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中枪
可就算如此,追兵仍旧紧跟不舍,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再这样下去,闵庭柯和白蓉萱的体力总有耗尽的时候,对方人多势众,到时候要如何抵抗?
闵庭柯想到这里,当机立断地道,“治哥,你一个人往山上跑,想办法回到六安寺。”
白蓉萱吓得脸色惨白,“那……那你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不是说了吗?他们要找到的人是我,既然如此……我索性跟他们走一趟好了。”
白蓉萱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行!六叔不是说了吗?要死一起死,我不能撇下你一个人独活。”
此刻闵庭柯看她的眼神都变了,甚至带了几分柔情,“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死?”
白蓉萱不明白他情绪怎么变化得如此之快,诧异地道,“这……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闵庭柯笑道,“是啊,是我说的。可我没想到,你这傻小子居然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赴死。”
白蓉萱懒得理他,拉着他的手继续向山上跑去。
这一刻,少年的闵庭柯终于读懂了自己的心意。他的的确确喜欢上了眼前的人,虽然世俗眼光根本不可能接受,但他却明白……自己这一生,大概再也摆脱不了这样的纠缠了。
反正他闵庭柯本就是个行事刁钻古怪之人,就算做出了什么天马行空的诡异之事,外人也不会说什么吧?
这一双手,既然牵了,这辈子就再也不能松开了。
翩翩飞鸟,栖我庭柯。
兜兜转转,他总算找到了这只鸟。
闵庭柯的手稍稍用了用力,问道,“你不后悔?”
白蓉萱简直无语。
这都什么时候了?六叔怎么忽然婆婆妈妈起来?
她没好气地道,“不后悔!”
这一回答,仿佛六安寺的钟声,重重地锤在了闵庭柯的心口,让他只觉得心花怒放,这一生好像都没有如此的快活过。
怦怦几声枪响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子弹擦肩而过,闵庭柯意识到危险越来越近,不敢再这么乱跑一通。要是被流弹击中,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闵庭柯道,“治哥,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
白蓉萱无声地点了点头,闵庭柯顺势拉着她往一侧的山下划去。
两人在山坡上滚了两滚,来到一处草丛枯枝茂盛之地。闵庭柯吸了两口气,问道,“怎么样?”
白蓉萱一头汗水地摇了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闵庭柯四下环顾,确定这里离山顶六安寺已经不远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赶回到寺中,到时候也就安全了。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纱衣呈现出一大摊刺眼的红色,像是被鲜血染红了。
他先是一愣,但随即便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既然没受伤,那么流血的人……
闵庭柯瞪大眼睛看向白蓉萱,“治哥……”
白蓉萱满脸痛苦,指着自己的腰间道,“六叔,我这里……有点儿疼。”
闵庭柯低头一看,只见她腰间已经中了子弹,鲜血正从弹孔里汩汩流出。闵庭柯心痛不已,忙安慰道,“没事儿,别怕,有我在。”
白蓉萱咬着牙不敢吭声,眉宇间却全是痛苦。
再这样下去,非流血过多而死不可。
闵庭柯不敢耽搁,一把将白蓉萱抱了起来。别看他身子单薄,倒也有些力气。只是这一来牵扯伤口,白蓉萱再也忍耐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猎犬大声咆哮,将追兵往这个方向引来。
此刻闵庭柯也顾不得其他,抱着白蓉萱往山顶跑去。可毕竟是负担了一个人的重量,他的步子越来越沉,身后的追兵也越赶越近,用不了多久就要追上了。
闵庭柯的脑袋空空荡荡的,什么主意也没有了。
如果治哥有个好歹……他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个男子高亢的声音,“六爷!六爷你在哪儿?”
闵庭柯立刻认出对方正是严峰。
今日严峰没有跟车去往卢家,而是被留在了六安寺。眼看着时过正午,闵庭柯还是没有回来,严峰不免有些担心。寺中的和尚安慰他道,“六爷前去吊唁,卢家怎么也要留他吃口饭,多半要下午才能回来呢。”
可严峰却清楚六爷并不待见卢家人,要不是治少爷想去,他才不会去给卢家这个脸面呢,因此不可能留在卢家吃饭。
难道是在路上用的?
因为担忧,严峰的注意力便一直留在了通往山顶的路上。眼看着今日上山的香客明显比往日少了许多,他便有种不好的预感。等到中午时分,又见半山腰传出响箭,他立刻意识到事情有变,当机立断去求寺中住持,调用了寺中的武僧,又从香客中选了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并许诺时候委以重金酬谢,这才带了四五十人拿着棍棒等物迎下山来。听到山林间传出阵阵枪声,严峰便领人进山,高呼起‘六爷’来。
闵庭柯听到他的声音,立刻便高声附和道,“我在这里!”
严峰请来的人里,便有一位常年在山中打猎的猎户,耳力超群,听声辨位,没一会儿便领着十几人找到了闵庭柯。
严峰见闵庭柯身上的纱衣全是血迹,狼狈至极,胆战心惊地问道,“六爷,您受伤了?”
闵庭柯摇了摇头,“快!治哥中了枪!”
见自家主子没事儿,严峰立刻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地护着闵庭柯往前走,“大伙退回到六安寺中。”又冷静地吩咐人想办法断后。
原来严峰出寺之前,还在六安寺内搜刮了不少火油,爆竹之类的东西。他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人麻利地在树枝上挂满鞭炮,点燃了火线,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追兵中的猎犬听到动静,吓得四处乱跑,又有人高喊道,“不好!前头也有人放枪,快趴下!”
接着严峰又让人将枯枝干草用火油点燃,一刹那便浓烟滚滚,呛得人看不清方向。
趁着这个工夫,严峰找了身强力壮的两个武僧,一人背起一个,众人脚步飞快地向山顶逃去。可就算如此,闵庭柯的手还是没有放开白蓉萱,眼见着她疼的已经没了知觉,昏睡在武僧的背上,他眼眶一红,居然掉下泪来。
一行人有惊无险回到寺中,主持立刻下令关闭寺门,又命众僧严防死守。严峰等人则顺利将闵庭柯和白蓉萱送回到了禅房。眼看着白蓉萱已经陷入昏迷,闵庭柯立刻道,“得赶紧找大夫来才行。”
严峰道,“治疗枪伤,还是西医最管用。”
闵庭柯暴躁地道,“这时候去哪找西医?赶紧在寺里问问,有没有懂医术的人?先想办法将治哥体内的子弹取出来,再将伤口缝合。”
严峰不敢违命,立刻跑出去找人。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郎中
闵庭柯惊慌地蹲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白蓉萱,紧张地道,“治哥,你能听到我的话吗?治哥?”
白蓉萱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闵庭柯见状心中一沉,眼圈又红了起来。
周围闵家的小厮见状,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谁也不敢上前劝阻,都退在了一旁。
严峰很快拉着一人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六爷,我问了一圈,只找到了个郎中。”
这种生死关头,有就比没有强。何况那郎中也是陪老母亲进寺上香,完全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此刻也手忙脚乱没了主意。
闵庭柯最先冷静下来,他立刻起身让出位置,对那郎中道,“你过来瞧瞧他的伤口。”
郎中哆哆嗦嗦地走上前,一见到床上的白蓉萱,这才恢复医者本心,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伤口,低声道,“这是中枪了吧?得赶紧将子弹取出来,还要立刻止血,什么好人这么流血也受不了啊!”
说着,又替白蓉萱把了把脉,脸色凝重地道,“脉象不稳,性命堪忧。”
闵庭柯皱着眉头道,“别废话,赶紧动手处置,都需要什么东西,你只管说就是。”
郎中不认得他的身份,但还是被他的气场吓了一跳,直挺挺地愣在原地,话也不敢说了。闵庭柯急得不行,“还愣着干什么?”
郎中道,“我……我就是个乡野郎中,平日里也只给人治个头疼脑热的,像这种枪伤,我从未经手过,不敢随意处置,万一有个好歹,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闵庭柯不悦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责任不责任的?你赶紧动手,再要啰唆,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郎中见他发狠,更是吓得不行,缩着肩膀道,“我……我只是个小民,大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但凡有其他人在,闵庭柯又怎么会将白蓉萱的生死安危交到这种懦弱之人的手里?可眼下哪里还有其他的办法?闵庭柯咬了咬牙,阴沉地道,“今日你想活着走出六安寺,最好立刻动手救人,否则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话音中的杀意,还是让郎中脊梁骨发寒。他吓得连连点头,赶紧跑回到床前,找了半会儿精神,这才道,“赶紧找一把锋利的小刀,再取些干净的白布来,让寺中的和尚烧几锅热水备用。此外还要准备针线,最好能找到消炎止血的药。”
他每说一句,闵庭柯便点一下头,等他说完,闵庭柯便立刻向严峰吩咐道,“跟主持说一声,尽量去找。”
严峰也知道情况紧急,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跑去。
闵家小厮也都动了起来,禅房这头脚步声阵阵,却没人说一句话。
没一会儿严峰找来了干净的白布,却没有锋利的小刀。寺中只有平日里做饭用的菜刀,笨重无比,根本无法用它来取子弹。严峰急得没有办法,“六爷,这刀子……”
闵庭柯想了想,“你去谭龙和谭虎的房内,找找他们的行李,看看里面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严峰眼睛一亮,依令行事,果然在谭虎的行囊里找到了几把飞刀,刀型奇怪,却锋利无比。他拿给郎中一看,郎中满意地接过来,又对闵庭柯道,“大爷,还得找人按着伤者,这一刀下去,再坚强的爷们儿也忍受不住,为防他挣扎乱动,得把他的手脚都按住了。”
闵庭柯一听白蓉萱还要受这样一番苦楚,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招呼了几个小厮上前。他本来要自己动手帮忙,却被严峰阻止了,“六爷,您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呢,这里交给小厮就行了。”
闵庭柯自觉手脚没什么力气,也怕正经忙帮不上,最终只能添乱,便依言退开到了一边。郎中道,“这里光线太暗,点盏灯过来。”
话音刚落,便有小厮撑着灯上前。
郎中仔细端详了伤口,找准位置下了刀。就听白蓉萱闷哼一声,身子猛地弹了起来,幸好手脚四肢都被人压着,否则非要翻身掉下床不可。郎中大声道,“按住了!”
小厮死死按住白蓉萱,让她动弹不得,郎中便在伤口中寻找起子弹来。
这番疼痛当真是常人难以忍受,白蓉萱本就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哪里受得了这个?哇地一声大叫起来,声音凄厉无比,听得闵庭柯的心仿佛被扎了一般疼痛不止。
他起身要去看看情况,又被严峰拦了下来,“六爷,关心则乱,您这个时候过去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是放心交给郎中吧。”
闵庭柯急得团团转。
郎中见状回过头来,只见他双手全是血迹,脸上也溅了许多血珠,见状便道,“大爷,请您先出去回避,待我将伤口处理好后,再去向您禀明。您这样走来走去的,搅得我心神不宁,拿到的手都不稳。”
闵庭柯无奈点了点头,由严峰扶着走出了门。
只听白蓉萱又叫了几声后,声音便一点点弱了下来。
闵庭柯焦急地道,“治哥怎么不出声了?出什么事了?”
严峰安慰道,“六爷别急,治少爷不会有事的。”
闵庭柯自责不已,满心都是心疼和愧疚。
他红着眼睛,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若不是一旁有严峰扶着,他非一屁股摔在地上不可。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郎中惊喜的叫声,“子弹取出来了!快!快把那止血的药粉拿来。”
药粉乃是六安寺主持提供的,乃是前朝宫内秘传的金疮药,从前和一个贵人结交时送与他的。得知有人受伤,主持二话不说便拿了出来。
郎中用针线将伤口缝合,又将药粉敷在伤口上,这才松了口气。抬头一瞧,只见白蓉萱已经彻底陷入昏迷,进气多出气少,再一把脉,更是虚弱到了极致。郎中的心又提了上来,吩咐几个小厮下床,自己则伸手帮着去解衣扣。
几个小厮退到一边,就听郎中‘啊’地怪叫一声,仿佛碰到了什么稀奇事一般,一步跳得老远。小厮们不明其意,正要伸头去看,就见郎中大声道,“大爷,请大爷进来一趟。”
门外的闵庭柯还以为白蓉萱有什么不测,二话不说就走了进来,“怎么了?”
