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不甘
两人立刻止住话,伸脖子一看,却是个身材纤细的女子。
两人大失所望,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白修治怎么还不出来?
却没想到那女子冷着一张脸问道,“是谁来找白修治?”
吴介一听,连忙迎了上去,“是我们,请问您是?”
女子冷着脸道,“我是他的同学叫孙怡。白修治不在学校里,你要是着急找他,不如去教堂后面的小学去看看,他有事没事总往那边跑,也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的魅力,好像把他的魂都勾走了。”
这位女同学正是苦恋白修治而不得的孙怡。看清楚了自己和白修治不会有结果的她最近硬着心肠不再往白修治的身边凑,刻意保持着疏远的距离,甚至连带着耿文佳都被她冷落了。大家都知道孙小姐的脾气,自然也不会有人和她较真生气,没人与她一般见识。
只是孙怡自己却过得非常不甘。
只要一想到那浑身上下没一处优点,处处都不如自己的女子却被白修治另眼相待,孙怡便委屈得有种想哭的冲动。
可她也默默劝慰着自己,白修治又不是天上的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除了英俊的外貌和温和的脾气,再有被苏州董家高看一眼的家世,他还有什么了不起?
可越这么想,她心里的不甘便越发地强烈。
苦恼得她最近茶饭不思,人都没什么精神。今天她本来想在图书馆温书,可只看了一眼,脑海里便全是白修治的影子。眼前的字迹越来越模糊,只让她加倍的头疼,她只好逃也似的往寝室跑,没想到半路上却遇到了一位同学,让她帮忙转告白修治一声,学校大门口有他的家人来找。
孙怡的心中突地一跳,居然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她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等到了白修治的宿舍门口时,又忽然停住了步子。
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上赶子过来找他说话?
他不是清高吗?他不是孤傲吗?他不是目下无尘吗?
自己又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凭什么要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赔笑脸?
想到这里,孙怡原本雀跃的心情忽然沉了下来。她转过身就要走,可刚迈了两步,脚下就像灌了铅一般,无论如何也迈不动步子了。
她心底反复重复着一个声音——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给白修治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可能。
孙怡调整了一下情绪,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门。
过了许久,门内仍旧没有声音。
孙怡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瞬间如坠冰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眼泪在眼圈里直转,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这样痛苦?为什么自己的痴恋变得如此廉价?
恰好范至简从她身边路过,见她失魂落魄地站在白修治的宿舍门前,他立刻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是来找浚缮的吗?他和广增、文佳中午时就出去了,你也知道他们最近忙得很,大学小学两头跑,倒是你……平时不是一直跟在浚缮的身边吗?这次怎么单独行动,没跟他们一起?”
孙怡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瞪着他道,“他是他,我是我!我为什么要跟他在一块?”
范至简贱兮兮地笑道,“还能是为什么?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你不是喜欢浚缮吗?真没想到拒绝了那么多人的孙大小姐,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这是不是就叫马有失蹄?”
孙怡咬牙切齿地道,“谁喜欢他了?没想到你这个人嘴巴这样的贱,我看不要叫至简,改名叫至贱好了。”
范至简脸色微变,但很快就冷笑着道,“不是就不是,生什么气?难道连句玩笑也开不得了?孙大小姐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只是不知道你这样疾言厉色,算不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再说了,哪有拿人姓名开玩笑的?我若是调笑你的名字,你会高兴吗?”
这个人的口才极好,总能抓到别人话语里的漏洞,而且平时就尖酸刻薄,说话从来都是非常得不客气。
孙怡哼了一声,实在不愿意和他多费唇舌,转头就走。
范至简在她身后冷嘲热讽地道,“在浚缮那里受了气,可也别往别人的身上撒啊,又不是没有始作俑者……”
孙怡加快了脚步,飞快走出宿舍大门,脸比阴沉的天色还要难看。她本想直接回到宿舍休息,来个眼不见为净,可一想到学校的大门口等着的是白修治的家人,她又鬼使神差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她的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她要把白修治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他的家里人,看看他们家的长辈会不会允许他跟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勾勾搭搭。
可怎么也没想到,来人居然是两个年轻人。
这样的人在家里多半没有话语权,就算跟他们说了,又能顶什么用?孙怡一时间失落不已,连应付他们的力气都没有,说了教堂小学的事情之后,便头重脚轻地重新回到了校园里。
唐学荛和吴介则面面相觑。
唐学荛道,“这人是谁?我看她的面色古怪,可别是拿咱们消遣的吧?”
吴介道,“看模样应该不像,可能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吧?”
两个人悄悄商议了一番,决定按照孙怡的指示去教堂小学找人。一路打听着,他们摸索着往教堂的方向走去。
没一会儿,阴沉的天气便电闪雷鸣,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片刻后便下起了大雨。两个人只好躲到一处商铺的房檐下避雨,店内的伙计见了不屑地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道,“喂!乡巴佬,我说你们往旁边站一站,把大门都堵住了,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唐学荛见他说话这样不客气,有些不忿地道,“你叫谁乡巴佬?何况这么大的雨,哪有什么客人?再说了,我们又没进店内避雨,难道外面的大街也是你们家的地盘不成?”
店伙计张了张嘴,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吴介则悄悄拉了拉唐学荛的衣袖,“荛少爷,别跟这种人置气,犯不上的。何况我们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我们还是赶紧找治少爷要紧。”
唐学荛愤愤不平地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南京城的人可比咱们杭州不好相处多了,这要是在杭州,说不定都会被请进去坐下歇一歇,可你看看这边……”
没多久雨势渐小,唐学荛和吴介顶着小雨继续上路,背后传来那店伙计‘呸’的一声。
第六百一十七章·拍门
吴介生怕唐学荛年轻气盛再返回去和人辩驳,最后容易讨不到什么好,拉着他的手快步向前走去。谁知道唐学荛压根没听到,还小声地对吴介道,“这里怎么像个棋盘一样?街连着街,巷连着巷的,外地人到了这里,还不得迷路啊?”
吴介笑着道,“毕竟是六朝古都,自然十分繁华。”
两个人沿路打听,好在遇到的人都算心善,指点了方向,他们很快便来到了教堂后面那条破败的小街。
下过雨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难行。
唐学荛皱着眉头一脸不解地道,“治哥没事儿往这边跑做什么?他以前不是最爱干净的吗?像这样脏兮兮的地方,肯定是靠也不愿意靠的?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吴介安慰道,“能出什么事儿?要不我过去瞧瞧,少爷您就在这边等着,免得脏了您的衣裳和鞋。”
这些天船上的一路相互照顾扶持,让唐学荛和吴介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虽然吴介是仆人之子,将来还要跟在白修治身边当差,但唐学荛也佩服他与人相处的手段和方法,对他另眼相看,两个人的比在唐家的时候相处得更融洽了。
唐学荛立刻道,“不用,我还没那么娇贵,咱们两个一起去瞧瞧,这要是有什么猫腻,回去我还得跟祖母和姑姑说呢,咱们这一次可不是来玩的。”
他都这样说了,吴介自然不好再劝,两个人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一扇破败的大门前。
门内异常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
唐学荛狐疑地凑到松散的门缝向里张望,“会不会是咱们找错了地方?看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一所小学呀,谁会把孩子送到这种地方读书?”
吴介四下打量着,也觉得十分奇怪。不过来都来了,总要问个清楚才好。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了门。
过了一会儿,院内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找谁的?”
居然是个女子。
唐学荛觉得更奇怪了。
吴介立刻应道,“请问白修治在这里吗?”
唐学荛本以为对方会说不认得,也就变相证实了他们找错了地方。
可没想到那女子只是微微一怔,“居然是找修治的!”紧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院门被人从内打开,一个身材高挑健硕,眼神明亮的女子戴着一顶破毡帽走了出来。她上上下下将唐学荛和吴介打量了一番,狐疑地道,“看着眼生,从前没见过的,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到这里来找修治?”
吴介连忙道,“我们是他的家人,特意从杭州坐船过来的,先前去大学找他,结果他的同学说他在这里,我们就一路打听着过来了。”
“是这样啊……”女子爽快地道,“真是不巧,刚才看天气不好,瞅着像是要下雨的模样,所以就让他们赶紧回去了。你们再早来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在路上碰到。这可怎么办?”眼见着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唐学荛和吴介两个人的衣服都湿了。女子道,“你们先进来吧,等一会儿雨小些,我亲自送你们去找他,初来乍到的,可别再走错了路。”
非常地豪爽好客。
唐学荛和吴介对她立刻放下了芥蒂,对她的印象非常的好。
女子也不拘谨,笑着道,“快进来避雨。”
把他们直接请进了院。
这人的胆量倒大,也不怕他们是另有所图的坏人。这女子正是商君卓,她把唐学荛和吴介领进平日里用来上课的教室,如今已经放学,学生们走得干干净净,教室里黑得吓人,透过光影依稀可以看到几张破桌椅修了又修,屋内显得特别的萧索颓败。
商君卓落落大方地介绍了自己,又道,“这些桌椅可禁不起你们的分量,要是一屁股坐下去,非塌了不可。摔着了你们倒不怕,明儿来上课的孩子们就没有桌椅坐了。”
唐学荛和吴介有些尴尬地束手站在一侧,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商君卓又跑出去提来了热水,微笑着道,“学校里的柴火都不够烧呢,实在没办法给你们烧火取暖,你们就将就将就,喝点热水吧。”
唐学荛和吴介道过谢,接到手里来。几口热水下了肚,他们也找回了温度,浑身暖呼呼的十分受用。
唐学荛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解地问道,“请问你和修治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商君卓道,“如果他不嫌弃的话,算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吧?修治和繁生盛是难得的好人,有空的时候总是来帮忙。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这所学校的情况很不乐观,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要关门了。这本是洋人开办的,我父亲在这里做教书先生。谁知道洋人做事没长性,在这里待了两年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怜了我父亲,认准了这个地方,又做校长又做先生,把这所小学负担在了身上。我闲来无事的时候也要过来帮忙,不然单指着他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他自己一身的病,能把自己照顾明白就不错了。”
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解释得明明白白。
唐学荛和吴介对她佩服无比。
眼前的女子说话口齿清晰思维缜密,最难得的是在面对陌生男子的时候,也表现得大大方方,不像那些见了生人就扭捏起来,一句话也有拆分成十七八句来说的人。
唐学荛笑着道,“原来是这样……”
他没想到白修治还有精力做这些,不过唐家的为人向来和善,在杭州谁家遇到麻烦,他们也总愿意出手相助。比如小圆一家,又比如过年时受了火灾的三牌坊,唐家东西是东西钱是钱,一点儿都没有置身事外。
商君卓没有多说,而是打听起他们路上是否顺利。唐学荛和吴介客气地回了一句,商君卓又为他们蓄了两杯热水。
眼看着窗外的雨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商君卓皱着眉头道,“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请等一等,我去借两把伞。看样子也只能辛苦两位,顶雨跟我去找修治了。”
唐学荛自然是求之不得。
商君卓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已经提了两把破旧的油纸伞。三个人撑着伞沿着小路七扭八拐地向前走,刚过了两条街,居然迎面看到白修治和孟繁生两个人打着伞走过来。
一伙人就在道路中央遇到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见面
唐学荛先是看到了商君卓,然后才一眼看到她身后撑着油纸伞的唐学荛。他立刻快步走上前来,欣喜地道,“学荛,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陌生的地方见到了熟人,唐学荛也十分激动。他一把抓住白修治的胳膊,笑着道,“下午船才靠岸,你这是做什么去了,让我找了一大圈。”
白修治解释道,“今天只有半天的课,左右没别的事,我就去小学帮忙了。你怎么也不提前送个信来,我好去渡头接你啊。”
唐学荛道,“有什么好接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之前去徐州的时候从南京路过,原本还想见你一面呢。结果当时南京戒严,渡头都被保安团的人守着,根本就不容人靠近,所以最后也只能作罢了。”
白修治道,“对对对,蓉萱给我来的信里说了!”讲到这里,他轻轻捶了唐学荛的胸口一拳,“好小子,没想到走到了我前头,这么早就定亲了。蓉萱当时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呢。也是赶得巧,你和舅舅去徐州下聘的时候,南京城来了大人物,曾绍权为了尽地主之谊,自然要好好招待,不只是水路封了,陆路也不许人进出,整整折腾了七八天才结束呢。”
唐学荛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说的呢。不过当时也没有细打听,俗话说民不与官争,既然不让进,我们绕道走就是了,可没必要和这些人挣个高低。不过因为没见着你,家里人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就把我派过来瞧瞧。你也真是的,自从到南京之后,除了几封家书之外就没有回过家,你就不想我们啊?”
