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四章:以直报怨
白卿言见老者的履靴和长衫下摆微湿,便知这老者怕是一路步行并未乘车,当下便明白了老者的身份,正身朝老者一拜:“见过闵老先生。”
魏国大儒闵千秋闵先生,白卿言虽然未曾见过,可久闻其名,曾经也在恩师关雍崇老先生那里听说过这位鸿儒。
见白卿言行礼,卢平等一众白家护卫也忙跟着向闵千秋老先生行礼。
闵千秋老先生要来白府的消息,卢平派人先一步传回白府。
好在董氏早有准备,早已将前院一个雅致清静的院落收拾出来,供闵千秋老先生居住。
听白卿言派回来的人说闵千秋老先生要来,董氏不慌不忙安排人将闵老先生喜欢点心吃食送入为闵老先生安排的住处。
这几日闵千秋老先生住在客栈里,董氏不动声色派人去打探清楚了闵千秋平日里的喜好和习惯,闵千秋老先生喜欢什么样的人伺候,就连喜欢什么茶具,用的什么茶,都探听的一清二楚。
所以董氏准备起来手到擒来,必定能让闵老先生宾至如归。
白府上下因为闵千秋,忙碌了起来。
当闵老先生的车驾与白卿言的马车到达白府门前时,董氏已经带着白家几位忠仆在门外相迎。
刚刚下过一场艳阳雨,将这青砖碧瓦洗得发亮。
董氏见眉目间带着浅笑的闵老先生被他的仆从扶下车,笑着上前,还未来及的行礼就见白卿言被春桃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笑着同闵老先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闵老先生请……”
“镇国公主请。”闵老先生含笑同白卿言道。
董氏颇有些意外,她不是没有挺过闵老先生的名号,曾听闻闵老先生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甭管您是什么皇亲贵胄,只要闵老先生不高兴就会甩脸子,谁成想闵老先生对自家女儿倒是和颜悦色的。
见白卿言与闵老先生并肩朝白府而来,董氏朝着闵老先生颔首:“闵老先生……”
闵老先生驻足,对董氏一拜:“白夫人。”
董氏侧身让开请闵老先生入内。
闵老先生的衣衫略湿,董氏派人带闵老先生先去更衣歇息。
临别前,白卿言同闵老先生恭敬介绍了古老:“闵老先生,这位是古老……我白家忠仆,自幼随我祖父一同长大对白家之事比我更清楚,若闵老先生有什么需要问询的,尽可以问询古老。”
古老闻言上前同闵老先生长揖到地:“闵老先生若有疑问,尽管派人传唤就是。”
闵千秋笑着点了点头,又对白卿言长揖行礼:“镇国公主还是快些去歇着吧,闵某人若是有需要……必定会亲自请见镇国公主。”
白卿言用帕子捂着唇咳嗽了两声,有按住心口:“失态了。还请闵老先生稍作休息,白卿言更衣修整之后,再来请见闵老先生。”
目送白卿言做这肩舆离开,闵老先生这才随白家仆从去了董氏早给他安排好的院落修整。
一回拨云院,白卿言便没有了刚才那副病歪歪的模样,虽然心口还是隐隐的疼,但到底已经好多了。
董氏亲自扶着女儿在软榻上坐下,拎着裙裾在小几另一侧坐下,压低了声音问白卿言:“你这是专程去请闵老先生了?”
白卿言接过春桃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才对母亲笑道:“倒没有,听闵老先生说今日他是专程去白家祠堂看看的,也是巧合我走的时候与闵老先生碰到,便顺道请闵老先生回来了。”
董氏点了点头,还颇有些紧张:“这闵老先生要为我们白家著书立传,想来是有许多事情要问询你的,还好……闵老先生年迈倒不必避讳!阿娘将地方设在了韶华厅,那里景色清幽,闵老先生是个雅人,应当喜欢。”
“让阿娘费心了。”
白家有母亲打理这些事情,白卿言从不担心。
知道女儿今天一天见了沈太守,又让白卿平带了人过来,随后去祠堂,又带回来了闵千秋先生,想来已经累极了。
董氏心疼望着女儿,抬手将她鬓边碎发拢在耳后,低声道:“你睡一觉,闵先生有阿娘招待,你放心……”
白卿言点了点头,她可是个重伤在身的人,的确不能太劳累了……以免被人看出什么破绽。
“阿娘……”白卿言低声唤了董氏一声,低声对董氏道,“今日下午,女儿怕是要惊动洪大夫,动静稍微闹得大一点,太子派来送礼的人还未走,总得让太子知道,女儿是真的命不久矣。”
太子的人倒不是故意还未走,白卿言却需要故意演一场戏让人将消息带回去给太子。
董氏点了点头:“阿娘明白!”
当日傍晚,闵千秋老先生正让弟子整理这些日子在朔阳民间搜集到的白家事迹,自己提笔准备写《白氏》的题记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让随从岀去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镇国公主白卿言今日拖着伤病之躯见客奔波,情况有些不好。
闵千秋老先生听完静默片刻,摇了摇头提笔,低声道:“晋国百年将门镇国公府,女儿郎……也是清刚铁骨啊!”
“师父……”闵千秋老先生的弟子捧着一卷记录,道,“镇国王对白氏宗族心软手软,可这位镇国公主,出手料理宗族可是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啊!”
坐于灯盏下的闵千秋老先生,执笔蘸墨,笑着问:“是好是坏呢?”
“在弟子看来,镇国公主如此处置好,但不是最好!如此处置虽然暂时免了百姓之苦,可全靠镇国公主威仪压制,但如此又能压制多久?且白氏宗族如此无耻猖獗,圣人有云……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那弟子放下手中记录,做了一个杀伐果决的动作:“镇国公主应当告罪祖宗自请出族,让这些人再也无法依仗镇国公主之威,百姓也不会因为顾念镇国公主对晋国百姓的恩情,打落牙齿和血吞!弟子敢断言……过不了多久,这白氏宗族之人的毛病必会再犯。”
第七百零五章:震惊
闵千秋老先生摇头笑了笑,垂眸落笔。
宣嘉十六年十一月六日,华阳城大疫,太子下令封城,太医院以黄太医为首三位太医自请入华阳城,召集民间大夫,前往华阳城医治疫病。
宣嘉十六年十一月八日,大梁、魏国,南北双向夹击举兵攻燕,短短五日,魏国连夺大燕明都、余丰两城,大梁随后攻打大燕扈邑。
宣嘉十六年十一月十三日,先行逃出华阳城的大批流民,还未靠近大都城,便被太子派遣早早埋伏在禁军伏杀,尸身全部掩埋乱葬岗,侥幸逃生者悉数逃往朔阳,被安置在城外救治所。流民闻讯纷纷赶往朔阳,当月二十日,数千灾民被安置进临时救治所。
宣嘉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晋国使臣柳如士抵达大梁,要求大梁返还之前许诺割让于晋国的城池,大梁朝堂之上……大梁皇帝拒不承认曾许诺割让城池,亦拒不调回攻燕大军,称大梁攻燕乃是大梁国政,不容外臣置喙,晋国使臣柳如士拂袖离去。
宣嘉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晋国同大梁递上战书,同月二十九日晋国大将刘宏率兵攻打大梁,连夺汾关、鸿雀城。大梁连失六城,腊月十三日,调回燕国梁兵抵抗晋国,夺回两城,晋国兵力不敌,连夜调安平大营守军奔赴鸿雀城驰援。
宣嘉十六年腊月初七,高义郡主白锦稚率两千将士日夜兼程,雷电之速夜袭关渡城,一夜夺回关渡。
于此同时,大燕夺回失地明都、余丰等城,反攻魏国,兵分两路,一路由悍将谢荀所率,所向披靡,夺魏国平息、兰安二城,一路由大燕二皇子慕容平所率,从匡平出正直逼魏国北关城。列国震惊。
白卿言坐在窗棂摇曳的烛火前看着军报,眉目平静将纸张点燃,丢进脚下火盆里,眸色平静淡漠。
曾经的弱国大燕,被魏国打得丢城失地,列国人都以为此次燕国必然没有反击的余地,不成想……在晋国攻打大梁的同时,大燕却突然雄起反攻,打得魏国毫无招架之力。
列国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害怕。
大燕那个曾经雄居一方的强国,这么多年又穷又弱,前几年几次三番险些灭国,蛰伏了这么多年之后,头一次亮刀,对上算是强国大国的魏国,竟然打得魏国无法招架。
此时,列国要是还反应不过来燕国先前之所以装作被打得无法还手,是为了拖晋国和梁国入战局,那列国朝堂上的朝臣……怕都是榆木脑袋了。
多年家底不露的燕国这次终于亮刀,竟是如此的寒芒逼人,怎能不让列国心惊胆战。
晋国太子听闻此事捶胸顿足,后悔放走了慕容沥,如今没有什么能牵制大燕。
北戎本就有大燕驻军,更是内心不安,计划着要不要趁着大燕正与魏国打得不可开交,趁机灭了大燕驻军,可灭了大燕驻军又怕虎视眈眈的南戎来犯无人帮扶,北戎王也陷入了两难之中。
而此时的西凉云京,却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西凉女帝下旨大力提拔寒门学子,被世家反对,炎王李之节与大将军云破行操办此事,云破行带军驻扎云京,震慑西凉六大家。
西凉朝堂内,六大姓氏家族势力盘根错节,云京之乱虽然始于刺客行刺,可之所以愈演愈烈险些让皇庭分崩离析,说到底还是这六大姓氏的利益和势力博弈引发。
西凉女帝看得通透明白,若是这六大姓氏真的团结一致,颠覆皇权轻而易举,她若是想要稳固皇权,做到真正的对朝政说一不二,便必须拔擢寒门人士,这些人没有家族势力可以依附,便只能依附皇帝……依附皇权。西凉女帝是想要扶持和凭仗这些寒门之士,来与世家抗衡,循序渐进将大权收揽到她一人手中。
白卿言敢断言,若是列国不插手干预西凉,多年之后……除了燕国,西凉必会成为晋国另一个劲敌。
腊月二十三小年,朔阳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白茫茫的雪花,掩盖了古朴的青砖碧瓦飞檐雕兽。
白府内梅园红梅正是盛开的时候,青石小径两侧梅枝少有含苞,红梅恣意绽放于落雪纷纷之中,寒风一过,刮得雪花扑簌簌从枝头跌落,露出那一簇簇烈焰般的红。
梅香阁灯火通明,地上铺着檀色绣五蝠的绒毯正当中,放着三尺多高的青铜云纹博山香炉,正徐徐冒着青白色的烟雾。
阁内地龙烧得极旺,铜制雕花炉罩罩着的火盆里……银霜炭被烧得火红,偶尔传来火星噼啪炸开的声响。
春桃接过婢子送来的药穿过垂帷从外间进来,见自家大姑娘腿上搭着条白绒毯子背靠隐囊,正歪在临窗软榻上看书,黄澄澄的烛光映着冰肌玉骨的美人儿,美轮美奂,静谧又美丽。
春桃将碗底摸着还有些烫的药放在一旁,用帕子垫着铜炉罩子两侧的拎手,将铜罩挪开,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碳,盖上铜罩,净了手,这才端着药走到白卿言的身边,低声道:“大姑娘,药不烫了,可以喝了。”
白卿言放下书本捏了捏眉心问:“今儿个一早平叔去城外看那些灾民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
今天是小年,卢平代表白家给如今住在救治所的百姓送去了菜肉,好让那些流民好好过一个小年。
“还未回来呢!”春桃道。
从华阳城来的流民被大夫诊治过没有染上病又愿意从军的,已经被送入了军营,但也有染上疫病的,如今还拿不出一个好法子医治,要么就靠药物吊着,等着自己转好,要么就是没了气儿就烧了。
当初姑姑白素秋用来医治疫病的法子作用不大,洪大夫如今昼夜不息正在找新法子。
白锦绣送来消息,说与黄太医随行的三个太医其中一个也染上了疫病,朝中大臣已经有人提议若是疫病控制不住,杀华阳城染疫者,以绝后患。
第七百零六章:口出狂言
知道这个消息,白卿言恼火之余,想到了当年交州大疫。
当初交州大疫之时,皇帝也是先封了交州城,眼看着疫病控制不住,那些食百姓赋税供养的朝臣,也是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要杀尽交州疫者,彻底斩断疫病。
若非姑姑白素秋不忍心自请入交州,父亲又亲自带白家军护送姑姑入交州城,交州百姓早就被杀干净一把火烧没了。
可后来交州百姓得救,姑姑却再也没有能从交州出来。
白卿言闭了闭眼,只盼着能有大夫早日研制出药方,来治好这疫病。
“今日祭祖,母亲和婶婶他们回来了吗?”白卿言又问。
“回大姑娘,还未回来。”
白卿言对外称病一直养着不见客,既然伤重祭祖自然也是不能去的。
祭祖礼节繁复,想必母亲和婶婶她们回来一定疲累。
“让厨房准备好吃食,等母亲婶婶和小五、小六回来就能吃上。”白卿言合了手中书本,端起药碗皱眉饮尽。
春桃笑着接过药碗同白卿言道:“大姑娘放心,厨房已经备着了。”
“闵千秋老先生客居咱们白府,今日是小年……让厨房为闵老先生和闵老先生的弟子多做些魏国的菜式。”白卿言视线落在佟嬷嬷身上,“佟嬷嬷你亲自走一趟,替我向闵老先生致歉,祖父、父亲和叔父、弟弟们刚走一年,还未出服不可宴饮!我身子不济又无法亲自招待,只得委屈闵老先生了。”
“哎!老奴这就去!”佟嬷嬷笑着道。
如今祖父、父亲和叔父、弟弟们已经过了小祥,母亲做主让给家里人都做了鲜亮衣裳,也好让白府有些鲜活颜色,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年了,活着的人还是得向前看。
母亲知道阿瑜还活着,四婶知道阿玦还活着,她们余生只求孩儿能够康健,能有相见那么一日,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白卿言刚用蜜水漱了口,祭祖回来的白锦昭和白锦华姐妹俩就进了梅香阁,她们一溜烟跑到廊庑下,抬手拍了拍头上和身上的雪花。
“哎呦我的五姑娘六姑娘!”佟嬷嬷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从暖阁迎了出来,抬手忙拍白锦昭和白锦华身上的雪,“怎么也没有个丫头跟着,也不撑把伞!”