郎中指着床铺,一脸惊慌地道,“这……这……这……”
闵庭柯不明其意,大步走到床前,看到眼前的景象,他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也忘了作何反应。
只见白蓉萱雪白的肩膀裸露在外面,胸口缠着厚厚的束胸。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
闵庭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虚弱的白蓉萱,宛若晴天霹雳般傻了眼。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报恩
短暂的惊愕过后,闵庭柯立刻吩咐道,“除了郎中和严峰之外,所有人都退出去,谁要是敢抬头多看一眼,这双眼睛就别想要了。”
小厮们都被吓了一跳,猫着腰小心翼翼地逃了出去,谁也没胆子抬头看上一眼,跑得简直比兔子还要快。
闵庭柯在床边坐下,低声道,“是要解开他的上衣吗?”
郎中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谁家好好的爷们会缠束胸?除非是女扮男装,不得已为之。
他知道了这样大的秘密,还不得被人灭口了?
满脑子胡思乱想,闵庭柯的问话便没有听到。
闵庭柯又问了一遍,郎中这才回过神来,小声道,“是……伤者呼吸困难,解开了上衣,有助于呼吸。”
闵庭柯点了点头,亲自伸出手,本想将白蓉萱的束胸解开,可这样一来,不免要搬动她,万一牵动伤口,只怕又要疼上好一阵。想到这里,闵庭柯拿起一旁满是血迹的刀子,顺着束胸轻轻划开。
他异常小心仔细,生怕一个不留神会划破白蓉萱的肌肤。待束胸解开,白蓉萱娇柔的身体便赫然出现在闵庭柯的面前。这一刻,他紧张得简直忘记了呼吸。愣了半晌,他才惊觉过来,第一反应便是避开眼睛。回头一瞧,只见郎中和严峰把头垂得很低,谁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而禅房之中床铺简单,没有纱幔等物遮挡,闵庭柯只能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白蓉萱。
他呼吸急促,宛若煮开的废水,浑身滚烫无比,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了。四下环顾,却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扇屏风。闵庭柯如获至宝,起身便去搬动屏风。
严峰道,“六爷,我……”
话未说完,闵庭柯厉声道,“站着别动,没你的事儿。”
严峰这才不敢乱动,更加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他隐隐猜到了真相,却又不敢乱想,如果治少爷真的和自己所想那般……那事情岂不都乱了套?
闵庭柯将屏风展开,虽然是粗劣的竹子所编,但此刻也聊胜于无。闵庭柯对郎中道,“你过来再给她把把脉,注意自己的眼睛,不该看的别乱看。”
此刻郎中想死的心都有了。
明明是来上香的,怎么就让自己碰上了这种事?
要是今日能活着走出去,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六安寺了。
想到这里,他一脸哭相地走上前,恨不得把头塞到裤裆里,伸手摸索了半晌,也没摸到白蓉萱的手腕。还是闵庭柯看不过去,抓着他的手搭到了白蓉萱的手腕上。
郎中六神无主,哪还听得到什么脉搏?
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地砸落在地。
闵庭柯见他身子直发抖,知道是怕极了,便低声道,“你只管治人,只要你不胡说八道,我保证你性命无忧,以后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郎中哪里信这种话,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闵庭柯只好报出自己的身份,“上海闵家你听说过没有?我便是闵家的家主闵庭柯,我的话你信不信?”
听说眼前这位贵人便是闵庭柯,郎中明显愣了一下。
闵庭柯继续道,“你今日对我也算有恩,我这个人知恩图报,绝不会亏待自己人的。回头你带着一家老小,就到上海来投奔我好了,我自会给你安排个去处,绝不会委屈了你。”
郎中一听,先前的担忧惊惧一扫而空,喜得简直找不到北了。还是六安寺的菩萨灵验啊,谁能想到今日来上香,居然遇到了此生最大的贵人?那可是闵家啊……有了闵庭柯做靠山,以后谁还敢欺负打骂他?想到这里,郎中觉得六安寺就是自己的福地,以后不但初一十五要来上香磕头,只要有空就该过来拜一拜。
他一把抹去额头上的冷汗,静下心来认真把脉,过了片刻后便道,“大爷,伤者的脉搏还是有些虚,毕竟流了这么多的血,若是能及时送下山妥善处理,或许还有救,要是再这么耽搁下去……”
他迟疑着不敢往下说。
闵庭柯也想到了这种情况,只是眼下要怎么将白蓉萱送下山呢?
闵庭柯犹豫了半晌,对郎中道,“你留在这里照顾伤者,我会吩咐人守住禅房的门口,不让闲杂人等进入,这边一有情况,你立刻差人去告诉我。”
郎中连连点头答应。
闵庭柯看了床上的白蓉萱一眼,轻轻将她外头的衣服披在了身上,这才起身出了禅房的门。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有精神问起严峰救援的经过。等严峰简短将来龙去脉说完,闵庭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年长进不少,遇事沉着冷静,调动得当。”
严峰道,“都是六爷栽培得好。”
闵庭柯冲他摆了摆手,“你说队伍里有个常年走山的猎户?”
严峰道,“是,这次多亏了他,要不然也未必能及时接到六爷。”
闵庭柯灵机一动,“把他叫过来。”
这群被严峰招揽来的人,此刻都在大雄宝殿前不知所措,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都不知如何是好。今日事发突然,谁都没个准备,有些人直到此刻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严峰过去找人的时候,大家把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严峰道,“诸位放心,我说过的话绝对作数,过几日大家到闵府来取钱就是了。”
说完便带着猎户转身匆匆离开了。
雄宝殿前轰地就炸开了。
“啥?咱们今天是跟着闵家做事?这……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那咱们以后的日子是不是就好过多了?”
严峰带着猎户来到闵庭柯面前,闵庭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既然是山中猎户,想必对周围环境最是了解,要是让你下山去城里送信,你要多久能送达?”
猎户是个憨厚老实的中年壮汉,闻声想了半晌,“这个时候下山,如果顺利的话,天黑应该就能赶到城里。”
闵庭柯却觉得不太可能,疑惑地道,“你脚程有这么快?”
猎户憨笑道,“靠两只腿肯定不行,我家就在山下不远,回到家骑上马,或许能做到。”
闵庭柯恍然大悟,“那你这就想办法下山,替我去闵家送个消息。”说着,他拿出一封刚刚趁严峰找人时写好的短信,“你把这封信交给闵家守门的人就行,剩下的他们会看着办。”
猎户点了点头,双手接过了信。
闵庭柯道,“你把这件事做好,下辈子我保你衣食无忧。”
猎户憨憨地道,“那倒不用!头两年遇灾的时候,家里穷的吃不上饭,幸好赶上闵家放米,我去领了好几次,一家人这才渡过了难关。你既然是闵家的人,那为你跑个腿送个信也不算什么,就当报恩了。”
闵庭柯一愣。
谁能想到,当日的小小善举,居然会在今日收获报答呢?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送信
闵庭柯一时无言,猎户则小心翼翼地将字条贴身收好,再三保证道,“闵大爷放心,就是豁出我这条性命,也一定将消息送到。”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务必小心,可别被拦路的贼子给截住。”
猎户得意地道,“就他们那套号的,怎么能抓住我?我可是刚会走就在这片大山里长大的,对每棵树的位置都了如指掌,闵大爷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事不宜迟,闵庭柯吩咐小厮将人从六安寺后门送了出去。
等猎户走后,闵庭柯又和严峰商量起派人去接应常安、吴介等人的事情。闵庭柯后悔地道,“早知如此,身边就该多带些人手的,被火龙帮的余孽钻了空子,还是大意轻敌了啊。这些年闵家威势具在,我渐渐也没了警惕之心,总觉得无人敢对闵家动手,没想到今日会遭此劫难,连累治哥也跟着受伤,也算是受了个教训吧。”
只是这教训未免有些大。
治哥的伤……
现在他还能叫治哥吗?
闵庭柯一想到白蓉萱的身份,不免有些走神。
严峰则赶紧抽调人手,前去接应常安等人。
闵庭柯静静坐在椅子上,此刻才有人想着上前给他处理伤口,“六爷,您把内衫脱了,让小人看看您身上的伤口。”
闵庭柯疲惫地挥了挥手,“不用,你退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小厮不敢多嘴,悄悄退了出去。
闵庭柯脑海中不断回现着结识白蓉萱以来的点点滴滴……想到自己少年情怀,为了心意而苦恼的日子,也想到了与她外出时洒脱轻松的心境……
想着想着,闵庭柯想到了白蓉萱和管泊舟的相处时的亲近自然,他心中一动,难道说管泊舟早就知道白蓉萱的真实身份?
闵庭柯恍然大悟,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难怪他总觉得白蓉萱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每次问起都是吞吞吐吐,一副不敢直言的样子,原来是为这个。
可管泊舟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闵庭柯又是生气又是高兴,古怪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来回冲击,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就在这时,郎中打发了个小厮过来道,“六爷,治少爷那头请您过去看一眼。”
难道是出事了?
闵庭柯也顾不上生气不生气了,想也没想地夺门而出,匆匆赶到隔壁禅房。此刻房内就只有郎中一人,正垂着头站在竹屏风外头,见到来人小心翼翼地道,“大爷,您快去瞧瞧吧,床上的伤者不知在念叨谁的名字呢。”
闵庭柯立刻走到床前,只见白蓉萱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向身上一摸,这才发现随身带的帕子早在先前逃命时就丢了。他连忙道,“取手巾和温水来。”
外头的小厮得了吩咐,一路小跑着去找东西了。
只见白蓉萱嘴唇微翕,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闵庭柯好奇地将耳朵凑过去,虽然她的声音极低,但还是隐约能从中辨别出几个字眼来。
“六叔……快……跑……”
闵庭柯一愣,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这个小傻瓜,自己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惦记自己。
说不感动是假的,闵庭柯满目柔情,附在白蓉萱的耳边道,“你顾好自己,不用管我,我没事。”
也不知道是这番话起了作用,白蓉萱果然不再像先前那般不安,蹙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仿佛真的放下心来。
正好小厮送来温水和毛巾,闵庭柯听到脚步声,立刻道,“搁在外面,我自己去拿。”
生怕外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小厮依言将水盆放到了桌子上,闵庭柯亲自端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浸湿了毛巾,拧干后帮白蓉萱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白皙的脸颊向下,一路擦到脖颈,再往下……
闵庭柯的手猛地僵住,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先前为白蓉萱拆开束胸时所见到的画面。这些年他虽然外出行走,却洁身自爱,从不拈花惹草,所以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女性曼妙的身躯,尤其对方还是白蓉萱,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想到这里,闵庭柯不禁有些口干舌燥,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早知这样,出门的时候就该带个丫鬟在身边的,现如今想为白蓉萱换件干净衣服都找不到人。
正在苦恼之际,外头传来了小厮的禀告声,“六爷,后院门口有个老婆婆来找儿子。”
找儿子?这里哪有什么儿子,别是火龙帮想出的什么诡计吧?
闵庭柯立刻警觉起来,屏风外的郎中却猛地站起了身,“大爷,应该是我的老娘。”
闵庭柯反应过来,稍稍松了口气。
郎中见机连忙道,“大爷,这边要是没有我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话未说完,便被闵庭柯打断了,“不行!若是临时出了状况,我去找谁?你安心待在这里,回头我不会亏待你的。”
郎中虽然无奈,却也别无它法,只能小声恳求道,“大爷,我老娘那边……”
闵庭柯闻声来了主意,对小厮道,“将老婆婆请过来,我正好有些事要请她帮忙。”
郎中吓了一跳。自己老娘都多大岁数了,能帮什么忙?闵大爷该不会是让她冲锋陷阵,和歹人搏斗吧?
