我不要你走!”
哥哥的身子僵硬,宛如木雕一般毫无反应。
啪嗒。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白蓉萱伸手一摸,居然是血。她缓缓抬起头,却看到哥哥七窍流血,脸色铁青。白蓉萱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呆呆地坐在地上。
白修治忽然张开了嘴,吐出一口黑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可无论如何努力仍旧挤不出半个字来,眼神里写满了不甘和绝望。
白蓉萱大声道,“哥哥!你怎么了……”
有人轻轻摇晃她的身子,“萱小姐,您醒醒。”
白蓉萱猛地睁开眼,只见崔妈妈正一脸担心地坐在床边守候着自己。
白蓉萱开口问道,“我哥哥呢?”
崔妈妈眼圈一红,“萱小姐,您做噩梦了。”
是梦吗?
白蓉萱茫然地环视四周,逐渐清醒过来。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啊……
可为什么梦境会如此的真实?
后灶的马婆子送来煎好的药,崔妈妈接过来服侍着白蓉萱吃。白蓉萱怔怔地望着药碗,心里忽然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锤在了胸口上。这一瞬间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异常,警觉地望着周围。
崔妈妈担心地道,“萱小姐,吃药吧,吃了药身子就好了。”
白蓉萱回过神来,刚刚那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会梦到哥哥七窍流血呢?
白蓉萱吃过了药,胃里暖融融的舒服了不少。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答案,却不知道该如何张口,又该向谁去问。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总觉得刚才那个可怕的梦境像是一种暗示似的。
难道哥哥的死有什么隐情?
那中药里加了一些催眠养神的药材,白蓉萱吃过没一会儿便沉沉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梦到了哥哥。
白修治孤零零地站在一片水中间,眼看着水越长越高,很快便没过了他的脚腕。
白蓉萱在岸边呼唤他的名字,让他赶紧到岸上来。可白修治却充耳不闻,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不管白蓉萱叫得多大声,白修治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白蓉萱挽起衣裙,准备下水将哥哥拉到岸上来。可她低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那根本就不是水,而是红彤彤的鲜血。
白蓉萱抬起头来,只见哥哥的眼睛、口鼻正不断地向外涌着鲜血……
白蓉萱一头冷汗的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窗外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崔妈妈也不见了踪影,床边守候着的是小圆。她见白蓉萱醒来十分的高兴,关心地凑上前来问道,“萱小姐,您渴不渴,饿不饿?”
白蓉萱眨了眨眼,确定自己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后才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小圆道,“老夫人和夫人出门了,让我在这里照顾您。”
这个时候出门?
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祖母的腿脚还没养好呢。
白蓉萱问道,“吴介呢?”
小圆道,“在家里呢,您要找他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去把他叫过来。”
小圆答应了一声,飞快跑出去将吴介叫了过来。
白蓉萱命她到门口守着,要是老夫人回来就提前通知她一声。
小圆乖乖守在了门口。
吴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一脸茫然地看着白蓉萱。
白蓉萱道,“今天收到了南京那边送来的消息,我哥哥去世了……”
“什么?”吴介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儿?”他也是聪明人,立刻想到白天急着出门的唐崧舟和唐学荛,又想到家里古怪的气氛……
可……怎么会呢?
治少爷的身体明明很好的呀。
吴介立刻道,“我上次去南京时,西医大夫确确实实是给治少爷检查过了的,什么问题也没有。怎么会这么突然就去世了呢?”
白蓉萱想到了刚才的梦境。
难道这是哥哥给自己的警示?
他的死另有玄机。
他那么的不甘,一定希望自己给他找出答案吧?
第八百六十四章·斗志
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毫无意义,白蓉萱拖着没有力气的身子什么事也干不了。
白蓉萱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低声问道,“我哥哥在南京的人际关系里,除了孟繁生之外,可还有其他的人?”
都到这个时候了,吴介自然不敢再有任何隐瞒,立刻说出商君卓的存在。
白蓉萱大感意外,细细的问起商君卓的情况。可惜吴介了解得也并不多,只能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白蓉萱没想到哥哥都已经有了意中人。
可这样一想,她顿时又难受心痛起来。
哥哥的人生才开始,他还没有娶钟爱的女子为妻,还没有做人父亲,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尚未开始,便已结束。
他怎么能就这样死掉呢?
白蓉萱的心里满是问号,却又无从寻找答案。想要解答这一切,或许只有亲自去一趟南京才行。
她望着黑暗中的烛火,立刻便拿定了主意。
没错,她要去南京,亲自接回哥哥的尸骨,查一查哥哥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
如果真的是病逝,她会试着去接受。但如果是……
想到这里,白蓉萱总算有了一丝斗志和精神。她对吴介道,“你想办法去药房给我买一些养心丹回来。”
吴介虽然不解,但也只当养心丹可以对症去病,没有多言。他急匆匆地出门去了药房,只是养心丹这种药并不多见,他走了几家仍是没有货。好容易找到一家有货的,还问起家中谁吃。吴介随便编了个借口,药房的掌柜才没有多说,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十粒养心丹。他特意提醒吴介,“养心丹药效奇猛,每次只能吃一粒,起码要隔三天才能服下一粒。最好不要多用,否则对身体有害无益。”
吴介答应了,带着药瓶往家里走。
没想到路上碰到了一个神色匆匆的熟人。这人是在渡头上帮着卸货的把头,和唐家的关系不错,每次唐家运送茶叶都会找他帮忙,逢年过节还要送些陈茶做礼物。把头一见到吴介,立刻高兴地道,“太好了!太好了!碰上你就省了我不少事儿。”
吴介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把头道,“你们家大少爷最近总来渡头问有没有去南京的船,白天里还没有,可巧这会儿正好有一艘,只是体量小了些,水上漂泊的时候可能会颠簸,你们家要是有急事就姑且忍一忍,反正没几天就到了。若是不急就再等等,后面几天可能还有船。”
可唐崧舟和唐学荛已经走了啊。
吴介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就多出一艘船来?”
