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动作
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唐老夫人这种做长辈的人乐意见到的,她一脸欣慰的笑容,招呼几个人都坐了下来。大家在唐老夫人房内说了一会话,等到中午又一起用了饭。为了让小姐妹们能自在些,黄氏和唐氏都没有过来,唐老夫人又素来宽厚和蔼,席间有唐学茹插科打诨地说着笑话,午饭的气氛自然非常的好。
等唐学萍告辞离开的时候,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脸色也比来时强多了。
等她走后,唐学茹便小声地向唐老夫人打听,“莉姐怎么会过来呢?是不是长房出了什么事儿?”
唐老夫人瞪了她一眼,“童言无忌,大过年的可不能说这种咒人家的话,要是给人听到了心里能痛快吗?年前都是家家最忙的时候,莉姐儿又是个孩子,忙得焦头烂额的不免有些焦躁,过来找我说说话,我劝了她几句,她心情这才好多了。”
唐学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这些年也真是为难她了。”
谁说不是呢?
唐老夫人笑了笑,“也多亏了有她,要不然长房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
变相说明唐崇舟是个不太靠谱的人。
白蓉萱在一旁听着,只觉得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等晚间找来了吴介,向他问了相姨娘那边的动静。吴介道,“我最近都在铺子里帮忙,就算外出送货也是紧着去紧着回,六条胡同那边就去得少了,而且听说相姨娘最近都没有出门,想必是大老爷回来了盯得紧,她就不好太明目张胆地往出跑了。”
真的是这样吗?
等遣退了吴介,白蓉萱一个人琢磨了半天,心里总是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接下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般。
等吴介被叫到唐老夫人的跟前儿时,所说的话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恭敬地对唐老夫人禀告道,“长房相姨娘虽然不能出门,但她身边那位乳娘倒是走动得挺勤的,上午去范大夫那里,下午又去六条胡同找罗秀春,也不知道她在中间传着什么话。罗秀春昨儿离开了杭州城,六条胡同那边的房子也是大门紧闭,鲁二的婆娘去找了他一次,发现人已经走了之后,气得骂了好一阵,看来两个人应该是约好了的,而罗秀春走得很急,走之前也没有知会她一声,鲁二婆娘扑了空,心里自然不高兴。我还特意去了长房的铺子一趟,跟那边的伙计闲聊,装作无意间问起罗秀春,伙计告诉我说罗秀春向掌柜的请了几天假,要回宁波给双亲上坟烧纸,掌柜的允了他的假,他当天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
唐老夫人听后向李嬷嬷看了一眼,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看?”
李嬷嬷道,“罗秀春这时候走有些奇怪,怕是相姨娘担心事情败露,所以先把他送走了,等这边尘埃落定后再让他回来。这样就算怀孕的日子对不上,一时间找不到奸夫,大老爷拿她也没办法。相姨娘毕竟有荣哥傍身,大老爷也投鼠忌器,肯定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到时候相姨娘再喊两声委屈掉几滴眼泪,大老爷怕是就会心软。”
“嗯。”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崇舟本身就是个拎不清的,也难怪会被一个小小的相氏拿捏在手里动弹不得了。”唐老夫人眉目渐渐锋利,抬头对吴介道,“等年后你再去一趟宁波,想办法把当初相姨娘和大老爷之间的事情给我打听清楚,要是有人证宁可多花些钱也要买通,尤其是相家的人。最好把人带回杭州来,我要亲自问问看。”
吴介见她神色凝重,不知道她心里做得是什么打算,一时间有些心慌,“我……我知道了。”
唐老夫人道,“到时候还要想个理由出门,你自己琢磨琢磨,这件事要做得隐秘,不要给家里的人知道,免得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让人警觉起来。”
吴介想了想,立刻便有了主意,“我看罗秀春的借口就不错,也不用再费精神去想了。到时候就说我也要回乡下给父亲上坟祭祖,夫人是个心善之人,肯定不会拒绝的。”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的确是个好办法,那就这么定了。这几天你不要再去铺子里帮忙了,多往长房那边跑跑,看看相氏身边那个乳娘到底要干什么?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她蹦跶得这么欢实,肯定另有图谋。”
吴介犹豫着道,“可老爷那边……”
唐崧舟最近十分器重他,常常把他待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吴介又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有些事情一点就透,唐崧舟见状就更喜欢了。不过吴介亏就亏在大字不识一个,帮着跑跑腿还行,但有些大事却顶不起来。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会跟他说的。”唐老夫人道,“眼下长房那边是头等大事,你务必要尽心尽力给我盯住了,要是能和那个姓范的大夫搭上话就更好了。我总觉得这里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是这个时候让罗秀春回宁波,以相氏的手段和谋略,恐怕不只是担心事情败露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花花肠子。”
吴介保证道,“老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盯住的。”
唐老夫人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不然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只不过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要记得压住性子,千万别给人发现了马脚,而且事事都要以自己的安危为先,有些事情宁可不去打听,也要保全自身,要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人好好的,总能打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吴介感激地道,“我知道了。”
唐老夫人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让他下去休息。李嬷嬷上前道,“老夫人,您真觉得相氏还有其他的打算?”
唐老夫人道,“我也说不上来,可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上次出现还是元裴去世的时候呢,当时我便不怎么舒服,眼皮也一直跳个不停,后来怎么样?阿姝不就带着孩子回到家里来了吗。”
李嬷嬷跟随唐老夫人多年,对她素来信服,“既然这样,要不要和长房那边的人透个音儿,打听打听相氏院子里的情况?”
“暂时先不用了。”唐老夫人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相氏这个时候正是最小心的时候,身边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觉,这个时候宜静不宜动,谁动得多谁就暴露得多。若是那边有什么消息,我们的人自然会想方设法地送出来,这个时候贸然去联系,万一给相氏发觉了,不但会让相氏警觉起来,也会损掉一条人命,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大家还是小心的好。”
第四百九十七章·跑腿
李嬷嬷觉得唐老夫人说得很有道理,没有继续往下劝,“那您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唐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什么怎么办?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只要静静看她一个人表演就行了。人家在台上卖力的演,我们总要捧个场吧?而且看戏的不怕台高,总要等她唱到最激动人心欲罢不能的时候,我们再出来拆她的台呀。这个时候动手,戏不就看不全了?”
李嬷嬷见唐老夫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有些担心地道,“相氏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脑筋也足够用了,我就怕错过了时机,回头再让她给全身而退了。”
唐老夫人道,“这你放心,我心里有谱。”
李嬷嬷不再多说,服侍着唐老夫人躺下休息。等到了第二天,唐崧舟来跟母亲告辞的时候,唐老夫人很自然地把吴介留了下来,“这两天家里的事情多,留他在家里帮着跑个腿,店里的生意也忙得差不多了,你就别跟我们抢这个人了。”
茶叶铺子里的生意的确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火爆了,该买的都买完了,运河渡头已封,来往的商船都靠岸停泊,船员都回家过年了,有些订单虽然催得急,但也要等到年后再往出运送了。唐崧舟笑道,“说得好像我在跟您抢人用似的,我这也是为了治哥好。等以后吴介跟了治哥,除了跑腿之外,商场上的事情总要懂一些,不然全指着治哥一个人,我怕他未必应付得过来。等年后给蓉萱和学茹找了女先生之后,我想让吴介也跟着上课,倒不用读什么书,起码要认得一些字,将来看个账本什么的也不会太费力,免得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唐老夫人听了他的安排,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的考虑我自然清楚,这是正经事,你看着办就行了。”
唐崧舟见母亲赞成自己的想法,十分高兴地应了一声,又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带着唐学荛出了门。
吴介在家里用了早饭,依照着唐老夫人的吩咐准备出门悄悄跑到长房那边盯梢,可脚步刚迈出门,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吴妈。
吴介被吓了一跳,一把揽住自己的母亲防止她摔倒,“妈,您怎么来了?”
吴妈紧张地问道,“你今天怎么没跟去店里,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老爷?”原来是她听门房的人说老爷和荛少爷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吴介,以为儿子犯了什么错,所以被留在了家里,她是个耿直的性子,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听说了之后赶忙跑过来找儿子,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吴介简直有点儿哭笑不得了,“您这是说什么呢?铺子那边已经过了最忙的那一阵,是老夫人把我留下来在家里跑腿的,您别苦思乱想的,伺候好姑太太就是了。”
吴妈怀疑地看着他,“当真?你可不要拿话来糊弄我啊!”
吴介欲哭无泪,“您是我的亲妈,我骗谁也不能骗您啊!”
儿子是什么人自己还是知道的。
吴妈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你赶紧去当差办事吧,手脚麻利点儿,千万不要偷懒。”
吴介嘻嘻一笑,“知道啦!”正准备要走,又忽然道,“妈!我早饭的盘子还在屋里呢,正巧您来了,顺带着帮我送到后灶去,我这边实在有些着急,耽误不得。”
“去吧去吧!”吴妈刚说完,吴介便一溜烟地跑没了踪影。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吴介和严管事、阿顺的房间,不但帮儿子收拾了碗碟,顺带着还清扫了一下房间,把儿子换下来的衣服也都拿去洗了。忙了一大早,等她去服侍唐氏的时候便有些晚了,好在唐氏素来都是温吞的性子,正盖着被子靠在床边出神,见到吴妈进来,微笑着问道,“你这是忙什么去了?”
吴妈不好意思地道,“我早上来的时候见夫人睡得沉,就没敢打扰,跑到吴介那边帮他洗了两件衣裳。这孩子不是个利索人,衣服脱下来也不知道洗,弄得一屋子汗味。也就是严管事愿意将就他吧,换了旁人肯定会不高兴的。”
吴介能来唐家当差是吴妈想也不敢想的大好事,母子不但可以守在一起,吴妈一睁开眼就能过去看看儿子,也能让她安心一些。何况吴介不用在乡下生活,饥一顿饱一顿的食不果腹不说还要受人欺凌,吴妈只要一想起这些就对唐家人感激得五体投地。自己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大好事,这辈子才有幸能到唐家来做下人,甚至有机会服侍唐氏。
她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幸福,也生怕吴介大咧咧的不受人喜欢,每天都小心谨慎的,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吴介要留神注意。
唐氏笑着道,“他一个半大小子,最近又整天去铺子里帮忙,早出晚归的哪有功夫啊?你这个当妈的能帮儿子洗两件衣服是值得高兴的事,有什么好唠叨的?我倒是想给治哥洗衣裳,可惜山海相隔,除了书信之外,我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有些事情也就只能想想了。”
吴妈知道这是快过年了,唐氏又想儿子了。她急忙道,“夫人,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哪会洗什么衣裳啊!还记得当初刚和姑爷成亲的时候,有一次您非要坚持给他洗衣裳,总共洗了三件,结果杭绸的洗脱了丝,另外两件干脆就洗花了,那衣裳晒在太阳底下,让人看着都想笑,这件事儿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唐氏怎么能忘记呢?
想到当时的窘相,她忍不住笑着道,“我哪知道他有那么多的讲究,衣服还要一件一件地单独分开来洗,我也是好心嘛……对了,那两件衣服后来是不是给撇了?”
吴妈脸上的笑容一僵。
自己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好生生的干嘛提起这些来?
那两件衣服怎么会丢呢?被姑爷当成宝一样的收在了箱子里,有时候还会翻出来穿在身上比一比,一个人在书房笑得别提多高兴了。
可这些话吴妈自然不能当着唐氏的面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何况又是家家团圆的春节呢?夫人这几日晚间睡得十分不好,梦里不是在唤治少爷就是在叫白元裴的名字,可见每到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吴妈僵硬地扯了个笑脸,“自然是撇了,谁还能留着不成?”
唐氏落寞地点了点头,“哎,果然是丢了啊……”
正说着,门外传来李嬷嬷的声音,“姑太太起了没有?”
