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即合
“您说得真是再正确不过了。”吴介道,“罗秀春和小相好过了一段时间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外出打工赚钱养家,小相好起初有些舍不得,但架不住罗秀春的甜言蜜语,最终只能含泪答应了。罗秀春便孤身一人来了杭州,又与相姨娘和鲁二婆娘搅和到了一起。”
唐老夫人冷笑道,“只可惜我没亲眼见着这个罗秀春,我倒想知道他到底多大的本事,有多么得出奇,居然能让这么多女人神魂颠倒,一个个为他生儿育女,甚至连名声和清白都不要了。”
“您也不用觉得好奇。”吴介道,“这罗秀春就是个普通人,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接着说吧。”
吴介道,“这个罗秀春回到宁波之后,一直在往善堂里跑,也不知道在动什么心思。我这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儿,相姨娘身边的那位乳娘也去了善堂几次,难道这两个人良心发现,知道自己作孽太多,所以要赎罪不成?”
唐老夫人‘呵’地冷笑一声,“他们两个连这种丑事都做了,还要什么脸面?但凡有一点儿良知,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指着他们良心发现,还不如指望老母猪能上树呢。”
她的比喻有趣,吴介和李嬷嬷扑哧一声,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吴介连忙正了正神色,认真地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等罗秀春走后,也去善堂转了一圈。原来这罗秀春是去向善堂的人打听最近可有怀孕的妇人入住,产期大概是什么时候。善堂的人见他一个大老爷们去打听这种事,都觉得事有可疑,自然是不肯告诉他的,罗秀春再要多问,善堂的人便要告官,吓得罗秀春只能灰溜溜地跑了。”
“善堂?”唐老夫人听着心中微动,反复琢磨着吴介的话,“你没听错吧,他是去善堂打听妇人怀孕的产期?”
“正是。”吴介道,“其实这个罗秀春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聪明,要真想知道这种事,根本就不用去打听,只要躲在暗处留神观察一阵子就行了。善堂的人进进出出的,要是真有孕妇还不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等罗秀春走后,我闲来无事蹲了小半天,宁波的善堂没有杭州的人多,里面多是儿童,妇人本就不多,怀了身孕的就更没有了。”
“事出有因……”唐老夫人觉得事情不可能有这么简单,“他肯抛头露面去打听这件事,肯定是有原因的。”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该不会是……”
唐老夫人抬起头,震惊地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也是一脸惶恐,“您……您也想到了?”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咯?”
李嬷嬷低着头没有说话。
吴介却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唐老夫人道,“之后呢?罗秀春还做了什么?”
“之后的几天罗秀春哪里都没有去。”吴介道,“一直待在家里陪着那个小相好,其间总共就出了两次门,一次是给儿子买零嘴,一次是去了酒馆里喝酒到半夜。”
唐老夫人道,“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喝酒,也不知道他是压根没将事情放在心上,还是已经想好了对策呢?”
李嬷嬷道,“这男人朝三暮四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把什么放在心上?这种挨千刀的东西,就算死一万次也不可惜。”
唐老夫人却目光如炬地看着她道,“那可不一定,你别忘了,他现在养着的小相好正怀着身孕呢。”
经由唐老夫人一提醒,李嬷嬷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打了一个激灵,“老……老夫人……他们……他们疯了不成?连这种没天理的事情也敢做,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哼。”唐老夫人顾不得自己的头疼,冷笑着道,“车到山前,已经无路可走,这个时候不拼死一搏,又能怎么办?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只要过了这一关,相姨娘在长房的位置便坐稳了。崇舟年纪大了,本身就是个稀里糊涂的人,莉姐儿虽然能干,但毕竟是个女儿,将来随便找个人家嫁了,相氏在长房可就大权在握,再没人能撼动得了了,到时候就算我们有心说话,人家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了。相氏倒也算是个人才,这一步步一招招安排得如此细致,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可惜了,生为女子,也只能算计这些没用的。这要是个男儿,相家还能把日子过成今天这副德行?”
吴介也是个聪明人,见唐老夫人和李嬷嬷你一句我一句的,起初还有些发蒙,但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
之前长房传出相姨娘这一胎的怀相不太好,难道是孩子保不住了,可相姨娘却需要这个孩子帮助自己在长房站稳脚跟,所以准备让罗秀春和自己的乳娘从善堂找一个日期相当的产妇,等到了生产的正日子来一招狸猫换太子不成?
难怪相氏的乳娘前段时间总是有事没事地往善堂跑,还大包小包地送东西,大概就是做的这个打算吧?
这个相氏……手段居然如此地激烈,为了目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么一想,很多问题便迎刃而解。罗秀春为什么会突然从杭州回到宁波?根本就不是怕长房大老爷唐崇舟发现端倪,就像唐老夫人说得一样,唐崇舟就是个稀里糊涂的主,身边要是没有聪明能干的女儿唐学莉帮忙,长房的日子只怕早就过不下去了。指着他发现心思诡谲的相氏的错处,还不如指望哪天下雨时一个雷劈在他的脑瓜顶,能让他顺势靠谱一回。罗秀春之所以会急匆匆地赶回宁波,大概是杭州的善堂没有合适的人选,相氏没有办法,这才把希望寄托在了宁波的善堂。
没想到罗秀春仍旧扑了个空,所以他把念头放在了自己的小相好身上。
这个罗秀春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个女人谁才是他心上最珍视的人呢?
吴介百思不得其解。
李嬷嬷道,“更可惜的是她遇上了您,姜还是老的辣,她虽然聪明厉害,但这些手段落在您的眼里,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叹着气道,“我年纪大了,精神一年不如一年。之前只知道盯着相氏房里的事情,哪想到她在外头另立门户,连男人都从宁波弄过来了。要不是蓉萱耳聪目明发现得及时,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这件事儿归根结底还是蓉萱的功劳,也亏得这孩子能沉得住气,要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就宣扬出来,要真是那样的话,反而有些不好办了。”
“萱小姐伶俐,这也是您调教的功劳。”李嬷嬷笑着道。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真是为难这孩子了,让她知道了这么肮脏龌龊的事情,白白地脏了她的耳朵。这个相氏,简直是死不足惜!”
提起相姨娘,唐老夫人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冷冽与痛恨。
第五百四十二章·弃卒
相氏的所作所为一旦被曝光出来,她还能有活路吗?
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这是心疼白蓉萱,一个个好好的小姐听到了相姨娘这样的龌龊事,换了谁心里都会不痛快。她聪明的没有接话,而是用眼神向吴介示意了一下,吴介便接着说道,“我见罗秀春这边再跟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转头去盯着相家。相家最近也不消停,家里一直在闹分家的事情,他们家的三儿子和三儿媳蹦跶得最欢,相老爷被气得生了重病,已经下不了床,说话也不利索了。相家这个年过得非常惨淡,不过因为人缘不好,所以外头的人说起相家的事,都像是看戏似的非但没人同情,反而还有叫好的。相家到处都乱糟糟的,连个正经主事的人也没有,三个儿子为了家产挣得头破血流,相夫人向着哪个都不是,折腾了几个来回,不但家产一直没个结果,反而在你来我往中,相家的下人因为站错了队伍被辞退了不少,其中不乏在相家做了几十年的老人。”
唐老夫人听着心中一动,“越是这样的老人知道的事情越多,要是碰到了忠心可靠能管住自己嘴的还好,要是碰到那心存怨怼的人,保不齐会传出什么话来。相家这步棋走得不好,怎么也不该动这些老人啊。”
吴介微微一笑,“谁说不是呢?而且又正好赶上过年,这些从相家被赶出来的人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一时半会又找不到新的活计,有些人还要养着一家老小,处境十分的艰难。”
唐老夫人道,“碰上了相家这种人,也只能是自认倒霉了。”
吴介道,“倒不倒霉咱们不敢说,不过我倒是趁机和几个人搭上了话。相家虽然不仁,但这些做下人的老实巴交,还是没说过他们一句不是。只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打听得多了,最终还是有人气愤不过,喝了些酒便向我说了一些事情。”
他说到这里,唐老夫人和李嬷嬷都知道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刻,两个人一时间都凝神倾听,屋子内落针可闻,安静得有些吓人。
吴介道,“原来相姨娘在认识长房大老爷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孩子应该就是罗秀春的。她与人私奔回来没多久就吐个不停,相夫人起初还以为女儿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但后来发现不对劲儿,便悄悄找了个大夫来把脉,谁知道这一把不要紧,居然还是喜脉。相家人都傻眼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相家虽然名声不好,但也是要脸面的,自家女儿做了这种丑事,一家人以后在宁波还如何立足?几个儿媳妇闹得最凶,硬逼着相老爷和相夫人处置相姨娘,相夫人自然是舍不得的,说什么也不答应。几个儿媳妇从那时候起就吵着要分家,把相夫人气得病了好一阵。不过这件事儿被相家悄悄压住了,为此还给了那大夫不少的封口费。那大夫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收了钱自然就什么也不说了。”
唐老夫人淡淡地道,“相家的几个儿媳妇肯这么做,也未必真是为了家族声誉,多半是为自己的儿女考虑,家里有这么一个声名狼藉未婚先孕的人在,后人成家立业都是难事,正经过日子的人家谁会把女儿嫁过来?”她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自然懂唐老夫人的意思。
当初……白家就是用了这样的办法,逼着唐氏回到了杭州生活。
两个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吴介继续道,“外人虽然不知道,但在相家服侍的人自然是清楚的。为了堵住他们的嘴,相老爷还逼每个人都在字据文书上按了手印。这些下人大字不识一个,谁都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相老爷对他们说如果谁敢把相氏的事情传出去,一旦发现就乱棍打死,儿女卖到勾栏瓦舍里去,世世代代为娼为奴,永世不得翻身。”
这就是很重的惩罚和诅咒了。
唐老夫人听着皱了皱眉,“自己的女儿做了这种事,相老爷最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处置她,而是先在下人的身上动手,这种手段也就只能吓唬吓唬下人了。”
李嬷嬷不屑地笑道,“他但凡是个聪明人,相氏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而且几个儿子和儿媳妇见天似地这么瞎胡闹,也没见他出面制止,要么就是人微言轻,家里的人根本就不听他的,要么就是脑筋糊涂,管也管不到正地方。”
唐老夫人道,“难怪崇舟会跟他交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个人关系好,骨子里必定是要有些东西相近的。”
谈起唐崇舟,李嬷嬷一个做下人的就不好越矩多论了。她聪明地闭上了嘴,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唐老夫人想到唐崇舟,无奈地叹了口气,“长房走到今日,难道真到日暮西山衰败落魄的时候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唐老夫人才疲惫地对吴介道,“你接着说吧。”
吴介道,“相老爷的手段远比您想得还厉害呢。不但逼迫下人们在文书上按了手印,他还对众人说道,如果有人知道其他人在外头传了相家的闲话,只要举报到他这里来,立刻就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赏钱。如此一来,相家的下人更是人人自危,还要提防身边的人会不会告密,每个人都谨言慎行,晚上睡觉连梦话都不敢说了。”
唐老夫人道,“相老爷的心思都用在了这些旁门左道上,要是好好收收心早些管教子女,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家不成家的局面了。”
李嬷嬷轻轻哼了一声,“所以说今日因明日果,人还是得相信业报的。您看,这报应不就来了吗?”
