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七寸
太子也是后来也才看明白的,他这弟弟梁王并非如平日那般软弱无能,此次父皇更是护着梁王,只将梁王圈禁而未杀了他。
“这和你陷害镇国公主,又有和什么关系?”太子又问。
“今日那个宅子是梁王旧日谋士杜知微的宅子,微臣只有在那个宅子里……在梁王的人监视下,才能将王秋鹭交给太子殿下身边的方老和任先生!否则……微臣是无法单独带走王秋鹭的!”李明瑞又朝着太子一叩首,“微臣为了置身事外,所以才陷害镇国公主,是因为知道镇国公主对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太子殿下对镇国公主深信不疑,必不会真的怀疑镇国公主!”
“微臣又派人去告知镇国公主王秋鹭和梁王来往频繁,就是为了给镇国公主提个醒,届时太子问起来便可以往这个方向查……”
就在李明瑞刚刚自圆其说之时,白锦绣便一拍小几站了起来,毫不留情面戳穿李明瑞:“一派胡言!前言不搭后语!你若是个忠臣,在梁王威胁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来找太子殿下……或者同左相进宫陈情,那个时候王秋鹭还在狱中,陛下和太子难不成会怀疑你们李家不忠?你这是将太子殿下当成糊涂蛋了吗?”
太子陡然被白锦绣这么说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坐姿,颔首表示赞同。
李明瑞忙朝着太子叩首:“正是因为当时微臣糊涂没有想明白,尽管已经后悔不已,可已经将王秋鹭救了出来,只能设法补救,求太子殿下明鉴!”
“你不信太子,不信陛下!自作主张救出王秋鹭,然后用陷害我长姐的方式来补救?你这说法只能算是勉强自圆其说,可吕大人在这里……你让吕大人说说牵不牵强!”
白锦绣冷笑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七八封信,转而跪在地上高举过头顶。
“太子殿下,刚才吕大人来了之后,方老同任先生先同吕大人说此事,白锦绣不好插嘴,既然现在李明瑞来了,话又说到了这里,那恕白锦绣冒失……先将这几封信交给太子殿下!这才是李明瑞意图陷害我长姐的原因!”
听到信李明瑞身体一抖,若非他低着头,此时震惊的表情定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白卿言她怎么敢?!
她竟然将信交给太子!
她不是还想要利用李家么?否则……早在得到信的时候就应该交给太子和皇帝,至李家满门于死地。
可她那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现在又交出来了,即便是白卿言知道他有意陷害,可白卿言就不怕他合盘托出,称曾经白卿言就是用这些信胁迫他救出王秋鹭的吗?
不……白卿言不会这么蠢,那信一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信,不过是白卿言为了威慑他罢了!
他父亲是左相,朝中重臣,如今镇国公主远在朔阳……她若是想要掌控朝局,便要掌控他的父亲当朝左相李茂,她又怎么舍得他们家里这么好的棋子……被白白毁了!没道理!
任世杰看了眼李明瑞,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原来……镇国公主还留有后手。
方老上前接过信,递给太子。
白锦绣直起身,眸色清明望着太子:“我长姐此次来大都,除了是来劝谏太子殿下之外,还有一事便是为了舍命护送这几封信来大都。”
“这几封信是长姐被抬回府后,交给我的!长姐让我拿着这几封信不要声张,去找谭老帝师和寿山公两位书法大家看看,让两位老大人辩一辩这上面的字迹……是不是左相李茂和当初谋逆的二皇子的亲笔书信!”
白锦绣声音圆润,吐字清晰:“长姐吩咐,若是真是左相李茂和二皇子的笔迹,便让我不可耽误迅速将这信亲自交到太子手中!若是这信是假的……就不要交给太子殿下了,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毕竟殿下如今主理千头万绪的朝政,为晋国披肝沥胆,我们大事上帮不上太子,小事上要竭尽所能太子殿下分担!”
太子视线从信纸上挪到白锦绣五官清秀的脸上,心中情绪翻涌……
他没有想到,白卿言竟然这般全然为他考虑,就算是方老也没有这么贴心。
白锦绣继续道:“长姐说,这些信不全,若是真的……应该只是部分,这李明瑞必然是知道了我长姐在搜集其他信的下落,这才要在殿下面前陷害我长姐!他想让我长姐在殿下这里变成一个不可信之人!”
白锦绣对这太子叩首:“我白家上下对晋国一片忠心!对太子一片赤诚!还请太子殿下为我长姐做主!”
太子垂眸继续看那些信,看到紧要处眼睛陡然睁圆。
李明瑞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敢冒然反抗,虽然信的内容还不知道,可白锦绣说了……这信只是部分,镇国公主定然将最要命的都握在自己手中。
吕晋也是大为震惊,起身走到太子一旁,接过太子看过的第一封细细阅览。
“这李茂……曾经竟然与二皇子是同伙!”太子抬眸朝着李明瑞看去,将手中的信抖得哗哗直响,“李明瑞!秦夫人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是为了这几封信要陷害镇国公主的!”
白锦绣转头瞪着李明瑞:“之前我还不敢肯定这几封信是真的,多谢你出手陷害我长姐,现在……我就算是不去找谭老帝师和寿山公来看这两封信,都知道定然是真的!你就是怕我长姐确定这信是真的,再找到余下的信交给太子,所以先一步陷害我长姐,想让我长姐失去太子殿下的信任!是与不是?!”
李明瑞咬紧了牙,眸色阴沉,却一时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也不敢反驳白锦绣。
七寸被人捏着,李明瑞就是再凶恶的毒蛇,也不能动弹。
这个镇国公主白卿言,比李明瑞想的还要狠的下心,他此时算是相信父亲所言……若是李家再有一次和白卿言作对,白卿言定然会一锅端了李家。
第七百三十五章:敲山震虎
可他不信,他不信白卿言能舍弃了李茂这个容易被她把控的朝廷忠臣!晋国左相!
然,他的确是算错了白卿言。
是他自负了,他自以为当初打断他幼弟李明堂的腿,将人头送到他们李家门前,不过就是镇国公主震慑的手段,她内心深处更多的是想要利用李家,而非将李家赶尽杀绝。
现在再回想起来,当初梁王手中的那封信来的蹊跷,说不定和镇国公主有脱不开的关系。
父亲第二次向镇国公主出手,人头和那封让李家兵荒马乱的信,都是镇国公主在敲山震虎。
可他却当做是镇国公主不愿意放弃李家,他还以为父亲李茂的左相之位……便是李家可以稍许和镇国公主抗衡的筹码。
但这一遭,若是那信紧要,怕是父亲的左相之位……难保了。
李明瑞重重对太子叩首:“太子殿下明鉴,当初家父接近二皇子,后来营救陛下……此事时候都同陛下说过,若是殿下不信可以进宫问一问陛下!李明瑞承认……此次是李明瑞陷害镇国公主,一来的确是为了幼弟复仇,二来……也的确是如同秦夫人所说,想要消减一些太子殿下对镇国公主的信任,最好太子殿下能质问镇国公主,而让镇国公主心寒……延迟将这些信交给太子殿下,好给我争取时间调换那些信!”
“我长姐对太子殿下的忠心,岂是你这种奸佞小人能够理解的!我长姐重伤撑不住之际还惦记着太子殿下的安危,让我赶快通知王秋鹭还活着!即便是……太子殿下真的疑心甚至是伤了我长姐的心,只要事关江山社稷,事关太子殿下的安危,我长姐……还是义不容辞!这是我白家人的铁骨忠胆,你这种奸邪小人这辈子都不会懂得!”
太子听白锦绣这么说,眼眶顿时一热,又想起白卿言舍身替他挡箭之事,对李明瑞越发厌恶,目光坚定,将手中的信拍在桌几上,高声道:“孤对镇国公主的信任,岂是你弄来一个王秋鹭陷害就能减弱的!孤告诉你……这个天下,孤就是不信孤自己,也绝不会不信镇国公主!”
方老听到这话手指微微一颤,脸色越发不好看。
明明是想要太子以后对镇国公主存有一份疑心,不要镇国公主说什么就信什么,怎么到最后……反倒让太子更相信白卿言了。
白锦绣抽出帕子低头擦眼泪,眼掩饰自己眸中松了一口气神色,她叩首:“妾身替长姐多谢殿下信任,长姐每每与妾身说起,都叹息自己身子不好,不能长长为太子殿下出力,愧疚的很。”
方老咬紧了牙关,他倒是没有想到镇国公主这个妹妹如此能说会道,三言两语让太子对镇国公主越发信任,难怪啊……都说白家二姑娘嫁于那个曾经同镇国公主定过亲的秦家子后,过得十分舒坦。
现在想想,当初那忠勇侯秦德昭那继室被逼走,少不了这白家二姑娘的手笔……
白家的姑娘,可真是厉害啊!各个都厉害!
“殿下!”李明瑞突然开口,“微臣承认陷害镇国公主,可当初家父与二皇子来往,陛下真的是知道的!微臣之所以这么做是不希望大都城再掀波澜,经历武德门之乱后……大都城太需要平静,不能再乱了!微臣不敢说镇国公主此举是乱大都城,可我晋国正在同梁国打仗,不能因为这这几封信,让朝中重臣出事!”
“当年之事,或许殿下和镇国公主都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是陛下知道!微臣恳求殿下入宫,陛下定会将一切都告知殿下的!那个时候殿下再治微臣一家的罪不迟!”李明瑞重重叩首。
“那么王秋鹭,是不是梁王胁迫你救的?”太子追问。
李明瑞如何能不知,太子这是想要找机会将梁王置于死地。
梁王失势,已经无甚大用,且经过逼宫一事之后,皇帝怕是也不能全然相信。
李明瑞曾经是担心梁王有朝一日或许会重新站起来,可眼下……还是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否则哪里有来日。
李明瑞叩首:“正是!”
太子眉头挑了挑,舒展腰脊靠在隐囊之上:“好……吕大人你可都听到了?”
吕晋忙朝着太子行礼:“回殿下都听到了。”
“李明瑞,还有那小厮,还有刚才方老带回来的王秋鹭和那个狱卒、贱民,你都带走!等明日一早,孤进宫亲自同父皇说此事。”
“既然事情已毕,妾身便要回去照顾长姐了……”白锦绣朝着太子行礼。
太子点了点头,又想起后日秦朗也要去参试,笑着道:“秦朗去岁参加春闱成绩尚可,今岁重考……可要让他好好努力啊!”
“多谢太子殿下惦记,妾身回去一定转告秦朗,秦朗亦是必不负陛下与殿下所期。”白锦绣再次行礼后便退出了正厅。
李明瑞等人也被吕晋带走。
左相李茂想要探听消息,却只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吕晋直接从太子府带走,急得团团转,派出去的人却怎么都打探不出消息。
白衣谋士立在在书房,望着内来回踱步的李茂,还是将王秋鹭的事情告知了李茂。
“胡闹!胡闹!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招惹镇国公主!不要招惹镇国公主!我们全家老小的命都在镇国公主手中握着不说,那镇国公主比起当年的白威霆更肆无忌惮,谁都不惧谁都不怕的!你和李明瑞怎么敢背着我如此行事!”
