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八十六章·宠溺
闵庭柯被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笑着道,“我不是要去哪里,可总不能时时陪伴在你身边吧?要是我不在呢?你怎么办?”
白蓉萱想了想,“那我就去请教老夫人!”
回答得斩钉截铁。
闵庭柯看到她这副可爱的模样只想笑。
他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口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宠溺。
白蓉萱见状,缓缓说出了陶清请辞的事情。
闵庭柯道,“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有些不舍?”
白蓉萱道,“那倒不是,只是他做事勤勤恳恳,这些年三房要是没有他守着,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陶涌虽然是他的弟弟,可也不能为此就断了他的前程吧?陶涌是陶涌,陶清是陶清,怎么能因为一个人做坏事,就让陶清也跟受连累呢?”
闵庭柯道,“如果我没记错,陶清和陶涌的母亲便是你的乳娘陶妈妈吧?”
白蓉萱闻声眨了眨眼,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她和陶妈妈其实并没有什么干系,要说亲近,陶妈妈甚至不如一直照顾自己长大的吴妈。
可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哥哥的乳娘,等同于半个亲娘。现如今哥哥不在了,若是陶妈妈还在世的话,她自然也要替哥哥奉养照顾。陶妈妈既已去世,留下的两个孩子也是能帮就帮吧。
闵庭柯继续道,“你的话虽然也有道理,但陶清此刻再做大管事显然也不合适,这时候请辞也并非坏事。何况他还年轻,将来还有机会。他这些年一直在三房做事,对外面的情况不大了解,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田庄吃吃辛苦,就算是增长见识,这对他的一生都有好处。”
白蓉萱惊讶地道,“所以六叔是赞成的了?”
闵庭柯淡淡地道,“这是他自己的主意,我赞不赞成有什么用?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你以治少爷的身份相压,想必陶清也不敢违背你的意愿,但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人这辈子,总归是要为自己活的,你说是不是?”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自然是的。”
闵庭柯问道,“如果陶清请辞,你手底下有能接替的人吗?”
白蓉萱斟酌了片刻,一时还真就选不出个人来。
她对三房并不是特别了解。
闵庭柯看出她的窘境,心平气和地道,“脚下的路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你自小在杭州长大,对于三房的事情一知半解也很正常。只是从你接手家业开始,就得慢慢学着学习和接受了。这是属于你的责任,甩不掉推不开,不能再像之前那般,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先对三房的下人有个了结,看看哪些是有能力,哪些是没能力的,在他们中间选出一个能够做大管事的人。”
白蓉萱不安地道,“我?我能行吗?”
闵庭柯道,“这件事你父亲能做,白修睿能做,你为什么不能做?你比旁人少什么吗?”
他问得犀利至极,将白蓉萱听得一愣。
她缓了半天才精神才郑重地道,“六叔,我能做!”
闵庭柯笑着道,“这就对了。做事情就像爬山,你站在山脚往上看,先被先锋的气势震慑住了,总觉得自己肯定爬不上去。但只要下定决心,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其间或许会经历一些坎坷磨难,但一鼓作气,终究会到山顶的。到了那时,你望着脚下的景色,就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厉害,也能明白没什么是你做不到的。不信看看我,我年纪轻轻便接手管家,当时多少人等着看闵家的笑话?结果又怎么样呢?我将闵家管理得明明白白,上下齐心,不用自己动手,就狠狠地打了那些人一个耳光。”
白蓉萱道,“六叔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做的。”
闵庭柯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你应该听过这句话吧?”
白蓉萱点了点头,“自然听过。”
闵庭柯道,“人生在世,就是攀爬的过程。要知道,你的起步已经比旁人高许多了,那些底层的人想往上爬,简直难如登天。”
白蓉萱猛地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当时举步维艰,就仿佛置身于泥沼之中,的确是寸步难行。
体会过贫苦,才知道今天的一切得来不易。
这些祖祖辈辈留下的财富,是多少人智慧和汗水的结晶。她能享受现在的生活,乃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居安思危,她最近的确太放松了。
白蓉萱立刻警醒起来,“六叔说得是!”
闵庭柯道,“我年纪比你还小呢,就不谈这些说教的话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白蓉萱道,“好,我送你出去。”
闵庭柯道,“不用,我直接走就是了。”
“那怎么行?”白蓉萱坚持着不答应。闵庭柯没办法,只能让他将自己送出了门。路上他缓缓道,“我明天去见彭屿,等定下会面的日子再告诉你,到时候还要辛苦你往外长房走一趟。我的目标太大,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呢,要是总往外长房跑,二房的人肯定会有所警觉,虽然不怕他们,但应付起来总是很麻烦。”
白蓉萱笑着道,“没事儿,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则大伯母对我也很好的。”
闵庭柯道,“你听话懂事,大家自然都喜欢你。”
大家?
白蓉萱忍不住抬头向他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闵庭柯立刻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急忙解释道,“我姑姑不是也很喜欢你吗?”..
原来是这样。
不知为什么,白蓉萱稍稍松了口气,随后又变得失落起来。她低声道,“是啊,我也很喜欢老夫人。”
两人来到门前,闵庭柯道,“送到这里就行了,快回去吧。”
白蓉萱道,“六叔慢走,今日辛苦你了。”
闵庭柯微微一笑,转身便出了门。
白蓉萱站在门前,一直闵庭柯的车子驶离了视线后才回了立雪堂。
左右无事,她便由吴介陪着,在院子里走了起来。
因为闵庭柯的提醒,白蓉萱这一趟走下来,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下人的身上。扫院的婆子、打理花草的家丁、来往报事的小厮、各房值守的丫鬟……
她本来就认不全人,这会儿更是眼花缭乱,几乎对不上号了。
走着走着,总算碰到了个熟面孔。
白俊见到她,也赶忙上前行礼问候。
白蓉萱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白俊道,“奉了周管事的吩咐,要和他去
周管事?哪个周管事?
白俊见状忙道,“就是上次陪您去田庄的周科管事。”
原来是他。
白蓉萱点了点头,“你家里最近怎么样?爹妈都好吗?”
白俊笑着道,“一切都好,只是没了我们在家,农忙的时候有些吃力。前几日他们还托人送来了消息,家里的菜蔬都下来了,等忙过这一阵就来城里给您磕头问安。”
第一千四百八十七章·显眼
白蓉萱道,“不用不用,辛苦种出来的,让他们留着吃吧。你弟弟和妹妹也都好吧?”
白俊道,“承蒙治少爷器重,立雪堂的人对我们都很照顾,我们一切安稳,您就放心吧。”
白蓉萱道,“那就好。”
人既然是她找来的,自然要负责到底。
白蓉萱与白俊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这才放他离开。
在立雪堂走了整整一圈,白蓉萱被热得满头是汗,下人们见状都担心不已,“治少爷身子才好些,可不能晒这么久的太阳,赶紧到屋子里歇一歇。”
白蓉萱不敢再走,听话地去了燕栖阁喝茶休息。
隔了两天,闵庭柯打发严峰上门求见。
白蓉萱猜测闵庭柯已经见过了彭屿并定下了日子,嘱托自己去和外长房通话的。
果不其然,严峰直接说明了来意,“六爷让我来跟治少爷说一声,碰面的日子就定在三天之后,地点选在了闵家洋行。毕竟是自己家的地方,说话也方便些。”
白蓉萱道,“我知道了,明儿就去外长房和则大伯父说。”
严峰客气地应了一声。
白蓉萱又问,“六叔这两日在忙什么?”
严峰哪敢随意泄露闵家的事情,只能低声道,“多是家中琐碎之事。”
白蓉萱微微一笑,聪明地没有继续追问。
晚上吃饭时,她在饭桌上和闵老夫人商议起明日要去外长房的事情。闵老夫人闻声想了想,“如果只是送个消息的话,打发吴介去一趟就行了。你毕竟是主子,目标太大,容易被有心人盯上,总是这样隔三岔五地去外长房,落在旁人眼里,只怕会警惕起来,还以为你有什么大动作呢。”
白蓉萱觉得老夫人的话很有道理。
机器织布局的事情六叔明显不想大张旗鼓,免得知道的人太多,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这样往外长房跑,要是被别人家看出了端倪,岂不坏了六叔的安排和计划?
白蓉萱立刻道,“那就打发吴介替我走一趟好了。”
闵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明白这里头的深意,可见是长大了不少。”
白蓉萱笑了笑,等吃过饭回到如意馆后,单独将吴介叫来叮嘱了一番。
第二天吴介便去了一趟外长房。
等他回来时,便向白蓉萱道,“治少爷,已经把您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则大老爷了,他听后什么也没说的答应了下来。”
白蓉萱问道,“你说话的时候还有旁人在场吗?”
吴介道,“只有朗少爷在。”
既然没有避讳白修朗,想必他已经开口规劝了则大伯父。至于最终结果如何,那就不是白蓉萱能够左右得了的了。
或许是有正事要忙,这些日子闵庭柯都没有在现身,白蓉萱许久见不到他,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闵老夫人见状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又没有离得多远,你若是惦记他,不妨去闵家找他玩好了。”
白蓉萱摇了摇头,“还是别了。六叔每天有那么多正事要忙,我不能替他分担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添乱呢?”
闵老夫人道,“再忙的人,也得有停下来喘口气的工夫。总绷着一根弦,人会受不了的。到时候弦一旦断了,人也就跟着完了。我可不想看到你六叔小小年纪就那么辛苦,你多拉着他玩玩闹闹,我反倒高兴。”提起这些,闵老夫人也是一肚子的埋怨,“致远这个人啊……我真不知说他什么好。虽然小六能干,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真撒开了手,总得替儿子分担一些才是,哪能真的金盆洗手做起了甩手掌柜呢?他倒是消停了,看把小六给忙的,一天连个喘气的工夫都没有。”
白蓉萱不知道闵家的情况,自然也不敢插嘴胡说,只能坐在一旁赔笑。
易嬷嬷却清楚这里头的事情。
她笑着道,“看老夫人说的,老爷年过半百才得来这一个儿子,难道会不心疼?六爷做事风格您是知道的,雷厉风行不说,每一步都有深意,旁人怎么猜测得出来?老爷之所以不管,是不想坏了六爷的事情。索性放开了手脚,让六爷自行安排,如此一来,闵家上上下下才能真心敬服呀。”
闵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是,可我每每看到小六为了家族奔波劳碌,这心里就是不舒坦。”
易嬷嬷道,“咱们闵家的子嗣太单薄了,但凡再有一两个帮衬,六爷也能轻松些。”
提起闵家的伤心事,闵老夫人也是一脸的忧伤,“到底还是闵家的福气不够啊……”
易嬷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弥补道,“天无绝人之路,不是有咱们六爷在吗?等将来六爷成了家,多生几个孩子,闵家自然就兴盛热闹起来了。”..
闵老夫人微笑着道,“咱们说管什么用啊?他自己一点儿都不上心,也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可一提起婚姻大事,他就像兔子似的,跑得比谁都快。我已经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易嬷嬷道,“怎么不能?老夫人好好保重身子,不但要看着六爷儿孙满堂,还得看治少爷本枝百世呢!”
闵老夫人笑看了白蓉萱一眼,“治哥,你的年纪也到了,有没有可心的姑娘家呢?”
白蓉萱闻声立刻红了脸,浑身都不自在地说道,“还……还没……”
闵老夫人道,“也得留留心了,虽说如今还奉行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毕竟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还是得找个你自己喜欢的才行。上海滩名媛淑女这么多,不愁没有好姻缘。”
白蓉萱低着头不敢吭声。
闵老夫人只当他脸皮薄,轻声道,“我这也是瞎操心,说不定你母亲在杭州早就帮你相看好了。自古苏杭出美人,性子也水流似的温柔,想必更适合你。”眼见着白蓉萱脸红耳赤头都不敢抬,闵老夫人便转了话题,“对了,最近杭州那头送信来了没有?你外祖母和你母亲的身子都好吧?”