吴介则接着说道,“因为当时相家几个儿子和儿媳妇闹得太凶,相老爷也曾想过弃卒保车的办法,准备将相姨娘送到寺庙中清修。可相夫人与相姨娘都不愿意,相姨娘更是寻死觅活的,相家每天都跟唱大戏一样热闹非凡。相姨娘是相夫人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儿,平日里就像心肝肉一样宠着,别说是她几个哥哥了,就是相老爷多说两句都不行。看到女儿又是绝食又是上吊的样子,相夫人怎么能坐得住?为了这个宝贝女儿,相夫人和相老爷也对上了阵,两个人谁也不肯退后一步,关系僵得不能再僵了。所以现如今相老爷瘫痪在床,相夫人对他也不闻不问,好像压根就没有这个人似的,就是当时吵得太凶伤了感情。”
唐老夫人道,“这么说来,因为相夫人出面,所以相氏才逃过一劫,没有被送出家门?”
吴介摇了摇头,“也不全是这样,相夫人在相家没什么话语权,相老爷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是相姨娘自己……”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悄悄打量起唐老夫人的脸色。
第五百四十三章·保车
唐老夫人阅历丰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有难言之隐。
她略一琢磨,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相姨娘不想被送去庙里清修,母亲又说不上什么话,眼看着自己处境艰难,不想坐着等死的相姨娘只能自己想办法自救。于是她便把目光放在了与相老爷称兄道弟的唐崇舟身上……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也是相氏有勇有谋,一个女子能在这种危急时刻想到这种办法,唐老夫人都不知道是该佩服她好,还是该唾弃她好了。
吴介继续道,“当时长房的大老爷在宁波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也是经由别人介绍认识了相老爷,两个人脾气相投,走得也是比较近,只要大老爷去到宁波,必然要到相家坐一坐,听说当时相家新开了一家铺面,还在大老爷的手里周转了不少钱,后来相姨娘和大老爷走到了一起,这笔钱自然也就不用还了。”
想必这也是相家人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保持缄默的原因之一吧?
一个已经怀了其他野男人骨肉的女儿能够嫁给唐崇舟,相家人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唐崇舟虽然年纪足以做相氏的父亲,但他膝下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只要相氏的手段足够聪明,这一胎又能顺利生下儿子的话……那么将来唐家长房的这些家业,不就都进了相家的口袋?
因此他们非但不会阻止相氏的所作所为,反而会在后面推波助澜,极力促成这桩好事。要没有相氏娘家的人帮忙,凭她一个人再怎么聪明狡诈,也不可能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到,让唐崇舟至今仍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唐老夫人也是一阵心惊。虽然当初相氏未婚先孕,带着孩子嫁到唐家来也让她起过疑心,但唐崇舟对这个孩子的身份却是无比的确信,她虽然心有疑虑,但毕竟是个做婶子的人,与长房隔着房头,不好去问侄子闺房中的事情。
唐老夫人至今还记得相氏生唐学荣的时候是六月份的盛夏,正好赶上了连雨天,那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大雨滂沱下个没完,西湖的湖水都涨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在提防着水患,唐崧舟更是担心茶园的茶树,干脆搬到茶园去住,也好就近照顾。当时二房的情况刚有好转,茶园便是一家人赖以生存的命根子,经不起一点儿变动。
唐老夫人牵挂着儿子,担心他的安危。正好又赶上唐学荛生病发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吃了几副汤药仍旧不见好,大夫又没办法顶着大雨出门,急得黄氏起了一嘴的火泡,没白没黑地守在儿子身边。
就在这时,长房那边匆匆派了个下人来说相姨娘动了胎气,似乎是要生了。
唐老夫人当时觉得很奇怪,不管怎么算这日子还是早了些。长房的下人被大雨浇得湿漉漉的,站在大厅里打着哆嗦。唐老夫人命李嬷嬷找了套干衣服来让她换上,又问起原因来。长房的下人缓了会儿精神才答道,“上午家里后院房屋的瓦片被风掀翻了,屋子里进了水,莉小姐领着我们修补屋瓦,相姨娘不知怎么听说了消息,挺着个大肚子要来看看情况,结果刚出门没走两步就踩到水坑滑了一跤,婆子妈妈们将她扶起来,相姨娘便嚷着肚子疼。相姨娘那个贴身的乳娘说她这是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忙让人将她送回了房。莉小姐得知后就赶紧让我来跟您老人家说一声,家里没个主事的大人,大老爷又在外面没有回来,莉小姐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女儿家,请老夫人无论如何得过去瞧一眼,遇到事儿的时候也帮着做个主……”
李嬷嬷担心地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又瞧了瞧唐老夫人的脸色。
唐老夫人只沉默了片刻便立刻吩咐道,“跟门房人的说准备马车,再去请凤君过来。”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准备出门了,不敢耽搁的跑去通知黄氏,又去和门房交代了一声。
黄氏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因为走得急,裙子都被雨水淋湿了。她一进门便不解地问道,“产期怎么会提前呢?不是还有日子的吗?”
唐老夫人道,“说是动了胎气,具体的等我到车上再跟你说。长房那边只有莉姐儿一个,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怎么能行?你收拾收拾,赶紧跟我过去瞧瞧。把阿姝叫过来,让她代你照顾荛哥,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回来。”
黄氏自然是不愿意去的,不过婆婆都已经发了话,她怎么能拒绝呢?黄氏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把家里交给了唐氏和崔妈妈,自己则陪着唐老夫人坐着马车赶去了长房。谁知两个人紧赶慢赶的还是来晚了,等她们下车时,唐家长房门房的人喜气洋洋地向两人报喜道,“生了!生了!相姨娘生了位小少爷!”
黄氏听后一脚差点儿踩空,要不是一旁的唐老夫人稳稳地扶了她一把,她非要栽到水坑里不可。
到底还是生了,而且还生了个儿子……
章氏心心念念要给长房留下的后人,最终却从相姨娘的肚子里出来了。
黄氏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脸上连一点儿喜气也没有。
唐老夫人却有些纳闷地和黄氏道,“相姨娘这一胎倒顺利,按理说头一胎不该这么快才对。”
两个人进了院,听闻消息的唐学莉冒雨赶了过来。她的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强颜欢笑的请两人去了相姨娘所住的院子。
相氏已经由乳娘和丫鬟服侍着擦洗干净又换了衣服,头上也绑了额帕,正由乳娘喂着喝羊乳。一见到唐老夫人和黄氏,相姨娘挣扎要起身。唐老夫人连忙制止道,“你才生产,千万不要乱动,好好养着就是了。”
相氏的乳娘一把按住了相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夫人都让您躺着了,您安心躺着就是了。就算不心疼自己,您还不心疼小少爷呀?您这拼死拼活地给唐家留了后,这份功劳可是独一无二的,老夫人正是关心您,您可千万不要回绝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字里行间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好像生了个儿子多么荣耀一般。
气得黄氏恨不得狠狠地冲着她的脸啐一大口。
唐老夫人自然不会和一个仆妇多费口舌,而是轻声道,“快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相氏屋内的一个老妈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唐老夫人并没有将婴儿接到手里,而是凑过去瞧了瞧,只见孩子肤色红润头发密实,怎么看都不像是早产的胎儿。
唐老夫人心中纳闷,但又不好直言,只能旁敲侧击地向相氏问道,“受苦了吧?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这已经算是顺利的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孩子生下来了,我还以为得折腾到夜里呢。”
相氏像是早就好了借口等着她一般,闻声立刻便回答道,“乳娘说我这是动了胎气,所以孩子生得才快,要不然可不得折腾一阵子吗!”
第五百四十四章·借机
唐老夫人虽然觉得奇怪,但当时也并没有多想,看了新生的小婴儿几眼便叮嘱相氏好好休养,正准备离开之际,相氏身边那位乳娘忽然起身道,“老夫人,我还有件事儿要跟您说道说道。”
唐老夫人回过头来淡淡地扫了她两眼,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儿,你说吧。”
相氏的乳娘往唐学莉的方向看了两眼,低声道,“老夫人,我们家小姐嫁进家里来也有些日子了,可老爷常年不在家,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使唤,出了事儿都不知道该和谁说去。就好比今天吧,我只是一个没留神注意到,小姐就在水坑里滑了一跤,幸好她福大命大躲过了这一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跟老爷交代呀?偏偏这些手下又都是唐家的老人了,人老奸马老滑,一个个神气得不得了,平时都支使都不动,更不敢有任何的指责了。现在小姐虽然把孩子顺顺利利的生下来了,但紧接着就要坐月子,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尽心伺候,起什么幺蛾子呀?老夫人,您要是不给我们家小姐做主,她就是受了什么气都没个地方诉,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也不用活了。”
相氏听了眼神微变,赶忙出声喝止道,“好生生的你跟老夫人唠叨这些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你要是再这样不经过我的同意便胡言乱语,我就把你送回到宁波养老,不用你在跟着伺候了。”
相氏的乳娘一听,顿时扯着嗓子干嚎起来,“小姐呀,您身边连个忠心可靠的人也没有,要不是有我护着照应着,您这会儿还不知道什么情形呢,您要是把我也赶走了,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也没有,非要给人磋磨死不可!”
嚷了半天,眼泪却是一滴也没有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和相氏一唱一和的是在做戏,就想借机生事,好把唐学莉安排在相氏房间里的人都换了。
当着唐老夫人的面,唐学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无地自容得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站才好了。
黄氏皱了皱眉,不客气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月子房里岂容你这样大呼小叫的?要是惊扰到了小少爷,你担待得起吗?我看你上了年纪,又是相姨娘的乳娘才忍你三分,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虽说长房和二房分了家,但想要处置你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想必我还是有资格的,就算把你撵出家门去,大哥哥回来也不会多说什么。”
相氏的乳娘一怔,果断闭上了嘴。
相氏也没想到黄氏会这样不留情面,她眼珠子飞快地转着,脑海中想着缓和事态的办法。
唐老夫人却微微一笑,神色和蔼可亲地道,“瞧瞧你们,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起来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在关心相姨娘,生怕她吃了亏,每个人都是好心,可也不能这样没有个章法的乱嚷嚷,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了大牙?”
相氏心中不屑,手指狠狠地抓着被单,面上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差点儿就把她憋出了内伤。
黄氏会关心她?
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才好……
相氏一脸恭敬地向唐老夫人看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毕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也不大会调教人,乳娘更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个,说起话来便有些没轻没重。不过请老夫人和夫人看在她奶了我一场,又是一心为我打算的面子上,好歹饶了她这次吧。”
相氏说完,牙齿都快咬碎了。
唐老夫人这只老狐狸可真会说话呀,明明就是黄氏不分青红皂白地越矩教训自己身边的人,她还能把这说成是关心和爱护,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脚跟还没有站稳,要是再不谨小慎微一点儿,还能有活路吗?
相氏想到这里,表现得更加恭顺,一副楚楚可怜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唐老夫人微笑道,“你正在月子里,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最忌胡思乱想了。什么都不要担心,谁敢动你身边的人,我第一个就不答应。不过你乳娘说得也有道理,你嫁到家里来也有日子了,身边不能没有几个得力的心腹,何况又生了儿子,以后就更需要人手分心照顾了。这样吧,等崇舟回来我跟他说说,让你自己做主给家里进几个人,俗话说端谁的碗吃谁的饭,这样他们对你也能更忠心一些,你觉得怎么样?”