唐氏闻声一愣,吴妈连忙回道,“早醒了,嬷嬷快屋里请。”说着走到门前,轻手轻脚地将门打开了。李嬷嬷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见唐氏还愣在床上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意外,倒是唐氏十分不好意思,一张脸涨得通红。
吴妈连忙解释道,“夫人最近夜里睡得不好,有时候天亮了才能眯一会儿。”
第四百九十八章·条件
唐氏是什么性格,唐家的人自然都是清楚的。李嬷嬷没有往心里去,而是笑着道,“亲家太太派了贴身妈妈来邀请老夫人初七到寺里听师傅讲经,老夫人颇为心动,正好赶上过年,想要出去散散心,问您要不要一起去。”
唐氏蔫蔫的没什么兴致,“大正月里的闲来无事,香客只怕会很多吧,到处乱糟糟的吵得人头疼,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李嬷嬷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她会这么说。不过唐老夫人也交代了,“治哥今年过年不回来,只怕阿姝的心里也不好受。别看治哥大了,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和年纪可没什么关系,直到今天崧舟出远门,我都几天几夜睡不安生,更不用说阿姝能坚持到今天,就全靠这两个孩子支撑着。你跟她说,我现在出门身边不能没有人,凤君又是最忙的时候,怕是腾不出空出门,她要是不陪我去,那我也不出门了,不然给亲家太太添麻烦成什么事儿了?”
李嬷嬷当时听后笑了半天。
唐氏是个孝顺孩子,要是老夫人这样说,她无论如何都会跟着去的。
果不其然,李嬷嬷照着唐老夫人的原话一说,唐氏立刻便松了口,“难得母亲想出门,那就由我陪着去吧。”
李嬷嬷见她答应了,笑着道,“那我回去给老夫人回话。”说着便向唐氏告辞,笑呵呵地由吴妈送出了门。
等回到唐老夫人这里,白蓉萱和唐学茹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听说初七要去寺里听经,唐学茹吵着要一同去,“我都很久没出门了,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祖母您可一定要带上我呀!我保证乖乖听话,哪里也不会乱跑,您就发发慈悲带我去看个热闹吧!”
每年初七庙里讲经的时候,外面都会有集市,卖什么的都有,又正好赶上过年,所以会非常的热闹。
唐老夫人笑道,“你这个野丫头!外面就那么好呀,比家里还好?既然这样,我干脆把你留在寺院里好了,多听听经文也能顺便静静心,说不定你听着听着就开窍顿悟了,以后也不会上窜下跳的没个安生的时候了。”
唐学茹眨了眨眼,“怎么能是上窜下跳呢?难道我是那猴子不成?”
唐老夫人哈哈大笑,“你和猴子有什么区别?我看你比猴子还要难驯呢。”她又看向一旁安静着没有开口的白蓉萱,“张太太特意点了你的名,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着你,好给张小姐做个伴。人和人的缘分也真是神奇,你们两个才认识多久?张家小姐那么一个内向腼腆的性子,居然和你这样亲近。难得张太太看重你,你就陪我一起去吧,正好我还叫了你的母亲,咱们娘几个在寺里吃了斋菜再回来。”
白蓉萱本来兴致缺缺,听说母亲也去后便没有拒绝,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嬷嬷趁机禀告道,“姑太太那边已经答应了。”
唐老夫人便道,“那就这么定了,等到初七咱们就去寺里听经。我也好久没出门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活动活动筋骨。”
唐学茹高兴得手舞足蹈,“太好啦,总算能出去透口气了!”
唐老夫人笑看着她,“哪个说要带你的?我还没答应要带你一起去呢。”
唐学茹的小脸一跨,“您都带蓉萱了,还能不带着我吗?祖母,您可不能这样偏心。”
唐老夫人道,“要带着你也行,你这几天收收心,给我抄两卷经文,初七那天正好供给菩萨,也顺便让祖母看看你的字迹到底进步了多少。”
唐学茹撇了撇嘴,“这都眼瞅着过年了您还给我留功课,两卷经文得抄到什么时候啊……”
唐老夫人道,“初七那天抄完就带着你出门,要是没抄完就待在家里陪你母亲。你知道我的性格,只要是说出口的话,轻易不会收回。条件是给你开出来了,你自己做不到的话,那就怨不得祖母了。”
唐学茹咬了咬牙,“不就是两卷经文吗?您放心,我就是点灯熬油几天不睡觉也一定把它抄完!”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那好,祖母等着你的经文。”
唐学茹又陪着唐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因为心里惦记着经文的事情,中午饭都没有吃就匆匆跑回了房,让春桃帮着裁纸,她找来经书,照着一笔一画的抄起经文来。
腊月二十八,唐家的茶叶铺子封账关门,唐崧舟给掌柜和伙计都结清了月钱,又按照每人的分工不同各封了一个红包。意外的红包让大家又惊又喜,掌柜和伙计感激涕零,别提多高兴了,大家凑了份子,当天晚上在馆子里点了几个菜,说什么都不许唐崧舟父子离开,大家推杯换盏地在店里一直喝到深夜才散。
这一年虽然辛苦,但好在有所收获。唐崧舟十分高兴,加上掌柜、伙计轮番跑来敬酒,唐崧舟推辞不掉,唐学荛拦都拦不住,本来就酒量不佳的唐崧舟便不可避免地喝多了。
头脑清醒的唐学荛嘱咐了伙计早些休息,看顾好火烛,这才搀扶着昏昏欲睡的父亲上了马车。
没想到走到半路上天空中居然飘起雪花来。
唐学荛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雪了,他惊奇地揽开车帘,透过车窗向外张望着。漆黑的夜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亮着红灯笼,喜气洋洋的颜色昭示着新年的到来。夜色已深,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两个更夫缩在街角一边说话,一边移动着步子取暖。唐学荛把手伸出窗外,细细碎碎的雪花没等落在他的掌心便已经融化了。
夜风吹进车内,唐崧舟酒醒了一半,眨了眨眼,定睛一看,忍不住问道,“是我眼花了吗?外面下雪了?”
唐学荛点了点头,“是啊!爹,您看,这雪还不小呢。”
体恤手下的唐崧舟立刻道,“明日一早掌柜和伙计还要回家过年呢,要是下起雪来路上可怎么走?”
唐学荛道,“您不用担心,看样子这雪下不了太大,约摸着有一会儿的工夫就停了。而且店里的人离家都不远,路上耽搁不了太多的时间。”
唐崧舟没有再开口,盯着雪夜出了会儿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回到唐家,门房的人闻声开门,将马车牵到马厩,唐学荛扶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内院。没想到黄氏居然还没有休息,见父子俩这么晚才回来,埋怨着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你们两个也真是的,掌柜和伙计辛苦了一整年,谁不心急往家走?你们倒好,喝得这么晚,明儿一早人家怎么上路啊?”
唐学荛道,“妈!哪里是我们要喝的?掌柜和伙计凑份子买菜买酒,硬是拉着不让走,要不是我看天色太晚终止了酒局,只怕这些人要喝到天亮呢。”
黄氏叹了口气,“你父亲是个老好人脸皮薄,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你在一旁也不劝着些。”
第四百九十九章·瑞雪
唐学荛笑道,“大家也是高兴,这一年实在辛苦,难得放松放松,我怎么好去泼这个冷水?大家还不以为我仗着少东家的身份拿乔装大,以后我还怎么在铺子里和他们相处说话啊?”
黄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了,都这么晚了,你也赶紧回去睡吧。”
唐学荛嘿嘿一笑,“妈!”指着门外道,“您看,外面下雪了。”
“真的吗?”黄氏也觉得惊奇,伸头一看果然看到漆黑的夜色中白色的雪花随风飞舞,她笑着道,“杭州有几年没下过雪了,上次你父亲带我去断桥看残雪的时候,你还不到十岁呢。这一眨眼的功夫……”
口气透着几分唏嘘和感慨。
唐学荛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一定是个好年头,我们家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的。”
黄氏笑着道,“但愿如此吧。”
唐学荛没有再留,和母亲告辞后笑着离开了。
黄氏服侍着唐崧舟歇下,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雪依旧没有停歇,细小的雪片从空而落,整个世界一片洁白。
正赶上唐老夫人院中的一棵梅树盛放,红色的梅花配着皑皑白雪,唐家人都聚在树下欣赏着雪景,气氛非常的热闹。
唐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怕在外面站得太久受寒,便由李嬷嬷扶着进了门。唐老夫人兴致不减,高兴地说道,“这梅花也真是会赶时候开,我昨儿还说呢,花苞也结了几天,却始终不见开花的迹象,没想到给这雪一催,居然夜里就开了。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清香,当时却完全没想到是梅花开了,只当是自己睡迷糊产生了错觉。”
李嬷嬷道,“要不怎么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呢,看来还是冷得不够,要不它早就开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唐崧舟走了进来。
李嬷嬷眼疾手快地给他倒茶,唐崧舟则跟母亲说起了昨天封账的事情。得知儿子把一切处理得井然有序,不但结清了月钱还给每个人封了红包,掌柜和伙计们也都非常高兴,唐老夫人满意地称赞道,“这件事儿你和凤君做得不错,这些人辛辛苦苦地帮着家里操持了一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人心都是肉长的,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你对他们好,他们做事只会更用心,这是双方受益的大好事,他们也能消消停停过个幸福年了。以后做这些的时候让荛哥在一旁看着,也让他跟着学一学,这都是他以后需要掌握的,倒不是收买人心,只能算是以真心换真心吧。”
唐崧舟道,“正是这个理,我一直带着荛哥呢,您就放心吧。”
午间在大家在唐老夫人屋里用过了饭,饭后唐学茹便急匆匆地告辞了。黄氏见女儿走得心急火燎的,不解地向白蓉萱打听道,“她这是干什么呢?不会又惹什么祸了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没有。”把唐老夫人和唐学茹之间的约定告诉给了舅母。
黄氏知道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被她折磨得已经快要半疯了,有个风吹草动的便紧张得不行。”
“您放心吧。”白蓉萱安慰道,“学茹这次是真的懂事多了,只要慢慢和她说道理,她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动了。”
唐学荛也出了趟门,回来后向唐崧舟禀告道,“我去了趟铺子,两边都关了门,掌柜和伙计的都回家了。我进去看了一眼,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大门上也都挂了桃符贴了春联,应该今天一大早弄的。”
唐崧舟没想到儿子这样有心,拍着他的肩膀表扬道,“不错,有些事我不吩咐你,你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才是大人应有的样子。”
唐学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一旁正在喝茶的唐老夫人听后笑着道,“荛哥当然是大人了,年后就要定亲了,再像个小孩子似的怎么能行?”