“没事儿嬷嬷!我们俩一回来就去了拨云院,听说长姐今日来了梅香阁赏梅,我俩嫌嬷嬷和婢女走的慢,就跑过来了……”白锦昭笑着拨了拨刘海打帘进门。
白锦华也跟在白锦昭身后进了门,两人隔着翠玉镶嵌的楠木百鸟纱屏朝阁内看了眼,高声唤了声“长姐”便立在火盆前驱寒,怕这么凑到自家长姐面前过了寒气给长姐,这是这么多年她们姐妹们冬天来见长姐的习惯,哪怕如今白卿言身上寒症已经大好,她们也未曾改。
白卿言笑着转头吩咐春桃:“去给小五和小六端酪浆和点心过来,让她们先垫垫。”
春桃应声出门,就见佟嬷嬷带着手捧盥洗用具的婢女要进门。
白锦昭和白锦华用热水将双手洗干净,身上烤得暖呼呼的,这才饶屏风进来,一个坐软榻上,一个坐在婢女端来的小绣墩上,笑着同白卿言说今日祭祖之事。
“长姐你不知道,今日大伯母和三伯母、五婶太厉害了……”
白锦华刚张口兴致勃勃欲同白卿言说今日祭祖之事,却被白锦昭打断:“别在长姐面前说族里那些糟心事了,伯母和婶婶都解决了,你现在说来不是白白让长姐生气吗?”
白锦华惦记着白卿言伤还未好全,怕气到白卿言。
“没事,让小六说……”白卿言含笑看着白锦华。
听到白卿言这话,白锦华便按耐不住说起今日之事……
今日祭祖,如同白卿言预料的那般,宗族之人果然是按耐不住,倚老卖老想从白府讨好处。
宗族众人早在昨日晨间便已经商量好了,派出一人……将一个名单直接交给母亲和婶婶们,名单上都是如今宗族里各家后辈,他们让白卿言将这个名单交于太子,恳请太子重用这些白家子嗣,好延续白氏荣耀。
白岐禾作为族长,这种事情原本应当是族长来做,可是宗族之人却绕过了族长私下订好了名单,直接交到董氏手里,美其名曰如今白家朝中无人,白锦稚即便能征善战可却为女子不能够延续白家荣耀。
宗族人此次倒是聪明,话说得十分含蓄,态度也放得极低,大意便是白卿言身受重伤不知何时便会以一命呜呼,趁着白卿言现在还活着,对太子有救命之恩,她只要有心提拔宗族之人,太子必然会重用,届时白氏一族朝中有人,便不会堕了白家百年盛名。
董氏被气了一个倒仰,五夫人齐氏更是直接将名单撕碎,三夫人李氏高声训斥宗族之人,白卿言伤重就连不相干的外人都时时关心隔三差五送补品,希望白卿言能康复,宗族的人倒好,就盼着能在白卿言死前榨干白卿言最后一丝价值。
身为族长白岐禾面色铁青,忙向白家诸位夫人请罪,称以后定然会管束好族人。
这下,族众有几位族老不答应了,称大家同宗同族,这些年大都白家在大都城……白氏宗族在朔阳尽心尽力,都是为白氏。如今大都朝中无人,白卿言身为白氏女就应当为白氏一族的前程打算,举荐白氏后辈入朝为官。
五夫人齐氏冷笑,称白氏荣耀是白家男儿舍命换来的,若是宗族子嗣真有为白氏出力延续白家盛名之意,大可以考取功名,可以从军,同大都白家男儿一般舍命拼搏,只想着自己坐享其成入朝为官,却要让白卿言成为那挟恩图报的小人,宗族人可真说得出口。
三夫人李氏嘴也不饶人,只道:“若是白氏一族的荣耀,需要靠我们大都白家嫡长女挟恩逼迫太子来达成,那可真是将白氏祖宗的脸面丢到粪坑里去了!”
宗族人大骇,指责李氏口出狂言。
第七百零七章:暖色
董氏转身看向一脸苍白无力坐在族长之位上的白岐禾,道:“今日我董氏将话放在这里,若是谁再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扰了我女儿养病,我董氏便告罪祖宗带着白家的孤儿孤母自请出族!朔阳白氏宗族恶名已经天下皆知,就算是我携大都白家女眷告罪出族,旁人也只会认为我们孤儿寡母受了天大的委屈,届时……我倒要看看,这白氏荣耀你们打算怎么延续!这朔阳城还轮得到你们作威作福!”
“董氏!你不要太猖狂,你只是白家媳妇儿并非白家子嗣!你不姓白!你凭什么在这里说出族不出族的话!”有族老气不过,将拐杖在青石地板上砸得哐当直响。
“就凭我嫂子是镇国公主的母亲,就凭镇国公主从无忤逆我大嫂半分!”李氏气得手直抖,想到曾经白卿言和女儿回来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宗族,这样的魑魅魍魉,当真的想要立时出族,“不信咱们试试!我们大都白家的媳妇儿都敢……你们这群小人敢吗?!”
李氏这话一出,已经有人忙拽自家长辈,不让长辈再说下去,以免话赶话,镇国公主最后真的出族了。
董氏冷声道:“兽中有人性,形异遭人隔。人中有兽心,几人能真识。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
董氏视线扫过宗族那些倚老卖老的老东西:“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
祠堂里因为董氏这句话顿时炸了锅似的,族老们纷纷起身指责董氏身为白家儿媳,不知为白氏一族前程打算,自私自利。
董氏转头看着紧紧将两个女儿护在怀中的四夫人王氏,示意王氏先走,王氏忙带着两个女儿朝祠堂外走去。
董氏亦是唤了三夫人李氏和五夫人齐氏一声,妯娌几人相携出门。
五夫人齐氏出门前,回过头看了眼祠堂内或震惊,或意外的白氏族人,不急不恼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将宗族内的族老们气得差点儿一口气过不来。
大都白家各位夫人临上马车前,听到祠堂内乱糟糟嚷着让请大夫的声音。
说完在祠堂内发生的事情,白锦华皱眉望着白卿言:“长姐……宗族的人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不是学不乖,而是有人在背后撺掇。”白卿言听完倒是不生气,前族长白威梅失去了白岐云这个儿子,心中当然是恨的,自然是希望大都白家和宗族闹翻,让白卿言没人用最好。
白卿言和这位前任族长白威梅打了这多次交道,想必这位族长对白卿言的脾性已经莫得一清二楚,知道白卿言绝对不会挟恩求太子图报……来为白氏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后辈铺路,这才出了这么一个注意,想着最好让白卿言同白氏宗族闹翻,如此白卿言如今在用的白氏族人便不能再用了。
白卿言刚刚重伤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消息,按下不发作,为的是看白岐禾会如何处置,若是白岐禾能立起来,这倒不失为让他立威的机会。
“此事,不打紧让他们去闹,自会有人处理,若是有人处理不了,我们白府再出手。”白卿言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见春桃端着热腾腾的点心和酪浆进来,笑着让两个妹妹先用一点。
虽然此事不要紧,可晚上白卿言还是得好好安抚安抚自家阿娘,想来阿娘是让白氏宗族那起子人气狠了。
白卿言正看着两个妹妹用点心,佟嬷嬷便挑起棉帘进来,行礼后同白卿言道:“大姑娘,卢平回来了,说救治所一切都好,他将肉和菜送去之后,流民都十分感激大姑娘恩德,纷纷跪地叩首谢大姑娘呢!”