相氏没想到唐老夫人的话锋一转,居然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不过她马上就打了个激灵,觉得唐老夫人不可能有这样的好心,说不定后面还有什么阴谋。想到这里,相氏便乖巧地道,“也不用这么麻烦,老爷每天在外面辛苦极了,何必为了这种事情再去烦他?再说都是家里的老人了,有什么不尽心的?我年轻不知事,有时候自己做错了都不知道,慢慢磨合过两回就明白了。”
唐老夫人道,“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养身子,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自然有我和崇舟为你做主。”
相氏正觉得奇怪,但又不敢多说,只能点了点头道,“我自然全听老夫人和老爷的安排。”
黄氏在一旁嗤之以鼻,觉得相氏这个人也太诡诈了一下,好的坏的全被她一个人说了。
明明就是她和乳娘商量好了演这么一出戏,这会儿又做出一副全都听从唐老夫人安排的样子,长房那些不明所以的下人,还不得责怪唐老夫人多管闲事呀?
得罪人的事情交给别人,她里外都是好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个相氏该不会是以为自己生了儿子有了依靠,便可以当家做主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黄氏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唐老夫人便已经轻飘飘地数落道,“相氏,不是我说你,这件事儿你自己做得也不好。眼瞅着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这个节骨眼往外瞎跑什么?幸好孩子平安生下来了,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可怎么跟崇舟交代?”
相氏脸色一白,连忙道,“我也是看外面的雨太大了,学莉再怎么能干到底也是个孩子,我怕她一个人忙活不开,想去帮帮忙,谁知道一出门就滑倒了,现在想起来我也是十分的后怕,以后再也不敢了。”
唐老夫人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你好好养着吧,崇舟那边得了消息也会很快赶回来的。”
相氏挣扎着起身,“老夫人再坐一会儿吧。”
唐老夫人摇了摇头,“等孩子满月了我再过来。”
黄氏更是直接道,“我们没有相姨娘这么好命,躺在床上也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还有一堆的事情呢,就不多耽搁了。”
相氏被怼得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吩咐道,“乳娘,你快去送送老夫人和夫人。”
乳娘还没来得及动步,唐老夫人就干脆地拒绝了,“这个时候你身边不能没有人,还动这些虚礼做什么?好生躺着吧。”
相氏的乳娘本身就没什么见识,听唐老夫人都这么说了,也就没有多想地留了下来。
唐老夫人和黄氏则由唐学莉送了出去。
第五百四十五章·生事
等几人一出门,相氏这才长长地透了口气。她咬着牙解开衣领上的几个扣子,一边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恶狠狠地道,“快!快给我倒杯茶来,我要被憋死了。”
乳娘道,“您这个时候还喝什么茶,对奶不好的,还是喝温白水吧。”
她一边倒水一边嘀咕道,“小姐别生气,那个黄夫人每次见了您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没个好脸色。您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她也不过仗着当家夫人的身份不把您放在眼里罢了。等将来您站稳了脚跟,有她受的,比手段比心智,她怎么能是您的对手呢?”
相氏接过乳娘的温水一饮而尽,“时日还长,我们走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把二房的人都狠狠踩在脚底下,看他们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乳娘笑着点头道,“对,这个时候笑不算本事,能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者。都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到时候也让黄夫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狠辣的神色。
相氏听后觉得舒服了不少,胸中那股子烦闷也渐渐消散了。不过她还是有些埋怨地道,“你也真是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事先也不与我商量一下,直接就把唐老夫人给叫住了。当着这只老狐狸的面,说话办事可得禁谨言慎行,一个不小心非给她发现出什么端倪不可,你下次可不要这样了,吓得我的心到现在还砰砰一阵乱跳。”
相氏的乳娘道,“小姐,咱们家老爷不是常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句话挂在嘴边上吗?没有比刚才更合适的时机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正好借着这些人做事不尽心没有伺候好您的由头来发难,不然日后再想趁机换人使唤可就不容易了。现在老夫人已经亲口答应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家里的下人不乐意,那跟您也没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二房那边做的主,我们里外不得罪还达成了目的,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喜事?”相氏抬起头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你别高兴得太早,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总觉得那只老狐狸肯定还有后招,我们千万不能大意,得小心行事才行。要是回头老爷真同意院子里换人,这每个人你都要给我细细打听清楚了,千万别让人趁机做手脚,给人留了余地放眼线。”
“不会的,不会的,您就放心吧。”相氏的乳娘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就是再糊涂,还能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每个人我都会亲自看过的,绝不会让人占了便宜。”
相氏刚生产完,身子正虚弱着,也没有多想,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
相氏的乳娘服侍着她躺下,转头就把这件事交给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让他们在老家的乡下寻摸几个可靠的人手。等唐崇舟得知相氏产子美滋滋地赶回来之后,唐老夫人果不其然地把他叫过去商量了一下相氏院子里换人的事情。唐崇舟正在兴头上,别说是要换人,就是相姨娘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立刻让人搬梯子过来,哪还有不答应的,回到家就把相氏院子里章氏留下来的老人全都调派走了。
唐老夫人见状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唐崇舟简直是无药可救了。
李嬷嬷在一旁劝道,“这件事儿您就别管了,大老爷盼了大半辈子的儿子好容易得来了,自然欢喜高兴,换几个人算什么?”
唐老夫人索性不再多说。
可相氏乳娘的那两个儿子却都是难当大任的主,接到母亲的消息后自以为来了什么可以趁机发财的活,立刻便在乡下大张旗鼓地找起合适人选来。而他们选人的标准也不是老实可靠,而是谁给自己的好处多,他们便许诺将人送到杭州来吃香的喝辣的,借机敛了一笔小财。
相氏什么都不知道,等出了月子乳娘领着这些人来给自己瞧时,她便点头都留下来了。
而这其中有没有谁安排好的眼线,她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唐老夫人和黄氏出了相氏的门后,拒绝了唐学莉的挽留,直奔着大门而去。唐学莉难掩尴尬,眼圈都急红了。
黄氏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好孩子,这都是大人们的事儿,跟你可没什么关系,你也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别给人揪住错处就好。你荛弟发烧不退,还在家里躺着呢,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今天就不多留了。改天等你父亲回来,我们于情于理都是要来看一眼的,到时候我再仔细跟你说话。”
唐学莉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好受了许多。
唐老夫人招手把她叫到身边来叮嘱道,“既然相氏觉得院子里的人不好,你刚好趁此机会抽出身来,不要再去管她的事情。你是正儿巴经的嫡出小姐,她一个后进门的姨娘,也犯不着和她针尖麦芒似的对上阵,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只要保证你手里的事情不出错,有我和你婶娘在,就没人能动得了你。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这会儿相姨娘的院子便是个是非之地,没事儿就少去吧,免得那孩子有个什么不对劲儿,最后赖到你的头上来。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唐朝的武则天得了一位公主,当时宫里的正宫娘娘王皇后看了一眼后那孩子就断了气,武则天趁机发难,让李治厌弃王皇后,没多久宣布弃后,武则天也借此机会成功上位。虽然这多半都是传言,可既有这样的先例在前,你也该学着避嫌才是。”
唐学莉大受触动,立刻便答应了,“我知道了,祖母您放心吧。”
唐老夫人又问了她几句房屋修缮的事情,唐学莉答道,“已经修得差不多了,您不用担心。”
“最近雨水有点儿多,可千万要小心才行。”唐老夫人不放心地叮嘱道,“你父亲这个人啊……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总这样十天半月的不着家,家事全权交给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来主持,长此下去又怎么能行呢?”
唐学莉不好说自己父亲的不是,只能低着头沉默不言。
唐老夫人交代了两句,这才在黄氏的搀扶下坐着马车回了家。
虽然外面下着雨,但左邻右舍早有好事之人躲在门后面看情况,眼见着唐家长房的姨娘生了孩子,唐家二房的老夫人和夫人前来探望后,居然是唐家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出门送客,不免就引起了闲话。
大家都说唐家长房的这位姨娘不会做人,就算自己动弹不了,也该派个身边的妈妈出门招待,哪有这样大刀阔斧做甩手掌柜的道理?
说到最后,不免落得一声长叹,“到底是那上不得台面小门小户的女儿家,要不怎么没给人当正室,只做了个姨娘呢?这都是命啊……”
等相姨娘得知消息的时候,她的月子都快结束了,可就算这样,还是气得她当场摔了碗,知道自己无形中又被唐老夫人摆了一道。
她发了好一阵脾气,却又无计可施,最终也只能无奈作罢。
第五百四十六章·百转
唐老夫人回想起当年的这些事,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多想,里面果然还藏着很多猫腻。
吴介却哪能猜到转瞬之间唐老夫人心中百转千回的已经想了这么多的事情。他缓缓地说道,“相姨娘怀有身孕的事情相家封得很死,给她诊过脉的大夫又被收买了,所以宁波当地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儿,如果不是这次相家闹分家赶出了不少老人的话,事情应该还会被压住的。”
唐老夫人道,“当初给相姨娘诊脉的那位大夫现在何处?”
“还在宁波当地行医呢。”吴介答道,“不过这人医术不怎么精湛,又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主,只要雇主肯出钱,什么缺德事都愿意干。不知道是不是坏事做多了遭到报应,他在给一个财主看病的时候延误了病情,导致那位财主喝了他开的药后没多久就病逝了。财主的儿女不依,嚷嚷着是他害死了父亲,要他偿命呢。这人死乞白赖的又是磕头又是求饶,最后死罪虽免,但活罪难逃,一条腿被人家给打断了。这件事儿流传开来,自然也没人再去找他看病,他没什么生意上门,现在的日子过得很落魄,连个容身之所也没有,只能在破庙里和一群乞丐挤在一起。”
李嬷嬷是最信因果轮回的人,闻声便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做人还是老实本分一些得好,宁吃一时之亏也不占一时的便宜,这些都是有报应的。”
吴介继续道,“我知道这个人很关键,所以离开宁波之前,特意花钱买通了一个闲帮,让他们把人盯死了,要是他哪天离开宁波,务必要记下去处和地址,还要在暗中保护点儿他,可千万别被什么人给搞死了,到时候想问什么都没个地方问去。”
唐老夫人对他的安排十分满意,赞扬道,“你安排得很好,要是将来真走到当面对峙那一步,这人的口供也是十分重要的。你能走一步想十步这就很好,看来把这件事交给你,还真是找对人了。”
吴介尴尬地笑了笑,“我和母亲深受唐家的大恩,要不是您……我们娘俩现在还不知道在过什么样的日子呢?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不敢讨老夫人的赞赏,若是能报答老夫人恩情之一二,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自己的善举能够得到别人的牢记,换了谁都会很高兴。唐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你和唐家的缘分,人这一辈子自出生之日起老天就把你要走得每一步路走安排好了,这一步一步地,只要顺其自然地走下来就行了。你能遇到唐家,唐家能遇到你,都是老天的意思。”
吴介道,“从相家出来的下人大多各奔前程了,我看其中有一对和相氏乳娘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夫妻,不但知道的事情多,口齿还特别伶俐,说起事情来头头是道的,不像别人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影来,急都能急死人。我觉得这两个人将来可能会用得上,就擅自做主给他们租了小房间让他们落脚。这两个人也是聪明人,见我一个劲儿地打听相姨娘的事情,便猜到多半和杭州唐家的有关,直接便问起了我的来历。我怕打草惊蛇,不敢直言相告,只能随便想了个借口应付,不过看他们当时的表情,显然是不信我的话。不过这两人也说了,若是将来需要他们出面,只要开价合适,他们没什么不能做的。相家对他们不仁,就别怪他们不义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看人眼光了。相姨娘这件事儿还真得靠这些爱财如命的人来办才行。”
李嬷嬷却担心地蹙了蹙眉,“这些人的话靠谱吗?万一临时倒戈了怎么办?您可别忘了,他们人虽然从相家出来了,但相老爷的手里还留着他们的字据呢!要真把相家得罪透了,他们以后可怎么办呀?”