把头解释道,“傻小子,这还想不通吗?有人因为要往南京运送一批急货,临时包了一艘小船。你别问这么多,赶紧回去通知你家少爷就行了。渡头那边还有不少事儿,我得赶紧回去才行。”末了还不忘卖句好,“这也就是你们唐家吧,换了别人我才不理会呢。”
吴介自然是满口感激。
等回到了家,他先去见了白蓉萱。
白蓉萱接过养心丹来,直接便服下一粒。吴介连忙将医嘱说给她知道,白蓉萱含糊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犹豫着要怎样才能去南京。
白蓉萱问道,“祖母和舅母做什么去了?”
吴介道,“去张家了。”
这个时间?
白蓉萱望着窗外的黑夜,“出什么事儿了吗?”
吴介摇了摇头,“不知道。用我去打听一下吗?”
白蓉萱隐隐觉得可能和唐学萍有关,难道是萍姐姐要生了?可日子似乎对不上呀……
白蓉萱认真地看着吴介,郑重地问道,“你还记得去南京的路吗?”
“记得。”吴介道,“不过我只走过水路,其他的路就不知道了。萱小姐,您问这个做什么?”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显得十分紧张。
水路……渡头那边荛哥哥已经去了不下十几次,可一直都没有去南京的船。是要等下去,还是改走其他路线?
吴介道,“我刚刚买药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渡头边谋生的老把头,他说一会儿就有艘往南京去的小船,老爷和荛少爷要是走得晚一点儿兴许还能赶上,真是太可惜了。”
白蓉萱却眼前一亮,抓着吴介的手臂问道,“你说什么?渡头那边有船?”
吴介点了点头,“是啊,不过是艘小船,行驶起来可能会有些颠簸,而且一会儿就走,说是要抢着送一批货。”
白蓉萱再也无暇多想,她立刻道,“那你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这就去渡头。”
吴介瞪大了眼睛,“去渡头做什么?萱小姐……”
白蓉萱道,“我要亲自去一趟南京,你陪我一同走。”
吴介立刻道,“那怎么能行?您身体正虚弱,这个时候怎么能出远门呢?何况这样偷偷溜出去,老夫人和夫人们会担心的!不行不行,您不能走!要是有什么事儿您就交代给我去办,我保证给您办好,行吗?”
白蓉萱异常坚定地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这件事谁也代替不了,我不亲自去一趟,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你希望我以后的人生每每想到这件事都要后悔万分,整日活在愧疚之中吗?何况哥哥死得太过突然,让我疑虑万分,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阴谋,若是不查明真相,难道就让哥哥不明不白的死了不成?”
吴介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白蓉萱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是要去的,你就说跟不跟我走吧?”
吴介咬着牙道,“我自然跟!我这就回房间收拾几件衣服,再悄悄去荛少爷的房间里找两件他穿小了的旧衣服给您。您换了荛少爷的衣服出门,男装打扮行事方便些。”
白蓉萱现在满脑子乱糟糟的,哪还顾得上这许多?
听了吴介的话后,她也只是不住地点头,“好,你立刻就去,我们赶在祖母和舅母回家之前出门,否则就不好走了。”
吴介答应了,转身出门去取衣服。
白蓉萱则取来笔墨留了一封书信给祖母和舅母。
小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回来,趴在门框向里看,“萱小姐,您是要出远门吗?”
白蓉萱抬头看了她一眼,“是啊,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小圆立刻便答应了,“能!我能!萱小姐……我也想跟你一起去!”
白蓉萱道,“我这次出门几天就回来,你留在家里帮我看着房间,等下次远行的时候,你再跟我一起走。”
小圆高兴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正好吩咐小圆回房间把自己装钱的匣子拿过来。小圆噔噔地跑了,白蓉萱写好了信,放在了罗汉床边醒目的位置上。
吴介很快收拾好了衣服回来,又给白蓉萱带了几件。
小圆也捧着匣子进了门,白蓉萱让吴介把钱收好,最好缝在衣襟上,免得给人偷走了。
吴介在外间忙活,白蓉萱则在里间换起了衣服。她接连病了几场,身体消瘦,虚弱的不得了,即便是唐学荛穿小了的衣服,套在她身上依旧肥肥大大的,活像个面袋子。可这会儿也容不得挑三拣四,白蓉萱即便吃了养心丹仍旧手脚无力,还是小圆帮着她系得扣子。
屋内正忙活着,门前忽然传来唐学茹轻快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蓉萱呢?我来瞧瞧她。”
第八百六十五章·男装
白蓉萱吓得腿一软,差点儿直接摔倒在地上。
外间的吴介也被突如其来的唐学茹吓了一跳,“萱小姐吩咐我办点事儿,茹小姐怎么来了?”
唐学茹道,“我惦记着蓉萱睡不着,特意过来看看她,也不知道她好点儿了没有?”说着便向里间走来。
白蓉萱本能地就想把自己藏起来。
可唐老夫人的房间宽敞开阔,除了柜子和几口箱子之外,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更何况白蓉萱现在浑身冷汗,迈一步都费劲,还能往哪里藏呢?
她和走进来的唐学茹照了个正面。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惊讶和不解。
唐学茹指着一身男装的白蓉萱问道,“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事到如今,白蓉萱也不想隐瞒了。她一把抓过唐学茹的手,轻声道,“学茹,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声张。我准备去南京!”
“什么?”唐学茹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你烧迷糊了不成?这里离南京有多远,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成呢?我爹和哥哥不是已经出发了吗?你安心在家等着就是了,何况你身上的病还没有养好呢,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远门?”
白蓉萱紧紧握着她的手道,“这件事必须得由我来做,其他人都不成!你相不相信我?我一定能去到南京,不但要接回哥哥的尸骨,还要查明他的死因!我哥哥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去世呢?我担心……我担心他是遭人暗害了。”
唐学茹吓得花容失色,“你……你胡说什么呢?治哥哥那么好的人,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怎么会有人害他呢?”