白卿言点了点头,一切都好便好。
“卢平还说,他回来时看到族长正在白府门外,说要负荆请罪。”
白岐禾来得倒快,白卿言拿起手边的书册,垂眸平静道:“嬷嬷转告族长,他是族长如何平衡族人之间关系,如何让族人戮力同心有劲儿往一处使而非自伤心肺,这都是族长的责任,他此刻要做的不是负荆请罪,而是如何平息族人和大都白家心中不平,如何在族众立威……使族人再不敢有僭越过他这个族长的言行。”
佟嬷嬷应声称是:“老奴这就让卢平去传话。”
“辛苦嬷嬷亲自走一趟,告诉族长……这是我的意思。”白卿言抬眸对佟嬷嬷浅浅笑着。
佟嬷嬷是白卿言身边最得力的嬷嬷,白岐禾只有看到佟嬷嬷才知道白卿言这是让他放手去做的意思,也会明白若是他处置不好,白卿言就要出手了。
“好!”佟嬷嬷吩咐春桃好生照顾白卿言,这才出门,撑着伞冒雪同卢平一同去了前院。
“少用一点儿点心,一会儿就要用膳了,今夜是小年夜,听说厨房准备的十分丰盛。”白卿言笑着同两个妹妹道。
小年夜的晚膳,董氏便定在梅香阁用,白卿言左右在家无事这才早早过来准备。
外间的圆桌已经收拾妥当,白卿言还让春桃折了几支红梅,用白玉高颈瓶插着摆在高几之上,那火红火红的花簇好看极了。
不多时,董氏、三夫人李氏、四夫人王氏、和怀抱八姑娘白婉卿的五夫人齐氏便都更换了常服来了梅香阁。
五夫人齐氏抱着白婉卿一跨入梅香阁的院门,就看到密密一排挂在廊庑四周的六角羊皮灯笼,黄澄澄的团团光晕将梅香阁满园红梅映得清清楚楚,火红的红梅,白白的雪,和黄澄澄的灯光。
还有立灯火阑珊廊庑之下的手拎黑漆描金食盒依序而立,指着红梅说说笑笑的婢子,莫名就让人感觉到了年味儿。
齐氏听到房内传来白锦华和白锦昭将董氏和三夫人李氏、四夫人王氏逗笑的欢闹声,瞅着映在窗棂上的人影,她眉目都被染上了一层暖色。
第七百零八章:撼动
齐氏笑着对怀中的白婉卿道:“这可是我们小八的第一个小年呢!”
齐氏的贴身嬷嬷拢了拢白婉卿头上风毛厚实的兜帽,生怕冻着了白婉卿:“夫人快进屋暖和暖和,别冻坏了咱们八姐儿……”
齐氏应声抱着白婉卿踏上廊庑高阶,婢子和嬷嬷们连忙行礼打帘。
白婉卿一到,就被白卿言抱在了怀里,小丫头还不会说话,扶着软榻上的小几站起身来,又跌坐回去,瘪了瘪嘴也没哭,爬到白卿言身边扶着白卿言站起来,伸手去够白卿言头上的玉簪。
白锦昭和白锦华看着白嫩嫩胖乎乎的白婉卿爱得不行,两个人挤在白卿言身后,双手蒙着自己的脸和白婉卿躲猫猫,一看到两个姐姐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眼前,白婉卿就趴在白卿言的肩膀上咯咯直笑,口水流到了白卿言的肩膀上。
白卿言也不嫌弃,熟练将白婉卿抱在怀里,用帕子给白婉卿擦了擦小嘴,又拿了一块软软的点心放在白婉卿嘴边,小丫头抱着点心就啃,点心上全都是她的口水。
“哎呀,小八现在也太爱流口水了……”白锦华抽出帕子,弯着腰给小丫头擦口水。
白婉卿夺过白锦华的帕子,歪在了白卿言的怀里,十分娇憨可爱。
“呀!长姐你看,小八抢我的帕子!”白锦华瞪大了眼。
“你小时候也一样!”四夫人王氏笑着道,“你这么大的时候,喜欢抢你二姐的帕子,抢到了就如同咱们小八这般一脸得意。”
“不能吧!”白锦华扭头望着四夫人王氏,“母亲肯定是记错了,一定是五姐!我们二人长的一模一样,母亲定然是记错了。”
正在吃点心的白锦昭抬头,嘴巴周围还沾着点心碎屑,一脸的懵懂可爱。
五夫人齐氏掩唇直笑:“瞧咱们小六这厉害的模样就知道……当初抢锦绣帕子,定然是她这个小魔星。”
笑笑闹闹的一顿年夜饭,一家子吃到了亥时,还是白婉卿在白卿言怀里睡着了,五夫人齐氏这才让乳母抱着白婉卿先行起身告辞,四夫人王氏见时间也不早了,亦是带着两个女儿起身回了院子。
只有三夫人李氏,今夜多喝了两杯玫瑰蜜露,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飞雪,想念起征战在外的女儿白锦稚来,眼泪婆娑,满心担忧:“也不知道小四收没有收到我派人送她的冬衣,不知道她有没有吃好睡好,有没有受伤,那个小没良心的……每一次送信回来也不知道问问自家娘亲好不好!我就怕……怕她和阿宝一样只报喜不报忧,受了伤我们都不知道。”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别提白锦稚那是在战场上。
董氏将帕子递给李氏,低声安抚道:“你放心,阿宝在小四身边安排了人,若是小四真的受伤了,小四身边的人会送信回来的!”
李氏用帕子抹了抹眼泪,低声道:“之前小四在家的时候,我总嫌弃她不成器,总是没有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可孩子真的走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不学大家闺秀就不学吧!只要她能平安回来,我再也不逼着她学她不愿意学的东西了。”
这样的小年夜,少了白锦稚的欢闹声,的确显得冷清,别说三婶儿……白卿言也很是思念白锦稚,心中十分挂念,她声音略哑:“三婶儿,是阿宝对不住你和小四……”
李氏回神,知道自己这般难以自已让白卿言心里难受了,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嗨!三婶儿就是喝多了两杯,你别放在心上!对不住这三个字……应当你三叔来同三婶儿说!咱们白家儿郎们都没了,阿宝你和大嫂撑着白家举步维艰,三婶儿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小四能得用,能如同她兄长一般为白家分担,三婶儿高兴得很!就是难免挂念罢了!”
听到火盆中火星爆破传来的噼啪声,李氏神色伤怀望着白卿言,伸手攥住了白卿言的手,垂眸轻轻抚着白卿言的手背,郑重道:“从去岁到今日,这一年就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白家剩下的这些孤儿寡母能顺利从大都城回朔阳,阿宝……辛苦你了!三婶儿心里全都知道!”
白卿言眼眶湿红,含笑望着自家三婶儿。
不多时,三夫人李氏身边的贴身嬷嬷也扶着李氏离开回去了。
梅香阁就剩下董氏和白卿言母女俩,董氏心中也伤怀……她别说给阿瑜送衣裳,就是做身衣裳也不敢,就怕让旁人知道阿瑜还活着的事情,给阿瑜带去危险。
董氏笑着将女儿的手攥住,只笑不语,只求上苍能保佑她的这一对儿女好好活着,此生平安,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阿娘,这是佟嬷嬷最近和厨娘捣鼓出来的甜汤,味道不错,阿宝知道阿娘不喜欢甜的,可今日小年,一年的苦日子过去,阿宝希望来日阿娘每日都能过得甜些,阿娘尝尝。”白卿言笑着将汤盅推到董氏面前。
董氏含笑点了点头,泪珠子就扑簌簌往下落:“好!”
每日都能过的甜些……
其实,只要儿女还在,日子再苦董氏心里都是甜的。
“阿娘派去登州送年礼的人,不知道是否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白卿言希望去登州送年礼的人回来能够为她和阿娘带来一些阿瑜的消息。
董氏抬眸朝着白卿言看去,知道白卿言为何惦记着去登州送年礼之人,笑道:“我遣去送年礼之人是我的陪嫁管事,多年未回登州,我许他在登州过完正月再回来。”
那管事出发之前,董氏叮嘱了,多多留意一些南戎的消息。
董氏……也盼着管事能带回关于儿子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语。
朔阳城的雪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将古朴厚重,青砖碧瓦,红栏朱漆的白家祖宅笼罩其中。
庭院深深,飘雪缓缓又纷纷。
任凭窗外风卷飞雪,寒风沁骨,梅香阁内灯火旺盛,不受丝毫影响。
就如同如今的白家,风雪已然无法轻易撼动。
第七百零九章:有恃无恐
白岐禾从白家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之中,任谁去唤也不出来,小年夜家宴不出现也不遣人来打招呼,全然不顾一家子人都在候着他。
白岐禾的父亲白威梅面色铁青坐在饭桌前,摆在八仙桌上十几个描金碟盘中的佳肴已经没了热气儿,坐在黑漆圆桌旁的众人都不敢开口言语。
白卿平垂着眸子,也闭口不言。
方氏见状伸手扯了扯白卿平的衣袖,白卿平只是神色淡漠抽回自己的衣袖,薄唇紧紧抿着唇。
“怎么,祖父都支使不动你了是吗?”白威梅紧咬着牙管朝白卿平看去。
“孙儿不敢,只是祖父挑唆宗族之人与镇国公主为难,意图毁我白氏!我父亲身为白氏族长……夹在亲生父亲和白氏宗族之间,总要痛定思痛,才好做决断。”
“决断?!”白威梅猛地站起身来,“做什么决断!”
立在方氏身后的蒲柳忙上前行礼:“公子想来是乏累了,奴婢愿意走一趟去请族长前来。”
方氏回头感激地看了蒲柳一言,又回头看了眼站起身气到全身颤抖的白威梅,道:“夫君定然是因为今日祭祖太过疲累,所以才迟迟未来,蒲柳你快去请夫君前来,就说父亲知道他今日辛苦,特意让全家在这里等着他一同用晚膳!”
“是!”蒲柳行礼后同白卿平使了一个眼色,示意白卿平不要再激怒白威梅,这才迈着碎步出了门,撑伞去唤白岐禾。
白威梅看着拧着脖子的孙子,余怒未消,再想到自己那个已经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儿子,抬手指着白卿平骂道:“和你爹一个样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大伯不在了……不思量着为你大伯报仇,明知道仇人就在白府里,可你们一个个的不想着为你大伯报仇,反而让我这个老不死的想办法!”
白卿平忍得全身都在颤抖,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抬眸,坚毅的目光望向白威梅:“大伯之死,是大伯的贪欲造成的,若非大伯贪得无厌,又想意图陷害白府,此刻定能好生生活着!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大伯自作自受,我父亲又有什么立场去报仇!”
“你放肆!”白威梅怒火中烧,抬手便扫落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碟盘噼里啪啦砸在方氏身上又跌落递上,惊得方氏忙惊叫扯着儿子躲闪。
白威梅的老妻惊愕之后,抬手捶胸痛哭,嚷着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白发人送黑发人,次子和孙子不孝连小年夜一顿饭都不能凑齐了坐在一起吃。
白卿平眼中含泪,转身就往外走,方氏满身的污渍,不知该如何是好,朝着暴怒的公公和垂泪哭嚎的婆母看了一眼,拎着脏污的裙裾转身去追儿子:“阿平!阿平!”
白岐禾书房内,蒲柳立在书房正当中的细绒五福地毯上,听白岐禾说着刚才餐桌上白威梅训斥白卿平之事,白岐禾听得面色铁青。
原本白岐禾还在犹豫,可听了蒲柳转述在父亲院里发生的事情,白岐禾已经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不蠢,听得明白白卿言让佟嬷嬷所传话里的意思,即便是他不出手,白卿言也会出手,端看他这次如何处置,能不能在宗族众人跟前立威。
此次实在是父亲做的太过分了,明知道现在白氏一族能够倚仗的只有镇国公主所在的白家,却为了他那个贪财成性又意图陷害大都白家的兄长,撺掇族老逼迫大都白家。
前几十年……大都白家有意抬举白氏宗族,将宗族之人捧的不知天高地厚,难不成族老们就真的以为宗族能够同大都白家平起平坐?