白修治不好意思地道,“自然是想的。不过你也知道,最近路上不太平,很多同学回家探亲的时候在路上出了事儿,我想着学业即将完成,也不用急在一时,等学成回去团聚也是一样的。”
唐学荛摇了摇头,“什么一样?见不到你,家里人总是不放心的。祖母嘴上不说,但每到逢年过节都惦记着,姑姑和蓉萱就更不用提了,你这个人啊……”
白修治愧疚地低下了头,“母亲和妹妹有舅舅、舅母照拂,衣食无忧平安喜乐,我实在没什么可惦记的。只是祖母年纪大了,幼年时得她悉心教导,解除了我心中不少心结。如今她年事已高,我却不能承欢膝下,实在是不孝极了。对了,祖母的身体可好?舅舅和舅母怎么样?我母亲和妹妹也都好吗?学茹怎么样?最近有没有惹事?”
他有许多问题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一个接着一个,几乎要把唐学荛问懵了。
商君卓站在一旁无奈地笑道,“你这个人可真是的,哪有站在大街上说话的道理?何况还下着雨呢,你就算要问问题,也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大家一边喝茶一边问,行不行?”
白修治红着脸挠了挠头,“可不是嘛,我骤见亲人,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都不知道该怎么为人处世了。幸好有君卓提醒我,咱们赶紧去驿馆,你们先安顿下来,然后我再带你们去吃饭,一路辛苦,饭还没有吃吧?”
唐学荛见他还有同学在身边,虽然腹中饥饿,但还是顾全着白修治的面子,“吃过了,一点儿都不饿。”
白修治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笑着道,“不饿也要吃一些,就算是为你接风了。”
商君卓也帮腔道,“不错,何况人是我送来的,修治总要表示答谢一番,不然我这好人岂不是白做了吗?”
孟繁生笑道,“都说大恩不言谢,你这小恩小惠的不提也罢,哪有自己跳出来要好处的?”
商君卓道,“什么大谢小谢的,反正我做了好事,就要得些好处才行。没有这样的鼓励,以后谁还要做好事呀?你们整天嚷嚷着要创造全新的国家,怎么思想还这么保守,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孟繁生无奈地道,“论口才,我就是骑着快马良驹也追不上你,我自认不是对手,认输了。”
“你明白就好。”商君卓道,“快走快走,我已经饿了。”说着便拉上孟繁生,两个人快步向前走去。孟繁生小声道,“急什么,你慢些,小心踩到水坑里,我只有这一双鞋,要是湿了明天就出不了门了。”
商君卓道,“放心吧,我这对招子亮着呢,只要你跟住了我,保证不会让你踩到水坑里。修治难得来了家人,咱们给人腾出空来说几句知心话,就别跟得那么近煞风景了。”
孟繁生答应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就是抓我胳膊的手太用力,有些疼。”
商君卓后知后觉的松开了手,“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呢,这点儿劲儿都受不了,以后还能做什么?”
孟繁生道,“你这女力士,一只手就能提起五六十斤,我怎么能和你比?何况我这只手,将来是要拿教鞭的,要那么大的力气做什么?”
两个人一边嘀咕一边往前走,看得白修治微微一愣。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热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商君卓的手上,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抓着孟繁生的衣袖,也不知说了什么,商君卓露出一个开心至极的笑容。
白修治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心里酸溜溜得很不好受。他连忙整了整思绪,问起了吴介的身份。唐学荛道,“这是吴妈的儿子,名叫吴介。他去年才来得家里帮忙,以后说不定还要跟在你身边跑腿办事,正好趁这个机会你们哥俩熟悉熟悉,也免得以后相处的时候生疏。我跟你说,吴介可是个极聪明的人,别看他一直在乡下长大,但脑筋可灵活呢,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将来留在你身边,肯定能帮你解决很多棘手的麻烦。”
吴介也趁此机会恭敬地向白修治行了个礼,“治少爷!”
白修治得知他是吴妈的儿子,立刻亲热地打了个招呼,“我常年不在家里,没办法在母亲身边尽孝,要不是有吴妈尽心尽力地伺候,我也不能在外面专心学习,你们母子都辛苦了。”至于将来的事情,他并没有提。
吴介敏锐地察觉出了他情绪上的转变,他有些狐疑地多看了白修治两眼,隐约觉得白修治对于回上海的事情似乎另有打算,又可能根本就不想带着他。
第六百一十九章·交友
吴介对此倒不是特别的担心,就算不能跟着白修治,凭他的表现应该也可以留在唐家当差办事,再不济还可以跟着白蓉萱,将来随她去婆家管管陪嫁财产之类的。
他留神观察着白修治,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白修治长得和黄氏很像,虽然身材高挑,但骨子里却带着一股风流飘逸的美感。没错,就是美……他不像一般男子那样粗糙,反而像是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自头到脚散发着奇妙的光泽。
唐氏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白修治和她如出一辙,自然也是难得的美男子。又因腹有诗书气自华,举手投足都带着文质彬彬的儒雅,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吴介甚至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将来要是他真的跟了治少爷,出门进门的,别人还不觉得他不配啊?
吴介忽然多出了一些苦恼。
唐学荛倒没想这么多,拍了拍白修治的肩膀道,“咱们也赶紧跟上吧,你那两位朋友都走出很远了。”两个人并肩走在前头,吴介则单独撑着一把伞小心地跟在后面。
唐学荛继续道,“没想到你居然还交上了朋友,想当初在杭州读书的时候,你向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每次休课在家的时候,也只知道闭门读书,生活简直就像滩死水一般毫无生气。明明是个年轻人,却比那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也不如,起码人家还知道下棋遛鸟呢。”
白修治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似乎和唐学荛说得没什么两样,但他又觉得唐学荛说得不对,自己身边怎么就没有了?他轻声反驳道,“你这是典型的一杆子打翻了一船的人,我当时和尊有的关系一直都不错的,他还邀请我去他家做客呢。”
“你是说徐尊有吗?”唐学荛道,“关系不错谈不上吧?他当时书读得不怎么样,偏偏家里又对他寄予厚望要求严格,他愿意跟你打交道,是想拉着你帮他指导功课,也就你这个死心眼,根本没看出自己被利用了。对了,你来南京的第二年,徐家就举家搬走了。那个徐尊有还特意来问过你的消息,我们以为他是想要地址,以后也好跟你有个联系,谁知道地址他没要,只是听说你在南京大学读书一切顺利,而且学业有成受到了大学先生的赞扬,他便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想的。”
还能是怎么想的,看到昔日的同窗越走越远越走越高,肯定是又嫉妒又羡慕,偏偏自己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追赶,最终只能落寞地离开了。
吴介最瞧不起这样的人了,自己没本事又不希望别人好,典型的就是吃不到的葡萄都是酸的人。
白修治却顺着他的话道,“尊有当时也很用功的,只是经常会错了意走错了路,而且他父亲要求过于严苛,让尊有的压力很大,明明背得很好,但只要当着他父亲的面,那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父亲越严格,他就越不行,两个人就像针尖麦芒似的,只要对上了就没个好结果。”
唐学荛道,“人都走了,你还念叨他做什么?我本以为你在南京也还是老样子,不是被人利用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如今见你交了朋友,我也就可以放心了。等我回去对姑姑说,她肯定也会高兴的。她在家里呀,整日胡思乱想,生怕你交了什么狐朋狗友,再被他们给带坏了。”
白修治道,“怎么会呢?大家从五湖四海聚集到大学里来,都是破除万难学习本事的,哪有什么坏人啊?就算有那几个言行古怪的人,少来往也就是了,实在没必要为这个担心。你回去一定要向我母亲说,不要去想这些不好的事情,我都这么大了,是非黑白还是能分辨的。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总这样胡思乱想只会加重病情,让我也跟着担心。”
唐学荛立刻道,“你不用惦记,姑姑自从吃了上海那位穆老神医配置的药丸后,身体已经好多了,精神也比之前足,走起路来都有力气了。”
“是吗?”白修治显得很惊喜,“之前蓉萱在信里跟我说,我还只当她是怕我担心安慰我呢。既然那药方好用,就再多配一些。我正好还记着呢,回头想办法再买一些捎回去,让她继续吃。”
“我们人都来了,还捎什么?”唐学荛大咧咧地道,“是南京的哪家药房,你回头告诉我地址,我就去买了。”
吴介在后面听着,觉得那四味难寻的药材只怕不是在南京买的,不然治少爷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不其然,白修治为难地道,“不瞒你说,那四味药材实在不太好凑,我跑遍了南京也没找到,后来还是托别人从其他地方买回来的。你就别着急了,回头我再拜托他帮忙,凑齐了就麻烦人捎回去。”
唐学荛点了点头,“这样啊……我知道了,就劳你费心了。”
“这是哪里的话。”白修治不好意思地道,“若没有母亲,又怎么会有我呢?别说只是些药材,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没有二话!”
唐学荛哈哈大笑道,“这个你可以放心,谁要是敢要你的命,姑姑第一个就会冲上去保护你的,她怎么会舍得你出事儿呢?”
白修治想到母亲,思乡的情绪更加强烈。漂泊在外的这些年,他怎么可能不想家呢?尤其是自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她和蓉萱可以说是自己此生最珍视的人了?