白蓉萱道,“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可我不亲自过去看看,心里总是无法安心。就算是为了送哥哥最后一程,我也得赶去南京才行。你只当什么也不知道,悄悄放我走吧。”
“那怎么行?”唐学茹道,“我明明知道了,怎么能装不知道呢?”她认真地思索了片刻,严肃地道,“你要是非去不可,我也陪你去好了。”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拒绝道,“不行!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磨难,我怎么能带上你呢?有吴介陪我就行了,你尽管放心。何况你在家里还要帮我照顾母亲,千万不要让她有事,无论如何要等我平安回来,知道吗?”
唐学茹道,“可你一个人出门,我有些不大放心。”
白蓉萱道,“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就像屋檐下的燕子,总有一天是要飞离温暖的巢穴的,你也好,祖母也好,舅母也好……难道真能照顾我一辈子不成?有些事终究还是要我独自去面对的!”
白蓉萱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对唐学茹道,“你来帮我把头发编起来,一会儿找个帽子戴在头上,别让人发现我是女扮男装才好。”
她说话利落,自有一股从容和不容拒绝的淡定。唐学茹居然在她身上看到了祖母往日的影子,来不及细想便顺着她的思路说道,“是啊是啊!你一定要藏好才行,你还记得那个江耀祖吗?那败类就在西湖边上看了你一眼,后来便惹出了那么多的乱子,你出门在外要更加小心才行。我看不如找东西把脸涂得黑一些吧。”
“好啊!”白蓉萱点了点头,吩咐小圆出去找东西。
小圆茫然地道,“找什么东西?”
唐学茹灵机一动,“你去后灶的炉子里拿些木炭灰来,然后顺路到严管事的屋子里找顶破帽子,咱们家属他帽子多。”
小圆快步跑了出去。
唐学茹见白蓉萱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担心地道,“你能行吗?”
白蓉萱一脸坚定地道,“我当然行,哪怕是为了哥哥,我就是爬也会爬到南京的!我不能让哥哥死得不明不白,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才行。”
唐学茹道,“你手里的钱够用吗?要不要我把我的那份也拿出来?正所谓穷家富路,你多带些钱在身上,真遇到难处的时候也有个周转的办法,别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人都要傻了。”
白蓉萱没有推辞,“好!等我回来时一并还给你。”
唐学茹道,“你和我还说这些干什么?”她帮白蓉萱编好了辫子,这才让吴介去自己房间里取钱,“你跟春桃说一声,她知道放在哪儿了。”
吴介点了点头,神色匆匆地走出门去。
屋内便只剩下白蓉萱和唐学茹两个人。
唐学茹不安地道,“我现在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你真的已经想好了?”
白蓉萱脸色坚定,“是,想好了,这趟南京之行我非去不可。”
唐学茹紧张得浑身直抖,“你真觉得治哥哥的死不寻常?”
白蓉萱道,“我也说不上来,但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一切等到了南京再说吧,我总是要查清楚了才行的。否则下半生寝食难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唐学茹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正好小圆带着帽子和木炭灰走了进来,唐学茹便将木炭灰薄薄地铺在了白蓉萱的脸上,这样一来白蓉萱便成了一个身材单薄的黑瘦少年,走在大街上只怕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唐学茹异常满意,将剩下的木炭灰用纸包好了塞到了白蓉萱的口袋里,“你拿在路上用,免得临时找不到。”
小圆将严管事的帽子递了过来。
白蓉萱戴在头上,把辫子塞进了帽子里,远远看上去根本没人会发现她是个女孩子。
吴介也从唐学茹那里赶了回来,他将匣子递给唐学茹,“我跟春桃一说,她就找出来给我了。”
唐学茹把里面的钱一股脑地倒出来交给白蓉萱,“你都带在身上。”
白蓉萱也没有客气,让吴介装好了。眼看着时辰不早,再不出门怕是唐老夫人和黄氏就要回来了。白蓉萱道,“我们走吧,别误了船。”
唐学茹提醒道,“从后门走,小心在正门撞上祖母!”
白蓉萱感激地道,“多谢你了,我现在脑袋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到。”
“我送你到后门。”几个人放轻了脚步出门,做贼心虚地绕开了唐氏的房子来到后门。白蓉萱不放心地握着唐学茹的手,“你一定要照顾好我母亲,千万别让她有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分别在即,唐学茹也难受得不行。
她又是不安又是担心,眼泪都掉了下来,“我知道的,你要对我有点儿信心才好。倒是你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为上,千万不要逞强,早点儿回来,知道吗?”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进去吧。”
“我看着你走。”唐学茹站在后门口上,眼看着白蓉萱跌跌撞撞脚步虚浮的跟吴介两个人穿过后巷,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唐学茹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崩得太久,这一卸力人就受不了了。
偷偷跟来的小圆连忙上前扶起她,“茹小姐,您怎么了?”
唐学茹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就是……就是心里慌得不行,手脚都没什么力气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前途
望着黑暗的天空,唐学茹只觉得更加紧张和不安了。她甚至不住地颤抖起来,哆哆嗦嗦地握着小圆的手道,“你说蓉萱这一路不会有事儿吧?她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呢?何况身上还有病,又不知道南京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我这颗心七上八下的,怎么这样不踏实呢?”
小圆根本听不懂她在嘀咕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搀扶着她回了房间。
守在屋子里的春桃见状连忙迎了上来,“茹小姐,您怎么了?没事儿吧?刚吴介哥来过了,说是您让他来取装钱那个匣子,我就找出来给他了。”
唐学茹点了点头,“是我吩咐的他来的。”
春桃这才放下心来,“您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唐学茹不答反问,“祖母什么时候回来?”
春桃道,“不晓得,要我去门房等着吗?”
唐学茹想了想,“不用了,你打水进来服侍我休息吧,我今天想早点睡。”
“这个时辰?”春桃意外极了,每天这个时候唐学茹都是最精神的时候,哪怕躺到床上也要唠叨好一阵才能睡下,今天这是怎么了?