之前镇国公主祠堂处置宗族,才让宗族人清醒了多久?为何这么快宗族众人就如同喝高了一般不知天高地厚?
若非他那位好父亲……借了他这个族长的势,在背后兴风作浪推波助澜,族人能这么不知收敛?
白岐禾没有避忌蒲柳,吩咐人去挨个通知白氏一族众人:“告诉族人们,明日辰时三刻都在白氏祠堂候着,谁若敢不到……就别怪我白岐禾这个做族长的不留情面,谁人不到……谁从此之后便不再是白氏子孙!将家中的仆从全都派出去,半个时辰内务必全部通知到!”
白岐禾的长随怔愣片刻,领命岀去传令。
蒲柳看着坐在灯下被摇曳烛光映的五官忽明忽暗的白岐禾,垂眸想了想还是开口:“老爷,其实宗族之人之所以敢闹事,无非是因为……背后有老太爷依仗。这些年老太爷做惯了族长一向说一不二……老爷您一向孝顺老太爷,可在旁人眼里,怕会觉得老爷惧怕老太爷,他们会以为,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都有老太爷撑着……”
蒲柳抬眸忘了白岐禾一言,见白岐禾正色望着她,这才补全了后面五个字:“而有恃无恐!”
是啊,正是因为有自己父亲这位前任族长在,旁人才会有恃无恐。
第二日一早辰时,白威梅和老妻早起正在用早膳,听下面的人来报说白岐禾朝着他的院落来了。
白威梅的老妻忙抬手轻轻晃了晃白威梅的手臂:“你看,岐禾心里还是有你这个父亲的,他这不是来向你请罪了么,一会儿你别对孩子吹胡子瞪眼睛,岐禾自幼乖巧听话,肯定是昨日太忙了!你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族长,你应当是知道其中艰辛的!”
白威梅板着脸,从婢女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真要请罪昨夜便来了!你那好儿子,今儿个天还不亮就将家中的管事全都叫到了他的院子里,这会儿过来怕不是请罪,是来问罪的!”
白威梅老妻眉头紧皱:“岐禾不会的!”
其实,就算是白岐禾来问罪白威梅也不怕,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白岐禾的父亲,他还真能拿他怎么样不成?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一会儿白岐禾无非就是要用不当这个族长之言来胁迫他收手,不要再同白卿言作对罢了。
第七百一十章:玉体康宁
白威梅将手中帕子丢在黑漆圆桌上,吩咐人将膳食撤下去,端着架子等白岐禾过来。
不多时,白岐禾带着十几个护卫踩雪进了院子,吓愣了院中正在忙碌的仆妇和婢女。
朝阳为这院落的青砖碧,瓦镀上了一层金光。
白岐禾朝着上房看了眼,高声道:“老太爷昨夜突发恶疾,即日起在院中静心养病,任何人不得打扰!你们十几人将这个院子给我看好了,要是让人进来扰了老太爷养病,别怪我不留情面……该发卖发卖,该打死打死!”
室内白威梅听到这话,惊得站起身来,就连白威梅的老妻都是一脸震惊。
“这个逆子是想要软禁我!”白威梅拄着拐杖疾步出门,一把掀开棉帘却被门槛绊倒。
“夫君!”白威梅老妻惊呼一声连忙扶着婢女的手站起身,“快!快将老太爷扶起来啊!”
屋内顿时乱成一团,几个婢女七手八脚搀扶起摔倒在门外的白威梅,幸而今个儿一早,青石地板都被下人擦的干干净净这才没让白威梅身上沾灰。
白威梅甩开搀扶他的婢女,拄着拐杖立在廊庑之下,横眉怒目指着白岐禾:“你个逆子!你这是要软禁你爹吗?!”
白威梅的老妻也从房中出来,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丈夫,眼中带泪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冲着儿子发火:“岐禾!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白岐禾脸色平静淡漠:“如今白家已经是儿子当家做主,父亲年纪大了……难免被人蛊惑做出些糊涂事来,所以还是安心颐养天年,儿子一定会孝顺两位,但族里的事情还请父亲不要再插手!儿子……也绝不允许父亲再插手,将我白氏一族推入火坑之中!”
说完,白岐禾转身就走。
说是白威梅被人蛊惑,不过是白岐禾给自己父亲留颜面,白岐禾心里清楚……旁人乃是被他父亲所蛊惑。
“逆子!逆子!”白威梅气得脸红脖子粗,拄着拐杖急急追了两步,心口绞痛,攥着心口的位置的衣裳,瞪大猩红的双眼,直挺挺朝后倒去。
白威梅老妻吓得顾不得其他朝白威梅冲过去:“夫君!夫君!”
白威梅老妻冲过去见到底不起的白威梅一张脸憋得发红,一边颤巍巍解白威梅的衣领盘扣,一边喊道:“快去叫大夫啊!”
白岐禾对院子中的惊呼声充耳不闻,带着人出府坐上马车却没有立时前往白氏祠堂,而是让人将马车驾到偏僻处候着。
披着皮毛大氅闭眼坐在马车内的白岐禾,听着马车外瓦檐下日照冰凌滴答落水的声音,面色沉着。
不多时,便有下属急速跑来,在马车前同白岐禾禀报:“老爷,老太爷果然派人分别去了几个族老家中。”
白岐禾了解自己的父亲,若是白岐禾敢软禁他……他定然是会找族老以孝道来向他施压。
可恰恰是自己父亲派人去传信这样的行径,会让其他人心中明白,白岐禾这个族长并非是白威梅的傀儡,他连自己的父亲都软禁了,那么接下来要与宗族众人说的那些话……也就并非是玩笑。
“老爷,我们现在就去祠堂吗?”车夫小心翼翼问坐在马车之中的白岐禾。
白岐禾未睁眼,只道:“再等等,等到那些倚老卖老的族老都进了祠堂,我们再去不晚。”
曾经不受重视的嫡次子,想要真正的成为族长,不下狠心是不成的……
不狠,这个位置就坐不稳。
白岐禾不是贪恋这个位置,只是不能看着白家祖祖辈辈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盛名,就这么毁了。曾几何时,白岐禾也有过年少热血,也想投身军营,铁马冰河,血战沙场。
可是,他的父亲不让,他便遵从孝道不去了。
然,现今的白氏一族……正统嫡支的男儿郎都死光了,白家的门面要靠女娃娃撑着,这里子……他也得撑起来。
辰时末,在白氏族老和族人都到齐之后,白岐禾这位族长才姗姗来迟。
原本那些族老还想卖老同白岐禾谈上几句孝道,谁知道白岐禾一跨入祠堂大门,便阴沉着一张脸在族长之位上坐下,丝毫不给他人开口的机会便道:“从即日起,谁若是再敢提让镇国公主在太子面前举荐白氏子孙入朝为官,提谁的名字……我便将谁逐出白氏一族,不要以为我这是在同各位玩笑!若真的想要功名……想做官,那便去凭自己的本事去考取!”
白卿平立在一旁,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眸中闪耀着不同于往常的亮光,他一直都知道父亲并非真的是一个懦弱无能之人,反倒……他的父亲比任何人都通透。
如今父亲愿意出手整治宗族立威,这是一个极好的现象。
白岐禾端起手边的热茶,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压着清亮茶汤上漂浮的茶叶:“自然了,本族若真是出了出类拔萃,不会辱我白氏盛名的孩子,我这个做族长自会求镇国公主在太子面前举荐!可若有谁……敢越过我这个族长,去逼镇国公主,就可别怪我不顾念情分!白氏一族的家法族规,虽然我父亲做族长时从未用过,可不代表我不会用!不信……你们大可试试!”
白岐禾重重将茶杯放下,端的是族长威仪,瓷器与黑漆方桌磕碰之声让人心惊胆战。
“族长这话说的……如今镇国公主身受重伤命不久矣,若是镇国公主就这么去了,我们白氏一族的子孙前程该如何!”有族老问。
白岐禾眸子朝着那位族老看去,冷笑:“你也知道现在白氏一族靠的是镇国公主?”
那族老语塞,眉头紧皱。
白岐禾视线扫过族人:“都要点儿脸吧!白氏宗族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想要前程不知道自己去争,却去难为如今一力撑着白氏门楣的一个女娃娃!还好意思在这里开口说话!你们要是还有点儿良心……便回去日夜求神拜佛,祈求镇国公主玉体康宁长命百岁!”
第七百一十一章:大喜
白岐禾眸色越发阴沉:“要是谁给脸不要脸,还蹬鼻子上脸,且看被除族之后……你们的脸往哪儿放!”
说完,白岐禾起身拂袖而去。
白卿平也跟在白岐禾身后离开。
有几家子子嗣跟在白卿平在军营练兵的白氏族人,也陆陆续续起身离开。
剩余留在祠堂白家诸人面面唏嘘,想起今早前任族长白威梅派人来请族老以孝道逼迫族长白岐禾之事,谁人现在敢提啊?
那白岐禾可是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软禁了的,更别提他们这些人,若是白岐禾真的要将他们除族,按照族规族长还真有这个权力。
宣嘉十七年正月十六,晋国秦怀一地多人染疫,百姓逃散,多往朔阳。
宣嘉十七年正月二十,刘宏、高义郡主率兵攻大梁耀阳城久攻不下,大军止步耀阳。与此同时,大燕夺又连魏国三城,势如破竹。
宣嘉十七年正月二十五,南戎趁晋国与大梁陷入交战之中,突然发难北戎,北戎求援燕国,可燕国一心攻魏,无暇分身,北戎求援晋国、梁国亦是无功而返,只能遣使求助西凉。
宣嘉十七年正月二十九,西凉发兵南戎。
白卿言得到消息时,已经二月十三深夜。
董氏派去登州送年礼之人知道西凉出兵之事,一路快马加鞭便敢停歇赶回来,管事不方便进内院,所幸与卢平相熟,消息便由卢平亲自送信到拨云院。
因为卢平知道在南戎的那位鬼面将军是白卿瑜,心急如焚,生怕白卿瑜两面受敌。
白卿言让春桃点灯看了来信烧掉后沉思片刻,吩咐春桃拿来文房四宝,又道:“让平叔进来。”
春桃应声准备好文房四宝,便出门唤了卢平跨进上房,隔着屏风卢平听到白卿言极为沉稳的声音:“平叔,你亲自去一趟大都城,面见太子,告诉太子……西凉发兵南戎却按兵不动,意在窥我晋国,切不可大意!可调遣安平大营守军和登州军防备西凉,命驻守晋国西凉边界的白家军待机而动。”
只要太子下这道命令,届时战事突发……调遣就全由舅舅做主了。
“是!”卢平应声称是,转身就要走,却被白卿言唤住。
“平叔稍等。”坐在灯下的白卿言搁笔,将两封信折好,交给春桃:“平叔,这信派可靠之人,亲自将这两封信交于舅舅和沈昆阳将军之手。”
白卿言这两封封信里无他,只有七个字……力阻西凉攻南戎。
“大姑娘放心,属下一定办妥当!”卢平行礼后接过信匆匆出门。
南戎事关公子安危,卢平不敢耽误半刻。
春桃将卢平送走之后,回房在火盆跟前烤了烤,这才撩开垂帷进来,见白卿言还坐在亮着灯的小几旁,一边收拾文房四宝,一边道:“大姑娘快歇着吧!”