可他也明白,自己若是一直蜗居在舅家的呵护之下,一辈子都像是温室的花朵,虽然开得漂亮安稳,却永远也无法面对风雨,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寒潮,也会让他寿命殆尽,彻底枯萎。
他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母亲和妹妹的安危。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有用知识不断地充实自己,增加所见所闻,在今后人生需要面对的每一场风浪面前,他都有足够的胸襟去面对,从而让母亲和妹妹有所依靠,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寄人篱下。
眼前的短暂分别只是为了更加美好的将来。
白修治硬着心肠不去想这些,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后的日子。
一行人脚前脚后地来到了离南京大学不远的驿馆,这里的馆栈都是老店,有些甚至历经几代人,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店了。商君卓大大咧咧的和这里的人都很熟悉,领着他们进了一家名叫‘如意客栈’的驿馆。
店伙计也认识她,笑眯眯地迎上来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记着最近掌柜的没定什么货,不用您送货的日子,您这么个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坐坐了?”
第六百二十章·婆妈
商君卓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整天插科打诨没个正经,来了人也不知道招待招待,回头非要跟掌柜的告状,看他怎么收拾你!赶紧给收拾出两间客房,再给预备热水洗漱。”
店伙计笑嘻嘻地答应了,脚步轻快地收拾起房间来。听到有生意上门的掌柜也顾不得吃晚饭,嘴都来不及擦就匆匆迎了出来。
唐学荛见这家驿馆收拾得干干净净,四处布置得也算用心,心里十分满意。他和吴介匆匆放下了行李,简单洗漱一番换了套衣服便赶紧出门。这时候白修治和孟繁生已经定下了吃饭的地方,离这里也不算远,只隔了一条街。商君卓坐在一旁打着哈欠,不住地催促道,“快些吧,再磨蹭一会儿黄花菜都要凉了。”
刚好唐学荛听到她这句话,有些歉意地道,“是不是我们耽误了时间?”
商君卓连忙解释道,“哎哟,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在说你。”
说着便有些嗔怪地瞪了白修治一眼。
白修治心里暖呼呼的,微笑着道,“我们先去吃饭,你们也好早些回来休息,路上颠簸了这些天,肯定又累又乏。明天我没有课,再过来找你们。南京是六朝古都,有很多名胜古迹值得一览,难得来一趟,到时候我亲自领你们去游览参观。”
唐学荛道,“我们只是来探望你的平安,可不是来游玩的,你不用理会我们,要是有正经事只管去做,我们自己四处转一转就行了。”
白修治点点头,没有多说,而是拉着唐学荛出了门,一行人直奔饭店而去。
因错过了饭点,店内的客人不太多。只有一桌靠着内墙正在喝酒闲谈的人,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的酒。
几个人入座,吴介站在一旁道,“我服侍两位少爷用饭就行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商君卓粗鲁地打断了,“什么少爷不少爷的,我们这里没有这样大的规矩,给我老老实实的坐下来说话。”
白修治也笑着道,“不要拘束,这里又没有长辈和外人,你的年纪还在我和荛哥之上,是这里最大的人,就不要跟我们外道客气了,赶紧坐下来吧。”
吴介还是有些犹豫。
商君卓干脆起身压着吴介入了座,“你们外来是客,天大地大你们最大,再这么耽误下去就要后半夜了,到时候什么也吃不上了。”
伙计早送来了茶水,又问了要什么菜。
白修治让唐学荛来点菜,唐学荛怎么好出这个头?大家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商君卓不客气地点了六个菜,又道,“你们这些大男人啊,做事拖泥带水连我一个女人也不如,点个菜也要推三阻四,实在没有半点儿干脆利落的样子。”
孟繁生道,“所以老天不是把你给派来了吗?缺什么补什么,你的出现正好补齐了我们最缺的那一块。”
商君卓无奈地道,“我倒不想出这个头,实在是看你们让来让去得太心烦。”
吴介不用人吩咐,连忙接过茶壶给众人倒水。
唐学荛奔波了半天早就渴了,也没有客气,咕嘟咕嘟地喝了半杯。虽然不是什么好茶叶,但也清凉解渴,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虽然是隔年的茉莉花茶,但陈茶有陈茶的味道,而且不同的茶叶味道也不一样,实在是特别极了。”
刚好伙计来送压桌碟,闻声吃惊地道,“哟,这位爷舌头真灵,连这茶叶的年头都能尝得出来?”
白修治便向孟繁生和商君卓解释道,“我舅舅家就是做茶叶生意的,我这位表兄在铺子里帮忙,别的不敢说,对茶叶绝对是十分了解的。”
“原来是这样!”孟繁生显得十分意外,好奇地向唐学荛打听道,“那所有的茶叶你都认得吗?”
“怎么会?”唐学荛谦虚地道,“茶叶有成百上千种,我才能见过多少?只是懂得一些皮毛,茶道的学问很深,我现在充其量只算是个门外汉,可不敢说都认得。”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白修治又问起家里的情况。得知家里一切都好,母亲的身体日益好转,妹妹也与学茹跟了新的女先生读书写字,他放下心来,“只要大家都平安就好,我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了。”
大家吃过了饭,白修治三人把唐学荛和吴介送回了驿馆,“你们一路辛苦,肯定都累极了,我就不拉着你们说话了,明天再过来带你们出去玩。”
唐学荛也的确累了,他没有客气,点了点头,又礼貌地向孟繁生和商君卓道别,这才进了房间休息。
白修治和孟繁生、商君卓三人退出了驿馆。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街路上积了不少的小水坑,在月色下明晃晃的,像是一面面明亮的小镜子。白修治对孟繁生交代道,“天色晚了,你先回学校吧,我把君卓平安送到家里去再回来。”
孟繁生想也没想的拒绝了,“和君卓比起来,我更担心的实际是你。就你这柔弱的模样,万一被人在半路上打劫了可怎么办?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要不然我这心里实在不安极了。”
商君卓更是直接道,“送什么送?百无一用是书生,就你们两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真遇到坏人,只怕帮不上忙反而还会拖累我!赶紧回去吧,我不用你们送,何况这里又没有多远,像这样的夜路我早就走习惯了。”
白修治张了张嘴,还欲再说,商君卓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婆婆妈妈的,我走了!”
话一说完,扭头就走,她的脚步飞快,转身的功夫就淹没在一片黑暗里。
白修治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个人呀,脾气也太急了些。”
孟繁生道,“她要是不急,就不是君卓了。整日风风火火的,脚底下就像踩了两个风火轮,说话办事都是这样,真是爽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刚认识她的时候,我都快要被她折磨疯了,到现在也适应不了她的节奏。”
白修治轻轻叹了口气,“她每天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时间根本不够用,不急些也真是不行。”
两个人在驿馆的门前站了片刻,孟繁生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看了,人早走远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白修治痴痴地望着商君卓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心里说不出的怅然,他跟在孟繁生的身后,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悠悠地往学校方向走去。
第二天一早,南京城又下起雨来。
白修治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黑压压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不停地拍打着宿舍的窗户。
孟繁生迷迷糊糊地道,“浚缮……你这就要出门了吗?”
第六百二十一章·找茬
白修治一边穿鞋一边答道,“是啊,你再睡会儿吧。”
昨天夜里两个人聊了太久,天都快亮了才双双睡下。白修治穿戴完毕,见孟繁生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他从校工那里借了把伞,准备去驿馆见唐学荛和吴介。
校工和他也是很熟悉的了,而且特别喜欢白修治温和地性子,二话不说就拿了油纸伞出来交给他。
白修治感激地道,“您放心,我肯定会好好保管的,不会给您弄破一点儿。”
“放心,自然是放心的。”校工笑着点了点头,“若是不放心,就干脆不借你了。”
白修治转过头正要走,没想到范至简抱着胳膊一脸冷笑地站在不远处,见状语气酸溜溜地道,“到底是我们白家大少爷有面子,跟谁张嘴借点东西都听不到一个‘不’字,可苦了我们这些既没家世也没背景的人,只能被晾在一边干晒着。”他今天早上外出的时候跟校工张嘴借伞,被对方二话不说地拒绝了,结果被浇得自头到脚湿漉漉的,心里正憋着气呢,没想到转身的工夫,白修治也来借伞,但校工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他怎能不火上加火?
看人下菜碟也不是这样的做法!
白修治听得一愣,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是还没等他还嘴,听不过去的校工已经蹿到了前面来,指着范至简大声道,“一大早吃错了什么东西,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地说谁呢?油纸伞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还用扯得上家世和背景吗?我自己的东西,愿意借给谁就借给谁,你管得着吗?别说是你,就算闹到校长那里,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亏你还是个识文写字的人呢,满嘴含酸拈醋简直比市井泼妇也不如!过去也不是没借过你东西,可哪样被你好好的还回来了?不是弄丢就是弄坏,我的东西就不是东西,可以不放在心上了?指责别人之前,先打量打量自己,看看是不是自己不配?”
范至简听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当着过往同学的面,他更有些下不来台,讪讪地辩解道,“你嚷嚷什么?我不过是在和浚缮开玩笑,你什么都没听懂就跳出来胡乱指责,不是故意让我们两个人尴尬吗?”
这一下路过的人都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儿,有人便站出来仗义执言,“范同学,你的事是你的事,干嘛要带上白同学?你这样牵着一个扯着一个的,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范至简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老鼠洞里去。
他红着脸道,“真是跟你们说不明白……”灰溜溜地转头而去。
白修治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搞不懂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怎么感觉最近范至简总是有意无意地找自己的毛病?
白修治摇了摇头,再次谢过校工,撑着伞出了校门。
刚好在回廊下路过的孙怡见到了他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望着雨色中渐渐消失的挺拔背影,孙怡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叹息好了,过了许久,她才苦笑着道,“这么大的雨还要赶着去见她,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呀。”
她鼻子一酸,险些又要掉下泪来,好在她极力克制住了,一个人慢悠悠地回了宿舍。
雨着实不小,即便白修治走得小心,但裤腿和鞋子还是很快便湿了。他快步来到如意客栈,店伙计正懒洋洋地坐在长板凳上养精神,一见到进来了人,立刻笑着迎了上来。也算他记性好,立刻认出是昨晚入住客人的亲戚,堆着一脸讨好的笑容道,“爷,怎么冒着大雨过来了?”
白修治收起了伞,抖落上面的雨水,客气地问道,“我的那两位小亲戚醒了没有?”