白蓉萱见她不再揪着婚事不放,悄悄地松了口气,“还是前段时间送来的消息。杭州那边一切都好,舅舅让我不用担心。”
闵老夫人道,“这么一算,治哥也回来有些日子了,什么时候得了空,也得回去看看,免得你舅舅一家惦记。”
白蓉萱眼睛一亮,“可以吗?”
闵老夫人笑着道,“当然可以。杭州离上海又不远,一来一往也就两三日的功夫,到时候带足了人,路上注意安全也就是了。”
白蓉萱十分高兴。
易嬷嬷道,“看把治少爷给乐的。您回来是接手家业,又不是蹲牢房的,谁敢关着你不放?什么时候把三太太和小姐一并接过来,一家人都守在一起,也不必再这样牵肠挂肚的两地思念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八章·赔笑
闵老夫人点了点头,“可不是嘛,等治哥把三房的事情都理清楚了,就可以将她们娘俩接过来了,到时候自然就团聚了。”
如今治哥虽然接手了家业,但根基不稳,若是此时和二房对阵不可能是对手。这会儿唐氏回到白家,只怕又会被二房旧事重提,到时候对三房和治哥都没有好处,还是要等白修治能够站稳脚跟能说得上话才行。.
白蓉萱心里却很清楚,她只是回来寻找害死哥哥的凶手,找到后自然就会离开,也就没必要再去接母亲了。
何况这伤心之地,母亲也未必愿意回来。
她没太往心里去。
闵老夫人道,“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还是要徐徐图之才行。”
白蓉萱顺势道,“是,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闵老夫人见她能如此明白事理,不但更加喜欢,也更加心疼了。她向易嬷嬷问道,“知不知道小六这两天忙什么呢?”
易嬷嬷道,“六爷行事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奴婢哪里能知道?要不要打发人去打听打听?”
不等闵老夫人开口,白蓉萱便抢着道,“别去了,免得打扰六叔的正事。等他忙完,自然就会来的。”
闵老夫人见她懂事,心里十分的高兴,“既然治哥都开口了,那就别打听,免得被他知道,还以为咱们有多好奇他手头上的事儿似的。”
等到了约定好的日子,白蓉萱早早便收拾妥当,与闵老夫人辞别后便要出门。没成想在大门口居然碰到了白修睿。他背着手正要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很眼熟的人。
白蓉萱忍不住打量了几眼,这才猛地记起,原来是外二房的白修磊,先前在许江戏院有过一面之缘。
这两人一大早来老宅做什么?
难道是听说了什么?
白蓉萱顿时打起了精神。
白修睿斜扫了白蓉萱一眼,表情满是冷漠与不屑。
倒是他身后的白修磊,客气地打听道,“治哥这是要出门吗?”
白蓉萱虽然不想多说,但既然人家点名问起,她总不能装没听到。她笑着回答道,“是啊。”既没有说明自己的去处,也没有打听他们的来意。
白修睿见状冷冷地“哼”了一声。
白修磊道,“原来如此。赶明得了空,咱们兄弟也坐在一起吃个饭,趁机交流交流感情。都是同辈人,也不能太过生疏了,你说是不是?”
吃饭?
白蓉萱可不想跟白修睿吃什么饭。
白蓉萱敷衍地回答道,“行啊,什么时候大家都有时间了聚一聚,正好说说话。”
可什么时候才会都有时间,那就不好说了。
白修睿冷淡地道,“我不像人家治少爷这么清闲,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能过日子,我这一天要操心的事情有多少?怕是没工夫应酬你们了。”
白蓉萱心里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谁愿意搭理你似的。
她微微一笑,没有吭声。
白修磊见状只好道,“治哥不是要出门吗?赶紧吧,别耽误了时间。”
白蓉萱匆匆行了一礼,快步出了门。
看着她的背影,白修睿不满地眯起了眼睛。
等白蓉萱坐着马车离开后,白修磊这才道,“看他的样子,准是又出门玩去了。像他这样没心没肺的,怕是一时半会都撑不起三房了。”
白修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很希望看到他振兴三房吗?”
白修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道,“自然不是。正所谓烂泥扶不上墙,他自小在外头长大,能有什么出息?三房落在他的手里,怕是离陨灭也没多远了。”
白修睿这才舒坦了一些,“白元则辛苦了十几年,最后还不是要打水漂吗?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些蝼蚁聚在一起能做出什么惊天伟绩来。”说到这里,他轻蔑地看着白修磊道,“要我说……还是你爹最聪明,知道风向,最先抱住了二房的大腿,要不然能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白修磊赔笑着道,“是啊是啊,正所谓树大好乘凉,多亏有二房撑腰,家里才能活得轻松些,我父亲和母亲整日念叨二房的好呢,还让我跟着你虚心学,哪怕只学到一成的本事和能耐,也足够我受益终身了。”
白修睿得意地道,“是吗?那你都学到什么了?”
白修磊道,“我的脑筋不灵光,跟在你身边这些年,连点皮毛都没学到,可还有得磨炼呢。”
白修睿道,“行了,别站在大门口说话了,咱们赶紧进去说正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走去。
谁也没注意到,门口处的白修磊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眼神中闪过一抹冷意。
走在前头的白修睿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干什么呢?”
白修磊连忙堆起笑脸,快步追了上去。
出了门的白蓉萱并没有因为遇到白修睿而影响到自己的好心情,她一路高高兴兴地来到闵家洋行,等车子停稳,这才在吴介的帮助下缓步走下了马车。
闵家的伙计急忙迎了出来,“治少爷来了。”
白蓉萱很是意外,“你认得我?”
伙计笑道,“六爷早有吩咐,您是贵客,哪敢不认得呢?”
说话间掌柜快步走出,“治少爷到了,快里面请,六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白蓉萱更加诧异,“六叔都到了吗?”
掌柜道,“几位老爷和少爷都到了,只差您了。”
什么?
白蓉萱大惊失色。
她出门很早,却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二话不说地往门内走去。
因为走得急,脚背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人便直挺挺地向里面摔去。
白蓉萱几乎来不及反应,就在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出个大丑之际,没想到却落入了一个软绵绵的怀抱中去。
白蓉萱惊慌地抬起头,对上了闵庭柯那双黑亮的眸子。
“六……六叔……”白蓉萱喃喃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闵庭柯红着脸道,“我听到动静出门来瞧瞧,没承想……”
白蓉萱反应过来,连忙从闵庭柯的怀抱挣脱出来,“我一时走得急,没注意到门槛。”
闵庭柯背过手,故作平静地道,“做事毛毛躁躁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白蓉萱很快便恢复如常,“则大伯父已经到了吗?”
反倒是闵庭柯很不自在,只觉得白蓉萱身上的香气将自己团团围绕了起来,让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他强忍着道,“是啊,彭屿和他父亲也到了。”
白蓉萱“哦”了一声,“六叔,你猜我今天出门时遇到谁了?”
闵庭柯看了她一眼,“二房的人?”
白蓉萱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闵庭柯淡淡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除了二房的人,谁会一大早跑去白家老宅?你碰到白修睿了?”
第一千四百八十九章·维护
白蓉萱轻轻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刚好就在大门口面对面碰上了。”
闵庭柯警觉地问道,“他为难你了?”
白蓉萱见他紧张,忙笑着解释道,“那倒没有,我急着出来,只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谁有时间和他夹缠。”
闵庭柯这才没有往心里去,“你如今当了三房的家,将来和他碰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他又没有三头六臂,就算见到了也不用害怕,该说什么说什么就是了。他要是敢动你,我绝饶不了他。”
维护之情溢于言表。
白蓉萱高兴地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心里犯膈应,大家最好永远也别碰到,各自清静。不过我猜他见了我也没有多痛快,所以每次脸色都格外地看。”
闵庭柯“哼”了一声,“他见了谁都那个德行,自小被娇惯出了毛病,总觉得天大地大他最大,好像是个人就要围着他转似的。这样的人,只要吃过两次亏就知道该怎样为人处世了,出了家门,谁还会惯着你?”
两个人在闵家洋行的大门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了话,掌柜见状不免有些惊愕,忙着上前道,“六爷,还有客人等着呢,您是不是……”
闵庭柯淡淡地道,“急什么?今日来的又没有外人,不用那般生疏客气。”
掌柜不敢再说。
既然是闵家洋行,卖得自然全都是洋货。白蓉萱环视了一圈,只觉得眼花缭乱,货物之新之奇,即便重活一世也是见所未见。
闵庭柯道,“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拿回去玩好了。”
白蓉萱道,“又不是小孩子,六叔也太纵容我了。”她缓缓上前两步,“咱们也赶紧进去吧,让人家等太久了可不好。”
闵庭柯答应了一声,从容地带着她去了后院。
掌柜暗暗惊奇,忍不住偷偷打量起白蓉萱的背影来。
洋行的后面是个宽敞的小院,另有几间库房和一间账房、一间会客用的茶室。此刻茶室之中,白元则正和彭老爷彭贤坤坐着寒暄客套,一旁的白修朗则静静地出神。他和彭屿年纪差了一大截,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彭屿则伸长了脖子向外探着,见到闵庭柯和白蓉萱姗姗来迟,他连忙起身迎了出来,“治哥,你怎么才来啊?”
白蓉萱一怔,还没等开口,身边的闵庭柯便道,“时间还早呢,你要是有急事要办就先走好了。”
为了袒护治哥,居然对自己下了逐客令。
彭屿委屈地道,“六叔,你也太向着治哥了吧?”
闵庭柯道,“你什么时候能像他一样懂事,我自然也向着你。”
彭贤坤急忙将儿子叫了回来,“你毛毛躁躁地干什么?跟闵六爷说话也没大没小!”
彭屿当着父亲的面,自然什么也不好再说,只能气呼呼地瞪了白蓉萱一眼。
把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
闵庭柯带着白蓉萱走进了茶室,向她介绍起了彭贤坤。白蓉萱也非常懂礼,立刻恭敬地问候起来。
彭贤坤满意地笑了笑,在看到白蓉萱的模样后,忍不住惊呼道,“世侄,你……你这长相和白三爷简直一模一样……”
彭屿在一边翻了个白眼。
他爹是不是傻?当着人家的面,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蓉萱倒没有多想,只是客气地道,“是吗?看来世叔和家父很熟,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还能一眼便看出我和父亲的样貌很像。”
白元裴还活着时,彭家不显山不露水,彭贤坤更是个数不上数的,哪有机会和白元裴来往?他也不过是机缘巧合,偶然间远远地见过几面罢了。要说“很熟”,当真是谈不上。
白元则坐在一旁,平静地喝起了茶。
彭贤坤笑眯眯地道,“那是自然,我和你父亲一见如故,来往甚密。可惜他走得早,要不然啊……”
信口开河,也太无耻了吧?
彭屿简直没眼看,他无语地道,“爹,您这是说什么呢?”
彭贤坤忙道,“看我,只顾着思念故人,却忘了体恤治哥的心情。好孩子,你可千万别跟叔叔一般见识。以后常来常往,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但凡是叔叔能做到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这大话说的……他彭家又算个什么东西?能帮上人家什么忙?