白卿言半夜被惊醒,此时倒是没有了睡意:“什么时辰了?”
“回答姑娘寅时了。”春桃怀里抱着笔墨纸砚皱眉,他们家大姑娘自从伤稍微好了些之后,便每日卯时起在练枪,无一日懈怠,春桃明知已经寅时末了,却因为心疼大姑娘是被叫醒来的,未明言,“大姑娘再睡一会儿,卯时春桃再唤姑娘起来。”
“罢了,已经没了睡意,将我的铁沙袋取来,我去练功。”白卿言起身。
春桃欲言又止,只得去拿白卿言的铁沙袋,帮着白卿言将铁沙袋缠好,陪着她在拨云院的练功房内练枪。
如今拨云院上下董氏都是安排的老实忠心的家生子伺候,关于白卿言的消息是一丝风声也不能往外透露。
朔阳百姓知道的,是白卿言为了救太子重伤难愈,自入冬以来有两次险些都撑不住去了。
春桃眼瞅着白卿言一身大汗,衣裳都湿透了,悄悄打帘出来吩咐小厨房可以往上房送热水了。
佟嬷嬷试了水温来练功房唤白卿言的时候,见白卿言已经放下银枪,正从春桃手中接过帕子擦汗。
佟嬷嬷端着热茶水进了练功房,笑着道:“大姑娘,水备好了!”
白卿言喘息剧烈,从佟嬷嬷手中捧着的黑漆方盘中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嬷嬷,今日起地龙和火盆不用烧得那么旺,我这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总觉得热了些。”
佟嬷嬷笑着颔首:“大姑娘放心,老奴知道,不过是想着大姑娘一会儿沐浴,才吩咐将火盆子和地龙烧旺些。”
如今白卿言吃着萧容衍隔三差五送来的秘药,又有洪大夫从大燕极寒之地带回来的药,寒症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这些日子白卿言又日夜锻炼,无一日耽误,整个人明眼可见的气色大好,佟嬷嬷怎么能不高兴。
白卿言沐浴后,坐在案几前摊开大梁舆图和大梁的地方志细看,又在舆图上勾勾画画,用极小的字标注每个月分的天气,可能会有的灾害。
春桃立在白卿言身后给白卿言绞头发,视线落在那舆图上,问:“大姑娘这图是要给四姑娘送去的吗?”
“或许小四用得上!”白卿言垂眸凝视舆图。
白锦稚走的时候白卿言给白锦稚装了地方志和舆图,可若是白卿言没有料错,那个小丫头是不会翻的,所以只能她多多辛苦一点。
今天最后这一点弄完,这张舆图就完成了。
白卿言搁下笔,仔仔细细过了一遍,对春桃道:“让春枝去唤刘叔来,得派个人将这舆图给小四送去。”
“是!”春桃含笑出门派春枝去唤刘管事。
白卿言刚将舆图叠好便听到门外传来佟嬷嬷欢快的声音:“大姑娘!大姑娘大喜啊!”
她抬头隔着楠木翠玉屏风朝外间望去,只见佟嬷嬷挑起棉毡帘,拎着裙摆跨进来,疾步绕过屏风对白卿言福身一礼:“大姑娘!大喜!洪大夫研制出了治疗疫病的药,这会儿已经先去洗漱更衣,专程让小银霜来同大姑娘说一声!”
果然是喜事,白卿言眼底全都是笑意:“这么说,洪大夫的法子见效了?之前用过药的病人都好了?”
第七百一十二章:恐生变数
佟嬷嬷喜得拍了一下手,高声道:“可不是都好了么!听银霜说……早前服药的那些疫者,都帮着照顾病患了!”
白卿言点了点头:“那的确是天大的好事!”
“我刚才听小银霜说,现在那些流民都称咱们洪大夫活菩萨,说要给咱们洪大夫立长生牌呢!”佟嬷嬷笑得眼角皱纹更深了。
佟嬷嬷话音刚落,就见春桃急匆匆拿着封信进门,顾不上行礼将信递给白卿言,道:“大姑娘,二姑娘的信!护卫说……来送信的人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的,只说了一句交给大姑娘便晕了过去。”
白卿言心里咯噔一声,稳住心神将信拆开。
【国库因建九重台吃紧,太子密令,杀华阳城、秦怀疫者,屠城家畜鸡犬不留,尸身焚之。】
白卿言咬紧了牙关,胸腔内怒火陡生,手指几乎将纸张穿透。
因建九重台国库吃紧,便绞杀华阳城和秦怀染疫的百姓?!
真是个好太子!真是皇帝的好儿子!
两城百姓受灾,需要耗费国库大量银钱,太子为了紧着九重台,竟然要鸡犬不留屠城。
皇帝想要的九重台,在太子心里竟然比百姓的性命更为重要。
白卿言闭了闭眼平复情绪,心中飞速盘算……
从白锦绣得到消息派人送到朔阳,太子的命令应当已经在送往华阳城和秦怀城的路上。
“春桃你即刻去洪大夫的院子,让他将治疗疫病的药方写下来!我要三份!一份拿了在白府门外等我,要快!”
“是!”春桃领命不敢耽搁一路跑出上房,朝着洪大夫的院子跑去。
白卿言又对佟嬷嬷道:“佟嬷嬷,派人传郝管家,让他带上十个忠心可靠之人!务必要快!”
“是!”佟嬷嬷转身出门。
偌大的上房只剩下白卿言一人,她眸色镇定将白锦绣写的信点燃,将守在门口的丫头唤进来,让为她更衣。
见那信纸燃烧的差不多,白卿言这将信纸丢进笔洗里,抬手解开自己腕间缠绕的铁沙袋。
佟嬷嬷转身回来时,见一个小丫头正跪在软榻旁为白卿言穿鹿皮靴子,白卿言已然更换了一身厚实的衣裳,旁边还放着白卿言的狐裘大氅。
“嬷嬷……”白卿言理着袖口同佟嬷嬷道,“嬷嬷再帮我做一件事,将太子绞杀华阳城、秦怀疫者的消息放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如此,白卿言才能能拖着“将死之躯”名正言顺的去大都城劝谏太子。
佟嬷嬷来不及询问白卿言更衣要去哪里,就又被指使了岀去。
郝管家动作很快,白卿言稍微将脸色、唇色涂白,披着大氅跨出拨云院上房大门时,郝管家便已经带了十个身体健硕的白家护卫到了拨云院门口。
郝管家见白卿言稍作乔装越发显得羸弱,又一身要出门的穿着,忙上前行礼:“大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
白卿言将手中的舆图递给郝管家:“郝管家派个人将这个送到小四的手里!”
“是!”郝管家将舆图接过来,皱眉望着白卿言,“可大姑娘您这是……”
“因建九重台国库吃紧,华阳城、秦怀城两城疫病愈演愈烈,国库无力支撑,太子下令,要屠杀华阳城、秦怀城疫者,可患疫者众多,此举与屠城无异!洪大夫已经研制出治疗疫病的药方,且已经治愈救治所的病患!你等十人分为两队……快马不歇,一路奔赴华阳城,一路奔赴秦怀城,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药方送到,阻止太子斩杀疫者之令!”
白卿言注视着那十人,一字一句:“若太子派去传令之人拒不遵从,你等便说是我白卿言让你们来送药方子的,我人已经奔赴大都城,自会将洪大夫已治愈疫者的消息送到太子殿下面前,他们若不信可派人回大都城问询太子殿下!亦可称是镇国公主白卿言阻挠他们屠杀疫者,一切罪责我白卿言一人承担!”
郝管家睁大眼,他们家大姑娘……这是要去大都城!
“是!”
十名护卫应声称是。
“你们十人速速去洪大夫那里拿药方,不可耽误!华阳城、秦怀城两城百姓的命,全在你们快慢之间!”
十位白家护卫不敢耽误,行礼后立即行事。
“大姑娘!大都城不如老奴替大姑娘去吧!大姑娘’病弱之躯’不适合长途奔袭!”郝管家担心太子若是看到他们家大姑娘已然快要康复,大姑娘当初受伤回朔阳的苦心不就白费了。
“郝管家放心,我心中有数!”白卿言拍了拍腹部,“我带着洪大夫给的药……”
洪大夫为了以防万一旁人会给白卿言诊脉,做了些扰乱白卿言脉象的药丸,让白卿言随身带着。
说着,白卿言就走下台阶。
郝管家不忍心,跟在白卿言身侧,一边往外走一边劝:“可那个药……吃了伤身啊!”
“国库吃紧,太子紧着皇帝的心愿去建九重台,大梁战事亦需要钱粮,我若不去……担心旁人劝服不了太子,也担心太子会克扣正在征战大梁将士们。”
太子那个性子白卿言是知道的,既然为了讨皇帝欢心建九重台,那么……一定不会暂停修建九重台省银子。
白卿言眉目深沉,脚下步子不停:“且,此次屠杀两城百姓是太子密令,若是他们能赶上救下华阳城和秦怀城两城百姓,我还得想好同太子的说词,再给太子的人一个机会,来为我诊脉,如此太子才能真正放心!”
白卿言侧头望着郝管家:“所以这一趟……得我自己走。”
郝管家明白,白卿言做事一向谨慎。
“老奴明白了,老奴会给大姑娘安排好,算时间……咱们的人赶去两城,太子的人再折返回去询问太子,大姑娘坐马车赶回去大都城来得及。”郝管家说。
“备马吧!马车太慢……恐生变数。”白卿言面色沉着道,“家里,就托付郝管家了,母亲那里我来不及告别,也怕母亲不许,还请郝管家代为转告,替我在母亲面前多多说情!”
第七百一十三章:造势
“是……”郝管家应声,行礼后先行一步去做安排。
白卿言刚到前厅,护卫便将洪大夫写好的第一份药方送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上马,便听到闵千秋老先生唤她。
“镇国公主……”
白卿言转头,见闵老先生披着大氅,提起长衫下摆走上台阶,忙朝着闵千秋先生行礼:“先生。”
白卿言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唇白面白,毫无血色,身体纤瘦。
闵千秋看了眼白府门外整装待发的二十护卫都已上马,各个身披披风,显然是要远行。
闵千秋朝着白卿言一礼,抬头就瞧见白卿言弱不经风的模样,眉头紧皱:“镇国公主是因晋国太子要杀华阳城与秦怀城疫者之事,前往大都城劝谏晋国太子殿下吗?”
