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九章:机会
哪个会让他名震列国?
哪个能称得上是为四皇子报仇?!
这不言而喻。
曹仁义立功心切,却也知面对的是镇国公主不得大意,目光来回在这军营之中巡视,脑子飞快转着,试图找到可以破眼前弱势局面的办法。
不过两息的功夫,曹仁义已想到办法,他紧紧握住身旁得力下属的手,镇定道:“你立刻带着弓弩手……不论如何都要杀到晋军帅将大帐之后,一会儿我会高呼将士们取镇国公主头颅!晋军必会护着镇国公主后退!你不论如何都要拿下镇国公主的脑袋,否则……我们这一仗之后,在梁国再无翻身的余地!”
那梁国将领看了眼唯一亮着灯的大帐,在震天杀声之中,抱拳同曹仁义喊道:“我杀入大帐!必取镇国公主项上人头!”
“不可!”曹仁义一把扯住自己下属,急急开口,“晋军灯火皆灭,只有一个大帐灯亮着,镇国公主难道是个傻子吗……给你指路等着你去杀,那帐中必定有诈!去……悄悄绕到后方去!快!”
曹仁义不是没有怀疑过白卿言可能根本不在大营之中,可他刚注意到有传令兵从那帐中进进出出,所以即便是那大帐之中不是白卿言,也会是晋国旁的大将,甚至是赵胜或是杨武策。
可不管是谁,只要能取下主将头颅……晋军也就乱了!
曹仁义属下领命,带着弓箭手和盾牌兵杀出一条血路,按照曹仁义的吩咐带兵沿晋军军营边缘朝后方绕去。
曹仁义见属下带兵趁乱冲向后方,拔剑振臂高呼:“大梁的将士们!我梁军中出了叛徒,如今我等背水一战,只要能斩下镇国公主的头颅,便是大胜!梁军将士们!晋军不给我们留活路,想将我们全部斩杀于此!我们……便不计代价斩杀镇国公主,梁国叛贼无首必定大乱!”
曹仁义部下高声喊道:“梁军将士们听令!能斩镇国公主首级者,必能得爵!杀啊!”
刚因主帅喊撤而成一盘散沙的梁军,陡然便有了方向,纷纷舍命冲向亮着灯的帅帐方向,目标明确,要白卿言的人头。
梁军本已成困兽的将领们,因曹仁义的话,重新燃起斗志,目光锁定晋军帅帐,朝那个方向直扑过去,振奋异常,呼喊着誓要取白卿言头颅。
大帐之中,沈青竹握紧了手中长刀,带着护卫们和月拾全身心戒备,高声传令:“点灯!”
沈青竹传令之后,军营之中营帐烛火逐一亮了起来,刚刚寻着烛光冲向营帐的梁军顿时失去了方向……
几个将军的营帐几乎都在同一个方向且相隔不远,梁军处于乱战之中晃神之后……便再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个是白卿言的营帐。
曹仁义手中长刀手起刀落,斩下一个晋军头颅,咬紧了牙关,急中生智,对护在他身旁的大梁小将耳边低语:“你带人冲出去,随便砍一个人的脑袋,靠近亮灯的大帐,高喊已经斩了镇国公主的人头!如此晋军大乱……我们便有胜的机会!”
若是镇国公主不在军营之中,此举必定让晋军大乱。
若是镇国公主在,就会逼得镇国公主不得不自己站出来,那么……他要亲自斩下镇国公主的人头,就会容易许多。
“是!”梁军将士领命冲了岀去。
萧容衍听到梁军此起彼伏,誓要白卿言人头的高亢喊声,抬眸朝月拾看去……
月拾听到那曹仁义要取白卿言首级之语,心中正不痛快,明白主子这是让他去取曹仁义头颅,颔首正要走,却被沈青竹拦住。
沈青竹转头看向白卿言,目光平静又镇定:“大姑娘,梁军都往帅帐冲来,让这个月拾护着大姑娘和萧先生先后撤,我去割了那曹仁义的狗头。”
月拾上前一步,抱拳道:“主子,大姑娘,属下同青竹姑娘同去,必定会取那曹仁义的狗头!”
“撤?晋军将士士气正盛,我一但后撤,被发觉便会坏我军士气,给曹仁义可乘之机!”白卿言声音沉着自若,起身将搁在案几一旁的箭筒扣在腰上:“将大帐点燃!让所有将士看到……白卿言在此!”
帐中白家护卫领命,将用烛火将大帐……和大帐内的垂帷点燃。
她从未忘记过祖父和父亲的教诲……
——为将者,若敢身先士卒,则能激发将士方刚血性,战必胜!攻必克!
大帐刚被点燃,就听外面有人高呼:“镇国公主已死,头颅在此!晋军速降!缴械不杀!”
帐之中众人震惊朝帐外看了眼,再回头,见白卿言正俯身去拿桌几上的射日弓:“看来……曹仁义这是想法设法要逼我出去露面!”
“大姑娘!”沈青竹推开挡路的月拾,上前先白卿言移步拿过案几上的射日弓,“大姑娘!这这个曹仁义听说箭法也是一绝!还是属下装作大姑娘岀去!”
“沈姑娘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大姑娘受伤!”萧容衍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下摆,一派风淡云轻的姿态。
沈青竹眉头紧皱,终还是颔首,双手将射日弓抵还给白卿言。
“月拾!”白卿言接过射日弓看向月拾,“你家主子身上有伤,护好你家主子!”
月拾稍有错愕,还是抱拳应声:“是!”
大帐之外杀声震天,白卿言脚下步伐铿锵,幽邃目光望着帐外的刀戈寒芒。
月拾也将白卿言大帐之中挂着的长剑丢给萧容衍:“主子!”
萧容衍接剑,同手握射日弓的白卿言疾步走出大帐,吹了一个口哨。
哨声一落,只见乱战之中,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长嘶,身后带着被安置在马厩里的十几匹骏马飞驰朝着大帐方向而来。
白卿言看清领头的那匹便是太平,颇为意外,回头看向吹哨的萧容衍。
白卿言未曾问萧容衍太平为何会听从他的哨声,她疾步上前,顺着太平飞驰的方向,一把拽住平安身上的马鞍,一跃上马,急速抽出羽箭,瞄准那提着颗头颅……高呼镇国公主已死的梁军射去。
第八百一十章:败了
箭矢呼啸,只一眨眼的速度,那刚刚还在高声呼喊已斩下镇国公主头颅的梁军将军,便立时毕声,血雾喷溅。
洞穿梁军小将的羽箭,直直插入撑起军帐的木柱之中,带血箭尾颤动不止。
白卿言一把扯住缰绳,强行勒马。
怒马扬蹄长嘶,声裂长空。
还在拼杀的曹仁义转头……
主帅大帐已经被点燃,熊熊烈火随风高低乱窜,将这晋营周遭映得通红发亮。
马背上,白卿言手握射日弓,一身甲胄被橙黄火光映得如同身带烈火。
一人一马,犹如天降战神,杀气凛然,风骨傲岸。
她将自身暴露在这冲天火光之前,稳定军心,高声喊道:“白卿言在此,有寻死者尽可来战!”
拼杀中的晋军将士们,看到自家主帅手握射日弓骑于高马之上,现身熊熊烈火之前,红色披风随寒风猎猎翻飞,如雄鹰展翅,高声喊战,顿时热血激昂,奋力拼杀,斩首敌军。
曹仁义从身边将士手中夺过弓箭,抽出羽箭,沉住气瞄准骑于高马之上正不断抽出羽箭射杀扑向她梁军的白卿言,放箭!
泛着寒芒的箭矢带风,冲向白卿言,曹仁义屏住呼吸……死死凝视刚刚射出的这一箭,祈求上苍一定不能让他失了准头,否则……同为用弓箭之人,镇国公主必会发现他的位置!
就在曹仁义以为,那箭矢必定会穿透白卿言的战甲,穿透白卿言胸膛之时,一道寒光从天而降,将那羽箭斩断。
只见一未带盔帽,骑着黑色战马的男子,手持滴血长剑护在白卿言身前,幽沉又深邃的寒眸望向曹仁义的方向,目光锋利如刀,杀气凌厉又内敛。
四目相接,曹仁义被男子眸中迫人的寒煞逼得脊背生寒。
找到曹仁义的位置了,萧容衍唇角微微勾起,举剑指向曹仁义,骑于骏马身上的月拾接到主子命令,不再与梁卒纠缠,身形如同飞燕一般急速窜了岀去,目光锁定曹仁义,却不料沈青竹已经先月拾一步发现了萧容衍所指向的位置,比月拾快了半步冲岀去,从身后抽出双刀,寒光毕现。
曹仁义看到两道速度极快的黑影从沙尘飞扬之中而来,似有雷霆之势,金铁寒光所到之处,护着他的盾牌兵纷纷惨叫倒地,即将要攻到曹仁义面前。
而此时,杨武策所率兵马已冲入军营之中,大势已去。
不等曹仁义反应过来,沈青竹长剑寒光以临空朝曹仁义砍来。
寒光扑朔的那一刻,曹仁义几乎是本能反应举剑去挡,刀锋相碰一时溅出火花,声音刺耳。
月拾配合沈青竹,举剑攻向曹仁义胸膛,长剑穿甲而入,没入曹仁义胸膛半寸,逼得曹仁义身旁梁国战将无法防御沈青竹。
护着曹仁义的一行人,连连向后退。
然,曹仁义没有料到那面色冷沉的女子,左手短刀朝他颈脖袭来,那架势是要取他项上人头,若非身旁同袍扯了他一把,此刻……曹仁义必定是人头落地。
这两人武功高强,步步都是杀招,若非护着他的人多,此刻他命休矣!
曹仁义紧捂着胸膛,心中震荡还未平复,看着不断上前拼死护他的梁卒,看着目光沉着朝他杀来的沈青竹和月拾。
“举降旗!称降!”曹仁义咬牙高呼,“大梁大明府守将曹仁义投降!”
“将军!”扶住曹仁义的梁军不可思议望着曹仁义。
“我们梁营之中必然出了叛徒!晋军早有防备,两面夹击,不能再让将士们做无谓牺牲了!举降旗!”曹仁义明知败局已定,便不会再做无谓挣扎,他紧捂心口,再次高声下令道,“举降旗!”
原本曹仁义或许会担心白卿言杀了他们这些降俘,可如今白卿言似乎有意想要洗脱残杀降俘之名,将原本的梁军都收入麾下,且还医治了梁军和梁国百姓的疫病,曹仁义便不再担心这个。
将曹仁义护在中央的将领,咬牙之后用长矛挑起白旗。
敌军白旗已立,沈青竹和月拾便不能再追杀曹仁义,两军如同沸水遇热油的嘶吼拼杀声,以曹仁义为中心,逐渐平息下来。
沈青竹深深看了眼曹仁义,收剑,转身朝白卿言的方向走去。
宣嘉十七年腊月三十除夕,大名府守城将军曹仁义率六万之众夜袭晋营,反中计,狼狈称降。
杨武策带兵将梁军团团围住,还没来得及交战,曹仁义便已经称降。
被梁军护在中间的曹仁义隔着兵荒马乱,朝晋军大营被熊熊大火点燃的大帐方向望去,隐约能看到一身银甲的女子已经下马,立在帅帐门外,从容又镇定对杨武策下令。
杨武策领命之后,一跃上马,高声吩咐晋军缴了梁军的械,将梁军全部关押起来。
曹仁义此时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今日率兵前来,本意是要斩下镇国公主头颅,或者是活捉镇国公主。
可是,仗才刚开始打,他就已经败了!
