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英雄归来
“大姐儿……”秦嬷嬷迎了上来,见她双眸通红嘱咐让好好照顾母亲,秦嬷嬷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大姐儿放心,世子夫人要强,今早上还同老奴说,她是国公府的主母是大姐儿的母亲,必须得撑住了……她若连白家都撑不住,她又怎么护自己的女儿。”
听到这话,白卿言手心用力收紧,心里酸辣无比。
她想起爹爹来。
想起曾经踏平蜀国那场血战,她围追堵截三日斩下蜀国大将庞平国头颅,一举击溃蜀国战心。
得胜之后,她喜不自胜,爹爹却说她不得军令擅自去追庞平国,让她自去领五十鞭!
她不服气,拧着脖子和爹爹争辩,问:“我取下蜀国大将军首级有功,爹爹为何罚我?”
爹爹双眸通红,气得摔了手中马鞭,一脚踢飞她手中一杆银枪,发指眦裂同她吼道:“因为我是你爹!不论在别人眼里你是多么智谋无双,骁勇善战,对我而言你只是我丢命都不能舍的女儿!”
父母于子女之爱,便是……不论什么时候都想舍命英勇护在孩子前头。
可以后,她再也没有爹爹了!也没有弟弟了……
她的爹爹,死在了凤城。
她的弟弟,死在了南疆。
她点了点头,哑着嗓子同秦嬷嬷道:“嬷嬷别同阿娘说我来过。”
秦嬷嬷替白卿言拢了拢大氅,点了点头,哽咽难言:“大姐儿这几日好生歇着,等国公爷和世子爷他们……他们回来,大姐儿还有得忙。”
她颔首,扶着春桃的手,迎着刺骨寒风慢慢走出院子。
望着高悬于廊檐之下的白色灯笼被吹得胡乱摇曳,她攥紧了春桃的手。
风起云涌,大都城终究还是要变天了。
宣嘉十六年,正月初五,大雪。
寅时一刻,大都城南门守正挑着灯笼从营房营房出来,命人开城门。
守正转过身,隔着茫茫大雪,有人从长街尽头一片明晃晃的灯火处走来,越走越近守正便看到那人不止三两个,立刻戒备按住腰间佩刀。
镇国公府管事一路小跑先行上前,恭敬对守正一礼,说明了来意:“今日信王扶灵而归,我们家主母带着女眷来城门口迎一迎。”
看清楚来人果真身穿孝服头戴孝布,守正颔首侧身让到一旁。
同是当从军的,虽然他没能上战场,心中也有为国为民之心。
那日国公府门前有贪财忘义之徒收了别人的银子,去国公府闹事,白家大姑娘一番话,更是激起了男儿一腔沸腾热血,眼中含泪恨不得随国公爷一起战死沙场为国尽忠。
如今国公爷和白府男儿马革裹尸,白家遗孀出城来迎理所应当。
镇国公世子夫人董氏,携二夫人刘氏、三夫人李氏、四夫人王氏,还有挺着肚子的五夫人齐氏,连同大姑娘白卿言、二姑娘白锦绣、三姑娘白锦桐,还有前日刚被行了家法硬撑着爬起来的四姑娘白锦稚,连同白家的二姑爷秦朗,在白家护卫、仆从跟随下立在大都城南门外,静候白家英雄归来。
人群中传来家仆隐隐的抽泣声,反到没有主子显得刚强。
茫茫大雪,遮人视线,白卿言视线所及除却鹅毛大雪,便是漆黑一片。
白家男儿皆身死,这锦绣大都之内畏惧白家恼恨白家的人,怕都高兴的睡不着觉了吧!
可前路漫漫,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
白卿言眸底寒光乍现。
虺虫蛰伏,冬眠春猎。
不急,不急……
双目通红的董氏低垂着眼,侧身替白卿言拢了拢大氅,手指克制着不住的颤抖:“让你们几个孩子留在府中陪你祖母照顾妹妹,就是不听……”
她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不禁眼圈一红,用力攥住:“我等小辈,已可以替阿娘和各位婶婶分担,不是孩子了。”
前生,她病倒留下母亲强撑白府门楣,这一世她不会让母亲孤立无援,只能一人。
二夫人刘氏将女儿白锦绣搂在怀中,眼泪立时断线,若不是还有女儿她恨不得一头碰死跟着丈夫儿子一起去了,可女儿已经失去了祖父、父亲和哥哥、弟弟,她又怎么忍心让女儿再失去她这个娘?
大都城内不知是谁家先亮了灯,听到后窗有人说国公府遗孀一大早都去南门口迎灵柩去了,匆匆起身穿了衣裳,提灯出门,巧不巧正遇邻居亦是挑灯踏雪出门。
“你也听说了?白家遗孀都去南门了!”
“是啊!国公府一门英烈今日归来,我们受国公府世代守护,也该同去迎一迎!”
两人刚说了两句,就听隔壁木门吱呀声,和年迈父亲一起出门的汉子看到邻居,亦是问道:“你们也去南门?”
南门守正立在立在城墙之上,见大都城内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盏又一盏灯笼,暖融融的柔光被罩在灯笼内,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而来,细看之下竟是成群结队撑伞提灯的百姓,声势竟比除夕夜那日更为浩大。
隆冬大雪,天还未亮。
南门守正看着这副场景,心中情绪翻涌,高声喊道:“将城门大灯灯芯挑高些,为我大晋忠魂明灯引路!”
白家女眷听闻这声,都止不住红了眼,挺直脊梁在这风雪中等候归人。
朝中诸臣趋利避害,自南疆消息传回之后,皇帝态度微妙似乎并不打算宽宥白家,得了消息也不敢如除夕夜那日贸然前去南门。
此次勋贵朝臣,能来者寥寥无几,董清平、董清岳得知董氏带白家遗孀去了南门,起身用帕子擦了把脸就骑马来了。
董氏眼底带泪,铭感五内,却又不免劝道:“哥哥、清岳你们不该来!”
董清平抬手拍了拍董氏的肩膀,笑着道:“无妨。”
出乎白卿言意料之外的,是萧容衍竟随同吕元鹏等一杆纨绔来了南门口。
吕元鹏恭恭敬敬同白家各位夫人行了礼,萧容衍亦是浅浅颔首,抬头看向正低眉还礼的白卿言。
白卿言一身孝服,头戴孝布,绝顶容姿被裹于一身清凌中。
第七十七章:引路
白卿言本就白皙的脸今日更是白得骇人,眉目带着憔悴,目光却依旧坚毅。
“那日多谢吕公子国公府门前解围,待我白家大事过后,定当登门拜谢。”董氏柔和道。
“夫人折煞元鹏了!不过是凑巧!夫人不必挂怀。”吕元鹏今日很是守礼。
天初放亮,鹅毛大雪也渐停。
就在百姓都要冻僵之际,隐约听到白雾之中有马蹄声。
很快,一辆四角悬灯的四驾马车,在两侧举信王旗帜的卫兵护送下缓缓而来。
二夫人刘氏双腿一软,多亏白锦绣眼疾手快扶住,她用力握住刘氏的手,泪流满面。
董氏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握紧了白卿言的手。
信王护卫老远看到南城门口灯笼光芒亮了一片,连忙马快行至南门前饶了一群,大概明白什么情况,急匆匆赶回马车前,压低了声音道:“王爷,白家遗孀和都城百姓都在南门口……”
怀里搂着美姬的信王一听,撩开马车车帘探头朝南门看了眼,只见熙熙攘攘一片明晃晃的灯光顿时心虚不已缩回马车内,手心里一层细汗。
这次他只将镇国公白威霆,还有白威霆第五子白岐景,和白家六郎、十七郎的遗体带了回来,为了凌辱白家给朝臣看,信王故意给他们用的是最下等的棺材。
信王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盯着貔恘铜质的三鼎香炉,沉脸琢磨了片刻,道:“一会儿就说本王伤重,不宜下马车,直接进城!”
“是,小的明白!”信王护卫颔首。
马车里的美姬见信王面色沉沉,笑着将温在炉火之上的美酒拿出,斟了一杯送至信王唇边:“白家男子都已经死光了,不过是一群女人,王爷何必在意。”
正是风情万种的美人对他笑魇如花,信王眯了眯眼,心口那股子不安消散,就着美姬白若葱管的手饮了杯中酒。
是啊,白家男人都已经死绝了,一群女流之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再说,容不下白家的是他的父皇,古语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白家也算是死得其所,他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信王舒舒坦坦靠在软枕上,把玩着美人儿白玉雕琢似的小手。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城门口,董氏带着白家众人对着信王马车行礼:“见过信王。”
“咳咳咳……”马车里传来信王咳嗽的声音,“本王已将尽力,却也只能将国公爷和白岐景将军,同六郎和十七郎带回!本王身受重伤不便下车,咳咳咳咳!便让兵士将国公爷他们送回国公府吧!”
说完,马车便动了起来。
所以,董氏的丈夫儿子一个都没有回来,董氏身形晃动,她忙扶住:“母亲!”
望着被打击的缓不过神来的董氏,白卿言心中绞痛。
二夫人刘氏的丈夫和两个亲生儿子也都没有回来!
刘氏一听,整个人直愣愣向后栽倒,若不是白锦绣眼疾手快扶住,怕是要摔倒,刘氏泪如泉涌,整个人却如同傻了一般,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丈夫和儿子,竟然……尸骨无存了吗?!
“十七!我的小十七啊!”四夫人王氏已经克制不住朝最后方那最小的棺木踉跄扑去,下了一夜的大雪,路滑难行,王氏摔倒两次爬起来又踉跄铺了过去,终于抱住了那落满雪的小棺材,整个人撕心裂肺。
“六郎……娘来了!娘来带你回家!”三夫人李氏被白锦桐扶着哽咽上前,想去摸一摸儿子冰冷的棺木,想扶着儿子的灵柩回家。
挺着大肚子的五夫人齐氏,似还稳得住,她本欲快步上前去丈夫的棺木前,可又硬生生克制住情绪,掌心用力按在腹部,含泪哽咽道:“大嫂……先回去吧!”
身上带伤的白锦稚被贴身婢女扶着,亦是朝同胞兄长白卿明的棺木走去。
董氏拳头死死握紧,明明心中恨意滔天,却还得言谢:“多……多谢王爷。”
白卿言拳头紧紧攥着,同上一世一样,回来的只有祖父、五叔,明弟和小十七,可信王这个身受重伤……
她看着车轮转动晃晃悠悠从眼前走过奢华马车,闻到从窗口隐约飘出的淡淡的酒味和檀香味,直起身凌厉的视线抬起,马车车帘被寒风掀起一角,她分明看到了车内娇如牡丹的美人儿正倚在“身受重伤”的信王怀里,衣衫不整。
拥着狐裘立在人群之外萧容衍一向耳力过人,他耳朵动了动,听闻精致马车内有女人的娇嗔声,幽沉眸色越发冰凉,侧头看向护在身侧的护卫……
侍卫会意,颔首匆匆离去。
白卿言转而望向抬棺的兵士,没有一个是白家军,都是……信王麾下兵士,她死死攥住藏在袖中的手。
信王的亲兵放下棺材,随着信王的马车进城,将四具棺材就搁在城门外。
董氏拼尽全力才能维持住庄重沉稳,不崩溃哭泣!
她带着白家女眷跪下,行大礼叩拜:“白家嫡长媳白董氏,携白家女眷,恭迎父亲与我白家英烈回家!”