彭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闵庭柯也瞧不上彭贤坤这副嘴脸,他一脸淡定地道,“行了,人既然到全了,咱们就赶紧说正事吧。”
众人一听,都赶忙坐了下来。qs
闵庭柯让白蓉萱在自己的右手边坐着,还特意道,“今天的茶是大红袍,你肯定喜欢。”
白蓉萱浅尝了一口,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闵庭柯道,“今日将诸位邀请过来,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所谓何事,我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儿在天津搞了个机器织布局,能不能赚钱,前景如何全然不知,只当是摸索胡闹。想着多个人就多个帮手,真遇到难处也能同舟共济,不至于让我一人应对,所以厚着脸皮请诸位入股,以后有钱大家赚,有苦一起吃。”
这就是非常客气的话了。
谁都知道当下的局势,只要和洋人沾边的东西根本不愁销路,以闵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财力,别说一个小小的机器织布局,就是一口气开十个也不在话下。之所以愿意带着白家和彭家,也是捎带脚拉他们一把罢了。
彭贤坤闻声立刻道,“闵六爷也太客气了!难为您还能想着我们,这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今天当着您的面撂下一句话,今后您一声令下,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彭家上上下下,绝不会有一人敢说半个“不”字。”
话虽然谄媚了些,但闵庭柯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
白元则想了想,低声道,“闵六爷,您这机器织布局怎么想着要落地在天津了?”
他办事向来深思熟虑,因此必定要问个清楚,这样才能放心。
彭贤坤一听,赶忙道,“闵六爷这么做,自有他的安排,白大哥就别操心了。”
白元则却相当的固执。
在他的想法里闵庭柯虽然厉害,但毕竟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单凭他一句话,外长房便入了股,回头真赔了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闵庭柯心平气和地道,“想必白大爷也知道天津如今也有租界了吧?”
白元则点了点头,“的确听说过。”
闵庭柯道,“我经人介绍,和那边的洋人搭上了话。之所以将机器织布局设在天津,一来是避开上海这个龙蛇混杂之地,二来也是不想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上海的情况如何,在座的几位都很清楚,俗话说水满则溢,有时候太过风光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人人都盯着这块肥肉,再怎么耐吃,也终究也被啃食光的一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稍有一丁点儿动作,第二天便会被传得沸沸扬扬,不论你做什么,立刻便会有人跟风而至,如此一来,好好的水也被搅浑了。机器织布局毕竟是新鲜东西,到底能做成什么样,谁也没有把握,所以在生意步入正轨之前,最好不要被外人知道里面的情况,天津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再合适不过。”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合作
一旁的彭贤坤听得连连点头,满脸都是敬佩之色,“还是闵六爷想事情想得周到,越听越让人觉得佩服,和您相比,我这年纪真是活在了狗身上。”
彭屿低声提醒道,“爹,您让六叔把话说完。”
彭贤坤知道儿子平日里和闵庭柯交好,想必也最是清楚对方的脾气。既然儿子都这么说了,他赶忙坐正身子闭上了嘴,一副认真拜听的表情。
闵庭柯继续道,“这第二点嘛……其实也很简单,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如今上海租界这边的大使是马修,我和他的关系也算不错。不过洋人的势力不在我的预料之中,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有朝一日马修倒了,下一任的大使是什么脾气性子,能不能与我合得来都不好说。正所谓未雨绸缪,我要事先做些安排,先和天津那头的洋人搞好关系,就当为自己铺条路吧。回头上海走不通了,还有天津那条路可以走。”
这番话说得言简意赅,就算白蓉萱这样天真的人也听得明明白白。
彭屿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开口便问,“六叔,是不是洋人这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闵庭柯笑着看了他一眼。
这个彭屿还真是聪明,闵庭柯只是开了个头,他便猜到了后面大有文章。
闵庭柯道,“暂时没有,但谁也保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
可彭屿从他的眼神里还是看出一丝端倪,只是六叔不肯明说,一定是顾忌着在场的人,他自然不会追问,只等着改日另寻机会再谈。
彭贤坤哪能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他笑着道,“闵六爷当真厉害,此等长远眼光,让我等汗颜无地。”
闵庭柯哪会将这种话放在心上,他看着白元则问道,“白大爷还有什么疑问?”
白元则其实还很好奇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为什么会好心带上外长房。即便有治哥在中间,可毕竟是真金白银的生意,多一个人家便要多分出去一份,闵庭柯不会真的看在治哥的面子上,就同意拉上外长房了吧?
治哥在闵庭柯的眼中有这么重要吗?
白修朗坐在一旁,见闵庭柯问父亲,偏偏父亲又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他急得不行,想要催促父亲,却碍于白元则平日里的威严不敢随意开口。
彭贤坤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白元则。
这等送上门的好事,简直比天上掉馅饼还难。自从彭屿带来消息说闵庭柯愿意带彭家做机器织布局的生意后,彭贤坤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整天担心来担心去,一会儿怕闵庭柯突然反悔,一会儿又怕临时出了变故……直到今天出门前,他的心还像打鼓一般,生怕出什么意外,让到嘴的鸭子飞走。
没想到白元则居然还在迟疑不决。
彭贤坤正想说上几句,彭屿却悄悄按住了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多嘴。
彭贤坤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白蓉萱也很是意外,诧异地看着白修朗。
难道大伯父思来想去,还是不想插手闵家的生意?
要是那样的话……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了白元则的身上。
只见他犹豫了片刻,最终低声道,“闵六爷的决定自然是信得过的,我没有什么疑问了。”
白修朗顿时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固执的父亲最终会拒绝闵家抛来的橄榄枝。
白蓉萱也很是高兴,笑容不自觉地爬上了嘴角。
落在闵庭柯的眼中,让他的心情也瞬间愉快了起来。能看到治哥这副样子,总算没枉费他的这番心思。
闵庭柯果断地道,“既然如此,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机器织布局的买卖分成十股,我要占个大头,领四股。你们三家每家领两股,如何?”
彭贤坤自然是嫌少的。
两股……那才能分多少钱啊?
早知如此,刚才就该劝说白元则几句,只要他退出,彭家便可以和白修治平分六股,每家占三股了。
他顿时后悔不迭。
彭屿就怕他父亲说出什么上不了场面的话,闻声立刻道,“我父亲刚刚不是说了吗?彭家唯六叔马首是瞻,您怎么说我们怎么办,没有异议。”
白元则也点头道,“白家外长房也没有异议。”
轮到白蓉萱时,她爽快地摇了摇头,“我也听六叔的,不过这一股值多少钱?”
她今天出门特意叫了王德全跟来,因为身份有别,王德全只能在门外倾听,此刻见事情终于定妥,他也总算松了口气。
这个问题也是白元则此刻最关心的。
一个机器织布局从上到下打点下来,费用着实不低。虽然只有两股,但以外长房目前的情况来说,也不一定能“吃”得下来。
闵庭柯叫来了自家账房,让他将具体的数额说给众人听,自己则缓缓喝起了茶,还转头对白蓉萱道,“你觉得这茶怎么样?”
白蓉萱道,“茶是好茶,只不过我不太喜欢大红袍的味道。茶叶之中,我更喜欢喝毛峰和铁观音。”
闵庭柯暗暗记在了心中,“这茶叶是我在广东时曾铭伟送来的,我喝着不错,就都带回来了。回头送给姑姑一些,她说不定会喜欢。”
两个人交头接耳说话间,闵家账房已经将数额说得一清二楚。
钱数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想必是看在闵庭柯的面子上,洋人在机器上折了个低价。彭贤坤高兴地道,“钱都已经备下了,六爷看什么时候送过来方便?”
闵庭柯放下茶杯道,“什么时候都行,我最近都在铺子里。”
白蓉萱看向了门外的王德全。
王德全冲她轻轻点了点头,意思是这笔钱三房也能拿得出来。
白蓉萱轻声道,“我回去准备一下,也在这几天把钱送来。”
只有白元则面露难色。
外长房这几年靠着三房支撑,日子的确不似从前那般艰难,但因为有二房暗地里使坏,实际上买卖也没有那么好做。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要是全拿出来的话,外长房的账面能流动的现钱便没有多少了。不出事还好,一旦有个应急需要,那就彻底地傻眼了。
白修朗却觉得这会儿哪怕硬着头皮也要上,实在不行跟治哥张一次嘴,看在外长房过去十几年辛苦打理三房产业的份儿上,借出这笔钱也该不难吧?
可错过了这次良机,外长房再想翻身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焦急地想要提醒父亲,只是不等开口,闵庭柯已经抢先一步道,“既然如此,回头定个日子,大家把钱送来就是了。只有一点,行事要低调些,最好不要给外人知晓。机器织布局的事,也暂时不要对人谈及,等生意做起来之后,想怎么说都由着你们。”qδ.o
彭贤坤道,“这是自然,既然是合作,机器织布局也有我们一份,只盼着它能好,谁会拆自家的台呢?”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独大
白元则听着不免有些意外。
以闵庭柯今时今日的地位,做事还能如此谨慎小心,当真是不容易。尤其他这个年纪,正是逞强争胜的时候,既有手段,又能沉得下心来,也难怪他当上家主之后,闵家会在洪流中稳如泰山,在风云变幻的上海滩仍能屹立不倒。
看来闵庭柯的确不简单。
白元则对他的佩服又增加了不少。
闵庭柯则冲着彭贤坤笑道,“彭老爷这番话说到了点子上,众人拾柴火焰高,想把买卖做好,单靠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以后还要劳烦在座的诸位齐心协力,将机器织布局顺顺利利地开办下去,要是能在天津站稳脚跟就更好了。”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听他再次提到天津,都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彭贤坤好奇地问道,“六爷似乎对天津很有好感,这么会儿的工夫,已经提了好几次。”
彭屿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这么多人好奇,偏偏就彭贤坤开口发问,显摆他机灵吗?落在闵庭柯的眼里,只会当他是真蠢。
彭屿无语至极,拿他这个爹又没什么办法,只能一脸尴尬地看向了闵庭柯。
好在闵庭柯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轻快地道,“天津自古便是宝地,我自然喜欢得很。”
喜欢?
有多喜欢?
喜欢到足以“占山为王”吗?
彭贤坤不解,“可当下天津却远远不及上海,六爷年纪轻轻便已是上海呼风唤雨的人物,而天津却是邱家的地盘,您又何必去那里给人做陪衬呢?”
彭屿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他爹可真敢说呀!
闵庭柯淡淡地道,“上海滩的能人遍地皆是,一栋房子塌了,压死的人里十个有八个都是世家子弟。不管什么好买卖,一旦做得人多了,香的也变成了臭的。咱们这些人今日还能坐在这里侃侃而谈,并非自身有什么本事和能耐,不过是靠祖宗留下来的产业苟且偷生罢了。相比起来,底下人的日子可就没这么好过了。可家底早晚都有坐吃山空的时候,所以趁着还能折腾动,当然要另寻出路。天津正因为有邱家坐镇,这些年反而没有其他世家起势,能与他们并肩而论。我想着若是能在天津分出一杯羹来,倒也是件美事。”
彭贤坤满脸喜色地道,“还是六爷想事情想得长远,让我也增长了见识,跟在您身边可有的学呢。”
白元则却一脸凝重地道,“天津邱家之所以能一家独大,自然也是靠手段压制其他家族的发展和势头。在人家眼里,咱们是外来人,到人家的地盘上动人家的利益,邱家会答应吗?”
他的担忧也并无道理。
彭贤坤一听,立刻问道,“不错不错,要是惹怒了邱家,后果必定十分严重。”
活生生就是一根墙头草,哪边风硬往哪边倒。
闵庭柯淡定地道,“这自然也在我的考虑之中,所以过去的几年之中,我一直在努力和邱家结交。而邱家的日子,也并不像外人看到的那般风光华丽。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一家子上上下下好几百口人,每天睁开眼就要吃饭,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要开销。你们也都知道,自打洋人侵入以后,海上的贸易已经少之又少,没有贸易谁会去订船?而邱家引以为傲的造船厂,如今也只能打些不起眼的小船罢了,大订单是一个也没有。邱家急着求变,因此也在极力和洋人搞好关系,偏偏洋人有自己的造船体系,邱家好处没少拿,却完全插不进去手,也只能另辟蹊径寻求出路。”
众人听他徐徐谈起邱家的事情,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神情极是专注。
闵庭柯继续道,“邱家就宛如风雨中的大船,虽然明知道前方就是礁石十分危险,但因为船体笨重,拖家带口地就算转舵也异常缓慢,因此眼看着就有触礁的风险。最近这两年来,邱家为了自保,一直在削减人员开支,有些宗族小户便被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可即便如此,复杂的关系还是牵扯甚多,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理得清楚的。”
他说完拿起茶杯,轻轻喝了口茶。
彭贤坤听得如痴如醉,“原来如此!从前一直听邱家怎如何如何,没想到他们的日子已经过成了这样!”