甚至连镇国公主的皮毛都没有碰到,就败了……
曹仁义咬牙看向正朝他看过来的杨武策,等着杨武策下令带他这个降将去见晋国的镇国公主,等他问出到底是谁背叛了他,他定会让那人好看!等到镇国公主真以为他归降之后,他也可找机会反水。
可杨武策的视线只是扫过曹仁义,只高声吩咐道:“将大名府守军将领,·全部单独关押起来。”
曹仁义见杨武策没有带他去见镇国公主的意思,高声问:“杨武策!镇国公主不见我吗?”
杨武策朝着曹仁义的方向拱了拱手:“曹将军见谅,镇国公主眼下还不得空!还是先让军医给曹将军包扎伤口吧!”
曹仁义颇为意外,难不成镇国公主不想赶紧见他问问大名府的情况,问他是否能助她拿下大名府吗?
曹仁义不顾自己胸口的上,直起身来,对杨武策道:“杨武策,你问问镇国公主是想要强攻损兵折将拿下大名府,还是听我一言可以顺利进入大名府!”
第八百一十一章:休矣
杨武策骑在马上未曾下来,望着曹仁义低笑一声,只觉这曹仁义竟和镇国公主预料的一样,要以大名府和镇国公主谈条件。
不过,镇国公主已经交代了,曹仁义心高气傲,先晾着他,等拿下大名府之后再见不迟。
杨武策道:“镇国公主已经派赵胜将军率部前往大名府,大名府倾巢而出,想来……很快便会被赵胜将军拿下。”
曹仁义睁大了眼,被震得半晌缓不过神来,高声问:“赵胜带了多少人?”
“不到六万!曹将军放心……镇国公主有令,故而……赵将军入城之后,必不会伤及百姓!”杨武策朝着曹仁义拱手道,“镇国公主还有旁的吩咐,曹将军我们回头再叙!”
曹仁义心头憋了一口老血,叙?!叙什么?叙我投降被你活捉的情义?!
已被缴械的梁军陆陆续续随晋军离开,分批关押。
曹仁义因和杨武策是旧相识,晋军到底还是照顾了一二,派了军医去给曹仁义包扎。
天快亮之前,大名府方向送来消息,赵胜与赵冉夺下大名府,恭迎镇国公主入城。
宣嘉十八年正月初一,晋军夺下大名府,镇国公主白卿言率部入城。
赵胜一入城,当地父母官十分乖顺……已经举家搬出宅子,将宅子让出来,供镇国公主居住。
赵胜让将士们细细搜查过一遍之后,才请白卿言住了进去。
洪大夫等军医也跟随入城,先行去了救治所,救治患了疫病的百姓。
将士们激战一夜早已经乏了,但能一夜间拿下大名府,将士们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澎湃,尤其是入城之后,百姓纷纷相迎,跪求晋军帮自家家人治疗疫病之时,将士们忍着疲乏,按照之前镇国公主下令处置患疫者的方式管理处置,直至洪大夫等军医接手,这才离去。
白卿言一夜未睡,进城之后依照惯例巡营,萧容衍也没有劝白卿言去歇着,他跟在白卿言身边,一个伤兵营一个伤兵营的巡视。
伤兵已经入了伤兵营,正清理伤口,有伤兵看到昨夜带着他们大胜偷袭梁军的白卿言,忙站起身来恭迎白卿言。
白卿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清理伤口,不必在意。
这些将士,大多数都是原本的梁军,以前也只是听说过白卿言战无不胜,后来归于白卿言麾下建邺城和永安城,一个是归顺,一个也没有能真正显示出白卿言的水准。
此次白卿言能预测到曹仁义要偷袭,且提前带他们做好防备,命赵胜带兵夺下大名府,这在将士们看来,白卿言对战局把控堪称神鬼,跟着这样的将领打仗心里有底气。
攻城之战中被削了耳朵已经包扎好的老兵,靠墙坐着与同样包扎好伤口的新兵说着自己几次战役活下来的技巧,全然没有主意到白卿言人已经进了伤兵营,说得眉飞色舞。
“要说起来,俺老汉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可架不住俺老汉会躲,可这躲……也是有经验滴!不然你说躲到了敌军怀里那就是咔嚓一刀,脑袋分家!那不是白瞎么!”
老兵见几个伸长了脖子想听他讲经验的新兵,故弄玄虚拖着话腔,将进了砂石的鞋脱下来在地上磕了磕穿好,才道:“我跟你们讲,这战场保命的绝活儿我一般人可不说的!和你们有缘就说于你们听听,这技巧啊……便是那两军开始打的时候,别人都直愣愣往前冲……哎,我偏不!我就斜着往边边角角跑,这样即能躲过监军的视线,又能保命!你们可要记住啊……那杀人最凶的敌军一般都是直愣愣冲来的,往边边角角跑的,那都是惜命的同道中人!没有几个敢真正对人轮大刀的!又不是人人都是怕不死的镇国公主!”
“再说了……你说咱们,原本都是梁国的普通老百姓,被征到军中来那都是迫不得已,现在好了……还要替晋国打咱们梁人,没必要真的拼命!我准备等领了这一次丢耳朵受伤给的抚恤金,找机会能跑就赶紧跑了!否则回头丢的就不仅是耳朵,恐怕是脑袋喽!”老兵继续笑着说,“咱们同是梁人又一同受伤,瞧在这缘分上,我就把我参加这么多次大战活下来的技巧告诉你们!以后上战场可都要聪明着点儿,别枉费我一番苦心!”
几个新兵听着直点头,正要讨教老兵如何逃走,就看到了立在那老兵身后的白卿言,惊得忙站起身来:“镇国公主!”
即便是没有见过白卿言,可这军营中,身披银甲红披风的女子,除了镇国公主白卿言还能有谁?
那老兵先是以为这几个新兵骗他,笑着一转头看到白卿言顿时脸色一拜,吓得双腿直抖,怕刚才欲当逃兵之语被白卿言听到,小命休矣,他忙扶着墙要起身,却被白卿言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萧容衍负手跟在白卿言身旁,瞧着这四周已经被这老兵鼓动……将欲当逃兵几字写在脸上新兵,视线又落在白卿言的身上。
按常理,此时为将帅者应当杀鸡儆猴,杀退这些新兵的逃跑之意,让他们再不敢心生退意。
可萧容衍观白卿言并未恼火,反倒唇角带笑,他有些期待……白卿言是否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镇……镇国公主!”那老兵忙跪下,朝着白卿言叩首请罪,“小……小人都是胡言乱语的!求镇国公主宽恕!”
白卿言笑着对一旁的新兵道:“把人扶起来!”
眉目含笑的白卿言,虽然盔甲上沾染了鲜血,可丝毫没有昨夜的杀伐戾气,随和的让人意外。
轻伤的新兵连忙上前将那双腿哆嗦的老兵扶起来,立在一旁,若非两个新兵将没了右耳的老兵架着,那老兵必定会跌坐在地上。
“怕死是人之常情,战场之上没有能力举刀杀敌,设法保命也是情理之中。”白卿言语声含笑轻松,姿态轻松,倒让不少将士都放松了下来。
第八百一十二章:誓死追随
“死谁不怕啊?”白卿言笑着说,“就连秦始皇也怕……否则为何要让徐福去求什么长生不老药?”
有将士点头,表示赞同,更有胆子大的同白卿言说:“可我们听说镇国公主不怕死,早些年出战……都是同陷阵士一同出生入死,做急先锋的!”
身着银甲的白卿言笑着在一旁坐下,摆手示意将士们都坐,这才缓缓开口:“我也是人怎么能不怕死?记得十三岁那年头一次随祖父上战场,那是我头一次真的看到人头落地,看到或敌军或同袍的残肢断骸,吐的一塌糊涂,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心生退意,想要回大都城,不愿再留在战场之上……”
伤兵营的将士们纷纷聚拢过来,想听白卿言细说。
月拾十分有眼色给萧容衍端来凳子,萧容衍从容落座,幽邃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眉目含笑的白卿言。
她看向那没了一只耳朵想要找机会逃走的老兵,道:“当是我便如同你一样,想做逃兵!我同祖父说……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虽然如今不是一国,可我们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这和一国人又有和区别?几百年前始皇一统天下之时,我们就是一国人啊!为什么非要流血牺牲,为什么非要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为什么不能让佃户专心侍农耕?为什么不能让年华正好的士子读书学识,考取功名用自己的学识富国强民!”
“这天下谁的命不是命啊?谁不是呱呱坠地后,被父母疼爱长大的?父母生我们养我们十几年长大成人……难不成就是为了让我们举金戈对旁人家的好儿郎挥刀,再将自己葬送沙场的?”
白卿言同这些将士说话时,语速并不快也不大,徐徐而言,引起了将士们的共鸣。
谁不惜命啊,谁想要来这战场流血牺牲啊!
萧容衍见周遭将士们的神色肃穆,静静凝视白卿言。
“我问祖父,到底……我们是为什么打仗?真的是为了保家为民,还是为了所在母国皇权者的利益,让普通百姓流血牺牲!今日是一国君王看上他国沃土之地,便派兵出征,死伤多少将士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朝堂国君关心的只有能不能拿下他想要的土地,而死去的将士对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有哪一个君王知道那些为他们私心私欲而死去将士姓名?!”
“明日是这一国国君受到他国轻视,便命将士出征,好似只有如此才能证明他们脊梁刚硬!可为何君王自己的荣辱要用无数将士的鲜血洗刷……为何这一国国君不亲自上战场去洗刷耻辱?!或者是如同今日的梁帝一般,为了儿子的私仇,不顾百姓死活……不顾将士流血牺牲,非要拼死复仇!可他若真的想要复仇,为何不自己提刀前来?!他儿子的命是命!难道流血牺牲的将士都没有父母,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萧容衍手心一紧,白卿言这话说得可谓十分大胆,这……可以算得上是挑衅皇权了。
将士们亦是被白卿言这番话惊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白卿言不紧不慢站起身,似乎并未觉得自己语出惊人:“我又问祖父……这个世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太平,才能不再有征战!”
她环视环绕自己一周的将士们,高声道:“祖父同我说,我们所有的征伐是为保家护民!更是为了天下一统!唯有天下一统,四海一家,百姓方得万世太平!白家和白家军护民安民……可护的不仅仅只是晋国之民,更是天下之民!安的……也不仅仅只是晋国之民,而是天下万民!这是白家世代相传的志向,这是白家祖上建立白家军的初衷!能为子孙后代留下金山银山是本事,可能为子孙后代打下无忧无惧的太平山河……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真英雄!真豪杰!”
“我今日同你们说这些,并非要告诉你们白家先祖志向何其远大,胸襟包容四海!我是要告诉列位……白家先祖也是人,也是怕死的!可即便是怕,也要将这仗打下去的因由,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不必苟活于我们所处的这样一个乱世!是为了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不必为一国君王皇权利益之得失,在这沙场抛头颅洒热血!”
“我之所以怕死也甘愿做急先锋的因由,就只是为了四个字……天下太平!”