吴介道,“嬷嬷您放宽心,您担心的这一点我也早就想到了。那两人对我说,他们两个当年是从村子里私奔出来的,因为担心被人抓回去浸猪笼,所以去相家谋生求职的时候,都没有报自己的本名,而是随便扯谎编了一个。相家的人虽然仔细,但当时正赶上相家的老太爷去世,家里乱糟糟也就没人管这件事儿,等到后来他们待得久了,相家也就默认了他们的身份,并没有继续追查,所以他们签的字据也是毫无效用的。”
李嬷嬷这才放心,“这么说来,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难怪会做出这种背主弃义的事情,看来相家把他们赶出来,也没什么不对。”
唐老夫人感慨着道,“天底下的事情都讲究一个缘法,早一步晚一步都不成,必要恰到好处才行。你们想一想,吴介上次去宁波的时候相家还没闹分家,自然也就只能打听到这些表面的事,可这次去却机缘巧合碰上了相家往出撵下人,要是早一天或晚一天,说不定也就错过了。可偏偏就赶上了……你们说,这是不是老天自己的意思?”
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这是下定决心要处置相氏了,她有些犹豫地道,“老夫人,这件事儿事关重大,您可要安排清楚了再下手呀。要是给相氏留下一口活气,她为了活命势必要反扑过来,到时候把事情闹大了,长房自然成为别人眼中笑柄,可牵一发动全身,咱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唐老夫人道,“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自有安排。”
李嬷嬷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却聪明的没有多说。
唐老夫人见吴介一脸疲惫的模样,轻声对他道,“好孩子,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为了家里这些乱糟糟的事情,你连乡下也没去成。等过些日子安静下来,你再去给父亲扫墓上坟吧。”
吴介自然是满口答应。
唐老夫人便命他下去休息。
李嬷嬷送吴介出门。
走到门口处,李嬷嬷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应当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有多严重,一旦闹开了,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现在这件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管好自己的嘴,可千万不要乱对人言,不只是萱小姐,就是你母亲也是提都不能提的。”
吴介道,“嬷嬷放心,我难道连这个还不懂吗?”
李嬷嬷慎重地点了点头,“你知道是知道,但我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古往今来聪明人多了,其中自然有得了善终的人,可更多的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难得老夫人器重你,将来又要跟着治少爷去上海,可千万别一时糊涂走错了路,到时候进了死胡同,那就出不来了。”
吴介保证道,“我会牢牢记住嬷嬷的话,有些事情会烂在心里,对谁也不会说的。”
李嬷嬷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满意,“你这会儿未必能理解我的用意,等你将来去了上海白家,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倚老卖老跟你说这一番话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千回
等吴介走后,李嬷嬷回到了内室。
唐老夫人正倚在床头出神,李嬷嬷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老夫人,您躺下来歇歇吧。”
唐老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躺了一整天,脑袋昏昏沉沉的都没什么精神了。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李嬷嬷知道唐老夫人这会儿心正乱着,需要有个人帮她理一理思路。李嬷嬷顺势坐在了床边,轻声道,“您看……什么时候处置相氏最好?”
唐老夫人眼神一变,面无表情地说道,“当然是她的戏演到最高潮时,到时候骑虎难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把她逼到死角里,让她再无反抗的余地才行。”
李嬷嬷问道,“您是准备……”
唐老夫人道,“她不是又怀了身孕吗?我倒想看看,她最后能生出个什么东西来!”
李嬷嬷恍然大悟,这就是准备在相氏生产的时候动手了。
李嬷嬷点点头,“这样也好,抓贼抓脏,总要把她抓一个现行出来才行,不然凭相姨娘的脑筋和口齿,到时候说得天花乱坠的,以大老爷的为人,还真就未必能分辨得出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真没想到,我活到这把年纪,居然还要管长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嬷嬷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来,长房丢人,咱们也跟着没脸,您全当是为老爷和荛少爷出力了。”
唐老夫人冷哼道,“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我会出面管什么相氏?凭她是什么狐狸修成的精,只要不来祸害我的孩子,我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一想起这些糟心的事情,唐老夫人的头更疼了。
李嬷嬷见状连忙找出了药油,帮着唐老夫人揉起头来。
出了门的吴介则在漫天星辉的夜色下向后罩房缓缓走去。
阿顺不知道从哪跳了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腰道,“吴介哥哥,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一回来就没了人影?”
吴介道,“还能做什么去,当初告假回乡下是老夫人答应的,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去给老夫人磕个头。”
阿顺撇撇嘴,“你骗人,我才不信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老夫人的屋子里都快待上半个时辰了,说什么话要用这么久?分明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吴介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鬼精明,他笑着道,“老夫人问了我一些乡下的事情,我自然是有问必答,难道还敢隐瞒吗?”
“乡下?乡下有什么事?”阿顺歪着脑袋瓜好奇地问道,“老夫人怎么突然对乡下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你可别是拿话唬我吧。”
吴介也没想到他是如此得不好应付,只能继续哄骗他道,“老夫人问了一些田地上的事情,看样子好像准备再买一块园子种茶树,不过具体的我就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老夫人?”
阿顺怎么敢跑到老夫人的面前问这些?不过他觉得吴介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自然也就接受了他的说辞。两个人一起回了房,阿顺还特意去了趟后灶帮着把留给吴介的饭菜端回来了。
严管事刚洗完脚,见阿顺又蹦又跳得没个稳重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吴介吃过了晚饭便早早地躺下休息了,这些天在外面提心吊胆地打听,直到此刻才能真正放心睡个踏实觉。
可此刻的相氏却毫无睡意,躺在床上靠着软枕生闷气。
相氏的乳娘端着燕窝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夫人,燕窝炖好了,您赶紧趁热吃吧。”
相氏嫌弃地皱了皱眉,“天天除了吃就是睡的,我都快赶上老母猪了!快把它端走,闻到这个味道就恶心,我这一个月胖了一大圈,再这么下去可怎么见人啊?”
不是怕不能见人,而是担心没法见罗秀春吧?
相氏的乳娘心里一阵纳闷,实在猜不到这个罗秀春有什么出奇的地方,让相氏这样的死心塌地。罗秀春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长相周正的人,既无才学也无家产……难道是床上那事儿比较出挑,所以才让相氏难以忘情?
不论心中怎么想,相氏的乳娘面上仍旧表现得恭恭敬敬,“那怎么能行呢?这可是老爷特意从别人那里花高价给您买回来补身子的,您要是不吃,给老爷知道了,岂不是让他多心?”
相氏冷冷地撇了撇嘴角,不屑地道,“他有那份好心?那是给我补身子吗?那是在给他儿子补身子呢。哼,想得倒美,就他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还痴心妄想让我给他生儿子,他有那个本事吗?”
相氏的乳娘为难地道,“那这燕窝……”
相氏横了她一眼,“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吃了吧,别端到我的面前来,我闻不得这个味道。”
相氏的乳娘心里美滋滋的,把燕窝放到了一边准备一会儿再享用,她见相氏紧紧地皱着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知道她心事的乳娘便坐下来安慰道,“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离产期还有些日子呢,您急什么?”
相氏没好气地道,“都这个时候了,我能不急吗?我现在肚子里没货,等生产的时候怎么办?”
相氏的乳娘见她发起了脾气,忍不住埋怨道,“您这个时候跟我们急有什么用?当初我是怎么跟您说的?刚怀孕的时候就是要静养,可不能做激烈的房事,可您偏偏左耳听右耳冒,非要去见罗秀春,这可好……当场就见了红,孩子也没有保住,要说怨您也该埋怨自己才是。”
相氏正一头火气,见她还唠唠叨叨地责怪自己,忍不住大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如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呢!我还没怪你,你倒先数落起我的不是来!”
相氏的乳娘一脸意外,“怪我?您怪我什么呢?”
相氏道,“还不是你,刚得了这孩子,你就巴巴的去告诉老爷,要不是你嘴快,又怎么会生出什么多事情来?就算孩子没有了,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平息了。现在可好,孩子没了,老爷那边又喜得什么似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相氏的乳娘委屈地道,“小姐,您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真的太冤枉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吗?您都嫁到唐家来多少年了,荣少爷都这么大了,可管家之权还是牢牢地被莉小姐握在手里,再这么下去,您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要是利用得当,这唐家长房不就是您的天下了吗?”
相氏听到这里,更觉得胸闷气短,一边轻轻捶打着胸口一边道,“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您还是想办法联系上罗秀春,问问宁波那边的善堂怎么样?有没有待产的孕妇?哪怕产期对不上也没关系,想些办法总是能瞒天过海的。要是宁波没有就去别的地方找,就算翻遍了闽浙也得给我找个孩子出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闭嘴
相氏的乳娘觉得她这会儿已经有些疯魔了,再这么下去非要出大事不可。
相氏的乳娘连忙安慰道,“我的小姑奶奶,我知道您心里急,可也不能这样大喊大嚷的,老爷这会儿可在家呢,小心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您只管放宽心,这件事我和罗秀春都会帮您上心的,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会给你找个孩子回来。”
相氏心里一阵冷笑。
她还不知道乳娘心里的那点小算盘吗?
只有她在长房站稳了脚跟,乳娘才能源源不断的从这里获取利益,不然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想当掌柜?这辈子怕是都不要想了。
大家都是一条绳上蚂蚱,跑不了这个逃不了那个。她好了自然大家都好,她若是不好了……谁也别想好。
相氏心明镜似的,但即便心中不快,她还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乳娘撕破脸,否则谁帮自己在外头张罗跑腿?只不过……
相氏的眼神一寒,看乳娘的神情变得异常阴冷。乳娘知道了她太多的事情,而且总是时不时地提两句威胁自己拿好处,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何况荣哥年纪也大了,难道还要受她一个仆妇挟制不成?
看来是时候让乳娘永远的闭上嘴了。
只不过乳娘也是个机敏之人,这件事儿要么不做,要做的话就必须要当机立断,不能给乳娘发现,否则鱼死网破,大家都没个好。
相氏琢磨着回头要和罗秀春好好商量一下,乳娘年纪大了,在外头办事的时候有个失足大意也是正常,可千万不能把脏水引到自己的身上来。只要乳娘一没,她就可以彻底地高枕无忧,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不过眼下却仍旧要维持表面的平和。
相氏淡淡地说道,“最好是个男孩,这样我的地位才站得更稳。长房已经有四个丫头了,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生儿生女那是要看老天安排的,谁敢保证找了个产期合适的孕妇,她就一定能生出儿子来?
相氏的乳娘心里研究着这事只怕就算办了也是吃力不讨好,不如装装样子就算完,反正还有罗秀春可以指望,她又何必去出这个头?
想到这里,相氏的乳娘做好了打算,嘴上却花言巧语地道,“这个您放心,我们肯定是要一门心思为你筹谋打算的。”
相氏烦躁地点了点头,抚摸着干瘪的肚子道,“你还得帮我想想办法才行,我也不能一直躲在床上不见人,回头二房的老夫人和黄夫人过来探望,我难道还窝在床上装不舒服吗?要是被那只老狐狸发现什么猫腻,我还有活路吗?你还记不记得生荣哥的时候,老夫人看似随意,但眼神却冷冰冰的,一点儿喜气也没有,我总觉得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相氏的话没有说完,乳娘便急忙道,“这怎么会呢?我看您就是做贼心虚,人家还没打,你自己就慌了,把什么都招了。要是唐老夫人真这么精明,这几年怎么可能会相安无事,太平到今天呢?要我说您也不用这样瞧得起她,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是个老太婆,还能有多大的本事?”