郎中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厮很快便将郎中的母亲请了进来。老妇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太太,见到这样的场面,还以为是儿子得罪了什么人,二话不说便跪下磕头,“大老爷,我儿子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从来没做过坏事,求您高抬贵手,饶了他吧,我给您立长生碑,下辈子当牛做马感激您。”
闵庭柯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只好安慰道,“老夫人请起,我这里有人受伤,请了您儿子过来帮着看一看,您千万别担心。”
老妇人闻声,忙向一旁的儿子看去。
郎中冲母亲点了点头,老妇人这才相信。
闵庭柯道,“我这里还有一件事为难,想请老夫人帮个忙。”
老妇人一脸诧异,不解地道,“我一个乡下老太太,能帮上您什么忙?”
闵庭柯缓缓走出,亲自牵了老妇人的手,将她领到屏风后面。老妇人见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举止有礼,说话文质彬彬,顿时放下了戒备之心。
走到床前一看,上面居然躺着一个短发小哥。老妇人更是不解,就听闵庭柯道,“麻烦老夫人帮忙换件衣裳。”
换衣裳?
老妇人更加纳闷,换衣服谁动手不行,为何偏偏要请自己?
闵庭柯却不再解释,吩咐人去自己那里取了两件宽松的僧袍过来。衣服都是棉布所制,很是透气,尤其非常的肥大,穿起来极为舒适。此刻白蓉萱身上这件,已经全是汗水,穿在身边想必也十分的难受,更没办法安心休养。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换衣
闵庭柯将僧袍交到老妇人手中,又不放心地特别交代道,“换衣服的时候烦请您小心些,千万别扯动她的伤口。”
老妇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闵庭柯便转身退到了屏风后面。
老妇人满心狐疑,但一想到儿子还在人家手里,也不敢不做,乖乖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盖在白蓉萱身上的薄被。
老妇人这才明白,这件事为何一定要找来自己做了。可床上的人明明是个男人打扮,为何真身又是个姑娘呢?
老妇人越想越担心,她虽然没见识,但也听说过大宅院里的勾当,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眼见着先前说话的年轻人语气威严,一看就是常年发号施令惯了的,自己和儿子要是窥探了人家的隐私机密,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一想到这里,老妇人的手也抖个不停。
白蓉萱在床上发出一声闷闷地低吟,惹得屏风外的闵庭柯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老妇人连忙道,“大爷别紧张,床上这位贵人出了不少汗,想必是不舒服,老婆子为她擦擦汗再换衣裳,也能舒坦些。”
闵庭柯放下心来,“好好好,那就麻烦您了。”又赶紧吩咐小厮去跟寺内的火房要热水。
老妇人做惯了农活,虽然上了年纪,手脚却十分麻利,没一会儿的工夫就将白蓉萱擦拭干净,又为她换上了僧袍。可穿衣服时,即便再怎么小心,还是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白蓉萱‘啊’地叫了起来,随后便大声道,“六叔!”
闵庭柯连忙道,“我在,我在!你别怕,一切有我。”
可白蓉萱只叫了一声,随后便又仰头晕倒没了动静。
闵庭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生平第一次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老夫人给白蓉萱换好了僧袍,这才缓缓退了出来,“大爷,衣服换好了。”
闵庭柯快步走到床边,只见白蓉萱双目紧闭,脸白如纸,气息又缓又弱。他连忙叫了郎中过来,郎中把了把脉,低声道,“先前血流得太多,致使体虚脉弱……”
没等他说完,闵庭柯便不耐烦地道,“你就说该如何解决吧?”
郎中苦着一张脸,犹豫着该不该照实说。
这会儿要什么没什么,他能怎么办啊?
闵庭柯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了结果,立刻对外头的人吩咐道,“去问问寺里的和尚,院内都有什么药材?全都送过来,让郎中自己挑拣可用的。”
小厮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没一会儿的工夫,六安寺的和尚便送来了一包包的药材,林林总总,少说也有上百。郎中看傻了眼,一时眼花缭乱,不知该怎么选。
闵庭柯催促道,“别愣着了,赶紧下手抓药。”
郎中只能硬着头皮动手。
其实他才学成不久,刚刚能单独给人看病,而且只能看些轻伤小病,哪成想今日居然碰到了个大活。
白蓉萱昏睡之中,似乎还在担心闵庭柯的安慰,‘六叔六叔’地叫个不停。
闵庭柯的这颗心都要被融化了,他看着虚弱的白蓉萱,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温情,一面责怪对方一直以来都将自己蒙在鼓里,不肯实言相告;一面又觉得她此刻的样子无比美好,让自己不忍移开眼睛。
他轻轻握着白蓉萱的手,想到先前林中一路奔走,互为依托,闵庭柯的心再次波动起来。此刻白蓉萱的手掌冰凉,闵庭柯只愿她平安无事,千万不要有什么意外。
两人就这样握着手待在一起。
过了片刻,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六爷!严管事带着常管事回来了。”
闵庭柯只能打起精神,替白蓉萱盖好被子,叮嘱郎中和他母亲代为照顾,这才快步出门。临走前,又叮嘱守门的小厮,不论屋内有什么要求,都要尽量满足。
小厮领着闵庭柯来到外院的一间禅室,推开门,便见到躺在床上的常安。严峰上前道,“六爷,常管事受伤了。”
闵庭柯道,“什么情况?”
严峰道,“跌进深沟,腿摔断了。”
闵庭柯道,“活着就好。去请那位郎中过来,帮忙先处置一下。”
小厮领命而去,闵庭柯又问道,“其他人呢?”
严峰道,“还没消息。先前为了阻断追兵放得火越烧越旺,已经不受控制,再这样下去,这座山怕是要毁了……”
他显得十分担心。
毕竟火是他下令放的,一旦事情闹大,他自然也要为此事负责。虽然他并不怕坐牢受罚,但若是因此连累到闵庭柯,那便难辞其咎了。
闵庭柯道,“最近天气炎热,天干物燥,这火自然越烧越旺。不过也好,此处火势一起,自然会有人注意到,肯定会来救火,那些火龙帮的人便不好再动手了。回头找个由头,将责任全部推到火龙帮的人身上也就完了。至于受损的山林,也只能慢慢修补了。”
话音刚落,被烟呛晕过去的常安猛烈地咳嗽几声,惊醒过来。闵庭柯连忙上前查问,常安缓了半晌,确定眼前便是主子后,这才虚脱般地道,“六爷没事就好……”
闵庭柯安慰道,“你不要乱想,安心养伤,我已经差人回城里送消息,很快就会有人上山接咱们,你先忍一忍,等回到家里,一切就都好了。”
常安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累极地闭上了眼。
正好郎中赶来,闵庭柯便把位置让了出来,拉着严峰走到门外道,“再派人出去探探,尽量把咱们的人都接回来。”
严峰痛快应下,又领着人出寺。可这一次等到天黑,也没有带回人来,反而是闵家的接应的人先行赶到。此刻附近村庄镇子上前来救火的人已经将六安寺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奋力救火,场面一片杂乱。
闵家这次总共来了十几辆车,连带着还带了一百多号人,商铺的掌柜、伙计,家里的管事、小厮倾巢出动,各个手里都拎着武器,浩浩荡荡,看着非常的吓人。
救火围观的人见了此等场面,都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闵庭柯见到自家人赶来,此刻才敢呼出一口长气。
闵家领头的人正是闵老爷,步履蹒跚地快步而来。闵庭柯见了他,惊讶地道,“爹,您怎么来了?”
闵老爷心急火燎地把他打量了一番,确定儿子没有异样之后,这才松了口气,“出了这样的事,我能不来吗?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字条上写得不明不白,一路上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他都这个岁数了,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闵庭柯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有什么活头?
闵庭柯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路上我再跟您说。”
闵老爷也觉得此处不安全,闻声连连点头,带着儿子就要上车。
闵庭柯道,“您等等,我回去接个人。”
闵老爷诧异地道,“接什么人?”
闵庭柯含含糊糊地道,“治哥受伤了,我去抱他出来。”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愣神
闵老爷闻声愣了愣神,眼见着儿子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他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他招手叫来在一旁忙碌的严峰,目瞪口呆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严峰低声道,“治少爷受了枪伤,人很虚弱,六爷有点儿担心。”
闵老爷一脸茫然。
白家的人受伤,跟自己儿子有什么关系?
他跑前跑后地忙活什么?
严峰赶忙解释道,“治少爷可能是为了保护六爷才受的伤。”
闵老爷仍是一脸不痛快,“那也不用他事事亲力亲为,什么都自己动手吧?”
额……
这下严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不过,那古怪的性子,平日里很难和人亲近,就是和爹妈也总隔着一段距离,怎么对个外人却掏心掏肺的?
闵老爷暗暗奇怪。
正琢磨着,只见闵庭柯已经抱了白蓉萱出来。
闵老爷不敢置信地僵在了原地,反应半天才不满地道,“家里养了这么多闲人吗?这种事还用小六亲自去做?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
闵家小厮闻声赶忙冲上前去,想要接过闵庭柯怀中的白蓉萱。
闵庭柯道,“让开了,不用你们。”一副呵护备至,生怕别人弄疼了白蓉萱的紧张模样。
闵老爷一个倒仰,险些背过气去。
闵庭柯这一天心惊胆战,虽然这会儿缓和了不少,但身上仍没什么力气,快步走到车前,由严峰帮着,轻手轻脚地将白蓉萱放在了车椅上。闵庭柯累得气喘不止,扶着车门一脸疲惫。
闵老爷正要开口,就听闵庭柯匀了口气,对司机道,“一会儿别开得太快,一定不能颠簸,你给我仔细点儿,要是开不好,回头我拿你是问。”
司机只能一连声地答应。
闵庭柯回头看了闵老爷一眼,低声道,“爹,咱们走吧,进了城您直接回家就行,我去租界那边的房子住几天。”
闵老爷不悦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外头瞎折腾,消停跟我回家,我倒想看看,是谁敢动我的儿子。”
他虽然退居二线,不怎么理事,但这一生都在上海滩闯荡,大事小情也见得多了,眼见着有人敢对自己儿子不利,他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对方。这种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总得有个说法才行。
闵庭柯不耐烦地道,“行了,这件事您就别跟着瞎掺和了。您放心,我能料理清楚。”说完便心急火燎地坐上了车,还对严峰道,“我坐后面,让治哥枕在我的腿上,你在前头盯着点儿司机,留神那些土坑,千万别开得太快。”
严峰连声答应。
闵庭柯坐上了车,直到车子开远,闵老爷才回过神来,“这……这TM到底怎么回事?”
可眼下六安寺乱糟糟的,救火的救火,看热闹的看热闹,闵老爷一肚子的火发不出去,只能咬着牙道,“行了,都别看了,回家!”