白卿言比了四个指头,一字一顿,收回一指,话音落……高举的手已经紧紧成拳。
“是梁人也好晋人也好,都是天下人!我们如今在这里兴兵征伐,同往日任何一次征战都不同!我们今日聚在这里……不是为各国当权者的利益而战!而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而战!为了天下太平而战!”白卿言抱拳环视四周已然热血澎湃的将士们,“故而,白卿言恳请诸位,能够与白卿言并肩为战,让这世间……再无征战杀伐!再无流血牺牲!白卿言毕竟竭尽此生所能,让诸位看到天下一统,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得享太平盛世的盛况!”
白卿言语声铿锵激昂,将士们心中热血奔腾。
立在最前失了一只眼睛的年轻将士,红着眼,单膝跪下抱拳高呼:“誓死追随镇国公主!”
如今在这伤兵营里的将士们并不是被白卿言的空口白话就说动了,而是白卿言所作所为与她今日所言一致。
都说白卿言是杀神,可是白卿言攻破梁国城池,勒令全军上下不允许抢掠百姓,甚至帮助百姓治疗疫病!
尤其是在柳州城外,白卿言派了晋兵和军医救治道观里的百姓,甚至不怕梁国大夫窥得药方,将药方送回梁国国都……而丢失将来与梁国和谈时,晋国最能拿捏梁国的东西。
不仅如此,白卿言还让赵将军将药方送给杨武策大人,让杨武策将药方送去都城,救治更多的大梁百姓。
第八百一十三章:太过功利
后来,大梁皇帝不顾百姓死活……从百姓手中强抢药材,不顾将士流血牺牲,因私仇非要同晋国死战,也是镇国公主救了濒死的百姓,数月驻扎城外不攻城……耐心劝降。
整个伤兵营,犹如沸水遇热油,顿时炸开了锅,将士们纷纷跪地……
誓死追随镇国公主之语,不绝于耳。
萧容衍心中激荡难抑,缓缓站起身来,望着面色肃穆眸子幽沉的白卿言,只觉白卿言身上有一种蛊惑人心的能力,这是一种为将者极为难得的天赋。
他猜测……之所以镇国王白威霆称白卿言是天生将帅之才,怕就是因此白卿言身上有这样的天赋。
可在萧容衍看来,白卿言不仅仅只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她的胸襟和见识……若来日真的称帝,亦会是一位好帝王。
且,白卿言这番话里只字未提晋国和晋帝,欲将晋国取而代之的心思已经显而易见。
被白卿言一席话说得心潮澎湃的月拾,差点儿忍不住跟着这满营的将士高呼“誓死追随镇国公主”,他悄悄看了眼眉目含笑的主子,心里隐隐替自家主子捏了一把冷汗。
原本,月拾还想着等白大姑娘嫁给自家主子,便会成为他们燕国的一员猛将,可看白家大姑娘这架势……想来是不会入燕的,这可如何是好?
月拾觉着他们家主子有点儿没心没肺,连他都能看出来这白大姑娘来日或许不会那么容易入燕,他家主子还能笑得出来。
当日,不到晌午,白卿言这番话便传遍了军营上下。
十几万将士摈弃曾经的国籍不同的成见,接受了白卿言天下一家的言论,直到此时才真正的将彼此视作家人。
之前降晋的将士们更是将攻打母国那点子愧疚抛开,愿意为天下一统而战!为天下万民而战!
晋军军营中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好。
疲累的白卿言一觉睡醒,已经申时。
隔着低垂的床幔,白卿言看到萧容衍坐在桌案摇曳的烛火前看竹简,抬手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
听到白卿言掀被起身的动静,萧容衍放下手中的竹简:“醒了……”
“嗯!”白卿言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她又揉了揉脖子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萧容衍慢条斯理倒了一杯热茶,端着朝床榻方向走来。
他撩开床帐挂在缠枝鎏金铜钩上,在床边坐下,将茶递给白卿言道:“先喝口热水。”
喝了两口她才望着萧容衍问:“你不是去接魏国西怀王了吗?”
“我让月拾去了……”萧容衍拿过白卿言手中的茶杯搁在一旁小杌子上,静静凝视着她,“你一回来便倒下了,我不放心。”
虽然洪大夫已经过来诊治过,说白卿言这是累得睡着了,但萧容衍还是没有离开,在这里守着白卿言。
“阿宝……”萧容衍拉住白卿言的手,问,“你有称帝之心?”
白卿言没有回避萧容衍的视线:“你觉得不妥当吗?”
“并非觉得不妥当,若是阿宝有称帝之心,只看商君的书是不够的,商君书……讲的是驭民之术但其法太过严苛,秦当初尊之……才会被称为暴政!我母亲曾写过一套书籍,听我母亲说那书籍并非她所著,但内容我看过,当比商君所著书籍更为适用,全书所讲总结四字……外儒内法!是我燕国密不外传的奇书。”
萧容衍并未藏私,他同白卿言说:“若是阿宝感兴趣,来日我回燕后,让人将此书誊抄,送一份来阿宝这里。”
她一直都知道萧容衍从未轻看过她,却没有想到萧容衍竟能与将来或许站在对立面的她,探讨交流。
“你不怕我看了燕国的奇书,来日会与大燕为敌?”她笑着问。
萧容衍攥住白卿言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我视阿宝为心头宝,视阿宝为友,也视阿宝为知己,更视阿宝为可以一较高下的劲敌,阿宝将所著兵书搁在案几上任我翻阅……我如何能对阿宝藏私?”
其实白卿言所看的并非只有商君所著的《商子》,古圣先所遗的文章中,皆是学问,白卿言只是不想错过,所以都会详读。
她也并不认为单靠哪一家的学说,便能治理一国,使一国强盛。
诸子百家之中,因只有儒家是唯一尚义的,所以……儒家在百家之中才极受推崇。
而法家、墨家又都太过功利,只谋眼前发展,不顾长远,可真正能使一个国家长治久安,需要利、义平衡。
讲到平衡便又不得不提道家,道家古时遗留下的许多残章断简和孤本,并非全然是现在读书人以为的无为而治……
道家的《经法》、《十六经》、《称》、《道原》四篇世人难见的孤本,白家都有。
其中,《经法》讲的便是治国必须依靠法制,而《十六经》所述是政治军事的策略,《称》则说得是施政行法所需权衡度量,《道原》便是说宇宙观。
白卿言以为,这四部书中,前三部更讲求实际运用,将文字和治国理政具象化,虽然依照这个世代不能完全运用,却也可以取其精华而自用。
这些书册她以前都看过,却从未用心研究过,如今重新将这些书籍捡起来细细研读,是要在各学派中取其精华、剔其糟粕,取诸子百家之长,造就来日天下归一……于国于民有益,且能君权民利平衡长远的为政之道,这是一项极其耗时耗力之时,她只觉日短心长。
沈青竹跨入房内,朝着内室方向长揖一礼:“大姑娘,萧先生,月拾回来了,说安置在客栈的贵客听说大姑娘与萧先生是未婚夫妻,想要求见大姑娘。”
萧容衍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心知西怀王为何想要见白卿言,便同白卿言道:“大约是为了魏国的事情,你若是不想见,我去同他说。”
“你是打算带着这位贵客,同晋军一同走,还是先行离开去安顿这位贵客?”白卿言起身,坐在床边穿好软底鞋。
第八百一十四章:无动于衷
白卿言身边带着十几万人马,而且还要生病要安顿,要攻城掠地不说,出发前往下一个城池之前更是要做详尽的谋划,自是不如萧容衍那么来去自如,若萧容衍跟随晋军走,怕是会耽误时间。
“在大名府修整一日,明日一早出发前往韩城,西怀王派人来唤我之时,说……那位戎狄的鬼面将军约莫会在三月底四月初到韩城,他想提前赶过去,能有足够的时间打点上下,好让他同那位鬼面王爷见一面。”
白卿言点了点头,萧容衍也需要赶去韩城对诸事安排一二的。
若是阿瑜三月底四月初的样子赶到韩城,那留给白卿言的时间的确是不多了,她原本是想迁就白锦稚的时间,在今年六月拿下韩城,可如此看来……怕是不行了。
“你请西怀王过来吧。”
白卿言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来,却被萧容衍按着肩膀坐回床边。
他俯身看着白卿言尽是红血丝的双眼,捏了捏白卿言的肩膀,道:“你多休息一会,西怀王那边我去说,他所求本就是没有希望之事,你不必为此耗费时间,多睡一会儿。”
萧容衍语声温柔,屈尊蹲下替白卿言脱了鞋子,又吩咐沈青竹将小厨房给白卿言炖的鸡汤端来,这才起身去应付西怀王。
沈青竹已经知道萧容衍身份,瞧着萧容衍在自家大姑娘面前丝毫不拿架子……虽说还未正式成亲难免有些逾矩,但对自家大姑娘是真的关心,心里很为白卿言高兴,也为白卿言担忧。
白卿言志在天下……那将来,若是与大燕对立,岂不让大姑娘为难。
萧容衍走后白卿言并未休息,她起身问沈青竹:“小四可有来信?”
“未曾……”沈青竹跟在白卿言身后摇头,见白卿言在案几前坐下,拿起毛笔,沈青竹跪坐在一旁磨墨,“可是出了什么变化?”
小四冲动善战……蔡子源能谋全局,若是真的让小四和阿瑜碰上,小四和蔡子源不知阿瑜身份,若阿瑜此行带兵,他们必定会先设法阻断戎狄助梁的援兵,想着即便是拼尽全力全军覆没……还有刘宏或是白卿言可以拿下大梁。
若是阿瑜未曾带兵,以蔡子源的眼界……定会将戎狄的鬼面将军视作来日劲敌,除之后快。
可已经提笔,白卿言却还是不敢以用送信这样的冒险的方式,将鬼面将军便是阿瑜之事告诉白锦稚,以免给阿瑜带来麻烦。
白卿言在心中将白锦稚率部所走路线算了一遍,又算了算若是阿瑜三月底到达大梁此时应当行至哪里,将笔放下,同沈青竹道:“算时间小四应当已经走到福域,你即刻出发快马加鞭前往大泉,在大泉候着小四……告诉小四,戎狄鬼面将军是自家人,切不可动手!”
沈青竹一脸意外。
戎狄这位鬼面将军自从平复戎狄之后,声名大噪,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人。
白卿言没有同沈青竹细说,只道:“此事写信太过冒险,只有你亲自走一趟,我才能放心!”
沈青竹抱拳,郑重应声:“大姑娘放心,青竹这就出发!请大姑娘务必照顾好自己!”
沈青竹正要起身却被白卿言攥住了手腕:“信传到之后,你便留在小四身边,她莽撞冲动……有你在我更放心。”
“是!大姑娘勿忧!”沈青竹起身朝着白卿言长揖一拜,转身离开。
时间上沈青竹定然是来得及赶在阿瑜和小四碰上之前,将此事告知小四。
只是,西怀王又是如何得知阿瑜的具体行程?
戎狄有魏国的密探细作,这白卿言并不觉得奇怪,哪一国没有往别国安插过细作?