一提到自己的婚事,唐学荛的头更抬不起来了,脸也红彤彤的,似乎能滴出血来。
唐崧舟顺势说起了年后去徐州下聘礼的事宜。这些日子黄氏已经把聘礼准备齐全,而且细致周到,每一样都是跟唐老夫人商量后定下来的。聘礼不但关系到自家的脸面,也关系到未来亲家李家的脸面,要是出了一星半点儿的错,别人会以为唐家不重视李家的女儿,就算婚事能成,只怕李小姐也会心有怨怼,以后嫁过来不好相处。
唐老夫人道,“虽说下聘是男方这头的事情,但也不能事事自己做主,我看还是要带个信儿给李家,也让李老爷和李夫人帮着参谋参谋,既全了彼此的颜面,也不会让人觉得心中不快。大家有商有量的,事情只会越办越好。”
黄氏对唐老夫人的话素来信服,闻声点了点头,“您说得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总归是要给李老爷送个消息,礼多人不怪,提前知会一声,李家也能事先有所准备。”
唐崧舟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去徐州最好的路线便是走水路,不但时间快,而且一点儿也不绕远,途中还会路过苏州和南京,若是靠岸的话,正好可以去看看玉泺和治哥……”
白蓉萱一听到哥哥的名字,顿时变得激动起来。
路过南京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见到哥哥了?要是她也能跟着一起去下聘就好了!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长途跋涉,想必唐老夫人和母亲都不会放心,可她实在太想念哥哥了……就在白蓉萱心中百转千回的时候,唐崧舟已经继续说道,“不过运河那边正月十九才会解封,再等到有通往徐州的货船,怕是还要一些时日,所以下聘的日子最好定在三月,到时候春暖花开的,路上也不会太遭罪。”
唐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回头等我翻翻黄历再定日子,虽是下聘,但该有的礼数和讲究一点儿都不能少,要是为这个磕磕绊绊的,对新人也不好。”
黄氏听说可能会影响到儿子,立刻便应承道,“这些我是不懂的,全听您的安排。”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放心,荛哥是唐家的长孙,我一定会给他选个好日子的。”脑筋一转,忽然道,“正好正月初七张太太约了我去寺里听经,我顺便问问方丈,这样就更稳妥了。”
黄氏自然没有意见,满口答应了。
唐老夫人踌躇着道,“至于这下聘的人嘛……”
她想到了唐崇舟。
作为唐学荛的大伯父,他肯定是不二人选,只不过相氏那边刚有了身孕,只怕唐崇舟走不开。
唐老夫人和黄氏商量道,“俗话说娘亲舅大,荛哥的婚事,他舅舅是不是也要帮着掌掌眼?”
黄氏被问得一愣,没想到唐老夫人会突然提到自己的弟弟。
第五百章·身孕
黄氏做了唐老夫人近二十年的儿媳妇,两个人朝夕相处,她还是清楚自己婆婆的脾气和秉性的。
唐老夫人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很少讲没用的废话,之所以这么说,就一定有她的打算。
黄氏虽然猜不透唐老夫人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前头学萍出嫁的时候,她两个舅舅都见过李家的人了,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过了酒。虽然没见到李家小姐,但我那两个弟弟对李老爷却满口赞扬,都说他气度豪迈举止大方,放在过去肯定是一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颇有几分一见如故的感觉。我大弟弟还跟我说,荛哥有了这样的岳家帮助,肯定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起来。尤其是李老爷这种难得清醒的明白人,荛哥以后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不妨也多和岳父商量研究,说不定能得到焕然一新的格局。”
而这恰恰也是墨守成规本本分分过日子的唐家所给不了的。
听得出来,黄家对李家归根结底还是非常满意的。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好,我们家人口少,亲戚满打满算就这么几个,不只是岳父,以后荛哥和舅家也要多走动才是,尤其是和你那几个侄子更要熟悉熟悉,遇到难处的时候要相互帮扶,可不能因为距离太远就生疏了。”
黄氏还是弄不清楚唐老夫人怎么会突然提起娘家人,明明之前商量好了由唐崇舟陪着一同去,难道是中间出了什么事儿?
黄氏忽然想到长房那边最近一直悄默声的没什么动静,又想到前些天唐学莉来时心事复杂的模样……她顿时明白过来,想必是唐崇舟有什么变故,不能一同前往徐州了吧?
果不其然,唐老夫人继续道,“长房你大哥哥那边怕是有事情要忙,徐州之行大概是抽不出功夫,我算了算距离,从宜昌去徐州倒也不是很远,要不然就让他舅舅跟过去瞧瞧,外甥的亲事舅舅出面,也是合古礼的,想必李家老爷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这一下不止黄氏觉得惊讶,唐崧舟也是大感意外。他不等妻子开口便紧张地问道,“可是大哥那头出了什么事儿?”
唐老夫人见儿子一副关心不已的模样,知道他这是在担心长房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想到儿子宽厚老实,待人接物更是一片赤诚,唐家二房时至今日能有这般口碑,自己的努力是一方面,儿子的诚恳善良也是一方面。唐老夫人暗暗点头,觉得非常地自豪,因此口气也带着几分欢喜,“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瞎担心了。”
唐崧舟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铺子里忙活,常常要到深夜里才能回家,也是很久没见过大哥唐崇舟了。不过上次见面的时候,唐崇舟还什么都没有说,提起徐州之行也一直拍着胸脯保证说能去,还让自己不要担心,可这才过了多久,事情就起了变化。大哥唐崇舟虽然是个不靠谱的人,但却不是那种满口大话的人,一般他能答应的事情,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会坚持做成的。
这一次临时变卦肯定事出有因!
唐崧舟绞尽脑汁地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长房的那头消息,如果是出了大事,外头一定会传出来的。
一直坐在旁边乖乖听话地白蓉萱却眨了眨眼睛,心中有了些计较。儿女婚姻是结两家之好,何况唐学荛又是二房的长子长孙,以后要继承家业绵延子女,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所以能娶一位什么样的妻子便至关重要了。李家那位六小姐她也是见过的,样貌自然是没得挑,关键是蕙质兰心颇有头脑,可不是那种漂漂亮亮的花瓶,只要娶回来摆在家里就行了。唐学荛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绝对是上辈子做了好事,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唐家重视这门婚事,求亲下聘的时候除了父亲唐崧舟之外,身边肯定要跟几位长辈,而作为大伯父的唐崇舟自然便是不二人选。
这几年唐崇舟长年在外,家中的事情虽然一股脑地丢给了女儿唐学莉,但中间若是没有唐老夫人和黄氏帮忙的话,家事也未必能一路顺风顺水得如此顺利。唐崇舟心里肯定清楚,所以近两年和二房走动得特别勤,逢年过节都要过来探望唐老夫人。之前提起唐学荛的婚事时,他也是满口答应要跟着一同去徐州下聘的,这个时候突然起了变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白蓉萱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得十分透彻。
事情舅舅和舅母明显不知情,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压根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么就是长房在故意捂着不想给别人知道。
唐学荛的婚事是二房新一年的头等大事,唐崇舟自然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缓急。侄子下聘他这个做大伯父的却没有出席,外人会怎么说?说不定传来传去的,又要说唐家长房和二房不合了。唐崇舟不可能想不到这些,而他明明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还是要拒绝,事情就一定不会太小,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长房在尽力遮掩这件事,所以消息才一直没有传出来。
白蓉萱第一反应就是相姨娘,难道是她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她本能地开始四下环顾,想要找来吴介问一问,发现吴介并没有在现场后,她也立刻反应过来,并随之冷静了下来。
这件事儿……祖母是知道的……
白蓉萱回想起头些日子唐学莉到家中做客,祖母把身边的人都遣退了,只单独留下了唐学莉一个人说话。
难道是莉姐对祖母说的?
就在屋内的人都想不明白缘由的时候,唐老夫人没有再兜圈子,而是一脸微笑地说道,“你们也都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不但不是坏事,反而还是难得的大喜事呢。长房的相姨娘又有了身孕,你大哥哥老来得子自然高兴。只不过相姨娘这一胎的怀相不好,家里要有个主事的大人在才行,所以这个时候崇州最好就不要远行了。否则相姨娘要是哪里不舒坦,莉姐儿作为晚辈自然是不好插手,我们隔着房头,也不能把手伸得太长远。”
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
相姨娘又有什么身孕,怀相不是特别好,这个时候唐崇舟跟去了徐州,真出了事儿没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她的话音一落,满屋子的人俱是一愣,每个人的表情各异,说不出的复杂。
唐崧舟反应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确定母亲不是在说笑话之后,他才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这……的确是件喜事……”
黄氏则表情震惊,喉咙仿佛卡了一只死苍蝇般上不上下不下的,模样别提多难受了。
第五百零一章·疑惑
唐老夫人倒是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只是在白蓉萱的眼里,她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平淡,笑意似乎并没有直达眼底。
唐崧舟是最先回到正常情绪上来的人,他轻轻吐了口气,问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怎么也不见长房那头的人来报喜?我们是不是要把恭贺的东西准备出来?算起来长房也有年头没出过什么喜事了,难得添丁进口,大哥哥膝下又有孩子承欢,我们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等等看吧。”唐老夫人淡淡地说道,“就像你说得一样,长房那边既然还没有送消息过来,我们也暂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不然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那就不好了。”
大家都明白她口中的误会指的是什么意思。
相氏有了身孕,唐崇舟没有派人来二房送消息,可二房这边却提前知道了,还准备了礼物送过去,唐崇舟接到东西只怕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觉得二房在长房里留了眼线,盯着长房的一举一动。
换了谁能不误会?
事后再去解释,落在已经有了防备之心的人眼里,只怕也会觉得是欲盖弥彰。
唐崧舟立刻便点了点头,“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儿子草率了。”
唐老夫人却不想再提长房那边的弯弯绕绕,又说起了去徐州下聘的事情,“这样一来,崇州便不好同去了,哪怕是他自己愿意,我也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我思来想去的,怕是只有亲家那头的舅老爷跟着去再合适不过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唐氏眼神微黯,轻轻地叹了口气。
事情说到这里,黄氏心下一片了然。她二话不说地点了点头,“我这就给弟弟写信和他们商量一下。”
唐老夫人却道,“也不用这么急,现在运河都封了,你就算写了信也送不出去,何况也要把下聘的日子定清楚了,舅老爷那边才能有个安排。”
黄氏答应了一声。
唐老夫人继续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初春正是最忙的时候,这件事本就突然,舅老爷能去帮着张罗张罗自然是好的,如果不能去也是因为手头上的事情挪不开,你可千万不要拿出长姐的身份来强人所难,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黄氏笑着道,“瞧您说的,我怎么会呢?”
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有两个弟弟,哪怕不能一起来,来一个总还是可以的。她信心十足,已经开始计划起要怎么跟弟弟说这件事。
大家在唐老夫人这里坐到了下午,直到唐老夫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惫之色,唐崧舟等人这才起身告辞。
门外的雪已经停了,空气清新而干净。唐崧舟见妹妹唐氏一直没有开口,神色有些倦倦的,便让她赶紧回去休息,还提醒道,“下了雪晚上就更冷了,要是不行就再加一个炭盆,千万别着凉了。”
唐氏微笑着点了点头。
黄氏冲她挤了挤眼,“你回去躺一会儿,回头我去找你,眼瞅着就要下聘了,你再帮我参谋参谋,可别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到时候要闹笑话的。”
唐氏笑道,“你这都翻来覆去的检查多少遍了,不多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会少?”
黄氏道,“哎,你这是摆明了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治哥要定亲下聘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心情了。”
唐氏只好道,“我什么都不懂,就帮你掌掌眼吧。”
黄氏十分的高兴,又叮嘱了白蓉萱几句,让她照顾好母亲,这才和唐崧舟奔着书房而去,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商量。
白蓉萱扶着母亲往回走。
她心里还在想着长房的事情。
相姨娘怎么会怀孕呢?大舅舅一年到头有多半时间都不在家,相姨娘刚把那个叫罗秀春的人安排到身边来不到半年就怀了身孕,这孩子……
她的脑海中顿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
只是没等她继续往下想,身旁的唐氏忽然低声说了句话。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的白蓉萱没有听清,连忙回过神来看向母亲。只见唐氏正抬着头,怔怔地望着瓦片上的积雪出神。
白蓉萱轻声问道,“妈,您刚刚说什么?”
唐氏低低地重复道,“我在说……要是你父亲还活着就好了。”
白蓉萱一愣,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她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是因为下雪的关系吗?”
唐氏摇了摇头,握着女儿的手道,“要是你父亲还活着的话,就可以跟着去徐州下聘了。她这个做姑父的名正言顺,也不用去请黄家的舅老爷。说到底唐家人口还是太少了,大姐去世之后,苏州那边便指望不上了,我这边又……”她失落地笑了笑,“明明是唐家的事,最后却要扯到黄家的身上,也不知道李老爷见到会不会多想。”
原来是因为这个!