李茂火冒三丈,又急又气,将桌案拍的啪啪直响。
白衣谋士也是面露难色:此事说来也怪我,是我没有能劝阻大公子,反倒……觉得大公子如此做,对我们左相府的确有利。”
李茂望着那白衣谋士,沉默半晌,语气中难掩责怪:“若是子源还在,一定不会让明瑞出如此纰漏。”
白衣谋士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垂下头对李茂行礼:“某……是不如子源那般睿智,连累了公子,还请左相责罚!”
第七百三十六章:处置
“我责罚你有什么用!责罚你明瑞能被吕大人送回来?!”李茂语声沉着,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寒风呼啸的窗外,半晌之后开口,“老翁……是不是还在九川胡同?”
“回左相,应当是还在的……”白衣谋士道。
“你这样,将老翁请回来,以免吕晋查到那个宅子,见老翁身手如此好反倒怀疑我们左相府!”左相咬了咬牙道,“如今明瑞在狱中,我怕镇国公主会因忌惮明瑞暗中杀人,你派老翁暗中护着明瑞,千万不能有失。”
“是!我这就去安排!”白衣谋士匆匆出了书房安排人去唤九州胡同的老翁。
那老翁是李明瑞的救命恩人,当年李茂还不是左相之时,夫人带着李明瑞回娘家省亲,路遇土匪,便是那老翁舍命相救,老翁醒来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李茂的夫人和李明瑞便将老翁带了回来,这些年一直恭恭敬敬养在府上。
虽说,这老翁不听他们李府的使唤,但对他的儿子李明瑞倒是照顾有加也深得儿子的信任,此次事关明瑞安危,想来……这老翁也是愿意帮忙的。
白锦绣回到清辉院,见上房还亮着灯,便知白卿言还在等着她,不敢耽误,打帘进门朝着纱屏内看了眼:“长姐还没睡。”
坐在灯下看竹简的白卿言抬手捏了捏眉心,问:“王秋鹭太子如何处置了?”
白锦绣立在炭火烧得发红的铜炉旁,搓了搓手道:“让吕大人带走了,不过我今日在那里听太子同吕大人说王秋鹭所言,我倒觉得王秋鹭不像是不知道李明瑞救了他的样子,毕竟长姐之前也同他说过了,他还说救了他的人用一个假柳若芙意图控制他,似乎也偏向长姐,但谨慎起见没有更直接的证据,还不能辨别得出王秋鹭是否背叛长姐。”
“不急,李明瑞既然扯上了梁王,我们又顺水推舟将这个消息送到了太子处,太子自然是要留着王秋鹭好好对付梁王!若王秋鹭还知道我才是他的主子,这次便是他重获自由的机会!如若不然……便去见他爹吧!”白卿言抖了抖手中竹简,理好放在一旁,“今夜……总算是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白锦绣搓了搓手绕过屏风进来,看着神色疲惫的白卿言,眸中露出心疼之色:“辛苦长姐了,从来到现在都没能好好休息。”
“让你放下望哥儿过来照顾我,才是辛苦你了!明日回去吧……”白卿言对白锦绣笑着,“我这个身体状况不适合奔波,定然是要在大都城多留几天的。”
大都城这里接到大梁战报的时间要比朔阳更快,如今刘宏与白锦稚所率攻梁大军,止步耀阳,日子久了怕是太子要心生不满,或是撤军,或是在粮饷上克扣,白卿言很不放心。
太子去看了体力不支睡过去的太子妃,又看了看白白胖胖的嫡子,还是耐不住,想念起红梅那股子抚媚劲儿,去了红梅的院子。
全渔带着婢女太监们守在外面,只听里面传来娇气的求饶声,那声音软的像是能掐出水来似的,别说是个男人,就是这些守在外面的太监听了也难免心猿意马。
云雨初歇,太子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扭头看那眼角还挂着泪珠,已然承受不住瘫软在雕花木床上的红梅,眼底尽是满足。
黄澄澄的烛火,透过素白摇曳的轻纱朦朦胧胧照射进来,将红梅如凝脂般泛着莹莹光泽的玉肌映成暖色,让人爱不释手。
“殿下这是要走?”红梅起身从背后抱住太子,动作娇俏从太子腋下钻过来,细白的藕臂勾住太子的颈脖,沾着稀碎泪珠的眼眸望着太子,在太子怀里撒娇,甚是动人,“今儿个奴去前院专程候着太子殿下,想要恭贺太子殿下喜得嫡子,结果净听到太子殿下说正事儿了,奴家憋了一肚子的主意想同太子说呢,结果好不容易盼着殿下来了,太子欺负了人家就要走,都不听奴家说话,奴家不依!”
太子笑着搂住怀中美人儿,抬手在红梅的鼻尖儿上捏了捏:“我们红梅有什么坏点子?你且说来与孤听一听。”
红梅听太子这么说,立时来了劲儿,起身跪坐在太子身边,将从肩头滑落的墨发拢在耳后,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太子开口:“奴家立在外面听到那左相之子说是梁王指使他救出王秋鹭的,太子殿下又让大理寺卿吕大人带走了左相之子,想来是明日早朝就要将此事告诉陛下了吧?”
太子望着跪坐在床榻上,冰肌玉骨的美人儿,理了理衣裳,干脆但手肘撑着身子斜靠在隐囊之上,好整以暇望着红梅:“红梅倒成了孤肚子里的蛔虫了。”
“殿下!”红梅膝行向前,紧挨着太子,将头枕在太子的肩头,低声道,“可依红梅看,太子殿下明日应当下朝之后请见陛下,再将此事告知陛下,就告诉陛下……太子殿下您要是当着朝臣的面儿说出这件事,那梁王就必死无疑了,您之所以背着朝臣去找陛下,是因为梁王到底是太子殿下您的弟弟,陛下的亲骨肉,所以您才想请陛下明示此事如何处置!”
红梅余光小心翼翼打量着太子的表情,见太子若有所思,又低声道:“这样,陛下必定会觉得,太子殿下顾念陛下,也顾念手足情谊,是个仁善之人,太子殿下说……红梅说得有没有道理?”
太子望着高几琉璃灯盏摇曳的火光,细细琢磨红梅的话。
红梅眼睛珠子一转,干脆整个人都依偎进了太子怀里:“红梅生在寻常人家,不知道天家是如何的,可红梅所见普通人家,那长辈也都是希望看到子孙笃爱和睦的,陛下他是天子,也是父亲!殿下说……红梅说得可有道理?是不是当赏?”
太子这才回神看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原来红梅是想要讨赏啊!”
红梅湿漉漉的眼眸带着抚媚又得意的笑意。
第七百三十七章:燕沃
“那奴家为太子殿下献计,难道就不当赏吗?红梅命苦,原是贱命,不敢向太子殿下讨位分,只求太子殿下明日用了红梅献的计策得了陛下赞赏,可以多多疼惜红梅几日。”
话音一落,红梅细若无骨的小手,便探进太子的衣襟之中。
太子忙扣住红梅的小手,语声暧昧:“刚才都受不住,你这会儿又来撩拨孤做甚?”
红梅咬着下唇,装作羞恼的模样,面红耳赤转过身去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严实,使小性子不理太子了。
满室都是太子的笑声,和哄帐中小娘子的闻声软语,可立在外面的全渔,此时满心都是白卿言那弱不胜衣的身体。
第二日,天还麻麻亮,沈青竹便已经快马直奔镇国公主府门前,叩开了紧闭大门。
门房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门房透过门风朝外看去。
镇国公主府门外还未熄灭的羊皮灯笼,暖盈盈的柔光映着沈青竹被冷风吹得发青的脸,唇瓣因缺水干裂,那门房忙将门打开:“沈姑娘!”
沈青竹随手将马鞭丢给门房,抬脚跨入门内,道:“好好安置门口那匹马,我去见大姑娘!”
那门房小厮一出门,看到沈青竹骑来的那鬃毛马匹大汗淋漓,已然倒在了地上,腹部起伏剧烈,浑身冒着热气。
小厮顿时不知所措,转头喊人。
这可是大姑娘曾经送给沈青竹的宝驹,何等矜贵,竟被沈姑娘用成了这副德行。
沈青竹怀里揣着纪庭瑜的信,不敢耽误一路小跑至清辉院,敲响清辉院门。
清辉院的仆妇听到敲门声惊醒,穿好湛青色的夹棉袄起身趿拉着鞋从偏房出来,一边系盘扣一边问:“谁啊?”
“沈青竹!”
沈青竹清辉院这仆妇可是知道的,仆妇恭敬道:“沈姑娘稍后,奴婢这就去告诉大姑娘和二姑娘!”
昨晚白锦绣是在白卿言的清辉院歇下的,白锦绣遣了守夜丫头说晚上要亲自照顾白卿言。
听到沈青竹敲门的动静,清辉院上房的灯已经亮了,仆妇走至窗边低声道:“大姑娘,二姑娘……沈青竹沈姑娘来了!”
“让青竹进来吧!”白卿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是!”那仆妇应声,小跑过去给沈青竹开了门。
白锦绣披了一件外衣,正要去扶白卿言却见她已坐起身。
很快沈青竹打帘进门,她驰马而来一身的寒气,进去怕过了寒气给大姑娘,便就立在屏风之后从心口前拿出那小小的竹筒,道:“大姑娘,二姑娘,纪庭瑜送信回来了!”
白锦绣同白卿言对视一眼,忙从屏风内出来,接过极细的小竹筒,同沈青竹道:“小炉子上有热茶你先喝口茶,吃口点心垫一垫。”
沈青竹颔首。
一路快马疾行,沈青竹连口水都不敢喝,生怕耽误时间。
沈青竹这会儿也计较不了还未净手更衣,自己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吹了吹就喝。
白卿言将小竹筒里的信倒出来,将里面细软的纸张展开,只有几个字:燕沃雪灾,虎威岭缺粮。
白卿言手心一紧,虎威岭在胡水和燕沃之间。
纪庭瑜缺粮,想来是因为救济燕沃灾民了。
燕沃这两年也的确是多灾多难。
前年,燕沃七月大旱,冬季又逢雪灾,翻过年三年连下一月暴雨引发水患,良田被淹,燕沃百姓都成了流民。
就在去年,纪庭瑜劫了三处兵,因官府总是派人搜寻……不得不藏入深山迷障之中,后来纪庭瑜命人四处散播流言,将此事描绘成鬼怪之说,地方官员不敢细查,十月末消息刚到大都城没多久,朝廷未曾来得及派人详查,便发生了武德门之乱。
再后来等武德门之乱平息,大都城再度归于平静,太子在十一月中旬派遣三位官员分三地去追查此事,但这三位官员也多畏惧鬼神之说,也不敢深查。
此事拖到年关,隐隐有引起民众恐慌的迹象,更有家中有丈夫儿子应召参军的人家在府衙前闹,太子怕此事拖久了会让事情闹大。
加上别处再不曾丢兵,太子便与方老商量丢了的军队人数还好不多,出了一个对外称军队已经找到的对策,如此……这些兵士粮饷便可以都进太子的口袋,这些银子便可以用来讨好皇帝。
而且太子有这个便利条件,毕竟白家军现在已经是太子的兵,太子完全可以给沈昆阳一道密令,就说这些兵都调到了南疆那里,让沈昆阳认了,如此才能平复国内百姓恐慌。
皇帝醉心丹药和追寻长生不老,顾不上此事,太子便如此行事。
太子先行昭告,称新兵已经送往南疆,等密令到沈昆阳那里事情已经成定局,沈昆阳传信回朔阳,白卿言知道时,便也什么都没有说,只送信告诉沈昆阳可以名正言顺将白卿玦手中的兵带往军营,便称新兵,好好训练。
“燕沃雪灾?!”白锦绣颇为吃惊,“大都城并未收到消息啊!”