白卿言含泪跪下,重重叩首。
百姓亦是跪倒哭声一片,嘴里痛呼着国公爷,绵延不绝的哭声,在这乌云蔽日的清晨,响彻九霄。
董氏在秦嬷嬷搀扶下站起身,立在祖父棺木最前端,死死咬着牙,含泪高声道:“抬棺!撒钱!引路!”
白家仆从立刻上前立在四具棺材周围扛起抬棺木杆,董清岳是个粗人,他红着眼扔开一直攥在手心里的缰绳,上前亲自将棺木抗在肩上,声如洪钟吼道:“起棺!”
“起棺!”
随着跟随而起的声音,百姓的哭声越发撕心裂肺。
为官者从没有人愿意替人抬棺,哪怕是自家亲眷都没有这样的!
可董清岳不同,他也是国公爷手下出来的兵,他心中热血还未曾冷。
白卿言接过纸钱,深深看了眼四具棺材,只身立在最前面,将纸钱高高抛起……
白锦绣跟随白卿言其后,也亲自接过纸钱,为白家英灵撒钱引路。
第七十八章:如此作贱
漫天纷飞的纸钱,和百姓痛心入骨的哭哭声中,四具棺材,三大一小……向前行进,进城。
或许是一早就在这里候着,人早就冻僵了,抬着镇国公棺材的家仆脚下一滑,只听“咚”一声棺材落地,后面三具棺材“嘭——嘭——嘭——”慌乱间都落了下来。
薄如纸板的棺木开裂,最后的小棺木麻绳断裂棺身一歪,边角猛地坠地整个棺木炸开,身穿破碎铠甲的幼童尸身从棺木中滚了出来,被敌军斩下的头颅直直滚落至雪堆中,毫无遮掩!
“小十七!”白锦桐含泪飞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小十七的头颅,看着弟弟已失去生机的稚嫩小脸,如同一根银枪狠狠穿透白锦桐的胸膛,她抱住小十七的头,终于忍不住激烈哭出声来,声嘶力竭哭喊,“小十七!”
“小十七!”白锦稚亦是惊呼。
白锦绣睁大了眼:“小十七!”
白卿言转过身,看着小十七滚落的头颅,目眦欲裂,肝胆俱碎,似有罡风席卷她胸腔,让她怒发冲冠,脑子只剩一片尖锐的呼啸声,激得她欲立刻提剑宰了信王:“平叔!给我拦住信王的马车!”
“啊……”四夫人王氏尖叫着踉跄跪地抢过儿子的头颅,如失心疯一般不断尖叫着爬回儿子的尸身旁死死抱着已经有了尸斑伤痕累累的儿子身旁,抱住儿子的尸身,绝望痛哭。
四夫人王氏最柔弱不过的性子,此时双眸猩红犹如地狱归来的魔鬼,语无伦次歇斯底里怒骂皇室贵胄,千尊万贵的皇帝嫡子信王:“信王你个杀千刀的!我的儿啊……你竟让我儿子尸首分离!干净衣服都不给他换一身!他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十岁的孩子啊!你个王八蛋!”
四夫人王氏仰天撕心裂肺痛哭一声,又将脸贴着儿子的身体,像哄孩子入睡似的小声喃呢:“小十七不怕!小十七不怕……娘在呢!娘陪着你!娘在……娘给你暖暖!我们不怕!不怕……”
卢平看到平时最可爱活波的十岁孩童,竟然落得尸身分离,早已经双眸通红,心中杀意沸腾,不等他带人去追,董清平已然一跃上马……直接入城勒马拦住了信王刚入城不过十米的马车。
历来将军战死,扶灵回城前,若尸体分离……除非尸骸断肢找不到,送灵者必然会命人将尸身重新缝合,换上干净的衣衫铠甲,以此让人全尸下葬。
饶是百姓都知道战场历来残酷,可也不如活生生一个十岁孩童被砍杀的尸身出现在眼前让人来得震撼。
董清岳人坐在高马之上,双眸猩红望着已然拔刀的信王府亲卫,国公府护院也已拔刀,两相对峙,剑拔弩张!
此时的国公府护卫因为那个十岁少年尸身滚落出来,各个被激得怒不可遏,恨不能现在就和信王拼命。
“信王!国公府上至国公爷下至国公府儿郎都是国之忠魂英烈,你扶灵回城为何不为他们清洗更衣,为何要让他们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杀人不过头点地,信王你怎么敢如此折辱忠魂!”董清岳瞋目裂眦,用马鞭指着那辆华贵的四驾马车,丝毫没有敬意,只有震天的杀气。
吕元鹏此等纨绔何曾见到过这样惨烈的状况,只觉一腔热血和怒火被烧的滚烫炙热,胸口似有岩浆奔腾,几欲破胸而出,恨不能立时上前和信王撕斗。
不知是否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信王的马车车轴突然断裂,车轮撞飞了护在马车一侧的两个亲卫,翻倒在地,马车内火盆一瞬点燃马车青围布,信王和车内美姬尖叫着从马车内爬了出来。
萧容衍的侍卫悄无声息回到萧容衍身边,压低声音道:“主子,属下无能,刚才动手,国公府那个护院统领,和马上那位大人怕是已经注意到我了。”
萧容衍不动声色,淡漠道:“无妨。”
那侍卫颔首沉默不语垂着眸子立在一旁,仿佛什么也不曾做过。
百姓目瞪口呆看着所谓“身受重伤”的信王,行动自如上窜下跳拍打身上火苗,身边还有一个香酥入骨瑟瑟发抖环视四周的美人。
“信王殿下真是伤得好重啊!”白卿言双眸猩红,周身杀意如同罡风呼啸,“伤到……马车内有美人相陪,却没有精力派人为我年仅十岁便为国为民捐躯的弟弟缝合、更衣!”
信王眼睑重重一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让满城百姓看到他完好无损站在里,他身侧拳头紧握,既然暴露了倒也不惧怕做的更绝一些。
他阴沉着脸看向已立在他亲兵包围圈之外的白卿言,冷声道:“我想给你白家留颜面,才说重伤在身,你们白家真要本王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儿……说出白威霆如何不听本王号令至我大晋数十万将士葬生南疆的罪过吗?!”
“出征在外我祖父为帅,他身经百战何须听你一个在这繁华帝都从未经历过血战的黄口小儿号令!”白卿言泪如泉涌,灭顶之怒、锥心之痛燃尽理智,声音颤抖激愤,“即便是我祖父行军不当,可白家儿郎他们……为民血战,为国捐躯!难道死后要落得一个尸首分离的下场!这是哪家的道理!我弟弟才是十岁!他才十岁!他十岁之身敢上战场!他是为我晋国而死的少年英雄!岂容你如此作贱!”
一口恶气堵在信王心头,他被一个女人逼得哑口无言,死死咬着牙。
“即便我弟弟他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你信王贵为皇室之子,也当好生对一个孩童的尸身!可你的仁义之心在哪儿?!你简直畜牲不如!国之锐士为民为国而死!你……在这华贵的马车里同娼妇苟且,你配为皇子?!配天下万民以赋税养吗?!你这样不仁、不义、寡廉鲜耻只知享乐的无耻牲畜若是将来入主东宫,我大晋百姓定皆为你牛马还有活路吗?!你何止不配为皇室贵胄,你连人都不是!”
第七十九章:做作姿态
信王脸色瞬间血色尽褪,白卿言这番话要是传出去,让万民知晓……势必将成为他登顶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好歹毒的女人!信王怒火攻心气得全身都在颤抖,指着白卿言怒吼:“来人!给我将她乱刀砍死!”
“我看谁敢!”白锦桐拔刀护在白卿言身前,一双肃杀的眸子扫过那些信王亲兵。
“信王慎言!”董氏疾步上前护住女儿,立在最前头通身的主母威仪,“若我白家战死之忠勇真有罪,那也自有陛下看过行军记录之后定罪!可在陛下定罪之前……他们都是为国舍命的英雄!信王不敬反辱,如今若再杀我白家遗孀,就不怕天下人口诛笔伐吗?!”
身上带伤的白锦稚牙龈嚼出血腥味,血泪间全都是滔天的杀意,随同白家护卫通通上前,一副要护着白卿言同信王血拼的架势。
可白卿言已然怒不可遏,一把拽回护在她身前的白锦桐,上前两步……以胸口抵住信王府侍卫刀尖,一身震慑人心的杀气竟硬生生逼得那侍卫退了一步。
“杀我?!来啊!”她声嘶力竭,眼里翻涌着毁天灭地的戾气,“就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让天下人看看,这大晋皇室的皇子是怎么样对待烈士遗孀!让这天下人都好好看看……为晋国血战身死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我的魂魄便立在这里睁大眼看着……看将来谁人敢为晋国而战!谁人敢为晋国而死!你们林家江山……还有谁敢为你们护!”
立在人群之外仿若局外人的萧容衍,幽沉的眸子深敛流光。
旁人还听不明白,可他却听得出……今日的白卿言理智在白家十七子头颅滚落的那一刻灰飞烟灭,言语中欲反的暗芒渐显,咄咄逼人,凌厉又骇人。
信王被白卿言震慑的一身一身的冷汗,眼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上前各个都像不怕死似的,大有要同白卿言站立一线对抗他亲兵的架势,信王喉头剧烈翻滚着向后退:“你们……你们这些贱民是要造反吗?!”
百姓悉悉索索上前,恨不能将信王扒皮拆骨……各个斗志昂扬,让信王心虚没底,想要故作镇定强撑,双腿却忍不住向后退。
人言可畏这个词,信王不是不知道,今日他以为白家男人尽数已死……狂妄了。
就在信王不知应该如何应对时,突然有内侍监骑快马而来,尖细的声音呼喊道:“陛下有旨……信王速速进宫听训!信王殿下请速速随小人进宫!”
信王正愁无法脱身,知道这是自家爹爹派人为他解困,忙恭敬跪地叩首:“儿臣领旨!”
信王站起身,面目阴狠用手指着白卿言的方向点了点,便上了内侍监带来的马车,朝皇宫方向而去。
白家上下,双眼通红带着恨意望着信王乘坐离开的马车,拳头紧握。
“祖父!我的祖父啊……孙儿才刚回白家,你还没有看孙儿一眼,怎么就去了……祖父!”
突兀的哭喊声响起,白卿玄跪地跪行着朝镇国公的棺木方向一边爬一边哭喊,声音之大仿佛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镇国公的孙子一般。
白卿玄是被白家有些巴结的仆从背着来了南城城门口,刚才见白家和信王剑拔弩张,悄悄躲在一旁不吭声,信王刚一走,这才做出这副悲痛欲绝的姿态。
“国公爷啊!你怎么怎么就去了!您的孙子白卿玄刚回来认祖归宗……您怎么就走了!”那妇人也捶胸顿足哭喊着。
董氏眸色阴沉,冷冷看着做出这般闹剧的这母子俩,厌烦无比:“闹什么?!”
“世子夫人这话说的,这怎么能是闹呢!我儿子卿玄是国公爷的孙子啊……国公爷不在了,卿玄作为国公爷唯一的孙子自然要来迎国公爷啊!”那妇人捂着心口,一副心痛难当的做作模样,“世子夫人一大早携白家遗孀前来南门迎国公爷,为何不叫我儿?难道国公爷和二爷刚去……世子夫人就迫不及待想要将我们母子俩赶出国公府大门了!”
“祖父啊!你不在了孙儿该怎么办啊!”白卿玄跪在国公爷棺木之前,拍着薄如纸的棺材,“孙儿刚回家就被打了一顿差点儿一命呜呼!孙儿到现在也没有被记入族谱,祖母也不见孙儿!没有祖父庇护!孙儿怕是不久之后就要去见祖父了啊!”