闵家的人很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白蓉萱枕在闵庭柯的腿上,似乎极是难受的样子,微微蹙着眉头。闵庭柯低声安慰道,“没事儿,等回到城里一切就好了。”
也不知白蓉萱能不能听得到。
车子开到半山腰,只见前面的路被挖出一条深沟,显然是火龙帮干的好事,目的便是拦住闵庭柯的车子。中午时要是真走到这里,前头无路,后头又有追兵,当真是进退两难,凶险万分。
此刻深沟中央已经被填上了土,车子开过,又往前行驶了一段路,便见到闵庭柯果断弃掉的三辆车。车子已经被烧得只剩铁架,想必是火龙帮抓不到人,只好拿闵庭柯的车子泄愤,放火烧着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闵庭柯的心里波澜不惊,这些身外之物他本就不太放在心上,东西没了还可以再买,但人若是没了,那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他心疼地看着腿上的白蓉萱,此刻脑海里只关心她的安危,至于其他的事,仿佛也没那么重要了。
司机小心翼翼地开着车,直到下山后才敢加速。一路回到闵家位于租界的别墅,闵庭柯再次抱起白蓉萱,转身对司机吩咐道,“你去把科恩给我叫来,就说我有要紧事,不管他此刻在做什么都要立刻过来,如果他敢拖拉,就用绳子把人捆过来。”
如今洋人的地位很高,又是在租界的地面上,谁敢对人家动手?司机却知道闵庭柯不是在开玩笑,立刻点头答应,心急火燎的开着车去找人了。
闵庭柯将白蓉萱抱进屋内,直奔楼上的房间,等将人送到床上后,他这才失力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眼下西医还得一会儿能来,可白蓉萱的情况却不大乐观,他立刻派人把跟车来的郎中叫了过来,“你看看她的伤口如何?”
郎中拆开白布,只见伤口又流了不少血,先前敷的药也都被血水冲开了。他赶忙重新上药,又用干净的白布包扎,等一切忙完,西医还是没有到。
闵庭柯急得不行。
早知如此,就该自己亲自去的!科恩那家伙也是个老油条,该不会不将司机放在眼里,不肯前来吧?
就在闵庭柯焦急之际,那科恩医生终于慢条斯理地赶了过来。他一脸不解地用蹩脚的中文说道,“闵六爷,你这是怎么了?往日的你可不会这样,泰山在眼前塌了也没有表情才对啊。”
什么泰山再眼前塌了也没有表情?那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这些洋鬼子,学什么都是半吊子,偏偏自己还觉得很有才华,动不动就要拿出来说一说。
也不怕丢脸!
若放在平时,闵庭柯肯定要调笑几句,但今日却没有这个心情,拉着科恩的手,急匆匆地便往楼上走。
科恩被吓得哇哇乱叫,“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闵庭柯一口气将他带到房间里,看到床上的白蓉萱后,科恩才恍然大悟,“你这么急叫我过来,原来是有人受伤了。”
闵庭柯道,“你快帮着看一看,她白天中了枪,时间仓促,只做了简单处置。”
科恩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郎中道,“他是谁?”
闵庭柯懒得介绍,催促道,“你赶紧看人,别的不用管。”
科恩却一本正经地道,“那不行,我检查病人的时候,不习惯身边有人盯着,你们都出去,不要围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人的。”
闵庭柯知道他素来脾气古怪,但医术很好,洋人对他十分推崇,因此也不敢得罪,闻声立刻道,“好好好,我就待在门口,有什么问题你随时叫我。”
说完便冲郎中挥了挥手,两个人一起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闵庭柯见郎中缩着肩膀,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还没吃饭吧,我让人准备晚饭。至于你母亲那边也不用担心,闵家自会将她照顾好的。”说完便叫来小厮,吩咐他领了郎中去餐厅用饭。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逗趣
郎中只想回家,哪还吃得下饭?但人都到这儿了,他还能说什么?只能听之任之,乖乖跟着小厮去了餐厅。
闵庭柯则站在房门前,一动不动地出神。
严峰匆匆走上来道,“六爷,这里让人守着就是了,您也赶紧歇一歇吧,劳累了一整天,您身上的伤口也得处置……”
话未说完,就被闵庭柯挥手打断,“不用!我这都是小伤,再迟些怕是都要愈合了,不碍事的。常安怎么样了?”
严峰道,“已经送去了客房。”
闵庭柯‘嗯’了一声,“等科恩忙完这边,再让他去瞧瞧常安。虽然那郎中已经用竹板固定了伤腿,但我总觉得不大靠谱。”
严峰道,“是。”
闵庭柯又道,“再吩咐人去六安寺那边盯着,多带些人手,想办法找回吴介和谭龙谭虎哥俩,还有那几个司机。”
严峰点头称是,担心地道,“六爷,您还是去楼下歇一会儿吧……”
闵庭柯道,“你不用管我,去安排吧,我在哪里都是一样。对了,联系彭屿,让他过来一趟。”
严峰不敢多言,快步去安排。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科恩开门走出,叫了闵庭柯一声。
闵庭柯急忙转过身,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没有大碍吧?”
科恩将他拉进房内,小声问道,“这位小姐是什么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闵庭柯一怔,不明所以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科恩道,“我看她明明是个女的,却又做男人的打扮,很是古怪,怕你上当受骗。”
闵庭柯简直无语。
有没有上当,他会不知道吗?
他无奈地道,“这人是我的朋友,她的情况怎么样?”
科恩却继续追问道,“是什么朋友?你喜欢的人吗?”
闵庭柯差点儿被他气吐血。
生死关头,怎么还要唠叨这些没用的?
他咬着牙道,“算……算是吧……”
科恩微微一笑,显然对答案非常满意,又问,“那她喜欢你吗?”
气得闵庭柯要打人。
他故作平静地深吸了口气,“你能不能先救人?然后再问问题?”
科恩解释道,“她的情况很棘手,处理起来有些麻烦,所以我要先搞清楚状况,如果是对你很重要的人,那我就冒险救一救,如果对你没那么重要,就干脆让她死掉好了。”
有这样做医生的吗?
闵庭柯连忙道,“她对我很重要,请你务必将她治好。”
科恩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需要打电话叫助手过来,还要带一些药。”
闵庭柯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这就让司机去接他。”
科恩慢条斯理地打了电话,在等待助手到来的工夫又吃了一碗面条,直到深夜助手赶到,这才准备为白蓉萱做手术。
闵庭柯已经急得一身是汗了。
科恩笑嘻嘻地道,“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如此紧张的样子,真有趣!”
有趣个屁!
闵庭柯抑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你赶紧动手,别再耽误了。”
科恩道,“你急什么?放心好了,我肯定能治好她。”
有了他的保证,闵庭柯才总算放下心来。
科恩又道,“手术需要一段时间,你去洗个澡,身上的味道简直臭死了。”
闵庭柯哪有心思洗澡,科恩却义正词严地道,“你不听我的话,那我也不听你的,我不治了。”
这洋人,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闵庭柯没办法,只得妥协。
科恩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助手进了屋内。
闵庭柯心急火燎去冲了个澡,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就回到房门口等着,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科恩的助手才推门出来,小声道,“闵先生,需要找些人来收拾一下房间。”
闵庭柯二话不说走进屋内,只见床上满是血迹,白蓉萱脸色苍白地躺在中央,身上的伤口经过重新缝制,科恩正在为她小心包扎。
闵庭柯紧张地道,“她怎么样?”
科恩道,“很虚弱,但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闵庭柯总算松了口气,浑身的力量仿佛抽走了一般,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科恩听到动静回头一笑,“你要相信医学,手术很成功。”
闵庭柯只觉得疲惫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缓了半晌,他才总算站起身,叫来了家里的丫鬟婆子,让她们小心谨慎地换了床单和被子。科恩还要调笑,被闵庭柯直接推到了常安的屋内,他则守着白蓉萱,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眼见着她嘴唇干涩,闵庭柯忙找来水杯,拿着汤匙仔细地将水洇在她的唇边。
白蓉萱一直昏睡,呼吸极为虚弱。
闵庭柯不放心,让人守在一边,急匆匆地去找科恩。
科恩刚给常安检查完,他的腿虽然断了,但已经妥善处置过,只要安心养伤,应该没什么大碍。
闵庭柯道,“你今晚不要走了,就歇在这边,免得有什么情况我找不到人。”
科恩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闵庭柯让人收拾房间给他休息,自己则又噔噔地跑到楼上盯着白蓉萱。过了午夜,白蓉萱忽然发起高烧来。闵庭柯请了科恩过来,科恩给她注射了一针药剂,烧却没有立刻退下去。
“哪有那么快呀!”科恩坐在一旁打趣闵庭柯,“她就是让你心动的人吗?”
闵庭柯实在懒得搭理他。
科恩笑着道,“你上次来找我,说什么心脏不舒服,我就知道你有心上人了,你还不承认呢。”
想到往日种种,闵庭柯也是啼笑皆非。
谁能想到,他一直牵挂在心头的白修治,居然会是个姑娘呢?
她到底是谁?
真正的白修治又去了哪里?
他正想得出神,外面传来了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闵庭柯起身去开门,外头的严峰压低声音道,“六爷,彭少爷过来了。”
闵庭柯‘哦’了一声,转身叮嘱科恩两句,自己走到楼下去见彭屿。一见面他便一脸不高兴地道,“你怎么才来?”
彭屿道,“六叔还说呢……我听说六安寺起了山火,生怕您有什么情况,立刻便带了彭家的人赶去山上,结果寺里的和尚说您已经回城了,我又紧赶慢赶地跑到闵府,守门的小厮说您压根没回去,我心想您大概是来到这边了,结果因为过了宵禁,又进不了租界,求爷爷告奶奶贿赂了警卫才好容易跑过来。您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闵庭柯道,“六安寺起火,你居然猜到我会出事?”
彭屿道,“这还用猜吗?那六安寺多少年都没出过事儿?怎么正好赶上您去听经就会出事呢?”
闵庭柯微微一笑,“你倒聪明。”
彭屿问道,“是什么人动的手?”
闵庭柯道,“火龙帮。”
彭屿听完,立刻道,“不可能!邢万山这领头羊一死,余下的帮众不成气候,怎么敢青天白日的对您动手?太不明智了!”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拱火
不愧是彭屿,这脑筋转得就是比旁人快。
闵庭柯道,“火龙帮自然无足轻重,但这后面若是有人添油加醋帮着拱火呢?”
此刻夜深人静,灯影下的闵庭柯脸色阴沉,仿佛从烈狱归来的猛兽,蓄势待发,随时都要准备出手捕获猎物一般。
彭屿看着不免一惊。
他已经很久没在闵庭柯的脸上看到如此深邃恐怖的表情了。
彭屿小声道,“六叔的意思是……火龙帮后头还有人……想要对您不利?”
闵庭柯道,“想要对我不利的人多了,但有胆子下手的人可不多。”
彭屿道,“难道您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闵庭柯道,“我今日上午去了一趟彭家……”
彭屿接口道,“我已经从我父亲那里听说了,当时还有苏成先在场,他又跟您不对付了?”
闵庭柯道,“卢家大少爷跟我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卢家大少爷?
彭屿皱了皱眉,“什么事儿?”
闵庭柯道,“他前些天喝醉了酒,跑到景江楼后头方便,结果碰上了苏成先、白元德和姚家的人碰头。”
彭屿道,“这三伙人聚在一起做什么?”
闵庭柯道,“当时正值深更半夜,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非要赶在这个时候说?”
彭屿聪明地道,“您怀疑是这三伙人撺掇火龙帮对您下手?”
闵庭柯道,“我这个时候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办,交给旁人,我怕他们办不明白。”
彭屿道,“六叔只管交代吧。”
闵庭柯道,“今日在山林中,火龙帮的人曾开了枪。”
彭屿眼睛瞪得溜圆,“这怎么可能?就凭火龙帮的身份,怎么可能弄到枪支弹药?就算有苏成先、白元德也不能做到。这里头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的事儿?”
闵庭柯冷笑着道,“你忘了,还有一个姚家呢。”
彭屿显然没将姚家放在心上,“他们家?姚家近几年的日子急转直下,也不怎么好过,要是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踢出四大家族中去,莫说卢家、袁家虎视眈眈,连我那个不靠谱的老爹都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闵庭柯道,“你也太小瞧姚家了,在上海滩行事,最忌讳的便是自满自大,很容易因为轻敌而损兵折将。姚家的势力,可能远比你想象得要庞大得多。仔细琢磨琢磨,远在四川的姚培源,人家也姓姚。”
彭屿大吃一惊,“六叔!您是说姚培源和姚家也有关系?这……这怎么可能呢?从未听说这两伙人有过来往啊!”