反常的举动令春桃更加的诧异了。
唐学茹道,“是啊,我今天有些累。”
春桃没有再说,出门打水去了。
唐学茹让小圆也回去休息,还特意叮嘱道,“要是有人问起蓉萱的下落,你什么都不要说,知道吗?”
小圆郑重地答应下来,“我知道的。”
唐学茹放下心来,看着她出了门。等春桃打水回来,她简单洗漱后便躺在了床上,心里却突突地跳个不停。
这一天之内实在发生太多的事情了。
治哥哥死了……蓉萱又出门去了南京……
唐学茹觉得非常地害怕,她紧紧地捏着被角,只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汗。
白蓉萱与吴介出了后巷,才走了几步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掏出装着养心丹的药瓶,准备再吃一粒振作振作精神。吴介见状紧忙拦住她,“萱小姐,药铺的人特意嘱咐过,这药虽然能够短时间内提神,副作用也是极大的,要隔三天才能再吃下一粒。您这才过多久呀,这样吃身体会受不了的。”
白蓉萱虚弱无力地道,“可我手脚没什么力气,这样下去恐怕连渡头也去不了,还怎么去南京?”
吴介道,“您在这里等着,我去雇一辆马车。等上了船您在安心将养,最好坚持到下船再服用下一粒。”
白蓉萱点了点头,“那你赶紧去,千万别耽误得太久,等我到渡头船再开走了。”
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吴介答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而去。没多久便叫了一辆马车回来,白蓉萱由吴介扶着吃力地坐进了车厢,马车晃晃悠悠地向渡头进发。
白蓉萱担心错过去南京的商船,催促着车夫走快一些。好在夜里路上的行人不多,出城也方便,约莫比寻常要节省了大半的时间,马车便停在了渡头边上。
虽是夜里,但渡头上还有不少工人喊着号子搬运着货物。
吴介扶着白蓉萱下了床,结清了马车的费用,便对白蓉萱道,“您在这里等我,我去找船。”
白蓉萱此刻已是浑身冷汗,衣服都要湿透了。她强撑着精神点了点头,坐在地上站不起来。
吴介叹了口气,跑到河岸边上找船。好在那艘要去南京的货船还没有离港,只剩几件货物就要搬送完了。把头见到吴介后笑着道,“你小子还真是有福气,再晚来一会儿就赶不上了。”说着便领他去见船长。
船长乃是南京人,个子不高,虽然对唐家不熟,但和把头却是经常来往的。见把头如此客气地将人介绍给自己认识,也非常给面子地留了一间船舱给他们休息。
吴介无比感激,对着船长谢了又谢。
把头将他拉到一边,“等到了南京之后请他下个馆子,或是买些小东西给他。这人脉关系都是这样走动起来的,你要会来点事儿,否则下次再求人办事就没这么简单了。”
吴介微笑着道,“你放心,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把头不再多说,吩咐着手下赶紧将最后两件货物运送上船。
吴介急匆匆去找白蓉萱,他刚好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只是走得急也没有太过留神,但对方却注意到了他。
那人正是李毅身边的小乙子,今天要送往南京的货物也是李家的。
他见状十分好奇地伸着脖子追寻着吴介的身影看了过去,只见吴介跑到角落里扶起一个瘦小单薄的男子,两个人慢悠悠地向小船走来。
小乙子咦了一声,心中疑惑万分,“这唐家人去南京干什么?”
他身后的跟班听到了声音,上前道,“小乙哥,您还不知道吧?唐家有位少爷在南京读书,八成是要去南京探亲的。”
小乙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知道家主李毅对唐学茹生有好感,所以对唐家的事自然也格外上心。小乙子招手叫来了船长,对他交代道,“你在船上多照顾些唐家的人,把人和货平平安安地送到南京,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船长心中一喜,笑眯眯地道,“小乙哥放心,您都开口说话了,我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小乙子十分满意。
白蓉萱硬撑着上了船,船员送他们进了船舱,还好奇地打量了白蓉萱两眼。吴介赶忙道,“我家少爷第一次坐船,心里有些发虚。”
船员点了点头,“你放心好了,咱们的船虽然小,但航行起来速度却很快,别的船要六七天才能到南京,咱们四五天就到了。”
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她现在恨不得立刻便飞到南京去,真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送走了船员,吴介服侍着白蓉萱躺下,他关心地问道,“萱小姐,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看到她这亦步亦趋的模样,吴介心里担心极了,生怕她坚持不住,到时候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白蓉萱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道,“别叫我萱小姐了,仔细被人听到。”
吴介道,“那我叫您什么?”
白蓉萱想了想,“你就叫我治少爷吧。”
治少爷……
吴介看了白蓉萱一眼,犹豫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叫出了口。
白蓉萱满脑子都是哥哥的身影,头疼得不行。她倒在生硬的床板上,只觉得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甚至都不知道哪里痛了。
船很快拔锚起航,顺着河岸行驶。夜色中两岸的风景缓缓向后退去,白蓉萱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跌宕起伏的人生自哥哥去世时开始,如今重活一次,她又开始了前途未卜的旅程。
前方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第八百六十七章·未卜
等唐老夫人和黄氏赶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深夜了。
四周静悄悄的,唐老夫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因为脚上的伤不敢走得太快。黄氏和李嬷嬷一左一右地扶着她,黄氏道,“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没什么事儿。”
原来是张家那边递来的消息,唐崧舟和唐学荛走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张家的铺子,不但对张自力道出了实情,还让他这些天帮着照看一下唐家的情况。家里的两个男人都出了门,他们生怕再出什么乱子,到时候家中全是女眷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自力听说白修治去世的消息后自然是震惊万分,他不敢相信地道,“怎么会如此突然?会不会是传错了消息?”
可谁会无缘无故传这样的消息?