百姓见状,不由低声接耳……
“那也是国公府的公子?!”
“我想起了!那日在满江楼前……被大姑娘打了的那个庶子!”
“没想到国公府满门英豪,竟然也出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庶子!”
“再心狠手辣如今也是镇国公府唯一的男丁了!怕是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刚才最冲动,最暴怒的白卿言看着这出闹剧,反到静下心来,她闭了闭眼不再和信王的亲卫对峙,也不欲再看这母子俩的做作姿态。
她开口:“白卿玄,今日之事……你应当也看清楚了信王对我白家态度!将来我白家前途如何还是未知,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顶大罪的帽子扣下来!满门皆灭!既然你们不怕……等我白家白事一过,母亲同我便请祖母主持将你记入族谱!镇国公府将来荣耀也好……灭门也罢!你都不要后悔!”
正在哭嚎的白卿玄浑身一个冷战,想起刚才信王的态度,如同立时被泼了一盆冷水,嚎啕的嗓音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用力握了握白锦桐的手,看也不看做作的白卿玄,道:“走吧,迎我白家英灵回家要紧!”
她转身走至双眸通红的春桃面前,拿过春桃给她带的白色狐裘,挺直脊梁走至抱着小十七尸身疯疯魔魔低声哄小十七的四婶王氏面前,蹲跪下身,用狐裘将小十七的遗体裹住。
“四婶,我们带小十七回家!”
四夫人王氏抬头,充血的眸子泪如泉涌,眼神茫然空洞的万物不存,声音哽咽颤抖:“可……可小十七的身体都被刨开了!我也……我也扶不住小十七的头!我扶不住小十七的头……”
第八十章:懵懂幼童
只这一声扶不住,竟是绞碎了她的心肝脾肺肾,辛辣酸涩让人绝望的悲痛情绪冲上心头,她险些克制不住哭出声,眼泪如奔涌。
她咬着牙道:“扶得住!”
“四婶,我们姐妹一起扶小十七,一定扶得住!”她拼命攥紧狐裘,手背经络暴起,死死咬着牙喊道,“白锦绣!白锦桐!”
早已经泪崩的白锦绣、白锦桐闻声疾步前来,蹲跪在白卿言身边,白锦稚更是甩开了扶着她的贴身侍婢一瘸一拐朝小十七的方向走去。
“今日!我们姐妹三人……抱着小十七的身体,扶住小十七的头颅!迎我白家英雄国之英烈小十七……回家!”
十岁小童身穿铠甲的身体早已经僵硬,白卿言从四夫人王氏怀里托住小十七的脊背,白锦桐扶住小十七的头颅,白锦绣抱起小十七的腿……
“还有我!”白锦稚死死咬着牙,双手托起小十七腰身,含着热泪高声喊道,“小十七!姐姐带你回家!”
“扶起四夫人!”董氏忍住哽咽,强撑着喊道,“回家!”
漫天飘洒着纸钱,镇国公府主母董氏走在最前面亲自抛洒纸钱为忠魂引路。
董清岳扛起抬棺杠木,吼道:“起棺!”
除了那口已经碎裂的小棺材,三口木管依次被扛起,在白家护院的护卫之下迈进了大都城南门。
刚还哭嚎的白卿玄忙跪挪至一侧,心里惶惶不安。
南门守正同守门兵士,见痛哭悲痛的百姓纷纷跪下,亦是跟着低头颔首单手攥拳击胸,对着缓缓入城的忠骨行军礼。
白卿言怀里紧紧抱着她最小的十七弟,白锦桐稳稳扶住小十七的头颅和颈脖相接,跟在三口棺木之后,步步稳健朝镇国公府走去。
白锦稚看着沿途跪拜痛哭的百姓,恨不得立时提起长鞭奔赴边疆,杀尽害了她白家男儿……害了小十七的贼人。
“信王对我白家的态度便是皇室对我白家的态度,小四……今天你亲眼看到他们怎么对小十七,这么对我们祖父和叔叔还有弟弟……给他们用的什么棺木,又怎么对我们白家!你可明白……白家已经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白家了,如今的白家危如累卵,已没有时间再容你慢慢成长!小四……你得长大了!”
白卿言目视前方眼眶酸疼,一字一句她身旁托起小十七腰身的白锦稚说道。
白锦稚眼泪越发受不住,哽咽点头:“小四明白了!”
萧容衍负手而立,手中紧攥着那枚早已被养的通透无比的玉蝉,视线望着脸色惨白的白卿言,只觉她那双眼中呼之欲出的锋芒要藏不住了。
吕元鹏含泪跟着百姓一路往国公府步行,可人还没到国公府门口,就被吕相府的护院强行给请了回去。
百姓一路哭着跟随到了国公府门口,大长公主早就带着白家幼女在国公府门前等候,她亦听闻了南门城口信王做下的事情,尤其见四个孙女儿抱着小十七的遗体回来,大长公主睁大眼望着孙子的尸身……伸手不敢去碰,放声痛哭,恨如头醋!
“信王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么对我白家儿郎!我要进宫面圣!我要……”大长公主强撑着痛呼一声,人竟晕厥了过去。
“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蒋嬷嬷吓得脸色煞白。
白府门前乱作一团,董氏如定乾坤之柱石般立于镇国公府正门,命人将大长公主送回长寿院。安排国公爷、国公府五爷和六郎、十七郎重新清理遗体,装殓入棺。而其他没有能回来的白家男儿,以衣冠入棺。
白家如此悲惨,可想而知前方战事怕是已惨如地狱。
镇国公府敞开的几扇府门内,搭了天蓬的院中,二十多口棺材排开何其悲壮!
痛哭流涕的百姓是哭镇国公府,也是哭这大晋,西凉南燕联军强犯晋国,国公府男儿尽死,何人还能护这大晋山河,护这大晋万民。
白卿言从长公主长寿院出来,望着阴沉沉的天,眼睛酸涩的撑不住,闭上眼已是泪流满面。
“长姐……”
听到耳边传来七妹妹白锦瑟哽咽的声音,她忙偏过头不动声色抹去眼泪,转过身来,看着小手揪住她衣摆的庶妹白锦瑟。
她克制情绪,握住白锦瑟冰凉的小手,弯腰与她平视,哑着嗓音问:“小七怎么在这里?你乳娘呢?”
白锦瑟双眼红彤彤的,咬紧牙关问:“长姐,祖父和伯父、爹爹、哥哥他们……是不是被人害了?”
不等她张口,白锦瑟便道:“长姐,小七已经不是还未开智的懵懂幼童,我已九岁!也同长姐读了兵法,也随先生念了圣贤书!我不傻!若非有人暗害,我白家男儿怎么会一个不留?连十七哥都不肯放过,这不是斩草除根尽杀绝是什么?!”
望着白锦瑟眼底曾经的清澈明净,被如今不同于稚童的沉稳之色取代,她紧抿着唇心中酸楚难当,抬手摸了摸白锦瑟发顶,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明应当是最无忧虑的稚嫩幼童,因骤失祖父、父亲、兄长好似一夜之间长大,她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小七……”白卿言弯腰屈起食指抹去白锦瑟的眼泪,低声道,“母亲,还有祖母和婶婶们,还有众多的姐姐……我们会为白家讨回公道,也都会护着小七平安长大!前路漫漫,我白家未来皆在我们众姐妹手中。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等你长大后……长姐会让你看这大晋国,谁家说了算!”
白锦瑟似懂非懂望着白卿言重重点头:“小七明白!”
余光看到董氏身边的秦嬷嬷进了长寿院,白卿言直起身,朝秦嬷嬷看去:“嬷嬷……”
秦嬷嬷对白卿言行礼后道:“大姑娘,七姑娘,朔阳老家的人到了!世子夫人让我过来同大长公主说一声,大长公主若是身子不适,世子夫人便找借口让他们改日再给大长公主问安,先让郝管家带人下去安顿。”
第八十一章:家破不存
“朔阳都谁来了?”她问。
秦嬷嬷面有难色道:“只派来了……两位与世子爷同辈的两位庶出老爷。”
寒风卷雪,积于青瓦檐角上的一片白色顺着倾斜滑落下来,廊间白色的灯笼被吹得来回晃荡。
她抿住唇半晌都没有说话,虽说朔阳白家同镇国公府白家到她这一代即将出五服,可朔阳白家在朔阳之威势全靠白家庇护。朔阳每年送年礼时,朔阳白家嫡支恨不得都跟过来,意图同国公府拉近关系。
如今白家大丧……竟只派了两个庶出的老爷前来,虽够不上见风使舵这个词……也难免显得薄情了些。
趋利避害人之本能,她谁都不怪。
只是心底,仍有微微凉意。
她低声说:“祖母刚喝了药歇下,改日吧!”
秦嬷嬷颔首行礼后又匆匆离开。
白卿言牵着七妹妹白锦瑟的手来了前院,随母亲、婶婶和妹妹们跪于灵前。
四婶王氏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人趴在小十七的棺材旁,谁劝都不走……
最先来祭拜的……是登州来的董老太君和两位舅舅,几乎是举家前来。
董长元祭拜完,看着双眸含泪叩拜还礼的白卿言,心中难受不已。
大约是因为如今白家情势不明,朔阳老家只派来了两位叔伯奔丧。
在朝为官者反倒是不敢前来,就连几位婶婶的母家也不曾派人前来吊唁,反倒是都城的百姓凑在国公府门口,哀哀哭泣。
白家此事,将官场世态炎凉,体现的淋漓尽致。
董老太君祭拜了白家英灵后,拉着董氏在偏僻无人之处低声问董氏日后打算。
“昨日同你大哥交好的吏部尚书劝你大哥同白家保持距离,说圣上怕是要借此机会对白家斩草除根,让你大哥明哲保身!我思量着……要不然,我回去便对外称病,我们统一口径对外称阿宝和长元早有婚约,虽说是热孝成亲……但若是为了给我这个老不死的冲喜,旁人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你……也向大长公主求一份和离书!咱们回登州,能保一个是一个!”
董老太君话说得又急又快,想来是来之前心里就已经盘算好了的。
既然知道白家将亡,那她就是拼了这一条命,也要把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拉出来。
董氏听了董老太君这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娘……你确定了?真的是吏部尚书说的?!”
吏部尚书,向来最善揣摩圣心。
“娘还能骗你不成!”董老太君用力握着女儿的手,声音带着哽咽的哭腔,“娘知道你情深义重,可这不是义气的时候!咱们一步一步来,先把你和阿宝从这个泥潭里拉出来!再想办法能将白家救一个是一个!大长公主倒不用担心,到底是皇帝的亲生姑母,皇帝不会对大长公主如何的!”
董氏垂着眸子心底飞快盘算,二姑娘白锦绣已经出嫁,白锦桐也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只是四姑娘白锦稚同五姑娘、六姑娘和七丫头全都还小!五弟妹齐氏肚子里的还有几个月才生……
“婉君!”董老太君用力拉了一把女儿,“娘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半晌,董氏红着双眼看向董老太君,笑了笑道:“娘,女儿自嫁于岐山……曾与岐山有誓言在先,女儿若真的在此刻离了白家,日后去地下如何见岐山啊?女儿又怎么忍心让世人看到忠魂英灵身后……竟落得个家破不存的下场?”
董老太君忍不住用力拍打董氏的手臂:“那你就人心让娘落得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你何辜?!阿宝何辜?!”
“娘!原本我想着……阿宝不愿意,那阿宝和长元的婚事就此作罢!既然事已至此,女儿必会说服阿宝她不嫁也得嫁!若白家此次能安然渡过不说……若不能,以后……阿宝就请娘和弟妹多多费心!”