语气中带着几分明显的幸灾乐祸。
彭屿紧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彭贤坤会意地解释道,“我可不是笑话他们,只是觉得这样一个大家族起起落落,实在太过令人唏嘘了。”
白元则道,“以邱家的家底,几十年内是倒不下来的。闵六爷选择此时与他们结交,可是打算结盟为伴?帮着邱家渡过眼前的难关?”
闵庭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是什么好心大善人吗?怎么会去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白蓉萱在一旁低声道,“六叔的意思大概是……此刻邱家焦头烂额只顾着自保,对于外面的把控不会像先前那般严丝合缝,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闵庭柯听着眼前一亮。
枉费白元则和彭贤坤还是浸Y商界几十年的老油条呢,居然不如治哥反应快。
他满意地笑着道,“治哥说得不错!哪怕不能将手伸到天津去,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多讨些利益也是好的。不要白不要,若是能就此在天津站稳脚跟,到时候两地两个港口,又都有洋人照拂,这买卖可就好做多了。”
经他这样一说,众人都反应过来。
彭贤坤心悦诚服地道,“闵六爷,我真是服了你!走一步想百步,当真了不起!”说完,还谄媚地冲闵庭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白元则却觉得事情未必真的会像闵庭柯想得那么顺利。邱家又不是傻子,就算家族内部一天乱,可一时半会又倒不了,趁着喘息的工夫收拾个把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别忘了,邱家乃是天津的坐地户,几百年的寸积铢累,家底可不是一般的厚。
只是在眼前这样的气氛之下,白元则当然不会说些倒胃口的话。他低头喝起了茶,脸上却有些担忧。
闵庭柯只当不见,与彭贤坤客气几句后,便道,“正事都说完了,想必诸位也都饿了吧?我在同和居定下了包厢,咱们到那边吃个饭,有什么会在饭桌上,省的这样干巴巴的。”
彭贤坤正要答应,白元则已经抢着道,“闵六爷的盛情本不该拒绝,只是家中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今日便只好先行告辞,改日再寻机会,我做东请闵六爷喝酒。”
闵庭柯笑而不语。
彭贤坤心里一阵冷笑,正暗讽白元则不识抬举之际,一旁的彭屿开口道,“六叔,我和父亲也得赶紧回到家里去,回头我另张罗酒局,到时候不但六叔要来,元则伯父和朗四哥也得到场才好。”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空手
彭贤坤听着一阵惊愕。
这儿子是傻了不成?
放着在闵六爷面前露脸的机会不要,还说什么下次?
贵人事忙,哪有那么多的下次!
他正要开口,却见彭屿一脸郑重,倒好像家里真有要事一般。彭贤坤心里顿时没了底,难道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他不好再说,只能勉强笑着道,“六爷,您说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饭局,偏偏又有琐事绊住了身,反而辜负了六爷的美意。”
闵庭柯倒是相当的平静,“是我考虑不周,也没提前和诸位商量一下就自作了主张。既然有事要办,那我也不好挽留,只等将来再寻个机会,咱们再好好聚一聚了。”
白元则道,“只要机器织布局的生意好,还愁没机会坐下来庆祝吗?”
这话闵庭柯爱听。
他满面春风地道,“承元则大哥吉言,希望一切顺利吧。”
“会的会的。”彭贤坤不甘落后,急忙道,“也不看这买卖是谁张罗起来的?”
彭屿可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再继续丢脸下去了。他急忙起身,也不管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抢着道,“六叔,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就先告辞了。”
一副急着离开的模样。
闵庭柯自然能体会彭屿的心情。
这个彭贤坤啊……也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这等才疏学浅之辈居然能坐上彭家的家主之位。他这一身的市侩小家子气,和稍微比彭家更厉害点的人家说话就漏了怯,当真是拿不出手。
闵庭柯也不想听彭贤坤的伪言奉承,顺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留,还是正事要紧。”
彭贤坤一嘴恭维的话还来不及出口,整个人顿时愣在了座位上。
他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
彭屿却笑着对闵庭柯道,“六叔,回头我还有一件事要对你说,过两日再来找你时。”
闵庭柯道,“又卖什么关子?走吧,我送送你。”
彭屿见状赶忙拉起了父亲,三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白元则本想趁机一同告辞,闵庭柯却忽然道,“元则大哥稍坐,送走了他们,我再来送你。”
白元则只好客气地道,“多谢闵六爷。”
彭贤坤只好趁着出门的机会,向闵庭柯表了表忠心,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闵庭柯没怎么往心里去,反而在门前时将彭屿单独叫到了一边,叮嘱道,“我先前交代你的事,你可得记在心里才行。”
彭屿连忙点头,“六叔放心,我肯定会留神父亲,不会让他出去胡言乱语的。”
闵庭柯“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倒不是他多心,实在是这个彭贤坤不值得人相信,一丁点儿的事情就把尾巴翘得老高,这样的人如何能做成大事?要不是看在彭屿的面子上,他才不会在机器织布局的事情上拉彭家一把呢。
彭屿再三保证,闵庭柯才道,“其中的厉害你心知肚明,我也懒得再啰唆。这件事你办得不好,以后就不用再往我面前跑了。”
彭屿心中一凛,郑重地应了下来。
等送走了彭家父子,闵庭柯这才缓缓回到茶室。白蓉萱正和白元则说着话,眼见着他进来,便笑着停了口。白元则趁机起身道,“闵六爷,叨扰了半晌,我们也该告辞了。”
闵庭柯没有挽留。
白蓉萱是晚辈,自然也要相送。
白元则道,“治哥坐着吧,大门前人来人往的,别闹出太大动静。改天到家里来玩,你大伯母常念叨你呢。”
白蓉萱高兴地点头答应下来。
闵庭柯送白元则父子出门。
快到门口时,闵庭柯忽然停住了步子,一本正经地对白元则道,“元则大哥,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此刻让外长房拿出入股的钱,是不是有些不大容易?”
白元则微微一怔。
闵庭柯既然敢这样说,想必对外长房的情况已经非常了解了。
白元则也没有隐瞒,真诚地道,“要说拿,也拿得出来,只是这样一来,手头便有些紧,临时遇到状况外的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捉襟见肘。”
闵庭柯道,“你看这样可好,入股的钱你不用急着给,等年底机器织布局分红的时候,我将分与你的红利扣下一半,只当偿入股的钱,另一半你拿回去,若是织布局的效益好,有个两三年,也就把这笔钱赚出来了。这中间你若是手头宽裕了,也可以随时将钱送来,这样也省去了不少麻烦,如何?”
这一下不止白元则震惊,连他身后的白修朗也是瞠目结舌。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白元则很快便恢复了精神,他毫不犹豫地问出了藏在心底的疑惑,“闵六爷,白闵两家向来水火不容,我有些想不清楚,您为什么会对外长房如此的抬举呢?真的只是因为治哥的关系吗?”
如果当真如此,以闵庭柯的才智,他又想从治哥的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闵庭柯还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不论他付出多少,总要得到更多才能回本。
白元则一想到这些,就格外地不安。
闵庭柯闻声笑了笑,十分爽快地道,“在商言商,元则大哥该不会真的以为治哥的面子有这么大吧?他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能带给我什么利益?我之所以愿意提携外长房,也是想拉拢关系,让你帮着我制衡白家二房罢了。”
“二房?”白元则更糊涂了。
这些年白家二房和闵家几番针锋相对,哪一次不是以失败告终?也不见闵庭柯有什么高明手段,却总能四两拨千斤地让二房偃旗息鼓。单是这番手段,再有三个二房合在一起也未必是闵庭柯的对手,还用得着外长房帮忙吗?
这理由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闵庭柯缓缓道,“元则大哥还不知道吧?近来白家二房一直在走姚培源的路子。”
“什么?”白元则惊得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怎么可能?”
姚培源手底下有万人军队,代表的是军方最强悍的一股力量,即便稳如曾绍权,面对枪杆子的时候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徐徐图之。先前那一番围城交战,要不是姚培源醒来及时,结果如何,还真未可知。
白家和姚培源接触……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若是能得到军方的支援和庇护,行事自然如虎添翼,哪怕是闵家,也得忌惮三分,可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谁都不会白白出力,姚培源肯不肯点头,也要看白家开出来的条件诱不诱人。
而白家又有多少家底能填满姚培源的胃口?
白元则倒吸了一口冷气。
二房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差池,整个白家便会万劫不复。
如此凶险之事,他事先竟然半点不知,居然还要从闵庭柯的嘴里听来。
白元则简直不敢相信,“闵六爷,这消息确实吗?”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提议
闵庭柯可不是那种空口白牙随便说话的人。
既然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自然是得过印证的。
白元则立刻反应过来,赶忙道,“闵六爷,我听到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惊了,并不是诚心怀疑您,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闵庭柯淡定地笑着道,“虽说白家早就分了房,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有这样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军方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了或许可以获利,用得不好,后果不堪设想。这其中的厉害,就算我不说,你也是清楚的。”
白元则当然清楚。
过往那么多先例摆在前面,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呢?
二房这是想要干什么?
拿全族的身家性命去冒险吗?
闵庭柯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会跟外长房合作了吧?白家二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已经接近疯狂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才能钳制住他,否则由着二房这样无所顾忌地闹腾下去,别说闵家讨不到什么好处,整个上海滩都会乱套的。到那时……局面可就不好控制了。”
白元则瞪大了眼睛。
虽然闵庭柯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但也蕴含一些道理。
自从二房当上了白家的家主之后,很多事情便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发展。再这样下去……白家怕是就要完了。
白元则叹了口气,“闵六爷高看了。以外长房今时今日的情况,又怎能和当家的二房相抗衡呢?不过是蚂蚁撼树,以卵击石罢了。”
闵庭柯微笑道,“单靠你当然不行,但如果背后有闵家和彭家的支持呢?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闵家和彭家?
白元则一脸诧异。
闵家帮忙或许还在情理之中,这里面又关彭家什么事?
闵庭柯低声解释道,“从今天合作的这一刻起,咱们几家就已经在一条船上了。既然是盟友,当然要相互扶持帮助了。”ζ°.XX.♂
白元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拉着外长房和彭家合作,都在闵庭柯的计算之中?
这小子……还有什么是他想不到的?
闵庭柯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便客气地道,“我的提议你不妨仔细考虑考虑,回头给我答复就行。至于二房和姚培源之间的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得好。一来你完全不是二房的对手,贸然插入只会打草惊蛇。这二来嘛……以姚培源目前的情况,也未必愿意和二房扯上关系。”
白元则见他说得郑重,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站在他身后一直没有开口的白修朗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为什么?”
闵庭柯笑了笑,“这里面的事情很多很复杂,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等将来有恰当的机会,我再解释给你听吧。”
白修朗自然不好再问。
白元则向闵庭柯告辞,沉着脸带着儿子离开了。
闵庭柯站在门前看着外长房的马车走远,这才疲惫地叹了口气。展柜走上来道,“六爷也太辛苦了些,明明做了好事,却还要费尽心思地想个恰当的借口。您不觉得累,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闵庭柯微微一笑。
他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治哥吗?
他站了片刻,对掌柜道,“吩咐咱们的人都撤回来吧。”
掌柜立刻答应,冲着门外招了招手。
没一会儿便围过来一大群各式打扮的人,躬身向闵庭柯行礼。
闵庭柯冲着为首的一人道,“如何?”