唐崧舟轻轻叹了口气,“若是错误的消息反倒最好,不过一切都要等我和荛哥到了南京之后再说。”
张自力道,“既然如此,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路上还能做个伴。去往南京的陆路我走过几次,比你们更有经验。”
有张自力陪着自然是好。
但唐崧舟还是道,“不用了。学萍的日子越发重了,你这个时候离家,只怕她会担心,对孩子也不好。何况你也跟着去了,家里真出了什么事儿,连个能指望的人也没有了。你就留在杭州,帮我把家里的事情照顾好了,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
丈人都这么说了,张自力自然不能反驳,何况他也惦记着唐学萍和未出世的孩子,此刻远行的确不合时宜。但他还是找出纸笔,飞快写了几个名字和地址交给岳父,“这是去南京必经之路上与张家有交情的老主顾,您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只管去找他们,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您的。”
唐崧舟没有跟自家女婿客气,让唐学荛收下了纸条,没有多坐便离开了。
张自力回到家,趁着唐学萍没在场,与张老爷和张太太说这件事,让他们心里也有个准备。张老爷还没怎么样,张太太听着就掉下泪来,“我的老天爷,这可让唐家姑太太怎么活?那儿子可是她的命根子,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偏偏赶巧唐学萍听说丈夫回来,由翠屏扶着找了过来。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惊闻白修治去世,她直接晕了过去。她如今身子重了,怀得又是双生胎,翠屏根本扶不住,急得连忙叫人。
张自力听到声音冲了出去,一把抱起了妻子。
唐学萍紧紧的闭着眼睛,怎么也叫不醒。
这一下张家人都慌了神,张太太大声吩咐道,“快!赶紧请大夫!”
张自力将妻子抱回了房间,在床边呼唤了许久唐学萍才悠悠醒来,她惊魂未定地握着丈夫的手,红着眼睛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治哥怎么会去世呢?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张自力不想对妻子说这些。
唐学萍越发心急,“你快告诉我,真想急死我吗?那可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弟弟呀!”
张自力不敢隐瞒,将唐崧舟和唐学荛已经去南京的事情告诉给了她。
唐学萍听着便哭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治哥那么年轻,怎么会突然就去世呢?”
张太太忙上前安慰道,“好孩子,事发突然,别说是你,就是我们一时也接受不了。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你千万不可胡思乱想,要知道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唐学萍哪还顾得了这许多,抓着丈夫的手问道,“我祖母怎么样了?还有我母亲呢?我姑姑呢……”
张自力道,“我还没去到家里,只是从岳父的口中听说了消息。我原本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岳父却让我留在家里,要是有什么事也能照顾一二。”
唐学萍点了点头,可肚子却忽然不舒服起来。
疼得她一头冷汗。
大夫迟迟没有赶来。
张太太见她惦记着唐老夫人和黄氏,连忙对贴身妈妈道,“快!快赶了家里的马车,去请老夫人和亲家夫人过来!”
贴身妈妈也怕少奶奶身上有什么不妥当,急忙出了门,跑到唐家见了唐老夫人与黄氏。
唐老夫人正觉得心乱,晚饭都没有吃,听说之后哪里还坐得住,连忙去了张家。
唐学萍看到祖母和母亲,总算放下心来,可一想到年纪轻轻的白修治,她便可惜的哭了起来。
黄氏也跟着掉眼泪。
唐老夫人却红着眼眶道,“好孩子,我知道你难受,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下心来,尤其你还是双身子的人。你听祖母的话,不要胡思乱想,安心把胎养好,这件事等你父亲从南京回来了再说。”
唐学萍不安地道,“可……可我姑姑怎么办啊?”
想到自己的女儿,唐老夫人也是心痛不止。
她缓缓地道,“人活一世,有很多需要去经历的事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和治哥有缘以母子身份走这一遭,只是缘分太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相信她是可以挺过来的。你不要担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唐学萍哪里放心得下。
唐老夫人和黄氏多留了一会儿,安慰了她半晌,又等来了大夫确定唐学萍只是伤心过度,一时气血不畅,养养就好了之后才回了唐家。
唐老夫人担心家里的白蓉萱,“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
一进房门,室内一片漆黑。
唐老夫人心中诧异,轻声道,“难道是睡下了?”
李嬷嬷和崔妈妈连忙点着了蜡烛,唐老夫人往内室一走,发现床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白蓉萱的身影?她的心顿时咯噔一下,脸色大变,“蓉萱呢?”
黄氏道,“您别紧张,许是回自己房间了。”说着忙向崔妈妈使眼色,“你过去看看。”
崔妈妈飞奔而去,不一会儿便跑了回来,“萱小姐的屋子里也没人。”
黄氏疑惑地道,“难道是去了阿姝那里?”
唐老夫人发现了摆在了罗汉床边的信。她一看信上的笔迹,心里便多少有了些答案。她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蓉萱带着吴介去南京了。”
“什么?”黄氏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儿?咱们走的时候她还好好地躺在床上呢。快让我看看!”
接过唐老夫人手里的信看了一遍,惊惶无措地道,“这孩子……怎么也不跟咱们商量商量?这么远的路,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行?何况她身子还没有养好,这样长途跋涉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
唐老夫人无奈地道,“她这是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去南京亲眼看到治哥才行。就算跟咱们商量,咱们难道还能答应不成?她这是先斩后奏,就算我们不同意也没办法了。”
黄氏却管不了这许多,“快!快让人去渡头看看,说不定船还没有走,能拦住也说不定!”
第八百六十八章·封道
严管事急匆匆地出发赶去了渡头。
可等他赶到后一打听才知道,出发去南京的船早就起锚了。严管事心凉了半截,又赶紧跑回到家里来复命。
黄氏听说后软软地瘫坐在了椅子上,“这……这可怎么办?”
唐老夫人沉默不语。
黄氏道,“要不让严管事和阿顺追上去?若是明儿有船的话,说不定能赶得及。”
唐老夫人见她已经有些病急乱投医了,沉声道,“且不说明日会不会有船,哪怕真有,蓉萱坐的是小船,航行速度要快多了,严管事这个时候出发又怎么来得及?”