董氏说着,在董老太君面前跪下行叩首大礼,声音哽咽:“就让阿宝替女儿尽孝于娘膝下!”
董老太君偏过头用帕子捂着嘴直哭,痛得用手锤砸胸口,她知道女儿这是抱了和白家同生共死的决心,这让她一个做娘的怎能不心肝俱裂,这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女儿,这是她身上掉下去的肉啊!
见女儿长跪不起,董老太君又万般无奈将女儿扶了起来,哭腔浓得化不开:“你这孩子自小就主意正又重情义!还云英未嫁之时就敢应下你那金兰姐妹……让秦朗做你的女婿!如今……如今……”
董老太君泣不成声,强忍着克制情绪将董氏搂在怀里:“如今你既要同白家同生共死,那我董家就拼力一搏……尽全力保白家!望上苍怜我儿这赤子心肠,怜白家这一门的忠骨,别如此苛待白家!”
“娘!娘……”董氏紧紧攥着董老太君的衣裳,依偎在董老太君的怀里涕泗滂沱,只能一声声喊着娘。
董氏是个极其刚强的女性,痛哭之后,她已开始为白家众人盘算出路。
白家大丧之后,这几个孩子她都得想办法送出大都,若真有不测也好保全,若白家平安……那便当她们如儿郎一般出外游历,再回来便是。
窝在清明院的母子俩时不时就派人去前院打探消息,得知除了世子夫人董氏的娘家人来了,其他夫人的母家畏惧圣心……甚至不敢前来吊唁,心当下就凉了一截。
摇曳的烛火之下,白卿玄趴在软榻上,想到自己今天在南城门那一哭,怕是把自己给埋到坑里了。
“玄儿,不如我们收拾了细软先跑吧!”妇人惶惶不安开口道,“如今白家这情况怕是和那个白大姑娘说得一般要倒了!万一真的要是一个灭族大罪怪罪下来,我们娘儿俩就得跟着白家一起去死!儿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我们等白家风平浪静了再回来!你是白家最后一根苗苗!那时回来不用说你便是顶顶尊贵的国公爷,这白府的荣华富贵还是你的!”
第八十二章:国士忠魂
白卿玄反复想信王对白家的态度,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点头:“好!娘你现在就收拾东西,白家男人都死了这么大的葬礼肯定也顾不上我们娘儿俩!你拣些值钱的东西这几天往外送藏好了,等我差不多养好了,我们就走!”
见儿子已然下定决心,妇人连连点头:“为娘这就去准备!”
一向柔弱的四夫人王氏,此次一心要守着儿子谁劝都不听,就紧紧抱着棺木不撒手要陪着儿子。
董氏同为母亲怎么能不知道四夫人王氏的心情,便命人端去火盆,给四夫人王氏披上厚厚的狐裘驱寒。
直到四夫人王氏体力不支晕厥,才被董氏命人抬了回去。
深夜,白卿言将母亲和几位婶婶劝去休息,姐妹七个人彻夜跪在灵前守灵,倒是白卿玄……白卿言派人去请,却声称高烧不退伤口恶化,不愿前来。
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年纪虽小,可心中大悲大痛竟都成了支撑她们的力量,跪于灵前静候祖父、父亲、叔伯和众兄弟灵魂归来。
黎明之前的黑暗最幽沉也最冷不过,即便是裹着狐裘寒气已然爬上了白卿言的腰。
摇曳的烛火轻微发出爆破声响,她见七姑娘白锦瑟摇摇欲坠,轻轻撑开狐裘大氅将终于撑不住睡着的白锦瑟轻轻拥入怀,用狐裘大氅将她裹紧,让春桃将火盆炭火挑一挑,让炉火更旺些。
白锦绣也护住了眼皮打架的五妹妹,吩咐人去拿一床锦被来给五姑娘、六姑娘披上。
“小四,你身上有伤,去睡吧!”她对白锦稚道。
白锦稚跪坐于蒲团之上,一语不发的摇头,满门男儿皆灭,连尸身都找不回来,她如何睡得着?
白锦稚的所思所想就写在脸上,她看过眼眶发红心疼不已,垂着眸子低声道:“没有见到其他叔叔兄弟的尸身,一切就还都有转还的余地,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希望?”
泪眼滂沱的白锦稚望着长姐,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心中陡然有了一丝光明,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哽咽点头:“嗯!”
天刚蒙蒙亮已有百姓前来国公府门前祭拜,也有人来国公府门前看热闹,看今日有没有达官贵人前来拜祭。
晨光穿透白雾,映着落雪的青砖碧瓦。
一辆榆木镶铜包边的华贵马车,停于国公府门前。
萧容衍侍卫拿过的櫈子,扶住他下车。
他拎着衣摆抬脚从容走上国公府高阶,解开大氅递于立在一侧的侍卫,在白卿言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恭恭敬敬对着白家二十多个牌位行大礼。
董氏带着孩子们还礼。
英俊儒雅的翩翩公子,身着一身白色直裰越发显得清贵,气度非凡。
他视线看向白卿言,又从容沉静对董氏长揖到底,眸色温醇深厚:“国公爷、世子爷,白府诸位公子,皆是晋国英雄,萧某虽为魏人,亦感佩至深!望世子夫人节哀,国士忠魂自在民心。”
董氏因为一句“国士忠魂自在民心”泪水终于绷不住,又郑重对萧容衍一礼:“多谢萧公子宽慰。”
萧容衍还礼直起身后望着白卿言:“白大姑娘,节哀。”
她挺直了脊梁,微微福身,半垂眸子,极长的眼睫如扇,看似柔弱的气质之下掩藏着旁人难以窥见的锋芒。
白家管事将萧容衍请至后厅,命人上茶,萧容衍刚端起杯子,就听到当世两位鸿儒崔石岩老先生与关雍崇老先生前来吊唁。
崔石岩老先生和关雍崇老先生与镇国公白威霆乃是至交好友,如今白威霆突逢大丧,两位挚友又如何能不前来悼念祭奠。
两位老人家年事已高,尤其是崔石岩年逾七十……在家仆和关雍崇老先生搀扶下,颤巍巍抬腿迈过门槛,含泪唤了一声“不愚”已克制不住哭出声来:“不渝……愚兄虚长你七岁,我还未去,你怎能先走啊……”
不渝,乃是祖父白威霆的字。
祖父立志,愿……还百姓以太平,建清平于人间,矢志不渝,至死方休。
她用力攥紧拳头,重重叩首致谢,原本压抑在眼眶中的泪水奔涌而出,似有什么直直冲顶到喉咙,堵的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原本还如同一潭死水的灵堂,因为崔石岩老先生这带着哭腔的痛呼声,哭声起了一片,连同门外的百姓也都跟着哭嚎出声来。
萧容衍立于廊下,见两位文坛泰斗当世大儒对白家遗孀行礼,白卿言还的……竟是师礼。
他眸子微微眯起,难不成这白家大姑娘竟师从两位大儒吗?!
关雍崇将白卿言虚扶起来,泛红的眸子望着白卿言直点头,这段日子以来白卿言的所作所为,关雍崇略有耳闻,心中感慨颇多。
那年白卿言四岁,幼稚女童娇小可爱,挚友白威霆牵着幼女之手,去他林间小筑请他教授学文。
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何以劳神做学问?”
有晨光透漏过层幛般密集的树叶,风过沙沙作响。
只见挚友含笑轻抚幼童发顶,声音徐徐:“学而明礼、明德、明义、明耻!老夫不求我这孙女儿闻达天下,指望她知礼、知德、知义、知耻,作堂堂正正俯仰无愧于天地之人而已。”
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爱民护民,知礼明德、知耻明义,白卿言做的很好。
崔石岩老先生含泪点头,似安慰又似遗憾道:“你祖父没有看错你,你的确长成如他所期望的那般……”
她哽咽难掩,福身又是一礼。
“好孩子!照顾好……你祖母和母亲还有妹妹们!”关雍崇声音里悲伤浓的化不开。
她颔首称是。
文坛两位泰斗前来白家吊唁的消息传出,清贵人家渐渐也都上门祭奠,原本死寂的镇国公府哭声震天,青围马车络绎不绝。
年迈的定勇侯携全家前来,一声“不渝兄”已是潸然泪下。
白卿言叩首还礼,刚直起身就见春桃拎着裙摆急匆匆从人后挤到她身后,喘着粗气压已极低的声音道:“大姑娘!卢平护院传信,纪庭瑜回来了!”
第八十三章:明明白白
纪庭瑜!
她头皮发紧,一把扣住春桃的手,抬头看了眼还在行礼的定勇侯家眷,趁着众人不备强撑着已经发麻的双腿站起身,险些跌倒。
白锦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白卿言,不敢惊呼出声,低声问:“长姐?”
她紧握着春桃的手:“走!”
春桃低着头用力扶好白卿言,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白锦桐察觉出情况不对,她侧头低声同白锦绣耳语:“二姐!劳烦你照顾妹妹们!我去看看长姐!”
白锦绣也担心白卿言身体撑不住,连连点头,白锦桐忙起身悄悄去追白卿言。
双腿发麻的白卿言踉跄走下台阶,就见卢平面色凝重迎了上来,他正要与白卿言说什么看到紧随而来的白锦桐,便规规矩矩抱拳行礼:“大姑娘、三姑娘!”
“人呢?”她心里翻江倒海,声音也不自觉的颤抖,她害怕纪庭瑜带来回来的消息是沈青竹出了事,又期盼着纪庭瑜能告诉她南疆战场白家尚有存者。
“后院,是银霜发现的,洪大夫正在给止血。”卢平道。
“走……”白卿言脚下生风,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饶是她心里有所准备,可到了后院听到纪庭瑜咬着木板因为疼痛发出的闷哼声,她还是心惊肉跳。
推开房门,洪大夫正用被火烤过的刀片按在纪庭瑜的断肢上为他止血,纪庭瑜一手扣着桌角,死死咬住木板,一张脸通红全身的静脉都暴起,豆大的汗珠和鲜血不断往下滚落。
“好了!好了!已经好了……”洪大夫将刀片移开,带血的手拿过毛巾擦了擦汗。
皮肉烧焦的味道入鼻,让人心惊胆战。
若不是经历过战场对这样的画面早已熟悉,别说闺阁女儿家,就算是儿郎怕也忍不住腿软。
白锦桐睁大了眼,不明白纪庭瑜这是干什么去了,竟然……丢了一只胳膊!
“大姑娘!”纪庭瑜双眸猩红,他全身已被鲜血湿透,没来及的换下的衣衫褴褛,他单膝跪地似因为缺了条胳膊身形不稳,哽咽道,“沈姑娘带我和魏高一路快马疾驰南疆,路上遇到三公子身边亲卫岳知周,岳将军嘱托我将三册行军记录竹简送回,可……庭瑜有负所托,一路狼狈躲藏艰难回来,却只保住一册!请大姑娘责罚!”
语罢,纪庭瑜忙解开身后被血浸透的包袱,里面紧紧裹着一册竹简。
她双眸胀红,扶起纪庭瑜认真道:“你活着就好!”
白锦桐这才恍然,原来长姐早已经派人往南疆去了吗?!