可魏国的消息竟能具体到阿瑜到大梁的时间?那便说明……阿瑜身边就有魏国的细作。
白卿言手心收紧,萧容衍与西怀王关系亲近,且心智超群,定然是知道的。
上一次萧容衍便告诉白卿言他也要见鬼面王爷,谈一谈关于被俘燕军之事。
若是白卿言猜的没有错,萧容衍或许是想拿细作当做条件与鬼面王爷做交易。
并非白卿言小人之心,或许必要的时候,萧容衍甚至会拿阿瑜白家子的身份做筹码。
萧容衍如今需要阿瑜身边的魏国细作传递消息给西怀王,可她却不能容忍阿瑜身边有任何威胁。
白卿言拳头收紧,下了决心高声道:“来人!备马!”
“是!”
萧容衍知道戎狄的鬼面王爷是她的弟弟,却还是如此隐瞒她,甚至想要挟她的弟弟,她生气吗?
是有的。
当初她辛苦洪大夫救治燕帝,可以说是为萧容衍。
而这位与自己情投意合的爱人刚刚还同自己亲密无间,转头便要去难为她的弟弟,甚至是拿捏她的弟弟,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可她也明白,萧容衍作为燕国九王爷,为燕国考虑一点错都没有。
更何况,他们两人曾经有言在先。
从前白卿言就知道,这世上万世都有道理可讲,唯独情感讲不得道理。
理智上,她理解甚至赞同萧容衍的做法,换是她……她也会如此去做。
但情感上,她还是有些许难过。
在大名府客栈小院子内焦急等待的西怀王,全然没有往日在魏国时的煊赫排场,他坐立不安,不知此次能否借着萧容衍的关系顺利见到镇国公主。
上次魏国遣使入晋,想求晋国援手,可晋国太子却称如今晋国主力皆在梁国征伐,腾不出手。
但,魏国密使曾送回魏国的奏报之中称,晋国太子对镇国公主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若是此次他能劝得动镇国公主答应助魏,也不用真的大举进攻燕国,只要调兵遣将在燕国边界骚扰骚扰,做做样子让燕国忌惮也就是了。
西怀王相信只要魏国送上丰厚的财宝金银,陪着笑脸儿,把话说的好听些,再加上镇国公主和萧容衍的情义,应当是能成的!
毕竟这镇国公主和萧容衍有婚约,女人嘛……又多喜欢听些好听的。
第八百一十五章:心荡神摇
西怀王私以为,只要萧容衍肯为母国出力,对镇国公主动之以情,这事就一定能成。
听到门外叠声呼唤萧先生,西怀王沉不住气起身拉开的二楼雕花隔扇,朝楼下院门处张望,瞧见萧容衍正拎着长衫下摆从院子外进来,忙唤了一声:“容衍!”
虽说这家客栈后面都是给出得起银钱的贵客居住的,可萧容衍还是命月拾将整个客栈全都包了下来,闲杂人等一律驱逐,以免混入来暗杀西怀王的杀手。
这客栈外三层是萧容衍的护卫,内三层也有护送西怀王的死士,防守十分严密。
尽管如此,守在西怀王门口的护卫还是担心不已,将要冲出门的西怀王护住:“王爷……还是谨慎些吧!上次也是在客栈,若非萧先生……”
西怀王听到这话,烦躁立在房门口,眼巴巴望着正在上楼的萧容衍,道:“你快些!”
见眉目含笑温润如玉的萧容衍走至客房门外,正要对他长揖行礼,他一把抓住萧容衍的手腕:“你我之间哪里来的这么多虚礼!”
将人拽进了客房里,西怀王便急不可耐地问:“你和镇国公主什么时候定亲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可从未告诉过本王!”
西怀王在黄花梨木的圆桌前坐下,望着对面的萧容衍,眉目间有喜意:“本王若是早知道你同晋国的镇国公主是未婚夫妻,做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去求戎狄的什么鬼面王爷,本王找自家弟妹请晋国太子向燕国施压便能救国了啊!”
西怀王说得面色发红,仿佛他已经找到了救国良策,双眸放光看向镇定自若坐在圆桌旁的萧容衍,只待萧容衍点头。
萧容衍对西怀王还是那副含笑温润的模样,拎起茶壶为西怀王倒了一杯茶水,推至西怀王的面前开口:“王爷当真以为,镇国公主那样连十万降俘都能轻易焚杀之人会讲情义?”
西怀王被萧容衍说得一愣:“可你不是……”
萧容衍亦是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将茶壶搁回去正襟危坐同西怀王说:“衍是魏人,王爷当真以为……衍未曾向镇国公主求过情吗?可此次晋国就是要趁着大燕攻魏之时灭梁的!”
西怀王表情茫然看向萧容衍:“容衍,你知道我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你说些我听的懂的!”
萧容衍用手指蘸了茶杯里的水,在黄花梨木的圆桌上画出了列国地图,点了点居于正中央的晋国:“王爷你看……晋国所处的位置,四面都是他国,晋国若是想要一统天下,那么要么是灭梁、要么灭了戎狄、要么就是灭了燕国,如此才不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顿局面之中。”
“那晋国打燕国也行啊!”西怀王抬头看着萧容衍。
萧容衍摇了摇头:“晋国起初攻梁,是因为梁国拒不交出上次和谈之时承诺交出的土地城池,晋国打梁国……这叫师出有名!而后……晋国奉上治疗疫病的药方给梁国,可梁帝为子复仇心切不肯投降,非要死战!故而晋国灭梁,更是师出有名!连列国也说不出晋国地错处,可晋国不论是灭燕也好,或是灭戎狄也罢!都是师出无名,弄不好便会陷入众矢之的,晋国不会为了魏国舍弃此次灭梁地最佳之机。”
西怀王脑子乱成一团,又觉萧容衍的话有道理,他起身急得在房间内团团转:“那怎么办?只有去求那个戎狄鬼面王爷了吗?也不知道太后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不然我们给晋国送礼……举全国之力送厚礼?!”
西怀王话音刚落,就听到月拾在放门外低声道:“主子,大姑娘来了,已经快到院子了,带着兵!”
正焦躁不安的西怀王听到“兵”字,一脸惊惧地看向萧容衍,见萧容衍不紧不慢站起身来,他忙问:“谁?谁带兵来了?”
“镇国公主……”萧容衍解释道。
还不等萧容衍起身相迎,西怀王先一步拉开雕花隔扇,不顾门口护卫阻拦欲下楼相迎,谁知刚走到楼梯口处,便看到长发束于头顶,一身银甲,英姿飒飒的女子,手握腰间佩剑,跨入这院落大门,西怀王扶着红木镂雕的手骤然收紧,心荡神摇。
夕阳横斜,橘红色的光芒映着一身甲胄的白卿言……
入目的,分明是一个冰肌玉骨,极清极艳的绝色女子。若非那女子眸色幽沉,满身杀伐凌厉的威严气魄,西怀王但真无法将眼前的如同仙女一般的女子,同晋国杀神联系在一起。
西怀王从未见过白卿言,只是听说过白卿言美貌非常,曾经在晋国宴会上,被大梁四皇子魏启恒误认做晋国第一美人儿柳若芙,当时拥有柳若芙画像的西怀王还在怀疑,这白卿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美人儿,竟然能比那美若出水芙蓉的柳若芙还要美。
今日一见,当真是倾国倾城,惊艳的摄人心魄。
若非她那通身比他兄长还要肃穆的……居高位者气魄,和身上内敛又倨傲的气势,西怀王当真会生轻渎之心。
萧容衍跨出客栈房门,见白卿言仰头朝他看来,眉心微微收紧,明明嘱咐让她好生歇着,怎么还是来了,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可转念一想,萧容衍便明白,或许白卿言这是为了鬼面王爷那位白家子。
“镇国公主这边请!”西怀王身边的护卫只道自家主子一心要见镇国公主,忙疾步上前对白卿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白卿言视线从萧容衍身上挪开,看向身着霜白色金线祥云滚边,腰系暖玉玉带,身姿颀长却过于削瘦苍白的男子。
她猜那应当便是西怀王了。
白卿言按规矩解下腰间佩剑递给西怀王的护卫,抬手示意随行将士在外等候,这才抬脚朝楼上走去。
西怀王唇瓣微动,有事相求又处在弱势,他将姿态放得极低,朝着白卿言行礼:“见过镇国公主。”
白卿言低头走上台阶:“西怀王不必多礼。”
第八百一十六章:刮目相看
再抬头,她见西怀王还挡在楼梯口,唤了一声:“西怀王?”
“哦……”西怀王回神,忙让开楼梯口的位置,笑着同白卿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镇国公主请!”
她未曾同西怀王客气,略略对西怀王颔首,看向立在客房门前朝她行的萧容衍,只听他吩咐月拾去准备茶点,便抬脚朝她走来,在外人看来倒是恭敬有礼。
“镇国公主请……”西怀王上前再次请白卿言。
她抬脚跨入敞亮的二楼屋内。
“镇国公主请上座……”萧容衍含笑开口。
倒是西怀王瞧了眼萧容衍,又看向镇国公主:“容衍和镇国公主是未婚夫妻,何需如此客套,毕竟本王也不是外人。”
白卿言绕过黄花梨木的圆桌,在楠木山水画屏风前的正堂主位上坐下,同西怀王开口:“我听月拾说,西怀王要见我,正好……我也有事请教西怀王,便未曾提前派人通报冒然前来,还望西怀王海涵。”
“哪里哪里……本王这一路都是容衍做打点安排,镇国公主与容衍有婚约在身,本王与容衍也是至交好友,托大……将镇国公主视作自家弟妹。”西怀王掏空心思的想要同白卿言拉近关系,好开口请白卿言帮忙。
她含笑望着西怀王,也没有客气,先行发问:“即是如此,还望西怀王直言相告,西怀王是如何得知鬼面王爷的具体消息?何以如此肯定戎狄的鬼面王爷必在三月底四月初达到大梁都城韩城?魏国……在戎狄有可暗探,或是在鬼面王爷身边安排了细作?”
西怀王没想到镇国公主一上来,便问的是这样凌厉的问题,但他既然是有求于镇国公主,自然以诚相待,不能同镇国公主有所隐瞒,魏国的确是在这位鬼面王爷身边有细作,而且掌握了这位鬼面王爷的一些秘密,然这些……都是此次西怀王来找这位鬼面王爷,请戎狄相助魏国的筹码。
他朝萧容衍看了眼,见萧容衍正接过侍从送上来的茶递给白卿言,这才郑重同白卿言说:“本王拿镇国公主当做自己人,便也不转弯抹角了,魏国的确是在戎狄和戎狄这位鬼面王爷身边有细作,倒也不是故意安排,说来也算是巧合……是戎狄王无意将人安排到了鬼面王爷身边伺候的!此次大燕攻魏,我皇兄惨死……太后不得已扶持幼帝登基,如今魏国内忧外患,几次遣使前往大燕求和……可大燕拒不接受,还请镇国公主在晋国太子面前帮忙说说情,能援手魏国,魏国上下感激不尽!”
白卿言略略调整坐姿,单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听说此次西怀王不惜长途跋涉要前往韩城,就是为求鬼面王爷出手相助魏国,但……我想西怀王千里迢迢而来,对鬼面王爷不会只是用一个求字这么简单的手段吧?或许……这位被安插在鬼面王爷身边的细作,手中还有鬼面王爷的把柄?”