白卿言点了点头:“正是,洪大夫已经研制出了治疗疫病的药方,我已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华阳城和秦怀城,但此事我自作主张……还需亲自前往太子府劝谏,解释。”
闵千秋老先生点了点头,目送白卿言被人搀扶着扶上马。
闵千秋老先生因要为白家立传,在白府客居已久,自是知道白卿言自入冬以来……两次差点儿都一命呜呼。
见被人扶上马那简单的动作都让白卿言胸口起伏剧烈,她手捂住心口十分难受的样子,却咬着牙快马奔袭而出。
闵千秋老先生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为了奔救两城百姓……这个还不如她孙女儿大的姑娘,竟不顾己身,连马车都不敢坐,欲快马前往大都城。
曾经,闵千秋老先生读过白卿言写给白家英灵的祭文。
其中有这么一段……
诸子生不同时,有长幼之分,志若一辙,无出长短。若有问生平所求,必答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闵千秋老先生抬手轻轻抚着胡须:“白家会教孩子啊!晋国百年将门镇国公府白家,果然当得起……镇国二字。”
当日下午,镇国公主白卿言拖着“将死之躯”前往大都城,为救华阳、秦怀二城百姓的事情便在朔阳传开来。
有人称,亲眼看到镇国公主被人扶着跨出白府,又被人扶着上了马,那脸毫无血色,整个人都瘦脱相了。
传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传白卿言吊着一口气也要救两城百姓的也有。
但不管流言传的多么离奇,镇国公主四个字,却实是在朔阳百姓心中……在那些城外救治所流民心中,有了极为重要的分量。
不是因为她是杀神,不是因为她战无不胜,而是因为她满身荣耀却不顾一己之身,为百姓性命奔波。
董氏端坐在正堂,听着外面关于镇国公主奔走救民的消息不断传来回,一颗心渐渐定了下来。
既然女儿非要自己去一趟大都城,那么……她这个做娘的,只能是借此事替女儿扬名,就如同当初在大都城之时,女儿故意将白家盛名推至顶端,让皇帝忌惮不敢对白家遗孀遗孤下手!
如今,董氏也是想用此法,让太子不敢对女儿下手。
董氏不蠢,太子下令屠杀两城百姓,定然不会是明令,只能是密令,可女儿是怎么知道这密令的……太子难道不会多思多想吗?就算是太子再信任女儿,身边的谋士难道就不怀疑吗?
虽然白卿言慧极,但董氏身为人母,是必要尽力保女儿平安的。
董氏心中隐隐有所感,她的女儿……绝对不是心甘情愿臣服在太子这样庸才门下之人,朔阳练兵明为剿匪,实则女儿是为了握住兵权。
董氏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之上,若是有朝一日,女儿真的生了那样的心思,今日她借华阳城和淮阳城为女儿造势……来日必能为女儿尽揽人心。
“郝管家,光在朔阳城内还不够……”董氏眸色沉着看向郝管家,“派人将消息散出去!越广越好……”
郝管家抱拳称是,岀去再做安排。
白卿言一路疾行,为了装装样子,派了白家护卫先她一步去太子府,告知太子她已经派人将洪大夫治疗疫病的药方子送往了华阳城和秦怀城,人也在赶来大都城面前太子的路上,请太子千万对两城疫者手下留情。
太子府。
太子听白卿言的说,白卿言已经派人先一步前往华阳、秦怀二城,阻太子派去下令绞杀疫者之令,有片刻错愕,还是问跪在递上的白家护卫:“镇国公主现在到哪儿了?”
方老搁在膝盖上的手收紧,紧紧攥着衣摆,转头朝太子看去,可是太子却没有察觉出异常……
绞杀华阳城和秦怀城之事,乃是太子下的密令,知道的人并不多,白卿言是如何得知的?
“回太子殿下,应当快到大都城了吧……我们大姑娘一路骑马不敢歇息,强撑着想要速速来殿下面前求情,若非实在身体撑不住,定然是同小人一同到的!”白家护卫道。
全渔听到这话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就镇国公主现在那个身子……大雪天的骑马来,还要不要命了!
“全渔!”太子转头同全渔道,“你即刻带人出城去迎镇国公主!”
“是!”全渔忙应声疾步走出太子府正厅,唤人备马车同他一同出城去迎镇国公主。
太子看着跪在正厅中央的白家护卫军,又问:“那位洪大夫的药方子当真能够治愈疫病?”
“回太子殿下,小人不敢欺瞒太子殿下,我们洪大夫已经用这个方子救活了不少得了疫病的百姓,所以大姑娘才让人赶忙将方子送过去……”那白家护卫又道。
闻言,太子点了点头:“好,你也辛苦了,去歇着吧!”
“小人告退……”
方老眯着眼看着那白家护卫岀去后,转身望着太子道:“殿下不觉得此事怕颇为蹊跷吗?太子殿下您下令让屠尽疫者的命令,那可是密令,这镇国公主远在朔阳,若非太子殿下传令,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太子殿下就不觉得奇怪?”
方老这么一说,太子怔住,猛然朝着方老看去……
第七百一十四章:撑不住
是啊,他下的是密令,也未曾和吕相等老臣商议,怕的就是受阻,这白卿言是如何的得知的?
方老见太子表情,便知并非是太子派人告诉白卿言的:“此事若非是太子殿下派人告诉镇国公主的,老朽斗胆请太子殿下一会儿好好问问镇国公主,看镇国公主如何解释。”
太子手心收紧:“方老的意思,是镇国公主在孤身边安排了人?”
“老朽不敢妄加猜测……”方老现在学聪明了,不敢明着当着太子的面儿说白卿言不是,只点出来让太子自己想,“可镇国公主知道此事,的确是太过蹊跷!”
正厅内安静极了,静得只能听到一旁沙漏细沙扑簌簌落下的声音。
太子眸子眯起,细细思索身边的每一个人,猜测哪一个会是白卿言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
太子想来想去,身边就那么多人。
见太子垂眸细思,半晌没有出声,方老又道:“殿下,且先不说镇国公主是不是在殿下身边安排了人!可……既然镇国公主手中已经有了医治疫病的方子,为何不将这个方子带来给殿下!反而要让白府护卫带着方子先赶去华阳、秦怀二城?”
“方老何意?”太子眉头紧皱。
“太子殿下想想……这找到医治疫病法子,拯救万民于水火,那是功劳多大?那是足够千古流芳的!镇国公主完全可以派白家护卫前去华阳、秦怀二城阻止殿下让屠尽疫者的命令,她再派人将治疗疫病的方子送到太子殿下手中,让殿下来令这份功劳!殿下身为太子,在登基之前太需要这样的功德,让百姓知道太子殿下是天命所归,是可以救他们于水火之人!镇国公主却只想着他们白家青史留名,没有想到殿下……”
方老的话音刚落,就见身披白色狐毛大氅,面色苍白,捂着心口,扶住全渔手跨进正厅门槛:“庆德十五年年末,交州大疫,举国惶恐,黎民逃散!蔓延之势汹汹,医者十去九亡,人人避之不及!朝廷封城,交州坟冢遍地,白骨成山!是我姑姑白素衣,立军令状,自请入交州彭城,凭一身医术救民!我父率一营白家军护姑姑入城,九十六日不出!灭疫,救天下万民!这样的功绩难道还不够青史留名?!白家盛名天下皆知,需要我在此时为白家挣留名的机会?!方老心胸未免太过狭隘。”
说完,白卿言捂着心口,佝偻着腰剧烈咳嗽了起来。
“镇国公主!”全渔一脸担忧扶住白卿言,眼眶子都红了。
刚才全渔原本要带人出城迎镇国公主,没成想还未走到前院就见到下人带着镇国公主进了太子府,忙扶着镇国公主进来。
这几月,全渔跟在太子身边,自然是知道朔阳那边……镇国公主自入冬之后两次险些活不成的事情,再见镇国公主……见她竟然削瘦成这副模样,全渔心跟刀绞似的,没想到扶着镇国公主一进来,就听到方老在太子面前给镇国公主上眼药。
“镇国公主!”太子没想到白卿言来的如此之快,颇为惊讶。
白卿言松开全渔的手,艰难朝着太子长揖行礼:“白卿言,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忙从案几后走出来扶住白卿言:“你这个身体还行什么礼!来……先坐下!”
太子亲自扶着白卿言在一旁坐下,满目担忧:“快!给镇国公主端热水来!”
感觉到白卿言满身的寒气,太子想起白卿言身上还有寒症,忙道:“全渔,再多拿几个炭盆过来!将孤的那个手炉拿来给镇国公主!”
全渔拿来隐囊垫在呼吸急促的白卿言背后,又将太子的手炉塞到白卿言的手中。
白卿言呼吸稍有平复,颔首向太子道谢:“多谢太子殿下!”
方老见太子看到面色惨白无血,身形削瘦羸弱的白卿言,眼底已无刚才的怀疑和质疑,只余担忧,心中憋闷不痛快。
方老站起身来,先朝白卿言行礼道:“镇国公主并非老朽心胸狭隘,而是如今我们同身为太子门下,万事自当要为太子殿下着想,别说太子殿下现在还未继位,还正是需要名望的时候,就算是太子殿下继位了……我们也当为太子殿下登位之后万世留名而谋划!”
白卿言抬眸朝着方老看去:“白卿言前脚得知洪大夫研制的治疗疫病的药方试药成功,还未来及细问洪大夫,殿下派来告知白卿言欲传密令斩杀华阳、秦怀二城疫者的人就到了,若是方老不信……可将传信之人叫出来问问看是否如此!白卿言正是为太子名声谋划,所以才命人带药方马不停蹄奔赴华阳、秦怀二城,阻止杀戮!否则……不见药方,但凭白府护卫如何能阻太子密令?!”
太子和方老对视一眼,白卿言说……是太子派人去告知白卿言他密令之事?!
白卿言呼吸急促:“如今是太子殿下代陛下主政,二城染疫百姓被屠,难道不会有人猜到这是太子殿下下令?百年之后……骂名就尽是太子殿下担着了!方老如此持重聪慧之人,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
说完,白卿言又剧烈咳嗽起来了,她抽出帕子掩着唇,咳得面色愈白,挪开帕子……上面一片猩红,再看白卿言得嘴唇发紫。
全渔瞅见那帕子上的猩红只觉触目惊心,忙跪下,红着眼对太子叩首道:“殿下……镇国公主为了及时前来阻太子殿下,是一路骑马从朔阳来的!这一路颠簸……身子都撑不住了!”
“快!快请太医!”太子看着白卿言白帕子上的鲜血,惊得高声呼喊。
“殿下……”白卿言似乎怕太子看到似的忙将帕子藏起,攥住太子的手腕,气若游丝,“殿下……我不要紧!白卿言自作主张派人携药方阻太子殿下之令,自知死罪,可白卿言就是死,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背负屠杀两城百姓之名……”
第七百一十五章:草木皆兵
白卿言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又撕心裂肺咳了起来。
太子手足无措,忙唤全渔:“全渔热茶!”
全渔将热茶端到白卿言面前,白卿言却摆了摆手,同全渔道谢后,转头凝视太子,继续同太子道:“若今日太子殿下屠杀凉城百姓,日后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殿下身为主政太子,屠杀两城染疫百姓,这罪孽……就算太子殿下将来做出什么样的丰功伟绩,都无法抹去。”
说到此处,白卿言面露悲切:“就……就如同白卿言为胜西凉,不得已瓮山峡谷焚杀降俘,此事已成为白卿言身上抹不去的污点!白卿言杀的尚且是敌军,可殿下要屠的……可是我晋国百姓,此事必会比白卿言屠杀降俘之罪孽来得更重!”