白蓉萱悄悄松了口气,笑着安慰母亲,“李老爷性格最是豪爽大方不拘小节,何况双方彼此都很满意,不过是把该走的礼数走全了,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挑毛拣刺的。”
而且白蓉萱觉得就算父亲白元裴在世,唐学荛的婚事也未必真能请得动他。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会在心里想想,肯定不会对母亲言明。
两个人回了唐氏的住处,没有跟出门的吴妈早就点好了炭盆,屋子被轰得暖融融的,热气迎面扑来。
白蓉萱本想服侍母亲躺下睡一会儿,唐氏却摇了摇头,“不睡了,这一睡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一会儿还要跟你舅母去看聘礼呢。”
白蓉萱劝道,“什么时候看不行,舅母不会因为这个怪你的。”
唐氏笑道,“我素来对这些事不太上心,什么都不懂,正好趁这个机会跟你舅母学一学,等你哥哥下聘的时候,我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白蓉萱只好答应,“那我陪您一起去。”
唐氏道,“不用,你回去歇着吧,要不就去看看学茹,一天没见着她的影,不知道躲在屋内干什么呢。”
肯定是在抄写经文。
为了初七能去庙里听经,她这几天可以说是废寝忘食,生怕到时候写不完去不成。
白蓉萱向母亲告辞,慢步出了门。吴妈还要送出来,白蓉萱阻止道,“别送了,难得屋子里有热气,进进出出地全散出来了。”
吴妈见她懂事,满脸都是笑,“萱小姐小心点儿脚下,雪后路滑。”
白蓉萱点了点头,把门关上了才走,可她走出没多远,就听屋内传来唐氏诧异的声音,“……怀了身孕……这个时候……”
虽然听得并不真切,但仍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疑惑。
连母亲这样素来不操心的人都看出了问题,想必舅舅和舅母更觉得奇怪吧?
相姨娘的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白蓉萱带着一肚子的费解去了唐学茹的屋子。
唐学茹果然正在桌前抄经文,身边摆着暖融融的炭盆,桌上还摆着芦柑和柿饼。
第五百零二章·介意
听到脚步声,唐学茹头也不回地道,“是春桃还是蓉萱来了?”
白蓉萱忍不住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唐学茹放下笔,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笑嘻嘻地不答反问,“听说相姨娘又怀了身孕?”
消息居然传得这样快!
白蓉萱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唐学茹翻了老大一个白眼,“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说着便凑过来打听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长房那边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听祖母的意思长房之所以没有张扬,主要是因为相氏的怀相不是很好,要以安胎为主。白蓉萱却觉得事情未必真有这么简单……
不过唐学茹毕竟年纪还小,白蓉萱可不想让她知道这么多复杂龌龊的事情。只是她却忽略了一点,自己这时候也只比唐学茹大几岁,在长辈的眼中也只是个孩子罢了。
唐学茹见白蓉萱没有开口,凑过来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话也能走神,是不是最近休息得不太好呀?”
说着还要来摸白蓉萱的额头,好像她生了病一般。
看来去年过年时白蓉萱因为重生所闹出来的‘怪病’给唐学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只要她哪里表现得不对劲儿,就会被立刻认为是‘旧疾复发’。
白蓉萱轻轻避开了她的手,笑着道,“我没事儿,你不要瞎担心了。与其惦记这些没用的事情,还不如把心思都放在抄经上呢,你抄多少了?初七能写完吗?”
唐学茹笑着道,“你放心好了,肯定能写完的。”
这倒是,唐学茹虽然顽皮了一点儿,但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事儿,就一定会完成的。
唐学茹拉着白蓉萱的手走到桌子前,请她看自己已经抄完的经文。白蓉萱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只见她的字果然娟秀端正,比之前进步了很多。白蓉萱赞扬道,“写得可真好,这样的经文供奉在菩萨面前,菩萨一定喜欢,准会保佑你心想事成平安健康的。”
唐学茹被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拿了芦柑和柿饼让白蓉萱吃。
白蓉萱推辞不过,拿起柿饼斯文地吃了起来。唐学茹便道,“你说相姨娘如果再给大伯父生一个儿子,是不是就可以上家谱了?莉姐姐也不用留在家里招赘了吧?她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安排亲事了呀?”
是啊……相姨娘如果再生一个孩子,在长房的地位就算是站稳了。唐学莉再留在家里便不合适了,她只比唐学萍小几个月,如今唐学萍都嫁人了,她的婚事却还没有影呢。
白蓉萱想到前些天唐学莉到家里来时一脸心事的样子,大概她也看清了自己的前路为难,所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白蓉萱最怕她会重蹈覆辙,走上前世的旧路,不过前世相姨娘可没有这个孩子,看来很多事情随着她的重生还是发生了很多改变的。
白蓉萱道,“这些事自有长辈做主,你不用乱琢磨,只要有祖母和舅母在,一定不会让莉姐姐吃亏的。”
唐学茹笑了笑,“这倒是真的,别的不说,我妈对莉姐姐那是真的好,谁要让她吃亏,我妈肯定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
前世黄氏虽然对长房给唐学莉的安排十分不满,但那时候长房已经彻底被相姨娘握在手中,和二房的关系也势成水火,黄氏在她面前根本得不着什么好。黄氏虽然有心,但却完全使不上力,最终只能无奈地看着唐学莉被自己的父亲推进了火坑。
白蓉萱一想到这些就对唐崇舟提不起好感来。
相姨娘是继母,瞧不上唐学莉还算正常,可唐崇舟作为莉姐姐的生父,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鳏夫,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也因为这件事,唐家长房的风评直接跌落到了谷底,大家议论起来不是骂相氏狠心毒妇蛇蝎心肠,便是骂唐崇舟糊涂窝囊心狠手辣,长房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闹到最后唐崇舟甚至张罗要变卖祖产。
虽然后续的事情不得而知,但有相姨娘这么个不怕事大的主坐镇,唐崇舟又是个四六不清什么也摆弄不明白的人,长房能把日子过好才算奇怪。
唐学茹继续道,“也不知道莉姐姐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她性格温柔又有管家之才,一定会很受婆家的喜欢吧?”
那也未必。
唐学莉虽然能干,但自幼丧母,正儿八经过日子的人家对此都会十分介意,喜欢寻找父母高堂健在的全和人家。当初张家看中唐学萍,一来是唐学萍品貌端庄,虽然不是第一眼的美人,但皮肤白皙细嫩,眉眼灵巧精致,是江南水乡典型的清秀佳人。二来唐学萍也有些才学,在唐崧舟的教导下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而且算盘打得很好,有些账甚至过一下脑子就有了结果,和用算盘算出来的不会有一丁点的差错。张自力是个有远见有抱负的人,正需要这样一个能在事业上给予自己帮助的贤内助,唐学萍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正合适。何况她父母健在,一个老实敦厚在外面的风评极佳,另一个精明贤惠把家事操持得井井有条,最上头的唐老夫人更是个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老人,一辈子大风大浪都见过,不管多大的事推到她的面前,都能不动如山的圆满解决。
张家只相看了一次就彻底地相中了,立刻请了媒人前来下聘。
但唐学莉和唐学萍比起来就差了一大截。首当其冲的便是自幼丧母这一条,不少人家觉得没有母亲照顾的孩子性格上多少有些缺失,遇到事情容易钻牛角尖,为人不免会尖酸刻薄一些,不太好相处。要是她父亲是个善解人意拿得起放得下来的也就罢了,偏偏唐崇舟自小便是个稀里糊涂的人,外人一提到他,无一不是摇头叹气,都觉得他是个顶不住事的人,不然谁能干出把家务事都丢给一个没出嫁的女儿管着,自己则长年累月地往出跑,最后还在外面纳了个姨娘回来,结果弄到家里来没多久儿子就生下来了。
对外虽然一直声称是早产,但明眼人谁不知道这里面有事儿?
当年章氏活着的时候,与左邻右舍相处得非常和睦,谁家有事儿都愿意叫上她,大家都说章氏亲和会做人,而且嘴巴非常得甜,什么话由她的嘴里说出来,都让人如沐春风,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章氏对唐崇舟什么样,大家也都是清楚的。一年四季的衣裳从来不假于外人之手,不但日常生活把唐崇舟照顾得无微不至,家里家外更是操心操力,唐崇舟要不是娶了这么一位贤惠能干的媳妇,长房说不定早就败落了。
章氏虽然只生了四个女儿,但每一个都如珠如宝,如花似玉,大家都觉得唐崇舟要是有心,就算章氏死了,他也不该另娶了。哪怕自己一个人过不了日子,纳个妾也就是了。没想到他不但娶回来一位姨娘,还把儿子生出来了。
第五百零三章·传言
长房周围的邻居见状都觉得唐崇舟这人忘恩负义,是个用什么也喂不饱捂不烂的主,自从章氏去世后和长房便走动的少了,等相姨娘一进门,更是家家户户关紧了大门,像是不认识长房的人一般,见面都很少打招呼了。
有些难听的话便是这个时候传出来的,这些人本就是长房的邻居,两家人过日子只隔着一道墙,说出的话自然比旁人更值得相信。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话越传越不成个样子,等唐崇舟听说的时候,家里的事情已经被传得尽人皆知活灵活现,居然还有人声称唐崧舟其实早在章氏生下头两个女儿后没多久就和相氏搅和到一起了,后来章氏早逝,都是唐崇舟为了给新人腾地方,所以下毒害死了章氏。
事情被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差点儿就把用得什么毒药,装在什么样的碗里都说得一清二楚了。
唐崇舟被气得大病一场。
他自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气,有心想出去和散播闲话的人吵上一架争辩一番,但又不知道该和谁去吵,只能一个人躲在屋里生闷气。
后来他也算想清楚了,自己干脆什么都不解释,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只是心里把几家邻居都恨上了,他们不愿意和自己走动,自己更懒得见他们。唐崇舟当即便下了命令,“以后家里的人谁敢和这些乱嚼舌根的邻居走动,一律撵出去。”
家里的下人自然不敢违逆,全部都恭敬地答应了。
唐崇舟这才松了口气。
可转过身他的话被原封不动地传了出去,外边的人便说他这么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要是心里没鬼又何必欲盖弥彰?
把唐崇舟气得嘴唇发青,几天没有吃下去饭。
以长房目前的局势来看,唐学莉只怕很难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人家。只要一听说唐崇舟,那些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就要退避三舍,更不要说长房里边还有个相姨娘和庶长子唐学荣呢。
谁愿意和这么混乱复杂的人家结亲家?
白蓉萱轻轻叹了口气,“这就要看莉姐姐的缘分了,她自小到大吃了不少的苦,希望老天可怜她,今后嫁了人能顺顺利利地过日子,可别再受什么磋磨了。”说到这里,又忽然灵机一动道,“等初七去寺里的时候,我们向菩萨诚心诚意的祈祷,让他保佑莉姐姐能够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今后的日子都能甜蜜和美。”
“好呀好呀!”唐学茹拍着手笑道,“我还准备向送子观音娘娘多磕几个头呢,请他保佑我姐姐早日给我生一个小外甥,我连见面礼都给他准备好了。”
白蓉萱啼笑皆非,“萍姐姐这才刚出嫁呢,哪会那么快就有身孕呢?”
“有什么不行的,你看长房的相姨娘不也很快吗?”唐学茹撇了撇嘴,“我一直想不明白,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我记得小时候问祖母的时候,祖母曾经说过,需要夫妻两个人躺在床上把鞋子脱了,等午夜的时候送子娘娘就把小娃娃从脚底送到了妈妈的肚子里。姐姐到现在还没有身孕,会不会是没有脱鞋呀?”
这都哪跟哪呀?