他显得非常激动。
闵庭柯徐徐道,“如果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还有什么意思?这才是姚家的高明之处,表面上看似和军方毫无关系,但背地里,若是没有财力的支持,姚培源敢光明正大的和曾绍权对着干吗?这些年曾绍权克扣粮饷军姿,姚培源只是嚷嚷的欢,你看他缺什么少什么了吗?还有那姚家,近些年的确沉寂不少,不像早先那般折腾了,但你仔细想想,他们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彭屿略一琢磨,立刻反应过来,拍着大腿道,“管泊远来上海当市长!”
闵庭柯满意地颔首,“不错!管泊远乃是曾绍权的亲外甥,姚家如果真和姚培源有来往,自然不敢太过张扬,免得引起管泊远的注意。曾绍权虽然动不了姚培源,但要制裁姚家还不是轻而易举吗?只要和海关那边打声招呼,让姚家的货物不能轻易进出港,用不了多久,姚家就得俯首称臣。”
彭屿恍然大悟,“好一个姚家,运筹帷幄,果真是有本事的。只是……姚家为何要和您过不去呢?而且姚家与火龙帮不是也有过节吗?”
闵庭柯道,“其实我这会儿也不敢确定姚家一定和这次的事情有关,所以才会嘱咐你帮我做一件事。”
彭屿道,“六叔只管说。”
闵庭柯道,“火龙帮的枪支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有人提供。据我所知,每一批的弹药都有专属批号,目的就是为了追溯来源。你去帮我搞清楚,火龙帮的这批枪支是从哪里来的。”
彭屿道,“我懂了,要是火龙帮的枪支批号与姚培源的相同,自然就能说得通了。”
闵庭柯道,“正是这样。”
彭屿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过……您打算如何处理后面的事?”
闵庭柯淡淡地道,“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彭屿道,“您这是准备对这三家动手了?可如果三家联盟,想要一举铲除,怕是不太容易。”
闵庭柯笑道,“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可以跟他们慢慢玩。”
彭屿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去趟六安寺,想办法在山中找到弹壳一类的证物。”
闵庭柯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明天早上再去不迟。”
彭屿道,“没事儿,等我赶到六安寺的时候,约摸着天也该亮了。这种事还是尽早的好,免得被人捷足先登,把证据都给毁坏了。”
闵庭柯笑道,“那就辛苦你了。”
彭屿道,“六叔跟我客气什么?听说治哥是跟您一起上山的?他没事儿吧?”
他来得匆忙,还不知道白蓉萱受伤的消息。
闵庭柯面不改色地道,“没事儿。”
彭屿不再多问,转身告辞离开。
等彭屿走后,闵庭柯正要上楼,有管事上前来问,“六爷,您饿不饿?厨房那边还没歇呢,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就行。”
闵庭柯已经小半天没吃过东西,奇怪的是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饿。他低声问道,“严峰呢?”
管事道,“严管事去六安寺了。”
应该是去寻找吴介等人了。
闵庭柯‘哦’了一声,又问,“常安睡下了吗?”
管事道,“睡下了,还有那位带回来的郎中也已经安排妥当了。”
闵庭柯疲惫地点了点头,“你也下去休息吧。”
说完便快步上了楼。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只见科恩正靠在椅背上打瞌睡,闵庭柯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只见白蓉萱还在昏睡之中。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发烫了。
洋人的药物果然见效很快,这么快就退烧了。
闵庭柯稍稍放心,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床上的白蓉萱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折腾了一夜的科恩醒来帮着检查了一番,又留下了一些白色的小药片,叮嘱闵庭柯喂白蓉萱服用,下午时再过来复诊,说完便带着助手离开了。
科恩前脚刚走,闵老夫人派来的人后脚就到了。
六安寺发生山火一事一早传回城里,闵老夫人担心不已,立刻打发人回闵家询问,得知闵庭柯已经平安返城,回了租界的别墅,闵老夫人便让人到这里询问情况。
闵庭柯怕闵老夫人担忧,亲自接待了来人,只说自己和治哥没事儿,让闵老夫人安心就是。至于治哥……受了点儿惊吓,留在别墅休养几天再送回去。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晕倒
来人恭敬地应下,赶回去向闵老夫人复命。
他刚刚离开,马修也派了洋人秘书赶过来探寻。闵庭柯对他道,“具体的事情等我回头找机会亲自跟马修说,你让他不要担心。”说完又让管事找了几瓶好酒捎了回来。
洋人秘书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接着便是闵老爷打发人来询问,闵庭柯疲于应对,让他回去告诉闵老爷和闵夫人自己很好,请他们不要担心。
等一切交代完,闵庭柯正要上楼,却只觉得浑身无力,脚步一晃,就此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闵庭柯从床上一惊而起,守在一旁的丫鬟被吓了一跳,“六……六爷,您怎么了?”
闵庭柯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问完话,他自己先反应过来。
他已经平安到家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打起精神问道,“治少爷怎么样了?”
丫鬟道,“还在睡着呢,科恩大夫刚走,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闵庭柯掀开被子下床,快步去了白蓉萱的房间。
白蓉萱仍旧脸色苍白地昏睡着。
闵庭柯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彻底退烧了。他稍稍松了空气,脚步虚浮的退出房间,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他低声吩咐道,“给我准备些吃的。”
这个时候,他可不能倒下,否则这一大摊子烂事要交给谁处理?
下人们喜形于色,忙着张罗准备,闵庭柯叫来管事问道,“严峰回来了没有?”
管事道,“没有。”
闵庭柯点了点头,又去瞧了瞧常安。
常安已经醒了,正在床上养伤,听到动静急忙坐了起来。
闵庭柯道,“躺着吧,别乱动。”
常安道,“六爷……您没事儿吧?”
闵庭柯笑道,“这是什么话?我要是有事儿,还能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常安眼圈一红,“那就好,六爷没事儿就好。”
闵庭柯坐下来问道,“咱们失散之后,你们这边都发生了什么?”
常安正色道,“当时忙着布置陷阱,等再一回神,六爷和治少爷已经没了踪影。那种情况之下,也不敢放声招呼,何况对方还带着猎犬。谭龙和谭虎两兄弟便提议说由我们引开追兵,替六爷多争取一些时间。原本还走在一起,可后来追兵越来越近,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跑散了。起先我还能看到前面的吴介,到后来连吴介也不见了。我跑着跑着,一不小心掉进了深沟里,腿也摔断了。当时我想自己这次肯定是死路一条了,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到追兵赶过来,后来又闻到了浓烈的烟味,才知道山林中起了火。”
他却不知道那些火乃是严峰派人放的。
常安继续道,“我在深沟里待了好一阵子,确定没什么动静后,这才拖着伤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久,便碰到了六安寺派出来的人手,把我接了回去。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闵庭柯听后笑着道,“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安心把腿伤养好就是。”
常安担心地道,“六爷……治少爷呢?”
闵庭柯如实道,“他中了枪,此刻还没有醒来呢。”
常安大惊失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刻下人敲门来禀告道,“六爷,饭菜都准备好了。”
闵庭柯叮嘱了常安几句,起身去了餐厅吃饭。等他用过饭,这才将郎中叫了过来。
经过这一夜,郎中也不像先前那般紧张不安了。
闵庭柯道,“这次多亏有你,否则情况还不知怎样呢。我这就派人送你去闵家和你母亲团聚。我这个人有恩必报,你帮了我大忙,我也不能亏待了你,若是想留在上海,我自会找人安排,保你衣食无忧,若是想回家,我也会奉上一笔酬谢,让你和母亲不用为生计奔波,日后若是遇到麻烦,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只有一件,关于昨日之事,你和你母亲要三缄其口,不许对外人说半个字,否则的话……我也能随时找到你,下场你也应该能猜到。”
郎中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兴奋的只听到前半句,后面闵庭柯再说什么,他都没往心里去。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他惊喜之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才勉强道,“这件事……得和老娘商量。”
闵庭柯见他孝顺,看他就更加满意,吩咐人送他去了闵家。
郎中和老妇人碰头之后,将闵庭柯的原话说给老娘听,老妇人便道,“俗话说落叶归根,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本,上海虽好,但能人无数,你在这里,到死也未必能有出头之日,不如回了乡下安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郎中听从母亲的吩咐,拿了闵家给的谢金礼物,高高兴兴地回了家。不但盖了几间瓦房,又娶了妻子,每日行走乡间行医问诊,倒也过得非常富卓。关于那日在六安寺中所发生的事,他和老妇人一直没有对外人说过半个字,尤其是伤者的真实身份更是提也不敢提……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当天下午,谭龙背着受伤的吴介回了闵家。
闵庭柯听说之后,立刻派人回去打听情况。
原来谭龙后来也和众人跑散了,等发现树丛中起火之后,他便隐约猜到可能是闵庭柯所为。他和弟弟自幼丧父丧母,在外闯荡半生,很有经验。知道这酷暑之下,一旦引发山火,后果不堪设想,当即往有水源的方向跑。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一条小溪。谭龙将外衣脱了,沾湿了水捂住口鼻,也不敢再往远走,在小溪附近找了个藏身之所,躲在这里一直到夜里。
可惜山火越烧越旺,他不敢乱走,只能借助小溪求生。好在闻讯而来的乡亲很快将火势控制住,谭龙觉得此刻再往山上走多半不妥,便沿着小溪一路向山下摸索着走去,没想到半路上还碰到昏迷的吴介,便背着他一路来到山下,偷了农户的马,狂奔回了城里。
闵庭柯问起吴介的伤势,去打听消息的人道,“后背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已经找大夫处置过了,没有性命之忧。”
闵庭柯点了点头。
等第二日一早,严峰又带着谭虎赶了回来。谭虎的情况和谭龙差不多,看到起火后也想找个靠近水源的地方,结果他没有谭龙那般好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又眼看着要被追兵赶上。他便躲在暗处撂倒了两人,眼见着对方和自己身形差不多,灵机一动,干脆换上了对方的衣服,藏在追兵里,跟着在林中瞎晃。好在他一直躲躲闪闪,也没被人认出,一直等到火势渐大,追兵中便传出命令,要他们赶紧撤退下山。
谭虎没有跟他们一同走,藏在一边等他们走远后,还跟救火的乡民忙活了好一阵,直到被严峰找到。
严峰对他的评价是,“心可真大啊,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那边救火。”
第一千六百章·弹壳
闵庭柯知道事情的始末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让谭龙等人回去该养伤的养伤,该休息的休息,而那三名司机则没这么好运,都死在了火龙帮的手里。
闵庭柯对严峰道,“这几人的后事要妥善处置,他们的家人也要照顾好。”
严峰点头答应下来。
闵庭柯休息了两日,精神好了许多,只是白蓉萱仍没有醒来,不免让他十分担心。
他在床边一直守到中午时分,彭屿急匆匆地找了过来。只见他灰头土脸,自头到脚都是土。
他这个时候赶过来,肯定是找到了枪支弹药的来路。闵庭柯在书房里见了他,彭屿从兜里取出几枚子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六叔,您看看。”
闵庭柯笑道,“交给你的事儿,这么快就办好了?”
彭屿道,“难得六叔能用上我,我自然要卖点儿力气了,何况去得晚了,可能真就什么都找不到了。六安寺那边的火烧得比较严重,毁了不少山林,地上全是草木浮灰,想在其中找到子弹,当真不容易。”
闵庭柯拿起一枚子弹在手中瞧了瞧,“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彭屿道,“一切正如六叔所料,这子弹的的确确来自姚培源。我还顺带着查了一下姚家最近和四川那边来往的货物消息,半个月之前,从那边送来了几车花椒。”
“花椒?”闵庭柯忍不住笑着道,“川蜀的花椒的确不错,可这样费尽心思不远千里送来,却有些物超所值了。”
彭屿道,“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姚家知,大家都是聪明人,谁看不出来呀。”
闵庭柯道,“你可确定?”