“上一次燕沃大饥荒,若非是科场舞弊案被揭发了出来,李茂也不会选择放出来,如今燕沃雪灾估摸着……消息还是被压住了。”白卿言眉头紧皱开始琢磨粮食的事情。
“长姐,粮食的事情我可以来想办法,朔阳正在练兵,我是白家女,就是采购粮食送过去也不足为奇,但……怎么送到纪庭瑜那里去,还得好好想想。”白锦绣道。
“此事你来做太过引人注目,我来办……”白卿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沉香木的桌几上敲着,“华阳、秦怀两城大疫又逢燕沃雪灾,白家若是愿意用白家私产采买捐献一批粮食,想来太子是很愿意的。”
白卿言想到了一个人,朔阳太守沈天之。
朔阳太守沈天之既然说他是父亲在朔阳给白家留得退路,那么……白卿言这一次就用一用他。
燕沃那个地方,便是算得上是晋国的沃土之地,因那里土地肥沃……粮食产量多,在姬后主政时那里被称作燕沃,这个地名延续至今。
第七百三十八章:收揽人心
她记得曾经萧容衍说过,燕沃仰赖广河渠成为沃土之地,当年燕国修建广河渠之时人力财力不够,水利大家司马胜先生担心水患误民,所以修渠时经过精巧构思,广河渠只有在牛梁河丰水期时才有水且充沛,但行此法修广河渠至多只能维持二十年。
要使广河渠利在千秋,必要在二十年之后重整重修,扩建延长至长河。
若是白卿言能劝动太子重修广河渠,连通长河……重新将燕沃变成沃土之地,再让沈天之去治理,相当于将粮仓攥在了自己手中。
若是白卿言记得不错,春闱之后,就该官员考核了。
“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白卿言将灯罩挪开,把手中纪庭瑜送回来的消息烧掉,“我们白家走到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步,已可以在各粮道、粮仓、良田之地安排自己的人了。”
白锦绣手心收紧,长姐手中有兵,又要把控各要道和粮仓良田,所图是什么不必明言,白锦绣与白卿言多年默契已然清楚。
大晋皇室昏聩,视百姓为刍狗,君王不仁,储君不贤,是该反!
听到屏风外沈青竹吃点心噎住捶胸口的声音,白卿言视线朝屏风外看去:“让人再给青竹拿壶茶来,看来是噎住了!”
沈青竹噎得难受,用力捶了捶心口,打了一个嗝舒服不少,忙行礼道:“大姑娘不用了,已经好了……”
“你一定是昼夜不歇将信送来的,去暖阁睡一会儿,我让小厨房给你准备下一碗热汤面,你吃了再睡一会儿!”白卿言说。
沈青竹也的确是又累又饿,点了点头,正要去暖阁休息,又想起董氏临行前的嘱托,对白卿言一礼后道:“大姑娘,夫人让我带了句话给大姑娘,若是大姑娘此次又带伤,就甭回朔阳城见她了。”
白卿言:“……”
原本表情肃穆的白锦绣看到自家长姐愣住的模样,抬手掩着唇低笑一声:“这话……倒像是平日里三婶和小四说的,不成想大伯母竟然也让青竹给长姐带这样的话!”
后来,厨房下好了热汤面给沈青竹端来时,都没有能叫醒沈青竹。
白卿言写了一封信命白家护卫送回朔阳交到太守沈天之手中后,便去看了看沈青,替沈青竹掖好被子,吩咐清辉院上下行动轻些,别扰了沈青竹休息。
太子妃产下皇孙的消息大都城清贵人家已经都知晓了,太子为避免闲杂人等登门扰了太子妃休息,还专程派人去告知了太子妃的娘家人,自家人前往太子府探望太子妃也就是了,千万不要带旁人。
太子妃娘家母亲得了信儿,今日一早便去了太子府。
旁人去不了太子府探望太子府,自然就想到了太子器重的白卿言,正如昨夜白卿言同符若兮所言,今日来白府探望白卿言的人极多,二夫人刘氏在前院忙着应酬。
太子为了显示看重白卿言,早朝之后回府更衣看过太子妃和小皇孙后,又让全渔挑拣了名贵补品,前往镇国公主探望白卿言。
白卿言听闻太子前来探望,拖着病躯起身在镇国公主府门外相迎,这一下……旁人也都看清楚了,白卿言那煞白的脸色,仿若风一吹就倒的瘦弱身形,这才明白……镇国公主此次的确是伤的不轻。
太子忙虚扶起白卿言,与白卿言一同进了正厅。
今个儿早朝之上,太子已经向皇帝请奏……让符若兮领任巡防营统领,朝臣都称赞太子有容人之量。
太子将此事同白卿言说了,得到白卿言的称赞太子心满意足,还没等太子高兴一会儿,太子便又听白卿言道:“太子殿下可知道……今岁燕沃雪灾之事?”
太子端着茶杯喝茶的手一顿,放下茶杯颔首:“没想到镇国公主也知道了,还在年里的时候孤便已经接到奏报,但因为大梁战事吃紧,又有华阳城和秦怀城先后突发疫病。这燕沃之地因去岁大饥荒,百姓已经拖家带口离开燕沃,后来梁王赈灾,回去的民众数量也并不多,孤便想着先放一放。”
白卿言唇瓣抿了抿,起身朝着太子行礼。
“镇国公主在孤面前为何如此多礼!”太子忙道,“快坐下!”
白卿言颔首坐下之后道:“今年晋国事多,言知道晋国国库难支,所以言原本是想采购一批粮食……送往华阳、秦怀两城,虽然杯水车薪,可也是言竭尽所能为殿下尽忠的一点心意!如今燕沃雪灾,言想着……不若将由言采买一批粮食,以太子殿下之名送往燕沃!也好替太子收揽人心。”
太子一听白卿言要出银子为他收揽人心,心中感动:“这如何能让你出银子,此事……孤自然会办!”
等太子去办,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白卿言含笑:“这是言的一点心意,还望太子莫要推辞。另外燕沃如今的太守怕不是个又能之臣,否则去岁已有雪灾,今岁为何没有能提早防范!当换一个人,如今朔阳的太守沈天之……我观之倒觉是个可用之人,但在朔阳太守这个位置做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此次官员考绩调任,不如让沈天之去收拾这个烂摊子,看看他有几分本事。”
太子在心里揣摩这朔阳太守沈天之是不是得罪白卿言了,否则白卿言为何要将沈天之塞到如今受灾严重的燕沃。
“既然镇国公主觉得此人有能,那便将此人调到燕沃去!”太子笑着应承下来。
“还有广河渠,怕是国库再艰难也还是要修一修的,燕沃一向都是我晋国粮食产量最好的地方,沃土良田,这样的好地方不能丢!”白卿言凝望着太子,“太子可回去同方老还有秦先生共同商议此事,征调百姓或军队开始修渠,否则……怕是又要引发水患,我晋国失去良田沃土之地,国库少了进项不说,还要耗费国力财力去赈灾!”
太子点了点头。
第七百三十九章:分量
“修渠一事,之前秦尚志同孤提过,秦先生倒是对修渠一事有详细的计划,孤也还在考虑之中!”
秦尚志计划列的十分详细,只是太子这段日子事多……都已经抛到脑后了。
“那便好,太子殿下如今代陛下主理朝政,事情千头万绪,难免有什么顾及不到的……身边的人能提醒一二,也算是替太子殿下分担了!”白卿言朝着太子颔首。
太子略坐了坐便回去将方老和秦尚志、任世杰叫到了书房。
主要商议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修广河渠之事,秦尚志心情愉悦,来太子府这么久他能被太子采纳的建议并不多,此次太子专程将他们都叫过来,想来这件事要提上日程了。
任世杰倒是比较赞成,在任世杰的心里,大燕有雄主和雄心,将来是要一统天下的,现在晋国愿意耗费人力物力将这广河渠修好,任世杰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方老以为呢?”太子又看向方老。
方老朝着秦尚志看了眼,摸着山羊胡笑了笑:“兴修水利,乃是利国利民之事,老朽自然没有不赞同的,此事既然是秦先生提出来了,且老朽见秦先生已经罗列好了详细的流程,也选好了能够担任此次修广河渠的水利大师,不如……太子殿下便将此事交给秦先生来做!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见太子皱眉思索,方老又道:“这历来兴修水利都是肥差,负责之人难免会想着从中捞一把!但秦先生一向视那些黄白之物如粪土,有秦先生在……殿下自然就不必担忧贪污之事!”
方老是意图趁这个时机,将秦尚志支走,只要秦尚志不在大都城,不在太子府,方老便也不用再费心防备秦尚志了。
秦尚志听到这话,也明白方老的意思,干脆起身同太子长揖到地:“若殿下信得过,秦尚志一定将此事办妥!”
“好!”太子点头,“明日早朝,孤……会同父皇说此事。”
修广河渠之事,太子在朝中刚刚提出,便得到了吕相的赞同……吕相称应暂缓修建九重台,将财力和精力都用在修渠之事上。
然,太子并未同意,称修建九重台为晋国祈福与修渠利民一样重要,皆不可耽搁,皇帝赞赏了太子,便同意太子着手去办这件事。
太子见皇帝高兴,本想同皇帝说梁王命李明瑞救反贼王秋鹭之事,想起红梅在床榻之上的那席话,不想扫皇帝的兴,便在早朝之后去了皇帝的寝宫,同皇帝说起了梁王派胁迫李明瑞救了南都叛臣王秋鹭之事,怕梁王还有二心。
皇帝听完后沉默了良久,略有些混浊的眸子抬起朝着太子看去:“你说……此事你还将吕晋叫过去了?”
太子忙对着皇帝叩首:“之前李明瑞诬陷镇国公主,儿臣便想着让吕晋过来将此事查清楚,谁知道……后来李明瑞来了,竟然牵扯住梁王来,不过吕晋那边……儿臣已经打过招呼了,让他不要声张。”
皇帝身旁沉香木案几上搁着的鎏金莲花狻猊炉燃着香,缕缕轻烟,无声袅袅。
若是太子真的有心拉扯吕晋至梁王于死地,想必会在朝堂之上就将此事说出来,他在散朝后才来找他这个父皇细说此事,心里还是有他这个父皇的。
皇帝望着那琉璃屏风,想起梁王跪在自己脚下哭得不成样子得模样,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心到底是软了,还是对梁王狠不下杀手。
“还有左相李茂!”太子抬头看了眼盘腿坐在姜黄色软榻上,单手手肘支在隐囊上的皇帝,从袖中掏出昨日白锦绣交给他的信件,高举过头顶,“李明瑞之所以意图陷害镇国公主,是因为镇国公主近日查到了几封左相李茂同二皇子的亲笔书信,此次镇国公主更是亲自往大都来,但因为还未让谭老帝师和寿山公过目,不知道真假未曾上交,李明瑞知道了此事之后,想借王秋鹭之事……使父皇同儿臣降低对镇国公主的信任,这也是李明瑞亲口承认的。”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德茂正要上前去接,皇帝却抬手制止,高德茂抱着浮尘忙退回皇帝身边。
“怎么又是镇国公主,她身子不好,不在朔阳好好养伤往大都城跑什么?”皇帝心里不悦,只要有白卿言,就有让他心烦的事情发生,皇帝满脸不耐烦,“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左相李茂和二皇子的事情朕知道,那信朕就不看了,就当没有发生过,好生处理了那叛贼,这件事你去处理……”
“是!”太子忙对皇帝叩首,心中不禁感慨,看来父皇还是想要留梁王一命,幸亏自己未在朝堂之上将此事揭出来。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春闱,你好生看着,可别再出乱子了!”皇帝对太子摆了摆手,“你去和镇国公主说,让她安生些,少惹些事让朕心烦吧!”