“其中一位醒了,才跟我要了热水洗漱。”伙计答道,“另一位还没动静呢,听说是从杭州走水路来的,路程着实不近,一准是累坏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只见吴介走了出来。他已经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休息了一晚上后精神了不少,不像昨日那般疲惫。
吴介连忙上前和他行礼打招呼。
白修治拦住他道,“又不是在家里,这里可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何况我读了这些年的书,早就不喜欢这些封建礼数了。”
店伙计机敏地道,“两位爷,可别在大门口说话,小心着了风寒,快里面坐,我去端茶水过来。”
白修治便和吴介在桌子前坐下了。吴介还是第一次和单独与他打交道,因为摸不准对方的性子,行事不免小心谨慎了起来。店伙计送来了热茶,又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旁,留了地方给两人说话。
吴介连忙给白修治倒茶。
白修治道,“别忙了,我一点儿都不渴,你坐下来吧,我们也说说话。”
吴介见他轻声漫语,仿若春风一般和煦,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两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白修治问起吴介是怎么来的唐家,吴介一一说明,白修治听到后来,忍不住笑道,“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故事,我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吴妈在我母亲身边多年,自我有记忆起她就一直都在,虽然听说过她在乡下有一个儿子,却从来没想过把你接到她的身边照顾,不但母子不用分别,也能相互间有个照应,这原本是我们考虑不周,幸好祖母出面做主,要不然你们母子还不知道要分开到什么时候呢。”
吴介道,“我妈那个人不太喜欢麻烦别人……何况乡下还有我爹留下的田,当初把我留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白修治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以后你就留在唐家安心做事吧。”
吴介听着微微一愣,“可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将来跟着您,免得你回到上海的时候一个人势单力薄的被人算计欺负。”
白修治一怔,随后便笑道,“上海啊……那还是没影的事儿呢,先不用想得那么长远,一切都等我读完书再说吧。”
吴介听了他的话,整个人更加糊涂了。
听治少爷的口气,好像对上海白家的事情心知肚明,可这件事唐氏应该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才对,就连萱小姐都一知半解的,他为什么会表现得这样淡定?
吴介一脸狐疑,只是没等他反应过来,唐学荛已经走了出来,他笑着和白修治打招呼,“你来得可真早,怎么也不去叫醒我!”又解释道,“在船上晃悠习惯了,冷不丁睡在四平八稳的木板床上,我反倒有些不习惯了,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
第六百二十二章·早起
“难得能睡个安稳觉,我怎么好去叫醒你?”白修治客气地道,“何况我也才来没多久,外面又下着雨,就在这里跟吴介聊了会儿天。你们饿了没有,我带你们去吃早饭吧?”
唐学荛随意地摆了摆手,走过来拿起白修治的茶杯,毫无芥蒂地喝了一口,“饿倒是不饿,就是嗓子有点儿干,这一路把我给折腾的,差点儿弄丢半条命。”
他和白修治自小一起长大,年纪也相仿,因为说起话来便没什么顾忌。昨天当着孟繁生和商君卓的面他也没有细看,这会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将他一阵打量,“你好像高了些,但依旧很瘦,是不是压根没有好好吃饭?”
白修治微笑着道,“这个你放心,我一直有很认真地吃饭,去年蓉萱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写信都要打听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问得详细至极,我只好一一作答,一封信写了七八张纸,正经事一句没说,啰啰嗦嗦全是些家长里短,我最后看的时候都差点儿笑出声来。”
唐学荛道,“她也是担心你,谁让你离家千里远,一个人漂泊在外,说不惦记那是假的,大家只是怕你没办法专心学习,所以每次写信都不敢深问,但心里却属实不太放心。”
白修治点了点头,“你这次见了我,回去一定要跟祖母、舅舅、就和我母亲、蓉萱说明白,我在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们不用惦念,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等我明年学业一成,自然就回去团圆了。”
唐学荛嗯了一声,“这是最好的,我看到你平安无事,也就没什么可紧张的了。”
他还没有洗漱,说了几句话后便让伙计把热水送到房里去,又喝了两口茶便回房间洗漱去了。
白修治又跟吴介两个人闲谈起来。
吴介总觉得白修治波澜不惊的面孔下,仿佛隐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灵魂,让人猜不透他的心事和想法,这种感觉令吴介格外的不安,但具体为什么不安,他又完全说不上来。
他想到临行之前,白蓉萱特意将他叫过去嘱咐的那番话。
当时萱小姐的口气又紧张又慌乱,好像治少爷要出什么大事一般,她还特意叮嘱自己要找个西医大夫给他瞧瞧身体,似乎要证明什么似的。
吴介悄悄打量着白修治的神情脸色,只见他面色红润,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公子才有的沉稳风范,仿佛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不会影响他平静的心境一般。
一般能做到这点的人,要么就是家世优渥,所以自然无惧任何风险与挑战,要么就是极度自信,就算事情真撞到了脸前来,他们也有实力轻松地解决。
只是不知道治少爷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吴介有点儿想不通。
白修治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他探视的目光。吴介连忙避开了眼神,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白修治倒是没有多想,他和吴介第一次碰面,他就算觉得好奇也没什么稀奇的。白修治又问起他在唐家的日常生活,吴介便徐徐讲述起来,白修治对这些似乎很感兴趣,每一件小事都听得异常认真。就连阿顺起初看吴介不顺眼,到后来沦为人家的小跟班,也让他觉得异常有趣,“阿顺也长大了吧?我离开杭州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大点儿的小孩子呢,说话奶声奶气的,一见到生人就往严管事的身后躲,谁叫都不肯出来。”
吴介道,“已经快有我高了,如今年纪大了一些,办事也稳重了不少。严管事拿他当亲孙子看待,手把手地教他该怎么为人处世,阿顺也很用心,学得非常快,我看用不上几年,他就可以顶替严管事了。”
白修治闻声点了点头,“严管事在唐家辛苦劳累了大半辈子,也是时候荣养了。”
两个人正唠唠叨叨地说着家事,门外忽然快步走进来一个身影。吴介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口,一眼就认清了来人,急忙起身道,“商小姐,您来了。”
来人正是商君卓。
她还穿着昨天那件破外衣,只是在外面又披了一块油布,头上则带着拿顶毡帽,一见到吴介,立刻友好地挥了挥手,“哎哟,你们都起来了?好早呀,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累,肯定会睡到日上三竿呢。”
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走上前来。
白修治听到她的声音,急忙从凳子上了站了起来,惊喜地叫了声,“君卓,你怎么来了?”
商君卓笑着打量他,“我这可真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更早出门的。你不知道,昨晚上的雨实在太大了,小学那边的房顶瓦片又碎了不少,我和父亲在那边忙活了大半夜,总算用草帘和油布应付过去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肯定来得比你早。”
白修治道,“那房顶早就该修缮了,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我听,白少爷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商君卓无奈地摊开了手,“关键是听没有用,修缮房顶是要用钱的,你总得给我余出点时间来张罗不是?再说了,我又不是大罗金仙,怎么知道今年的雨水会这么大?早知道这样,去年就不该修缮外墙,应该把钱都用在房顶上的,这下可好了,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今天的课还不知道要怎么上呢。”
白修治立刻道,“我有钱,你先拿去用就是了,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紧张的语气中透漏出明显的关心。
吴介在一旁看得一愣。
他的目光在白修治和商君卓之前看了两圈,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冒了出来——治少爷该不会对这位商小姐……
他连忙甩了甩头,告诉自己这不可能。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治少爷将来可是要回上海继承白家三房产业的人,怎么可能会和商小姐走到一起呢?两个人无论家世、性格都不匹配,就算唐老夫人那么开明的人,只怕也不会轻易答应的。
吴介有些担心地看着白修治。
可惜此刻白修治的眼里只有商君卓一人,哪还顾得上别的?
商君卓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难得红了脸,低着头道,“我为什么要用你的钱?我知道你家大业大的不差这点儿,但你能帮我一辈子吗?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我可不想成为那种遇到事就只知道往男人身后藏的人,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一样能做到,就算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也可以凭自己的本身完成目标,你就别瞎操心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一副大咧咧的模样。
第六百二十三章·心意
白修治听了不免有些失落,“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呢?”
商君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要算得清楚。你是你,我是我,我感激你的仗义出手,但也不能予取予求呀。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朋友之间更要重视礼数,总这样的话,最后很有可能连朋友也没得做。”
白修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吴介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存在有些碍事了。
他立刻道,“治少爷,您跟商小姐先说着,我上去瞧瞧荛少爷洗得怎么样了。”
白修治点了点头,“好。”
吴介便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梯。
商君卓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嗔怪地斜了白修治一眼,“看你把人家吓的!”
白修治直直地望着她,“君卓,我……”
商君卓似乎猜到他会说什么,不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立刻扯着嗓门打断了他的话,“对了,我还买了早餐来,你看看,我对你的亲戚有多好。”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了用牛皮纸包好的包子,“呵,还热着呢。”
白修治一愣,“你还去买了包子?”
“对啊!”商君卓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不然我为什么来?我怕你一时照顾不周,他们两位又初来乍到哪里都不熟悉,最后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找不到可怎么办?早知道你会过来,我就不操这个闲心了。”
“君卓……”白修治感动地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商君卓红着脸道,“呸,别臭美了,谁对你好了?”
白修治道,“他们是我的家人,若不是因为我的关系,你怎么可能起大早过来给他们送包子?”
商君卓道,“谁说不会的?我这个人最是仗义,只要有人需要帮忙被我知道了,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何况……何况……”
‘何况’了几次,却始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修治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何况什么?”
商君卓笑了笑,“何况你屡次出手帮我的忙,要不是你呀,小学那边怕是早就支撑不下去了,我又要顾着生计又要照顾父亲,肯定会应顾不暇的。我感激你,略略报答一些,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你这样大惊小怪?”
白修治忽然有些失望,苦笑着道,“就这样啊。”
商君卓低着头,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然你还要怎样?”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忽然一转,背过身去道,“这雨怎么下个没完?淅淅沥沥的,真是让人心烦。”
白修治还欲再说,唐学荛和吴介两个人走了下来。
唐学荛客气地向商君卓打招呼,“商小姐,您怎么来了。”
商君卓指了指桌子上的纸包,“我怕你们早上起来空着肚子不舒服,所以买了些包子送过来,还热乎着呢,你们趁热吃吧。”
唐学荛十分意外,感激地向她道谢,“这怎么好意思?太谢谢您了,快请坐。”
商君卓摆了摆手,“不坐了,我可是个大忙人,属陀螺的,片刻都停不下来。今天渡头那边有船靠岸,我又有得忙了。就让修治陪你们四处转转,等我得了闲再来。先别急着走,改天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说话办事简直比男人还要干脆利落,听得唐学荛好感层生,甚至有种想要和她结拜为兄弟的冲动。
面对这样豪爽的人,唐学荛自然也扭捏不起来,“既然这样我就不强留了,改天等商小姐得了空,我来张罗一桌,请您务必赏脸出席。”
商君卓笑着答应了,“都是同桌喝酒的关系了,你也别叫我商小姐了,我听修治称你为学荛,我跟他一样称呼,你也叫我君卓好了,大家都能自在些。不然一会儿唐少爷一会儿商小姐的,不知道的人听了,只当是哪个大户人家在办事呢。”
唐学荛跟着笑了起来,“好,那我以后就叫你君卓。”
商君卓痛快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白修治脸色却很不好看。
吴介瞥了他一眼,悄悄拉了拉唐学荛的袖子。
唐学荛只当他提醒自己不要耽误商君卓的事,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将商君卓送走了。
白修治望着商君卓的背影,心里实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商君卓会在他的心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一颦一笑都会牵动着他的神经,让他根本顾不上别的,满脑子想的都是商君卓的脸。
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
这种奇妙的感觉他从来都没有过,不但觉得新鲜,更觉得期待。
可商君卓对他,似乎就只是一个朋友的关系。
她对待自己时,就像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这让白修治十分的难受,甚至当她和其他人谈笑风生时,自己居然会从心底流漏出嫉妒的情绪来。
白修治自己都没想到他还会嫉妒……
白修治最近简直苦恼极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想对商君卓表明心意,又怕这层窗户纸戳破了,一旦被拒绝的话,将来连朋友也没得做。可就让他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待在商君卓的身边,他又总觉得不甘心。
想进一步,却又担心不进反退。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犹豫不决过。
偏偏唐学荛又不是个十分会看人脸色的主,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道,“治哥,你是怎么认识的君卓?她这个人的性格也太好了吧?办事仗义,说话又爽快利落,一点儿都不像那些说一半留一半藏着掖着的人,简直能把人急死。”
君卓……
叫得这么亲密。
白修治尽量心平气和地道,“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唐学荛道,“我跟你说,以君卓的性格来看,跟学茹肯定合得来,她们两个要是碰到一起啊,必然有说不完的话,回头你邀请君卓来杭州做客呀,祖母最喜欢这种爽快的孩子了。”
邀请君卓去唐家?