西怀王心头一惊,对待白卿言越发郑重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位镇国公主竟如此厉害,窥一角便可知全貌。
他没有立时应声,怕的是镇国公主万一让他将细作握了戎狄鬼面王爷什么把柄告知于她,他该如何是好。
以前西怀王有一个好皇兄,国家大事轮不到他操心,他吃喝玩乐了半辈子……从不知谨慎是何物,可这一次面对白卿言,他难得谨慎了起来。
“西怀王与镇国公主有要事详谈,衍……先退下。”萧容衍站起身来,起身同白卿言与西怀王浅浅一拜。
“容衍你留下!”西怀王摆了摆手,示意萧容衍坐下,“你是本王的挚友,是镇国公主的未婚夫婿,今日所言……没有你不能听的。”
萧容衍看向白卿言,见白卿言颔首,这才点了点头重新坐下,摆手让立在屋内的仆从退下。
略作思索,西怀王朝着白卿言拱了拱手,不敢再因白卿言是女子而掉以轻心,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开口:“镇国公主若是想知道这位鬼面王爷的把柄,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此乃魏国请鬼面王爷发兵助魏筹码!自然了若是镇国公主有信心劝服晋国太子襄助魏国,这个秘密就算是告诉镇国公主也无伤大雅,可若是镇国公主目下还不敢肯定,这个秘密……于公本王不能告诉镇国公主,于私……”
西怀王声音顿了顿,才望着白卿言开口:“容衍知道的,本王是一个只善于吃喝玩乐的闲散人,但是……闲散人也有闲散人的道义!既然是要同鬼面王爷做交易,那么出于道义……我便不能将这个秘密告知镇国公主!还望镇国公主海涵!”
虽然吃喝玩乐的半辈子,当初在皇兄庇护下做事也难分轻重缓急,可西怀王自认纨绔……却不愿做个小人,既然要去交易,就要尊重诚信二字,断没有一个把柄做两家生意的道理。
白卿言并不了解西怀王为人,曾也只是听说过这魏国的西怀王是个游手好闲的闲散王爷,此次与西怀王相见更是意料之外的事,还来不及派人去详查这位西怀王。
但……这位西怀王如此重道义,倒是让白卿言刮目相看。
刚才西怀王如此说,也让白卿言放下心来,想来西怀王并不知道阿瑜和晋国的关系,自然也就不知道阿瑜和白家的关系,否则西怀王何以要将这个秘密对身为晋国战将的她守口如瓶。
西怀王应当用这事来反要挟晋国,要挟她才是。
即便西怀王是个同梁王一般善于扮猪吃老虎的,可眼下魏国已经是迫在眉睫,西怀王没这个余地揣着明白和她装糊涂,他应在见面之时……当及时亮刀,逼她就范。
她朝西怀王颔首:“西怀王所言有理,不过……白卿言虽然目下无法肯定能劝动我晋国太子襄助魏国,但……却有一计能够助魏国存国。”
萧容衍手收紧,不动声色,眉目含笑朝白卿言的方向望去。
第八百一十七章:率兵死守
“不知镇国公主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萧容衍话音一落,西怀王便跟着连连点头:“是啊,镇国公主若有妙计不妨直言,本王感激不尽!”
“既然是魏国同大燕在打仗,魏国还需在燕国方面下功夫!比如之前西怀王所言的求和……魏国是打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求和?”她问。
“魏国求和时,曾对大燕明言,将如今燕国已经打下来的土地城池尽数割让给燕国,并且将昌城以北的城池悉数割让,只求梁国休兵停战,让百姓休养生息避免生灵涂炭!可是……燕国还是不愿停战,灭魏之心坚定!我……”
“两国邦交上,魏国还可退让吗?”她问。
“只要能够停战,两国邦交……魏国也愿私下为燕国马首是瞻,可燕国还是不愿意。”
“那就再退一步,称臣纳贡。”她转眸看向西怀王,“可昭告天下,魏国愿臣服燕国,每年纳贡……只求休战,以令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称……称臣纳贡?!”西怀王脸色一白,似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对燕国?!”
萧容衍紧紧攥着衣摆的手松开,顺着西怀王的话说下去:“两年前……燕国还是臣服于列国脚下的卑微小国,如今镇国公主却让我魏国臣服于此等小国?西怀王所言私下为燕国马首是瞻,我魏国已觉蒙受奇耻大辱……更遑论称臣纳贡。”
“但偏偏,魏国就是被你们所瞧不起的此等小国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甚至亡国之危近在眼前!”她望着萧容衍,“固然魏国曾经依靠地理优势,雄立一方!可世道变幻何其迅速,魏国若是仍然沉浸在旧时……以强国大国自诩,被灭国也是早晚的事情。”
她收回视线,又看向西怀王:“想想曾经的燕国,被晋国打得无法招架之时,对晋国称臣纳贡,难道燕国不觉得蒙受奇耻大辱?先得存国,才能图强!如今燕国缓过来,不照样将魏国打得招架不住?”
西怀王表情迟疑。
萧容衍见西怀王似乎被劝动,故作风淡云轻浅笑:“镇国公主所言固然有理,可身为魏人,却不能看母国受此等大辱,明明可以求援他国,为何要做出此等卑躬屈膝之态?且衍知镇国公主有吞并天下列国的志向,难免会怀疑……镇国公主如此劝说西怀王,是有旁的目的。”
西怀王看向萧容衍,只觉萧容衍到底是魏人,处处为母国着想,甚至不惜与未婚妻针锋相对,心安了不少。
闻言,白卿言转头看向萧容衍,不急不躁道:“没有卧薪尝胆含垢忍辱的气魄,谈何励精图治发奋图强?又何谈明日?我劝说魏国昭告天下愿向燕国纳贡称臣,如此燕国若执意灭魏,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燕国难道不会掂量掂量?”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用杯盖压着浮于清亮茶汤之上的茶叶,轻抿了一口茶水,接着道:“我有吞并天下列国的志向不假,也从未隐瞒过!的确……让燕国暂时无法灭魏,燕国无法扫清难免阻碍,便不能放心大胆的逐鹿中原,于我晋国一统天下有好处!可如此魏国也能暂时存国,此乃一举两得,不好吗?”
她看向萧容衍:“容衍你深为魏人,难道非要为了尊严,母国被灭才能甘心?或许魏国得一时喘息之机,便能崛起,这谁也说不准!毕竟这天下人人皆可逐鹿……鹿死谁手,且还要看最后。”
“镇国公主的计策衍不敢说不好,可若是能求得戎狄鬼面王爷出兵相助,或是晋国愿意出手襄助,逼迫燕国不得不与魏国停战岂不更好?为何非要选称臣纳贡这屈膝折节的一条路?”萧容衍看向西怀王,笑着问,“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晋国和戎狄都不愿意相帮,这个时候魏国再走一步也不晚!王爷觉得呢?”
“容衍所言有理!”西怀王朝白卿言拱手,“本王知道镇国公主的确是好意,既然镇国公主无法做保……晋国能助魏,为母国不必折节,本王愿意前往韩城面见鬼面王爷一试,实在不成……再谈称臣纳贡之事也不晚。”
今日前来,白卿言的主要目的便是证实阿瑜身边是否有细作,对于西怀王是否要去见阿瑜,是否要向燕国称臣纳贡,白卿言并不介意。
“如此,倒是我多事了……”白卿言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手旁桌几上。
“镇国公主切勿责怪,原本……本王以为可以求得镇国公主与晋国太子说情,可刚才容衍同本王分析过了,此次晋国灭梁势在必行,是为来日晋国一统大业打基础,故而绝对不会为魏国分心,魏国虽然无称霸天下或者一统天下的宏愿,可不管魏国太后和陛下也好,还是本王,都不愿意魏国就此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成为他国属国,若是如此……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西怀王话说得极为诚恳,眼仁发红。
“西怀王所言,白卿言明白,那西怀王便先去试试吧,不过……依白卿言来看,戎狄出兵助魏的可能性不大,戎狄与魏国土地并未接壤,要么要借道西凉,要么借道晋国,戎狄一族……可不擅长远线作战。”
“所以,届时还希望晋国能协助一二!”西怀王话接的极快,直径起身朝白卿言长揖一拜,“原本是打算同鬼面王爷谈妥之后,再让容衍牵线搭桥,求镇国公主说情,既然镇国公主先提起,本王便替魏国先在这里求镇国公主了。”
“这不是难事,就怕……魏国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我算过燕军的行程,估摸着此时……燕国战将谢荀与燕国二皇子慕容平所率两路大军或许已经汇合,过不了多久……甚至是现在已经打到昌城城下了!”她垂着眸子,手指摩挲着座椅扶手,“魏国即便是派出名将……魏国大将军宋冠旭率兵死守,又能守多久呢?”
第八百一十七章:十分了得
她抬眸望着西怀王:“能守到三月底四月初……西怀王见到戎狄鬼面王爷的时候吗?能守到戎狄鬼面王爷率兵越晋国……攻打燕国吗?三个月将近四个月,西怀王敢用魏国安危赌?”
在顾着自己征战的同时,白卿言从未停止过关注大燕和魏国的战场情况,消息不断送来……善于征战的白卿言,早已经看破了燕国的征战计划,甚至是路线都与白卿言所料无差。
按照上一次到手的军情情报,和白卿言对燕军行军速度的计算,再算上急行军的时间,此时的谢荀与二皇子慕容平必定快要汇合,甚至已经汇合,兵临昌城城下。
而魏国,可用的大将……已经不多了!
昌城,那可是魏国的国都!
即便是魏国已经迫不得已迁都卫暑城,可昌城在魏国百姓的心中还是国都!
燕国若是得到昌城,就等于已经将魏国完完全全踩在脚下,魏国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只能派出多年未曾披挂上阵的大将军大司马宋冠旭率兵护卫昌城。
萧容衍早已经知道白卿言对战局判断,堪称料事如神,倒也没有被说中的慌乱。
白卿言所言不错,若是按照他临走之前订下的计划,此时二皇子慕容平与谢荀应该已经合兵,甚至兵临昌城城下。
燕国拿下昌城势在必行,但不是要即刻拿下昌城,毕竟……燕国就算是拿下了昌城,只要魏国皇室还在,魏国大可继续迁都往后撤,魏国还在。
拨本塞源,燕国是要将魏国的主力尽数吸引到昌城来,而后绕袭魏国新都卫暑城,将魏国皇室斩草除根。
西怀王被白卿言那双沉静又幽深的眸子看得心头发慌,自从被追杀随着萧容衍东躲西藏以来,他已经太久没有收到战报了,可……燕军真的会打的这么快,快要逼到昌城?甚至已经到了昌城了吗?
魏国的大将军大司马宋冠旭率兵?可是魏国吃了这么多败仗都没有派出大将军宋冠旭出战,除了因为宋冠旭的年纪太大之外,更是因为宋冠旭缠绵病榻如今是靠药物续命,此事魏廷上下瞒得密不透风,是因宋冠旭乃是魏国的定海神针,魏国当时正与燕国关系吃紧,便不敢外传。
若真如镇国公主所言,那么……宋将军又能坚持多久?
“自从被追杀之后,本王已经太久没有收到魏国传来的消息!”西怀王慌了神,看向萧容衍,“若是如此,便不能耽搁了,容衍我们恐怕得即刻启去寻戎狄的鬼面王爷!”