想起去岁登闻鼓一响,震出个科场舞弊案,弄得不得不重考,简直是闹剧。
太子应声称是退出大殿时,正遇上来为皇帝送金的天师。
虽然太子并不喜欢这位天师,可如今这位天师正得父皇盛宠,太子在这位天师面前到底没有拿架子,问询了几句皇帝的近况之后,才离开。
今日,是会试第一日。
秦朗穿好衣衫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转身,瞧见屏风外一手抱着望哥儿,和翠碧正在检查他行礼的白锦绣,眉目间都是暖暖的笑意。
秦朗笑着走到白锦绣的身边,将望哥儿抱在怀里,笑道:“我们小望哥儿也知道今天爹爹要去参试,所以早早起来送爹爹是不是?”
小望哥儿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着,伸手要白锦绣抱,丝毫不给秦朗面子。
翠碧笑着道:“我们小少爷这是怕累着姑爷,影响姑爷提笔呢!”
白锦绣接过望哥儿,同秦朗说:“翠碧说的对,你还是别抱望哥儿了,现在这小家伙沉甸甸可有些分量呢!”
第七百四十章:不冤枉
“传膳吧!”白锦绣吩咐翠玉。
翠玉应声岀去传膳。
今日的早膳都是白锦绣一手置办,取得全都是好兆头,蟾宫折桂粥、金榜题名包,都是白锦绣早起亲手做的。
秦朗知道白锦绣有心了,他也没有避开白锦绣的陪嫁丫头,轻轻握住白锦绣为他布菜的手,道:“此次,我一定好好考,挣个功名回来!”
白锦绣亦是握住秦朗的手,那双含笑的眸子里都是温润:“我相信相公!”
秦朗用力握了握白锦绣的手,这才开始用早膳。
早在很久之前,大长公主就同秦朗透了口风,只要秦朗此次能够在二甲之内,大长公主便可以向皇帝请旨,将忠勇侯之位还给秦朗。
曾经在父亲手中丢了的忠勇侯之位,秦朗此次必定要挣回来!
白卿言安坐镇国公主清辉院“养伤”,消息源源不断送往清辉院,命令又从清辉院发出。
朔阳郝管家、刘管事、卢平又开始忙碌起来,白卿言要白家管事大肆采买粮食,名义上是要给燕沃灾民送去,实际上一半都是给远在虎威岭的纪庭瑜。
有了为燕沃灾民送粮食的借口,这批粮食便可以光明正大送过去,且有太子打过招呼……这一路不受阻,白卿言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倒是在清庵之中的大长公主听闻白卿言回了大都,将白锦瑟和魏忠遣回了镇国公主府。
魏忠回来的正是时候,白卿言还指望着魏忠再去查一查王秋鹭。
她已经知道王秋鹭并未在太子面前供出他来,只是一问三不知,称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但这也够李明瑞喝一壶的。
她吩咐魏忠去查一查,吕晋将王秋鹭带回大理寺之后,王秋鹭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魏忠什么也没有问,便领命去查。
若是王秋鹭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还知道他的主子是谁,此次白卿言便助王秋鹭重见光明,让他堂堂正正重新做回将军,让他去晋国和西凉的边塞领兵,施展他所长。
白卿言想了想转头看向正在为白锦瑟上茶的珍明道:“珍明……你去瞧瞧沈姑娘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你将沈姑娘请过来,我有事吩咐她。”
珍明将热茶搁在临窗小几上,笑着应声去唤沈青竹。
昨日沈青竹倒下后美美睡了一夜,今儿个一早大姑娘在院子里练枪的时候便醒来了,后来让姑娘看着沈青竹吃过东西后,硬被大姑娘催回去歇着了。
“长姐,我此次可以替长姐作什么?”白锦瑟抬眸望着白卿言。
隔着氤氲的茶水热气,白卿言伸手在脚边的铜炉上烤了烤:“你要做的就是蛰伏,不显山露水,不要让旁人注意到你的聪慧,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便会是我白家的奇兵。”
白锦瑟明白,白卿言这意思就是暂时不会吩咐她做事,她身侧拳头紧了紧,抬头郑重同白卿言道:“锦瑟觉得长姐说得有理,锦瑟听长姐的!”
白锦瑟或许是因为自小跟在白卿言身边的缘故,早慧。
沈青竹来了之后,白卿言并未让白锦瑟避岀去,当着白锦瑟的面同沈青竹道:“青竹辛苦你走一趟大理寺狱,见到了李明瑞告诉他,我给他两条路,要么别再耍花招安安生生活着,要么李家九族一起上路,人多热闹路上也有个伴。”
听到白卿言说这话,沈青竹朝白锦瑟看了眼,像是怕吓着孩子似的,却见白锦瑟端起茶杯喝茶波澜不惊,倒是显得她大惊小怪,沈青竹应声称是,出了清辉院。
牢狱之中,李明瑞盘腿坐在稻草之上,经过这漫长的一夜,李明瑞倒是想明白了,这王秋鹭……怕是早已经归顺了镇国公主,所以才会在关键时候摆他一道。
或许,当初镇国公主将王秋鹭安排在自己这里,就有试探他之意。
哦,不完全对,或许还有让他替她试探王秋鹭之意。
如今好了,他替镇国公主试探出来王秋鹭是个忠贞不二的,他反倒因为忌惮镇国公主手中攥有父亲和二皇子的亲笔书信,不得不屈膝将所有事情一股脑认下。
镇国公主技高一筹,李明瑞自视太高,自以为已经摸透了镇国公主的行事章法,却不了镇国公主行事全无规律。
好像是从当初镇国公主在忠勇侯府怒斥忠勇侯开始,这位镇国公主每每出手,便必有惊人之举。
李明瑞这次,输的不冤枉。
李明瑞望着对面牢狱之中,稳坐如泰山靠墙闭目养神的王秋鹭,笑着起身拍去身上的稻草,走至狱门前,望着王秋鹭问:“王秋鹭……你早就知道,我并非真心投诚镇国公主,所以一直防着我吧!”
王秋鹭睁开眼朝李明瑞望去:“李大人说什么罪人不明白?”
李明瑞低笑一声,张开双手四处瞧了瞧:“你何须如此谨慎,这里除了我们……可没有旁人。”
“并非罪人多心,只是李大人所言王秋鹭的确不明白。”王秋鹭说完,便重新闭上了眼,一副再也不愿意同李明瑞说话的架势。
“你同太子说,梁王府上那个南都郡主是假的,是为了保柳若芙的命?”李明瑞故意诈王秋鹭。
王秋鹭闭着眼头靠在发霉的墙上,半晌才道:“我倾慕郡主多年,即便你找来的人将郡主模仿的再像,我稍作接触便知道那不是我们南都高傲的小郡主。”
“可惜了,早知道当初就留柳若芙一命,用来牵制你了。”李明瑞眉目含笑,故意拿话激怒王秋鹭。
王秋鹭双拳紧紧攥住,闭着眼不吭声。
李明瑞察觉出这王秋鹭的确是个痴情种子,看来是对南都郡主柳若芙真的情根深种。
“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李明瑞转过身在狱中踱着步子,观察王秋鹭,“柳若芙腹中的孩子并非梁王的,柳若芙中计……是被暗卫捡了便宜,梁王不过是被太子的人丢进礼部尚书王老大人府中顶缸的!”
王秋鹭要咬着牙管,还是不动声色。
第七百四十一章:回府
当初梁王是中了太子的计,身中迷药……所以玷污了他们的郡主,这才有了梁王和柳若芙成亲之事,王秋鹭是知道的。
“听说第二天,梁王从王老大人府后门偷偷溜出来时,你知道谁在王老大人后门候着梁王吗?是镇国公主……”李明瑞见王秋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依旧用那温润如玉语调开口,“那么你说说看,太子时将此事交给谁办的,又是谁在宫宴上因柳若芙和闲王指责失了颜面,急于报复柳若芙?”
李明瑞所言皆是他在得知柳若芙亲手送走了腹中孩子之后,对当初之事的猜测,可不管是不是猜测,李明瑞都要在王秋鹭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此次王秋鹭没有供出镇国公主,说不准镇国公主会救王秋鹭,甚至重用王秋鹭。
以王秋鹭对柳若芙的痴情程度,难道不会找机会给镇国公主使绊子?可不好说啊……
“后来啊,也是镇国公主身边那个护卫卢平带着巡防营的人,去抓的柳若芙!”李明瑞脚下步子停住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王秋鹭,“但当时只抓住了柳若芙,并未抓住柳若芙身边的暗卫,后来……听说是抓到了不少南都的暗卫,但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吧!若是王将军日后有幸遇到,可要好好问问。”
李明瑞话音刚落便听到了脚步声,他转头朝着监牢幽窄的通道望去,只见被狱中火把拉长的影子朝这个方向而来,他抿唇转身朝着来人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身利落劲装的沈青竹双手负在背后,缓缓走至牢门前,望着李明瑞的眸子冷漠又不屑,抬手示意狱卒可以下去了。
狱卒行礼后,挑着灯先行离开。
沈青竹冷眼望着李明瑞:“我们白家大姑娘让我来同你说,她给你两条路,要么别再耍花招安安生生活着,要么李家九族一起上路,人多热闹路上也有个伴。”
沈青竹视线转向已经睁开眼的王秋鹭,见王秋鹭已经站起身来,又收回目光同李明瑞道:“看来……不用问了,你这是选了人多热闹好上路啊。”
李明瑞脸色一白,咬紧了牙关,眯眼瞅着沈青竹。
沈青竹表情认真,倒是让李明瑞判断不出沈青竹这话是不是嘲讽。
“没错,是我们大姑娘派卢平去抓的柳若芙,可又是谁那柳若芙为礼……作为向我们大姑娘投诚的诚意?”沈青竹语速平稳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希望李大人这一手颠倒黑白,也能在阎王那里管用!”
沈青竹说完,转身就走。
李明瑞神色紧绷眸色一沉,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之后,才开口:“老翁!拦下她!”
王秋鹭见一道黑影离开,朝李明瑞望去:“你在狱中有人!”
没等李明瑞回答,就听到佩刀狱卒的脚步声,李明瑞手心收紧,却见那几个狱卒打开了对面王秋鹭的牢门,道:“王秋鹭……出来,太子殿下要见你!”