相氏却道,“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可不管怎么说,当时我确实是切切实实怀着身孕的,如今肚子里什么也没有,要是给唐老夫人和黄夫人看出破绽,我真是百口莫辩,别说想在长房站稳脚跟,这辈子怕是连抬头的机会也没有。”她越说越气闷,咬牙切齿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怪你,好生生的去跟老爷说什么?要不然就凭我的身子,再怀一个还不容易吗?”
相氏的乳娘本来还忍气吞声的,听她三番四次的把事情怪到自己头上来,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小姐,我可是一门心思为你筹谋算计,要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唐家势力单薄,遇上个什么事儿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我会这把年纪还跑出来任人指使点头哈腰的吗?你倒好,非但不感激我,反而还挑起我的毛病来。你要是真看我不顺眼,我明儿就去跟老爷说一声,仍回宁波养老去算了。日子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有个吃喝,何必在这里受人的气呢?”
相氏听得火冒三丈,肺子都要被气炸了。
这个时候撂挑子,要她一个人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
她这个乳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分明就是拿定了自己这会儿离不开她,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威胁自己。
但凡还有一个人可用,她以为自己还会把她留到今日吗?
相氏咬牙切齿地笑了笑,不管心中怎么想,但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和善赔罪的笑脸来,“你这是怎么了?人家心里正烦闷,你不但不开解,反而还和我翻起脸来,这不是让我更难受了吗?”
相氏的乳娘哼了一声,“小姐,你是喝着我的奶长大的,虽说不是亲生骨肉,但也有哺乳之恩。我是一门心思为你考虑的,但你非要跟我分心,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自然是清楚的,比亲密,我没办法跟罗秀春相提并论,不管怎么说你们俩还有个儿子,就像一根绳子似的把你们捆得越来越紧。我这根没用的废桥板,早晚也有一天会被拆掉。不过啊……”相氏的乳娘意有所指地道,“我自年轻时就抛头露面的打工做活,这辈子见的人比你见得多多了,你要是跟我耍没用的心思,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相氏心中微动,不明白乳娘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谨慎地打量着乳娘的脸色,笑着道,“瞧你说的,我能有什么心思?”
相氏的乳娘也不戳破,只是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家各凭本事过日子,谁也别小瞧谁。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我可从来都不是兔子。”
她说完,端着那晚燕窝,冲相氏道,“您心气不顺,我就不在您跟前儿碍眼了,这燕窝可是好东西,放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得赶紧趁热吃。多吃些补品才能身体好,活个百八十年的。要不然走在外面出个什么意外,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您说是不是,小姐?”
难道自己的心思全被乳娘看穿了?
相氏有些惊愕,眼见着乳娘得意地冲自己挑了挑眉,端着燕窝头也不回的出了门,相氏气得差点儿把牙齿咬碎。
自己这日子是怎么了?就没一件事能让自己顺心如意的!
相氏靠在软枕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连个主意也想不到了。
唐老夫人这边却没什么动作,她担心的是儿子和孙子前往徐州李家的事情。过完了正月十五,运河通船,唐崧舟立刻便书信一封送去了徐州,与李老爷商议定亲下聘的事情。
李老爷很快捎回一封信来,上面写着一切都由唐家做主。
第五百四十九章·出行
黄氏对这位未来的亲家公十分满意,拿着信在唐老夫人面前笑道,“这位亲家心也太实诚了些,哪有全让咱们自己做主的道理?”
唐老夫人道,“越是这样越不能失了礼数,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虽然麻烦了些,但什么事儿都问着亲家老爷一声,别因为人家敬重我们,就什么事儿都大抓大把的,不把人放在眼里。”
黄氏点头道,“我知道。”
这边定下来的出行的日子,黄氏赶忙着写了封信去通知宜昌家里,请两个弟弟出面帮忙下聘,唐老夫人又把她叫去商量着该由谁陪着陈夫人出行得好。
陈夫人答应做这个媒人,已经给了唐家十足的脸面,不可能让她孤身一人上路,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
黄氏也很犯愁,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定下来只能由她跟过去了。黄氏有些担心地道,“我要是走了,家里怎么办呀?”
唐老夫人道,“这有什么的,又不是去个一年两年的,有个十天半月你们就回来了,这段日子我自然会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的。”
黄氏还是担心,唐氏也劝她道,“本来最合适的人应该是我,可惜我的身子不争气,实在走不了远路,没办法陪同陈夫人,你就放心去吧,我会在家里照顾母亲的。”
黄氏思来想去的,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可就在出行的前些天,张太太忽然笑着登了门,说明了来意,“我也有日子没会回徐州了,正好家里没什么事儿,我准备让学萍替我管几天家,我陪着陈夫人走一趟。”
黄氏听后感激万分,真心实意地道,“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张太太道,“这有什么可谢的,我也顺便回趟娘家。母亲年事已高,我这做女儿的又嫁了这么远,总见不着她我也担心啊。”
可即便这么说,大家却都知道她这是知道唐家这边人丁单薄,属实是没有能用的人了,所以才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
张太太在唐家坐了一会儿,这才告辞。等出行的当天,她还带上了张芸娘。唐家的人都到渡头上送行,张家和陈家也来了不少人。
黄氏有些担心地将唐崧舟悄悄拉到了一边,“路上有什么花用你只管使,千万别心疼钱,让人觉得我们唐家小气。”
唐崧舟笑道,“我知道。”
黄氏又叮嘱道,“一路上要格外小心,那边的事情定下来就赶紧回来,省得我和妈在家担心。”
唐崧舟点了点头,“还有什么要说的?”
黄氏道,“没了,你平安回来,就比我唠叨什么话都管用了。”
白蓉萱和唐学茹则陪着张芸娘说话。
两个人准备了路上的零嘴吃食,张芸娘可惜地道,“要是你们两个也能一起去就好了。”
大家客客气气地上了船,等到了启航的时辰,船家拔锚摇橹,大船慢慢悠悠地驶离了岸边。
黄氏又开始担心自己写给宜昌的信路上有没有耽搁,两个弟弟能不能准时收到,如果延误了的话,徐州那边又要怎么安排……
唐老夫人见她坐立不安的模样,笑着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有些事强求也是强求不来的,既然都已经按照计划安排下去了,你就不要再担心了。就算黄家舅爷那边耽误了,亲家老爷也是个豪爽热情的人,只要跟他解释清楚了,想必他是不会见怪的。”
黄氏点了点头,可这心里还是不安生,自从唐崧舟离开之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几天人就清瘦了一圈。唐老夫人知道这样不行,便让后灶炖了些滋补的汤食,还劝她道,“你就不要再自己吓唬自己了,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吃饭睡觉,要不然等崧舟回来见你如此憔悴,还不得来跟我讲理呀?”
黄氏的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道,“妈!您这是说什么呢?”
她心里也清楚,婆婆只怕比自己还要担心,只是不肯说罢了。
唐学萍也惦记着两人,三天两头得到家里来陪唐老夫人和黄氏说话。黄氏不放心地道,“你婆婆把管家的事情都交到了你的手里,你千万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呀。”
唐学萍道,“家里就这么多事儿,自力又怕我第一次管家找不到头绪,所以叫来了两个非常厉害的婆子在我身边打下手,这两个人对家里的事情门清,什么事儿就是过来跟我请示一声,根本就用不着我……”
她显得十分苦恼的样子。
唐老夫人听后笑道,“你这个傻丫头,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力心疼你才会这样替你着想,我怎么听着你还有些不满意的样子?”
唐学萍叹道,“可我也不能担着管家之责,每天就只是吃吃喝喝吧?”
这下连黄氏也忍俊不禁,在一旁无语地笑了起来。
唐氏道,“许多高门大户家的太太夫人都是这样管家的,那么庞大的一个家族,难道还能事事巨细无遗的参与其中吗?所以都是各事都有婆子分管,太太夫人每天就只听婆子们的请示,否则就算有三头六臂也要累坏了。”
长房那边唐崧舟出行的时候,唐崇舟虽然也出面送行,但船刚一开走他就匆匆上了马车,显得非常担心家里的情况。之后便只有唐学莉来过两次,唐崇舟连个面也没有露。
黄氏难免心有怨言,对崔妈妈道,“你都给我记下来,等将来他们家荣哥成亲的时候,咱们也依葫芦画瓢,全部照搬就是了。”
崔妈妈道,“咱们家老爷是个温厚宽和的人,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黄氏的心情这才好了许多。
眨眼间唐崧舟一行人已经离家半月,黄氏掐算着时间,和唐老夫人道,“走水路的话教程快,算日子应该已经到徐州了,等下聘的事情一结束就可以返程,看来肯定能赶在清明节之前回来了。”
唐老夫人道,“家里还有这么多人顾着茶园子,就算晚个一天两天地也没什么。我跟你说,崧舟种茶树的本事还是跟我学的呢,难道还能学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不成?回头我尽数教给你,以后就算崧舟不在家,你也知道该怎么办。”
黄氏自然是满口答应。
没过两天,家里收到了从南京寄来的信。
写信的人自然是白修治,他在信中说了过年时去苏州游玩的事情,他还专门登门拜访了董家,也见到了表姐董玉泺。董家对他非常客气,礼为上宾,董老夫人还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走的时候送了不少的东西,让他非常地不安。
唐老夫人得知后对唐氏道,“你看看,这有阅历的人就是不一样,治哥可比在家里时成熟多了,办事非常的稳重,你也不要瞎担心了。”
唐氏微微一笑,“这孩子,还有闲情逸致出去游山玩水,一点儿都不体谅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
“他还年轻,正是洒脱自由的时候。”唐老夫人道,“既然把孩子放出去了,索性就不要缠着绑着,让孩子也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你看看马家那两个孩子,到今天也没什么建树,我记得他们家有个孩子跟治哥当年还是同窗呢。”
第五百五十章·生病
唐氏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母亲嘴里的马家孩子是什么人。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白修治当年在杭州读书时,来往交好的人并不多,经常听他提起的也就那两个人,其中并没有姓马的人。
黄氏在一旁道,“年前请了裁缝铺的人给荛哥做衣裳,正好赶上马家也在做,听说马家的二少爷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居然没有媒婆愿意接这门生意,一听说是马家,一个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可把马家人给愁坏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姻缘天定,强求不来,许是时机还没到吧。好在他一个男孩子,也不用着急,再过两年性格更稳重了,也更讨岳家的喜欢。”
别人自然是不着急的,但马家着急啊……
黄氏心知肚明根本不是姻缘这一回事。说到底还是马家的风评太差了,仗着祖上出过几任读书人便眼高于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时至今日,马家早就不像当年那么风光了。再加上马家的两位少爷书也都读得一般,马老爷却觉得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比自己儿子出色。两个儿子之所以一直没有建树,完全是因为旁人嫉妒或是未到大展身手的时候。
真不知道他那个脑袋是怎么长的。
日子都过成了今天这样,却还是没有认清楚问题的所在。家里要是摊上这样的当家人,也真是够让人犯愁的。
想到这里,黄氏不禁惦记起丈夫来。
哎,也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下聘进行到哪一个步骤了,有没有返程,路上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唐老夫人和唐氏后面的话便没怎么听。
唐老夫人对唐氏道,“虽然几年不见了,但董家老夫人却是个饱经风霜阅历丰富的人,她能这样礼遇治哥,一方面是看在咱们唐家的情面上,一方面也是起了爱才之心,可见治哥长进了不少,能得到董老夫人的青睐,这可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
唐氏与有荣焉,高兴地说道,“我也没别的指望,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比什么都强。哎,谁能想到这一去南京,居然几年见不着面,早知道这样,当初我说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唐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傻孩子,这就是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对了。虽然舍不得,但有时候也要逼着自己去放手,总把孩子圈在身边不经历风雨,能有什么出息?”