萧容衍对西怀王颔首。
“西怀王也不必太过着急,依我看……燕国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攻昌城的!”白卿言唇角噙着笑意,“我若是燕国主帅,便会陈兵在昌城最前来吸引魏国将主力尽数放在昌城,而后派猛将……绕过昌城,奔袭魏国新都卫暑城!”
西怀王心里咯噔了一声,睁大眼瞧着白卿言。
萧容衍藏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收紧,如芒在背,眼底的笑意却愈发浓烈,想到来日……与白卿言做较量时,那仗想来会打得非常艰难。
可那种不舒坦的感觉转瞬即逝,萧容衍内心也因有这样一个爱人而欣慰,因有这样一个对手,而热血沸腾。
“魏国皇室只要还在,只要不称降,国都换一个便是!魏国还算在!即便是燕国拿下无数个魏国国都……也只是扬汤止沸,只有屠尽魏国皇室,才是釜底抽薪,彻底平定魏国。”
白卿言这一席话,让西怀王胆战心惊,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
这话哪怕是换作旁的任何一个人同西怀王说,西怀王都不一定能听得进去,可这时晋国战神……白卿言所言,西怀王怎能不毛骨悚然。
若真如白卿言所言,魏国危矣!
要救魏国,怕只有昭告天下称臣纳贡,方能保国啊!
见西怀王吓得脸色煞白,她低声道:“自然了,这或许……也是我杞人忧天,但愿燕国制定灭魏大计之人,并非这样想的,那西怀王还是有足够时间求得戎狄援手!”
西怀王再次站起身,真心实意朝白卿言长揖一拜:“多谢镇国公主指点,令本王醍醐灌顶!”
“该说的,白卿言已经都说了,西怀王……就此别过!”她起身对西怀王拱手。
西怀王对白卿言态度恭谨非常,拿出他曾经对他皇兄的那副恭敬模样将白卿言送至楼下,又吩咐萧容衍好生将白卿言送出客栈。
萧容衍同白卿言并肩而行,穿过客栈雕梁画栋的长廊,见身后护卫离得极远,他这才开口:“阿宝对战局,果然是洞若观火,若是来日你我为敌,我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才是。”
“这么说,燕国果然是要将魏国主力引至昌城,而后派兵直攻卫暑城……灭魏国皇室了?”她侧头看向萧容衍。
“燕国不似晋国麾下强兵如云,只能取巧……”萧容衍脚下鹿皮靴子踩着青石地板上的夕阳橘光,影子被拉得老长。
她点了点头,又问:“我听青竹说,月拾手中的那把宝剑十分了得,穿透了曹仁义的护胸甲,后来军医去给曹仁义包扎,说是伤得不轻。”
她望着萧容衍:“这宝剑可有来历?”
她是想问,那把宝剑是不是就是用墨粉炼就的。
之前曾善如说,他曾翻阅一些杂集古籍,觉得墨粉就是精钢粉,这粉末出自姬后之手……以此粉炼就地宝剑无坚不摧,可以真正做到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月拾手中的宝剑叫问月,因问月和月拾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月子,皇兄便将这宝剑赐给了月拾,若说其来历……这宝剑是当初我母亲命人为我父亲打造的,可惜……后来宝剑还没有铸成,我母亲就已经不在了。”
橘红的芒映着他眉目轮廓,他黝黑深邃的眸底尽是平静,喜怒难测,冷寂的半寸暖光都无法照射进去。
白卿言没想到追问这把剑的来历,竟然会触及萧容衍的伤心事,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萧容衍望着他。
第八百一十九章:我不负君
“嗯?”萧容衍望着停住脚步的白卿言。
跟在两人身后十步之遥的月拾见状,忙让自家护卫和白卿言带来的将士转身,压低声音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她垂眸,伸手攥住萧容衍骨节分明有力大手,仰头望着他,低声道:“姬后若是知道,这把宝剑如今在护卫你的月拾手中,知道这把宝剑曾护卫过你无数次,一定会觉得欣慰。”
萧容衍垂眸双手握住白卿言的手,眸中的沉寂逐渐被暖意驱散,低头轻轻亲吻白卿言的手背,抬眸凝视着她:“阿宝是我母亲的知音,阿宝如此说……母亲定然是如此想的!”
白卿言点头:“嗯!”
想到自己的父亲,萧容衍难免想到母亲的结局,郑重同白卿言道:“我此生定不负阿宝!”
四目相对,白卿言被萧容衍攥在手心中的手微微收紧,耳根也忍不住发烫,低声道:“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他克制着将白卿言拥入怀中深吻的冲动,用力捏了捏白卿言的手,牵着她未曾松手:“走吧,送你出去……”
她点头,未曾挣脱。
将白卿言送到客栈门前,萧容衍亲自为她牵马,在白卿言上马前,他突然轻轻攥住她的手腕,低声问:“阿宝,戎狄鬼面王爷的事情,你可怨我?”
闻言,她静静凝视萧容衍的双眸,唇角浅浅勾着,扶着鞍马一跃上马,从萧容衍手中扯过缰绳。
萧容衍毫无防备,手中一空,指尖被缰绳刮的有些疼。
骏马之上的白卿言瞧着萧容衍错愕的模样,好似出了一口气心里舒坦不少,眸底显出极浅的笑意来,问他:“西怀王的事情,你可曾怪我?”
白卿言释怀,是因她知道萧容衍无错,也相信以自己弟弟能耐,萧容衍不会那么轻易达到目的。
萧容衍诚实道:“有,但转瞬而逝,毕竟你我曾有言在先,遇大事不论私情。”
话音一落,他已经明白,白卿言的心情同他一般。
他也终明白白卿言曾经那句,万事都有道理可讲,唯独感情不可以道理衡量。
人心皆是如此,没有人能例外。
可……他和白卿言都非寻常人。
他心中释怀,笑着后退一步,朝白卿言长揖行礼。
“告辞!”白卿言抬手朝萧容衍一拱手,扯住缰绳调转马头,带兵疾驰而去。
萧容衍头一次这样小心翼翼揣测一个人的心思,他看了眼自己泛红的指尖,唇角勾起笑意,手指微微收紧,见惯了白卿言镇定自若的模样,他很是贪恋白卿言这样毫无顾忌在他面前使小性子的模样,尽是女儿态……
“主子……”月拾上前,低声同萧容衍道,“西怀王将董贵安唤了过去。”
董贵安是西怀王身边最得力的暗卫,看来……西怀王因为白卿言的一番话,行程要有变动了。
可萧容衍的目的,是让西怀王远离魏国,在梁国找一处山明水秀之地,让西怀王度过余生,继续过他以前喜欢的……富贵闲散人的日子。
若西怀王因为白卿言一席话,打算折返魏国,或者让董贵安回去传信,他也就只能是用非常手断了。
“你去命我们的人盯住董贵安,若是董贵安要回魏国,中途找个机会了结了,做干净一点。”萧容衍语声淡漠。
“是!”月拾颔首。
直到白卿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萧容衍这才转身回去,打算再劝一劝西怀王。
萧容衍进门之时,只听见西怀王叮嘱董贵安说:“将消息尽快送到公孙丞相手中,告诉公孙丞相本王有负公孙丞相所托,怕是请不动戎狄相助,魏国已经到了存亡之际之时,请公孙丞相务必答应西凉的条件!一定要快!路上千万不要耽搁,魏国安危就系于你一人之身了。”
话音一落,西怀王便看到了萧容衍,抬手拍了拍董贵安的肩膀。
“王爷这是要让董大人回卫暑城传信吗?”萧容衍跨进门槛,“太后和公孙丞相除了让王爷前来寻戎狄鬼面王爷之外,和西凉也还有后手?”
经过萧容衍拼死救西怀王一事,西怀王包括西怀王身边之人早已经将萧容衍视作可以信任之人,但还是未曾交代事公孙丞相的安排。
董贵安只抱拳同萧容衍道:“贵安走后,还望萧先生多加照顾王爷!”
萧容衍对董贵安颔首,目送董贵安离开之后,才望着西怀王问:“王爷这是打算兵分两路,让董贵安回去报信,王爷继续去求戎狄的鬼面王爷?”
西怀王点了点头:“镇国公主一番话让本王如梦初醒,虽然说本王不太懂行军打仗上的事情,可镇国公主名声在外,不管是不是都要派人回去告知卫暑城知会一声,好让太后和陛下有所防备!本王还是要继续去求戎狄的鬼面王爷,若是那戎狄的鬼面王爷不应承……”
西怀王声音顿住,唇瓣嗫喏着半晌都没有发出声音。
“若是不应承?”萧容衍反问,“王爷难不成要抖出鬼面王爷的秘密,鱼死网破吗?”
不见西怀王回答,他又追问:“衍……刚才听王爷的意思公孙丞相有后手?”
西怀王点了点头:“公孙丞相乃我魏国肱骨之臣,不到万不得已公孙丞相不愿意用此法,事关重大,本王便不同容衍细说了!”
“若是公孙丞相的办法也不管用呢?”萧容衍又问。
“不会不管用的!”西怀王说到这里,语声难见的坚定,“就算是最后真的不成,本王赶回卫暑城与陛下和太后同生死就是了。”
萧容衍颇为意外看向目光坚韧的西怀王,他没想到一向贪图享乐的西怀王会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萧容衍刮目相看。
萧容衍抿了抿唇:“王爷,若是董贵安赶回去可能已经来不及,魏国……灭国了,王爷要给自己想好后路,衍愿意助王爷一臂之力。”
“就是灭国了本王也要回魏国去!”西怀王身子绵软无力坐在椅子上,仿佛已经看到了魏国的灭亡。
第八百二十章:我信
西怀王双眼泛红,话音有气无力:“回去……为陛下和太后收尸也好,或是守墓也罢!总得回去的!”
“王爷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真的来不及了……便不回去了,继续往南而行,就在那山清水秀,四季和暖之地,安定下来,做一个富家翁?”萧容衍认真望着西怀王,趁机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于他,“在魏国,王爷助容衍之事良多,容衍真心愿意为王爷置产……定能满足王爷曾经只愿一辈子当个闲散富贵人的心愿。”
西怀王看向萧容衍,眸子更红了,已经染上了一层雾气的眸子带着笑意:“容衍,本王这辈子交过的朋友虽多,可真正能在本王危难之际拉本王一把的,就只有你!本王这辈子……交你这个朋友,真的不亏!”
说着,西怀王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连忙用衣袖去擦,长长出一口气,悲凉的低笑一声,才调整好情绪,抬头认真望着萧容衍。
“容衍,你就不要再回魏国了!你虽然是魏国人,可你商铺遍布列国,对……你还是晋国镇国公主的未婚夫婿,虽说这镇国公主子嗣上艰难,可的确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儿,你日后入赘白家,也算是晋国的皇亲国戚,定然没有人敢轻看你!”
“你若是太过在意子嗣,也千万别纳妾,更别在晋国境内拈花惹草……”西怀王话说到这里又笑了一声,“我忘了,你不好这个!也好……也好!你若是真心喜欢这镇国公主,将来子嗣上过继一个!”
西怀王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有些语无伦次,却都是发自内心,想要最后交代萧容衍这个朋友的。
萧容衍拳头收紧,道:“王爷不是非回魏国不可,太后和公孙丞相此次命王爷出来为魏国求生路,何尝不是希望王爷能为魏国皇室保住一支血脉,以图来日!”