那人做了黄包车夫的打扮,敞开的短衫里是紧绷的肌肉。他恭敬地道,“六爷放心,压根就没让外人靠过来。”
原来闵庭柯早就做了准备,吩咐手下人易容打扮,隐藏在人群之中,就是不想今日见面的事被太多人知晓。
见目的已经达到,闵庭柯面露微笑,“大家都辛苦了。”
领头的人道,“六爷客气,这原是我们分内的事。”
闵庭柯让人散了,这才脚步轻松的转身回了茶室。
白蓉萱正站在门口和王德全商量着什么,见到闵庭柯走来,白蓉萱便赶忙停下了正在进行的话题。
闵庭柯大步流星地靠近,“主仆二人说什么这么来劲儿?”
白蓉萱笑了笑,“没说什么,闲聊几句罢了。我大伯父走了?”
闵庭柯道,“走了。”
白蓉萱道,“六叔要跟他说的话也都说完了?”
闵庭柯不解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和他有话要说?”
白蓉萱淡定自若地道,“这还用说吗?先前大伯父想与彭家人一同离开,你既将人留了下来,自然是有话要单独说,所以刚刚大伯父不让我去送,我便乖乖留了下来,就是怕耽误你们说话。”
闵庭柯笑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天不见,你长进了不少。”
白蓉萱道,“那当然,总不能一直做个一问三不知的人吧?”
闵庭柯故意道,“那你说说,我刚刚和你大伯父都说了些什么?”
白蓉萱一听顿时垮下了小脸,“这我怎么知道?”
闵庭柯也没有多说,走进茶室吩咐下人换了热茶。
白蓉萱在一旁坐下,并没有多打听,而是道,“六叔,我和王管事已经商量过了,争取后天就把合作的钱送过来。”
闵庭柯道,“你们三房的账头上有这么多现钱吗?”
白蓉萱连忙点头,“有的。”
说完还看向站在门外的王德全。
王德全道,“回六爷的话,手头上的现钱不够,但存在票号里的几笔款项可以支取出来,足够用了。”
闵庭柯又问道,“你把钱都给我送来,等回头入了秋,进秋冬两季货物的时候怎么办?”
王德全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细致,只能正色回答道,“可以从长沙和重庆两地适当调度,足以应付货款。”
闵庭柯淡淡地道,“长沙?长沙苗家又有新动作,届时你三房在长沙所有买卖的收益都要减半,支撑尚且不易,要是在将钱银用来应对货款,岂不就成了一个空壳?到时候苗家不对你动手还好,一旦动手,三房在长沙的买卖就如同砧板上的肉,还不是人家想怎么切就怎么切?届时你要如何应付?”
王德全诧异地道,“新动作?苗家会有什么新动作?长沙那头也没有送来消息啊……”
闵庭柯冷笑道,“你当苗家是傻子吗?人家下一步要干什么,难道还得大声嚷嚷出来才好?你身为三房账房总管,连这些都不知道就敢调用钱款,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可负得起这个责任?”
王德全听得一头冷汗,“还……还请六爷明示!”
闵庭柯道,“我是你三房什么人?如果事事都要我来提醒,养着你们这群人又有什么用?王德全,你是不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声音冰冷至极,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王德全吓得腿一软,差点儿当场跪倒。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点醒
白蓉萱也没想到闵庭柯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本来好好的说着话,怎么气氛突然就变了?
她一脸不安地望着闵庭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闵庭柯继续道,“王德全,想当年白三爷何等睿智聪慧,每年尚且要巡视各地的产业铺子,不敢假手于人,不敢稍有怠慢。我问问你,你已经几年没去过长沙和重庆了?”
几年……
王德全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本想开口解释几句,但望着闵庭柯那冷冰冰的眸子,就宛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也让王德全明白,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是借口。
他的确许久没有巡视过了。
身为账房总管,这就是严重的失职。
闵庭柯道,“我不管从前白元则是如何要求你的,如今是治哥当家,你要还抱着老皇历过日子,以为坐在窗明几净的账房里敲敲算盘就算是尽忠职守,那还不如赶紧告老还乡,回家去种田呢,正好空出了位置给能胜任的人坐。你明日就收拾东西去一趟长沙,亲自打听苗家近来的动向。这位苗家新当家是何等的手段,走的又是谁的路子,苗家要怎样走下一步棋,未来三房是要和他结盟还是为敌……不打听清楚就不用回来了。”
王德全连忙点头,“是,我明日一早就动身。”
闵庭柯道,“治哥年轻,对你们这些三房的老人也多是敬重有礼,相当的客气。可越是这样,你们越要发挥老人的作用才行。一个个只知道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早晚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王德全,要不是看在你过去对三房还在忠心的份儿上,我今天就替治哥惩治了你。”
王德全浑身一凛,脸色苍白地道,“六爷教训的极是,这些年的确是我疏忽大意了,我甘心情愿领罚。”
闵庭柯不屑地道,“大意?你哪来的资本大意?就算是我,夜里睡觉还得睁一只眼睛,自从接手家业之后,没有一刻敢松懈大意。从前三房交到了白元则手里,他只要能守住产业,不被人别人侵吞便万事大吉,所以对你们要求自然也不高。但如今轮到治哥当家,三房要还是停步不前,用不了多久就要被二房给摧毁掉。你也得改改脾气,拿出当年跟着白三爷东奔西走的精神出来才行,要不然啊……你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治哥,到那时就算我不惩治,你自己也没脸再留下了。”
王德全郑重地道,“是,我一定将六爷的话铭记于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恰好闵家的伙计送上茶来,闵庭柯这才淡淡地道,“行了,起来吧。”
王德全双腿无力,一时竟站不起来。还是一旁的闵家掌柜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闵庭柯冲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我单独和治哥说几句话。”
王德全等人赶忙退开。
闵庭柯看了满脸惊慌失措的白蓉萱一眼,微笑着道,“我又没有教训你,你怕什么?”
白蓉萱道,“我……我很少见六叔这样正二八百的训斥人。”
闵庭柯道,“王德全是你的人,要不是为你着想,我才懒得理他呢。”
白蓉萱道,“你发作得也太突然了,连我也被吓了一跳。何况王管事也并非不作为,只是家中琐碎的事情太多,一时被牵绊住了,等回头理顺了自然就好了。”
闵庭柯道,“我帮你说话,你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当然不是……”白蓉萱急着解释道,“我怎么敢教训六叔呢。”
闵庭柯笑道,“你是觉得王德全可怜?”.
白蓉萱轻轻点头,“他这些年十分不容易。”
闵庭柯“哼”了一声,“这世上活着的人没一个容易的,比他难上千倍百倍的也无处不在。既在其位,则谋其事。王德全身为账房总管,每动一笔钱都要知道后果,而不是只知道闷头做事,将每一笔账记得清清楚楚就算完。他这样稀里糊涂的,很有可能会将三房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今天不替你骂醒他,将来你早晚要在他身上吃亏。”
白蓉萱当然知道闵庭柯是为自己好,她一脸感激地道,“多谢六叔为我着想。”
闵庭柯心里不禁美滋滋的,“王德全不是不会做事,只是这些年在白元则的手底下六神无主惯了,白元则又不是个什么有才略之人,跟着他能学出什么好来?经此一事,王德全渐渐就知道该怎么办事,也能免去你很多麻烦。我让你做这个好人,自己却做坏人,你当然要感谢我了。”
白蓉萱想起带王德全来这里旁听还是闵庭柯的提议,难道他那时就已经决定要点醒王德全了?
白蓉萱道,“那明天真的要王管事出发去长沙吗?”
“当然要去。”闵庭柯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其实苗家的情况和底细我都知道,但我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每一件事都为你操心出力吧?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怎么办?让王德全自己走一趟,他若是有什么探听的不尽不实的,我再指点你就是了。”
白蓉萱道,“可这样一来,合作的钱我要怎么给你?”
闵庭柯笑了笑,“我又不急着用,你慌什么?”
白蓉萱道,“到时候彭家和大伯父都把钱送过来,唯独少了我这份,传出去成什么样子,我以后哪还有脸出门呀!”
闵庭柯淡定地道,“传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敢传这些出去?你放心好了,哪怕你一辈子不给这笔钱,也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不行不行!”白蓉萱连连摆手,“我会笑话自己的。说好的合作,哪有这样占人便宜的?我和六叔关系虽然好,可也不能这样做买卖,不合规矩不说,我自己也臊得慌。”
闵庭柯道,“我又没说不要你的钱,你别扭个什么劲儿?一切等王德全从长沙回来再说。你现在还太嫩,对家业上的事情一知半解,等将来再成熟些也要像你父亲一样各地巡视,很多事只有自己亲眼看到了,才能确定真假。就好比一句话,传着传着,虽然话里的每个字都对应得上,但语气稍有不同,传达出来的意思都不一样,听话的人自然会曲解其中的含义了。”
白蓉萱道,“六叔说得是,我会记在心上的。”
闵庭柯看着她一笑,“行了,正经话都说完了,旁人又不给面子,就由你陪我吃个饭吧。”
白蓉萱没想到他先前还一脸冷冽,可转瞬之间便满面春风,仿佛刚才那个语气冷冰冰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白蓉萱道,“人家可不是不给你面子,我看彭老爷好像挺想陪你一起用饭的,却被彭屿毫不留情地给拉走了。”
闵庭柯笑着道,“彭屿那猴精,也只有他能明白我的用心了。”
白蓉萱满脸不解。
此刻正在回家路上的彭贤坤见没有外人在场,不悦地开始数落起儿子来,“家里到底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你要把我拉出来?难得有陪闵六爷吃饭的机会,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真不知道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今天你要不给我解释清楚,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一招
相比于彭贤坤的激动,彭屿倒是异常的平静,一脸淡定地道,“要这像您说得那般好机会,白家外长房的人又怎么会提出告辞呢?”
彭贤坤不屑地道,“这还用说吗?你看那爷俩哪个像聪明人的样子?一个个不识抬举,这也就是闵六爷心胸宽广,要是换了旁人,早把他们踢出局外去了。”
彭屿道,“也别说旁人,估计这么想的只有您了。”
彭贤坤瞪了他一眼,“你少在这儿打马虎眼,我正问你呢,你扯到白家的身上做什么去?”
彭屿缓缓地道,“白家外长房的人才不是不识抬举呢,人家那是真聪明。六叔刚刚说过不想将机器织布局的事情散播出去,可后脚你就答应跟他一起吃饭去,生怕外人看不出里面的端倪吗?”
彭贤坤微微一怔,“可……可这饭局不是闵六爷自己张罗的吗?”
彭屿道,“六叔这是在试探咱们呢,要是连这关都过不去,以后真合作起来,还不知道要给他惹出多少麻烦。你看白家外长房,听到后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这才是真聪明。反倒是您,要不是我出言阻止,只怕您就乐呵呵地应下来了吧?”
彭贤坤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的,“我……我这不是……这不是想着闵六爷盛情邀请,也不能回绝了人家的面子,难道我是差这一顿饭的人吗?”
彭屿道,“你既然没有这样的心机,万事就不要去冒头,我又不能时时陪在您身边,到时候丢了人,您可不要找我帮您弥补。”
彭贤坤不自在地道,“什么叫我冒头?咱们彭家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我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和闵家套上关系,以后的日子就更艰难了。你也在彭家生活,将来吃不上饭的时候,你别来找我诉苦。”
彭屿淡淡地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这样越要沉下心来,尤其是和六叔合作,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我看这样好了,以后你就照着白家外长房白元则行事,他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保证出不了错。”
彭贤坤不悦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照镜子,干吗要学人家?何况我也没看出那白元则高明到哪里去!”