白锦桐上前接过纪庭瑜手中竹简,展开一边看一边念:“宣嘉十五年腊月十二,疾勇将军白卿明灭西凉小股骑兵,带一千兵力回营驰援。营地已为平地,疾勇将军救残兵四人……残兵称一日前,信王见南燕五万大军前来,弃营带三千人夹尾而逃。守营疾风将军白卿瑜派五百兵士疏散后方百姓,率一千五百将士应战,疾风将军身死,尸身被焚。”
“宣嘉十五年腊月十三,疾勇将军死守丰县,南燕大军攻城。疾勇将军白卿明称数百万生民在后主,白家军背水一战,不战至之后一人,誓死不退!”
白锦桐看了眼面色铁青扶着纪庭瑜的白卿言,红着眼,接着道:“为乱大晋军心,南燕主帅云魄行挂副帅白岐山尸身于车前!斩白家十七子头颅……”
看到后面的文字,白锦桐目眦尽裂,眼泪决堤,一股血气冲上头顶,脸色骤然煞白,胸口如同被一剑贯穿喘不上气来,杀气震天。
白卿言夺过竹简,死死咬着牙细看竹简所书,字迹潦草……
为乱大晋军心,南燕主帅云魄行挂副帅白岐山尸身于车前,斩白家十七子头颅,刨腹辱尸,白家十七子腹内无粮尽是树根泥土,云破行大惊!白家军杀心激发,奋勇杀敌!十岁小儿血性,吾羞愧难当,已至此时吾虽文人也敢扔笔执剑!马革裹尸……去也!
心口如同同是被千万支锥子狠狠地穿透,一股子腥甜从胸口奔涌到喉咙,尖锐要命的疼痛让她全身颤抖,险些跌倒在地。
“大姑娘!”春桃忙扶住白卿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哪怕是已经看到了小十七的惨状,可她没有想到……小十七死的时候,竟是这般凄惨!
她闭了闭充血的眼,牙齿死命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此时绝不能沉溺在这无尽的哀痛中,白家的伤、白家的惨烈,得让天下看!她要将信王这皇帝嫡子脸皮……撕给天下人看!她借民怨民愤逼得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不得不杀信王!
白家的仇,她白卿言用命来报!
此时,随着崔石岩和关雍崇老先生来祭拜之后,大都城内的权贵已纷纷前来,时机正好。
她睁开猩红的眼,灼灼双目凝视满身凄惨的纪庭瑜:“纪庭瑜,我有一事要你做!你……身体可撑得住?!”
“大姑娘吩咐!纪庭瑜万死不辞!”纪庭瑜咬紧了齿关。
“春桃,去将我房中取吴哲送回来得五册竹!”
“是!”春桃出门一路疾步快跑。
她见春桃出门,咬着牙郑重交代纪庭瑜:“我要你带着六册竹简从我国公府正门入!就在灵堂……以这满身的凄惨将竹简奉上!”
“你是年前替我去南疆为祖父、父亲、叔父和弟弟们送冬衣的!崇峦岭遇到被杀手追杀的白家军猛虎营营长方炎,随你去南疆的护院全数丧命才救下方炎将军,方炎将军说刘焕章叛变,与南燕还有信王勾结,信王为夺军功强逼祖父出战,害死数十万将士。前线溃败疾风将军白卿瑜一边舍命抵挡,一边疏散百姓,信王弃百姓于不顾,强行带走大半兵力护他夹尾奔逃!你一路被追杀躲躲藏藏拼死护着这六册竹简回来,只求苍天还我白家英灵公道!”
白卿言条理清晰,话里九分真一分假,已然将这六册竹简来源安排的明明白白。
第八十四章:簪缨之家
她要栽赃信王一个通敌之罪,哪怕这竹简上没有!
只有他信王会用流言这把剑吗?她也会……
不管这些话是不是事实,当满大都城的百姓看到半死不活的纪庭瑜,听到他拼死送回来的消息,还能人为有假?
即便是有一天朝廷放出所谓真相,百姓也会以为是朝廷为替信王遮掩一二的无耻谎言。
信王敢对白家出手,她便要断了信王的登顶之路,甚至……要了他的命!
纪庭瑜明白白卿言要做什么,用力点头:“大姑娘放心,庭瑜明白!”
见白卿言直起身,满身杀伐,纪庭瑜又道:“大姑娘,岳知周将军还带了一句话……七少、九少带兵骑袭西凉都城未归,或可保白家一脉!沈姑娘和魏高已经快马去了!大姑娘……万望珍重!切不可行鱼死网破之计。”
“长姐!”白锦桐喜极而泣,“长姐当真没说错!没有见到尸身是好事!说不定还都活着!”
她没想到昨夜安慰妹妹之语,今日竟恍然成真。
七郎和九郎……
她只觉一股暖流从脚底窜上头顶,有明光驱散眼中料峭,竟让她不可闻的哭了出来,汹涌澎湃的恨意因为这句话陡然添了几分平和。
一悲一喜,让她头皮都跟着发麻,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算不算她总算赶上,能让沈青竹去救下两个……
算不算没有白白重生回来,至少从阎王爷的手中,抢回两个?!
不,在没有见到两个弟弟之前,什么都言之过早。
望苍天可怜白家,千万让沈青竹救下他们!
她突然打起精神来,心底虽极,依旧沉着吩咐道:“平叔!你立刻在白家死士中挑选精锐奔赴西凉,不计任何代价,务必……确保七郎和九郎安全无恙!”
卢平颔首:“是!”
她心突突直跳,南疆她必需得亲自去一趟南疆,接应七郎九郎平安归来也好,经营军队里白家的枝蔓也罢,她都得亲自去一趟,已然迫不及待。
白锦桐扶着白卿言从那满是焦肉味的房间出来,她眼睛酸胀的在这朗朗艳阳之下,竟睁不开来。
明明隆冬暖阳,却风声鹤唳,枯叶潇潇。
“长姐……”白锦桐用力握紧白卿言的手,死死咬牙,“纪庭瑜将六册竹简送于灵前,我来读!让着大都城的百姓都知道我白家前线的惨烈!知道那寡廉鲜耻的信王嘴脸!省得……这六册行军记录被送到御前,皇帝为为护信王不公布!”
“不止要念……”她睁开眼,将满目的悲戚之色深敛。
她望着这满院子的白绢素缟风中翻飞,身上的杀气令人窒息的胆寒:“我要带着这竹简去宫门前,去敲登闻鼓!将竹简所书的内容大白于天下!让信王之流……无所遁形!要用这民情、民愤、民怨来逼皇帝还白家一个公道!”
女子清平的嗓音,掷地有声。
白锦桐心中怒火与悲切沸腾,坚定道:“我陪长姐一起去敲登闻鼓!”
她垂眸凝视长廊内光可鉴人的青砖板,怅然开口:“你去长寿院请祖母,就说……崔石岩老先生同关雍崇老先生来了!也让祖母来亲耳听一听,她想守想护的皇家……都出了什么样的畜牲。”
也让她们的祖母来听听,这畜牲又是怎么害死了她的丈夫、儿子和孙子!
望着白卿言步伐坚实迈向前院的背影,白锦桐紧紧攥了攥拳头,将自己的泪和痛吞下,转身去了长寿院。
长姐既然没有说,将七哥和九弟的事情告知于祖母,那她便也不言。
祖母同长姐之间微妙的嫌隙和防备,白锦桐敏锐怎么会没有察觉。
只不过祖母是当朝大长公主,总有她的难处白锦桐能够谅解,可看了这行军记录看了信王这龌龊小人的所作所为……
白锦桐死死攥着拳头,对祖母的感情她是既敬重又仰慕,虽说可以毫不皱眉为祖母舍命,可倘若祖母若还是执意护着皇室诸人,那她也只能让祖母伤心了。
前院灵堂。
白锦绣看着面色苍白回来跪在她身侧的白卿言,低声问:“长姐若是身体不适不必强撑。”
她摇了摇头,抬眼便看到雕刻着齐王府图腾的精致马车悠悠停在了国公府门前,她藏在袖中的手收紧,隐约有些发颤。
前生白家大丧,虽然她在病重也知道齐王不曾来过,难道是……萧容衍?!
来得正好!
她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知道的人不够多!
眉清目秀的内侍,扶着齐王踩櫈而下,迈过国公府铜包边的门槛,刚准备郑重对设立在门口的灵堂行礼,突然……快马直冲国公府高阶,浑身带血的纪庭瑜快马而来从马上跌了下来……
“保护殿下!”齐王府护卫齐齐拔刀,护在脸色煞白的齐王身前,疾步向后退。
嘶鸣马儿被惊得马蹄腾空,还是卢平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把扯住缰绳将浑身是血的马儿制住。
门口百姓被吓得发出惊呼声,连连向后躲,目不转睛盯着刚从马背跌落下来全身带血趴在地上似乎已经不会喘气的男人。
“是纪庭瑜!世子夫人、大姑娘!是我们府上的纪庭瑜!”手中死死扯着缰绳的卢平抬头喊道。
扶着大长公主从长廊而来的白锦桐听到卢平的喊声喉头发紧,忙道:“祖母我去看看!”
大长公主颔首:“快去!”
白锦桐松开扶着大长公主的手便朝前院跑去。
跪在灵前的白卿言起身拨开挡住路的齐王府侍卫,疾步冲了过去,惊愕地睁大了眼……
刚才,纪庭瑜明明没有伤的这么重!
他的胳膊明明已经被洪大夫止住血了,怎么又……
她心中了然,为了给白家求一个公道,纪庭瑜这是要拿命博!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朝廷?竟逼得白家这样钟鸣鼎食的簪缨之家,求一个公道还要让忠仆用命博!
“纪庭瑜?”她蹲跪下身扶住纪庭瑜,看着纪庭瑜本就断了的胳膊又短了一截,辛辣无比的酸胀袭击的她的眼眶。
第八十五章:谋划争取
纪庭瑜大概是为了把戏做的真一些,又砍了一截手臂!
纪庭瑜从马上摔下来那一下,摔得不轻,他解开身上被血染红的包袱递给白卿言,用力握住白卿言的手示意她安心。
纪庭瑜额头青筋暴起:“大姑娘……属下奉命替您去南疆为国公爷他们送冬衣,崇峦岭遇到杀手追杀猛虎营营长方炎!我等拼死救下方炎将军……”
“方炎将军说刘焕章叛变与南燕还有信王勾结,信王为夺军功强逼国公爷出战,害死数十万将士。前线溃败疾风将军白卿瑜一边舍命抵挡,一边疏散百姓,信王弃百姓于不顾,强行带走大半兵力护他夹尾奔逃!方炎将军托我等将这六册行军记录的竹简送回来!我们一路躲躲藏藏……全数兄弟尽死才护得这六册竹简回来!只求……苍天还国公爷、白家满门公道!”
齐王听闻此时,满脸惊骇,行军记录竹简送回大都呈上御前这是常理,怎么还会有人沿路追杀?!
萧容衍垂眸喝茶不动声色,倒是被请进后堂休息喝茶的清贵齐齐起身前往正门口,好奇心作祟,欲第一时间清楚知道这白家男儿到底是怎么尽亡的!
白锦桐看着被纪庭瑜鲜血浸湿的地板,颤抖着伸出手拿过从包裹着竹简的包袱,虽说她心里清楚纪庭瑜只有伤的惨烈,才能显得更真。
可真当纪庭瑜对自己下了这般狠手为他白家,白锦桐心里还是犹如翻江倒海般难受,白家的公道……苍天和皇庭不愿清清明明的给,只能用这些自损八千的手段来求?!
白锦桐当着众人的面拆开包袱,颤抖着拿出一侧竹简展开。
世子夫人董氏、二夫人刘氏两位丈夫儿子都没有回来的妇人也挤开护卫上前,抓起竹简细细浏览,意图在这行军记录之上找到自己丈夫儿子还活着的蛛丝马迹。
白卿言用力扎紧了捆着纪庭瑜断臂的绳子,厉声喊道:“平叔!带纪庭瑜去请洪大夫救治!快!”