以什么身份?好朋友吗……白修治不太愿意。就算要带商君卓回去见长辈,他也希望是另一种方式和另一种身份。
这一刻白修治忽然坚定了内心,决定再往前迈一步。
走了,或许他会后悔。但不走,他会更后悔。
唐学荛还在唠叨着,“这包子也太好吃了吧?皮薄馅大还有汤汁……吴介,你也赶紧尝尝啊,一会儿就要被我吃光了。君卓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买到这么好吃的包子……”
吴介看了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又看了眼一旁的白修治,真心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太难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普济
白修治心有所想,话便理所当然地少了下来。
唐学荛吃了几个包子,赞不绝口地品评了一番,总算发现了端倪。他一脸诧异地问道,“治哥,你这是在想什么呢?”
白修治回过神来,淡淡地笑着道,“没什么……”
唐学荛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
门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上午,不能出门,大家便坐在驿馆的大堂角落里闲谈,白修治关心唐家的情况,唐学荛则关心他的日常生活起居。吴介在一旁听得十分认真,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白修治的身上。
白修治与唐学荛侃侃而谈,一直到中午十分,两个人才停了下来。
眼见着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的意思,白修治便道,“晌午了,我们一起出门吃饭吧。”
“也好。”唐学荛也有些饿了,三个人从店家这里借来了油纸伞,顶着小雨出了门。
白修治一边走,一边说道,“也不知道杭州此刻是什么天气,会不会也在下雨?”
杭州却是晴空万里,阳光透过云层落下,柔软地洒在白蓉萱的脸上。
她此刻正坐在普济寺禅房后院的大树下纳凉,一旁的张芸娘正望着头顶的树叶出神,唐学茹则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地道,“你们两个都不觉得困吗?给我一个枕头,我好像立刻就可以睡着。”
白蓉萱看了她一眼,无奈地道,“谁让你昨天夜里不好好睡了,非要折腾到后半夜……”
普济寺是普陀山首屈一指的大寺,原本气派恢弘,但历经战火洗礼,禅房倒得倒塌得塌,现在能拿出来招待香客的已经为数不多。要不是张太太和普济寺的知客和尚也有些交情,恐怕这次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唐老夫人得知后,还笑着打趣道,“幸亏邀了亲家太太同行,我们也能跟着借借光,要不然啊,这会儿只怕就要在山林里露宿了。”
张太太道,“您千万别这么说,要说借光,也是我们借您的光呀。有您这位老福星罩着,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会顺利度过的。”
丁夫人在一旁道,“您二位就别推来推去的了,反正我是个有福气的人,这次跟着出门不但增长了见识,还有落脚休息的地方,两位我都是佩服和感激的。”
丁夫人生了一张巧嘴,非常地会说话。虽然是恭维的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一点儿都不让人反感,反而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非常得舒心。
这是非常难得的本事,许多人学一辈子都未必学得来。白蓉萱不得不对丁夫人另眼相看,忍不住多打量了她几眼。
圆圆胖胖的脸,像是一颗珠圆玉润的宝珠,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来,给人非常和气的感觉。
丁夫人见白蓉萱打量她,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白蓉萱作为晚辈,自然不能再这样直勾勾地盯着长辈看,只好歉意地避开了眼神。
唐老夫人笑道,“行了,都是自己人,咱们都别客气了,让外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是临时凑在一起的草台班子,一个个只知道互相恭维呢。”
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普济寺的知客和尚运作了好一番,最终也只勉强腾出三间禅房出来。这么一算,就有些不大够住。张太太觉得十分为难,还想再去跟知客和尚商量商量。唐老夫人却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和这里的和尚说上话,多半也是过去张家没少捐香油钱,不过这面子也不好一直用下去,何况要是有多余的禅房,寺内的和尚乐得做顺水人情,又怎么会商量来研究去,最后只腾出三间来呢?
唐老夫人叫住张太太,笑着说道,“三间也够住了,你就不要再去找人了。我和阿姝住一间,娘俩正好有时间亲近亲近,三个孩子住一间,让她们小姐妹自己闹腾去,也省得有个长辈跟在跟前儿,让她们出个门都不能放松自在。至于亲家太太,就和丁夫人住一间。我看你们两个还挺有聊的,正好给足了时间让你们说去。”
这样的安排,就非常得巧妙合理了。
丁夫人对唐老夫人大为佩服,第一个笑着道,“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三言两语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又都兼顾得到,我们这些人平日在家里耀武扬威发号施令还行,但站在您的面前,那就有些不够看了。我看这次出门啊,我可得跟在您身边多学着点,以后都能用得着。”
张太太也顺势道,“既然丁夫人也没意见,那就全都依从老夫人的安排吧。”
唐老夫人便与跟来的李嬷嬷和吴妈招呼了一声,让她们出去帮着搬行李。
唐学茹自然是坐不住的,也跟着跑了出去。
她初来乍到处处都觉得新鲜,当天下午就拉着白蓉萱和张芸娘把普济寺里里外外转了个遍。普济寺始建于宋朝,履兴履毁,从斑驳的墙壁就能看出历史走过的足迹。
不过前几年普济寺遭遇了雷击,天雷劈中了后院正中央的一棵千年菩提树而引发大火,普济寺的和尚不多,全寺出动来救火,最终虽然扑灭了大火,但后院烧毁大半不说,还把前头的两间佛堂烧毁,损失十分惨重。后来虽有善人出资捐钱,但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未能修缮重建,一直拖到现在,断壁残垣之下,不免给人几分萧索颓败之意。
唐学茹意兴阑珊,小声道,“这普济寺也不怎么样嘛,我听祖母总是念叨这里,还以为得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地方呢……”
张芸娘连忙道,“嘘!当着菩萨的面,可不能说这种话。”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诚心诚意地念道,“阿弥陀佛,童言无忌,请菩萨千万不要怪罪。”
白蓉萱瞪了唐学茹一眼,“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好了嘛……”唐学茹委屈地嘟起了嘴,“说实话也不行,大不了就不说了。”
大家在寺院里一直转到晚饭时分,在禅房里用过素斋之后,唐老夫人带着唐氏、张太太和丁夫人去正殿听经,白蓉萱几个便在禅房里闲谈。普陀山天黑得特别早,而且入夜后天气转凉,四下里寂静无声,又没有其他的事情做,可把唐学茹给无聊坏了。
她躺在地板上,跷着二郎腿自言自语道,“还以为出了家门有什么好玩的,结果还不是被关在四四方方的房子里?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待在家里呢,起码想吃什么喝什么都有,何必到这种地方来吃苦受罪?”
第六百二十五章·认床
张芸娘不解地看着她,白蓉萱则无奈地解释道,“别搭理她,咱们唐家二小姐这是没看到热闹,有些后悔跟着来了。”
张芸娘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呀……”
唐学茹咕咚从地上坐了起来,“你千万不要听蓉萱的话,她就会胡说八道,你们哪只耳朵听我后悔了?”
夜色渐深,大家又没有别的事情做,只好铺了被子躺下。禅房都是长板床,三个人紧挨着,倒也觉得新鲜有趣。只是唐学茹素来有认床的习惯,换了床就睡得十分不踏实,每次出门之前黄氏都特别地担心。
如果白天累极了,她还不会表现得特别明显,一旦晚上睡不着,就肯定要翻腾好久才能睡下。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的,把一旁的张芸娘和白蓉萱也搅和得无法入眠,等到了第二天一早,三个人都顶了黑眼圈,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唐老夫人自然知道唐学茹的习性,拉着她的手关心地问道,“是不是睡得不好?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认床的毛病总是改不了?将来找了婆家可怎么办?”
唐学茹俏皮地道,“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我把睡惯了的床算在陪嫁里,一并带过去就是了。”
一番话逗得张太太和丁夫人笑弯了腰。
张太太拍手道,“还是我们学茹聪明,这样的办法也能想得出来。也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能把这么个开心果娶回家里去,这辈子的日子都不会觉得闷了。”
丁夫人也道,“真真是个妙人,等将来茹小姐成亲的时候,我也要过去讨一杯喜酒喝,这么可爱的人儿,谁见了不喜欢呢?黄夫人也是有福气,长女贤惠,长子能干,幺女又玲珑剔透,外甥女更美得像天仙一样,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看来我也要多拜拜佛,这辈子不成,下辈子总要修一修福气的。”
唐老夫人笑着道,“到时候都过来,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呢,我亲自招待你们,咱们请个戏班子搭台唱两天戏,好好地热闹一番。”
张太太和丁夫人自然满口答应。
唐学茹丝毫没有腼腆不好意思,而是大大方方地道,“祖母,您说床算不算大件,我要是把它算到嫁妆里,是不是就能给家里省一笔钱了?”
“哈哈!”张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个小机灵鬼啊,原来心里还有这么一笔账。”
丁夫人也道,“那可不是一笔小钱,有你这么个会过日子的女儿,娘家还有不兴旺发达的吗?”
唐老夫人将唐学茹疼爱地搂在怀里,“你这些话呀,当着亲家太太和丁夫人的面说说也就算了,传出去还不被笑掉大牙?何况你年纪还小,这么早出嫁祖母还舍不得呢,你且安心等着,让祖母擦亮了眼睛给你好好的寻摸一家。”
丁夫人听后神色微变,不禁露出羡慕的神色来。
茹小姐的年纪比她女儿还小呢,都有人惦记她的婚事了,可自己女儿的姻缘还不知道在哪挂着呢……
张太太瞥见了她的神情,笑着接口道,“丁家的宝贝小姐也到年纪了,老夫人要是有合适的人家,不妨也帮着张罗张罗,省得丁夫人总是担心来担心去的。”
丁夫人微微一愣,但一想到唐家在杭州城的口碑和风评,又想到唐老夫人的为人,她立刻便道,“要是老夫人有人选,那还说什么了?我自然是没有二话的……”
唐老夫人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直接答应。
等寻了个没有外人的机会,她把张太太单独请了过来,向她打听起丁家的事情来。丁夫人是个热络开朗的性子,和张太太如出一辙,要不然两个人也不能相见恨晚,才认识没多久关系就走得这样近。她出门都不带着家里的女儿,肯定是另有缘由,唐老夫人虽然有做媒之心,但也怕丁小姐有什么不足,媒人没做成反而还结了怨。
张太太素来敬重唐老夫人,也知道她不是多嘴多舌爱传瞎话的人,便把丁家的情况如实向唐老夫人说了。
唐老夫人听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祸从天降,好好过日子得正经人家,怎么会摊上这种事呢?”