“那怎么办?”黄氏一脸担心,脸色发白。
唐老夫人道,“只盼望崧舟和荛哥的脚程快一些,若是能和蓉萱一起赶到南京就好了,到时候相互有个照应,还可以将蓉萱给我平安带回来。”
可她自己也知道,陆路和水路的脚程相差的不是一日两日,等唐崧舟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地赶过去之时,只怕白蓉萱都要启程往回走了。
她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至极。
李嬷嬷上前两步道,“老夫人,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此刻除了惦记萱小姐之外,您还得想想姑太太那边要怎么安慰,萱小姐这一走,总是要找出个理由来的,不然姑太太那边怕是不会信服。”
是啊……还有阿姝……
唐老夫人头疼不已,“你说该怎么办?”她看向黄氏。
黄氏这会儿也是乱糟糟的,哪还有什么好主意呀。唐老夫人见状道,“要不……就直接跟她说实话吧。”
“啊?那怎么行!”黄氏大惊失色,“阿姝会承受不住的,她的身体还一直没养好呢。”
唐老夫人思索了半晌,“早晚都要知道,我们还能瞒多久?”
黄氏不忍心地道,“可……可……”
她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唐老夫人脸色凝重,“能不能挺过来就靠她自己了,可这样一直瞒着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好了,你这就让严管事去请个大夫回来预备上,我好去跟她说话。”
黄氏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实在没办法想象唐氏知道消息后会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她的后半生还有什么希望?
黄氏哭着去找严管事吩咐。
大夫很快便上了门。
唐老夫人整理了一下情绪,由李嬷嬷扶着去了唐氏的屋子。黄氏远远地站在屋檐下望着,没过多久,唐氏的屋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寂静的夜色之中,哭声宛若枭鸣,让人觉得无比的凄凉和不甘。
紧接着声音一窒,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黄氏连忙道,“快!快让大夫过去!”
唐家人七手八脚地领着大夫往前跑。
黄氏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似往日那般智计百出,此刻所能期待的,也不过是蓉萱能够平安归来。
一阵夜风吹来,冷得她打起了寒战。
黄氏甚至不敢想之后的事情,眼前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茫然。
白蓉萱所乘的船一路向南京进发,速度果然奇快。船上的船员不多,每个人都身兼数职。白蓉萱自从上船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吴介倒是希望她能一直这样睡着,免得起来后饱受晕船之苦。
他没想到白蓉萱晕船会这样严重。
在断断续续的睡梦中,白蓉萱一会儿梦到前世,一会儿梦到哥哥,一会儿又梦到白家,一会儿又梦到北平……
琐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地来回闪现,让她头疼欲裂,痛苦得恨不得立刻死掉才好。
每当这个时候心底就会迸发出一个声音来——不能死!现在还不能死!
她还没有接哥哥回家,还没有找出事情的真相。
她一定不能有事!
凭借着这一股信念,即便白蓉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仍旧没有放弃。
船长受了小乙子的单独嘱托,对这两人自然格外的关照。吴介也是个聪明人,一天不到的功夫,就和船上的人打成了一片,称兄道弟。船员见他性情开朗,也都愿意和他说话,还特意准备了一碗治晕船的偏方汤药,“拿过去给你们家少爷喝了,保准见效。”
吴介连连道谢,服侍着白蓉萱喝下。
白蓉萱晕船的症状果然缓解了不少,只是她仍旧没什么力气,甚至连每一口呼吸都让她倍感吃力。
吴介异常地担心,生怕她有个好歹,根本坚持不到南京。
白蓉萱反而还劝起他来,“你放心好了,哪怕是死,我也会顺利抵达南京的。”
她两世为人,已经隔了太久没有见过哥哥,哪怕是最后一面,她也一定要见到哥哥才行。
船一路航行,片刻都没有停歇。
老天爷赏脸,风平浪静,即便夜里起风的时候也很少。在船上过了五日,船已进入南京的管辖区域。可谁也没想到河道前方会出现一排排整齐停靠的船只,小船顺势停了下来。船长和一旁的大船船员打听之下才知道,三天前南京城戒严,任何船只车辆都需要有政府批件才能进入,否则便只能靠边等着。
船长大为诧异,“又出了什么事儿?之前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呀!何况把我们拦在外面,大家上哪去搞政府批件,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谁说不是呢?”大船船员撇着嘴一脸不高兴地道,“我们船上载的是布匹丝绸和一些广东来的日用品,这都还好,听说前头船上有不少运送蔬菜水果的船只,船长哭天抹泪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怕是要赔得血本无归了。”
船长道,“难道要一直等下去?港口那边可有消息什么时候能放行?”
“没有!”大船船员斩钉截铁地道,“政府要封禁河道,谁还敢说个不字?大家只能认栽,乖乖等着放行。”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后头又来了一艘船,挡在了小船的身后。
吴介把这一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回了船舱向白蓉萱转述,“上次来的时候一路顺利,还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白蓉萱有气无力地道,“有没有其他方法能入城?”