彭屿道,“自然,否则我怎敢跑到六叔面前卖弄。”
闵庭柯道,“姚培源治军严谨,你怎会知道这批枪支弹药出自他的手里。”
彭屿道,“姚培源这个人虽然老谋深算,但身边跟着的人也未必都那么忠心耿耿。何况现如今这样的世道,有几个没私心,不为自己打算的人?谁都知道姚培源仗着军中势力跟曾绍权不对付,他为川军首领曾绍权动不得,但他手底下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加上姚培源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又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多是早年间便跟随姚培源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可姚培源为了为何儿子,不免要伤这些人的心。久而久之,军中早有异声,碍着情面和出路才没有撕破脸。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前程,都各怀鬼胎。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有人想买两把枪防身找到了我,我便从中牵线搭桥,为他倒腾了一批,结果那批号和这一批一模一样。”
闵庭柯道,“你从哪里搞来的军火?”
彭屿不敢隐瞒,如实道,“从龙须铁三手里弄来的。”
龙须铁三的名字,闵庭柯自然知道。是个靠走私起家的人物,在上海滩的势力不算大,但为人十分精明小心,异常的圆滑。
闵庭柯道,“铁三可没有这样的好手段,走私些大烟、私盐就算他的本事了,哪能搞得来军火?”
彭屿道,“六叔可别小瞧了他,铁三最近搭上了一个人脉,不但能搞来军火,数量还着实不少呢。”
闵庭柯很是意外,“什么人脉这样了不起?”
彭屿道,“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过我从铁三嘴里听说,此人乃是姚培源手底下的猛将。他将姚培源的军火偷偷转移出来,然后低价卖出,铁三就是为他销赃的一个小势力,此人在川军中多半身份贵重,据说广东一带流传的黑军火,都是从他手里放出来的。”
闵庭柯道,“这样啊……那火龙帮的这批军火,会不会也是从铁三手里买的?”
“不会。”彭屿信心十足地道,“上海滩这边的管泊远是个难缠的主,本就对走私一事深恶痛绝,更别说军火了。一旦被他发现,铁三跑不了不说,连带着川军中那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此事一旦被曾绍权知道,必定会借机生事,狠咬姚培源一口,到时候东窗事发,谁都别想好。因此那人不太敢将军火放到上海来,只有对方出高价时,才会点头答允,所以铁三手里有一笔账,来了多少枪支弹药,又都卖给了谁,他记得清清楚楚,这里面压根没有白家、姚家和火龙帮、华洋商会什么事儿。我来您这里之前,特意先去他那里点了个脚,问清楚才敢来回话的。”
闵庭柯不解地道,“你什么时候和铁三的关系这么好了?他居然会对你说实话?”
彭屿笑了笑,“这您就有所不知了,铁三手里虽然有东西,但上海滩的人谁不知道他的身份和家底?都知道他的东西来路不正,因此压价压得特别很,有时候甚至是本钱来本钱走,铁三根本没什么油水可捞。自从认识了我,由我帮着从中引荐,入他手的钱直接翻了几倍,他自然乐得高兴,哪还敢对我有什么隐瞒,就是让他叫我一声亲爹,想必也是乐意的。”
闵庭柯闻声皱了皱眉,“你怎么搅和到铁三的走私生意里去了?不要名声了?要是被你爹知道,你这身皮还保得住吗?”
彭屿赶忙道,“六叔误会了,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违法乱纪的事啊。我只帮铁三介绍过三四单生意,对方都是与我交好之人,旁人的事,我才懒得理呢。而且自始至终,我可没有从中获过一分的利润,和铁三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闵庭柯道,“话是这样说,但你身为世家子弟,还是得洁身自爱,以后少和这些人往一起凑。那铁三虽然不算十恶不赦之人,但经手的买卖毕竟不光彩,躲还躲不掉呢,你居然直接送上了门。”
彭屿道,“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和他往来了。”
闵庭柯点了点头,“姚家进的那批花椒,底细能查清楚吗?”
彭屿道,“想查,总是能查到的。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哪个会跟钱过不去呢?只是这样一来,势必要收买姚家的下人,我怕打草惊蛇,不敢擅作主张,所以先回来和六叔商量,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闵庭柯道,“这件事我不好亲自出面,还得由你安排才行。找个稳妥的人,千万不要给姚家上头的人知晓,需要多少钱,你只管开口就是了。”
彭屿道,“六叔放心,我保证能把这件事办好。何况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种为了金钱背叛主子的小人,想必也不敢对人妄言,真传扬出去,对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借刀
闵庭柯点了点头,“你尽快去办这件事,早些有了答案,我心里也有个数。”
彭屿叹了口气,“其实答案早在六叔的心里了,这件事要是没有姚家出力,火龙帮几辈子也掏不出枪来。还有一件事六叔得多多留神,我打听到邢万山死后,他的一个结拜义弟成了大当家,此人杀手出身,功夫极好,而且下手狠辣,只要被他盯上的热闹,不管男女老少,没有一个能活着逃出来的。据说他之所以愿意接手火龙帮的烂摊子,就是为了替邢万山报仇。”
闵庭柯闻声一乐,“是吗?那就更好了。势均力敌才有意思,总和邢万山那种有勇无谋的莽夫过招,我还嫌没趣呢。”
彭屿见他没往心里去,连忙提醒道,“六叔!您已经在火龙帮的手底下吃了一次亏,可不敢轻敌大意。也多亏了盛夏时节,六安寺附近山高林密,子弹打不穿,否则您又怎会如此轻易逃脱?”
闵庭柯道,“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的。你小子可以呀,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你居然打听到如此多的消息,看来以后再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安排给你去做了。”
彭屿道,“瞧您说的,我这些年在上海滩也不是白混的,何况给六叔跑腿,要是打听的不尽不实,以后您还能搭理我吗?”
闵庭柯满意地笑了笑,“行了,你这一夜为了东跑西颠还没有好好休息,也别急着回家,就在这里安心睡一觉。”
彭屿道,“不用,我还是回家再睡吧。现如今六安寺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连您受了暗算死里逃生的事也被传得神乎其神,多少双眼睛盯着您这里呢,目标太大,我进进出出的不太好,要是被人看到,肯定能猜到我是在给您跑腿,到时候办事就不方便了。”
闵庭柯见他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好吧,那你就回家养足了精神再去办后面的事情。”
彭屿答应了一声,起身正准备走,又忽然停住问道,“六叔,治哥真的没受伤吧?”
闵庭柯心中一凛,警觉地问道,“怎么了?”
彭屿道,“没什么,就是外头人传说跟你一起上山的人受了伤,生死不知,还有人说看到你抱着一个人伤了车,我还以为是治哥呢。”
外头的风向越吹越不对劲,明显是有人在故布疑阵。
闵庭柯顿时警醒起来。
出事之后,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白蓉萱身上,对外面的事便没怎么上心。若是再这样放任下去,只怕会越传越邪乎。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更何况有人在暗中搅和,想要搅浑这摊水呢。
既然如此,闵庭柯不妨帮他们闹得更大些好了,看看到最后谁会得力。
等彭屿告辞离开后,闵庭柯叫来了严峰。此刻常安受伤,他身边用得惯的人也只有他了。
闵庭柯对他交代道,“向外宣扬,就说事发当日,有人拦路劫财不成后,一怒之下放火烧山,甚至还曾放枪置人于死地。”
严峰道,“不用说出火龙帮的身份来吗?”
闵庭柯摇了摇头,“不用!追查凶手是警察厅的职责,与咱们何关?”
严峰犹豫着道,“事关重大,警察厅的人未必肯管这件事。”
“不管?那也得问问管市长答不答应。”闵庭柯冷冷一笑,指了指桌子上彭屿留下的弹壳,“你找人把这东西给管市长送过去,只怕他破案的心情,比我还要急呢。”
严峰眼睛一亮,“六爷这是要……借刀杀人?”
闵庭柯道,“谁都知道我和邢万山的那点儿事,我这个时候出头,外人也只当这是闵家和火龙帮的私人恩怨,就算借我的手灭了火龙帮,那又有什么意思?哪怕伤了闵家的一人,都算是赔本买卖。既然如此,不如交给官方去办好了,我坐在一旁看好戏,也想知道那幕后主使之人,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严峰领命而出。
当天下午,警察厅的人手倾巢出动,打着剿匪的名头包围了六安寺的整个山头。警察厅长亲自出马,气势如虹浩浩荡荡,城里临街的商户全都挤了脑袋看热闹。
警察厅长想到管泊远先前给自己下的死命令,心里是一万个不高兴,眼见着周围乱哄哄的人群,他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高声骂道,“他奶奶个熊的!看?看什么看?那个龟孙儿还敢看热闹,就给我抓过来,我赏他十鞭子,看他能不能管住自己的眼睛。”
吓得众人落荒而逃。
闵庭柯见事情有了初步成效,决定再助力添一把火,叫来严峰继续交代道,“找些人手上街散播消息,就说这伙贼人在六安寺为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居然敢大白天的杀人越货,可见猖狂到了何种地步。最好找几个受害者,跑到大街上哭一哭对方的心狠手辣,演得越逼真越好。”
严峰不解地道,“六爷……您这是要……”
闵庭柯道,“只有过街老鼠才会人人喊打,不把他们编排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又怎么会激起好事之人的同情心呢?”
严峰一脸茫然。
哎,还是常安聪明,一点就透啊。
闵庭柯懒得解释,对他道,“按我的吩咐就做就是了。”
严峰不敢再问,转身亲自去安排了。
闵庭柯又跑到房里看了眼白蓉萱,只见她仍在没有醒来的迹象,不免更加担心。
她该不会一直这样昏睡下去吧?
闵庭柯派人去请科恩。
只是科恩还没来,易嬷嬷却先到了。
闵庭柯一见便知道闵老夫人不放心,派了最信任的人来探听情况。闵庭柯对易嬷嬷道,“治哥受了枪伤,这会儿还没有醒来呢,你回去不要对姑姑实话实说,就说有些小擦伤,受了些惊讶,人有些糊里糊涂的,怕送回去吓着姑姑,就在我这边养几天,等我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再亲自去跟姑姑解释。若是白家的人问起,拿话搪塞过去就行。”
受了枪伤?
易嬷嬷第一反应便是问道,“严重吗?”
闵庭柯含糊地道,“还行,我已经请了西医为她诊治。”
易嬷嬷一脸惊慌,“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向老夫人复命。”
易嬷嬷前脚刚走,科恩的助手便赶了过来。
闵庭柯见状不悦地道,“怎么是你来?科恩呢?”
科恩的助手操着蹩脚的中文道,“他很忙,让我来看看,也是一样。”
一样个屁!
闵庭柯被气得不行,可有求于人又不好发作,只能领着助手上了楼。
助手拿着听诊器听了半天,“没事。”
闵庭柯道,“既然没事,为何一直没有醒来?”
助手道,“还得一段时间。”
闵庭柯又问,“要多久?”
助手摇了摇头,“不知道。”
闵庭柯被气得咬牙切齿。
一问三不知,要你有何用?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追查
闵庭柯的脸色铁青,眼神也变得异常不悦。
助手自然看得出来,立刻聪明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再休息一阵就会醒来的。药有按时吃吗?”
闵庭柯点了点头,助手笑着安慰道,“闵先生放心,科恩先生已经说过了,伤口不在致命位置,只要妥善休养,就不会有大碍的。”
闵庭柯闻声松了口气,但这颗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
关心则乱,道理他不是不懂,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终究做不到举重若轻。
助手走后,又有人前来拜访。闵庭柯诧异地道,“怎么还有人来?”
他不耐烦地吩咐下人将客人请进来,等见了面才发现对方居然是管泊舟。
闵庭有些意外,“管二公子这个时候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管泊舟着急地问道,“治哥呢?听说她受伤了?”