张太太道,“谁说不是呢?当初丁夫人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哭得眼睛都肿了。她膝下就只有丁小姐这么一个命根子,疼爱得什么似的,要不是为了女儿,也不可能放弃了生活多年的老家底,举家搬迁到这么个陌生的地方来。丁老爷和丁夫人都这把年纪了,重头再来又何从容易?”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丁老爷和丁夫人做事还是很有魄力的。”
张太太笑道,“丁夫人自然是没有二话的,办起事情来雷厉风行,指哪打哪片刻都耽搁不得。至于丁老爷嘛……那便差得远了,那是位火烧眉毛都能不动声色地慢性子,做事思前想后的,连丁夫人的一半也不如。”
“这样啊……”唐老夫人觉得很是惊奇,“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居然还成为了夫妻一路走到了现在,这可真是匪夷所思,要不是老天肯成全,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缘分呢?”
“谁说不是呢。”张太太道,“都是做人母亲的,我也心疼丁夫人。要不是为了女儿,她又何必这么急着奔走张罗认识人脉?我心里琢磨着,您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要多,您要是手里有合适的人,不妨帮着丁夫人留意留意,只当是为子孙后代积德行善了。丁家也是正经过日子人家,丁夫人更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肯定不会忘了您的恩情的。”
唐老夫人道,“难得认识一场,能帮忙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只是你也知道,我近年来腿脚不好,等闲不怎么出门,当年的那些老姐妹搬得搬没得没,剩下的也没几个了,我认识的人家实在有限。这样吧,我帮着她留意,却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帮上忙。”
张太太笑着道,“这种事本来就是要看缘分的,您也不用特别放在心上。”
唐老夫人又问道,“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确定一下,那丁小姐没有遭到那些恶徒的……”
话还没有说完,张太太便抢着道,“没有没有,丁小姐福大命大,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却没有被那些恶人占到一丁点的便宜。”
唐老夫人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位丁小姐说不定还是个有福气的人,后面有大运等着她呢。”
“借您吉言。”张太太道,“都是女人家出身,我也希望丁小姐的下半辈子能顺风顺水的,可别再遇到什么磨难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保媒
话是这样说,但唐老夫人久不出门,身边的应酬也少了,当年那些相处好的老姐妹或是去世或是举家搬迁,已经没几个说得上话了。她虽有心要帮帮丁夫人,一时间却有些无从下手。
她为难地对李嬷嬷道,“真是不中用了,这才几年呀,我连外面什么样都不知道了,要是再这样下去,等到蓉萱和茹姐儿成亲的时候,我该不会连谁家是谁家都不认识了吧?”
李嬷嬷笑着安慰道,“老夫人别胡思乱想,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您好好将养着身体,以后得了闲儿出来转转,还能把人情往份生疏了不成?再说了,杭州城数得上数的就这么多人家,您心里都明白着呢,只是一时三刻有些理不清楚,等过两日静下心来就好了。”
唐老夫人却轻轻叹了口气,“难怪老人们都说这人情是走出来的,我常不走动,人情也渐渐冷了下来。再这么下去,等我没的那一天,怕是连个上门的宾客也没有了。”
李嬷嬷道,“您虽然不常出门,但这该有的礼数可是一点儿都没少,不论是谁家办事请客,又或是离家远行,您不是都有表示吗?钱是钱东西是东西,别人又怎么能挑出一点儿毛病来?”
唐老夫人道,“这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说到底都是表面的东西。”她摆了摆手,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不想再谈这件事,“算了,你也不用劝我了,我也是一时感叹罢了,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丁家小姐的事情你也帮我留留心,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倒是可以帮着从中递个音,至于愿意不愿意能不能成,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认真算起来,我也有好些年没给人做过媒了……”
李嬷嬷笑着道,“可不是嘛,想当年您可是最愿意帮着保媒拉纤,促成了好几对姻缘呢。”
提起这个,唐老夫人也来了精神,“也不知道这几个孩子过得怎么样了,孩子都应该不小了吧?”
李嬷嬷道,“都这么多年了,肯定能帮着打酱油了。等今年年底,咱们家萍小姐就要生产了,再过两年荛少爷也成了亲,家里就更热闹了。这几年咱们唐家虽然万事大吉,可少了孩子的嬉笑声,总是让人觉得清寂了不少。我还记得当初治少爷、荛少爷和萱小姐、茹小姐小的时候啊,整天嘻嘻哈哈的,气氛别提多欢乐了。”
唐老夫人想起往事,忍不住笑着道,“你可拉倒吧,治哥少年稳重,小时候就是个书虫,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做学问,平时很少跟这些人混在一起玩闹。荛哥虽然玩心重,但因为是唐家的长子,崧舟对他寄予厚望,要求也严格,弄得荛哥像个小大人似的,对了谁恭敬客气,一点儿都不像同龄的孩子。至于蓉萱,小时候话也很少,除了阿姝就和我最亲近……只有这个茹姐儿最是闹腾人,每天除了上房揭瓦就是和隔壁邻居家的小孙子吵吵闹闹,没一刻消停的时候,你说的嬉笑啊,八成全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和另外三个可不搭边。”
李嬷嬷道,“可有孩子笑笑闹闹的,日子才有滋味啊,要不然平淡得就像杯白开水,真是没意思透了。”
唐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对了,提起萍姐儿,你说我要不要给她在寺里供个长明灯?保佑她和孩子顺顺利利的,就算到生产的时候也别受什么苦?”
李嬷嬷立刻道,“您就别操心了,这种事情还用等着您呀?昨儿一到寺里,亲家太太就立刻找了主持方丈,这会儿长明灯八成已经点上了。”
唐老夫人听后满意地点起了头,“也是,我操这没用的心做什么?有这么爱张罗的婆婆在,萍姐儿要什么没有?”说到这里,她有些唏嘘地对李嬷嬷道,“可见人和人都是讲缘分的,萍姐儿自小就要强,和崧舟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小小年纪就板着一张脸,我还真怕她成亲之后的日子不好过,没想到她是个有福气的人,不但给自己找个好归宿,婆家待她也如珠如宝似的,再没什么可不让人放心的。”
两个人说了一阵,话题又回到了丁家小姐的身上。李嬷嬷跟了唐老夫人大半生,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比一般的仆妇更有主意,她小声道,“既然您有做媒的心,也该见见丁小姐才对,您心里有个数,也知道怎么说啊。”
她还是担心丁小姐有什么不足之处,若是唐老夫人没见到就帮着做媒,最后婆家的人知道真相,肯定会怪到唐老夫人头上来。亲事没促成,还惹了一身的官司,那就太不值当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不见到本人,我也不放心啊!”
李嬷嬷笑着道,“要是有家世相当人品又好的年轻人,您也琢磨琢磨茹小姐,可别一门心思都放在丁家身上了。”
唐老夫人道,“我知道,你就放心吧。”
两个人绕着普济寺走了一圈,回到禅房的时候,只见唐氏坐在回廊下出神,身边既没有白蓉萱陪着,也没有吴妈服侍。唐老夫人微微一怔,轻声招呼她道,“阿姝,一个人想什么呢。”
唐氏回过神来,见母亲回来,连忙从回廊下迎了出来,“妈,您这是去哪散步了?”
唐老夫人握住她的手,笑着道,“我和李嬷嬷随便走了走,腿脚越来越不好了,要是再不经常动一动,只怕就动不了了。家里还有这么多的事儿,荛哥和茹姐儿没有成亲,你嫂子一个人顾不过来,我琢磨着能帮他们一把还是得帮一把,可不能这个时候就瘫在床上,那不就成活死人,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吗?”
唐氏心疼地看着母亲。
唐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身体向来很好,向来很少生病。不过她接连生育了三个孩子,还要操持家事,唐家老太爷早早去世之后,她更是又当爹又当妈,家里家外一把抓,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把身体败坏了的。奔波劳碌伤了身体,临老病痛就全都找了回来。后来更是屡遭重创,先是长女去世,随后唐氏又带着孩子从白家回门生活。唐老夫人嘴不说,但怎么可能不跟着着急上火?
唐氏想到这里,愧疚地叹了口气。
她真是太不孝顺了……
唐老夫人见状继续道,“你没事儿的时候也要多走一走才行,别总窝在房间里不动弹。将来治哥回上海白家的时候,你肯定是要跟着去的,到时候身体就是你的盾牌,要还是像现在这样风一吹就倒,非但帮不上治哥的忙,还会拖他的后腿,那是绝对不成的。”
唐氏一愣,“我也要回去吗?”
唐老夫人平静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你不想回去?”
唐氏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伤心之地,回去也只会徒增伤感。何况就像您说得一样,我就算回去了只怕也出不了什么力,说不定还会被人利用,最后成为伤害治哥的武器。”
第六百二十七章·规劝
在唐氏的想法里,自己被白家设计陷害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说都是不光彩的,也会成为伤害儿女的话柄,让白修治和白蓉萱蒙羞,活得毫无尊严和光彩可言。
唐老夫人自然能猜到女儿的想法,她认真地说道,“阿姝,你这么想可就不对了。既然是你没做过的事情,不论到什么时候都要挺胸抬头,连你自己都畏畏缩缩的,别人还会相信你的清白吗?你的儿女又怎么能挺直了腰杆做人?哪怕你不回去,那些恶语中伤就能少了不成?该你面对的事情,就算逃避也无济于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现如今我还活着,有母亲在上头保护你,你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可有一天我没了,你还能躲藏到哪里去?何况你也是做母亲的,就不想保护自己的儿女,放任他们到白家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生自灭?”
唐氏急急地道,“当然不是!治哥和蓉萱就是我的命,谁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和那人不死不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不会让他们有事的。”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有这个念头就好,总算我没有白教你一场。可你若是不跟回上海,孩子们出了什么事儿,你鞭长莫及,又怎么能照顾及时?”
唐氏惭愧不已地低下了头。
唐老夫人担心逼得太紧,会让女儿受不了,声音柔和地说道,“你的心结我自然清楚,只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事情的源头在白家,你也是时候回去把这个心结打开了。总不能到死的时候还放不下这件事,到时候眼睛都闭不上吧?”
唐氏心中微动。
是啊……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也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她郑重地答应道,“您说得很有道理,有些事的确该了结了。”
唐老夫人笑了笑,“你担心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武器,唯恐伤到了治哥和蓉萱,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体更是一面强大有力量的盾牌,当出现危险的时候,你也可以保护儿女的安全,让他们不受伤害?”