唐氏还是觉得难过,一想到儿子在南京一个人孤苦伶仃,每天读书到深夜,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她的心就揪在了一起,格外的心疼。
白蓉萱坐在一旁,满脑子幻想的都是哥哥气宇轩昂地出现在董老夫人面前时的场景,不知道哥哥当时穿了什么衣服,都和董老夫人说了什么话?
她想着唐老夫人刚刚的话,觉得董老夫人之所以会看重哥哥,除了祖母说得两点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哥哥姓白。
董老夫人是久经风霜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特别知道商道上的利益关系。哥哥白修治将来要继承白家三房的产业,如果能够提前交好,这对董家也是个强有力的臂助。
白蓉萱不知道自己这么想对不对,但经历过前世的种种坎坷,她早已学着洞悉世事,看问题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天真懵懂,看什么都只看表面了。
也不知道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白修治此刻正发着高烧,有些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整个人难受极了。
从苏州回来之后他就生病了,不知是不是路上折腾得太狠了,游历寒山寺的时候还遇到了雨,当时他们正在半山腰,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每个人都浇得落汤鸡一般,实在是狼狈极了。
新学期的课业繁忙,先生又是从国外留洋归来,所教授的知识和理念既新鲜又新奇,引起了学生们的追捧,但凡是上他的课,没一个人肯迟到旷课,偏偏白修治不争气,躺在床上起不来。
同屋的孟繁生给他打了热水,放在了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上便离开上课去了。白修治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嘴里像是含着块炭似的,火辣辣得十分难受。
就在这时,他隐约觉得眼前多出了一道身影,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将手伸到了自己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关心又埋怨地道,“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能发烧。”
好像是……君卓的声音……
白修治强迫自己睁开眼,可不管他如何努力,眼皮就像不受控制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有人掰开了自己的嘴,把药丸一类的东西塞到了他的口中。巨苦的药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仿佛含着黄连苦胆似的,本能地就要往出吐。可就在这时,那人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白修治气息不畅,张开嘴吸了口气,那颗药丸顺势就被咽了下去。
“嘿嘿……”对方得意地笑了起来,“真是个小孩子,吃个药还嫌苦,真不知道你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这样顽皮的声音,分明就是商君卓。
白修治喃喃地唤道,“君卓……”
“还行,起码还知道我是谁。”商君卓轻轻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看着挺聪明的,却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这怎么能行呢?”
虽然语带埋怨,但更多的则是关心。
白修治翘起嘴角,高兴得笑了起来。
“这个蠢蛋!”商君卓不客气地骂道,“人家在教训你,你还只顾着笑,真是个天下第一大笨蛋!”
一边说,一边端起旁边的水杯,扶着白修治起身,喂了些水给他喝。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开门走了进来。对方是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女生,手里提着保温桶,见到衣衫破烂的商君卓坐在床边,第一反应就是进来了个小偷,张嘴就要大叫,“你……你是什么人?”声音尖锐,都有些变调了。
商君卓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个时候白修治的宿舍里会来人,她分明是算准了上课的时间才翻墙进来的……
商君卓一时间也有些发蒙,“我……我是白修治的朋友。”
“朋友?”来人皱了皱眉,“你是他哪门子朋友,怎么没见过你,也没听他提起过你?”
她的眼神里满是嫌弃与怀疑,似乎已经认定商君卓说得是谎话了。
商君卓顿时来了脾气,“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呀?难道他交了什么朋友,认识了什么人,都会像你一一报备不成?”
提着保温桶来探病的人正是孙怡,她听说白修治生病之后十分担心,所以宁可逃课也要来看一看。这次年后去苏州游玩,听说白修治会去之后,她也硬着头皮跟着去了,为了不显得尴尬,她还拉上了耿文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路上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往白修治的身边靠,可对方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气得孙怡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她也想过放弃,自己又不是没人要,何必这样上赶子去追求他?
可每次看到白修治不疾不徐地表明态度,举手投足间的世家风范,她便始终下不定决心。更不用说白修治天生的好样貌,皮肤白皙,比女人还要细腻,尤其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让人看一眼就会沉沦,再也无法自拔。
放弃……孙怡不甘心。
尤其是见识到了白修治的家世可能远比自己想象中更阔绰发达之后,她就更不愿意放手了。
第五百五十一章·身份
在前往苏州的途中,白修治便提到过他会抽出一天的时间去拜访亲戚。大家听说他在苏州当地还有熟人,一个个争着抢着问是什么人,有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他们?这样他们这群穷学生也能省一笔钱。
白修治在众人的再三追问之下,只好平静地回答说是当地的董家。最开始众人还没往苏州织造的董家上想,等知道白修治口中的这个董家便是富庶苏州的董家时,大家都露出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
甚至有人觉得白修治是在和大家开玩笑。
并没有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似乎是怕白修治自己尴尬,大家很快就嘻嘻哈哈地将话题岔了过去。其实也不怪众人会这样想,实在是白修治平时表现得太过低调平凡了……他和大家同出同入,一个锅碗里吃饭,半点儿颐指气使的大少爷脾气也没有。虽说一年四季穿的衣裳比旁人新了一些,料子也高级了一些,但大学里不少人都是这样,即便家里省吃俭用,也希望孩子在外面能挺直了腰板做人,被人高看一眼,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家里人都会应时应晌地给孩子送来新衣,这也没什么稀奇。
大家都觉得白修治也一定是这样的人。可当他们住进苏州的驿馆,他写了名帖拜托伙计送去董家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伙计常年在驿馆中迎来送往,什么人没见过?最是势利眼,本来被派去跑腿就不大高兴,斜着眼睛看着白修治,“大爷说得是哪个董家?我们苏州少说也有百十来个董家,我要是一家一家的给你跑,跑到年底也未必能找得到。我的腿是不值钱的,跑断也是活该,可耽误了大爷的事儿,那不是我的罪过了吗?”
说话阴阳怪气的,一看就是嫌白修治不懂规矩,没有给打赏的跑腿钱。
白修治平静地道,“就是青石巷的董家,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一听青石巷董家五个字,店伙计的脸色都变了,他上上下下将白修治打量了一通,“大爷要找青石巷董家?不知道您跟他们家是什么关系?”
白修治微笑着道,“远房亲戚。”
店伙计把他们这群人扫了个遍,眼神怀疑地问道,“大爷别是拿笑话糊弄我玩吧?董家在苏州可不一般,我要是得罪了他们家,死一万次都不够死的。”
白修治道,“这是我写的信,你只要交给董家门房里的人就行了。”
伙计犹豫再三,这才慢吞吞地去送了信。
站在一旁的同窗则是一脸惊恐。
“浚缮,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是董家的亲戚啊?董家,苏州织造的那个董家?”孟繁生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什么?广增,连你也不知道吗?你可和浚缮同室而眠几年了!这小子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
为人最是尖酸的范至简冷笑着道,“怕不是故意的吧”?白大公子出身贵族名门,今天能和董家扯上关系,明儿说不定就能和上海白家扯上关系了。这么藏着掖着的,是不是怕我们求着你什么?白公子只管放心,我们就算是讨饭,也要不到你的门口,何必这么藏头缩尾的,一点儿正人君子的风范也没有。”
话是这样说,但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羡慕与嫉妒。
耿直的耿文佳更是直接道,“范同学,谁会整天把自己家里有几门亲戚都挂在嘴边上说?这本就是人家的家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你这番话说得真是没意思极了。”
范至简脸不红气不喘地道,“瞧瞧,到底是有身份的公子哥招人追捧,我才说了一句,就有人跳出来为他鸣不平了。耿同学,我劝你还是睁大了眼睛看到结果再说。谁知道是什么亲戚,说不定远得八竿子也打不着,人家董家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呢?”
说得好像耿文佳是因为白修治的身份才为他打抱不平似的。
耿文佳气得满脸通红,“你……”
范至简见堵得她说不出话来,得意地哼了一声。
耿文佳还要再说,一旁的孙怡却拉了拉她的一宿,小声道,“算了,和他这种人较什么真儿。全都是嘴皮子的功夫,一点儿真本事也没有。”
她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驿馆的大堂本身便不大,大家都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耿文佳更是道,“可不是嘛,谁让范家没有董家这样的亲戚呢?”
这一次倒把范至简气了个够呛,指着耿文佳道,“你……你……”
接连说了几个‘你’,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丢下了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耿文佳哼了一声,“软弱无能的男人都是这么说。”
大家虽然分了房间,一时却没人回房休息,大家都守在大堂里,想看看伙计会带回什么消息来。其中有期待的,有看好戏的,也有等着看白修治丢丑的……
伙计去了很久,天快黑时才领着一群人乌央乌央的进了驿馆,门外更是车马喧嚣,不知来了多少辆马车。
伙计紧张得话都说不全,一见白修治的面扑通就跪了下去,“小人眼拙,没认出大爷的身份,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大爷千万别往心里去,千错万错都是小人这张贱嘴的错。”
他忽然摆出这么一副阵势,倒把众人看得一愣。
白修治更是一把拉起了他,温和地笑着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把,辛苦你了!”
伙计失去了往日的机灵,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敢当!”
跟着伙计进来的一行人都穿着锦衫,为首的一人肥肥胖胖,笑起来一团和气的模样。他轻轻推开挡在白修治面前的伙计,恭敬地冲白修治行了一礼,“治少爷,我是董老夫人手底下的管事,姓桂,您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桂管事吧。”
白修治虽然和董家打的交道比较少,但自从大姨母去世之后,唐老夫人心疼董玉泺的处境,时不时就要派严管事去董家看一看,所以唐家对董家的情况也算了解。董老夫人手底下有两个管事最得她的信任,一个姓周,另一个姓桂,两个人都跟着她从苦难的日子一步步熬到了今天。
不过这两个人的年纪应该都在董老夫人之上,看眼前这人的岁数,应该是桂管事的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子承父业,也在董老夫人面前当起了差。
白修治虽然不清楚,但苏州当地的人却是明白了。这位桂管事如今管着董老夫人手底下的事情,在董家的地位非比寻常,董家四位大爷见了他也都要客客气气的,不敢得罪半点儿。董老夫人对他更是信任十足,把重要的大事全权交给了他负责。今天能让他出面来见白修治,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同时也证明了白修治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是没什么关系的远房亲戚。
店伙计怕白修治不知道桂管事的身份,特意在他耳边嘀咕了一番,白修治客气地冲对方还了礼,叫了声桂管事。
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家风范,再配合他出色的样貌,桂管事也不禁暗暗点头。
第五百五十二章·招待
白修治身边的一群同窗虽然不认得桂管事,但见到店伙计前后表现差距如此之大,一个个都反应过来,目瞪口呆望着白修治。
桂管事笑道,“听闻治少爷到了苏州,老夫人十分的高兴,因为家中的事情太多因而绊住了手脚一时走不开,特意命小人请治少爷过府一叙。今年夏天玉泺小姐到杭州探亲,独独没有见到您,回到家里来一直闷闷不乐,刚听说你到了的消息,整个人美滋滋的,已经在家里给您安排酒宴了。”
白修治自己也没想到董家人会如此地看重自己,但眼神里的意外一闪而过,他平静而淡定地说道,“多谢老夫人和玉泺表姐的一番美意,只是您也看到了,我这次来并不是独行,还有这么多的同窗一起,我怎么能撇下他们一个人独去呢?”