当初隔壁邻居家的新媳妇生了孩子,唐老夫人和黄氏商量着送什么东西去给孩子下奶,当时年纪还不大的唐学茹听说了,拉着唐老夫人的手一个劲儿地追问孩子是怎么来的。唐老夫人见她年纪小,怎么好跟她说这些事?所以便随便编了个谎来糊弄她。没想到唐学茹记性倒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没忘,时至今日还记得这样清楚。
白蓉萱眼见着唐学茹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她尴尬得满脸通红,不自在地把脸转向了一边,“这个我怎么能知道?”
唐学茹一想也对,白蓉萱素来都是个娴静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姐姐睡觉有没有脱鞋子呢?
她盯着白蓉萱粉红粉红的脸颊,好奇地问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你脸红什么?”
白蓉萱前世虽然没有成亲,但一路北上跌跌撞撞,什么事情都经历了一些,就算是再傻再单纯的人也明白了一些人事。从天津偷偷前往北平的时候,她和吴妈两个人乔装打扮,甚至混迹在一群逃荒的人里面,故意抹黑了自己的脸,生怕给人发现了端倪自身难保。一路上惊险刺激,几次死里逃生,最终抵达北平……
想到前世的坎坷经历,此刻的白蓉萱既庆幸又感慨。或许自己的人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遭遇,所以才能重获新生,拥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吧?
唐学茹等不到她的回答,用手轻轻戳了戳白蓉萱的脸颊。
白蓉萱回过神来,轻轻避开她的手,“可能是离炭盆太近烤的,你这屋子也太热了。”
热吗?
唐学茹四下环顾,许是在屋子里待久了,她倒不觉得热。不过她素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闻声也没有多想,只是道,“不热一点儿不行,手指凉得握不住笔,到时候怎么抄经文呀?哎呀……”说到这里一拍脑门,抓起桌上的毛笔道,“都怪你拉着我说话,耽误了好多工夫,要不我早抄完这一页了,罚你帮我研墨好了。”
到底是谁拉着谁呀?
白蓉萱微微一笑,伸手帮她研墨。
没一会儿春桃提着热水走了回来,没等进门便一脸兴奋地叫道,“茹小姐,茹小姐!长房的大老爷带着荣少爷来了!”
推门见到白蓉萱,脸色顿时有些尴尬。
唐学茹虽然乖乖在屋子里抄经,但外面却留了个小眼线盯着,难怪家里有个风吹草动的都瞒不住她。
白蓉萱笑了笑,并没有责怪春桃的意思。
春桃这才松了口气。
萱小姐对人素来宽和,在唐家这么久就没见她生过气动过怒,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让人见了就觉得亲切。
唐学茹才写了几个字,一听又有新消息,立刻把笔丢到一边,好奇地打听道,“他们两个怎么这个时间来了?眼瞅着都要天黑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春桃道,“这我不知道,我只是打热水的时候路过,刚好见到了大老爷和荣少爷。”
唐学茹的眼睛咕噜噜的转个不停,“那他们都是什么表情?”
春桃仔细回想了一下,“大老爷笑嘻嘻的,看着十分高兴的样子,荣少爷还和过去一样,阴沉着脸,好像看谁都不顺眼似的。”
唐学茹顿时来了精神,经文也不写了,拉着白蓉萱的手便往外走,“走走走!咱们去看看热闹!”
门外的天色已暗,这个时候过来,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吧?
白蓉萱思来想去的只想到一种可能。
唐崇舟大概是来报喜的。
第五百零四章·嫌弃
这个‘喜’自然是跟相姨娘有关的。
白蓉萱和唐学茹悄悄来到唐老夫人的房门外,只听屋内传来唐崇舟的声音,“您是家里年纪最高的长辈,早就该来跟您说一声的,实在是她的怀相不好,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张扬,如今身子稍好了一些,我就赶紧过来向您报喜,还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生气。”
紧接着便是唐老夫人淡淡的声音,“这可是难得的大喜事,你小心些也是应该的。相氏现在的身子怎么样了?”又转身对李嬷嬷吩咐道,“我记得早前过寿的时候好像收到过一根十年的老山参,搁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找出来给相氏调养身子用吧。”
十年的山参搁在现在,那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李嬷嬷有些舍不得,但当着唐崇舟的面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转身正要去柜子找的时候,忽然听到坐在唐崇舟下首的唐学荣嗤的一声冷笑,口气中带着几分讥讽道,“什么稀罕东西,十年的山参能顶什么事儿?我父亲早给母亲花重金买了一根五十年的长白山人参,您这十年的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俱是一愣。
李嬷嬷原本迈出去的步子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唐老夫人的脸色。
唐老夫人倒是什么也没说,保持着先前的表情,但看向唐学荣的眼神却变得异常犀利,就连平日里娇惯得无法无天的唐学荣见了,也不禁有些害怕,心虚的别过脸去,不敢和唐老夫人对视。
唐崇舟也急忙出声呵斥道,“这是哪家的规矩?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子插嘴的地方?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要是再这样,以后就不要跟着我出门了,也省地给我丢人现眼。”
唐学荣素来是不怕这个父亲的,闻声冷笑着道,“谁稀罕来这破破烂烂的地方,要不是出门前你求着我来,还答应给我买一匹小马,我才不来呢!”
唐崇舟急得满脸通红,尴尬得简直无地自容,“这孩子,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不安地冲着唐老夫人道,“这孩子前些天染了风寒,最近才刚好一些,准是烧迷糊了,说话都有些着五不着六了。”
唐学荣张口正要反驳,唐崇舟已经板了脸厉声道,“你要是再说一句没用的话,别说你的小马,以后就别出院门一步了。”
唐学荣虽然不怕他,但如果真惹怒了他,终归还是不好办的。尤其是母亲情况特殊,连门都出不了,自己要是惹了什么麻烦,连个说情的人也没有。何况母亲总是要劝他忍耐,这个时候家业不在手里,要是真把父亲得罪透了,自己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唐学荣不忿地低下了头,虽然没有还嘴,但脸上却全是不屑的神情,似乎根本就没有将父亲和唐家二房放在眼里。
唐崇舟僵硬地冲着唐老夫人笑了笑,“童言无忌!您可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孩子纯粹是被我惯坏了,等回到家我会好好责罚他的。”
唐老夫人神色淡淡地道,“这是哪里的话,别说就到年关了,就算是平时我也不可能和一个孩子较真。都是实在亲戚,荣哥也是没有外道,所以才当着我的面有什么说什么,我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责罚呢?”
唐崇舟闻声轻轻松了口气,唐学荣则更加的高傲了,小下巴差点儿扬到天上去。
他就知道二房的人都是一群纸糊的老虎,没一个硬骨头敢跟自己抗衡……哼,等自己大权在握的时候,还要好好的收拾二房的人,看他们谁还敢瞧不起自己,给自己脸色看。
唐学荣满心幻想着将来如何折磨二房的人,脸上露出一副小人得志后的嚣张表情。
唐老夫人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唐崇舟见唐老夫人好说话,微笑地顺着她的话继续道,“正是您的话,我在家也总教导荣哥,我们唐家子弟少,我和崧舟自小就当亲兄弟一般长大,以后荣哥也离不了荛哥的扶持,他们兄弟俩可要互相帮助才行。”
唐崇舟一年到头,老实待在家里的日子屈指可数,哪有时间教导唐学荣?他要是真有这个精力和远见的话,唐学荣也不至于长成今天这副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这孩子……算是完了。
唐老夫人笑了笑,接过李嬷嬷在一旁递来的茶杯,轻轻地喝起茶来。
唐崇舟的话尴尬地掉在了地上,只能自圆其说地道,“您也知道我常年不在家,等回头我让荣哥多到府上来走动,不但能和荛哥亲近亲近,也能在您身边服侍一二,顺便学些识人待物的真本事,这都是受益终身的大事,您就当是为了长房也万万不能拒绝。”
唐老夫人把茶杯放到桌边上,笑得十分敷衍,“我年纪大了,这两年的精力大不如身前,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还哪有什么功夫教导旁人?何况荣哥年纪也大了,你也该放手历练他做些事了,以后出门不妨带在身边亲自指点,又或是让他慢慢接手家事,总不能一直当他是小孩子,这个不放心那个不放心的。”
唐崇舟听出唐老夫人这是不软不硬的拒绝了自己,他无地自容地笑了笑,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眼见着天色已晚,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眼瞅着时候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们爷俩吃饭了,家里的相氏还等着照顾呢,你们赶紧回去看好她,她现在可是最金贵的,容不得一点儿差错,有什么事儿都等她生了孩子再说。”又拿出长辈应有的态度,特意叮嘱唐崇舟道,“我知道你也是个有脾气的主,但此时情况特殊,你千万不可和相氏置气,要是她受了委屈身上哪里不舒坦了,我可饶不了你。”
唐崇舟本来还有些不快,但听完唐老夫人的话后,又觉得她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相氏的情况,心中那点不痛快也顿时烟消云散,笑着答应了。他缓缓起身,正准备带着儿子离开,没想到刚安静了一会儿的唐学荣忽然向唐老夫人问道,“等我母亲生了这一胎后是不是就可以登族谱了?”
名字登上了族谱,就等于被家族承认,死后不但可以葬在祖坟里,牌位也有资格摆在祠堂里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
按照旧历姨娘自然是没有资格登的,但相氏的情况却比较特殊。首先是唐崇舟的正妻早亡,相氏又生了长房唯一的一个男丁,不论二胎生的是儿是女,她对唐家长房的功劳都是首屈一指,就算登在族谱上也无可厚非。
第五百零五章·不管
唐老夫人听后微微一笑,看着唐学荣道,“荣哥可真是个小大人了,也知道为自己的生母着想考虑了。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等你母亲诞下了孩子,咱们再坐下来研究这件事儿也不迟。何况族谱就在你们长房手里,添个名字还不是一笔两笔的事儿,我年纪大了,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糊涂的,有些事儿你们也不必跟我商量,自己做主就是了。”
摆明了就是不想管这件事儿。
唐崇舟却听着一头冷汗。
他当然也想将相氏的名字早日写在族谱上,这样才算是名正言顺。尤其是自己长年累月的不着家,儿子全靠相氏一个人教养,她身上的担子可想而知有多重。
一想到这些,唐崇舟就觉得对不起相氏。人家好好的一个黄花大姑娘,没想到却看中了年迈的自己,不图名利地跟着他不说,还为他生下了珍贵的儿子。
可相氏能不能登上族谱,却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族谱虽然供奉在长房的祠堂里,但却不是随随便便添个名字那么简单的事情,要真是这样他又何必等到今天,早就把相氏的名字写上了。
唐家如今辈分最高的长辈便是唐老夫人,要是没有她的点头同意,相氏就算登了族谱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唐崇舟觉得唐老夫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等相氏生了孩子再提也来得及。他向儿子道,“你有孝心是好事,不过这都是大人该操心的,你能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就不错了。”
唐学荣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甚至没有向唐老夫人行礼告辞,简直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了。
李嬷嬷瞪大了眼睛,脸上的反感和愤怒藏也藏不住。
唐崇舟觉得这个儿子上辈子一定是自己的冤家,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哪有这么办事的?他涨红了脸,费力得替儿子想着借口,“出来太久了,这孩子一定是惦记他母亲了。出门的时候相氏还嚷嚷着不舒服,也不知道现在好点了没有。”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道,“既然这样你就赶紧回去,也免得我跟着惦记。”
唐崇舟点了点头,向唐老夫人行了个礼,脚步匆匆地追儿子去了。
等他们父子走远,李嬷嬷才一脸不忿地道,“这个荣哥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说话这样顾前不顾后的,以后怎么能行?”
按道理她该称呼唐学荣一声荣少爷,可她实在瞧不上唐学荣那一番做派,口气自然也就毫无恭敬可言了。
唐老夫人神色淡淡地道,“各扫门前雪,又不是咱们这房头的孩子,好坏跟咱们不相干,你操这个心做什么?”