齐王推开身前拦着的护卫,上前两步,恭敬长揖到底道:“既有行军记录在,世子夫人可否交于本王,现在就带这几册竹简面见父皇!”
齐王虽无大才,可是心里也清楚以镇国公白威霆的能耐,绝不可能如同昨天信王在皇宫里哭诉的那般刚愎用军不听信王劝阻,强行出兵!
贪功逼迫镇国公出战,兵败弃百姓于不顾,就这两条足以阻断信王登顶之路!
齐王心跳的速度极快,储位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信王为嫡,他为长!虽说他自知没有文治武功之大能,却也不想让这江山落于信王那种心胸狭隘,只知享乐之徒的手中!既然想要那至高之位,他便不能不为自己谋划争取。
董氏看着手中的竹简,血气直冲头顶,脑中麻木空白,齐王话音已然听不见,她目眦欲裂,泪如泉涌,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烧成灰烬。
二夫人刘氏跪在地上,翻看完一侧竹简,没有找到自家丈夫儿子的信息,又撕心裂肺哭着换了另一册。
白锦桐手握竹简,紧咬着牙关,克制着心中翻涌的滔天情绪,力求口齿清晰,念道:“宣嘉十五年腊月初二,斥候来报,西凉二十五万主力埋伏于川岭山地,困白岐英驰援四万兵甲于中。信王督促元帅白威霆率全军主力奔赴川岭山地,与白岐英里应外合歼灭西凉主力。元帅疑有诈,信王奉天子命督战,强命白威霆出战,抗命则斩白威霆九族。”
百姓见白锦桐当众读行军记录,纷纷凑上前,仰头望着立在国公府门内的白锦桐,心中惊骇。
原来竟然是信王强命镇国公府出战!
“宣嘉十五年腊月初十,副帅白岐山被困凤城五日粮绝,南燕大军活捉白家五子阵前脱衣剜肉羞辱,欲逼白岐山投降,副帅决意为护凤城百姓撤退与南燕铁骑死战拖延时间,含泪举箭射杀白家五子。副帅白岐山言,家中独子有高龄父母者退后一步,未成家留后者后退一步,余下……敢为我大晋百姓而死者,随我出战迎敌!白家十七子,年十,执剑上前,称敢舍血肉随父上阵为大晋百姓死战,绝不苟活!白家军深受十岁小儿所感,纷纷拔剑三呼,宁死战,不苟活。”
白锦稚更血气直冲头顶,疾步上前随手抓了一册竹简展开,气息不稳念道:“宣嘉十五年腊月十二,疾勇将军白卿明灭西凉小股骑兵,带一千兵力回营驰援。营地已为平地,疾勇将军救残兵十人……残兵称一日前,信王见南燕五万大军前来,弃营带三千兵力退逃。守营疾风将军白卿瑜派五百兵士疏散后方百姓,率一千五百将士应战,疾风将军身死,尸身被焚。”
“原来是信王!信王太不要脸!竟然带着三千人夹尾逃了!”
“他娘的!就这……信王还好意思说国公爷刚愎用军!明明就是他逼着出战的!”
“太不要脸了!可怜镇国公府满门男儿,竟然就这样被葬送了!”
百姓哭喊叫骂着,顾不上信王乃是天潢贵胄,乃是皇帝嫡子,悲痛欲绝又怒火中烧,恨不能活活撕了信王。
“宣嘉十五年腊月十三,疾勇将军死守丰县,南燕大军攻城。疾勇将军白卿明称数百万生民在后主,白家军背水一战,不战至之后一人,誓死不退!为乱大晋军心……”白锦稚读到这里,声音突然嘎然而止。
她握着竹简的手咯咯直响,怒火和悲痛撕心裂肺几欲化作喷薄而出哭吼,胸腔内灭顶的恨熊熊燃烧,椎心泣血,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云破行阵前斩白家十七子头颅,刨腹辱尸,白家十七子腹内尽是树根泥土……”
镇国公府门内,门外,一片寂然。
四夫人王氏听到儿子惨死的状况,整个人呆若木鸡,所有情绪凝滞后,喷薄爆发,她死死揪住自己的衣领,望着儿子的棺木歇斯底里惨叫了一声迎头朝棺木撞了过去。
第八十六章:可怜人
“护住四夫人!”董氏睁大了眼喊道。
萧容衍身边护卫身形极快,竟在四夫人王氏头堪堪离棺木一寸之距,把人给拉住了。
白卿言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心头如被浇了一勺热油,直到见四婶被萧容衍的护卫护住,紧紧攥在袖中的手才缓缓松开。
董氏冲过去一把抱住四夫人,哽咽道:“四弟妹!你切不可做傻事啊!”
“这天杀的信王!没心肝的狗东西!他凭什么这么对白家!凭什么这样对我的儿子!老天爷啊……你不长眼啊!怎么没让信王那个狗东西死在战场上!怎么不让他死!”
柔弱的四夫人,丈夫、儿子皆死,已无所畏惧,管他皇室贵胄,管他圣上嫡子,她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难不成还不能痛快咒骂一次吗?!
“母亲!”
“母亲!”
五姑娘和六姑娘扑过去跪着抱住四夫人的腿,哭着。
“母亲,女儿已经没有了祖父和父亲!不能再没有母亲啊!”六姑娘白锦华哽咽难言。
五姑娘白锦昭哭道:“我和妹妹虽然不是母亲亲生的,可我们自幼是母亲抱大的,母亲就是我们的亲娘……您要是随爹爹弟弟去了!我和妹妹该怎么办?!”
四夫人王氏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的一对孪生庶女,心头一软,整个人瘫软下来,抱着两个庶女失声痛哭。
那日信王扶灵回城,给国公爷和白府小公子用的是薄如纸张的棺材,那白家十七子出征时还没有马高,为国战死……那黑心肝的信王竟然都不曾让人将小公子的头颅缝合,存着折辱之心就那么带回来,简直是丧尽天良!
十岁孩子尚且为国血战,死的那样凄惨,无粮可食……腹里尽是泥土树根!
这大晋国自有白家镇守之后,敌国不敢来犯,丰衣足食,谁家娃娃挨过饿?!就是那街边乞儿……怕都不曾吃过泥土树根。
他信王一个皇子,一个马大人高的汉子,竟然狠毒至此,懦弱至此!还将一应过错全部推到为国捐躯的忠烈身上!
此人不仅无耻狠毒,懦弱自私,还是个毫无羞耻之心的寡廉之徒。
白卿言咬紧了牙关,痛过哭过也疯魔过,再听这行军记录,她以为自己心中已痛到麻木,可胸腔里还是犹如被人陡然浇了一碗热油,仇恨剧烈燃烧了起来。
她含泪从母亲、二婶、白锦桐、白锦稚手中拿过竹简,抱于怀中,在白家灵堂前郑重跪下叩首。
再抬头,那双眼灼灼如烈火,周身的凌厉杀气宛如尸山血海中归来的罗刹:“祖父、父亲、叔父弟弟被奸佞无耻之徒迫害屈死,我白卿言今日在白家忠魂灵前起誓,誓为白家亡魂争一个公道,不使刘焕章、信王之流偿命,不得青天明镜,万死不休!”
说罢,白卿言利落起身,挺直了脊梁踏出镇国公府正门。
萧容衍幽邃黑沉的视线望向白卿言坚韧的背影,眯了眯眼……白家大姑娘依旧还是那个骑烈马斩敌军的血性女子。要信王偿命这样的话,除了白家大姑娘,满大都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白大姑娘,这是要带行军记录去哪儿?”齐王颇为心急。
立于镇国公府牌匾之下,孝衣衣角翻飞的白卿言转过头来,她咬着牙说:“去宫门前,去敲登闻鼓!去为白家鸣冤!为我屈死的祖父、父亲、叔父和弟弟们讨一个公道!”
齐王睁大了眼,明白过来白大姑娘……这是要去逼他的父皇!
“长姐!我与你同去!”涕泪横流的白锦桐紧攥着衣摆,抬脚跨出门槛,表情坚定。
双眸猩红的白锦绣咬牙站起身:“我也同去!”
“我也去!”
白锦稚的话音刚落,就听大长公主如洪钟的声音从后传来……
“阿宝你站住!”
她闻言,死死抱住怀里的竹简,手指瞬间变得冰凉,身形亦跟着僵硬。
人可以因为血脉亲情变得无坚不摧,也会因为血脉亲情变得无比懦弱,铁心铁骨亦会被冲击的溃不成军。
可如今,在这白家二十多口棺材前,她不会为了祖母退。
就算是祖母想要阻止她,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大都城百姓众目睽睽之间,难不成她的祖母……林氏皇家的大长公主,还能将她关回后院?!
她可失望还是会失望,心痛还是止不住,她的祖母大长公主在听到这竹简所书,知道她的丈夫、儿子、孙子如何惨死,知道她的孙子小十七是如何被斩首剖尸,竟还要为护那林家皇权……
她转过头来,似被血染红又深沉如渊的眸子看向大长公主,声音变得很轻:“祖母要阻我?!”
看到亲自教养的大孙女眼底的失望和戒备,看到三孙女儿全身紧绷蓄势待发怒意,大长公主到了喉咙口的话,一时竟没有能说出来。
可她到底是大长公主,虽以风烛残年,通身不怒自威的庄重威仪竟是随着年岁增长愈发厚重,哪怕容颜憔悴,鬓边银丝梳的一丝不苟,依旧将脊背挺得极直。
大长公主哭过的双眼通红,她紧握着虎头拐杖,在蒋嬷嬷的搀扶之下终于还是朝白卿言的方向走来,与白卿言对视,一向温和的嗓音染着一层沙哑:“白家大仇哪有让你一个闺阁女儿家冲在前头的道理!老身是这镇国公府的镇国公夫人!老身还没死!我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我儿子、孙子!我就是舍了这身血肉之躯,也要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出乎白卿言意料之外,又完完全全在情理之中。
她双眼越发红,心慢慢软了下来,相比起她们失去父亲和兄弟,真正的可怜人……其实是她的祖母大长公主,一夕之间丈夫、儿子、孙子,全都葬身南疆,偏偏行恶者是她的母族。
都说,自古人生有三痛,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失子。
不过都是可怜人罢了。
她主动向前迎了两步扶住大长公主,哽咽:“祖母……我们与祖母同去!”
第八十七章:逼杀信王
大长公主用力握住白卿言的手,转头,沉凝的目光望向几个儿媳,目光极为平静,道:“老大媳妇,府里交于你和老二媳妇、老三媳妇!照顾好老四媳妇儿和老五媳妇儿!守好白家!”
董氏忍住心中悲痛,朝向大长公主的方向福身行礼:“母亲放心,府里有我等,必不会乱!”
皇帝亲姑母当朝大长公主,携孙女儿,在百姓跟随之下……徒步前往宫门前。
“走!我们也去!同大长公主一起去告御状!为英雄讨公道!”
“走!一起去!”
百姓群情激愤。
大长公主一手握住乌木拐杖,一手死死攥着白卿言的手向前,步子走的极为坚定,声音如从钟鼎里传来一般:“阿宝,逼杀信王此事,你太沉不住气,太迫不及待,太操之过急!你可知你这是在逼着陛下杀他唯一的嫡子?你就不怕……这民情、民怨,杀了信王的同时也会成为刺入你心口的一把利刃?!说到底……阿宝你还是不信我这个祖母,对否?!”