桂管事笑道,“这有什么,请治少爷的同窗一起去就是了,既然到了苏州来,便都是董家的贵客,哪有怠慢的道理?何况这家驿馆已经开了几十年,虽然宽敞但许多东西都老旧了,老夫人怕治少爷住得不习惯,已经另外安排了地方,治少爷这就收拾了东西带着朋友跟我过去吧,门外连马车都预备好了。”
考虑得甚是周到。
这一下不只是白修治,连孟繁生等人也都无比震惊。
孙怡更大瞠目结舌地看着白修治,眼神中的光彩像是正午的太阳,热烈得可以融化掉一切。
白修治转头看了孟繁生等人一眼,有些踌躇地道,“我们刚刚住进来,这个时候走似乎有些麻烦,何况……”
话还没有说完,桂管事便笑着道,“治少爷千万不要客气,若是这样见外,只怕玉泺小姐也要不高兴的,到时候我们怎么担待得起?治少爷只当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底下跑腿的人吧,有什么话到了家里,您亲口跟玉泺小姐说也是一样的。”
一边说一边冲身后跟着清一色打扮得董家下人使眼色,这些人个个耳聪目明,立刻便精明地走上前来,帮着孟繁生等人拿行李。
因为只是游玩,所以白修治这一行人都只是带了些平日的换洗衣服,几个下人一人一个,没一会儿就搬空了。
孟繁生几人挣也不是抢也不是,都是一脸尴尬地看着白修治,等着他做决断。
白修治还有些犹豫,桂管事已经走上前来,拥着他往门外走,“玉泺小姐在家里怕是要等急了,虽说小姐好说话,但要是真惹急了,我们也不好当差,咱们赶紧过去,你们表姐弟也好说说话。玉泺小姐常常念叨着您呢,要不是老夫人担心不安全,她早就一个人跑去南京看你了。”
没等白修治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大门,桂管事将他扶上马车,白修治站在车辕上,有些发怔地回过头来,只见孟繁生几人也被请了出来,一个个正一脸懵逼地望着自己。
白修治叹了口气,“你们也上马车吧,我们先去吃顿饭,然后再商量其他的事。”
大家也都觉得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只好分开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青石巷的董家。
孙怡至今还记得踏进董家大门时的场景。
福禄寿喜财的影壁,后面是碧绿的草植花卉,碧瓦红墙,一路上的假山亭楼,回廊水榭,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董家的下人清一色的衣着打扮,每个人走起路来都轻手轻脚的,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做派。孙怡的家境也算中等,自小又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十分受宠,她自认为条件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可跟眼前的董家一笔,自己就好比那鱼目一般,怎么能和珍珠挣辉?
她不禁自惭形秽,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当天在董家吃饭的时候,虽然一桌子的丰盛美食,让人食指大动,但白修治却并没有与众人一起,而是被请到了别处去。来往上菜服侍的下人极尽周到,每个人都客客气气的,面上写满了恭敬,反倒把他们这群人弄得手足无措,一顿饭吃下来寂静无声,甚至连平日里吃饭最爱吧唧嘴的范至简也安分了不少。
等吃过了饭,又有人来请他们去花厅喝茶。
孙怡的父亲喜欢品茶,她自小耳濡目染,也懂得分辨一些。那茶香刚一入鼻,她便浑身一颤,居然是极品的老君眉。等喝上一口后,她更是浑身战栗。就这个品相的老君眉,一两茶叶就够寻常人家过半年的了,可董家却拿它来招呼客人……
再环视花厅内的布置,孙怡忽然对白修治的身份好奇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大家一边安静地喝着茶,一边等待了白修治的归来。期间董家下人进来添了几次茶,又送来了不少瓜果蜜饯,大家碍于面子,谁也没好意思伸手,故作矜持地坐在椅子上,可生硬的姿势却暴露了每个人心底的不安。
快到傍晚时白修治才在一位少女的陪同下走了回来,那少女容光似雪,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做派,让人不敢直视。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如众星捧月一般。平日里尖酸刻薄天不怕地不怕的范至简也低下了头,整个人像是一只被雨淋湿了的落汤鸡,散发着浓浓的不甘,却又不得不认命。
那少女便是白修治的表姐董玉泺,她举止大方地向大家问了好,亲自将众人送出了大门,还再三邀请白修治到家里来做客。
等他们回到董家新安排的酒店,一个个简直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富丽堂皇,处处透着雍容气派,让人误以为自己是踏足到了皇宫。孟繁生更是不安地拉了拉白修治的衣袖,“浚缮……我们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白修治道,“住在这里的确方便了一些,又是我表姐的一番心意,我实在不好拒绝,若是你觉得不自在,我们偷偷溜回到之前的驿馆去算了。”
那句到了嘴边的‘好’,孟繁生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耿文佳道,“为什么要走?我倒觉得这里挺好,我前半生从未住过这样的好地方,后半生大概也没这个机会,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我借借修治的光,好好的醉生梦死一次,这辈子也算不白活了。”
她的话引起了其他人共鸣,大家不约而同地道,“正是正是,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了非后悔死的。”
“浚缮,这可真是要谢谢你了。”
“先前那家驿馆我已经考察过了,屋子里一股发霉的味道,地板走起来咯吱咯吱作响,而且到处都是灰尘,虽然是老字号,但属实是不怎么样。”
“一分钱一分货,那家的房费划算一些,肯定不能和这里相比。我猜在这里住一晚,肯定不会太便宜吧?”
第五百五十三章·偷汉
说话间已有伙计快步跑过来迎接,“是白少爷一行人吧?楼上请,房间都给您们收拾出来了,间间都是安静干净的,还熏了香。因为不知道几位爷和小姐喜欢什么香,所以都点了最上等的紫檀香,若是客人闻不惯就请告诉小人,立刻就给您换。”
众人犹豫着看白修治的脸色。
白修治笑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上去吧,累了一路,大家都辛苦了。早点儿休息,明儿我们还要四处转转呢。”
他率先跟着小二往楼上走,有了他做领头羊,大家自然而然地放轻了脚步跟了上去。
范至简见店铺内安静得没有其他声音,调侃着说道,“都说店大欺客,你们看看,这么偌大个店面,居然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样做生意能赚到钱吗?”
走在前面的店伙计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解释道,“这位爷可能不知道,小店已经给董家包下来了,这几天就招待您几位,其他人都不接待了。”
“什么?”这一下差点儿惊掉了孟繁生的下巴,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接下来在苏州的那几天,董家时不时地就要派人来问候送东西,白修治也很少与他们一起用饭,都是被接去了董家,就算是从苏州坐船离开时,董家那位小姐虽然没有露面,却派人来送了不少的东西,其中管布料就足足有两大箱。耿文佳甚至开起了白修治的玩笑,“修治,我看你还是不要读书了,开个布行不是更有前景?”
大家虽然还是嘻嘻哈哈的,但孙怡却能敏锐地觉察到苏州一行,所有人都对白修治有了新的认识,虽然谈不上另眼相看,但对他却更加的客气了。
就连以怼人为乐的范至简也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白修治,似乎并不想正面和他杠上。
孙怡看白修治的目光也更加热情了,她决定听从耿文佳的建议,不在乎别人议论什么,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她就不相信凭自己的样貌和家世,不能赢得白修治的倾心。
所以一听说白修治的身子不舒服,她什么也没想得逃了课,特意去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饭馆买了一桶鸡汤回来,可谁成想推开了房门,里面居然站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而且还举止亲密地站在白修治的病床边。
孙怡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商君卓可不是那种会看别人脸色的人,她独来独往惯了,做什么事儿都喜欢依着自己的脾气和想法,眼见着孙怡一副怀疑的模样,她索性转过头来,伸手往白修治的脸上拍了拍,“喂!你好点儿了没有?”
孙怡看着更生气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他正生着病呢,你别动手动脚的!”眼见着言语商君卓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她快步走过去,准备推开商君卓,“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还是怎么着?”
商君卓可不是寻常的小姑娘,别看她身材单薄瘦小,却比一般男子还有力气。孙怡这一推,非但没有推动商君卓,反而把自己推的一个踉跄,保温桶里的鸡汤洒了一半。
孙怡心疼得不得了,“你……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你是野蛮人吗?”
没等商君卓开口,她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商君卓道,“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吧?你是谁?鬼鬼祟祟地溜进别人的房间居心何在?”上下将商君卓一打量,眼神里便带了几分鄙夷,“看你这身打扮,该不会是个贼吧?”
商君卓最讨厌别人小瞧自己,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对呀,我就是来偷东西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孙怡道,“你偷了什么?赶紧交还出来,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喊去呗!”商君卓轻蔑地白了她一眼,“我是来偷汉子的,怎么了?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又没碍着你的事儿,你有什么可咋呼的?”
孙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你说什么?”
商君卓往前迈了一步,凑到她的脸前一字一句地道,“我说,我是来偷汉子的,你有意见吗?”
孙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脸色红润的白修治,整个人都有些癫狂了,“你……你……”她指着商君卓,胸口起伏不定,气的话都说不全了,“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自爱?一个女孩子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就是不要脸!”
商君卓‘切’了一声,“脸是我自己的,要不要和你有什么关系?操心不怕烂肺子,管好你自己得了。”她故意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嘻嘻地道,“还是说……你也对床上这位起了别样的心思,所以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才看我不顺眼的?”
被说破了心事的孙怡尴尬的无地自容,可偏偏嘴上功夫又不是商君卓的对手,只能狠狠瞪着她以示自己的不满。
商君卓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病人的情况她也看到了,也是该离开了,毕竟她手里边还有一堆的事儿呢。
商君卓再次来到病床前,弯下腰轻声对白修治道,“你好好养病吧,我要走了。”
起身正准备离开,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了。
商君卓诧异地低头一看,发现抓住自己的人居然是虚弱的白修治。
白修治喃喃地道,“君卓……君卓……”
烧得迷迷糊糊的,居然还会叫人的名字。
商君卓有些想笑,她故意板着脸问道,“怎么了?”
白修治仍旧不断重复着念叨她的名字。
商君卓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没有你这么好命,可以躺在床上过日子,我身上还有一大堆的事儿呢,我先走了,等你好了再来找你玩。”
说着不顾白修治的挽留,挣脱了他的手,像阵风一样离开了房间。
一旁的孙怡看得目瞪口呆。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为什么白修治会亲热地叫她‘君卓’?