闵庭柯忍不住瞄了他一眼,淡定地道,“受了点儿惊吓,不碍事的,管二公子不用担心。”
自从闵庭柯在六安寺遇伏的消息传出来之后,管泊舟就一直留神打听着。果然没过多久,便传出白家三房的白修治受了些伤,他听到后哪里还坐得住?立刻便赶往白家打听情况,结果白修治根本就没有回家,他便直接去了闵家。闵家小厮说闵庭柯也不在家,管泊舟问了半晌,才得知租界别墅的位置,立刻坐车赶了过来。
管泊舟道,“她人呢?我能见见她吗?”
听到他语气中那股自然而然地亲近劲儿,闵庭柯很是不爽地道,“她刚了药,已经睡下了。”
管泊舟很想亲眼见到白蓉萱平安无事,但闵庭柯明摆着一副不欢迎的模样,他又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自然明白,只能道,“那我晚点儿再来看她。”
说完便客气地向闵庭柯道了再见,从容地出了门。
闵庭柯也没心思送他,眼睁睁看他走远后,这才对家里的下人交代道,“回头再有人来,就说我不在,不要什么人都请进来。”
下人见他心情不好,自然不敢多嘴,乖乖答应下来。
闵庭柯刚刚坐下,严峰便匆匆来见他,“六爷,这件事终究是闹大了。管市长收到弹壳之后,立刻便招来了警察厅,等警察厅长灰溜溜地离开之后,他又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足足一个钟头。”
闵庭柯淡淡笑道,“出了这么热闹的事儿,当然要跟曾绍权打声招呼了。眼看着就要到管市长的生辰了,我送了他这么大的一份礼,也不知道他要怎么报答我。”
严峰道,“曾绍权抓住了姚培源的错漏,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看来这两方还有得折腾呢。”
闵庭柯道,“狗咬狗一嘴毛,两伙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就坐山观虎斗,看看是曾绍权更厉害,还是姚培源手段更强硬。”
严峰道,“外头的风声也按您的吩咐传下去了。”
闵庭柯沉吟道,“火龙帮那边有什么动静?”
严峰道,“非常地消停,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会不会是知道事情没办好,所以逃跑了?”
闵庭柯道,“应该不会。这个时候越静越危险,不能掉以轻心,让闵家下头所有的产业都打起精神来,若是遇到那不怕死的,只管还击就是,哪怕是出了人命,也自有闵家来担这个官司。”
严峰点头答应。
闵庭柯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当天上山给治哥送消息的那个白家小厮呢?”
严峰一愣,回想了半天,却始终想不起这号人物。他不安地道,“六爷……当时事发突然,手忙脚乱的我便没有注意到此人。”
闵庭柯道,“你去给我找找这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找不到,不妨去白家三房问问周科。”
严峰应了下来,匆匆而去。
等他走后,又有人前来禀告。就这样人来人往的,闵庭柯一直忙到天黑,才总算将眼前的事儿应付过去。
他随便垫了两口肚子,这才上楼去看白蓉萱的情况。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小丫鬟见状,赶忙退了出去。
闵庭柯缓缓走到床前,只见白蓉萱闭着眼睛,呼吸又缓又柔。闵庭柯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后,这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疲惫的闵庭柯眼皮越来越沉,靠着椅背沉沉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听到白蓉萱的声音。闵庭柯一惊而醒,白蓉萱果然睁开了眼睛,正呢喃着要水喝。
闵庭柯愣了愣神,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待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后,他这才赶忙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奔桌前取了水,小心地用汤匙喂给白蓉萱喝。
白蓉萱抿了抿唇,只觉得身上疼得厉害,眼前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真切,依稀能辨别似乎有个人影晃动。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六叔?”
声音虽轻,但暗夜之中,闵庭柯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他轻轻‘嗯’了一声,担心地看着白蓉萱。
白蓉萱喝了几口水,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毕竟已经醒来过,闵庭柯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此刻再看白蓉萱的面容,只觉得她白皙娇美,一副好女儿家的模样。闵庭柯心中苦笑,他怎么会一直将对方当成男人呢?
此刻细细回想,才觉得很多细节处白蓉萱表现得都很不‘爷们’。
自己这么精明的人,居然还是折在了她的手里。
闵庭柯简直哭笑不得。
一直坐到深夜,严峰轻声敲了敲门。
闵庭柯走出去,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领他去了书房。
严峰道,“六爷,我已经问过周科了,他说卢家来送丧信的时候,他不敢擅作主张,的确打发了一个小厮前往六安寺送信,不过之后便失去了那人的消息,直到此刻都没有回去复命,他还以为此人和治少爷在一块呢。”
闵庭柯道,“治哥当初本要让他回去传话,让周科做些准备。后来听说我也一同去,也不用再另做准备,所以便将他留在了寺里。后来此人应该就在六安寺内才对。”
严峰道,“我隐约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个人,可后来忙着搭救六爷,便没有再留心,他若是离开,多半也是趁那个时候逃走的。”
闵庭柯道,“周科有没有说此人是什么来路?”
严峰道,“是治少爷回府后,单独买来使唤的。”
闵庭柯道,“去给周科传个话,让他无论如何把当初的人牙子给我找来,我要问话。另外,此人在立雪堂交好的人全部扣住,一个都不许乱动,回头我一个一个地审问。他若是和二房有什么往来,必定会留下线索,我不信他能做得如此干净。”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怀疑
严峰道,“六爷,您怀疑是此人出卖了您的行踪?”
闵庭柯道,“此人突然消失,总不会是偶然吧?不管是不是他,都要找出来才行。”
严峰点了点头,“我立刻就去安排……只是他毕竟是白家的人,咱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去要人,白家那边只怕会不高兴。”
闵庭柯道,“我管他们高兴不高兴,白元德出声最好,我正好有话要问他呢,大家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清楚,我倒要看看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要如何的善后。若是他不敢出面,正好说明他心中有鬼,卢家大少爷的话也就更可信了。”
严峰道,“我倒是不担心白家二房那边,只是治少爷这头……毕竟是他手下的人,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闵庭柯微一沉吟,轻声道,“这种人不早早除了,留在身边也是个祸害,治哥为人又单纯,可经不住白元德的算计。放心吧,这件事回头我会向治哥说清楚的,想必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严峰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闵庭柯回到房间,坐在椅子上陪了白蓉萱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叫出门请示。
趁着吃早饭的工夫,他向手下人问道,“警察厅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手下苦笑着道,“六爷,警察厅什么办事效率,您还不知道吗?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要是真指望他们,怕是到年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闵庭柯道,“这次大概会不一样,管泊远亲自督管,警察厅也不敢太过怠慢,哪怕是做样子,也得说得过去才行。”
吃过饭,又有闵家的人匆匆来找,“六爷,华洋商会那边有些坐不住了。”
闵庭柯一边喝茶一边道,“怎么?”
下人道,“苏成先似乎急于和姚家的人搭话,悄默声地往姚家送了两次消息。”
闵庭柯笑道,“警察厅都出动了,他要是还能坐得住,我倒要佩服起他来了。怎么样,姚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下人道,“没动静,姚家接了消息之后就跟没接一样,平静得不得了。”
闵庭柯眼睛一眯,不屑地道,“姚家还真稳得住。也对,这些年都是这样稳过来的,怎么会轻易动呢?”
下人道,“六爷,咱们这边要不要暗中催动一下?”
闵庭柯轻轻摇了摇头,“不用,这里头没咱们的事儿,不用跟着掺和,盯住了就行。”
下人答应下来,快步退出。
等到了下午,严峰来禀,“六爷,白家三房的周科过来了。”
闵庭柯道,“让他进来。”
严峰将周科领了来见他。
不等闵庭柯开口,周科行了礼便急忙道,“六爷,依着您的吩咐,我已经在三房内查问了一遍,扣下了两个小厮,从他们的嘴里问出,当日送信的贼子半个月前和二房的人暗中搭上了话,还拿了不少好处,是我没有及时发现,才导致您和治少爷的行踪被有心之人盯上,请六爷责罚。”
闵庭柯道,“你不是我手下的人,就算责罚也用不着我。何况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错,你刚当上这个大管事没多久,还在熟悉的阶段,被人找准时机见缝插针,根本防不胜防。你不用责怪自己,把人都看好就行了。但是今后若是再出这样的事儿,那可就难辞其咎,到时候就算治哥不罚你,我也不会留着你的。”
周科满头冷汗地答应下来。
闵庭柯问道,“三房近几日如何?”
周科道,“一切如故,没什么变化。”
闵庭柯提醒道,“回去告诉王德全,让他打起精神来,外头的铺子一定要定好,可别出了乱子,到最后不好收场。”
周科连连点头,又一脸担心地问道,“六爷……我们家治少爷……没事儿吧?”
他来到闵家别墅之后没见到白修治,心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闵庭柯叹了口气,没有隐瞒地说道,“她在林中与我逃命之时受了枪伤,如今正在床上躺着呢。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请了西医过来,没有性命之忧。”
周科明显被吓得不轻,“怎么……怎么会中枪呢?伤在了哪里?我能看看治少爷吗?”
想到白蓉萱的身份,闵庭柯想也没想地拒绝道,“医生说她需要静养,你就不要去打扰了,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相信?”
“不敢!”周科忙低下头道。
闵庭柯道,“这件事你不要到处张扬,最好连王德全也不要说,先隐瞒下来,免得无风起浪,让暗中之人趁机生事。”
周科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闵庭柯想了想,忽然道,“当初治哥来上海时,身边是不是还带了个小丫鬟?”
周科道,“是,那孩子叫小圆,是从杭州跟着来的,很得治少爷喜欢,一直贴身服侍。”
贴身服侍……
那就一定知道白蓉萱的真实身份了。
闵庭柯立刻道,“一会儿我让车子送你回去,然后将小圆接过来。治哥受伤,身边跟个知根知底的人服侍比较好,她用着也安心。”
周科不疑有他,“是,一切遵照六爷的吩咐。”
闵庭柯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让严峰送他出去。
周科满脸不安,出了门还频频回头,就怕自家的少爷有个好歹。
严峰安慰道,“把你的心装回到肚子里去吧!治少爷受伤,最着急的便是我家六爷了,这些日子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呢。”
周科刚刚见闵庭柯下巴上满是胡楂,脸色憔悴,的确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模样。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慌慌张张地坐着车子离开了。
没一会儿,小圆便被送了过来。
自从来到上海,她一直没什么机会出门,更没有来过租界。如今见街道两侧尽是奇形怪状的建筑,更有金发碧眼的洋人行走,她震惊得半晌合不上嘴。
等进了闵家别墅的大门,她更是胆战心惊,不敢轻易迈一步。
小心翼翼地来到闵庭柯面前,她已经紧张得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好了。
虽然好奇白蓉萱的身份,但闵庭柯并没有为难她,亲自领她上了楼,让她见到了白蓉萱。
眼看着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白蓉萱此刻闭着眼睛不知生死,小圆吓得腿一软,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她毕竟是个孩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也顾不得闵庭柯还在场,扑倒床边便哭了起来,“萱小姐,萱小姐!”
萱小姐?
闵庭柯心中一动。
难道这才是治哥真实的名字?
闵庭柯咳了两声,对小圆道,“你先别哭了,她不会有事的。让你来,只是为了贴身照顾方便,我手头上的事情太多,有时候无暇顾及。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开门叫人就是了。”
小圆抹着泪点了点头。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身份
闵庭柯上前瞧了瞧白蓉萱的样子,还来不及再说,便又被人叫了出去。离开前闵庭柯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就在楼下,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让人去找我,知道吗?”
小圆再次答应下来。
闵庭柯这才退了出去。
小圆缓缓走到床前,只见白蓉萱闭着眼躺在那里,静得如同一张画纸。她心中发慌,不自觉地将手指伸到了白蓉萱的鼻子下,确定还有呼吸后,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不安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什么,只能含着泪珠默默祈祷白蓉萱赶紧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白蓉萱终于嘤咛一声,皱着眉头睁开了眼。小圆顾不得别的,立刻冲到她身前道,“萱小姐,您怎么样?”