西怀王听了萧容衍的话,跟个孩子一样,目光中露出茫然之色,片刻又恢复清明。
他摇了摇头,自嘲似的笑着:“我是个什么材料我心里明白,太后和公孙丞相更明白!就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指望我图来日,这是个笑话!说来我对不起公孙丞相,公孙丞相那么忙,还要奉皇兄之命来教导我,可我每一次都将公孙丞相气得吹胡子瞪眼,从没有让公孙丞相满意过!”
西怀王哽咽叹气:“我是魏国的皇子皇孙,魏国有难,我无能……不能举剑杀敌护卫国土,我也没有殉国的那个勇气,回魏国去听天由命,便是我力所能及对魏国最大的忠诚!”
“王爷……”
“容衍,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决,我吃喝玩乐了小半辈子,头一次觉得我做了一个像样的决定,下了一个像男人的决心!就是……不能再和你醉酒当歌有些可惜!”西怀王吸了吸鼻子,跟个傻子一样对萧容衍笑着,“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是魏国的皇子皇孙,就算平日里不像个样子,这国难当头之时,总不能给祖宗丢人,否则来日见了我父皇手掌心是要挨板子的,我小时候挨过父皇不少板子,要不是皇兄……我可能手都没了!”
“说到皇兄,我皇兄是个好皇帝……更是个好哥哥,可恨燕国……杀了我皇兄!其实死的应该是我!我是魏国皇族里最没用的一个人,总给皇兄惹事儿,每一次都是皇兄给我收拾烂摊子……”
西怀王一边絮叨一边掉眼泪,衣袖已经湿透了。
说这么多话,无非是西怀王预感到亡国之期已到,心里又慌又怕罢了。
“等将来见到父皇和皇兄,本王唯一能拿出来说的,恐怕就是没有在母国逢难的时候,自己躲开,本王可以告诉皇兄我回去了,虽然没能力救国……但本王也没软骨头的只顾自己逃命,这样或许会让一直对我失望的皇兄有那么一丝丝欣慰,觉得我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西怀王不知道说了多久,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下来,坐在黑暗之中的西怀王这才哑着嗓音同萧容衍开口:“容衍,接下来的路,你便不要再同本王涉险了!你为本王做的已经够多了,尽到了一个魏国国民对母国之心,也尽到了你我兄弟之间的义气,从此刻开始……本王的路本王自己走,本王不想再连累你这个兄弟了。”
这话,西怀王只有在黑暗之中才敢同萧容衍说,否则他怕自己没有那个勇气说出口。
毕竟这一路以来,萧容衍是他最大的依靠,几次死里逃生都是萧容衍相助,否则他不知道已经死了几百次。
今日的西怀王,让萧容衍意外了一次又一次。
“你我今生兄弟缘分已经尽了,容衍……本王欠你的,来世必定加倍奉还!你信我!”西怀王的语气坚定。
“我信王爷。”萧容衍说。
“那就好……那就好!本王就怕你不信我了,以前在魏国,本王仗着权势从你手里诓骗过许多宝贝,可都没有能给你把事办成,现在想起来愧疚的很!本王骗了不少人的奇珍异宝……本王有时候自己都不信自己!别人不说无非是因为本王是皇兄最宠爱的弟弟!如今魏国势微本王落魄如丧家之犬,难得你还肯信我!你才是我真的好兄弟!”
这天,在这大名府客栈小院落的二楼上,西怀王像是在悔罪过去一般,将往事回忆了一个遍。
第二日天还未亮,西怀王吩咐下属不要惊动萧容衍,收拾行装离开。
月拾陪着萧容衍立在客栈最高的观景楼的屋脊之上,看着西怀王的人将马车装好,缓缓离开客栈……
月拾问萧容衍:“主子,要阻止西怀王吗?昨夜西怀王得到戎狄鬼面将军的最新消息,此刻出发应该是想在正月十三前赶到襄凉,在襄凉拦截戎狄的鬼面王爷!西怀王有鬼面王爷的具体消息,万一要是真让西怀王拦住了戎狄的鬼面王爷……”
第八百二十一章:请安
“派人跟着西怀王,随时送消息回来!必要的时候带着西怀王绕一绕,吩咐我们的人出发,务必要赶在西怀王见到襄凉之前,见到戎狄鬼面王爷,再……让我们的人护好西怀王!”
萧容衍声音顿了顿又道:“另外传信回魏国,时机已经到了,让设在魏国朝堂的暗桩亲自面见大魏丞相公孙迟重,转告公孙丞相……若公孙丞相愿意劝魏帝和魏太后降燕,可留存性命,如若不然,公孙丞相既然此次又如此巧合与西凉联系紧密,那便成全公孙丞相,给他按个勾结西凉的罪名。”
萧容衍还未从西怀王处问出,公孙迟重和西凉达成了什么交易,若是公孙迟重不肯降燕,那便太碍事,不能留了!
燕国早早布局,在魏国准备了这么多年,卯足了劲儿设局布套便是为了这位公孙丞相。
魏国公孙家……就如同晋国白家一般,都是世代忠心不二的刚直之臣,一国脊梁,萧容衍敬佩……
可敬佩归敬佩,燕国筚路蓝缕走到今天这一步,容不得半点差错,不论谁成为绊脚石……萧容衍都要搬开。
“是!”月拾应声从踩着瓦片迅速从屋顶跃下,去安排人跟在西怀王后面。
既然西怀王有要同母国同生共死的心,若是他真的设法让西怀王留在大梁,或许……会让西怀王终身悔恨。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来路的权力,萧容衍视西怀王为友,便尊重他的选择。
就向西怀王所言,此次面见戎狄鬼面王爷不论成败,他回了魏国,便会觉得自己这平庸的一生还是有可取之处,并非全然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王爷。
在萧容衍看来,西怀王要比晋国的那个太子,在自知之明方面……可好太多了。
若是易地而处,晋国的太子想必会掂量不清楚自己的能力,求着萧容衍助他隐姓埋名,为皇室保留一丝血脉以图来日复国。
萧容衍垂眸,摩挲着昨日被白卿言弄疼的手指,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心底隐隐期待起与白卿言共同逐鹿的那日。
只是今日,他怕是来不及向白卿言辞行了。
白卿言昨日见过西怀王回来后,便白家护卫去追沈青竹,转告沈青竹自己人身边有细作,务必转告自己,让自己人小心应对……
白家护卫只要将话带到沈青竹跟前,沈青竹便明白白卿言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青竹定会设法将这个消息送到阿瑜那里去。
白卿言并非不相信以阿瑜的心智无法发现身边细作,可她不能冒着个险,毕竟阿瑜身边无可用之人,又身在敌营,万一精力不济有所疏忽,怕给阿瑜招来灾祸。
而下一步,白卿言必须加快拿下韩城的速度。
宣嘉十八年正月初七,镇国公主白卿言率部从大名府出发,前往郢都。
宣嘉十八年正月十二,镇国公主率部,以雷电之势拿下郢都。
萧容衍一行人,于正月十五在襄凉,以燕国九王爷慕容衍的身份,在襄凉快活楼,约见了脱离戎狄部队假作商队而行的鬼面王爷。
快活楼是襄凉极为有名的花楼,名字通俗,听闻这快活楼的老板娘母亲是梁人,父亲是戎狄人,小时候在戎狄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故而行事作风颇有戎狄人的粗犷之气,故而给花楼取了这么个名字。
虽然如今梁国战火纷飞,可晋军没有打到襄凉城来,襄凉还是一片热闹繁华,重檐挂灯的楼阁依旧烛火辉煌,快活楼更是客来客往门庭若市,姑娘们娇媚靠坐于楼阁精雕细刻的倚栏处,笑笑闹闹招揽客人,被挂在檐下红灯笼映得红彤彤的,如梦如幻。
见一辆极为榆木精制,以青锦祥云安稳做围,顶棚四角雕衔灯瑞兽,铜裹包边的奢华的马车,在灯火璀璨又热闹非凡的快活楼门前停下。
那马车,前有骑在四匹骏马之上的带刀护卫开道,后跟两列二十人之众的护卫相随。
守在快活楼门前迎客的仆从一瞧这架势,便知来的绝对是贵客,三人排成一列按规矩从金碧辉煌的快活楼高台之上小跑下来,最前那穿着灰布裋褐腰系灰布腰带的仆从忙跪伏在地,做踏脚凳供贵客踩踏。
两名着青色长衫系褐色腰带,的仆从低头垂首,将自己的胳膊高高举起,供贵客扶着下马车。
那系着金腰带身着锦衣华服男子跨出快活楼正门,拎着衣衫下摆匆匆迎出来,人未到声线先道:“哎哟,真真儿是贵客到了……”
快活楼的仆从分三六九等,长相俊美的是金腰带,只接引贵客入内。
白色腰带接引普通客人,这褐色腰带便是扶客人下马或下马车,灰色腰带的……自然就是当马凳了。
月拾替自家主子撩开马车车帘。
萧容衍入乡随俗,鹿皮短靴踩着小厮的脊背下了马车,唇角含笑,示意月拾打赏,月拾从腰带处摸出几块碎银子,随手一丢,那做踏脚的灰腰带仆从,忙膝行上前将碎银子用手拢到身边,生怕那两个系褐色腰带的仆从同他抢,忙对萧容衍直叩首:“谢贵客赏!谢贵客赏!”
“贵客头一次来这快活楼吧!您快请!您快请!”那系金腰带身着锦衣华服男子,忙一脸谄媚,鞠躬哈腰请萧容衍入内。
楼上的姑娘瞧见这贵客样貌生的如此俊朗,又出手阔绰,忙将手帕朝萧容衍丢去。
巾帕入怀,肩披青蓝色金线滚边披风的萧容衍抬头,幽邃的眸子朝楼上那群姑娘望去,见有生性羞怯的姑娘用团扇挡着半张脸,娇柔宛如黄鹂鸟的嗓音笑出声,同萧容衍道:“给贵客请安。”
萧容衍低头嗅了嗅那帕子上的幽香,低笑一声,撩起长衫下摆,踏上快活楼的高阶,把个纨绔公子的模样做了个十足十。
半张脸带着面具的白卿瑜负手立在三楼雕花窗棂处,垂眸望着正踏上快活楼高阶的萧容衍,眉目清冷,飞张檐角挂着摇曳红灯,将他冰冷的黑铁面具映得幽光森森。
第八百二十二章:佳音
藏在白卿瑜身边的魏国细作他早已知晓,之所以将人留在身边让他为西怀王传递消息,为的便是引西怀王前来会面,可谁能想到……没有引来西怀王,却将大燕的九王爷给引来。
一直跟随在白卿瑜身边,扮作白卿瑜护卫的白家军王栋,瘸着腿进门,抱拳道:“主子,大燕的九王爷来了。”
“嗯……”白卿瑜手指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转身。
他走至软榻旁,撩开长衫下摆落座,散漫道:“拷问出来了吗?”