李嬷嬷道,“我倒不是操心,可要是荣哥将来接了长房的家业,终归是要常碰面的,和这么个主打交道,我是为咱们家荛少爷担心啊!”
唐老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炬的道,“你可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荣哥凭什么接长房的产业?你可别忘了相氏干得一出出的好事,荣哥是不是长房的孩子都不好说,就算他真是崇舟的骨肉,有这么个声名狼藉的母亲在上头压着,你以为他能有什么出息?相氏自以为做得隐秘,岂不知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在心里,留待明日和她慢慢的清算。真等到了那一天,相氏怕是再没有出头之日,连带着荣哥也要受影响。这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相氏那样做母亲的,能养出什么好孩子来?”
李嬷嬷恍然大悟,但仍旧忧心忡忡地道,“这种事总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才好,否则空口白牙的万一被相氏抓到了空档,只怕不好定她的罪。那相氏也是个贼精贼怪的主,真遇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就是咬着牙拼也会拼出一条生路来的。”
“这倒是。”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宁波那边还要再走一趟,回头你去跟吴介招呼一声,等过完了年就让他出门。”
李嬷嬷道,“我知道了。”
她们主仆的这一番对话自然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躲在外头的白蓉萱和唐学茹听不清楚,猫着腰从房檐下离开了。
一回到唐学茹的房间,她便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茶,一边抹着嘴一边道,“原来相姨娘真的怀孕了,你看大伯父那脸上的表情,又得意又高兴,好像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有什么好显摆的?”
老来得子,自然宝贵。
白蓉萱倒是觉得唐崇舟的表现很符合他的性格,他这个时候要是低调起来,反而不像他了。
两个人嘀咕了一阵,等到晚饭的时候,崔妈妈过来招呼她们去唐老夫人那里。唐学茹高兴地答应了,拉着白蓉萱的手直奔唐老夫人的房内。下午时唐崧舟和黄氏一直躲在书房里说话,唐崇舟来的事情并不知晓,从唐老夫人这里得到消息后,唐崧舟道,“您怎么也没派人去跟我说一声,难得大哥来一次,怎么也要留他吃个饭再走啊!”
唐老夫人道,“他惦记着家里,跟我说了两句话就心急火燎地走了。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相氏的身上,没什么比她更重要的了,你就算留他,他也不会答应的。”
唐崧舟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大哥老年得子,肯定非常地高兴,这个时候就算是喝琼浆玉液,只怕他也不会动心的。”
黄氏在一旁轻哼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章氏,又为这个早逝的嫂子不值起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心疼还是无奈。
晚饭也很快摆了上来,因为下雪之后天气转冷,马婆子特意煲了一锅老鸭汤,味道醇厚鲜美,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赏。
晚饭时唐氏没有来,去请人的李嬷嬷回来说唐氏嫌外面冷不想出门,裹着厚被子在床上吃蜜橘呢。
等吃过饭后,白蓉萱便向唐老夫人告辞,去看了看母亲。
唐氏正在和吴妈说话,见到女儿进来,忙止住了话题,笑着冲她招了招手,“你祖母那里做了什么好东西?”
白蓉萱一一向母亲说明,唐氏道,“那老鸭汤味道的确不错,马婆子给我送了一大碗过来,全被我喝光了。”
母女二人守着炭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知心话,白蓉萱的心却飘到了遥远的南京。
哎……
也不知道哥哥这个时候在干什么,有没有吃过晚饭?
南京的天气是不是很冷,哥哥穿了厚棉衣没有?
她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哥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转过了年,离他前世逝世的日子就更近了。
每每想到这些,白蓉萱就觉得异常紧张,心里空落落的,那种极力想要抓住某样东西,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就使不上力气的感觉让她非常地不安和惊慌。
这一世……哥哥一定会没事的吧?
第五百零六章·知晓
白蓉萱想着想着,思绪仿佛已经飘到了南京,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哥哥……
唐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话见她毫无反应,这才注意到女儿走神了,灯光柔和的落在女儿娇美的容颜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辉,让唐氏都看呆了。
最后还是白蓉萱先回过神来,她抬起头,见母亲直直地望着自己,不自觉地往脸上摸了摸,“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唐氏连忙摇头,“不是,我是想事情想得太专注了。”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唐氏打了两个哈欠,白蓉萱这才起身告辞。唐氏叮嘱道,“夜里睡觉要把被子盖好,千万不要着凉生病。马上就要过年了,可别像去年似的守着药炉子过新年。”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门。
临近节日,唐家内外也挂起了红灯笼。吴妈紧张地道,“夜里黑,我送您回去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用,又不是很远的路,我早就走习惯了,您还是陪着我母亲吧,免得她身边没人照顾。”
吴妈还在担心,就听到不远处忽然传来吴介的声音,“妈,我送萱小姐回去,您进去伺候夫人就行了。”
吴妈见儿子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这才放心,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吴介亲自送了白蓉萱回房。
路上白蓉萱好奇地打听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吴介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萱小姐,我看长房那边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大事了,相姨娘的事情以后你就不要管了,我怕最后把你也牵扯进去,到时候洗都洗不干净。您一个深宅内院的小姐,这种烂事还是避着点儿的好。”
白蓉萱一愣,“出什么大事?”
吴介一本正经地道,“您不要问也不要管了,现在事情已经到了不受控制的地步,单凭您一个人的力量肯定解决不了,我就是来告诉您一声,长房那边的事情自有老夫人做主,您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安生生地等着看好戏吧。”
白蓉萱一脸诧异,“祖母?”
吴介认真地点了点头。
白蓉萱顿时反应过来……相氏的事情祖母早就知道了!
难怪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可祖母却像是早就预料般胸有成竹。
白蓉萱停住步子,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但话一出口,白蓉萱立刻便想明白了。
家里的严管事年事已高,外出跑腿打听消息的事情肯定不如吴介方便。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只怕根本瞒不住祖母,所以她派吴介去宁波的事情,祖母应该也知道了。
白蓉萱这才终于恍然大悟。
吴介怕她生气,连忙解释道,“之前老夫人特意交代我,这里面的事情不要让你知道,所以我就没敢对您言明,但我不是故意要隐瞒您,您可千万不要怪罪我。”
白蓉萱还在强烈的震惊之中无法回神。
祖母是怎么知道相姨娘的事情呢?她又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祖母到底有什么安排和打算?
白蓉萱百思不得其解。
吴介劝道,“萱小姐,您听我一句劝,这里头的事情您真的管不了,而且就算是老夫人,只怕也是为难。要怪就怪这个相姨娘实在太狠了,手段非比寻常,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所以您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要掺和到这面来。您是清清白白的小姐,要是因为相姨娘那种人被人讲究两句,岂不是太亏了吗?”
白蓉萱正要开口,吴介又道,“您什么也不要问了,我肯定不会对您说的,没得脏了你的耳朵,反正将来总有东窗事发真相大白的一天,您到时候就能知道了,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白蓉萱看他打定了主意,知道问不出什么话来,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外出行走的时候要小心些。既然知道相氏这种人为达目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你就更要留神应付才行,千万别着了人家的道。”
吴介没想到她非但没有生自己的气,反而还关心着自己的安危,他有些内疚地道,“萱小姐,也不是我不想告诉您,实在是……”
白蓉萱没等他说完便笑着道,“你不用解释,我都能明白的。”
何况她对长房的事情也并没有那么上心,之所以会关注着相姨娘的一举一动,主要是不想唐学莉走上前世的道路。相姨娘的事情既然有祖母盯着,也就省得她去操心了。祖母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都多,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相氏虽然狡猾伶俐,但再聪明的老鼠也怕猫,祖母自然有对付她的手段。自己在中间乱掺和,说不定还会坏了祖母的计划,倒不如袖手旁观,把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出来。
自从那一日在长房听到相姨娘和罗秀春的对话后,白蓉萱每天都要为这件事烦上半晌,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手里明明握着最有利的武器,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出招,瞻前顾后得没有一点儿主意。
有祖母接棒,她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白蓉萱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吴介看得莫名其妙。
白蓉萱回到了房门口,笑着对吴介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吴介点了点头,等白蓉萱进了门之后他这才转身离开。
屋内已经点了灯,炭盆也早就烧红了,暖融融的热气迎面扑来,白蓉萱的心情更好了。小圆守在炭盆前,见到她回来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萱小姐,您回来了!”
白蓉萱一边脱外面的小袄一边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天气一冷地上便不能住人了,小圆又不愿意到床上来,白蓉萱便免了她的值夜,让她回房与春桃、三喜作伴。
小圆道,“萱小姐,这炭盆可不是闹着玩的。马婆婆说里面都是明火,要是不小心跳出两个火星子,沾到东西就会烧起来的。所以我得留下来看着它,要不然这么漂亮的房子烧没了不但可惜,您要住到哪里去呀?”
白蓉萱摸了摸她的头,“小圆最懂事了。”
小圆得了表扬,高兴地道,“我以后是要跟着萱小姐的,自然要伺候好您了。只要您不嫌弃,我一定会特别用心做事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小圆又去取了热水,服侍着白蓉萱洗漱完,这才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哈欠。
前些日子章氏的弟妹来串门,送了两筐蜜橘,虽然个头小了些,入口却特别的甜,黄氏送来了不少,白蓉萱一直没有机会吃。她找出几个蜜橘塞到了小圆的手里,“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来叫我起床呢。”
小圆嗯了一声,开心地抱着橘子出了门。
白蓉萱收拾妥当后却没有急着睡,而是坐在床边想着长房的事情。
自己知道相姨娘的事情是因为机缘巧合,祖母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可能……长房里有祖母安插的眼线。
第五百零七章·蜜橘
这样一想,思绪顿时豁然开朗。
相姨娘自以为聪明绝顶,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的一举一动皆在祖母的监视之下,祖母之所以沉得住气,就是在寻找一个能一击制敌的机会。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祖母这样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能面不改色的泰然处之呢?
白蓉萱倒在床上,脑海中思绪万千。一会儿想到前世的种种,一会儿又想到眼前的困局……她无力地翻了个身,也不知道自己重活一世,到底能不能改变上一世的结局。
真苦恼呀……
出了门的小圆蹦蹦跳跳的往后罩房走,半路上遇到了三喜,她正奉了后灶马婆子的吩咐给门房的人送饭。眼见着小圆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一样由远至近地走过来,三喜放缓了步子,笑着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圆呀了一声,道,“萱小姐赏了我几个蜜橘,等晚上我们一起吃。”
三喜笑道,“既然是萱小姐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就是了。”
小圆摇了摇头,态度坚决地道,“以前你和春桃姐姐有好东西也总是想着我,现在轮到我有好东西了,怎么能一个人独占呢?”