王秋鹭拳头紧了紧,拍去身上稻草从牢中出来,看了李明瑞一眼,便随狱卒一同离开。
王秋鹭步伐沉重,他不知道镇国公主会不会信守承诺救他,更不知道太子此次召见是还有问题要问,亦或是……杀他。
可让王秋鹭没有想到的时,他出了大理寺狱随太子府的人到太子府正厅外时,竟然看到了白卿言。
白卿言整个人被雪白的狐裘大氅包裹着,脚下是烧得极旺的炭火,听到小太监禀报王秋鹭到了,她转过头朝着王秋鹭看去。
显然,白卿言还在病中,脸色苍白削瘦,雪白的狐裘大氅将她映衬的脸上越发没有血色,狐裘大氅上的风毛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摇摆。
王秋鹭进门朝着太子和白卿言行礼。
太子扫了王秋鹭一眼:“你是个有福气的,有镇国公主为你求情,孤不能不给镇国公主这个面子,就送你去南疆与白家军一同戍守边疆,戴罪立功,你可愿意?”
王秋鹭手心一紧,抬眸看了眼白卿言,见白卿言眸色清明毫无波澜,重重叩首:“多谢太子殿下!多谢镇国公主!罪人愿意!”
他要像父亲说的那样好好活着!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太子府亲卫带王秋鹭岀去,见王秋鹭岀去后太子才道:“你也是的,当初他父亲王江海用白将军的玉佩骗你劳累,你还救他的儿子!”
“若非太子殿下说,陛下想要悄悄了结此事,白卿言也不敢向太子殿下求情。”白卿言朝着太子略略颔首,将大氅裹得更紧了些,“原先,被王江海骗了,言的确是气恼,可到底王江海曾经救过我四叔一次,就当替我四叔还他的,还要多谢太子殿下成全。”
“你与孤之间何须如此客气!”太子对白卿言道,“日后有什么事,遣人来说就行了,你身子不好,不必亲自跑一趟!”
“言此次亲前来,其实是来向太子殿下辞行的!也只是突然听殿下提起不想将此事闹大,顺嘴为王秋鹭求了情!”白卿言笑着说。
太子挽留的话到嘴边,想起宫中皇帝说白卿言的那些话,抿了抿唇点头:“也好!大都城是非多……只有回朔阳你才能好好养伤养病!孤让全渔开库房给你带些名贵补药,用完了孤再遣人送去朔阳,千万不要吝惜,你的身子要紧!”
白卿言垂下眼帘朝太子颔首:“多谢太子殿下挂怀。”
从太子府出来,白卿言还未回府,便接到府上来人禀报,说沈青竹受了伤回府,着急要见白卿言。
白卿言撩着幔帐的手一紧,神容肃杀,沉声道:“回府!”
沈青竹此时就在清辉院,她面色苍白,手臂鲜血直往外冒,婢女正在七手八脚帮沈青竹止血,一直催问府医怎么还没到。
沈青竹目光呆滞,全然不管自己鲜血之流的伤口,脑子里全都是刚才看到的那位满头银丝,穿着青灰色裋褐,黑布履的老者。
府医刚替沈青竹包扎好,清辉院便传来叠声的大姑娘。
第七百四十二章:师父
沈青竹直起身匆匆从偏房出来,捂着胳膊朝着急赶回来……面色阴沉的白卿言行礼:“大姑娘!”
“伤胳膊伤了?”白卿言转头问府医,“要紧吗?”
跟在沈青竹身后的府医忙道:“回大姑娘皮外伤,不要紧。”
“大姑娘,我有要事禀报。”沈青竹郑重道。
“先进屋……”
白卿言扶着沈青竹刚跨进上房,就听沈青竹道:“我见到师父了!师父……好像已经不认识我,若非我认出师父,此时怕是已经没有命了!师父他……”
沈青竹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师父死了,没想到师父还活着……还在大都城。
沈青竹这些年一直将师父的死怪在肖若海的身上,没想到,师父竟然还活着。
刚才激战之中,若非她震惊之后看清楚高声唤了一声师父,让师父老人家停手……怕这条胳膊已经没了。
但,师父看着沈青竹的目光也很茫然,却又隐约急得沈青竹,丢下剑捂着头痛苦难耐的模样逃跑,沈青竹没有能追上师父,只将师父的那把短剑拿了回来。
“你确定没有认错人?真的是沈柏仲师傅?”白卿言扶着沈青竹坐下,解开大氅问。
沈青竹从身后拿出师父的短剑:“大姑娘你看,这是师父的短剑!”
白卿言拿起短剑走至窗前映着照入室内的光线,黝黑的眸子里那把短剑通体发黑,剑身纹理的确是沈柏仲的那把。
沈青竹走至白卿言身后:“师父身份隐秘,在白家除了世子爷和大姑娘之外也没有旁人知道,若是师父这么多年在大都城不被人知,也并非没有可能!但……我疑惑的是谁能指使的动,或者说是控制师父来杀我!除了李家我想不到别人。”
抛开师父先不谈,沈青竹前脚刚在牢狱之中碰见李明瑞在背后对大姑娘使绊子,后脚便有人来刺杀她,这能是谁指使的一目了然。
甚至沈青竹怀疑师父是领了李明瑞的命来杀她的,以师父的身手,藏于狱中不被人发现轻而易举,师父来的如此之快,除非这个命令是由李明瑞亲自下达。
“大姑娘,师父应当现在被李明瑞控制着,且师父就在大理寺狱中,否则师父不回来的那么快!”沈青竹拳头紧握,满脸杀气,“不知道李家对师父做了什么!”
“你放心,若真是沈柏仲师父,我一定会将人接回来。”白卿言拍了拍沈青竹的肩膀保证,“来人,备车……去左相府。”
白锦绣带着望哥儿刚跨入清辉院正门,就听到白卿言要去左相府,忙转头摆手示意翠碧将望哥儿抱去母亲刘氏的院子。
“二姑娘……”珍明上前朝白锦绣行礼。
白锦绣颔首,拎着裙裾下摆跨上廊庑台阶,珍明忙位白锦绣打帘。
“长姐……”白锦绣进门解开披风,问,“长姐要去左相府?”
白卿言一边重新将大氅穿好,一边颔首:“沈青竹的师父沈柏仲或许在李茂手中,我的将人接回来!”
“沈柏仲?就是长姐乳兄肖若海和沈姑娘的师父?”白锦绣朝着沈青竹看去。
沈青竹颔首。
“我陪长姐一同去!”白锦绣道。
白卿言摇头:“有些事,你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让青竹陪我一同去就是了。”
沈青竹点头,对白锦绣道:“二姑娘放心,我会照顾好大姑娘的。”
白卿言系好狐裘,同白锦绣说:“你带上足够多的护卫,和小七一同去一趟太子府,探望太子妃,记得带上厚礼。”
李府。
李茂刚从皇宫回来,在皇帝哪里得到了准信儿,让他放心,不会要了李明瑞的命,也不在意李明瑞是否陷害了镇国公主,此事皇帝为了护住梁王已经让太子悄悄处置。
也就是说,李明瑞过几日便会被放出来。
李茂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腿都软了,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李茂也更确切的感受到,皇权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曾经在心底暗暗滋生又被他按下去的某种欲望,再次翻涌起来。
其实就算是当初真的扶了二皇子登位,他也还是臣……能否成为权臣是两说,生杀大权还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他其实一直也很想,很想坐上那个位置,尝尝那万人之上的滋味,哪怕只有一天。
可惜啊!
他有时候非常羡慕白威霆手中有骁勇善战的白家军,却又觉得白威霆蠢得令人发指,手握重兵却不造反,甘愿臣服在林家这样愚蠢的郡主之下,简直是暴殄天物。
李茂的马车刚在李府门前停下,便听府上管家来报说镇国公主亲临。
李茂一个激灵,白卿言找上门必然没有好事,李茂不敢耽搁拎起长衫下摆跨入李府,朝着正厅方向而去。
软肋被人攥在手心之中,李茂如何能不谨慎对待白卿言。
见白卿言正在正厅喝茶,身后立着个怀中抱剑身形利落飒爽的劲装女子,李茂解开披风递给管家,含笑上前同白卿言道:“不知镇国公主突然驾临有何指教。”
白卿言放下茶杯,幽邃平淡的目光朝李茂看去:“今日我派身边的人去牢中探望左相大公子,没成想刚从大理寺狱中出来没多久,便险些被人要了命……”
说着,白卿言示意似的往沈青竹看了眼。
沈青竹冷这张脸,丝毫不惧李茂,抬眼朝李茂望去。
“镇国公主登门,这是怀疑是我们李府做的?”李茂面色沉沉,“镇国公主,您可不能胡乱猜测。”
“我重伤在身,也不想同左相在这里多做饶舌,今日日落之前,我若见不到那老翁,左相便携全家自去太子殿下面前解释解释,什么叫……陛下不识二皇子实乃潜虬,不知让贤于真龙,误我晋国前程,臣请二皇子为晋国计,为贵妃母族计,请陛下退位让贤!”
李茂手猛然扣紧座椅扶手,他拼尽全力才未让自己震惊的表情显露出来,这是他当年写给二皇子的,一字不差!
第七百四十三章:善察
虽然之前就知道白卿言手中攥着他曾写给二皇子的信,可远没有白卿言将心中所书一字不差背出来,来得让李茂心中震惊。
其他的书信都不要紧,可那些反复劝说二皇子逼宫劝皇帝退位之语,万一要是送到皇帝那里去。他的确是无法解释自辩。
白卿言站起身,拢了拢狐裘大氅,将她严严实实裹在其中,只露出极清极艳的五官,明明瞧着是个柔弱美人儿,可那眸子里却是说一不二的杀伐决断:“日落之前,那白头老翁不到,书信必出现在于太子案头。我二妹和七妹……此时已经在太子府,端看左相要如何做了。”
说完,白卿言转身便朝外走去。
李茂凝视白卿言的背影,恨不能将白卿言碎尸万段,可却也不能不低头,高声道:“来人!”
立在门口抱着李茂披风的管家立刻进门:“相爷!”
“备车,去大理寺狱!”李茂高声道。
大理寺狱。
李明瑞迟迟未等到回来复命的老翁,却等来了自己的父亲。
搁着牢门,李明瑞朝李茂行礼:“父亲……”
“是你让老翁去杀白卿言身边那个女护卫的?”李茂负手而立,身后的拳头紧紧攥住,冷声问道。
老翁迟迟不见回来,父亲又来质问,想来老翁是失手了:“白卿言身边那个女护卫,武艺竟如此高超?”
“你是疯了?!此次你陷害镇国公主已然将她激怒!你还敢杀她身边的人!你知不知道我们把柄还在镇国公主手上握着你动她的人!为父是怎么叮嘱你的?!”李茂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训斥儿子,“难道为父没有和你说过不要招惹镇国公主!”
李明瑞脸色难堪垂眸:“镇国公主去威胁父亲了?”
李茂冷哼一声,负手而立,低声说:“镇国公主现在要老翁,日落之前交不出老翁,就要交我全族上下的脑袋了!那信现在就在太子府!交与不交全在镇国公主一念之间!”
李明瑞震惊抬头,望着李茂:“父亲,难不成……你想交出老翁?!老翁是听我命令行事!且……老翁救我与母亲性命,多年来又对我照顾有加!”
“不交老翁,难不成要交我李氏满门的脑袋!”