这要不是自己的亲爹,彭屿早就拂袖而去,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他深深吸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道,“他高不高明暂且不论,只说看事情的本事却比您厉害了不少,您不服气也没用。除非您根本不忌惮六叔,哪怕得罪了也没关系,那就随便您好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在六叔面前也没多大的脸面,到时候就算我跪着去求他也是于事无补。”
彭贤坤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不得不承认儿子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他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是出息了,居然在你爹面前指点江山!”.
彭屿道,“您以为我乐意呀?您要是不愿意听,以后我就不说了。”
彭贤坤心中又一阵为难。
次子要算计有算计,要手段有手段,老谋深算,多少在商场上混迹的老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可偏偏上头还有个名正言顺的长子。难道要让他越过祖宗的规矩将家主之位交给次子不成?
且不说长子答不答应,就是宗族亲戚也不会同意的。到时候家不成家,更是麻烦无比。
而彭屿又不是那种会消消停停辅佐旁人的性格。
哎,生个太聪明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彭贤坤道,“上阵不离父子兵,这才遇上多大点儿的事儿,就开始分起你我来了。等将来碰到更麻烦的大事,你还不把我撇下自己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亏我把你养了这么大!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生个南瓜的,起码能做汤喝了!”
彭屿微笑着道,“您就算现在把我炖了,我也一句怨言都没有。”
彭贤坤叹了口气,又道,“你说这闵六爷心思怎么这么多呀,自己设下鸿门宴来给考验人,要不是我随机应变,今天还真就着了他的道。”
什么?
彭屿一时瞪大了眼睛。
这位老人家什么时候“随机应变”过了?
有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吗?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父亲。
彭贤坤被看得浑身别扭,不悦地道,“你看什么看?难道我说错了?你又没有事先给我打招呼,要不是我反应快,又怎能理解你话里的意思?”
彭屿彻底无语了,“行吧,您高兴就好。”
彭贤坤好奇地问道,“儿子,你和闵六爷相处的时候,他也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吗?活得累不累呀。”
彭屿笑道,“坐在那个位置上,谁能天真单纯得起来?”
这也是!
彭贤坤点了点头,“所以说呀,咱们彭家也不用非要做到闵家这个地步,只要能安安稳稳顺顺利利,家有余富,够这一大家子吃喝用度就行了。”
彭屿哭笑不得地道,“您还真敢想,这是您想不想做的问题吗?就算您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可能达到闵家的高度呀,我劝您还是收起这些没用的心思吧。”
彭贤坤不服气地道,“闵家怎么了?难道他们家从立家开始就有这样的能耐?要真是如此,当初就不会撂倒靠嫁女儿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彭屿急忙制止住了,“慎言!这话您以后都不许再说了!”
彭贤坤脸色大变,“怎么……怎么了?”
彭屿阻止得突然,差点儿没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彭屿正色道,“这番话要是落在闵六爷的耳里,咱们彭家就离死期不远了。”
彭贤坤不以为意地道,“你这也太小心了吧?我记得你小时候脾气还挺大的,什么时候也变得唯唯诺诺起来?这里不是只有咱们爷俩吗?当着外人的面儿,我自然不会乱说的。再说了,什么叫彭家的死期不远了?闵家的确有点儿本事,但要想打垮彭家,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吧?”
彭屿见父亲如此,心中更是气愤不已,“隔墙有耳,祸从口出,这个道理您小时候就教过我,想必也一定非常明白。别以为马车里就是安全的,盯着您的人多着呢,防不胜防。还有……您也别觉着彭家有什么了不起,想要击倒,只需要一招即可。”
彭贤坤不解地道,“什么招?”
彭屿一脸淡定地道,“只要把您杀了,以哥哥现在的能力根本坐不稳家主的位置,到时候宗族之间见利弃义,必定会引发纷争,到时候不用旁人碰,彭家自己就垮台了。”
彭贤坤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你……你说什么?把我给杀了?”
彭屿点了点头,那样子轻松的就像再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彭贤坤记得伸手就要打,可在落手的时候又反应过来,急忙在半空中收住,“你……你这不孝子,你爹都要被人杀了,你就一点儿都不着急?”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静观
彭屿无语地翻着白眼道,“您这会儿不是没事儿吗?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彭贤坤生气地骂道,“打你奶奶的比方!分明就是在咒你老子去死!”@:.
彭屿道,“您怎么连我祖母也给骂上了?她老人家泉下有知,肯定会生您的气,夜里说不定还要给您托梦呢。”
彭贤坤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我这不是给你这兔崽子给气的吗?”说完又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无比地念叨道,“母亲啊母亲,儿子对您可没有丝毫不敬,纯纯是被这不肖子孙给气糊涂了!您老人家在那边安心过自己的日子,顺便保佑儿孙们太平无事吧。”
彭屿有些想笑。
他爹还是很可爱的嘛……
彭贤坤一睁开眼,看到彭屿嘴边那玩味的笑意之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眼里压根就没有我了!目无尊长,都是跟那闵六爷学的!我这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岂是他说动就能动的?古往今来杀人偿命,我就没看到一个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的!”
彭屿笑着道,“照您这么说,邢万山是不是人命?六叔说动不也动了吗?”
彭贤坤惊愕地道,“什么?邢万山真是被闵六爷了结的?”
虽然之前听过相关传闻,但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却又完全变了味道。
彭屿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要说家底,邢万山或许比不过您。但论手下人众之多,您可比不过邢万山。像他这样的枭雄尚且不是六叔的对手,更何况是您呢!别说能不能抓到凶手,就算真找到证据,随便找出一个人来顶罪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到时候您已经不在了,还能管得了别人如何运作吗?彭家又是一团乱麻,自顾不暇,谁还能为您声张正义?”
彭贤坤这会儿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这些年的族长毕竟不是白当的,他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这一招的确有效又高明啊!”
彭屿道,“我是您的亲儿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您,我的话您也要往心里去。关于闵家的事情少说,哪怕别人问起,您也可以顾左右而言他,总之不要谈及人家的家事就是了。”
彭贤坤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说任何闵家的事情了。”
彭屿满意地道,“这就对了。”
彭贤坤还是心有余悸,“你说……闵六爷真得敢这样草菅人命吗?”
彭屿淡淡地道,“也不算草菅吧?那邢万山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杀了也是为民除害。何况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到底是不是六叔动的手,我也有些拿不准。不过邢万山死之前,的确和闵家闹得不大愉快就是了。”
彭贤坤道,“少了一个邢万山,还会冒出什么百山、十山来。只要上海摆在这里,就如同灯火一般,总能引来无数飞蛾小虫。你且看着吧,渡头那边总不会平静太久,才会再起波澜的。”
彭屿道,“各扫门前雪,只要不动到彭家来,咱们自然不用去理会。”
彭贤坤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你这小子,分析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在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虽然你大哥是长子,可你又不是外人,一个锅里吃饭,你没事儿的时候多点拨他几句,让他也赶紧成熟起来才是。这样就算哪天我突然死了,咱们彭家也不会倒下去。难道彭家垮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不成?”
彭屿微微一笑,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每每提起家事,彭屿都是这样置身之外的态度。
彭贤坤无奈至极,“你说说你,到底想怎样啊?”
彭屿道,“我想分家,您能答应吗?”
彭贤坤想也不想地道,“做梦!别说我还活着,就算我死了也不可能!才过几天好日子,你就开始起幺蛾子了。”
彭屿道,“这不就得了!我想做的您又不答应,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彭贤坤叹了口气,也有些心疼儿子。站在彭屿的立场上,分家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可为了彭家和长子,彭贤坤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他低声道,“除了这个要求,今后不论你做什么,爹都答应。”
彭屿却干脆闭上眼,靠在车壁上不吭声了。
彭贤坤拿他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白家外长房此刻回程的马车里,白修朗正不敢置信的和父亲说着二房与姚培源的事情,“这……可能吗?二房动了什么关系,怎么会和姚培源搭上话呢?”
白元则道,“这有什么难的?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搭不上的?姚培源手下的川军英勇善战,势力庞大,曾绍权拿他根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在军饷上做些文章。姚培源要人有人,要地有地,最缺的就是养活人的钱。而白家偏偏家底雄厚,远近驰名,这样送上门的肥肉,姚培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张口呢?”
白修朗道,“可二房是什么时候与姚培源牵扯上的,为什么咱们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
白元则道,“近来咱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将家业交还给治哥的事情上,哪还有心思去理会二房?怕就是被他们钻了这个空子。”他后知后觉地道,“我还说呢,二房怎么会忽然转性,居然没有在交接家业一事上大做文章,原来心思根本就没放在这上面。幸亏今日得闵六爷指点迷津,否则咱们还要被蒙在鼓里呢。”
白修朗道,“闵六爷此人的消息当真及时,甚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想他这个年纪,怎么会做到如此地步呢?难不成要在每一家都安插眼线吗?”
白元则淡淡地道,“有钱能使鬼推波,只要肯出钱,要什么消息得不到?”
白修朗急切地问道,“爹,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白元则道,“闵六爷不是已经放过话了吗?咱们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就是了。”
“什么?”白修朗不解地道,“可万一……”
白元则轻轻摇了摇头,“你只管放心,这个“万一”不会出现的。别的不说,闵六爷是绝不可能让白家与军方牵扯上任何关系的,否则动了闵家的利益,他会坐视不理吗?”
白修朗道,“爹,您就这么相信闵六爷?若是他失手了呢?”
白元则笑着道,“朗哥,要是连闵六爷都做不到的事,你觉得靠咱们外长房做得到吗?”
白修朗宛如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闵六爷都做不到的事,旁人更是望尘莫及。
白元则道,“军方的势力非同小可,除了闵家之外,其他几大家族也愿意看到白家和他们走上一条船。更何况还有曾绍权呢,他会眼睁睁地让姚培源顺心如意吗?这里头的关系十分复杂,可不只是白家一家的事。”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多嘴
白修朗点了点头,“爹说得是,一旦军方的势力增大,曾绍权手中的权力必定要受到影响,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白元则道,“既然闵六爷不让咱们插手,这件事搁在心里就是了,不要对旁人提及,便是你二叔和小叔也一句不要说。知道的人多了,反而麻烦。尤其是你小叔,免得他喝多了酒,在外面胡咧咧。”
白修朗答应道,“爹放心,我也不是那多嘴的人。”
白元则道,“这样看来,和闵家合作还是益处大于弊处的,起码真遇到危险也有人提前告知,心里也稳当了不少。”
白修朗笑道,“先前爹还一直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呢。”
白元则道,“与虎谋皮,焉有其力?咱们家底弱,自不量力地一门心思往上爬,一旦跌下来,摔得也会很惨重。一大家子人还要活命,我当然不敢擅作主张。”讲到这里,他还不忘提醒儿子,“小心不是什么坏事,你以后在外行事,也要冷静持重,遇事多想想,不要擅作主张,更不可莽撞。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想想身后的家人,知道吗?”
白修朗郑重地道,“我知道。”
白元则道,“你对闵六爷提出的合作方式怎么看?”
白修朗想了想,“事是好事,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外长房在合作中便处在弱势,以后更没有话语权了。”
白元则笑了笑,“与闵六爷合作,你难道还要说话提建议不成?”
白修朗从来也不觉得闵庭柯有多厉害,不过是个小孩子,外人传得神乎其神,实在是言过其实了。他低声道,“说得对的自然要听,难道说错了也要盲目跟从吗?”
白元则看了儿子一眼,“你既上了这条船,哪怕最后船毁人亡,也得一条路走到黑了,哪还能半途而废?”
白修朗道,“不会的,您没听说吗?闵家要占四股呢,真赔了钱,也是他们家的损失大。以闵六爷那争强好胜的性子,不做则已,既然做了,肯定要做到最好。”
白元则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白修朗道,“爹,您就放心吧。”
白元则哪里放心得下来?