唐氏整个人为之一震。
没错,她过去的遭遇可以被有心人当做中伤的武器,可她也可以成为一面盾牌,保护治哥和蓉萱不受这些人的波及。
有什么事都冲她一个人来好了!
唐氏脸色一变,目光坚毅地道,“谁想动我和元裴的孩子,就必须踩着我的尸体走过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元裴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保佑我的。”
唐老夫人对女儿思想上的转变非常欣慰,“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而且你要知道,当初从白家离开的时候,治哥还是个不大的孩子,蓉萱甚至还没有出生,白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两个孩子未必能摸得清楚。但你却在白家生活了几年,有元裴在身边巨细无遗的指点,自然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何况你还有些人情可以用得上,比如外长房的白元则一家,又或是闵老夫人那一头,你出面和两个孩子出面,肯定是不一样的。闵家现在日益兴盛水涨船高,闵老夫人在白家的地位自然也稳如泰山,她不说话还好,要是真开了口,二房的白元德和蔡二太太就是看在闵家的面子上,也还是要给几分情面的。到时候治哥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由你出面帮着走动关系,总比他一个孩子要强太多了。治哥虽然是白家的子弟儿孙,继承家业名正言顺,但他毕竟自小在唐家长大,和白家的人都陌生不已。治哥那孩子的脾气你也知道,很难在短时间内和旁人亲近起来,有你在身边帮着,总胜过他一个人来回乱撞,很容易磕得头破血流。要是治哥有个好歹,你想想最后便宜了谁?”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二房。
虽然自从唐氏回到唐家的那一刻起,唐老夫人就知道总有一天这娘三个要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但在唐氏去留这件事情上,唐老夫人从来也没有和唐氏正儿八经地恳谈过一次。
今天也不是恰当的时候,但刚好四下无人,环境清幽,唐老夫人便提起了这件事。
早晚都是要说的,早些说,唐氏也能早做准备。
在唐氏眼里,除了自己的丈夫之外,最佩服的人就是母亲了,对她的话自然格外信服。她听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您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我不愿意回去,只是不愿意再和二房的人碰上,虽然过了十几年,但只要一想到他们用那么龌龊的手段陷害我,我就觉得不耻于和这种人打交道。不过为了治哥和蓉萱,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走过去的。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正好让我解脱了去和元裴相会。”
唐老夫人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不悦地道,“胡说八道,当着你妈的面,说什么死啊活的?你倒是解脱了,就不想想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情?你姐姐走的时候就要走了我半条命,你要是再有什么事儿,我还有活路吗?”
唐氏自知失言,连忙道,“是,我说错了话,您别放在心上。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不但要孝顺您,还要看治哥和蓉萱成家立业,看着二房如何垮台,看着当年陷害我的人会落到何种境地!”
唐老夫人淡淡地道,“阿姝,有些事该放下就要放下,别总记挂在心上。这心事就像千斤巨石一般,一块一块地压在你的胸口上,就是再强大的人也受不了,何况你本身就体弱多病,精神也不怎么好。二房多行不义必自毙,自有老天去报应,你把眼光都放在治哥和蓉萱身上,孩子们有所依靠,日后的生活也会顺顺利利的,到时候你做了祖母、外祖母,昔日的那点爱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
可唐氏能够咬牙坚持走到今天而没有倒下,除了舍不得两个孩子之外,更多的就是不甘心。如果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自己身上的冤案岂不永远也翻不了?那飞来横祸会一直压在她的身上,即便是死后也不能洗清嫌疑,她又怎么有脸面躺到丈夫的身边去?
想到这里,唐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说一句放下容易,但真正做起来可难了。既然做不到,又何必为难自己故作大方呢?我和二房之间总会要有个说法才行,当年的事也要有个结果,不然将来我怎么闭得上眼?”
唐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女儿是个死心眼,一旦认准的事情任谁劝说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她索性说道,“如今治哥大了,你记得有什么事都要跟孩子商量一下,不要自己做主,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还不知道呢。”
第六百二十八章·幺女
唐氏迷迷糊糊的,唐老夫人对她有些放心不下。让她有什么事儿多跟子女商量,也是怕她独断专行,最后再被有心之人给算计利用了。白修治和白蓉萱年纪大了,也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唐氏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时,还有两个孩子能帮着出出主意,尤其是白蓉萱,近一年来很有长进,办事想问题已经很有大人的风范,尤其是能沉得住气,这可比一般孩子可靠多了。
通过相姨娘的这一档子事,唐老夫人对白蓉萱更是刮目相看,遇到事不慌不乱,先想着打听清楚,然后再想解决的办法。等知道家中长辈知道事情之后,立刻便抽身出来不理不问,唐老夫人在她这个年纪时,尚且还做不到这一点。
唐老夫人有心要把白蓉萱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指点她两年,凭她的聪明才智,应该能学得很快,将来去了上海之后,也能在关键时候帮母亲和哥哥出些主意。
唐氏自然清楚母亲为什么会这样说,她惭愧不已地道,“我这大半辈子算是白活了,一点儿长进也没有,直到今天还要母亲跟着操心。”
唐老夫人淡淡地笑道,“别看你已经到了做婆婆的年纪,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在我眼里就永远都是孩子。父母之于子女,只恨自己力量微不足道,不能全心全意地照顾。但凡能帮上忙出上力的地方,肯定会尽全力的。阿姝,你这一生作为我的女儿,有没有觉得委屈过?”
唐氏想也没想得摇了摇头,“当然没有!要不是您,我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正因为有您这座大山在前面替我遮风大雨,我才能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些年。妈,我始终念着您的好,记得您的恩情,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的。”
唐老夫人听着笑了起来,“傻孩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要是跟我都要算得这样清楚,这辈子会活得很辛苦的。你是幺女,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就病逝了,我虽然疼爱你,但当时家里家外一团乱,我对你的管教就不如你哥哥姐姐来得直接。你这软弱的性子,多半就是那时养成的。不过我对你的疼爱,却比任何人都要多,想必你也能感觉得到。当初你死活要跟元裴一起,我虽然心里不大愿意,但看你一往情深的份上,最终也都点头答应了。至于后来你际遇坎坷,种种事端,也都是命里带着,许是上辈子欠了他白元裴的,这辈子还清了,下辈子就能好好相处了。你不知道,想当初啊,你大姐因为我偏心你多一想,还跟我赌了好一阵子气呢……”
唐氏回忆起过去,只觉得一阵恍惚,不解地问道,“大姐?她为什么生气?”
“事情隔得太久,我记得也不是特别清楚了。”唐老夫人道,“那时候你们还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呢,好像是杭州城里忽然流行起绛红色的裙子来,你也想要一条,我就让李嬷嬷买了布料,找裁缝铺的婆子给你量身做了,穿上之后把你给美的呀,简直不知道怎么显摆才好。”
唐老夫人说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跟在后面的李嬷嬷忽然笑道,“那条裙子的确好看,三小姐又天生丽质,身型也好,穿在身上就像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似的,谁看了会不喜欢?一出门就惹得旁人盯着看,多少人都羡慕不已呢。”
唐老夫人道,“可不是嘛,所以阿娴也来跟我吵着要,当时家里的情况艰难,谁能整日地做新衣裳?我只好答应她过年的时候再做,可把阿娴气了个够呛。她一边哭一边说我偏心,还说这当口穿着才好看,等过年的时候早不时兴绛红色的裙子了,她穿来做什么?还说别人家都是长女优先,穿剩下了的才给下面的妹妹,他们家倒好,彻底颠倒过来了。你们也知道,咱们家学萍的性子和这位大姑姑最像,阿娴小时候就不争不抢得非常懂事,有什么好东西还要让着弟妹先来,生平第一次跟我张嘴要东西就被拒绝,我有时候回想起来,也觉得对她不住。”
如今唐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别说是一条裙子,就是十条百条也做得起,偏偏长女早逝,唐老夫人就算想弥补女儿也没有机会了。这让她更加地失落,语气也变得落寞起来。
李嬷嬷忙道,“这么久的事儿了,您还记在心上呢?那时候的日子的确艰难了些,吃上顿没下顿,哪还有闲钱做衣裳呢?就是您也是一套衣服穿个三四年也舍不得做新的。何况大小姐最是懂事,估摸着也只是当时气不过,等冷静下来就好了。”
唐老夫人道,“这件事儿我一直记在心上,还经常梦到她跟我要裙子的样子呢。哎,她这辈子也是命苦,在唐家的时候没享着福,嫁去董家的时候,董家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等董家转运的时候,她又早早地去世了,我只要一想到她啊,这心里就难受极了。”
李嬷嬷想到唐家长女唐娴,也是一阵心疼。
唐老夫人继续道,“当初想做条裙子也是不易,现在的日子好了,我倒是有心补偿她,可惜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唐氏在一旁听得十分新奇。这些事她闻所未闻,从来都没听人提起过。她有些好笑地道,“姐姐还有这样的时候呢?她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要不是今天您说起,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唐老夫人笑道,“你姐姐素来要强,在我面前哭过便罢,怎么可能跑到你面前争来争去的?自小到大,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可着你先来,你不要的她才会拿去,你是生在蜜罐里的人,虽然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但从来也没让你受过什么苦。”
这话却是真的。
唐氏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叹息道,“您可真是的,好端端地提起这些做什么?弄得我都想姐姐了,要是她还在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李嬷嬷微微变色,连忙咳嗽了两声。
唐氏也回过神来,后悔地看着唐老夫人。
母亲年事已高,最受不了这种思念之痛,她怎么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唐老夫人虽然神色悲痛,但眼神却异常的坚毅,“阿姝,你说我要不要给你姐姐做个道场?多给她少点儿纸,让她在那头的日子别过得太凄苦,想吃什么穿什么,尽管买去就是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野果
唐氏自然没有意见,“好呀!正好在寺院里,顺手就做了呗。这个钱就由我来出好了,姐姐去世了这么多年,我还没给她做过道场呢,正好趁此机会表表心意。”
唐老夫人想了想,没有拒绝女儿的心意,“也好,这东西都是谁做谁得,我看也别用你的名义了,就以治哥和蓉萱的名头来办好了。让你姐姐在九泉之下保佑这两个孩子顺顺利利的,不要再受任何磨难了。”
唐氏点了点头,“行。我是没主意的,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李嬷嬷也道,“正好萱小姐就在跟前儿,回头我去问问寺里的知客和尚,看看都有什么要注意的。虽说董家那头不会怠慢了大小姐,但菩萨面前,各烧各的香,咱们做咱们的,大小姐泉下有知,肯定会保护治少爷和萱小姐无灾无难的。”
事情就这样痛快地定了下来。
唐老夫人心情大好,拉着女儿的手在禅房院落地又走了两圈,还指着被烧毁的建筑道,“你看看,这一场大火把这百年的寺院也烧了大半,哪怕将这里清理出来重新翻建,上头的建筑也不是原来的了。想当初我总来这边敬香,依稀还记得这边的景象呢。”
唐氏淡淡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唐老夫人见她说话还是这样直来直去的孩子气,忍不住笑道,“新的固然是好,可这百年前的一砖一瓦却是再也回不来了。”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唐老夫人忽然问道,“你知道我怎么忽然提到阿娴了嘛?”