太子呼吸略显急促,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此事后果有这么重。
他原本只是觉得,这疫病投入了太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却无法治愈,反倒愈演愈烈,银钱和粮食的投入像个无底洞,晋国染疫百姓数目逐日增加,再加上征战大梁……又要为父皇修建九重台,国库实在支撑不起,晋国百姓的命也再消耗不起,所以和方老商议之后才想到了这个一个招。
“镇国公主多虑了,届时太子自然会处置守两城的将领,他们也自会替太子担待!百姓多是愚昧……处置了将领,他们对太子殿下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又怎么将污名扣在太子头上。”方老望着白卿言压着心中不满开口。
“方老此言大谬!”白卿言眸色肃杀,猜到这屠两城疫者的主意多半就是方老出的,便道,“百姓就是再愚昧,看到两城百姓皆被屠杀,难道不会猜到这是上命?难道不会猜到……处置将领不过是找人顶罪罢了!再者……能愿意为殿下站出来担起罪责的,多半都是对殿下忠心不二之人,这样的人被推出来顶罪,这只会让那些跟随太子……忠于太子的朝臣人人自危!还有谁敢全无二心效忠太子!”
被白卿言这么一点,太子当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方老亦是哑口无言,只能问:“老朽倒是十分想知道,镇国公主是如何得知太子殿下密令处置两城疫者之事?”
白卿言眉头一紧:“是太子点下派人来朔阳告知的,方老此问何意?”
方老凝视白卿言,抬手朝太子的方向拱了拱手:“太子殿下可从未派人前往朔阳……”
白卿言朝着太子望去,亦是满脸疑惑。
太子看到白卿言这副模样,点了点头:“孤……的确未曾派遣人去朔阳,但孤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你身子不济,孤不想让你为这些事情劳心劳力。”
白卿言表情越发疑惑,凝视太子问:“可来人的确自称是太子府的人,且此事机密,定然不会人尽皆知,若非太子派人前往朔阳,谁又会假冒太子传令与我?”
方老突然想到了秦尚志……
当初方老同太子商议之时,秦尚志曾极力反对,称太子如此行径泯灭良心,气得太子当场拂袖而去。
太子眉头紧皱,倒是先想到了那两位领命后不情不愿的将领,难不成是他们不想执行命令,所以派人将此事以他的名义告知了白卿言?
全渔显然也想到了秦尚志,他急于替白卿言洗脱在太子身边安插人手的嫌疑,便望着太子:“殿下,那日太子殿下与方老等商议……欲杀尽疫者来免除其他百姓染疫之可能时,秦尚志秦先生就一直反对,会不会是秦先生眼看阻止不了太子殿下,便假借殿下之名转告镇国公主,期盼镇国公主能劝住殿下?”
方老眉头紧皱,若真是秦尚志派人假冒太子之命,将此事告知于镇国公主,让镇国公主前来阻止太子杀那些疫者,且镇国公主如今明显说动了太子,这不是证明他错了!
可……一转念,方老又觉得,若是秦尚志派人去通知的镇国公主,那么他倒是可以在秦尚志到底忠于谁上做做文章,说不定能将秦尚志弄出太子府。
想到这里,方老朝太子拱手问:“殿下,是否将秦尚志秦先生叫过来?”
白卿言转头看向全渔:“随我从朔阳而来的护卫中,有人见过那个自称是受命太子殿下前往朔阳传信之人,劳烦全渔公公遣人将见过那人的白家护卫唤进来。”
全渔朝着太子看去,见太子颔首,这才应声出门遣人去唤。
“殿下……白卿言此次着急前来还有西凉发兵攻南戎之事,我让卢平前来送信,不知道太子殿下见过卢平没有?”白卿言问。
“你安心,卢平已经将信带到,西凉发兵南戎却按兵不动,意在窥我晋国,孤已经下令让登州刺史董清岳带安平大营守军和登州军防备,陈兵西凉边界,威慑西凉……”太子道。
“说到这个……老朽又有一事不解,镇国公主是如何知道西凉发兵南戎的?”方老凝视白卿言。
“方老此言何意?”白卿言眉头紧皱。
方老笑眯眯的模样,眸子中全都是戒备:“总不至于又是太子府派人前去朔阳,告知镇国公主的吧?”
“方老这是无端揣测我在殿下身边安插眼线,还是指责我关注西凉军情?”白卿言眸色磊落清明。
“方老!”太子转头皱眉呵斥方老。
方老忙朝着太子殿下长揖一礼:“殿下息怒,老朽只是觉得,镇国公主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些,是否与南疆的白家军有所联系。”
说着,方老又朝面色苍白目光内敛幽深的白卿言看去:“再者,镇国公主为救殿下重伤,应当好好保养身子才是。”
“方老,我知你心胸狭隘,但也敬你步步算计亦是步步为太子打算,白卿言自知命不久矣,只希望将太子殿下的来路铺的更稳一些,并无同方老在殿下面前一争长短之意,太子殿下来路还需仰仗方老,方老实不必如此草木皆兵。”
“方老他不是这个意思!”太子忙打圆场。
第七百一十六章:信任
见白卿言要起身,全渔忙上前扶住白卿言,白卿言同全渔道谢后,朝太子长揖一拜:“白卿言之所以知道西凉已经发兵,是因……我母亲派人前往登州送年礼的管事乃是我母亲陪嫁,故而母亲准他过完正月再回朔阳,管事是二月十三日回的朔阳,白卿言当日便遣卢平来劝说太子……此事不可置身事外,定要施压西凉,太子殿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朔阳查探,白卿言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镇国公主这话太过重了!”太子忙虚扶白卿言,“镇国公主舍命救孤,孤就是怀疑谁都不会也不能怀疑镇国公主!方老……还不给镇国公主致歉!”
太子扭头冲着方老发火。
白卿言却后退一步对太子一拜:“殿下,致歉就不必了,白卿言这一路快马而来体力实在不支,就先行告辞了!白家护卫尽都在此……方老可尽情盘问。”
说完,白卿言便长揖向后退,转身跨出门槛。
方老没有想到白卿言走的如此决绝,立时愣在那里。
“镇国公主!”太子向前追了几步唤道。
白卿言突然脚下步子一顿,扶着柱基雕莲的朱漆红柱,掩唇咳嗽的身子都在颤抖,全渔忙上前扶住白卿言,谁知白卿言竟捂住心口,突然喷出一口血,人朝地上倒去。
“镇国公主!镇国公主!殿下……”全渔慌得不成样子,踉跄扶着白卿言倒地,“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太医呢?!”太子忙跨出门槛,高声呼喊,“太医呢?!太医到了吗?!快……先将镇国公主抱至偏殿!快!”
全渔含泪应声,可还没等全渔抱起白卿言,被传唤进来的白家护卫军就看到了他们家大姑娘倒地不起,衣襟前全都是鲜血。
那白家护卫睁大了眼顾不上礼仪,从长廊里跃出,踩着花草横穿而来直奔白卿言,一把推开全渔:“大姑娘!大姑娘!”
“先将镇国公主抱至偏殿!”太子也顾不上训斥白家护卫无礼,忙道。
那白家护卫军二话不说抱起白卿言就往偏殿跑。
很快太医便到了,太医替白卿言诊脉之后颇为震惊,收了脉枕后颤巍巍起身朝太子长揖一礼:“回太子殿下,镇国公主早年重伤便伤了根本,后来被一箭穿心更是伤了心肺,本身好生保养可能还能延长寿数,可这一路寒气侵体,过度劳累,引发旧疾……怕是……”
“怕是什么?!”太子暴怒,“孤告诉你,孤不要什么怕是!孤要你好好医治镇国公主,镇国公主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孤就送你一家老小去华阳城!”
那太医一哆嗦忙跪在太子脚下:“殿下开恩啊!微臣一定好生医治镇国公主,可镇国公主本就旧疾缠身,就算是黄太医在怕也无能为力,只能靠药养着,微臣实在是……”
见躺在软榻上的白卿言缓缓睁开眼,全渔忙唤了一声:“殿下!殿下……镇国公主醒了!”
“大姑娘!”跪在一旁的白家护卫挺直腰身,朝软榻上看去。
“镇国公主,你怎么样了?”太子忙疾步走过来问白卿言,心中满都是懊悔,他不该怀疑白卿言的。
“殿下不必难为太医,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白卿言说着单手撑起身子,全渔忙上前扶起她。
太子身侧的手收紧:“其实这次的事情,你本不用亲自跑一趟,派个人来也是一样的!”
“白卿言擅自命人阻太子殿下之命,已是万死,怎能不亲自来向太子殿下请罪。”白卿言捂着心口,浅浅朝太子颔首。
“你这是哪里的话!你都是为了孤……孤难道不知道!”太子叹了一口气,“此次是方老的错,孤定然会让方老来同你致歉。”
白卿言摇了摇头:“都是为了太子,方老多问一句也是应该……”
“孤知道你大度不计较,可你舍命救了孤,他却在那里为了争那么点子信任……”太子眉头紧皱一副说不下去的模样。
“殿下……”嘴唇发白的白卿言望着太子道,“白卿言远在朔阳,殿下更多的时候,需要倚重方老这样的谋士,还是不要为了白卿言一个人,让方老心里不舒坦。白卿言年纪不及方老,但自问心胸要比方老更大些,是真的不介意。”
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来,扑通跪在门口高声道:“殿下!殿下……太子妃发动了!”
“发动了!”太子眉目一喜,又朝着白卿言看去,“这样,你先在这偏殿休息休息,孤去看看太子妃!”
白卿言视线看向跪在一旁的白家护卫,那护卫忙起身上前扶起白卿言。
“太子快去瞧瞧吧,白卿言就不在太子府叨扰了,先回镇国公主府。”白卿言对太子道。
此时,太子妃要生产了,太子的确是没有时间同白卿言再多言,点了点头叮嘱全渔派马车亲自送白卿言回镇国公主府,便急匆匆离开。
全渔让太医跟着白卿言,一路到了镇国公主府,二夫人刘氏看到白卿言衣襟上的血腿软差点儿跌倒:“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二夫人,刚才奴才派人前来通禀,让给镇国公主备肩舆……不知可已经备下?”全渔行礼后问。
“备下了!备下了!”刘氏紧紧抓着罗嬷嬷的手,“快!肩舆!”
“二婶不必忧心!我没事……”白卿言勾唇浅浅笑着安抚刘氏。
还好如今大长公主和白锦瑟都在清庵之中,不会因看到白卿言这副样子而跟着忧心。
刘氏一路被罗嬷嬷扶着跟着进了清辉院,扶着白卿言躺下,又嘱咐罗嬷嬷亲自将全渔送出去:“全渔公公,实在是抱歉,我家大姐儿这副样子,我实在是不敢走开,只能让罗嬷嬷送送公公,还请公公包涵!”
全渔连忙行礼,称不敢,不放心往内室看了眼,才随罗嬷嬷离开。
“二婶……我真的没事!”白卿言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身。
第七百一十七章:过分防备
“你起来干什么!快躺下!”刘氏疾步过来扶白卿言。
她用帕子将嘴唇上惨白惨白的颜色擦去,笑着同刘氏道:“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罢了!二婶切勿忧心。”
刘氏刚才眼泪都差点儿让吓出来了,她拿过白卿言手中的帕子,用手沾了点儿那帕子上的白腻之物搓了搓,这才知道白卿言是往嘴上涂了东西:“你这……你这差点儿把二婶儿吓死!”
刘氏嗔了白卿言一句,却也知道白卿言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用这种方法……
“怎么也不派人提前回来打招呼,我也好提前布置!你本就畏寒早点儿派人回来说,我定然会让人将地龙烧得旺旺的!”刘氏一边替白卿言掖被角,一边道。
“事出突然,二婶儿见谅,下次阿宝若回来……一定提前派人通知二婶儿。”白卿言笑着同刘氏说完,“旁人面前还需要二婶替我多担待!”