她紧紧握着祖母已经枯槁颤抖的手,说:“大都城内,百余民众随我同行,行军记录竹简已然公布于众,大晋皇帝若不怕百姓的悠悠众口,若不怕尽失民心,尽管拿了我这颗头颅去!我曾为晋国征战,身受重伤不可生育!我的祖父、父亲、叔父、弟弟都身死南疆,昭昭日月朗朗乾坤之下我赌以皇帝不敢杀我……”
“阿宝身为白家女,若无壮士割腕的勇气和意志,提什么报仇?”
大长公主脚下步子一顿,闭了闭眼复又抬脚,喉头微颤:“阿宝,你什么时候才能懂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祖母……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了!”
大长公主声音里尽显老态,纵深的褶皱之中褐色的斑痕清晰可见,如同她话音里对她的失望和担忧。
宫门外的侍卫远远看到积雪堆至两旁的道路,突然有人成群结队朝宫门方向走来。
声势浩大,引人注目。
守门侍卫全身戒备,已有侍卫奔回营房告知守门统领,等守门统领匆匆穿好衣衫从营房出来时,大长公主携身穿孝衣的白大姑娘、白二姑娘、白三姑娘、白四姑娘以及一众百姓已经到了武德门前。
守门统领上前对大长公主行礼,直起身后问:“末将参见大长公主,不知大长公主何以……”
谁知,守门统领话还没说完,白家三姑娘便取下鼓槌,奋力敲鼓……
数百年静置在宫门外,无人问津已然生锈的登闻鼓声响,惊得宫内鸟雀齐飞。
大长公主扶着虎头拐杖颤颤巍巍在宫门外跪了下来,守门统领吓得也跟着跪了下来。
只见白家姑娘连同白家忠仆,还有百姓纷纷跟在大长公主身后跪了下来,如浪潮一般声势浩大,让人猝不及防。
此时,正歪在软榻上喝茶看着娇柔美人儿弹琵琶的皇帝,隐隐听到有鼓声眉头一紧,喊了一声:“高德茂……”
皇帝身边最得脸的大太监高德茂忙匆匆进来,跪地:“陛下……”
“哪儿来的鼓声?!听个曲儿都不得安生!”皇帝颇为不悦。
“回陛下,老奴听着像是前面传来的,已经派了小太监前去查看了。”高德茂道。
武德门外。
白锦绣跪于大长公主身侧,拿着竹简唇齿清楚,含泪一字一句的念……
白锦绣字正腔圆,虽带着哭腔,可吐字极为清晰又极快,让在场的人挺得一清二楚。
六册竹简,分明只是行军记录之事,可白锦绣抑扬顿挫连番念下来,竟让人仿若置身于那杀声震天、刀光剑影,鲜血四溅,你死我活的战场。
已经叛国的刘焕章,假传消息称粮草刚运至凤城,但被南燕骑兵突袭,五万铁骑围城!粮草辎重被困城中,不等镇国公发号施令,信王狂妄自大命镇国公白威霆二子车骑将军白岐英率四万精锐信州驰援。
镇国公多年行军经验丰富,猜测其中有诈,可信王却拿出皇帝御赐的金牌令箭逼迫,镇国公万般无奈只能同意。后斥候来报,西凉二十五万主力埋伏于川岭山地,困白岐英驰援四万兵甲于中。
信王眼见中计,内心惶惶不安,强令白威霆率全军主力奔赴川岭山地,与白岐英里应外合歼灭西凉主力。白威霆疑有诈,但信王奉天子命督战,强命白威霆出战,称说白威霆若是不从命便禀告圣上,说白威霆见金牌令箭不从抗旨足以灭九族。
镇国公白威霆,只能冒风险部署,命骠骑将军白岐景率两万大军饶过丰县突袭西凉军营,副帅白岐山率五千精兵驰援凤城。
白卿明、白卿琦率一万白家军精兵驻扎灵谷要道以便策应各方。
白威霆亲带五万大军赶至川岭山地,命副将刘焕章率主力十八万兵士隐蔽黑熊山伺机突袭川岭山地。
一如白威霆所料,他带五万大军入川岭山地中计,白岐英所带四万精兵竟尽数被灭,西凉四十五万大军整军以待镇国公,镇国公只能寄希望于副将刘焕章,带军拼死搏杀。
腊月初六,晋国大军苦战三日,五万大军几乎消耗殆尽终不见副将刘焕章应援。
西凉主帅请见镇国公白威霆,称刘焕章为权位已背叛镇国公白威霆,系数将元帅布兵排阵告知西凉与南燕,西凉倾全国之力派出七十万大军,南燕亦是举国出四十万精锐,此次势要全灭白家军与白家人,打断大晋国脊梁。
西凉主帅还告知镇国公,刘焕章假借镇国公白威霆之名诱骗白家诸子,诱捕五人。如今带兵遁走以镇国公叛国为名,掉头直攻凤城,原本还在拼死挣扎的晋国大军,听到这个消息立时军心溃散,如同羊群被狼群围住般再无力反抗。
元帅白威霆身中数箭,死前命猛虎营白卿辉、白卿阳带军情记录面见信王,禀告信王防刘焕章叛变!号令全军上下不惜代价为为二人拼出血路。
第八十八章:舍生取义
而奉命奔赴凤城的副帅镇国公世子白岐山,在马不停蹄赶达凤城之时,发现凤城安然无恙。粮草府谷官称粮草并未到凤城,副将刘焕章曾凤城停留,称粮草已直入前线军营让粮草府谷官不必忧心。
世子白岐山知刘焕章叛变,掉头欲驰援川岭山地。谁知刘焕章竟率十八万兵士于骆峰峡谷道半路伏击,兵力悬殊……副帅白岐山携一万兵甲无力招架,身负重伤,带一千残兵退回凤城。
副帅白岐山被困凤城五日,粮绝。刘焕章活捉白家五子阵前脱衣剜肉羞辱,欲逼副帅白岐山投降,白岐山决意为护凤城百姓撤退与刘焕章死战拖延时间,含泪举箭射杀白家五子。
副帅白岐山出战前,曾让家中独子有高龄父母者退后一步,未成家留后者后退一步,余下……敢为大晋百姓而死者,随他出战迎敌!
白家年仅十岁的十七子,执剑上前,称敢舍血肉随父上阵为大晋百姓死战,绝不苟活!白家军深受十岁小儿所感,纷纷拔剑欲死战护民,三呼宁死战,不苟活。
而信王在南燕五万大军突袭大营之时,更是带走了三千兵士夹尾而逃,徒留两千白家军愿同疾风将军白卿瑜为民死战,为疏散后方百姓拖延时间。
白卿瑜派五百将士疏散百姓,带一千五百兵士饮壮行酒,称……虽生不同时,今日为大晋万民同袍而战,便皆是血亲兄弟,一酒饮尽,来生再会!
后疾风将军白卿瑜同一千五百兵士同死,尸身被焚。
疾勇将军白卿明死守丰县,南燕大军攻城。疾勇将军白卿明称数百万生民在后主,白家军背水一战,不战至之后一人,誓死不退!为乱大晋军心,南燕主帅云破行阵前斩白家十七子头颅,刨腹辱尸,白家十七子腹内尽是树根泥土,云破行大惊!
白家军杀心激发,奋勇杀敌!
就连记录行军记录的随行史官,都在最后一笔写下这样的言辞……
“十岁小儿血性,吾羞愧难当,已至此时吾虽文人也敢扔笔执剑!马革裹尸……去也!”
六册竹简读完,武德门前……白家诸人,大都百姓早已经泪流满面。
白卿言双手举起行军随行记录染血的六册竹简,高声喊道:“南疆粮草未见,副将刘焕章叛国!信王贪功逼迫镇国公白威霆出战,至数万将士命丧南疆,却将罪责推于镇国公之身称镇国公刚愎用军。求陛下还英灵以公道,还忠骨以青白!捉拿刘焕章、杀信王,正国法,安民心!”
守门统领听完后亦是义愤填膺,热泪盈眶,他回头看了眼,好意示意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这登闻鼓敲一下三十杖!还是先让三姑娘停了吧!”
“敲!”白卿言双眸如炬站起身,“这一下三十杖,我来挨!今天就是死在这武德门外,也必要这铮铮鼓声直达天听!”
她以承受军棍之姿态单膝跪于最前方,死死盯住眼前宏伟摄人的武德门。
这些年来,登闻鼓立在这里形同虚设,更像一种象征,从无人敢上前击鼓。
行刑官手持大棍,死死握着这长棍,心中情绪澎湃翻涌,听完白家男儿如何身死,这棍……他如何能打下去?!
眼前柔弱清艳的女子,这可是白家遗孀啊!这让他着实是下不了手。
可下不了手也要下,手腕儿上留着点儿分寸也就是了。
“白大姑娘,规矩在前,我不得不动手还请您海涵!”
那廷杖高举,克制着力道落下……
闷棍带风直击,白卿言双拳紧握,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她死咬牙龈只觉胸腔内泛起腥甜。
“我来挨!我身强体壮!我来!”白锦稚上前拦住那长棍,与白卿言跪于一排,对刑官道,“我长姐那年诛杀贼寇伤了身,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来!”
“我敲的鼓!自然是我来受罚!”白锦桐用力击鼓,手下不停。
“我们姐妹……一起挨!”白锦绣亦是跪在白卿言一旁,“军棍我们都挨过不少,还怕这小小廷杖?!”
跪在人群中一泪流满面的汉子站起身,越众而出,跪下道:“我来替白家姑娘挨这廷杖!白家众男子为国死战而亡,难道白家遗孀也要为了讨一个公道而亡吗?!白家忠义……陛下定要还白家公道啊!”
“我来!信王奸诈之徒勾结叛国刘焕章贪功诿过不说,还折辱为大晋捐躯之英雄遗体!白家男子敢为国为民马革裹尸,我亦敢为白家公道舍生取义!”
白面书生已是起身:“说得好!好一个舍生取义!在下乃一介书生,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今日在下便舍了着无用的身躯,只求英灵忠魂能得公道!”
书生这话激起了民众情绪,连妇孺都忍不住哭出声来,尤其有孩子的妇人,一想到白家十七郎的那十岁孩童的结局,想到险些撞棺而亡的四夫人,竟也起身称要替白家挨棍。
百姓群情激愤,受那起头几人一身侠义感染,纷纷响应。
白锦稚回头看着为他们白家出头的百姓,心口似有滔天骇浪翻涌,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喉头哽咽的连一个谢字都说不出来。
她陡然想起,初一那日长姐在清辉院教训她的话……
——我们朝堂无人本就举步维艰,若再无民心拥护,那就是万劫不复!这……便是操纵此事的背后之人要看到我白家的结局!
原来,这……就是长姐要的民心!原来民心所向竟是如此强大浩瀚。
她心底澎湃的热血,指节慢慢收拢,如醍醐灌顶一般明朗……难怪曾经寡言少语的长姐,要不厌其烦在人前力数白家功绩,表达白家爱国爱民之心。
以前白家做的多,说的少,民便认为理所应当。
如今,长姐将白家为这大晋国为大晋国百姓所做说出来,民……便感激涕零。
俗语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果真不假。
“我也来,我身强体壮,不论白家三姑娘敲了多少下,我都来挨着军棍!”
第八十九章:百姓不安
越来越多的人情绪激愤愿替白家三姑娘领受廷杖,连七八岁的小童也站起身道:“白家护万民,万民亦能护白家,我虽年幼却也读圣贤书,我也愿意替白家姐姐挨棍!”