三喜知道她年纪小,又是个认死理的孩子,索性不再多说,再加上她手里的食篮子特别的重,她两只手提着仍旧非常吃力,“外面冷,你赶紧回去吧,小心生病了就不能在萱小姐跟前儿伺候了。”
“哦!”小圆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扭头又继续蹦蹦跳跳地跑了。
“慢着点儿,当心脚下,小心摔倒了。”三喜提醒了一句,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眼见着小圆跑没了踪影,她这才拎着食篮继续往门房走。
两人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站着的黄氏和崔妈妈。
她们刚从库房出来,大晚上的听到这两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的,黄氏怕突然出声吓着两人,就和崔妈妈站在了原地,想等两个人说完了再走。
崔妈妈知道黄氏的用意,默不作声地停在了她的身后。
等两个小丫头都走远了,崔妈妈这才道,“丫头们也都大了,感情处得像亲姐妹一样。当初春桃和三喜到家里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小圆就更不用说了,初来乍到那会儿连句整话都说不全,可您这会儿再看,口齿伶俐不说,脸上还整天挂着笑容,让人看了就觉得喜欢。我每次见了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想把她抱在怀里亲一亲。”
黄氏不无感慨地道,“可不是嘛,我过去还总担心小圆那孩子因为家世出身,说不定会长成一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谁敢想她能长到今天这样一副见了谁都笑呵呵的模样?哎,当年她母亲走投无路,最后才想到把女儿卖到咱们家来做下人,就是希望女儿能有一条活路。一个做母亲的人能狠下心肠来走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了。小圆也没有辜负她母亲的这番心意,她母亲就算在九泉之下见到了也该瞑目了。”
崔妈妈道,“也是夫人您会安排,把小圆派去了萱小姐的身边。萱小姐和姑太太一样,都是宽和的性子,对小圆就像对自己亲妹妹似的,小圆自从跟了她,脸上的笑才多了起来。前段日子小圆逢人便说,萱小姐答应不管去了哪里都要带着她了,把她给美得哟,那手舞足蹈的小模样,让人见了就想乐。”
黄氏笑道,“蓉萱可比阿姝清醒多了,知道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儿,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那孩子的心事重,有什么事都喜欢压在心里不对别人吐露,我总是担心长此以往下去,会让她郁郁不乐。俗话说忧能生疾,我这也是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最后把身子给弄坏了。把小圆派过去正好跟她做个伴,有时候长辈们解决不了的事情,说不定小圆的三两句童颜童语就解决了。也是她们两个有这样的缘分,要是蓉萱喜欢,小圆自己也愿意,等将来就让小圆做蓉萱的陪嫁丫鬟,到婆家也能做个伴。”
崔妈妈道,“别的不敢说,小圆肯定是一百个愿意的。萱小姐对她也是真的好,您没看吗?又给了她几个蜜橘,章家少奶奶统共也没送过来多少,萱小姐自己一个没吃,到最后都进了她的嘴了。”
黄氏听着冷笑道,“两个小丫头都知道要互相分享,可你再看看长房,家里还守着个果园呢,一年到头吃过他们什么?我都不愿意说这些事儿,想起来就让人犯膈应。”
崔妈妈知道黄氏心里正不痛快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相姨娘又坏了身孕,这消息很难不让她想到已逝的章氏。
当年章氏活着的时候,和黄氏的关系不像妯娌,简直比亲姐妹还要亲。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章氏也愿意为黄氏出头,两个人的感情非常要好,致使章氏都去世了这么多年,只要一提到她黄氏便要难过上好一阵子。
可长房那头的事,毕竟容不得二房来插手……
崔妈妈心疼地看着黄氏,安慰道,“听说长房果园近两年的收成不好,果子结得又小又酸,根本就卖不出去,就算做成果脯都没人要,入口又涩又难吃,真给您送了过来您也未必稀罕。”
黄氏哼了一声,“送不送是他的事,喜不喜欢是我的事,连个面子也不会做吗?”
崔妈妈道,“您可千万别这说,我知道您不待见相氏,连带着大老爷也看不上眼。可您也知道,相氏不当长房的家,那头还是莉小姐说了算。早些年这些果子可不是一筐一筐地往家里送吗,许是这两年的收成不好,实在拿不出手,您要是因为这个怪罪长房,岂不是在生莉小姐的气?”
黄氏一听,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语气也不想先前那般生硬,“学莉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家里头那么多事情要她操心,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难道大哥和相氏也都是死人不成?咱们家大小年节,哪次少过他们的礼数?”
归根结底还是不待见唐崇舟和相氏。
崔妈妈笑着道,“您也犯不着置这个气,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您管他们怎样呢。”
黄氏还是觉得气闷,挎着崔妈妈的胳膊道,“我是心疼我那可怜的嫂子,为了给长房留下个儿子,她多年轻就把身子败完了,那么早就走了……”
崔妈妈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上辈子欠了长房的,这辈子还利索就好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来到了唐老夫人的大门前,只见李嬷嬷站在门口守着。
这么冷的天,李嬷嬷居然站在门外。
黄氏和崔妈妈俱是一愣,只听李嬷嬷道,“夫人来了?老夫人有些乏,已经躺下了。”
可屋内却亮着灯……
黄氏脑筋转得很快,立刻便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明儿一早再过来给她老人家请安。”
李嬷嬷笑着点了点头。
第五百零八章·精明
“您也上了年纪,天寒要多加两件衣裳,千万别受了凉。要是您病了,母亲身边就没个可心的人照顾了。”黄氏关心地提醒了李嬷嬷两句,李嬷嬷感激地道,“多谢夫人惦记着,您放心吧,我这皮糙肉厚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倒是您也不多穿一些,这么单薄就出了门。”
“暖和着呢。”黄氏没有再留,由崔妈妈扶着离开了唐老夫人的住处。
等走远之后崔妈妈才一脸诧异地问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明明屋内还亮着灯,怎么就说睡下了?而且李嬷嬷也没有在屋内服侍,摆明了是守门呢?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啊?”
黄氏摇了摇头,“家里四方的院子,统共就这么大的地方,能出什么事儿?何况要是真有事儿,我能不知道吗?我约莫着还是长房那边有猫腻,母亲不想咱们知道,那我们就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崔妈妈道,“可长房那头……”
黄氏拦住她的话,“我跟你说,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咱们既然不知道内情就还是不要跟着瞎掺和了。母亲虽然上了年纪,但却是个顶厉害的人,她安排起事情来必然周全妥善,你就别操这没用的心了。”
崔妈妈叹道,“照您的意思……长房那边果然有老夫人的眼线?”
黄氏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母亲一生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她老人家活到今天最看重的就是唐家的声望了,要是因为长房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来,咱们不也跟着吃亏吗?母亲未雨绸缪,肯定早就有所安排了。不然相氏怎么一直不敢有动作呢,估摸着也是猜到了。说起这个,我倒有些佩服起相姨娘来,她也真沉得住气,这么多年一直谨小慎微地过来了。我要不是对她一直没个好印象,说不定早就被她的狐狸尾巴给蒙骗过去了。不过我看她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母亲不出手则罢,要是真下定决心处置相姨娘,只怕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崔妈妈笑道,“我怎么听您的语气还有些心疼起她来了?”
黄氏平淡地道,“心疼倒是谈不上,只不过她能忍气吞声地坚持到今天实属不易,要是咬咬牙再挺几年,等荣哥真正接手了家业,大哥年纪再老一些,说不定到时候想要动她还真不容易。哎,辛辛苦苦筹谋算计了这么多年,最终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只是有些可惜罢了。相氏也算是个人才了,一个女人家通过自己的手段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上来,也是有真本事的。这要是放在从前把她送进宫去,说不定还真能博一个出身来。”
崔妈妈撇了撇嘴,“夫人也太瞧得起她了,这不是在往她的脸上贴金箔吗?那点儿微末的手段也就用来忽悠糊弄大老爷还成,换了第二个人都未必能这样的顺利。她的道行要真像你说得那么高,又怎么会被老夫人牢牢地攥在手心里动弹不得呢?”
黄氏微微一笑,“所以有句老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讲得就是这个情况。”夜里寒风凛冽,黄氏整了整自己的小袄衣领,对崔妈妈仔细叮嘱道,“母亲肯定是一门心思为我们这个家好的,既然这里面的事情她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就不要外传,也免得知道的人多了,多嘴多舌地传出什么不必要的话来。就是老爷那头也不要提起,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吧。辛苦了这一年,我们安安生生得过个消停年,可别为了长房的这些烂事坏了心情。”
崔妈妈道,“您当是烂事,大老爷却当这是大喜事呢,要不能急巴巴地赶过来报喜吗?”
黄氏轻轻哼了一声,“他那是报喜吗?他那是不想折腾相氏,给她铺好了台阶等着她下呢。要不然以相氏的身份,过了年能不来给母亲请安问好吗?到时候又要下跪又要磕头的,万一抻着了闪着了,谁能担待得起?身上挂着个免死金牌,就算是辈分最高的母亲也怪她不得,更不要说让她过来立规矩了。要不然大哥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差两天过除夕的时候来了?日子都在手里掐算着呢,人家可比你精明多了。”
崔妈妈一想也是,一边点头一边道,“我糊涂不要紧,家里有老夫人这样的老人在,也不用我们多操心。”
两个人一路往黄氏和唐崧舟的住处走去,一边压低了声音闲谈着。
黄氏道,“我要是大哥的话,就不要这个面子,直接认了相氏,在族谱上添一笔就算完。到时候就算母亲知道了,生气虽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总不能真的去改族谱吧?大哥想得也忒多了,自己承认还不行,非要整个家族都跟着承认,这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吗?估摸着相氏的心早就在油锅上煎着了,这次孩子一下生,要是名字再写不到族谱上,她肯定要借机闹事。”
崔妈妈冷笑道,“她倒是想,可惜终究名不正言不顺。长房和二房虽然早就分了家,但终归是同宗同脉。要是真硬碰起来,直接将祠堂和族谱也拆分了,今后各过各的,彻底断了往来,别说相姨娘的名字能写上,就算大老爷再娶七八十位姨娘也都能一并记上。”
黄氏道,“到底是实在亲戚,要是真走到那一步,二房也跟着没脸。再说你看看咱们家老爷对长房的态度就知道了,那头没把他当回事,他却把这个哥哥放在了心上,一说长房有什么事儿,他可比谁都着急。”
崔妈妈道,“也是我们老爷宅心仁厚,这也是您想要瞒着老爷的原因吧?相氏这里头的事情要是给老爷知道了,只怕他第一个就坐不住,到时候坏了老夫人的安排,那可就不好了。”
黄氏笑着道,“还是你最知道我的心。”
两个人一路说着到了房门前,只见屋内也亮着灯,依稀能听到唐崧舟和唐学荛说话的声音。黄氏一怔,没想到这个时候丈夫会把儿子叫过来。她迟疑着停下了步子,并没有心急进去,而是侧耳倾听。
只听唐崧舟道,“你明日一早就过去瞧瞧,这种事情我和你母亲出面都不好,你一个做晚辈的跑跑腿也没什么……”
唐学荛慢吞吞地道,“是,我知道了。”
黄氏明白过来,唐崧舟心里还是惦记长房,想让唐学荛过去看看情况。她不太想让儿子出这个头,闻声轻轻推开了门。
房内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黄氏笑着问道,“你们爷俩这是说什么呢?”
唐崧舟有什么话都不会瞒着妻子,大大方方地交代道,“长房的相姨娘既然怀了身孕,我们这边总要有个人过去瞧瞧,你和我过去的话,相氏碍于身份不免要出来迎接,要是折腾出毛病来,就算大哥什么都不说,你和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我琢磨着让荛哥过去瞧一瞧,顺便送些补品和药材过去。我记得之前玉泺从苏州捎带来不少品相极佳的黄芩和当归,多包一些送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第五百零九章·美梦
“这是应该的。”黄氏没有拒绝丈夫的提议,温柔地笑着道,“我刚刚也在琢磨这件事儿呢,不过荛哥毕竟是个男孩子,哪有去给孕妇送东西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成什么样了?”
唐崧舟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他一个做晚辈的……也没什么吧?”
黄氏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这里头的事儿,女人怀孕得讲究可多着呢,万一要是起了冲突影响到胎儿,那罪过可就大了。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自有安排,不用荛哥出面。”
唐学荛也不想去办这件事儿,只不过碍于父亲的吩咐不得不答应,一听母亲的话,他顿时如获大赦的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唐崧舟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安排?”
黄氏道,“我让学萍过去,她已经成了家是个小媳妇,办这件事儿正合适。只不过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出门不太方便,等年后再去吧,也正好让相姨娘安心养胎,别再打扰到了她。”
唐崧舟虽然细心,但毕竟对这种事情不大了解,他见妻子说得头头是道,点头道,“那就都由你来决定好了。”
黄氏笑道,“本就该我来安排的,谁让你越俎代庖了?”