既然是生意,肯定会有风险。是赚是赔,却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改变不了,白元则索性松了口气,“算了,别想这些了。回家叫来管事,好好地算一算,要是能出,还是得拿出一笔钱来的,总不能真的空手套白狼吧?一旦传出去,外长房还要不要做人了?”
白修朗道,“实在不行,就跟治哥张张嘴。”
白元则平静地道,“家业才交回去,三房的账面上有多少钱我会不知道吗?眼看着就到秋季赠货的日子,三房的买卖大,花销自然也大,能把这一季的货款应付过去就不容易了,哪还有余钱借给你?更何况……就算三房有,这时候也是不能开口的,哪有借钱入股做买卖的道理?”
白修朗知道父亲向来说一不二,居然决定了旁人如何劝慰也不管用,闻声便不再多言。
白元则继续道,“这件事还要感谢治哥,要不是有他从中斡旋,这等好事怎么会落在外长房的头上?”
白修朗也道,“谁能想到,那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闵六爷,忽然会和治哥相处得如此投缘呢?”
白元则道,“也是治哥的脾气好,换了旁人,怕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白修朗道,“这件事我会记在心里,将来治哥需要帮忙,我自会出全力帮他的。”
“这是自然。”白元则想也不想地道,“哪怕没有这件事,你们做兄弟的,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他落难不成?”
白修朗诚实地回答道,“不能是不能,但未必会出尽全力。但经此一事,治哥对外长房已有大恩,我的态度自然也要改变才行。”
白元则忍不住道,“你啊,眼睛里只看得到这些。”
白修朗道,“治哥为外长房做了好事,我自然得记在心里才行。”
白元则道,“回头请治哥到家里来,你母亲也常常惦记着他呢。”
白修朗轻声答应,父子二人一路轻松交谈着回了家。
白蓉萱陪闵庭柯出了门,两人直奔同和居而去。同和居虽然也是上海老店,但门脸却很不起眼。那小小的匾额,就像随便找了个木板写了三个字一般。
白蓉萱看得一脸惊奇。
闵庭柯道,“你可别小瞧了,这家店历史悠久,据说还招待过乾隆皇帝呢。”
白蓉萱不信,“真的假的?有很多店为了彰显自己背景雄厚,也会故意放出这样的传言来。反正又无法考证,还不是由着他们怎么说都行?”
闵庭柯笑道,“你的话也有道理,要不咱们将店老板叫来问一问?”
白蓉萱急忙道,“不要!我只是和您随口胡说,若是给店老板知道,我还怎么吃饭呀。”
闵庭柯看着她脸上急迫的表情,忍不住笑得更加开怀,“我逗你玩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白蓉萱道,“六叔可别逗我了,我还真怕你挥手一招,就把人给叫过来了。”
包厢是早就定好的,闵庭柯身份尊贵,留的自然也是最好的房间。不但伙计客气恭敬,得知消息的店老板也特意赶过来打了声招呼。
白蓉萱见他白白胖胖的,个子又不高,就像嫩嫩的白豆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店老板便笑着向他问好。
白蓉萱起身回礼。
闵庭柯随便点了几道招牌菜,便将人都打发了出去。
白蓉萱见状问道,“门脸虽然不起眼,但里面却别有洞天,当真不可小瞧。”
闵庭柯道,“同和居不愁生意,饭店能开到这个地步,已是十分的不容易了。早些年我还曾想效仿着也开一家呢,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厨子。要知道这饭店最重要的就是菜的味道,刀工火候、调味摆盘,真是样样都不能差。同和居的手艺都是自家人传承,挖也挖不走。”
白蓉萱笑道,“六叔还真是不怕麻烦,什么都想试一试。”
闵庭柯道,“开着玩,回头自己吃饭的时候,也有个地儿不是?”
白蓉萱道,“难道家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闵庭柯长叹了口气,“也不是,可再好吃的饭菜吃个十年八年的也都腻了。你听说过‘家花没有野花香’这句话没有?”
白蓉萱闻声立刻红了脸,不自在地道,“没……没听过。”
又不是什么正经话,多是那见异思迁的男子用来形容自己外遇之心的,白蓉萱就算听过也不能承认呀。
闵庭柯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答案,他坦然地道,“你可别想歪了。这话除了用在男女私事上,也可以形容其他的。就比如饭菜吧,我觉得不管家里如何换了花样地做,就是没有外头的好吃,哪怕家里用了现杀的活鱼,还细心地剃去了鱼刺,也没有外面厨子用死鱼做得美味。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犯贱呀!”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烤鸭
这种匪夷所思的话,也就只有闵庭柯说得出来了。
白蓉萱不知道该怎么接茬,索性借着喝茶的工夫什么都没有说。
闵庭柯自顾着道,“你觉得白家的小灶如何?”
白蓉萱放下茶杯,乖巧地道,“很好呀!味道清淡又可口,吃着也很舒服。”这可不是恭维之语,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闵庭柯道,“那就行!我跟你说,那灶上的婆子,是我费尽心思从北平找回来的,据说从前还服侍过贵人呢。”
“真的?”白蓉萱震惊地道,“那六叔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能用什么功夫?只要价钱开得高,还有请不来的人吗?
可看到白蓉萱那眼巴巴一脸敬佩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被闵庭柯吞了回去,他立刻改口道,“当然了,为了让那婆子点头,我着实费了些麻烦。不过好在结果还算尽如人意,也不枉我折腾了那么久。”
白蓉萱笑道,“还是六叔厉害!”
闵庭柯只觉得一阵得意,浑身舒畅无比,“当初也是为了姑姑,现如今你也占了个便宜。我觉得那婆子做菜哪里都好,就是味道有些淡。”
白蓉萱道,“或许是我口轻,所以觉得刚刚好。”
闵庭柯道,“这样啊……那你倒是很适合去广东生活,那边人吃东西都很寡淡。”
白蓉萱道,“广东呀,还真没去过呢。”
闵庭柯淡淡地道,“坐船的话也不是很麻烦,等我下次去那边的时候带上你好了,咱们路上还能做个伴。你不知道,我这次去广东,一路上都快把我给闷死了。”
白蓉萱道,“怎么,六叔又要教我下棋了吗?”
闵庭柯道,“可以呀,我这一身的好棋艺,总要找个传人才行。”
白蓉萱无语失笑,“我吗?我资质太差,怕是扛不起六叔传承这杆大旗了。”
闵庭柯道,“没关系,除了围棋我还会下象棋,象棋你会不会?”
白蓉萱摇了摇头,“围棋我还知道些皮毛,象棋却是从来没经过手。而且……那不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才喜欢的吗?”
“胡说!”闵庭柯立刻道,“你看我是上了年纪的人吗?不管是什么棋,享受的都是对弈时你来我往的博弈,跟年纪有什么相干?”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反正我身边都没人下象棋,就连我舅舅也不喜欢。”
闵庭柯道,“我爹喜欢,我的象棋就是他手把手教的。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我长到六岁时他就再没赢过,后来索性不找我下棋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白蓉萱道,“六叔下棋这么厉害?”
闵庭柯道,“不是我厉害,而是我爹太菜了。据说我早逝的哥哥中有一位下棋也很厉害,只可惜我无缘得见,否则倒是可以和他对上几局,比比看谁更厉害。”
闵家早夭五子,一直是整个家族的痛处。即便心胸宽广如闵庭柯,提到早逝的哥哥也是神情落寞,难掩伤心。
白蓉萱赶忙换了个话题,“六叔去广东的时候,不是带了很多人吗?路上怎么会无聊呢?”
闵庭柯道,“那怎么一样?他们都是我手下之人,每次见了我都恭恭敬敬的,我问什么说什么,多余一句话也没有,我自然会觉得无趣。要是有你在身边,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可都得有多快活。”
他说到此处更是后悔当初没有带着白蓉萱同行。
白蓉萱道,“我身子不好,像这种长途跋涉,肯定会受不了的。何况当时刚刚接手家业,手头上的琐事太多,总不能丢给管事,跟着您出去游玩散心吧?”
闵庭柯听她说起管事,轻声问道,“对了,你找到接替陶清的人手了吗?”
白蓉萱苦着小脸摇了摇头,“没有!我在三房转了几圈,感觉谁都合适,谁又都不合适,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陶清去意已决,我总不能按着不放吧?”
闵庭柯忽然道,“治少爷要是不嫌弃,我去立雪堂给你打个下手如何?”
“什么?”白蓉萱惊讶地道,“六叔要给我做管事吗?”
闵庭柯笑道,“怎么?你觉得我无法胜任?”
白蓉萱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六叔这样的身份去给我做管事,传出去白修睿更不能安睡了。”
闵庭柯道,“那不正好,省得他总在人前蹦跶,看到就让人心烦。”
两个人正说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端上了桌。
闵庭柯招呼白蓉萱动筷,两个人一边闲谈一边吃起饭来。
饭后同和居的伙计又送来茶点水果,招呼的及是周到。
闵庭柯道,“治哥,你点评一下这里的菜吧。”
白蓉萱道,“我觉得这道八府香鸭做得很好,鸭皮酥脆,鸭肉软烂,和北平的烤鸭很像。”
闵庭柯道,“你还知道北平的烤鸭?怎么,你去过北平吗?”
白蓉萱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她赶忙道,“没去过北平,但在南京时吃过一次。招牌便是北平烤鸭,想必味道都是一样的。”
闵庭柯道,“其实还有是诧异的,北平的烤鸭选用的是北方鸭子,为了御寒油脂很高,所以更肥腻一些。同和居的鸭子是长在江南的,更瘦小,肉质也更软嫩,而且这也不是烤出来的,是用热油炸的。”
白蓉萱恍然大悟,“这样啊……没想到一只小小的鸭子,居然有这么多的说道。还是六叔懂得多,我一点儿都没吃出来。”
闵庭柯道,“民以食为天,吃可是门大学问。你以后多跟着我出门,我带你吃遍上海滩。”
白蓉萱笑着答应,又问道,“六叔,你去过北平吗?”
闵庭柯道,“没有,我这个人比较怕冷,轻易不会去北方。不过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倒是可以陪着。只是最好夏天去,只当是避暑了。”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接口道,“那有什么意思,去北平当然要冬天去才好,能看到很漂亮的雪。”
闵庭柯道,“上海入冬后也会下雪,何必非赶去北平呢?”
白蓉萱道,“那怎么能一样?上海的雪细碎,落地后便会融化,但北平的雪则更加晶莹,进入寒冬后便会留存下来,闲暇的时候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可好看呢。”
闵庭柯诧异地道,“看你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从北平来的呢。你又没去过,是从哪里听来的?”
白蓉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说话的时候心里怎么就没个算计?
白蓉萱硬着头皮解释道,“读书的时候有个同学是北平人,多是从他那里听来,也在书上看到了一些记载,因此记住了。”
这样的说辞应该能蒙混过关吧?
闵庭柯却好奇地继续问道,“那上海呢?你才回上海不久,肯定没见过上海的冬天,更别说看雪了。”
白蓉萱始料不及,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备车
闵庭柯等了半晌见她仍不回话,一脸诧异地道,“怎么了?”
白蓉萱知道再这样下去必定让人起疑,只好硬着头皮道,“六叔怎知我没来过上海?”
闵庭柯一怔,但随后便反应过来,笑着道,“也对,你家业都在这里,就算悄悄回来,想必旁人也不会知道。”因此不再揪着不放,两人随意吃了些水果,闵庭柯道,“还是新疆的水果更清甜些。”
白蓉萱这次学得聪明了,轻易不敢乱接话,只是随声附和。
又坐了片刻,常安匆匆走了进来,“六爷,货物眼看着就要到港了,您是不是也移步去港口?”
闵庭柯看了白蓉萱一眼,“治哥下午可有安排?要不要跟我去渡头转转?”