“我再去打听一下。”吴介急匆匆地从船舱跑了出去。
船在河道上停泊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前方仍旧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出来。白蓉萱软软地躺在床板上,心乱如麻。
眼看着就要到南京了,她既希望可以快点入城找到商君卓了解情况,又非常的害怕去直面现实。
她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构出来的梦境,南京城内的哥哥还在温暖的教室内读书,健康平安地活着。
等到了下午,有些船实在等不下去了,大家商议着如何去找政府要所谓的批件。
吴介在外头打探了半晌,又跑回来向白蓉萱道,“萱……治少爷,有些船已经靠岸派船员下船了,准备从这里步行进入南京城……”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蓉萱便抢着道,“我们跟他们一起走。”
第八百六十九章·南京
吴介有些担心白蓉萱的身体情况。
白蓉萱掏出药瓶,倒出一粒养心丹来,想也没想的吞服了下去。很快肚子里边传来一阵融融的暖意,她本来虚弱的手脚也有了些许力气。
她长长地透了两口气,正准备出门,却被吴介拦住了。
吴介指了指她的脸,“您的脸都花了,还是再补些黑灰吧。”
这几天在船舱里萎靡不振,冷汗出了又出,这会儿只怕都没法看了。
白蓉萱掏出包着炭灰的纸包,又往脸上涂了一层。
吴介提醒道,“还有脖子。现在可不是夜里,您的脸和脖子都不是一个颜色,会被人一眼就发现的。”
白蓉萱依言又将脖子涂黑了。
两个人背着行李出了船舱,只听船长正在安排船员下船。吴介和白蓉萱急忙凑了过去,表明要跟着一起走过去。
船长道,“急什么?等拿到政府批件,咱们自然就进去了。”
可眼前的船只少说也有几十艘,就算排队进入也得费些功夫,更何况政府批件可不是那么好取的,批多少怎么批,像他这种没什么人脉罩着的小货船,只怕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
吴介微笑着道,“我们来南京是为了处理些棘手的事情,既然离这里已经不远,我们就跟着一起过去了。这些日子劳烦您照顾,有机会到杭州请务必来唐家坐一坐。”
他说了一番客气恭维的话。
船长没有再留,让他们跟着一起下了船。
河道边的小路上,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向南京城的方向走去。与白蓉萱和吴介同乘一条船的船员也不大认识路,只能跟着人群一起走。
白蓉萱没走多久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这些天米水未尽,虽然不觉得饿,但身体却是受不了的。她气喘吁吁,蹲在路边站不起身来。船员不愿意多等,说了两句让她休息的假意关心话,便跟着人继续往前走了。
吴介关心地问道,“萱小姐,您怎么样了?”
白蓉萱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我没事儿,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吴介弯下身子,“我背着您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太打眼了。咱们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些得好。”她平复了一下气息,这才缓缓起身继续向前走。不过走了一会儿,她就又坚持不住了,吴介扶着她,两个人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傍晚,还是没有看到南京城的影子。
白蓉萱不安地道,“是不是走错方向?”
路早就偏离了河道,两侧只有长势不怎么好的庄稼,既看不到屋舍田庄,也不见人影踪迹。他们走得又慢,早就掉队和人走散了。
吴介四下张望的一圈,“既然有庄稼,周围必然有人生活,您不用担心。”
白蓉萱嗯了一声。
吴介又道,“反正没人看得到,还是我背着您走吧,这样也能快一些,要不然怕是天黑了也找不到人家落脚。”
他现在已经不指望能赶到南京城,只想有个落脚的地方能让白蓉萱好好休息一晚。
白蓉萱顾虑着男女有别,没有答应。
吴介道,“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想这些了。何况您做了男装打扮,别人见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白蓉萱想到还在南京等着自己的哥哥,咬着牙爬上了吴介的后背。
吴介快步而行。
他自小在乡下做惯了苦力,生了一把力气,就算背着白蓉萱在田埂之间穿梭仍旧步履如飞。
白蓉萱忍不住道,“怪不得你一直要背着我呢,照我这么走下去,的确是很耗费时间。”
吴介没有吭声,加快了脚步。
没多久他们便追上了船员们的身影,只是吴介没有跟得太近,远远地随在了后面。
又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前方总算出现了南京城。
黑暗中的南京灯火通明,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白蓉萱趴在吴介的肩头向前望去,心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得寒冷。
越往前走一步,她便离那个不愿意接受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重活一世,她还是没有救回哥哥。
悔意和愧疚宛如蔓藤般紧紧地纠结在她的胸口,疼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她急忙吸了吸气,极力克制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吴介道,“马上就要到了,您可得冷静下来才行。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还得您拿主意呢。”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两人趁夜进入了南京城。
白蓉萱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你把我放下来吧。”
吴介答应了一声,将白蓉萱从背上放了下来。立刻围上来一群黄包车,“用车吗?脚程快得很,绝不会耽误您的事儿。”
吴介询问白蓉萱的意思。
白蓉萱实在是走不动了,何况她心急去见商君卓,问清楚哥哥的下落和情况,立刻便点了点头。
吴介道,“那就打一辆黄包车,我跟在后面跑就行了。”
白蓉萱见他背着自己,额头上也全都是汗珠,便吩咐道,“别费事了,一会儿说不定还要你帮着跑腿,你要留些体力才行。”
两人坐了两辆黄包车,一路往教堂的方向赶去。
吴介领着白蓉萱找到了记忆中的小学。
学生们早都放学离家,政府新委派来的教师又不像商校长那般认真负责,不过是做做样子混薪水,一到下课的时间比学生还要着急,恨不得立刻就离了这破烂地方。
吴介茫然四顾,“这是怎么回事?从前商校长都是住在这里的。”
小学前方的教堂发出微光。
吴介道,“萱小姐,我去打听一下。”
白蓉萱望着眼前大门紧闭的小学,想到哥哥从前来过这里,或许会亲自开启过门,或许在院子里晒过太阳……
她心痛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吴介忙扶住了她。
白蓉萱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两个人来到教堂的大门前,里面传来一阵歌声。只是曲调听着格外柔和,仿佛来自天外之音。
吴介轻轻敲了敲门,半晌也没人回应。他大着胆子推开门,只见室外格外的宽敞,正前方的台子上站着几个小孩子,正在一个金发洋人的指挥下唱歌。
听到动静,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洋人一脸诧异地转过头来,倒是没有怪罪,反而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你们……好……”
吴介还是第一次见到洋人,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洋人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们……有事?”
白蓉萱前世在上海见过洋人,倒不觉得有多惊奇,她上前一步道,“请问商校长在吗?”
她先前听吴介提到过他的名字。
洋人哭丧着脸道,“他,死了。”
什么?
商校长也死了?
白蓉萱一愣,诧异地看向吴介。
第八百七十章·问路
事发突然,吴介也完全没有想到。上次来的时候商校长还好好的,怎么过了没多久,什么都改变了?