“二婶儿懂!二婶儿懂!”刘氏拍了拍白卿言的手,“你就在家里安心养病,你留在清辉院的都是忠仆,此事必不会往外传。”
“辛苦二婶儿了!”白卿言同刘氏道。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婶不过是略尽绵力……咱们白家的担子可都在你身上压着!你可得好生养着身子!”刘氏用力捏了捏白卿言的手。
在秦府得了消息的白锦绣,听说白卿言在太子府吐血的事情,猜到多半是长姐的谋划,可还是沉不住气,将望哥儿塞给了后日便要春闱应试……正头悬梁锥刺股的秦朗怀中,命人立刻套车回镇国公主府。
秦朗也忧心不已,抱着望哥儿将白锦绣送到门口,叮嘱:“若是你长姐的情况不好,你今夜不回来也是行的,我会好生照顾望哥儿的!”
望哥儿猜出母亲上马车走,朝白锦绣伸出带着一对长命镯的小肉手,见母亲扶着翠碧的手登上马车不带他,小望哥儿憋着小嘴哇哇直哭。
白锦绣抬手撩开幔帘,看着在秦朗怀里扭动挣扎哭喊的望哥儿,眼眶一湿道:“望哥儿乖啊,娘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白锦绣不忍心再看望哥儿哭闹,撒手放开幔帘,让车夫快走。
白锦绣一到镇国公主门口,就见二夫人刘氏身边的贴身嬷嬷罗嬷嬷在门口迎她。
“二夫人就猜到二姐儿要回来!”罗嬷嬷迎上前,不见望哥儿,问,“姐儿怎么没有带望哥儿一起回来?”
白锦绣拎着裙裾抬脚往镇国公府里走:“望哥儿有秦朗看着不要紧,长姐是怎么回事儿?”
“姐儿您不要慌,去清辉院看看就知道了。”罗嬷嬷扶着白锦绣跨入正门,低声道。
白锦绣疾步快行,跨进清辉院上房正门,就瞅见自家长姐正坐在临床小几旁用酪浆,白锦绣松了一口气,解开披风,在火盆前烤了烤,这才穿过垂帷进来:“长姐……”
“坐吧!”白卿言用帕子沾了沾唇角,“知道你闻讯会回来,带望哥儿了吗?”
见长姐这含笑的模样,白锦绣就明白长姐果然是故意在太子府吐血的。
“望哥儿我交给秦朗了。”白锦绣手肘搭在小几上,凑近白卿言低声问,“长姐可是为了太子要屠杀两城疫者之事,所以着急赶回大都城的?”
白卿言点了点头:“除了此事之外,也是为了让太子知道,我为了救他被一箭穿胸,是真的命不久矣,他不必过分防备。”
“锦绣明白!”白锦绣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同白卿言道,“长姐交给范余淮那名单上的人,我细细打听了,范余淮将其中两人安排到了相对要紧的位置,其余人都安排到了无关紧要的位置,反倒是名单上剩下的六人,按功劳提拔……有四人都在重要之位上,所以这范余淮到底是全然效忠太子但为人谨慎,还是另有打算,如今不好说。”
白卿言垂眸浅笑:“范余淮果然聪明,将两个放在紧要位置,就算是我问起来,也可以说……一时半刻不好将所有人都安排妥当,需慢慢来。”
“长姐的意思是,范余淮怕不是真心效忠太子的?”白锦绣反应倒快。
“刚刚经历宫变不久,禁军之中许多位置空悬,正是各方势力安插人手的好时候,我推举范余淮为禁军统领,又给他七个人的名单……他只安排了两个!反倒是没有给他名单的六人,被提拔了四个,其中意味还不明显吗?”
白卿言缓缓靠在隐囊之上,手指摆弄着隐囊流苏,笑道:“若是我料的不错,朝中应当有许多位高权重之人与我们家一样,想要在禁军之中安插自己人,范余淮谁都不想得罪,便酌情都提拔一两个!至于我们放在暗处的这六个人……范余淮一次提拔了四个,应当是范余淮意图栽培自己的人手。”
“范余淮如今已经是禁军统领,栽培自己的人手也在情理之中。”白锦绣看向白卿言,“多亏长姐有先见之明,只让平叔送去七个人的名单。”
“对了,之前长姐为救太子胸中一箭时,太子曾说定要查出凶手,结果捉拿到了护送柳若芙那一群死士,那群死士拒不承认刺杀过太子,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罪名还是按在了柳若芙的头上。”白锦绣又道。
白卿言端起手边热茶,徐徐往茶杯里吹着热气:“闲王携梁王逼宫造反,旧属闲王最想要太子的命,太子在心里已经认定了是柳家做下的事情,查出什么结果对太子来说并不重要,有人能安放罪名早日结案……讨得皇帝欢心,要比真相,对太子而言更为要紧。”
“太子……”白锦绣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自从皇帝一心养伤,将朝政交给太子之后,太子倒是勤勉,可六几日有人见到太子夜里去了烟花柳巷之地,就在昨日……一顶小轿子从那烟花柳巷之地进了太子府,听说为此事……太子妃气得险些动了胎气。”
第七百一十八章:傻不傻
白卿言端着茶杯的手一紧,皱眉问:“谁带太子去的?”
方老难道就没有规劝,虽然方老那个人算是个小人,但在太子未登基之前,他断不会让太子做出这等……将妓子抬回府中之事,这事若被言官抓住把柄……怕是不得善了。
白锦绣一怔:“这个……倒没有细查。”
白卿言盖上杯盖:“谁带太子去的,这事需要细查!太子不可能突如其来便去烟花柳巷之地!被抬入太子府之人来历查清楚了吗?”
白锦绣颔首,从袖口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递给白卿言:“这是派人去查的,这位入了太子府的姑娘,叫红梅是个清倌儿。”
白卿言放下手中的茶杯,接过信纸展开,上面详细记载着红梅的出身来历,看起来来历倒是十分干净,说是因为家境贫寒,所以被卖给了人牙子,没想到那人牙子见红梅长的干净漂亮,便动了歪心思……将人卖到青楼里。
可这个红梅性子极为倔强,誓死不愿意卖身,青楼里的妈妈瞧见红梅生的漂亮又是花了大价钱培养琴棋书画的,生怕这丫头一脖子吊死,只能让这丫头卖艺不卖身。
不成想,太子微服竟然看中了红梅,一夜良宵后,太子便派人将这红梅抬入了太子府,自然了去为红梅赎身之人,并未透露赎身之人是太子。
白锦绣听白卿言轻笑一声,便问:“长姐觉着有问题?”
“哪个青楼妈妈这么好心,真能让姑娘卖艺不卖身?”白卿言想起上一世,自己妹妹的遭遇眸色越发深沉,“去查查那个青楼妈妈是否真是个善人,看看这位妈妈手中除了这个红梅之外,还有没有出过旁的清倌儿,也就知道这个红梅……是有人刻意安排,还是真的巧合入了太子的眼。”
“好,我这就派人去细查!”白锦绣道。
“最近符若兮怎么样?”白卿言问白锦绣。
“虽然符若兮在武德门之乱时立功,可如今被赋闲在家,门庭难免冷清,不过我按照长姐的吩咐,暗中照顾符府,倒也没有那些不长眼的敢找符府麻烦。”白锦绣提到符府,就难免想到了和符家长房嫡子有婚约的董葶芳,“长姐,董府的董葶芳表姐,前几日来找过我……”
“葶芳?”白卿言颇有些意外,想了想问,“她是……想要和符家长房解除婚约?”
白锦绣点了点头:“正是,葶芳表姐想让我请母亲出面,帮她说说和符家解除婚约,不过我回拒了,此事若是董家大舅母来说,锦绣定然会请母亲帮忙,葶芳表姐是董家女……断然没有越过董家舅母,反而让我母亲越俎代庖去退亲的。”
“葶芳不是不知理的姑娘,怎么会如此?”白卿言略略坐直身子问。
“葶芳表姐说,董家大舅母重视董家声誉……她们这些庶女婚事如何是全然不在意的,当初符家大夫人娘家的那个侄女不愿意嫁给符家长房嫡子,就陷害了她,董家大舅母知道了也未曾为她主持公道,只说她已经被符家长房嫡子抱过了,要么嫁给符家长房嫡子,要么一条白绫求去!”
董家到底是白卿言的舅家,白锦绣也不太愿意在白卿言面前说董家大舅母的长短,省去了董葶珍抱怨董家大夫人宋氏之语:“葶芳表姐说,董家庶女地位低下,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求到我跟前。”
其实,董葶珍与符家长房那个嫡子事情的来龙去脉,白卿言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
不过就是符家大夫人娘家的那个侄女不想嫁于长房嫡子,便设计陷害董葶芳,董葶芳也就顺水推舟了,谁能料到符家倒了大霉,长房也跟着被人排挤。
难不成,董葶芳当初觉着符家长房是门好姻缘,如今觉着符家长房不是门好亲事了,想另行谋划?
“大姑娘……”清辉院的奴婢打帘进门,隔着楠木翠玉百鸟屏风行礼后道,“大姑娘,董家大夫人带着三位表姑娘来了!”
白卿言知道,约莫是自己在太子府吐血的消息传到了董府,舅母和葶珍坐不住了。
“长姐……”白锦绣起身要扶白卿言去床上卧着,“虽然董家舅母和表姐妹们不是外人,可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白卿言颔首,掀开腿上搭着的白细绒毯子,随白锦绣去床上躺着。
白锦绣又让人端来了几个火盆,就近放在床边的位置,她则起身在清辉院外迎董家大夫人宋氏和三位董家表姑娘。
看到董大夫人宋氏在刘氏陪伴下进门,刘氏装的还像那么回事儿,正用帕子抹眼泪,白锦绣忙上前行礼。
“表姐怎么样了?”董葶珍忙上前握住白锦绣的手,询问。
董葶珍那双眼睛都是红的,显然在来的路上哭过。
“长姐现下已经没事了,别担心!”白锦绣亦是双眸湿红,拍了拍董葶珍的手,侧身让开,请母亲刘氏和东大夫人宋氏进上房。
董大夫人宋氏进门,解开了身上的披风,进了内室,见白卿言纤细的手臂撑着身子,在婢女搀扶下要起身,宋氏忙疾步上前按住白卿言:“莫起身!咱们自家人,旧别讲求这些虚礼了!”
白卿言顺势躺下,苍白的唇瓣轻微张合气若游丝:“舅母,恕阿宝不能起身相迎……”
董葶珍看着白卿言的目光,拎着裙裾上前立在宋氏身后,看到白卿言面色苍白削瘦的模样,眼眶湿红的越发厉害:“表姐……”
“没事!”白卿言对董葶珍笑着,“让你们担心了!”
董大夫人宋氏握着白卿言的手,转头偷偷抹去眼泪:“你说你傻不傻!当初为什么要替太子挡箭!你身子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这要是让你外祖母知道了……不是要你外祖母的命吗?!”
这话若非是极为亲密的人,绝不会同白卿言说。
太子遇险,也就只有在亲眷眼里,才会觉着白卿言的安危比太子安危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