白蓉萱这会儿可不敢再和他乱晃,生怕被问道什么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她笑着道,“六叔是忙正事,我就不跟着去添乱了,出来了一上午,我也有些累了,想回去歇一歇。”
想到她那孱弱的小身板,闵庭柯没有勉强,低声道,“也是,那就回去躺着吧。”
白蓉萱缓缓点了点头。
出了同和居,白家的马车和闵家的轿车都在路边停着。闵庭柯将白蓉萱送去了马车,“回头白元则要是跟你说什么,不用太往心里去,一切都有我来应付。”
白蓉萱诧异地道,“则大伯父会跟我说什么?”
闵庭柯道,“我看他的样子,像是心里没底,一副极不放心的模样,说不定会找你去摸摸底。”
白蓉萱却不这么想,“则大伯父这个人虽然谨慎小心了些,但定下来的事情不会轻易反悔,这一点六叔倒是大可放心。”
闵庭柯道,“没看出来,你对白元则还很了解。”
白蓉萱道,“我的眼光自然不如六叔,不过则大伯父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
闵庭柯没有再说,叮嘱她路上小心。
白蓉萱回道,“六叔也别在港口那边待得太久,这么热的天气,小心中暑。”
闵庭柯见她关心自己,心里自然十分高兴。脸上却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跟我姑姑一样。”
白蓉萱笑道,“这不是怕你受伤吗?”
白家的马车带着白蓉萱缓缓走远,闵庭柯站在路边,伸长了脖子一直等着车马再也看不见了,这才略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站在身后的常安见状,更加确信自家六爷对治少爷的感情非比寻常。
如果真像自己所想的那般,那不远的将来,闵家势必要掀起一场大的波澜。按照六爷的脾气,老爷和夫人多半不是他的对手,最终会败下阵来,可一旦如此,父子之间的感情必会受到影响,外人又会怎么说呢?
常安担心不已。
闵庭柯却很快收回了自己的心思,大步流星地向车子方向走去。
常安不敢乱想,急忙跟了上去。
白蓉萱一路坐着车子回到了白家,没想到这次又在门口遇到了正要离开的白修磊。只见他面色泛红,显然是喝了不少酒。一见到白蓉萱,他走上来道,“治哥回来了!”
虽然没什么交际,但毕竟是自己的兄长,白蓉萱还是很客气地行了一礼,“你这是要回家去吗?”
白修磊道,“是啊……”脚步虚浮,身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白蓉萱放眼一看,门前并不见外二房的马车。她向门房的小厮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白修磊早晨是跟着白修睿一同来的,根本就没有坐车。
这大热天的,他又喝醉了酒,要是这样回家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白蓉萱想也没想地道,“我让马车送你回去。”
说完便吩咐小厮赶紧备车。
门房的小厮都是一愣,但还是依令安排起来。
白修磊也很是意外,他笑着道,“不用了,我能走回去。”
白蓉萱道,“还是让马车送你回去比较安全,你稍等一会儿。”
马车很快便套好了,白蓉萱示意门前的小厮扶着白修磊上车。
白修磊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见外了。”说完便坐进了车里。
白蓉萱一直等马车走远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门房的小厮凑上来小声道,“治少爷理会他做什么?这位磊三爷可是跟睿二爷一伙儿的。两个人同进同出,关系好得很。”
白蓉萱不屑地道,“要真有这么好,怎么也不提前备下马车?”
门房的小厮道,“咱们睿二爷眼里容得下谁呀!”
白蓉萱道,“算了,只是一趟车的工夫,也费不了什么事,只当行善积德了。”
门房的小厮道,“还是治少爷善良,哪像那睿二爷啊……您不知道,这大白天的,也不知从哪个胡同叫来了三四位姑娘,又是弹琵琶又是喝酒,弄得院子里乌烟瘴气的。早前觉得二房搬出去是件好事,如今看来却也未必。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了二老爷和二太太的管教,这里成了睿二爷的天下,乱为王了。”
白蓉萱问道,“老夫人知道吗?”
门房的小厮道,“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务,只要老夫人想知道,自然有人会去告诉。”
白蓉萱点了点头,见这小厮聪明伶俐又会说话,便让吴介打赏了他一把钱喝茶。
门房的小厮一脸感激,千恩万谢地接过了赏钱。
白蓉萱则快步走进了内院。
这个时间闵老夫人应该正在午休,她也不便打扰,所以去了立雪堂落脚。
自从接手家业后,三房的一切都步入正轨,每间房子都有值守的婆子下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白蓉萱便在燕栖阁后面的小院子里休息了一会儿。大概是起了早的关系,她很快便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已过了晌午。
白蓉萱急忙从床上了爬了起来,叫了个婆子进来问道,“老夫人那边醒了吗?”
婆子笑道,“已经醒了,先前还打发了连翘姑娘过来,见您睡得正香便没敢打扰。”
白蓉萱点了点头,简单洗了把脸便去了栖子堂。
闵老夫人正在吟风馆里喝茶,见到白蓉萱进来,笑着道,“睡醒了?”
白蓉萱不好意思地道,“本来只想躺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闵老夫人道,“也是累了。”又问道,“见过你六叔了?”
“是。”白蓉萱道,“还和六叔一同吃了饭。”
闵老夫人只是关心闵庭柯,对于他们之间商谈了什么却是绝口不提,“怎么没一起回来?”
白蓉萱道,“听常安说今日有货物到港,六叔便去港口那边了。”
闵老夫人道,“这样啊……我还说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了。”
白蓉萱失笑。
这么多人陪着,也不算孤零零吧?
正说着,藿香匆匆走了进来,“老夫人,二房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儿,闹腾得很不像样子。”
第一千五百章·后门
闵老夫人诧异地道,“怎么了?”
藿香道,“具体的事情还不清楚,只是听二房的下人传出消息,睿二爷喝醉了酒,又是打骂人又是摔东西,闹腾得很是厉害。”
闵老夫人淡淡地道,“人家上头还有爹妈,别说只是醉酒闹事,就是真出了什么大事,也用不着咱们操心。吩咐人看好栖子堂的大门,二房的人一个也别放心来,我谁也不想见。”
藿香低声应了下来。
白蓉萱在闵老夫人这里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
闵老夫人贴心地道,“你累了一上午,晚上就不用陪我吃饭了,让小灶把饭菜都给你送去吃。”
白蓉萱乖乖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白蓉萱在立雪堂和王德全说话。
王德全道,“已经派周科去了田庄,想必很快就有答复,等我统计完再跟您商量减租的事情。”
白蓉萱听他提到周科,忽然来了精神,好奇地打听起周科的情况。
王德全很是意外,但还是一一回答道,“自他祖父起便一直在咱们三房做事,如今上头已经没有人了,母亲早逝,去年父亲也病死了。这孩子倒是很聪明,一点就透,而且很懂人情世故,有什么往外跑的事情我都交了给他。”
白蓉萱点了点头,想到之前去田庄的时候,也是由周科陪着,一路上服侍的极是周到,人品的确不错。
如果陶清去意已决,让周科来接替他的位置行不行呢?
不知道王德全愿不愿意放人。
白蓉萱道,“周科今年多大了,成家了没有?”
王德全恍然大悟——原来治少爷想为周科做媒成家。
王德全笑着道,“已经成家了,妻子是三房商铺掌柜的女儿,两个人自小便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前年成的亲,只是还没有孩子。”
白蓉萱心里有了数,打算再观察周科两天,便没有再问。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白修唯的声音,“治哥在家吗?”
白蓉萱又惊又喜,赶忙迎了出去,“五哥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我好出去迎你。”
白修唯爽利地道,“又不是什么贵客,有什么好迎的?”他看了眼站在厅堂里的王德全,“哎哟,王管事也在。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说正事了?”
白蓉萱道,“没有没有,我和王管事也只是闲谈罢了。”
王德全也行了礼,趁机退了出去。
不等下人送上茶来,白修唯便道,“治哥,你今天要忙什么事?”
白蓉萱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可是五哥有什么要紧的事?”
白修唯笑道,“要紧倒谈不上,只是邀你出去玩儿。”
白蓉萱好奇地道,“去哪里?”
白修唯道,“今天许江戏院排了新戏,非看不可,有这种好事我怎么能忘了你,这不就赶紧来请人了吗?”
白蓉萱道,“其实我对戏文懂得不多,也未必看得明白,只是听一个乐呵罢了。”
白修唯道,“这就行了,千金难买一笑,你近来忙得很,正好趁机轻松轻松。人总绷着一根弦是会受不了的,难道你就不觉得累?”
白蓉萱道,“你为了拉我出去,当真是什么借口都想得出来。怎么,执中等人都没时间吗?”
白修唯叹了口气,“别提了!执中收到家中的来信,他祖父病重,已经急匆匆地赶回老家去了。戴霞要忙小学里的事,文哲又忙着和星妤亲热,撇下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连个做伴的人也没有。”
白蓉萱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你就想起我来了?”
白修唯立刻道,“这是什么话?我一直都想着你,只是知道你身上事情太多,所以不愿意时时打扰罢了。”
白蓉萱道,“好吧,戏院的戏什么时候开场?”
白修唯见她答应,十分的高兴,“下午吧,咱们早些去,能占个好位置。”
白蓉萱道,“那你就留在这里吃饭吧,吃过饭我们再出门,总不能饿着肚子听戏吧?”
白修唯连连点头,“行行行!只要你陪我去听戏,什么要求都依着你。”
白蓉萱无奈,叫来了吴介,让他去一趟栖子堂,跟易嬷嬷打声招呼,就说白修唯来了家里,她中午就不去陪老夫人吃饭了。
吴介快步而去。
白修唯四处打量了一番,赞叹着道,“你才接手家业多久呀,就已经管得有模有样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白蓉萱道,“我能有多大的本事?都是手底下人的功劳。”
白修唯道,“话可不是这样说,要是没有你这个主心骨坐镇,下人们六神无主,哪还有心思做事呀。”
白蓉萱笑了笑,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闵老夫人知道白修唯来到家里,还特意让小灶多做了几道菜。白修唯吃得相当满意,“老夫人还真是疼你。治哥,你这是掉进蜜罐里了,要好好珍惜才是,知道吗?”
吃过了午饭,白修唯便一刻也待不住了,他拉着白蓉萱就要出门。
白蓉萱道,“这大晌午的,你歇一歇再走也不迟。不是说戏下午才开锣吗?”
“你懂什么!”白修唯道,“如今许江戏院火得不得了,去得晚了,别说凳子,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白蓉萱自然不信。
她又不是没去许江戏院,客人零零散散就那么几个,大堂里都坐不满。这才过去了多久,哪能火到这个程度?
白修唯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拉着她的手便往门外走,嘴里还嚷嚷着让吴介赶紧吩咐人准备马车。
白蓉萱无奈,只能跟着他出门,坐上马车去了许江戏院。
一下车,果然见到戏院的大门前排了不少人。
白蓉萱一脸震惊。
白修唯道,“完了!都怪你,我就说该早些出门的!”
白蓉萱不解地道,“这些人是怎么了,顶着晌午的太阳在这里排队,什么戏如此了不起?”
白修唯道,“你知道什么?不是戏院的戏有多好,这些人都是来看红大家的两个弟子的。”
白蓉萱道,“是什么人呀?”
白修唯道,“一个叫孟小秋,是唱小生的,扮相俊美,唱腔也好,有一大群戏迷追捧,说是许江戏院的台柱子也不为过。红大家这些年虽然不能登台,但也没有闲着,手下调教的几个弟子当真是一个比一个成才。”
白蓉萱道,“还有一个呢?”
白修唯轻轻地咳了一声,不自在地道,“还有一个叫段小楼,唱的是花旦,声音堪比黄鹂,当真是清脆悦耳至极。”
段小楼……
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白修唯不再啰唆,飞快地跳下马车,招呼道,“正门是去不了,你跟紧,我带你从后门进去。”
白蓉萱大吃一惊,“什么?还有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