陪李茂一同来狱中的管家轻轻咳了一声,李茂这才意识到这是大理寺狱中,说话声音不宜过大。
“老翁在哪儿?”李茂绷着脸问。
“父亲!”李明瑞不愿意交出老翁,别说曾萍水相逢老翁却舍命救他,就是这么多年李明若同忘记前尘往事的老翁相处也有了感情,老翁话不多,但却总会在李明瑞情绪低落时陪伴李明瑞,这些李明瑞从不曾忘记。
“老翁在哪儿?!”李茂声音拔高,眸子里全都是杀气。
李明瑞脸色难看,他撩开长衫下摆对李茂跪下叩首:“父亲,求父亲看在老翁曾经舍命救了我和母亲,这么多年又对我多加照顾的份儿上,饶老翁一命!若父亲不好同镇国公主求情,还请父亲设法……让我见上镇国公主一面!”
“你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着保旁人?!”李茂怒其不争,双手抓住牢门,“明瑞啊明瑞!你可是为父的长子,为父对你寄予厚望!我们李家的前程……将来还是要靠你!为父知道你重情,可你要懂得做大事的人,要懂得取舍!”
跪在地上的李明瑞手缓缓收紧。
“告诉为父,老翁在哪儿?”李茂蹲了下来,凝视儿子,“你说了立马就能出来!”
李明瑞其实也不知道老翁在哪儿,可他怕若说不知道,父亲怕是要去九川胡同的杜宅搜,万一老翁受伤此时在杜宅,岂不是只能束手就擒。
李明瑞咬了咬牙,对李茂叩首:“父亲……老翁当初是我带回李家的,既然要送老翁去镇国公主那里,也应当我送老翁去!”
看着儿子,李茂知道李明瑞有心护着老翁,叹气:“李家全族和一个姓名都不知道的老翁,孰重孰轻,你自己掂量吧!若是在你心里李家全族还不如一个老翁,为父也认了!”
说完,李茂起身吩咐管家:“你去同狱卒说一声,吕晋应该已经接到了上命可以放明瑞了。”
“是!”管家忙去同狱卒打招呼。
李茂也深深看了眼儿子转身离开。
从牢中出来,一向矫情喜欢整洁的李明瑞顾不上换衣裳,一跃骑上管家准备的骏马,扯住缰绳正准备离开,管家追上前,一把扯住李明瑞的缰绳道:“公子,相爷对您觊觎厚望!公子可千万别让相爷失望啊!”
李明瑞咬紧了牙关,一语不发扯过缰绳,快马离开,朝着镇国公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从李府回来后,沈青竹便一直坐立不安,等待着李府将师父沈柏仲送回来,听到门房来报说李明瑞登门求见,沈青竹便沉不住气了。
已经离世了这么多年的师父突然出现在大都城,却好像已经不认识她了,这让沈青竹如何能不挂?
当初师娘就是以为师父已死,没过一年便思念成疾,病重而终。
白卿言抬手示意手臂缠绕着细棉布的沈青竹坐下,问来禀报的门房婆子:“李明瑞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人?”
那婆子忙道:“回大姑娘,是一个人。”
“大姑娘!”沈青竹转头白卿言,“这李明瑞是不是想来谈什么条件?”
白卿言担在沉香木小几上的手轻轻叩了叩,目光澄澈道:“李明瑞或许和李茂不一样,他大约是不想交出你师傅,先去看看。”
若是李明瑞没有像当初他父亲李茂那般,推出旁人来了结事情,白卿言倒是会高看李明瑞一眼。
白卿言扶着小几起身,披上了风毛大氅准备去前院,见沈青竹要跟,白卿言转头同她道:“一会儿你在门外别进去,关心则乱,李明瑞是一个善察之人,怕是会看出什么,反而对你师傅不利。”
沈青竹攥了攥拳,点头:“好,我听大姑娘的。”
第七白四十四章:余地
白卿言坐着肩舆从清辉院到前院正厅,李明瑞已经坐在正厅之中等待多时了。
李明瑞垂着眸子,手紧紧抓着长衫下摆,紧咬着牙面色并不是很好看,老翁对李明瑞来说不同于旁人,老翁除了是他和母亲的救命恩人之外,更像是李明瑞的一个长辈,他虽然不怎么爱说话,可是总会作为一个倾听者,听李明瑞诉说。
家中父亲李茂是左相太忙碌,母亲无法理解,他又是家中嫡长子,被父亲严格要求,被母亲寄予厚望。
他有些话,只能说给不善言谈的老翁听。
老翁从不对李明瑞所言置喙,却会在李明瑞透露出些许难过情绪时,如同长辈般轻抚他的头顶,李明瑞很是贪恋老翁给他的那一点点温暖。
明媚刺目的日光映着镇国公主府正厅被擦的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光线一暗,李明瑞抬头,发酸的双眼已隐隐有了绿影,让他看不清姗姗来迟的白卿言。
“李大人一个人来?”
听到白卿言清冽干净的嗓音,李明瑞忙长揖行礼:“明瑞见过镇国公主。”
白卿言扶着珍明的手在主位上坐下,似笑非笑瞅着李明瑞:“左相的话没有和李大人说清楚,还是李大人觉着我清闲的很?”
李明瑞看了眼立在白卿言身边并不打算退下的婢女,一咬牙,撩开下摆屈膝朝白卿言跪了下来:“不知,镇国公主的下属伤得如何了?”
白卿言望着李明瑞未语,直到婢女端着黑漆描金的方盘跨进正厅上了茶又退下,白卿言这才端起黑釉茶盏,徐徐吹着热气:“谁敢伤我的人……哪怕是半分,可都是要拿命来还的,端看李大人是想用李氏全族的命来还,还是用一个人的命来还。”
李明瑞闭了闭眼,果然镇国公主想要老翁的命!
“明瑞不知道镇国公主的下属被伤的怎么样,但……老翁不过是一个下人,只是领命行事,镇国公主责怪也应该是责怪明瑞,不该迁怒一个下人!明瑞自知镇国公主之所以留全族性命,是因为日后镇国公主或许有用得上我李家的地方,李明瑞愿意为镇国公主肝脑涂地!”
一向清高自傲的李明瑞闭眼对白卿言叩首。
“李大人这话说的好笑,你李氏全族性命都在我手中攥着,即便你不愿意为我肝脑涂地,我让你东行……你敢西行吗?”白卿言喝了一口茶,动作轻缓放下茶杯,“李明瑞你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镇国公主难不成为了一个下人,愿意舍弃我父亲这位位高权重且可控的朝臣,李明瑞自认有几分本事,他日我父从左相之位退下,李明瑞必将在朝中有一番作为,亦可成为镇国公主安置于朝中的棋子,长远来看……镇国公主是需要用到李家的,权衡轻重应当不会为一个下属要了我李家全族的命,镇国公主要的其实是一个交代!”
李明瑞抬头朝神色冷淡的白卿言望去,寒声道:“毕竟,如今镇国公主是刀俎……我李家为鱼肉,鱼肉就该有鱼肉的觉悟,敢对刀俎用强,刀俎……自然是要给鱼肉颜色看看。”
“李大人很聪明……”白卿言眉目间带着几分嘲讽,“可聪明的有些过头了,一直没有动你们李家,是我不希望破坏如今大都稳定的局面,而并非……想用你们!这一点当初我和左相说的很清楚,左相和二皇子这亲笔书信在我这里也并非是一日两日了,除了王秋鹭一事,我可有让你们做过旁的……”
李明瑞手心收紧:“难道,镇国公主不是再等更重的时候再用李家?”
“你李家有什么是我可用的?”白卿言眉目间的笑意反倒和颜悦色起来,“李大人可真是高看你们左相府了,对我来说……你们根本无关紧要,我有太子这位未来储君的绝对信任,为何要在你们身上劳神费心?”
李明瑞喉头翻滚,他以为的筹码在镇国公主这里真的什么都不是吗?还是……镇国公主只是在框他?
他紧紧咬着牙,不论如何他不能舍弃老翁,更不可能舍弃李氏全族。
“既然镇国公主非要讨一个说法,命令是我下的……这个责任我来承担!”
说着,李明瑞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大姑娘小心!”珍明惊呼,睁大眼舍身护在白卿言身前。
一直在门听动静的沈青竹一跃从窗口跳进来,拔剑……
却见李明瑞那只匕首直直插入自己腹部,尖锐的疼痛从腹部传来,李明瑞紧咬着牙……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
白卿言扶着座椅扶手的手收紧,心中惊骇,面无表情望着李明瑞。
沈青竹也怔住,抬眸朝着白卿言望去。
李明瑞单手撑住地面,疼得全身都在颤抖,眸子充血,硬是忍着没有叫出声,他闭了闭眼调整急促的呼吸,直起身来看向白卿言:“镇国公主……如此,此事能否了结?”
白卿言着实没有想到,李明瑞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护着沈柏仲。
李明瑞虽然没有大义,但是还是有小节的。
白卿言摆了摆手,示意护在自己身前的珍明退下,望着李明瑞试探:“李大人同这为身手奇高之人,看来关系匪浅啊!”
“当年我与母亲回乡省亲,在金建城郊外遭遇埋伏已久的杀手,家中护卫眼看不敌……舍弃我与母亲逃走,是老翁舍命救了我们母子,李明瑞自认不是一个君子,但也决不能做忘恩负义的畜牲。”李明瑞额头已经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沈青竹将长剑收回去,冷漠盯着李明瑞款步走到白卿言的身边,眉头紧皱:“大姑娘……”
金建城……
白卿言手指细微摩挲着:“还有这等事情,不知是哪一年的事啊?”
白卿言似乎对李明瑞的伤毫不在意,端起茶杯大有和李明瑞长谈的架势。
李明瑞忍着伤口剧痛,如实回答:“六年前。”
沈青竹睁大眼同白卿言对视,正是六年前……
第七百四十五章:要紧
六年前西凉攻打晋国边陲,白家军将军周不悔奉白卿言祖父之命率白家军驰援,白卿言的父亲白岐山有意历练肖若海,派肖若海同去,肖若海的师父沈柏仲不放心徒弟头一次上战场,请命跟随。
后来,几次三番小战肖若海冒进,意图立功,连累周不悔将军中了西凉带毒的箭矢,沈柏仲大战前夜私自出营想为周不悔将军寻解药,一去不回,所有人都以为沈柏仲去了西凉军营找解药被杀了。
那一战,若非第二日大战之时,白卿言的父亲白岐山带着白家军援军赶到主持大局,胜败犹未可知。
肖若海也险些命丧敌军刀下,白岐山为救下肖若海亦是用肩膀硬生生受了敌军大将一刀。
肖若海此事愧疚至今,一直觉得若是没有他当初冒进,周不悔将军就不会中毒箭,师父也不会去搜解药,也不会因为主帅倒下军心一乱被敌军破营,更不会让白岐山为救他生受一刀。
白卿言回神凝视李明瑞,她知道沈青竹急于见她的师父,便道:“把那位老翁带过来,我不会要他的命,我也只是对他的武功路子很是感兴趣罢了。”
“那恐怕要让镇国公主失望了。”李明瑞紧紧捂着伤口,“老翁因为救我和母亲,被人伤到头府之地,已经忘记了前尘往事,怕是回答不了镇国公主的问题。”
果然是忘记了……
白卿言听沈青竹说沈柏仲似乎不认识她了,就怀疑过沈柏仲是否是忘记了前尘往事,没想到是因为救李明瑞。
“此人我是肯定要见的,李大人如此推三阻四,我倒是越发想见了,明日我便要启程回朔阳,在此之前我要见到此人。”白卿言说完,对外唤了一声,“来人,送李大人回左相府。”
李明瑞急着膝行两步叩首:“镇国公主!实不相瞒……如今我也不知道老翁在哪里,若是真的找不到镇国公主此言难岂非强人所难?”