刑官见状越发不敢动手,内心震撼无比,他从未见过百姓如此为护一个家族,被这气势汹汹要求替白家三姑娘领廷杖的蓬勃百姓,震得呆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转身吩咐跟在身后的侍卫:“快去向上峰禀报,看如何处置。”
躲在武德门内探听消息的小太监见此情况,一路飞奔至皇帝大殿,连爬带跑到大殿门口,急忙对高德茂道:“高公公,镇国公府大长公主带着白家几个姑娘在武德门外敲登闻鼓,要求陛下捉拿刘焕章,杀信王,以正国法!百姓全都在外面嚷嚷着要替敲鼓的白家三姑娘挨廷杖。”
饶是高德茂这样皇帝身边的人物听到这话都被吓了一跳,信王……那可是皇帝和皇后的嫡子,这大长公主疯魔了不成,竟然敢要求皇帝杀嫡子!
历来王子有罪除非是谋逆,否则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圈禁还以,白家大约是男子尽死已经疯了便不管不顾起来。
“高公公!”小太监用衣袖擦了擦汗,“您要不要告诉陛下!”
高德茂甩了一下拂尘,冷笑道:“这样触霉头的事情,自有人来报,我上赶着作什么?昨日陛下刚给了信王一脚,今日白家就来找麻烦,最近你们当差都小心着点儿自己个儿的脑袋,别被牵连了。”
高德茂话音一落,果然守城统领便来禀报此时。
皇帝听完直接砸了手中青花绘缠枝红梅的瓷茶盅,气得坐不住来回走动,淡黄的茶水顷刻将细绒地毯弄的一片狼藉。
“放肆!他白家放肆!”
大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屏息不敢言语。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谁敢在皇帝怒头上说话,难道不怕被连累?就连在皇帝面前极有脸面的高德茂都鹌鹑似的以首叩地,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片让皇帝看不见。
“微臣派人查清楚才敢来向陛下禀报,听说是今天灵堂之前,白家奉命去送冬衣的下人浑身是血拼了命将那六册竹简送回来,竹简被白家姑娘当众念出,百姓情绪激愤都跟着一起来跪在宫门外,为白家求公道!”
怒火中烧的皇帝险些站不住,镇国公府当众念一遍,宫门口又念一遍,生怕百姓记不住啊!竟然是一点儿余地不留!
白家……可真是胆大包天!
皇帝单手撑住沉香木桌角,咬了咬牙,转身吩咐道:“高德茂你去!亲自把大长公主先给我请进来!”
到底是自己的亲姑母,先安稳住大长公主,白家的那些孩子都好说。
打定主意皇帝看着被茶水沾湿的衣角,又发火:“还不给朕更衣!”
武德门外,同大长公主跪于宫门前的白卿言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德茂一路小跑过来。
高德茂小跑过来行礼了跪在大长公主身边道:“大长公主,陛下让老奴来请大长公主……”
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已经出来,白锦桐这才将鼓槌放了回去,跪于白卿言身旁。
大长公主用力捏了捏白卿言的手,拄着拐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大姑娘……”高德茂笑盈盈对白卿言道,“可否将这行军记录的竹简交于老奴呈于陛下。”
白卿言郑重将竹简递给高德茂,一字一句开口:“这竹简我已过目,字字锥心!望陛下能还为国捐躯忠魂公道!否则……白家不安,百姓不安。”
高德茂下意识朝陪白家跪在这宫门口的百姓看了眼,白大姑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往大了说……可就是威胁今上了。
小心翼翼接过染血的竹简,高德茂道:“白大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将这话带到。”
白卿言挺直脊梁跪在这里,目送祖母随着高德茂一起从武德门入……
“长姐,你说祖母会不会被皇帝说动?”白锦桐紧紧攥着身上的孝衣,眉头紧皱。
大长公主态度看似明确,却又不是分明朗,白锦桐如何不知?
她望着那朱漆红门,望着祖母挺直的脊梁,原本坚毅的心有些许无力。
她只道:“形势逼人,祖母和皇帝……都挡不住!”
“皇帝真的能杀信王吗?!”白锦桐心中反复琢磨思量,大晋史上还从未有过被处斩的皇子,即便是之前的二皇子也是幽禁又自尽的。
“皇帝不处置信王,不足以平息民情民愤!一旦动手处置……这贪功冒进害大晋数十万将士葬生的罪,这怕担罪责将过错推于忠魂之身的罪,足以让信王此生再无能力问鼎高位,或圈禁……或贬为庶民!”她声音徐徐,杀气悄无声息从眼底漫了出来。
“便宜他了!”白锦绣难见的面露狠色,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皇帝若是能狠的下心杀信王,至少在百姓心中还能留一个好名声,他若舍不得……便是尽数将民心推于了白家!忠烈为民反惨死,皇子苟且却保命,孰是孰非自在民心!”她深深呼吸了一口这隆冬凉气,挺直脊梁,“朝堂之地不容女子,可民心向背却不分男女。我们前朝无权,能挣的只有民心!”
“报仇简单!只要有心……总能杀了信王!何必白白便宜皇帝动手落一个好名声?民心这样强大的刀刃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不好吗?!信王贪生怕死背弃百姓想他死的大有人在,哪天不小心夜黑风高被人抹了脖子,除了皇室……怕也无人为他落泪了!”白锦稚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经历一事,白锦稚如今做事前也愿意动一动脑筋,不全靠自己的一腔冲动,她深感欣慰。
大殿内,皇帝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行军记录的竹简。
那桩桩件件……记录的清清楚楚!
他原本只知此战惨败,行军记录没有送上来,伤亡情况没有统计清楚。
他着实是想不到,会败的这么惨!
第九十章:逆贼
南疆一战,折损他晋国数十万兵力,他晋国至少五年没有实力再与西凉一战,少不了要割地求和。
皇帝怒发冲冠手都在抖,他刚还恼火白家的逼迫,而此时他最恼恨的是他的嫡子信王!
狂妄竖子没本事还强迫主帅出征,他懊悔当初为什么要给信王金牌令箭,自己的种……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吗?!
是了,当时派信王去镇国公那里,本就存了让信王强压镇国公的心思,可他只是想让镇国公一门获罪!只是想灭一灭这所谓将门不败神话的风头。
可他是大晋国的皇帝,从未想过让大晋国败的如此惨烈!
白家人死不足惜,可那些死了的数十万大军可都是他的将士,他如何能不心痛?!
还有那个刘焕章!
竟敢叛国!
竟敢带着大晋的军队同室操戈!
逆贼!诛九族!一定要诛九族!
皇帝握着竹简的手一个劲儿的在抖,一想到武德门门口跪着身穿孝衣的白家女儿家和大都城的百姓,要强逼他杀了他的嫡子!他更是怒火中烧。
他统共也就那么一个嫡子!
皇帝头疼不已,心里恼恨的恨不得立刻下旨灭白家满门。
此时,皇后在大殿外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如今白家同百姓来势汹汹跪在宫门外,口口声声要讨公道,要让皇帝杀信王安民心。
皇后同皇帝多年夫妻,太了解皇帝喜欢沽名钓誉的那个性子,万一要是真的为了为护名声杀了信王……
皇后都不敢想,皇帝多子,可她就那么一个儿子!
殿内,皇帝看着面色沉沉的大长公主,闭了闭眼:“姑母,我们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自然说自家话!姑母将事情闹得如此之大,想求什么啊?”
皇帝一双带着杀气的阴沉眸子朝大长公主望去:“真的……要逼朕杀信王吗?!”
“既然关起门来说自家话,那我便同皇帝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大长公主紧握着手中虎头拐杖,神容沉静,“我嫁于当初还是镇国公世子的白威霆前,父皇曾对我说……说镇国公府白家乃国之柱石大晋脊梁,皇室需依仗白家,也须防备白家!父皇年岁已高时日无多,望我替能他守住林家皇权,防备白家反心!那天……我是以我皇室之血起誓的。”
似乎怕这话分量还不够,大长公主紧紧握着虎头拐杖幽幽道:“当年父皇赠我一支皇家暗卫队,这些年我一直养在庄子上,哪怕国公爷和我那几个儿子上战场也未曾动用过,陛下可知……我防的是什么?”
皇帝望着大长公主的眼神变得郑重起来,他从未料到大长公主当年下嫁,竟还有这般内情。
连亲子上战场都未曾动用,那便是……为防白家反心。
“我要替我们林家守住皇家权威不可侵犯,所以今日……我向陛下谏言,信王该杀!”大长公主紧紧攥着衣袖中的沉香木佛珠,长叹一口气,“不说白家私仇,只说这天下民心!行军记录众目睽睽之下送到白家灵堂,信王之所作所为已然人尽皆知!白家、百姓恨得咬牙切齿!陛下应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皇权方能长久!若陛下杀信王,这一次……武德门外的百姓,就尽是陛下收揽的民心!若不忍心杀信王,甚至不忍心责罚……陛下失去的,可就不仅仅是武德门外那些百姓的民心了。”
这话大长公主说得仿佛一心为了皇室,可她也有私心,她的确是想让皇帝杀了信王,为她的丈夫……为她的儿子、孙子报仇!
她最小的孙子,那般活泼可爱,他才十岁!
若不是信王贪功冒进,逼迫白威霆出战,白家何至于满门男儿皆灭?!
信王……该死!
可她不能做女人家那副哭哭啼啼的姿态,以血脉之情求皇帝杀了信王。
大长公主从小就知道女人同男人不一样在哪里,和一个男人对峙,首先便不能把自己当成女人。男人的格局是天下,女人的心大多都太软……所图的是骨肉血脉是后院的一亩三分田,这是她曾经教导嫡长孙女儿白卿言的。
大长公主一番话,说得皇帝心口突突直跳,他紧紧攥着手中竹简在案桌上敲了敲,随手丢在一旁,倚着金线绣金龙飞天的软枕,闭眼反复琢磨。
皇权稳固民心向背与亲情不舍之间较量,皇帝心口不多时就聚集了一股子浊气。
他闭着眼问:“姑母对朕说这些话,就真的没有半点……杀信王为子孙报仇的意思?”
到底是居至尊之位久矣,皇帝身上上位者权势滔天的威慑力十分摄人。
大长公主稳住心神,缓缓开口:“我是镇国公府国公夫人不假,可我首先是皇室的大长公主!”
皇帝睁开眼,阴骘的眸子朝大长公主望去,充满探究。
大长公主直视皇帝的双眸,声音沉稳:“为今之计……刘焕章九族必是留不得了!趁着武德门百姓俱在,陛下至少要做出样子来。让御林军亲围刘府,抄家吧!信王正因为他身为嫡子,所以才严惩,即便不杀,但此生与这至尊之位无缘了!至于白家……只剩下些孤女寡母已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曾经先皇还在世时对皇帝说过,大长公主这位皇室嫡女是个本事且自负的人,这些年老人家吃斋念佛,眉目间都修养出一股子慈悲悯善的佛性,可真当遇事……深入骨髓的那份杀伐决断没有变。
“姑母那个嫡长孙女,可是厉害得很呐!”皇帝眸子眯起,提起白卿言来杀气不经意走漏,声音冷如寒冰。
大长公主握着沉香木佛珠的手一抖,轻轻拨弄起佛珠来,声音由弱变强:“后面的事我已经盘算好了,白家大丧从简办理,让这件事的风波早早过去!随后……我会来宫中自请去镇国公爵位,然后去庙里为国祈福长居!还请陛下念在白家世代忠良的份儿上,让白家遗孀……回祖籍朔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