白蓉萱只觉浑身都疼,偏偏手脚又使不上力气,而且浑身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隐约中听到了小圆的声音,她仿佛重新回到了杭州,回到了过去无忧无虑的日子,连带着身份也变成了‘萱小姐’。她只觉得无比安心,恍恍惚惚地道,“小圆……”
声音异常嘶哑,有气无力。
小圆听到她的呼唤,连忙答应道,“我在!我在这里呢!”
白蓉萱嗓子火辣辣地疼,她艰难地道,“给我一点儿水。”
小圆环顾房间,看到了桌子上的茶壶,忙跑过去倒了一杯水,又回到床边喂给白蓉萱喝。
白蓉萱只抿了两口,只觉得整个胸腔都烧着了一般,灼热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哼了起来,本能地想要蜷缩起身子,偏偏扯动伤口,疼得她眼泪都掉了出来。
小圆心疼地道,“萱小姐,您怎么样了?”
白蓉萱喘了两口粗气,缓和了半晌后才道,“我妈呢?”
小圆一愣,“太太自然是在杭州家里了,您要找她吗?”
白蓉萱道,“不!别对她说,免得她担心。”
小圆道,“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何况就算她想说,这么远的距离,她又怎么说给唐氏听呢?
昏昏沉沉中,白蓉萱的眼前出现了哥哥的身影,他背对着自己,走向了一条黑暗的道路。白蓉萱只觉得危险,张口想要叫住他,“哥哥……哥哥……”
她伸出手四处乱抓,小圆赶紧握住她的手,“萱小姐,您别吓唬我……”话未说完,自己就先哭了起来。
白蓉萱的眼前一黑,整个人又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眼看着白蓉萱忽然安静下来,小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还以为白蓉萱出了什么事儿,立刻凑近了仔细瞧了瞧,确认白蓉萱还有呼吸后,这才放下心来。
真是吓死人了!
就这样一直守到傍晚时分,闵家的丫鬟送来了热饭热菜,小圆头也不敢抬,瑟缩在角落里不知说什么好。
丫鬟笑了笑,贴心地道,“姑娘千万别见外,只管大大方方的,有什么需要就唤人来,六爷已经下过吩咐了,这门口无论白天夜里始终都有人在。或是要热水,要东西,要吃食,只管开口就是。”
小圆红着脸点了点头,“多谢姐姐。”
丫鬟道,“别客气。”将饭菜摆在桌子上,“姑娘忙了小半天,赶紧吃了饭养养精神。回头若是主子醒来饿了,后灶的锅上也一直炖着补品呢,随要随有。姑娘吃完了饭也不用动手,回头我自会来收拾碗碟的。”
小圆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暗暗吃惊不说,心底越发的不安了。
等丫鬟走后,她才觉得腹中饥饿,想着这个时候自己若是也跟着倒下,萱小姐就更无人照顾了,她便坐在椅子上,快速地扒了满满一碗饭,菜却没怎么动。
吃过饭后,她便再次回到床边,盯着白蓉萱出神。
没一会儿的工夫,丫鬟进来收拾了碗碟。
一直到了深夜,小圆仍旧没什么睡意。想到白蓉萱出门时,身边还跟着吴介哥哥,此刻既不见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些,小圆的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地落了下来。
当初三个人一同来到上海,这才过了多久,萱小姐就受了伤,如果唐老夫人知道,还指不定要怎么伤心难过呢!
都是她不好,没有照顾好萱小姐……
小圆越想越自责,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白蓉萱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抽泣之声。
是谁在哭?
她缓缓睁开眼,昏暗的光影下,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无比陌生。她努力瞪大眼睛,隐约看到床边坐着的好像是小圆。
她艰难地道,“小圆……”
小圆一凛,急忙抬起头来,“萱小姐!您醒了!”
白蓉萱头疼欲裂,咬着牙道,“这是哪里?”
小圆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闵家。”
闵家?
白蓉萱皱了皱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圆抹了抹眼泪,“您受伤了……”
受伤……
白蓉萱的记忆猛地回到了那天在山中狂奔时的情景。
难怪会这么疼,原来是受伤了。
她说了几句话,身上又疼得厉害,缓了半晌,疼痛稍减,她这才继续道,“六叔呢?他怎么样?”
小圆道,“您是说闵六爷吗?我看他好端端的,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
白蓉萱放下心来。
大概是昏睡得太久,此刻的她眼前白蒙蒙的一片,看什么都不真切。而且身上忽冷忽热,十分的难熬。白蓉萱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圆道,“是闵六爷让人接我来的,让我照顾您。”
白蓉萱起先还有些不解,可转念一想,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
闵家又不是没有下人,六叔何必要舍近求远,特意接了小圆过来?
她微一沉吟,立刻感觉到胸口的束缚已经消失不见,原来是束胸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解开。
她的身份!
白蓉萱猛地打了个冷战,宛如坠入冰窟,冷得她忘了该如何思考。
还是被闵庭柯知道了吗?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白蓉萱绝望地叹了口气,又是懊恼又是焦急,完全找不到出路。
就这样闭目躺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六叔在哪儿?”
小圆道,“我不知道,应该就在家里吧。您要见他吗?”
她哪还有脸见人?
白蓉萱恨不得一直昏睡下去才好,最后永远也不用醒来,这样就不必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事。
有时候逃避也是一种解脱。
但她自己也清楚,不论何时,她终究还是要独自面对这一切的。
白蓉萱缓了半晌,终于拿定主意,“你去找六叔过来。”
小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点头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向门口。
这一刻,白蓉萱又犹豫了。她连忙道,“小圆!”
小圆收住步,“怎么了?萱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白蓉萱怔怔地望着头顶的天棚,满心期待着时间在此刻停止。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连烦恼也没有。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真身
小圆站在远离等了半天也不见白蓉萱说话,她不安地道,“萱小姐,还用我去找六爷吗?”
白蓉萱缓缓侧过脸来望着她,“你叫我什么?”
小圆这才惊觉,捂着自己的嘴道,“天啊!我一时紧张,忘了要称您为治少爷了……”
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模样,白蓉萱反倒像是看开了一般,平静地笑了笑,“去请六叔来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让闵庭柯知道实情了。
小圆问道,“您真的要见六爷吗?”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
小圆这才出门找人。
白蓉萱躺在床上出神,四周一片安静,很快便传来有人踩着楼梯上来的声音。一步,两步,距离房门越来越近……
白蓉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闵庭柯推开门走了进来,小圆则被他留在了门外。
白蓉萱闭着眼,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闵庭柯走到床边,轻声道,“你醒了?”
白蓉萱这才缓缓睁开眼,却连看闵庭柯的勇气也没有,又不知该说什么好,空气诡异的安静,白蓉萱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闵庭柯道,“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
语气中没有责怪,满是关心。
白蓉萱眼圈一红,鼓足勇气道,“六叔……你有没有话要问我?”
闵庭柯立刻会意,微笑着道,“你叫我来,难道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白蓉萱小声道,“六叔,你曾经对我说,不论出了什么事儿,只要我跟你说,你总能帮我解决。这句话……现在还有效用吗?”
闵庭柯道,“当然!我闵庭柯说出口的话,一定作数。”
白蓉萱悠悠叹了口气,“你坐下吧,我的话有点儿长。”
闵庭柯听话地坐在椅子上,语气轻松地道,“那正好,我此刻闲得很。”
白蓉萱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哥哥被人害死,自己为了追查凶手,女扮男装回到白家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她本在病中,嗓子嘶哑,说几句便要停下来歇一会儿,等她说完,足足耗费了不少工夫。
闵庭柯先是喂她喝了些水,又让她休息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我大体听明白了,但还有些细节想不通。照你这么说,你就是唐氏在杭州生下的那个孩子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没错。”
闵庭柯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白蓉萱不敢隐瞒,“蓉萱,是我舅舅起的名字。”
这下闵庭柯总算知道了她的名字。
他心中高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你和管泊舟便是因为你哥哥的事,所以才在南京认识的?”
白蓉萱道,“正是。要不是管二公子帮忙,我便没办法为哥哥收尸了。”
闵庭柯道,“你这个小姑娘,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一个人跑到南京去,这路上要是遇到什么事儿,那可怎么办?”
回想前往南京的经历,白蓉萱也觉得万分惊险,可她却并不觉得后悔。
闵庭柯道,“你的真实身份……除了管泊舟和杭州唐家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吗?”
白蓉萱道,“剩下的就只有吴介和小圆了。”
闵庭柯问道,“芳姑姑呢?她也不知道吗?”
白蓉萱眨了眨眼,“应该不知道。”
“应该?”闵庭柯冷笑道,“你可别把白家的人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害死你哥哥的人也该在白家才对,他自然也清楚你是冒名顶替的。要不是我姑姑心疼你,自打你一回来便留在栖子堂,你这会儿不知道被人害了多少回。”
白蓉萱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闵庭柯继续道,“我还有一件事不解。你说害死你哥哥的那个白家管事,脸上有一大块胎记?”
白蓉萱道,“是的,当时与我哥哥交好的同窗孟繁生也被我找到了,此刻便被安排在三房的田庄内,六叔若是不信,可以随时将他叫来,一问便知。”
闵庭柯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往田庄送人,就是为了这件事。”
白蓉萱大惊。
没想到自己做那么隐秘,还是被他给知道了。
闵庭柯道,“其实也不用问,我想你们都被真正的幕后主使给骗了。”
“什么?”白蓉萱大惑不解,一脸惊讶地道,“你说什么?”
闵庭柯道,“你仔细想想看,如果让你去杀人,动手之前,会大张旗鼓地自报家名吗?就是再没脑子的人,也不能办出这样的事情来啊。何况上海滩的人都知道白家二房和三房不睦,与你哥哥碰面的管事又自称是二房的人,怎么看都像是故布疑阵。或者是二房兵行险着,故意这样说好避人耳目,又或者是凶手另有其人,故意将脏水往二房的身上泼,好把自己给摘出来。你觉得哪种可能性大?”
说起正事,白蓉萱紧张得连身上的疼痛都忽视了。她正色道,“两种可能性都很大,只是我……一直都以为是二房做的……”
闵庭柯道,“你自小到大耳濡目染,听多了二房的坏话,不论出了什么事儿,都会本能地认为是二房。何况正儿八经的人家,怎么会提拔一个脸上有胎记的人做管事,又安排他外出行走呢?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白蓉萱心中一凛。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一直以来,她都把注意力放到了管事的胎记上,如此明显的记号,倒像是凶手故意给人看的。
闵庭柯道,“此人要么是随便找来,动手后便被灭了口,要么就是故意伪装的。”
白蓉萱道,“伪装?这还能伪装吗?”
闵庭柯淡淡道,“江湖上有很多门派,易容化妆不在话下,别说是个胎记,做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和你站在一起,甚至都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想要找到凶手,岂不如大海捞针一般?
白蓉萱无比失望。
闵庭柯道,“你先别忙着失望,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想想看,幕后主使宁可害人性命,也不肯让你哥哥回到白家来接手家业为的是什么?自然是他一旦回来,势必阻挡了幕后主使要走的路。可偏偏你回来了,还顺顺利利地接手了家业,那么这人就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肯定还有后招。你就是最好的鱼饵,自然能诱得大鱼上钩。”
白蓉萱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闵庭柯想了想,“你先把伤养好,下面的事我来帮你办,你只要听我的安排就好,我保证能帮你把凶手抓出来。”
白蓉萱听后心中一喜,感激地道,“多谢六叔……”
谁知闵庭柯脸色一变,郑重地道,“你先别忙着谢!帮忙是帮忙,但你欺骗我的账,还得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