唐崧舟道,“好吧,这是我的错,我也是担心你太忙了,顾不得长房那边的事。”
其实是担心她因为对相姨娘的偏心有所怠慢吧?黄氏心中暗笑,却没有戳穿丈夫。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但这种面子上的事情黄氏还是会做得很漂亮的,起码不会让外人挑出一点儿毛病来。
眼看着夜色已深,黄氏对儿子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儿回去歇息吧,明儿上午不是还要和严管事上街吗?”
唐崧舟问道,“上街?家里还缺什么吗?”
黄氏笑得十分无奈,“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办什么事你都不放心,非要打听打听才行?”
唐崧舟尴尬的道,“怎么会呢?我就是随口这么一问。”
黄氏道,“除夕当天不是要到长房祠堂里祭祖吗?这些供品都要提前准备出来,买早了怕搁久了不新鲜,可明日要是再不买,等到了后天商铺都关门封账就没地方买去了。每年都是这么安排的,你就不要多管了。”
唐崧舟道,“好好好,我什么也不说了。”又叮嘱儿子道,“回去歇息吧,最近你也累坏了,晚上要留神炭盆,把火压住了再睡。”
“我知道。”唐学荛向父母告辞,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崔妈妈打来了热水,服侍着黄氏洗漱。已经洗完了的唐崧舟便一边看书一边问道,“母亲那边也躺下了?”
黄氏看了崔妈妈一眼,轻声道,“躺下了。”
唐崧舟放下心来,和黄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而唐老夫人的屋内,唐老夫人此刻正一脸严峻地听着吴介汇报着长房相姨娘的事情。
“那个姓范的大夫最近往长房去得特别勤,而且已经在大老爷的面前过了明路,对他却没有提及半句挂名大夫的事情,只说是位医术高明的人,而且专治妇科。大老爷也是个糊涂的人,听后并没有多打听,还赏了范大夫一个红包,叮嘱他对相姨娘的事情要特别上心才行。把那范大夫美得找不到北,自然是满口得答应,可出了长房的大门便带着钱去了胭脂胡同,最近这几天一直都是在那边歇的。”
胭脂胡同是杭州城里有名的花街柳巷,到了晚间整条街不论四季都点着红灯笼,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过去叫杨柳胡同,后来因为胭脂味太重,就被改成了胭脂胡同。正儿巴经过日子的人家提到这条胡同便要皱一皱眉,轻易不会从那里路过,都要绕着走。
这范大夫整日歇宿在这种地方,能是个什么好人?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然后呢?”
吴介继续道,“长房里头的动静我打探不出来,大老爷在家,长房的下人还是有些忌惮的,尤其是看出来他对相姨娘的事情非常的上心,下人都怕这个时候做得不对,被他鸡蛋里挑骨头撵出来,所以轻易不怎么外出走动,就算有出来采买的,也只是跟我打个招呼,话却是一句也不说,嘴巴特别的严。倒是相姨娘身边的那位乳娘,最近去了两次善堂,每次去都挎着个包袱,看样子是去善堂里送东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相姨娘的意思。可能是看着快过年了,所以给善堂的孩子送些吃食。”
唐老夫人听了微微一笑,“无利不起早,相氏嫁到长房来也不是头一年了?怎么往年不见她给善堂送东西?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赶在这个时候送,里面肯定有什么门道。”
吴介道,“那我明天就去善堂,想办法打听打听那位乳娘每次去善堂都做了些什么事。”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我让李嬷嬷取些钱给你,你放在身上,打听事情的时候不妨多施些小恩小惠,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有了好处说起话来才会没有隐瞒。”
吴介道,“是!”
唐老夫人道,“你准备准备,等过完了年就去趟宁波,我看这件事儿要尽早办了,最好能趁机打听到罗秀春回到宁波后都做了些什么,再就是早年间相家的事情,尤其是相姨娘与人私奔后回到娘家的事情,再去给相家诊脉看病的大夫那里问一问,相氏回到家后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
吴介道,“我知道了。”
唐老夫人道,“最好能买通这些人,要是将来需要他们到杭州来当面对质,起码也要来个两三位。”
这件事儿就没那么好办了。
吴介咬了咬牙,“我会尽全力办的。”
并没有完全答应下来。
唐老夫人对他的态度却非常的满意,把守在门口的李嬷嬷叫了进来,吩咐她拿了一张大额的银票交给吴介,“你明儿去票号里把银票兑成几张小额的放在身上,这样用起来也方便。财帛动人心,该用钱的时候就用,千万不要舍不得。”
吴介点了点头,“我明白。”
唐老夫人又交代了他两句,这才让他回房休息去了。
李嬷嬷等吴介走后才谨慎地问道,“您这是……准备动手了?”
唐老夫人目光如炬,沉稳有力地说道,“这狐狸都要修炼成精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李嬷嬷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还挺快,我本以为您起码也要等到荣哥快接手家业的时候再出手呢。”
“我本意的确如此。”唐老夫人道,“可架不住相氏那边又生了幺蛾子,她想借着身孕成事,我自然要顺了她的心意,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她这一番折腾得劲儿?”
“还是您老人家精明。”李嬷嬷笑道,“相氏这会儿只怕还在自己的大梦里没有醒呢。”
“难得的美梦,多睡一会儿也是应该的。”唐老夫人口气淡淡的,“蓉萱那边怎么样?最近这些天没打听长房的事吗?”
第五百一十章·藏拙
李嬷嬷道,“好像是没有,萱小姐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最近的心思都放在了姑太太的身上,还哪有心思想别的?何况她在男女之事上还什么都不明白呢,哪能猜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最开始关心也是因为小孩子家好奇,等过了那个劲儿自然就不会再提了。”
唐老夫人却摇了摇头,“要是这样,她又何必让吴介走一趟宁波?”
李嬷嬷听着脸色微变。
唐老夫人道,“我看阿姝的这两个孩子,治哥的秉性和阿姝最像,温和有礼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当初在杭州读书的时候就颇受先生的器重和爱惜,等到了南京很快就又结交了新朋友,他那个性格是个好相处的,宁可自己吃些亏也要成全别人。反倒是蓉萱更像白家的人,小小年纪就能懂得隐藏锋芒,办起事来手起刀落一点儿都不含糊,这孩子要是长在白家,有她父亲白元裴亲自调教,那肯定是不一般的。难怪老人们都说儿子随母亲,女儿随父亲,这话真是一点儿不假。你以后也别小瞧了蓉萱,再不能当她是小孩子看待了。”
李嬷嬷道,“论起看人的眼光我自然是不如老夫人的,萱小姐在我眼里就是个柔枝嫩条的可人儿,和咱们家茹小姐一比,一个像火一个像水,两个都是极好的姑娘。”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这是典型的灯下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家里的几个孩子在你眼里都是人中龙凤,谁也比不上。论起才智来,茹姐儿怎么能和蓉萱比?蓉萱是有大智慧的人,这个年纪就知道藏拙了,不急于表现自己,这才是真正的聪慧。茹姐儿在她面前,也就剩点儿不招人烦的小聪明了。”
说到这里,李嬷嬷有些不解地问道,“您说萱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窍的?我记得去年她还没这样呢,每天循规蹈矩地过日子,不是跟沈娘子读书,就是在房里学着做针线,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根本就不愿意往人前凑,遇到了人也不爱说话,有时候连场面话都应付不来。可您再看看现在,行事有模有样的,就是那活了一辈子的大人也挑不出毛病来,难怪您和夫人都喜欢,常常把她挂在嘴边上放不下来。尤其是您,一说萱小姐将来要回到上海去,这心里就七上八下得舍不得。”
“我当然舍不得了。”唐老夫人理所当然地道,“她可是打小就在我跟前儿长大的,最开始瘦得像小猫似的,一点点长到今天,又乖巧又懂事,谁能舍得把她嫁到那么远去?我实话跟你说,别看治哥是男儿,但在我这心里啊,他还是不能跟蓉萱相提并论的。何况他的路早就被铺好了,只要顺顺当当地沿着往下走就行了,元裴留下了这么多人给他使,我是不担心的。但蓉萱就不一样了,一个女儿家,又是在阿姝出了那种事情之后下生的,只怕在白家人的眼里,她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以后的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要是治哥争气还行,有哥哥在上头庇护,她能少受些苦,万一治哥自身难保的话……”
唐老夫人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上却愁容满面,眉头也轻轻蹙了起来。
李嬷嬷道,“吉人自有天相,萱小姐是个有后福的人,您就别惦记了。她也算是历经磨难,能平平安安长到今天,老天对她多有亏欠,以后肯定会想办法弥补回来的。”
唐老夫人叹道,“但愿如此吧。”
眼看着天色已晚,李嬷嬷服侍着唐老夫人躺下,累了一天的唐老夫人虽然精神不济,但却丝毫没有睡意,她拉着李嬷嬷的手念叨道,“咱们对上海可是一点儿了解没有,简直就是睁眼瞎,要是真把蓉萱嫁到那边去,婆家什么样都打听不出来,这怎么能行呢?何况大城市里头,世家子弟虽多,但这一个个花天酒地的,有几个能洁身自爱品行端正?万一把蓉萱稀里糊涂的嫁了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家子,那她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李嬷嬷笑着安慰道,“好端端的您怎么又提起这个来了?之前不说劝过您了吗,萱小姐的年纪还小,哪有这么急的,少说也要好几年呢,没道理做哥哥的不成亲,她一个当妹妹的先议起婚事来了。等治少爷成了家就是大人了,自己亲妹子的终身大事,难道还不能帮着打听打听吗?您这分明就是关心则乱,更何况上海滩也不全都是世家子弟,只要人品贵重相貌端方,又何必非嫁到那豪门大户里去?我看以萱小姐的性格,嫁到一个人口简单家世干净的人家去更顺心。”
唐老夫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扶着她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可这样一来……治哥那头要是有什么事的话,蓉萱不就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吗?”
李嬷嬷道,“老夫人,不是我说您,您的心思都钻到牛角尖里,彻底回不过弯来了。您细想想,治少爷将来接了三房的产业,凭他的样貌和家世,什么样的名门闺秀娶不着?说不定有多少人家脑袋削了尖儿似的要把女儿嫁进来呢。治少爷在这里面选一个旗鼓相当的岳家,以后真有什么事儿,难道老丈人能眼看着姑爷遇到难处而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吗?至于萱小姐这头……能帮得上忙自然是好的,就算夫家借不上力,只要能在治少爷迷茫无措的时候帮着出个主意也就行了。以我对治少爷的了解,只怕他比您更心疼亲妹子,希望她能嫁得好过得好,要是用萱小姐的婚事当筹码助自己一臂之力,想必他第一个就会跳出来反对。”
唐老夫人一拍大腿,“可不就是这个理,我算是想拧了,自己把自己困住出不来了。你说得很有道理,要是治哥连这点儿本事也没有,还要靠这个靠那个的,我看还是别让他回上海丢人现眼了,倒不如留在杭州,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过日子,有我和他舅舅照看着,总归不会让他过不下去的。”
这就是玩笑话了。
李嬷嬷笑道,“不会的,治少爷是个有本事有算计的,本身又是个男儿,肯定早就将自己的事情安排周祥了。要我说您就少操点儿心,把自己的身子顾好了,就等着享儿孙福吧。操劳了一辈子,还没操劳够呀?”
唐老夫人苦笑着道,“你还不知道我吗?就是个劳碌的命,这辈子就这样了。这辈子我一定要给菩萨多少烧几炷香,让他老人家保佑我下辈子投生成一个男人,到时候自由自在的无拘无束,再也别守着这四方的院子过日子了。”
李嬷嬷道,“那也成,我就投生个小厮,还跟在您身边,到时候您走南闯北的时候记着带上我,也让我顺道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