孙怡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原本她以为白修治只是性子清高孤傲了一些,对谁都客客气气,却也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这是绅士的表现,并不代表着疏远。
直到刚刚的画面刺入她的眼睛,她才彻底明白过来。
白修治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同窗,是可以一起谈天说地,但不会涉及到任何情感的人……她被隔绝在心房之外,所以也永远得不到他的柔情。
孙怡的眼泪滚落而下。
她望着自己手中的保温桶,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悲催的笑话。
自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却比不过一个粗鲁野蛮举止毫无优雅可言的女人……
那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孙怡失魂落魄的出了门,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鸡汤淋在了衣服上,可她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第五百五十四章·不甘
等耿文佳上完课回到宿舍来的时候,就见孙怡扑在床上呜呜咽咽地抽泣着。耿文佳吓了一跳,急忙凑上前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孙怡缓缓抬起头,眼睛肿得就像两个桃子一般。
她抽泣着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这一下连耿文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孙怡一边抹眼泪一边可怜兮兮地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耿文佳一脸为难,“这……”
她很想开口劝孙怡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白修治虽好,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孙怡又不比别人差,何必总是作践自己呢?
可她也知道,孙怡现在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怪就怪白修治实在生了一副好皮囊,那样笔直修长的身段,那样俊逸无双的脸庞,初见时便让人惊为天人,相处的过程中更会被他的好脾气所打动,这样优秀的男子,试问哪个年轻女子会不喜欢呢?
耿文佳承认,自己也曾偷偷喜欢过白修治,不过她的喜欢转瞬即逝,很快便将那份刚刚萌生的爱慕压在了心底。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耿文佳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但同样的……她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无论从家世还是外貌,她和白修治都不是良配,既然这样,又何必执着让自己受伤呢?她离家出走来到南京求学,为的就是掌握自己的人生,给自己一个前景宽阔的未来,情爱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而已,没有了白修治,她还应该有更精彩的人生才是。
所以她调整了自己的心绪,把白修治只当做生命中一个很美好的过客,在日常的相处中两个人进退适宜,既可以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也可以推杯换盏共庆佳节。渐渐地,耿文佳发现自己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不会再为白修治看自己的一个眼神而呼吸变快,也不会为白修治的某一句话而心潮澎湃。
她这一刻才有所领悟,世上漂亮美好的东西实在太多,但不一定都要抱在怀里。有时候远远地观望,反而会发现特别的美。
不过这些话,却并不适合孙怡。
尤其是在领会到白修治的真实身份之后,孙怡就更不可能半途而废了……人各有志,耿文佳并不觉得孙怡追逐名利有什么不好,人生这么短暂,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呢?
人就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
只是……白修治并不是橱窗里的一样东西。
她蹙了蹙眉,有些担心地说道,“阿怡,既然修治已经心有所属,我看你还是收收心思钻研学业吧,最近你成绩下降得很厉害,全是因为分心的缘故,再这样下去,你背井离乡得到南京来求学,还有什么意义呢?”
孙怡茫然地看着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耿文佳不想在这种事情发表自己的看法,她劝和也不是,劝分也不是,最后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而且孙怡又是个不好答对的小姐脾气,这会儿不论她说什么,将来都会落埋怨。
耿文佳道,“这是你的事情,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才行,我怎么能给你出谋划策呢?不过感情这种事,向来都是要看缘分的。你我都不是墨守成规的女性,所以才能打破一切阻碍走到今天,想必你比我更明白你情我愿的道理。你有情他有意,这样在一起才有意思,只有你一个人喜欢,那叫做单相思,是没办法长远的。”
孙怡听着眼泪又落了下来,委屈地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我究竟哪里不好?为什么他就是看不上我?文佳,你不知道,刚刚来探望他的那个女生,邋里邋遢的不说,就像个野蛮人一样,举止毫无教养可言,跟修治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说到这里,她哭得更大声了。
或许那个女生不够好,但白修治喜欢呀,这不就够了吗?
耿文佳叹了口气,“阿怡,你是个聪明人,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件事儿你要自己想清楚,我是不敢该你乱出主意的。”
孙怡微微一愣,心里有一丝不悦。
自己这么难受,可耿文佳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枉费平日里自己对她那么照顾,原来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孙怡掏出帕子抹着眼泪,脑筋却飞快地想着对策。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放弃白修治,更何况一切都是那女人自己胡咧咧出来的,白修治可没有承认,谁知道她出于什么目的,说不定是因为嫉妒自己,所以故意拿话刺激自己呢?
孙怡想到这里,立刻来了精神,“文佳,你说广增和修治同住在一个房间,他会不会知道一些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
耿文佳抬起头,“你要找他去打听?”
孙怡坚定地点了点头,但眼神却显得十分犹豫,“你陪我一起去!”
耿文佳并不想掺和这种事情,但孙怡的眼神热烈,她实在没办法出口拒绝。何况她离家出走,日常的学费和花用全靠母亲偷偷接济,但因为四川离南京相距甚远,时常有照应不周的时候,多亏了孙怡几次三番的帮忙,否则她指不定什么样呢。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耿文佳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两个人趁着孟繁生回宿舍的路上将他截住了。
孟繁生听清楚了两人的来意之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你们两个也真有趣,叫我广增,却叫他修治,这是何意?”
耿文佳不耐烦地催促道,“哎呀,你这个人真是没意思,人家问你的话不说,却竟说些没用的,难怪先生也常常说你是个难缠的人。”
孟繁生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猜阿怡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是君卓……”
他刚说到这里,孙怡便立刻点起了头,“没错,我听修治就是这样叫她的。”
“她呀……”孟繁生的笑容更热情了,“从咱们学校后门出去一直向北走,有个金鱼胡同你们听说过吗?”
孙怡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耿文佳却好像从谁那里听说过一嘴,“好像那里有很多家造纸坊,对吧?”
孟繁生道,“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如今早就没有了,现在住的都是一些贫苦人。君卓便住在那里,她父亲在教会工作,是个有些学问的人,只是有些木讷,脑筋偶尔转不过弯来。教会早年间在洋人的资助下开办了一所小学,后来洋人觉得没什么意思拍拍屁股走人了,小学便丢给了君卓的父亲管理。君卓的父亲教书还成,哪懂得其他的事情?小学又没了资助,老师们跑得干干净净,现在就只剩下君卓的父亲一人苦苦支撑了。小学收得都是附近贫苦人家的孩子,也不要学费,只要愿意读书就可以来。君卓的父亲非但赚不来钱,还把自己的一点儿养老积蓄都搭进去了,君卓还要时不时地过去帮忙。”
第五百五十五章·小学
耿文佳听着来了兴致,“那所小学在哪里?离我们这儿远吗?”
孙怡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耿文佳道,“现在这样的世道,难得还有这样古道热肠一心做学问的人,我真是敬佩,也想出一点儿力。”
孙怡哼了一声,“你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有什么钱去帮别人?”
耿文佳被她说得脸一红,“帮忙也不一定要出钱才行,我人虽然是穷了些,但可以出力,去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总还是可以的吧?你放心,上次从你这里借来周转的钱我也会赶紧还的。”
孙怡见她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耿文佳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你又没有说错话,我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嘛!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避人的,我们现在千辛万苦从四面八方聚集到南京来,不就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吗?大家图的就是将来,吃点儿苦算什么?”
孟繁生向她竖起一根大拇指,“说得好!”
被冷落在一旁的孙怡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低着头,冷冷地问道,“你们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怎么会碰上呢?”
孟繁生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孙怡嘴里的这个‘她’指的是谁。
孟繁生笑着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去年夏天的时候,有次我和浚缮去买书,结果半路上了钱被人给顺走了,浚缮拉着我去追,半路上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手脚非常地利落,而且对地形很熟悉,没两下就帮我抢回了钱。这人就是君卓,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后来得知她父亲的义举之后,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和浚缮也会去学校里帮忙,有时候负责上课,有时候负责劈柴,反正学校里有什么活都干。”
孙怡听着就更不高兴了,“好生生的女儿家去帮人追坏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耿文佳了没功夫理会她,此刻正热情地打听道,“你们什么时候还去,可不可以带上我?我也想去出份力!哎呀,难怪前段日子每到休息的时候你们两个就不见了踪影,当时大家还好奇你们两个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原来是去做了义工,有这种助人为乐的好事,也该分享出来才对呀。”
“还说什么逍遥快活,每次去都要把我们累个半死。”孟繁生摇了摇头,叹息着道,“学校里几十个孩子,却只有商先生一位老师,要做的工作真是多到数不胜数,有一次为了劈柴,我把自己的腰都给闪着了,好几天都不敢走路,疼得我龇牙咧嘴的。你要是能去,那自然是最好的,我们年前最后一次过去的时候,发现教室门口的厚棉被很多地方都破烂了,可惜我和浚缮都不会针线,下次你去的时候记着帮忙缝一缝。”
“没问题!”耿文佳爽快地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在家的时候,家里人为了我能找个好婆家,还特意给我聘了一位刺绣师傅,我跟着她学了两三年,别的不敢说,缝缝补补还是不在话下的。”
“那就一言为定了。”孟繁生笑着道,“有些孩子的书包和衣服也都坏了,家里人忙着生计没工夫管他们,孩子的棉袄都漏棉絮了,就一并麻烦耿绣娘吧。”
“包在我的身上。”耿文佳道,“不过刚刚听你说,门上为什么要挂棉被?进进出出得多麻烦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孟繁生解释道,“挂棉被是为了防寒,否则冷气直接过门而入,教室内是坐不了人的。大人们还能忍,但小孩子怎么办呀?”
耿文佳问道,“为什么不生炉子?”
孟繁生道,“生炉子点媒是要花钱的,学校里连日常的开销都负担不起,去哪倒腾卖煤的钱?虽然也有好心人偶尔接济,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解不了什么问题。所以闲着没课的时候,君卓便会领着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去山上捡柴回来烧,不过那些树枝一燃而尽,根本就不禁烧,辛辛苦苦捡个两三天,可能都不够烧半个时辰的。上次去的时候,浚缮见孩子们坐在教室里冻得坐不住凳子,花钱买了半车煤,好歹把这个冬天对付过去了。”
耿文佳感慨地道,“和这些孩子相比,我们能在温暖的教室上读书学习,畅谈理想抱负,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孙怡听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心里说不出的反感,眼见着他们唠唠叨叨个没完,便不客气地出声打断道,“你们小心被骗了,这样欺世盗名之辈多了去了,谁知道他们父女俩安的什么心眼?我就不相信有人会不图名不图利的献爱心,那不成了傻子吗?”
耿文佳很不喜欢她说话的态度和语气,想也没想得回怼道,“这是什么话?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甘愿奉献自己的人默默付出,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才有希望。阿怡,你可千万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什么话都往外说。这样诋毁别人,实在是不好,我劝你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孙怡一怔,随后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她满脸愧疚地道,“我……是我说错了话,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孙怡对白修治的感情,明眼人都是能看出来的。
孟繁生为此还三番四次的试探过白修治的口风,可惜白修治对此兴致缺缺,问什么都不肯回答,要是追问得久了,他便会淡淡地回一句,“人生还长,我暂时没想过这些问题,何况我和孙怡的脾气也未必合适,你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当事人都这样说了,孟繁生还能讲什么?
眼见着面前的孙怡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孟繁生也觉得可惜。不过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父母都没办法左右,更何况是一个同窗好友呢?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与耿文佳约定了下次去小学的时间,便借口要回去照顾白修治而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耿文佳道,“我们也回去吧。”
孙怡却不肯走,怔怔地盯着地面出神。
耿文佳劝道,“虽说春天已经来了,但倒春寒也是极厉害的,你小心步了修治的后尘,也生一场大病。”
孙怡掉下泪来,“病死了才好呢。”
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白修治。
耿文佳可不想陪她在外面吹冷风,拉着她回了宿舍。
等白修治康复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他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找商君卓。孟繁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才好一点儿,能不能不要折腾了?要是被君卓看到了,她肯定要教训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