李明瑞疼得声音都在颤抖,紧紧按着伤口:“李明瑞既然知道镇国公主不会要了老翁的性命,那必然也不敢拿李家满门的性命开玩笑,此事必会尽力而为,但结果如何……”
“堂堂左相府,若是连此事都办不好,未免太无能了些,李大人也好意思说得出口。”白卿言抬眼示意侍卫将李明瑞架岀去。
李明瑞还想要再同白卿言争一争,可伤口实在是疼痛,他无法挣脱将他架起来的护卫,只能被镇国公主府的护卫架岀去。
李明瑞一走,沈青竹便急不可耐道:“大姑娘,我师父真如李明若所言,是因为救他受伤所以前尘往事都忘记了?”
白卿言点了点头:“看李明瑞的样子不像是作假,且我看李明瑞对你师父甚是为护,又不愿意将你师父带来,想来……应当如他所言!李明瑞是杜知微的徒弟,两人是如出一辙,都是无大义但有小节之人。”
沈青竹关心则乱,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李明瑞会不会将师父送来。”
“放心吧,李明瑞再重视你师父,也不会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险,且我已经向他保证不会要人性命,他最晚明日我启程之前定然会将人送来。”白卿言说完,转头看向沈青竹,“但人,怕是不能带走,你若是不放心你师父,便留在大都城……也好时时照顾。”
沈青竹望着白卿言的目光颇为意外,冷静下来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开口道:“青竹是一定要跟在大姑娘身边的,李明瑞能够为了师父自伤,若是……他不是演戏,暂时让师父留于李明瑞的身边倒也可行,来日找机会再将师父接回来了!”
“李明瑞同你师傅师父关系亲近,就算是强行将你师父留在身边,不见得你师父会愿意。”白卿言垂眸细思,“不过,我的意思是……你还是留在大都城,当年你师父说是去周不悔将军找解药,可为何会出现在金建城,这件事的内情怕也只有你师父一人知道。”
沈青竹眉头紧皱,良久点了点头:“我听大姑娘吩咐。”
沈柏仲的忠心白卿言从不怀疑,更不相信……沈柏仲嘴上说去替周不悔找解药,人却跑了。
毕竟当初父亲白岐山奔赴战场之时,周不悔将军已经身死,父亲白岐山并没有来得及见到最后一面。
白卿言第二日便要回朔阳,留给李明瑞的时间不多了,而此时李明瑞的伤不算轻。
他被镇国公主府的护卫送回李府,已经面无血色,疼得连喘气都觉费劲,几度险些晕厥。
李茂得信,惊得满身冷汗,带着府医亲自迎出门口,看到儿子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衣衫带血的模样,李茂头皮一阵阵发麻,心里明明将白卿言恨得要死,却还不的不对镇国公主府送李明瑞回来的侍卫长揖道谢:“多谢几位送我儿回来,请几位入李府用茶。”
那带头的护卫朝着李茂拱了拱手:“左相客气,我等奉命行事,不敢久留,就此告辞。”
李茂忙转头吩咐管家送上银子,镇国公主府的护卫推辞未收,转身离开。
“快!快抬公子入府!”李茂喉头翻滚。
被搀扶上肩舆的李茂一把拽住管家的衣领,开口:“去九川胡同杜宅去找老翁,带个大夫去……老翁若是伤了,先行包扎伤口,再……再派人送老翁去镇国公主府!镇国公主已经答应不伤老翁性命,务必……要保证老翁安全。”
这话与其说李明瑞是说给管家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李茂听得,他怕李茂为了稳住镇国公主,直接送了老翁的人头过去。
管家连连点头,眼眶通红:“公子放心,老奴一定会办好,眼下公子的伤势要紧啊!”
满头大汗呼吸急促的李明瑞却紧紧拽着管家的衣领不撒手,抬眸朝着李茂望去,想要等李茂一个回答。
李茂拳头紧了紧:“你放心,为父会派大夫去看老翁,眼下先医治你的伤要紧!”
地七百四十六章:不利
听到父亲如此回答,李明瑞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了,他缓缓松开管家的衣领,人也疼晕了过去。
“快!将公子抬进去!快!”李茂脸色大变。
看着儿子被下人抬着急匆匆往院子里走,李茂脸色阴沉的厉害,覆在背后的手紧了紧,对侧身在管家耳边耳语:“去九川胡同找到老翁,立即送到镇国公主府那里去,若是镇国公主真的没有要老翁的命……”
李茂声音顿了顿,压得极低开口:“等老翁回到九川胡同,药里放点儿东西了结了。”
管家颇为意外:“可……可公子醒来之后,会不会发怒?”
李茂眯了眯眼,眸底透出让人脊背生寒的凉薄来:“明瑞是我李府的嫡长子,他不能有软肋!”
原先,李茂只以为,那老翁为自家的夫人和儿子有救命之恩,又忘记了前尘往事连自己的家都找不到,李府为这位老翁养老也不是不可以。
可眼下,这老翁却让他取舍果断的儿子如此维护!
李茂不傻,并且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李茂怕是为了保住老翁,所以才会在镇国公主面前用匕首伤了他自己。
李茂决不能容忍,有能如此影响李明瑞的人存在!
李明瑞可是李家的未来。
“可是相爷,如此做……公子醒来,怕是会迁怒小的啊!”管家内心深处还是很惧怕李明瑞的,自家这位少爷看起来温润如玉,骨子里可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推到镇国公主头上就是了!”李茂转头望着管家,“如此……明瑞自然会记恨镇国公主,且经过此次明瑞必定会明白镇国公主的手段堪称神鬼,他自不会再因为镇国公主是女子而轻视,拿出真本领小心谨慎应对,这对我们李府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管家听李茂如此说,颔首称是,随即带人去九川胡同杜宅找老翁。
也果如李明瑞所料,老翁果然在杜宅,可老翁却没有受伤,只是全身颤抖捂着头,面色苍白,脑海里不断有一些或陌生或熟悉的画面涌入脑海之中。
一个冷面冷脸的小女娃娃在大学中苦练长剑短刀,冻得脸色发青,却还不放弃,一个眉目含笑个头挺拔的少年郎端了热汤递给小女娃,抬手拂去小女娃头顶的雪,道:“喝了汤就别练了!回屋休息烤烤火!”
那小女娃却用衣袖抹去嘴角的汤汁,目光坚韧:“师父说练不够两个时辰不许歇着。”
“师父一向嘴硬心软,这肉汤就是师父让我送来的。”
小女娃闻言,清亮眸子朝他的方向看来。
老翁紧紧按着头部,想起今日那看到他面容唤他师父……险些被他斩断胳膊的女娃娃,那目光与记忆之中的小女娃如出一辙。
那……那个少年又是谁?
越想老翁头越疼,越疼他越是想要拼命去想,头像快要胀爆一般。
突然,老翁耳朵动了动,他听到大队人马似乎是朝九川胡同的方向来了,老翁站起身手按住腰间,才发现自己的短刀不见了。
老翁没有躲藏,他耳朵动了动,闭眼仔细听着脚步声,其中一个脚步声他之前听到过,好像是之前来杜宅找他去护李明瑞的李府的管家。
老翁这才放下戒心,走至门外,将门拉开,在外静候左相府管家。
不多时,李府的人马过人停在了杜宅门口,老翁忍着头痛看向那朝他疾步走来的李家管家。
见李府管家朝他行礼,老翁浅浅颔首:“何事?”
“大公子已经回府,有命……让我来接老翁去镇国公主府,见镇国公主一面,老翁放心……大公子用匕首自伤,求得镇国公主不伤老翁分毫,老翁放心随老奴前去便是。”
李府管家刻意强调了一下李明瑞为老翁求情自伤,果然如愿看到了老翁眼仁颤动,李府管家这才侧身请老翁上马车:“老翁请吧!”
“大公子……伤得如何了?”老翁问。
李府管家不曾抬头,垂着眸子道:“伤得不轻,此事早日解决……大公子也就能安心养伤了!老翁还是莫要耽搁,请吧……”
老翁眉头紧皱,想了想之后,还是上了李府管家带来的马车,随同前往镇国公主府。
沈青竹听闻李府将那位老翁送来,整个人惊得坐不住,直奔清辉院。
珍明见沈青竹小跑进清辉院,掩唇笑着替沈青竹打帘:“大姑娘正在更衣……”
沈青竹颔首,进门时,见白卿言已经披上了狐裘大氅,从珍光手中接过银制镂空雕竹君子的手炉,沈青竹抱拳行礼:“大姑娘!”
“知道你着急,走吧!”白卿言拢了拢大氅抬脚跨出清辉院上房,脚下步态沉稳哪里像一个弱不经风之人。
看着白卿言坐上肩舆,沈青竹跟在白卿言身侧,告诫自己一会儿千万不要在李府的人还在时,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来。
可,这么多年不见的师父死而复生,沈青竹心中情绪翻滚如滔天一般。
见抬着肩舆的仆从走得不是去前厅的路,沈青竹颇为意外:“这不是去前厅的路啊?”
“我已经让人去请你师父去我父亲的书房了。”白卿言垂眸望着跟在肩舆身旁的沈青竹,“以免在前厅你情绪不稳,在李府的人面前漏了破绽!万一你师父不愿意留在白府要回去,反倒对你师父不利。”
再者,虽然白卿言同沈青竹的这位师父沈柏仲只有一面之缘,甚至……这位沈柏仲从未在大都城居住过,可既然是父亲信得过的人,说不准曾经去过父亲的书房,让沈柏仲过去……或许能让沈柏仲想起一些什么来。
“大姑娘考虑周到。”沈青竹满心感激。
沈柏仲随着白家随从一路前白岐山的书房,穿过九曲十弯丹楹刻桷的长廊,望着青石地板道路两侧的亭台楼榭。
右侧东南角,那微微结了一层冰的幽碧湖面,正中央有一座八角亭子,檐椽翼飞,随风轻轻摆动的铜铃被夕阳映照勾勒着轮廓……
第七百四十七章:亲切
连那百子嬉春的雕甍,都被涂上了一层茶渍般颜色。
几只灰喜鹊落在凉亭屋脊之上,沈柏仲远远望去只能看到,漫天红紫霞光映衬下的几只鸟雀黑影,互相用喙啄着,扑腾翅膀。
沈柏仲不知跟随镇国公主府仆从走了多久,直到暮色四合,镇国公主府长廊、廊庑下的羊皮灯笼被逐一点亮,这才到了白岐山书房门前。
几个仆从守在白岐山书房门外,被那澄澄灯火映得满面红光。
沈柏仲未被邀入内,只得立在门外往里看,总觉得这里……和自己的过去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沈柏仲立在院中……视线透过敞开的隔扇,瞅向灯火通明的书房里,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寒梅图,沈柏仲只觉莫名熟悉,抬脚便要进去,却被尽忠职守的白家仆从拦住。
他立在门口注目望着那副在摇曳灯火中的寒梅图。
“这寒梅图我可不能送你,虽说出自柏仲兄夫人之手,可这寒梅图画的……可是我白岐山的夫人!柏仲兄还是讨个别的什么物什儿吧!不若这样……柏仲兄好不容易来一次大都,就在大都城多住几日,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府上的护卫多半是从白家军退下来的,我让郝管家挑几个人,陪着你在大都城好好转转,也好为你家夫人挑选一些时兴首饰,算我的帐让你带回去送给嫂夫人,也算柏仲兄没有白来一趟。”
沈柏仲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眉目和善的青年男子来,明明感觉熟悉的,却又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只觉敬重之意由心而生。
“正是农忙时节,我家夫人年岁小不善操持农田之事,耶娘年纪又大了,我得赶回去帮耶娘操持,再说此次一出来几月,还不知道若海那个小皮猴有没有好好教导青竹……”
沈柏仲突然捂住心口,想起自己曾经说这句话时提起自家夫人那笨拙喜悦的心境来。
夫人……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比如他的夫人。
“你我身份悬殊如何,我什么时候计较过身份尊卑过?年长我许多又如何,我不在意!你分明也是心悦我的,我敢为你舍弃荣华富贵,你为何不敢娶我?!”