唐氏道,“您这是想姐姐了吧?”
唐老夫人道,“想她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蓉萱。”
“蓉萱?”唐氏十分意外,“她和姐姐有什么关系?”
白蓉萱出生的时候,唐娴都已经去世几年了。
唐老夫人笑道,“仔细想起来,你们姐妹的命运和蓉萱何其相似?都是自小没有父亲照拂,一路磕磕绊绊的长大。但你和阿娴还有我这个母亲在背后扶持操心,蓉萱又能靠谁呢?阿姝啊,再过几年治哥成了家有了孩子,你就是做祖母的人了,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你要成为孩子们的后盾和避风港,当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你要第一个拦在前面,就像我保护你一样保护他们。”
唐氏听得心中微震。
唐老夫人继续道,“老鹰来捉小鸡的时候,母鸡都会拦在小鸡前面,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呢?”
唐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等治哥去上海的时候,我是一定要跟着去的,白家的关系错综复杂,我虽然不够聪明,但毕竟在白家生活了几年,有些事情还是要比治哥清楚一些的。何况真到了危急时刻,我还可以挡在孩子面前,成为最后一道防线,保护他们的安全。”
唐老夫人听了忍不住道,“你也不用把白家想成了龙潭虎穴,只要你沉稳应对,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会遇难成祥平安度过的。你想想看,当年元裴在白家风生水起,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白家虽然复杂,但还没可怕到这个地步。你千万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没交手自己先怯下阵来。”
唐氏一想到白家,就觉得胸口被什么重物压着一般,让她说不出话来。
唐老夫人也知道很多事不可一蹴而就,说多了反而容易让人产生逆反心理。她点到为止,和女儿说起了普济寺的事情。早些年唐老夫人还能外出的时候,最愿意来的寺院便是普济寺,这里远离闹市,清幽安静,最适合修行问道。
两个人走了一程,唐老夫人仍旧没见到吴妈过来。那是个老实人,平日里几乎寸步不离唐氏的身边,今天这是做什么去了?唐老夫人诧异地问道,“吴妈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唐氏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您别担心。是我看寺院门口有附近的老农卖野果子,想买些回来大家尝个鲜。吴妈就是办这件事儿去了,只是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不知道是怎么了?”
吴妈那个人虽然老实木讷,但办事却还算牢靠,这也是当年唐老夫人放心让她跟着唐氏嫁去上海的原因之一。
唐老夫人道,“普济寺周边民风淳朴,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发生,吴妈又从来不惹是非,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被唐氏惦记着的吴妈此刻正在后门口耐心地等待着。今天来卖果子的老农不多,她寻摸了一圈都没有满意的,老农为了做成这笔生意,见她嫌果子不够新鲜,问清楚她要多少,知道要两筐之后,老农立刻便要回家去取,让吴妈在这里等一等。
吴妈警觉地道,“我是要买野果子的,你可不要随便拿别的东西来糊弄我,别的不敢说,野果子我还是认得的。”
老农憨厚地笑了起来,“这个您尽管放心,我家就在普陀山下,只因家里没个能说会道的人,我这才勉为其难出来卖货,婆娘和两个儿子则负责进山采山货,他们今天一大早就进了山,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回来了,我回家去取,正好拿最新鲜地给你捡。要是觉得不好,不买就是了,我们又不是强买强卖的土匪。”
吴妈道,“那好,我要野果,你可别拿果园的果子出来。”
老农笑着道,“您可真会说笑话,我家要是有果园,我还用出来做这个买卖吗?守着果园过日子就是了。”
吴妈见他老实憨厚,不像城里做买卖的人油嘴滑舌,便跟他打听道,“你家里还有什么山货卖?”
“这个可不好说,得看能采到什么。”老农掰着手指头道,“比如野果子啦,蘑菇啦,野菜啦……穷苦人家做买卖,也是想多买几碗米面能把肚子吃饱,所以看到什么都当个宝似的,先采回到家里来再说。”
吴妈想着唐氏这几日郁郁寡欢没什么食欲,要是买些野菜做几个野菜馅的素包子换换口味也不错。她便向老农又定了野菜,那老农见她好说话,连连保证快去快回,然后便脚步飞快地跑走了。
吴妈等了一顿饭的功夫还不见他回来,站得腿都有些酸了。一旁做买卖的人见状便上前和她搭话,“别等了,买我们的还不是一样?他要是不回来,岂不是要白等一场?”
偏偏吴妈又是个实心眼,和人说好了的事情怎么能说改就改?
她一边摇头一边探着脑袋向往张望,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老农才背着个大箩筐走了回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也帮父亲背着一个箩筐,父子两人眼见着就要到了,不约而同地吃力的加快了脚步。
第六百三十章·捕蛇
即便是吴妈这样的好性子,等的久了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老农见过了这么久,她还在原地等着,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快步走上前道,“实在对不住,路上耽误了些功夫,让您久等了。您看看都要什么,我给您算便宜些。”
吴妈见这对父子心急赶路,走得一头大汗不说,衣襟都被汗水浸湿了。
善良的吴妈到了嘴边的怨言便缩了回去。
老农和儿子卸下背上的箩筐,里面除了山上的野果子之外,还有一些野菜和野山菇。
吴妈见果子不但新鲜,而且个头都很大,看着就很有食欲。野菜更是还带着水珠,一看就是今天新摘下来的。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却不敢擅自做主,对老农道,“这果子我是肯定要的,至于野菜什么的,我要回去跟夫人商量一下,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回来。”
老农点了点头,“成,不论多久我都等着。”
吴妈这才从后门快步进了寺院。
唐老夫人和唐氏转了一圈,刚好与出来散步的张太太和丁夫人碰上了,几个人干脆走在了一起,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说话。张太太这些日子和丁夫人住在一起,关系又亲近了不少。何况张太太求唐老夫人给丁小姐做媒,丁夫人心里好生感激,对她奉承的话少了些,相处得更加真诚实在了。张太太也是个人精,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她发现了丁夫人的变化,心里也十分高兴,拿丁夫人当朋友看待。
几个人在回廊的阴凉里坐着说话,也不知丁夫人说了什么,逗得唐老夫人和张太太哈哈大笑,就连唐氏也用帕子挡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吴妈犹豫着该不该上前请示。
张太太眼尖,见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样子,就知道她这个老实人肯定是有话要说。张太太冲她招了招手,“快过来,你这是做什么去了?大热天的,也不陪在你家夫人跟前儿,是不是跑到山里玩去了?”
吴妈自然知道张太太是在帮自己说话,她快步走到回廊前,恭敬地说道,“亲家太太真会说笑话,我是个不常出门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这要是进了山里,八成只有喂狼的份儿了。”
“别胡说。”张太太笑着道,“普陀山这边几十年都没有狼了,倒是蛇虫特别多。据说还有专门的捕蛇人呢……”
丁夫人好奇地插话道,“好端端的补蛇做什么用?泡药酒吗?”
张太太道,“这山上有多少蛇,什么酒能泡得干净?听说有专门收蛇的商贩,蛇皮和蛇胆都有用,而且报酬不菲,有很多人一到夏天就往山林里钻,为此不知多少人丢掉了性命呢。”
“性命?”丁夫人一脸不解,显得十分震惊。
张太太道,“有些蛇可是有毒的,你以为它们会乖乖趴在那里等着你去抓啊?一旦受到惊吓是会反扑伤人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唐老夫人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话扯远了,便笑着道,“头些年捕蛇的行当还有人做,近些年也少有人干了。听说那些擅长捕蛇的老人都会在手上涂抹一些蛇药,免得遭遇不测。”
张太太和丁夫人连连点头。
唐老夫人趁机向吴妈问道,“你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吴妈每次面对唐老夫人的时候都觉得紧张,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不是……不是要紧的事儿,夫人头前儿让我去后山门买野果子,除了果子之外,我看山野菜和山蘑菇也都不错,想问问夫人要不要买一些。”
没等唐老夫人开口,张太太就心急地问道,“新鲜吗?”
吴妈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新鲜,上头还挂着露水呢,一看就是上午现摘下来的,绿油油的,看着就有食欲。”
“买回来,买回来!”张太太立刻拍板做主道,“正好晚上我们做素包子吃。普济寺哪儿哪都好,就是厨房的和尚太不走心,做什么都清汤寡水得一点儿滋味都没有,还不如喝白开水来得自在呢。”她话一说完,这才不好意思地对唐老夫人道,“您瞧瞧我,这一激动就得意忘形,居然都敢抢您的话了。您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以后也得改改这个毛病。”末了又问,“您说我的想法怎么样?”
“自然是不错。”唐老夫人也觉得普济寺的斋菜十分一般,不过她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有得吃就已经非常得感恩知足了,所以什么都没有说。既然张太太想做素包子,她自然没有意见,就对吴妈吩咐道,“你去多买些回来,也不能就我们自己吃小灶,寺里的和尚和其他的香客也都备下一些,左右又没多少钱,犯不着小心算计地给人笑话。”
吴妈点头答应道,“是。”
张太太知道她的为人,是个心里没有一点儿歹念的老好人,生怕她出门在外被人给骗了,“我让贴身妈妈过去给你打个下手,免得你一个人拿不动。”说着便向身后的贴身妈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钱付了。
提议是她出的,没有让别人花钱的道理。
贴身妈妈立刻会意,暗暗点了点头。
可这小动作又怎么能瞒得过唐老夫人的眼睛,她笑着道,“不用,我让李嬷嬷过去就行了。”
李嬷嬷自然是明白的,立刻道,“是,我正好也瞧瞧热闹去。”
张太太便不好再说,只能道,“那我就张着嘴请等着吃现成的了。”
李嬷嬷陪着吴妈去了后门,见那老农和儿子正缩在角落的阴凉里,不知从哪里揪了片大树叶,正在不断的扇风。一见到吴妈回来,两个人急忙迎上前来。
李嬷嬷看了看箩筐里的野果和野菜,满意地点了点头,“的确是好东西,你称一称算好了多少钱,再帮我们搬进去就行了。”
老农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两箩筐山货居然都留下了。他又惊又喜,不住地点多,“多谢贵人,我一定称仔细了,不会缺斤少两,更不会坑你们的钱。”
他算好了价格,李嬷嬷付了钱,老农和儿子帮着把东西送去了普济寺后头的厨房。他久在这边做买卖,和寺里的和尚也相熟,大家都没有为难他。
等出了门,老农收好了钱,一脸喜色地和儿子踏上了回家的路。那些仍旧等着做生意的人不免露出一副羡慕的神色,老农的儿子却一路皱着眉头。老农问道,“山货都换成了钱,可以买米买面,你怎么还不高兴?”
儿子道,“早知道这样,就该把家里那两筐也背来的……”
老农听了哈哈大笑,“傻小子,你也太贪心了。这就不错了,你还想卖多少?走,跟爹买米去。”
儿子这才露出一脸喜色,父子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