“回主子,那人称……他只给西怀王传信报告主子的行踪,并未同燕国人有来往!且那人说西怀王正赶往襄凉,在阴山被魏国杀手追杀,绕了些路,西怀王曾与他联络之人昨日还来叮嘱他……不论如何要设法让主子在襄凉多留几日,想来西怀王就这一两日便要到了。”王栋低声开口,“属下看,那人不像说假话,且燕国如今算是魏国的死敌……”
“人心难测,刘焕章也是晋人,却还是害了晋国,害了镇国公满门。”白卿瑜语声冷寂,自径倒了一杯茶道,“派人去那个西怀王身边查一查!另外……当年赵家军赵老将军审问舌头的手段也可以用一用,总会审出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白卿瑜自小所受的教导,便是护国安民,这样的教导……让白卿瑜错误的以为,所有晋人都如同白家诸人一般,是绝不会背叛自己母国的。
是刘焕章给白卿瑜上了一课,不过……这一课的代价太大,险些让白氏满门皆灭。
“是!”王栋抱拳称是,正要出门白卿瑜却唤住了他。
“等等……”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王栋问。
只见白卿瑜凝视着手中茶杯里清亮的茶汤,慢条斯理开口:“一会儿问问这位大燕九王爷,和萧容衍……是什么关系。”
王栋一怔,颔首称是,出门将房门紧紧闭上。
此次,白卿瑜并不打算亲自见大燕的九王爷,而是派了自己的人带着面具在隔壁与燕九王爷相会。
从大燕九王爷慕容衍约见他开始,他就在想这大燕的九王爷是如何得知他的行踪……
最开始,他怀疑身边那个魏国的细作转投了燕国。
可那人若真的并非是燕国细作,那就是西怀王身边出了燕国的细作。
他听说西怀王被大魏富商萧容衍所救,后来行程皆是萧容衍安排,且西怀王对萧容衍深信不疑。
按照时间算,原本西怀王此刻应当已经是到了襄凉的,可西怀王却至今未到,反倒燕人先到了。
什么魏国杀手追杀,白卿瑜一个字都不信。
杀手若真的这么神通广大知道西怀王所在,早就刺杀西怀王了,何需等到阴山动手?
如此……能控制西怀王的行程,安排大燕九王爷抢先西怀王一步约见他的,便只能是……这位魏国富商萧容衍。
然,这萧容衍同燕国是利益交换,还是……这萧容衍的魏国户籍乃是假的,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白卿瑜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软榻小几上敲着,听到门外传来三声极短的敲门声,他才起身走至一副美人戏水图前,将那画卷摘下来,墙壁上有一极小的洞,正好让他能看到隔壁厢房的动静。
隔壁灯火通明布置奢华厢房内,一位与白卿瑜身形相似之人带着半幅面具,坐在黄花梨木的圆桌前,抬手示意萧容衍坐。
萧容衍打量着眼前带着半副面具的男子,似笑非笑抬手解开披风,开口道:“让王爷久候了……”
“倒也未曾,不知九王爷约见,是否为了被俘燕军之事?”带着面具的男子问。
萧容衍颔首,将披风递给月拾,示意月拾岀去,亦在圆桌前坐下,笑着道:“不知道王爷要燕国付出何等代价,才愿意将燕国的将士们放回燕国?”
带着面具的男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黄花梨木圆桌上敲着,尽可能模仿白卿瑜不怒自威的姿态,平静淡漠的眼神望着满身温润儒雅的萧容衍开口:“燕国停止攻魏,许魏国割地求和,称臣纳贡……以存魏国。”
白卿瑜透过那小小的洞口,观察着萧容衍的反应。
之所以他会如此要求,并非真的以为燕国会答应,只是想试试燕国灭魏的决心……
燕国若决意灭魏不留一丝余地,便是有逐鹿中原之心。
真是如此,白卿瑜便需设法给燕国使绊子,给长姐留下余地灭梁之后,掉头灭西凉,或是攻燕……
白卿瑜更倾向于遏制燕国,先平西凉,只有遏制住燕国,长姐才可腾出手脚,平西凉,届时燕国若在想同晋国争雄,便不会是长姐的对手了。
“如此,本王倒要问一句,于戎狄又有何好处?”萧容衍笑着说,“王爷可还未曾同西怀王见过面,便如此为魏国,本王心中很是疑惑。”
装作鬼面王爷的男子低笑,不惧萧容衍目光,直直迎上,慢条斯理开口:“和西怀王如何谈,那是我们戎狄自己的事情,燕国想要要回降俘……也总得付出点儿代价,还是九王爷一心灭魏,连留于戎狄的燕兵都不顾了。”
“王爷若相知燕国是否决心灭魏,问便是了,何需绕如此大一个圈子?”萧容衍垂眸一笑,在抬眼,眸色幽深肃穆,“不错……燕国此次决心灭魏,绝不容情!燕国被戎狄扣押的降俘,燕国也要,条件王爷尽可说来。”
白卿瑜负于背后的手微微收紧握成拳,即是如此……他还是先设法遏制住燕国吧。
“如此,那便让本王思量思量,等不日见过西怀王之后,再同九王爷详谈。”装作鬼面王爷的男子端茶送客。
萧容衍颔首:“慕容衍便静候王爷佳音。”
瞅着慕容衍起身,那装作鬼面王爷的男子陡然盖上茶杯盖子,又问:“不知……九王爷与魏国富商萧容衍,有何关系?”
萧容衍瞳仁一缩,不过一瞬便勾唇笑了笑,满身风淡云轻的架势。
第八百二十三章:心之所向
他抬起视线在这屋内环视一周:“这问题……本王还是留着同真正的鬼面王爷说如何?”
说完,萧容衍同那面露惊愕的鬼面王爷颔首告辞,拉开厢房雕花隔扇……
花楼里热闹吵杂的嬉闹声和丝竹声立时便灌了进来,那鬼面王爷这才回神,脸色煞白下意识朝着隔壁的那堵墙望去。
正盯着花楼内的动静的月拾听到开门声,忙迎了上去:“主子,要走了吗?”
“刚才隔壁可有人岀去?”萧容衍问。
“未曾!”月拾摇头。
可刚才萧容衍厢房隔扇那一瞬,分明听到隔壁房内的人离开了。
“主子可是存疑?”月拾立时谨慎了起来。
萧容衍想到着快活楼的格局,立刻察觉那位鬼面王爷应当是从窗离开,二话没说推开隔壁隔扇,果然……窗户大开。
月拾见自家主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从窗口一跃而下,他立刻追了上去……只见自家主子动作轻巧落在一辆马车车顶之上,月拾也单手撑着窗户追了下去。
坐在马车内的白卿瑜眸色沉着,抽剑刺向朝马车车顶,萧容衍翻身一跃,拦在马车之前,车夫连忙勒马。
萧容衍轻笑抖了抖自己腰间禁步纠缠在一起的玉珠流苏,对着马车开口:“还请鬼面王爷能以诚相待,否则……鬼面王爷乃是晋人,还是晋国镇国王府白家人的消息传回戎狄,想来戎狄王便要重新考量,能否给鬼面王爷如此大的信任和权力,能否向鬼面王爷托付朝政。”
既然手握把柄,要想谈……便要先行亮刀,让鬼面王爷不能轻视,好放下架子和他好好的谈。
悬挂在马车四角的羊皮灯笼因马车猛然停下,摇晃不止,将马车内白卿瑜抬眼,眸色被映得越发幽沉深冷。
刚才还在驾车的马夫立在一旁,手紧紧握着腰间佩刀,戒备立在萧容衍身侧手握长剑的月拾,只等自家主子一声令下,便要拔刀朝萧容衍冲去。
“阿普鲁,退下。”
白卿瑜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阿普鲁这才握着刀柄向后退了两步,神色依旧戒备。
“王爷不妨下车一叙……”萧容衍温声开口。
白卿瑜用手中长剑挑起马车车帘,望着立在马车前的萧容衍。
月色皎皎,清辉遍地,将萧容衍的五官映衬得越发轮廓分明。
“九王爷以为胡乱捏造一个消息,我王便会信吗?”白卿瑜语声嘶哑难听,音调平淡的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尤其……还是扮作魏国富商萧容衍在列国安插暗探细作的燕国九王爷。”
这话到并非是白卿瑜诈萧容衍。
萧容衍是以燕国九王爷的身份来求见他的,可这位燕国九王爷的言行举止不经意间倒是透出几分魏人慵懒之风……
燕国是个尚武之国,可养不出这样的王爷。
白卿瑜再想到西怀王身边那位,能够把控西怀王行程的大魏富商萧先生,将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并不难。
要么这位九王爷是魏国富商萧容衍假冒,要么……就是九王爷假冒大魏富商萧容衍在各国行商。
而白卿瑜倒更偏向后者。
萧容衍负在背后的手微微收紧,望着周身隐藏于黑暗之中的白卿瑜:“眼下燕国正在灭魏,王爷将本王同魏人混为一谈……可信吗?”
“那么九王爷,将本王……同晋人混为一谈又可信吗?晋人、戎狄人……难不成我王竟分不出?”白卿瑜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嘲讽的笑意。
“若是如此,本王将曾于蒙城市集上救下的白家子嗣,和燕国这两年寻得的白家军送至戎狄王的身边,不知王爷可能对白家军狠得下去心啊?”萧容衍声音徐徐。
白卿瑜淡漠道:“本王从不做假设,本王只敢同你保证……从即日起,燕国使者必定无法再见我忘。并明言相告……燕国一日不停止攻魏,燕国俘军,戎狄便一日不给,若是燕国能舍得下昔日同袍,且请自便。”
“若燕国非要呢?”萧容衍视线落在那个被称作阿普鲁的护卫身上,“不如,王爷屏退左右,我们好细谈?月拾……”
月拾颔首朝着阿普鲁喊道:“你,我们到巷口候着。”
阿普鲁立在马车旁纹丝不动,直到马车内的白卿瑜让他去候着,阿普鲁这才恭敬对着马车颔首,冷睨了月拾一眼,没有搭理月拾径自朝巷口走去。
“不管鬼面王爷承不承认自己是白家子都好,被扣在戎狄的燕军,我必是要要回来的。”萧容衍静静凝视马车内的方向,决定与白卿瑜坦诚相谈,“我们打开天窗说亮化,我千般手段不愿用在你身上,不是因为我怕你!”
“是因你是白家子,是阿宝的弟弟!然而……我与阿宝有言在先,若遇大事不论私情!放了燕军的条件你尽可提,我们也算互相成全,你真若不松口,我也没法子,只能让阿宝伤心了。”
在护送西怀王来的见这位鬼面王爷的路上,萧容衍脑子里都是在登州时,白卿言从他口中探知这位鬼面王爷,克制不住情绪的模样。
所以,萧容衍克制住自己欲对这位鬼面王爷用那些阴诡手段的念头,选择了谈判的方式。
甚至,若是以前,萧容衍会放弃被扣在戎狄的燕卒,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坏大局!
更不会为那不到一万燕卒,浪费时间长途跋涉来寻这位鬼面王爷谈条件。
可自从萧容衍收服南燕之时,他用白卿言的法子,又减少了多少将士伤亡,省了多少周折。
自从看过白卿言在大都城如何收揽人心,看过白卿言的带兵的方式,知道将士们口口相传的白家军道义,说白家军不会舍弃任何浴血同战的将士之后,白卿言所能凝聚起来的心之所向。
萧容衍这才愿意放弃他自认为是捷径的办法,以一种……相对平和且有道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或许白卿言与萧容衍两人处事方式的不同,是因的生长环境,和自小所受教导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