沈柏仲猛然扶住朱漆红株,只觉头疼欲裂,心痛欲死。
“师父!”
沈青竹一进门就看到沈柏仲扶着朱漆红柱,满脸痛苦,一旁的白家仆扶着沈柏仲喊着让人端凳子过来。
沈青竹沉不住气,冲过去推开扶着沈柏仲的仆从,双眸通红望着已经满头银丝的沈柏仲,眼泪如泉涌:“师父!师父我是青竹啊!”
沈柏仲抬头,被红血丝攀满的眼仁望着沈青竹,额头全都是细细密密的汗。
眼前这大姑娘沈青竹,和小时候那个在雪地里练剑神色倔强面容冷清的小姑娘重合,沈柏仲唇瓣嗫喏。
沈青竹朝着沈柏仲跪下,竟如同幼童一般哭出声来,话语里全都是酸楚,鼻音浓重:“师父!师父您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头发怎么白成了这样!师父……”
抬着白卿言的肩舆落地,白卿言扶着珍明的手站起身来,单手攥着手炉朝父亲的书房方向走来。
沈柏仲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该伸手扶起沈青竹,还是该立时转身就走,心中一团乱麻。
“师父!”沈青竹膝行上前,抱住沈柏仲的腰,哭得越发伤心,“青竹对不起师父!青竹没有能照顾好师母,师母以为师父没了……就……就跟着去了!是青竹没有看住师母,是青竹对不起师父!有负师父所托!”
沈柏仲听到这话,犹如陡然遭受雷击,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捂着脑袋,双眸充血,心口像是被无数把利刃翻搅着,疼得无法呼吸,立时便要气绝于此。
白卿言见状,冲仆从喊道:“扶住他!”
一股子腥甜冲上喉头,沈柏仲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睁大了眼直挺挺向后倒去。
“师父!”
在沈青竹的惊呼声中,白家仆从扶住了险些摔倒在地的沈柏仲。
“去请纪姑娘和府医过来!快!”白卿言转头吩咐明珍。
“是!”明珍应声快步抛开。
“将人先扶进偏房安置!”白卿言吩咐道。
沈青竹跟着一起抬着沈柏仲,一路进了偏房,满心焦急。
白卿言立在廊庑明灯之下,双手攥着手炉,看着渐黑的大都上空,问一旁的管事:“左相府的人走了吗?”
“回大姑娘,还在外面候着……”管事回答。
“让左相府的人回去吧!就说……人我留下了!告诉他们放心,我不会要了这位老翁的性命。”
“是!”管事应声,疾步朝院外走去。
府医和纪琅华过来后一个诊脉开药,一个施针,很快沈柏仲便转醒,可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
跪在床边的沈青竹,几乎是哭着讲事情的原委讲给沈柏仲听。
沈柏仲看着眼前记忆中总是冷着一脸的小姑娘,此时满脸泪痕的模样,抬手轻轻扣在沈青竹的发顶,那中熟悉和亲切之感做不了假。
他不善言辞,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抚这个伤心的姑娘,只能顺从心底那一片柔软,抬手替她拭泪。
沈青竹却哭得更厉害,抱着沈柏仲的手直哭,多久……她都没有被师父这样轻扣发顶,她连师娘都没有替师父守住。
她甚至不敢相信,师父为何会便称这副老翁的模样:“师父,你都想起来了吗?你想起来吗?”
沈柏仲脑子乱的很。
“青竹,让你师父好生歇着吧!一时半会你师父怕是还想不起来。”白卿言立在床边望着靠坐在床头的沈柏仲,道,“我会同李家人说,让你师父暂时留在白家,你也留在大都城,好好照顾你师傅。”
沈青竹扭头望着白卿言道谢:“多谢大姑娘!”
“你……”沈柏仲望着白卿言同人轻颤,低声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到道,“你可是……素秋姑娘?”
白卿言握着手炉的手一紧,神色如常,眸色波澜不惊:“我不是。”
第七百四十八章:叛徒
沈柏仲仔细瞧着白卿言,只觉和记忆中那个叫白素秋女子的身影似乎很是相似,可怎么都想不起那个女子的五官容貌。
白卿言开口解惑:“白素秋是我姑姑,我是白岐山之女,白卿言。”
听到白岐山这个名字沈柏仲略有些出神,抬手按住头部……他记得好像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就是要告诉这个叫白岐山的人!
可是……是什么消息?!
“白岐山人在哪儿?”沈柏仲问,或许见到这个人他就能想起来了。
陡然被问到父亲,白卿言大悲之后虽然心中还留有苦涩,可人却已不如当初那么情绪不稳,内心很是平静,她抿了抿唇,开口:“家父已经不在了。”
沈柏仲略显错愕。
白卿言朝着沈柏仲颔首,带着珍明转身从偏房出来,吩咐管事好好安顿沈柏仲便回了清辉院。
虽然,她也急着想从沈柏仲这里知道当年之事,可过去的事情,对她而言意义也并非那么大,她并没有被重重疑虑绊住心绪,如今白卿言想做的……是往前看。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亮,白卿言这里已经要启程回朔阳。
太子要早朝,派了全渔亲自来镇国公府送白卿言。
将白卿言送上马车,全渔朝着白卿言长揖到底:“奴才知道镇国公主对太子殿下的忠心,镇国公主放心,太子殿下这里……全渔一定不会让旁人挑拨了太子殿下与镇国公主的情义!”
白卿言细白如玉管的手挑着幔帘,望着面容清秀目光清澈的全渔,笑着对全渔颔首:“有劳全渔公公了。”
“这是奴才应当做的!”全渔向后退了一步,再拜,“恭送镇国公主!”
在全渔心里,白卿言是英雄,且是胜过世间许多男儿的真英雄,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英雄被奸人所害,失去了太子殿下的信任。
“长姐,一路小心!”白锦绣眼眶泛红。
“长姐放心,我会照顾好祖母的!”白锦瑟也道。
白卿言点了点头,放下幔帐。
“启程……”
带头的白家护卫一声高呼,车队缓缓动了起来,随行护卫步履整肃。
二月十八,一路缓行的车队终于到了崆峒山附近,白卿言命人送信回朔阳,告知母亲明日约莫午时会到朔阳城,今夜要在崆峒山这里歇息一晚。
这驿馆入夜之后,寂静无声,只有夜空中一轮皎皎明月,铺了满地银霜。
白卿言坐于灯下,细看大梁舆图,猜测白锦稚与刘宏如今带兵打到了哪里,突然听得屋顶之上传来极为细微脚点瓦片的声音。
白卿言抬头朝屋顶望去,视线寻声挪着。
“布谷……布谷……”
护在周围的白家暗卫传信,有来客。
白卿言手下动作迅速收了舆图,将灯罩内的烛火吹灭,灭灯为讯告诉暗卫她已知晓。
又顺手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柄刀,轻脚藏身窗棂之后,眸色沉静,用短刀锋利的尖刃将窗棂缓缓推开一条缝隙,静静望着窗外被清辉映亮的木板长廊。
来者似乎有两三人,动作轻巧勾住屋檐,一跃落在了长廊之上,脚步声越来越进,木地板发出极为轻微的咯吱声,白卿言背靠墙壁,手中握紧了短刀。
白家暗卫和护卫并非不知道有人闯入,不过是按照旧例,通知众人之后,等待瓮中捉鳖,拿活的,才好询问到底是谁派来的人……派这些人来做什么。
此时刚刚躺下的白家护卫都已经起身,抄刀悄悄潜伏在了各个逃生要口。
来者只有三人,极为小心蹲下身,两人隐在窗棂下,一人躲在廊下的朱漆红柱后,白卿言望着木板长廊里被拉长的影子,带头那个做着手势比划。
三人,白卿言没有放在心上,合了匕首。
听到声音,窗下的刺客顿时浑身紧绷,忙抬手示意,屏息听着屋内动静,察觉屋内的人似乎要出来,且已经走到门口……
三名刺客手按在腰间佩剑之上,如鹰隼的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门。
雕花木门被拉开,一身霜色劲装的白卿言跨出房门,转身朝躲在窗下和朱漆红柱之后的刺客看去,目光幽沉冷肃。
躲在朱漆红柱之后的刺客反应极快,见白卿言出来,二话没说,拔剑冲往白卿言的方向。
月光下泛着寒光的利刃,如夜中闪电极快,却在还未靠近白卿言之时,便被一把更快的剑劫住。
那暗卫视死如归,扬袖……一道带着绿光的暗器朝着白卿言极扑而去,自己却心口被白家护卫刺了一个对穿。
可那刺客万万没有料到,看似弱不经风,传言只剩半条命的白卿言脚下移动,竟然轻轻松松侧身躲过了他的暗器。
另外两个刺客见状拔剑而起,朝着那陡然出现的白家暗卫袭去,却不了一时间杀声震天,白家护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有的甚至只着中衣,都在誓死护卫白卿言。
被一剑穿胸的刺客还未反应过来,寒芒扫过他的颈脖,顿时血雾喷溅。
他双眼死死瞪着白卿言,濒死的五官扭曲,他到死都没有明白,传闻中弱不禁风随时会毙命的镇国公主白卿言怎么能躲过她的暗器?!
难道他们三人之中出了叛徒?!镇国公主早有防备……
不等那刺客想明白,便已经气绝。
白家护卫纷纷护在白卿言身边,将白卿言护在最中间,向后退了疾步。
白卿言眸色沉着,神色毫无波澜。
四位白家暗卫与那两个刺客交锋,银光交错,金戈碰撞,招招杀伐凶狠,那两个刺客看来是殊死一搏,就没有想着活着离开。
白卿言神色沉着立在一旁,观那两个刺客的步伐招数,心中已然隐约有了数……知道这三个刺客恐怕是南都闲王豢养的死士,只不过如今南都闲王和柳若芙已死,他们这是听从谁的命令来杀她。
突然,白卿言耳朵一动,侧头朝着对面那雕兽的青瓦檐顶望去,只见硕大明月之下,一身姿挺拔的男子剪影立于檐顶,搭弓拉箭瞄准了这个方位,已经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