物是人非。
偏偏那洋人口齿不灵,说话都不清不楚的,问也问不明白,吴介只能干着急。白蓉萱却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既然商校长在这里教书育人多年,周围肯定还有认识他的人,不如换个人打听,起码要比和洋人沟通起来简单许多。
两人向洋人道了谢,转身便往外走。
洋人却异常的热情,居然紧随其后,似乎想要帮忙出力。
出了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便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喝茶说话。白蓉萱向吴介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径直走了过去。
吴介打了声招呼,问起为了商校长的情况。
有人便叹着气道,“你们来晚了,商校长已经去世了。这么好的人,谁能想到走得这么突然?居然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另一人道,“你懂什么,这也是老天给的福分,什么痛苦都没受,不比那些赖在床上起不来的人强多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人生人死福气业报之类的话。
白蓉萱听得焦急万分。
吴介只好出声打断他们,询问起商君卓的住处。
对方有些怀疑地打量起吴介和白蓉萱来,“你们是什么人?找商家做什么?”如今商家只剩下商君卓一个女孩子,大家生怕有人上门找麻烦。
不过看这两个人瘦瘦高高的,到不像是穷凶极恶的坏人。
吴介只好随便编造了借口,“我们是商小姐的旧友,早前曾经专程拜访过她。这次来也是有事相求,只是没想到商校长却已经去世了,一时间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对方没多怀疑,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那洋人还跟在后面,脸上堆满了亲热的笑容。吴介只觉得莫名其妙,有些不安的对白蓉萱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要不然一直跟着咱们做什么?”
白蓉萱停住步子,不解地向洋人问道,“您有什么事儿吗?”
洋人比比划划地道,“你们……需要……帮助……”
原来还真是个好人。
吴介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白蓉萱却笑着道,“谢谢你,不过我们已经找到路了,自己过去就行了。”
那洋人大概是听懂了,果然停住了步子,笑看着两人走远。
可南京城毕竟曾是六朝古都,街巷纵横,宛如棋盘一般,没走一会儿两个人便迷路了。恍惚中,白蓉萱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前世的北平四合院。
那些看似久远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她觉得只要继续向前走,在道路的尽头转个弯就会看到熟悉的老杨树,杨树的前方不远处就是她所租住的四合院。门板老旧,透过门缝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院子宽敞而干净,吴妈就坐在屋檐下补着旧衣服,她则躺在床上看书。
前世的一切都回来了。
白蓉萱只觉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现在梦醒了,一切都要回去了。她没有重新活过,仍旧躺在床上苟延残喘。春节之夜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大概是她太过不甘,所以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吴介扶着她很快来到了道路的尽头。
白蓉萱期待地向右侧望过去。
长长的小巷满是烟火气息,各家的门前坐着饭后闲谈的老人,他们摇着蒲扇,用地道的南京方言交谈,说的全是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
没有杨树,没有四合院……
自己也根本没有做梦。
白蓉萱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落寞。
吴介四下打量了一圈,对白蓉萱道,“萱小姐,我们好像走错了路,要不要再找人打听一下?”
白蓉萱疲惫不堪地点了点头。
吴介将她放在路边,“您在这里等我。”自己则飞快向那些闲谈的老人跑了过去。
只可惜这些人虽然听说过商校长,却并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吴介打听了一圈没有结果,跑回来对白蓉萱道,“他们都不清楚,您等等……我再去找人问。”
白蓉萱轻轻叫住他,“我跟你一起走吧,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若是出什么事儿我怕你赶不回来。我现在决不能有事,不但要见到商小姐,还要平平安安地回到杭州去才行,要不然我母亲怎么办?”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计上心头,“我们往反方向走吧。”
“为什么?”吴介不解地问道。
白蓉萱解释道,“这些老人都是久在这里生活的,周围邻居的情况没有比他们更熟悉的了。既然问他们都不知道,商家就应该不在这一带,我们往前走走看看吧。”
吴介佩服地道,“萱小姐,您可真聪明。”
聪明?
白蓉萱哪称得上聪明呢?
她重活一世都没有救回哥哥,还是让他走上了老路。
白蓉萱的心里难受至极。
两个人沿着小巷走了一段路,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吴介有些担心地道,“萱小姐,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落脚,明儿白天再找?”
眼下这个提议当然是最好的办法。可白蓉萱废了这么大的功夫赶过来,真是片刻都不想耽搁,只想找到商君卓问清楚哥哥的情况。她不死心地道,“再找找看,如果前头还是没有,我们就找个客栈住下再说。”
吴介点了点头。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两个又兜了一大圈,最后甚至原路走了回来,敢情一直在兜圈子。这下白蓉萱也不得不放弃,她失落地道,“算了,明天天亮了再找吧。”
吴介扶着她穿过巷子来到主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找到一家客栈。
伙计客气地将他们送到房间里去,又打了热水服侍他们洗漱。白蓉萱手脚无力,吴介拧湿了毛巾地给她擦了擦脸。
白蓉萱靠在床沿上出神。
吴介道,“您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再出去找人打听。商小姐人品很好,与许多店铺的掌柜和伙计都认得,我随便走一走,说不定能碰到认识她的人。”
话音还没落,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吴介顿时大为尴尬。
他还是早上的时候在船上喝了一碗稀粥。
白蓉萱道,“你先别忙着找人,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小心人受不了。”
吴介道,“没事,我还挺得住。”
白蓉萱道,“你现在是我唯一能指望的人了,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岂不是举目无亲,身边连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了?你就算是为了我,也得照顾好自己才行。听我的吩咐,先去吃饭,反正天已经黑了,一切都等明早再说。”
吴介点了点头,“您想吃什么?”
白蓉萱一点儿都不觉得饿,“我什么也不想吃,你不用管我。”
“可你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再这么下去,哪还有力气坚持回杭州?”吴介担忧地道,“我去给你买一碗粥吧,好歹暖暖胃。”
白蓉萱食欲全无,但也知道吴介一番好意是为自己着想,她答应道,“好,你别走得太远。”
来到陌生的地方,她始终还是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