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兵强则国强
谢荀望着萧容衍的眸子胀痛,眼泪悬在眼角,不敢眨眼。
看着谢荀愧疚的模样,萧容衍声音反倒平静了下来,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这……才是你谢荀身为男人,身为军人,应当做的!”
说完,萧容衍拉开隔扇,头也不回朝黄宅外大步走去。
谢荀跪于床榻之下,听到张岩追着萧容衍离去的脚步声,眼角泪水绷不住,滑进嘴里,苦涩难当。
不过多时,细雨悄无声息而至,雨声越来越大,廊檐多了一道雨帘。
谢荀双腿已麻,耳边尽是雨打金桂叶的声音,他转头看向未关的窗棂之外阴云重叠的低沉天空,虚弱无力扶着床榻边缘站起身来,视线不经意落在刚才萧容衍坐过的八仙桌上。
想起萧容衍临走前,手指敲击八仙桌边缘的动作,他艰难迈腿走至八仙桌边……
当明诚公主亲手绣的荷包出现在眼前,谢荀顿时泪流满面,险些站不住摔倒。
他颤抖的手指轻轻抚了抚那荷包,复又用力攥在手中,死死咬着牙,双眸充血通红,耳边全都是萧容衍临走前的那番话。
他谢荀得站起来,他要带着大燕铁骑横扫列国,他要大燕成为列国畏惧的强国,成为能一统天下霸主,强大到再也无需大燕女子远赴异国他乡和亲!
乱世,兵强则国强,国强则民不惧邻邦强敌。
他谢荀,要成为大燕真正的战神,要让大燕百姓相信,他谢荀有能力率兵护大燕一国周全,要让大燕再无女子为国远嫁和亲之事发生。
宣嘉十六年九月二十四,安平大营两万将士护送太子启程回都,与遭遇两次刺杀的太子车驾,于九月二十七怀璧城汇合,直奔大都。
宣嘉十六年九月二十九,太子于华阳城受阻,华阳城守将称接到上令,只许太子车驾通过,安平大营诸将士不得圣命擅自出安平大营,若不速速返回,以叛国罪论处。
镇国公主高举皇帝招太子回都密诏,称华阳守将若敢拦截,以谋逆罪论处,九族皆诛,华阳守将见圣旨,打开城门放行。
皇后接到消息,于宫内坐立不安。
梁王一向以软弱无能示人,挂名理政,可如今朝政有谭老帝师和吕相把持,皇后插不进去手,宫内大长公主以皇后有孕皇帝疼惜皇后辛苦为由……接管后宫之事。
如今皇后就算是去看望昏迷的皇帝,大公主都在一旁杵着,皇帝寝宫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根本就不给皇后在太子回大都城之前,有所动作的机会。
这一路白卿言将符若兮的消息藏的严严实实,皇后不知……符若兮到底是为她而来,还是为太子而归,成日战战兢兢,胎像不稳,又将信王唤回宫中相陪。
信王入宫,屏退左右,跪坐于帷幔之下,低声同高座凤位上的皇后道:“母后,符若兮恐怕是靠不住,父皇若真的见过符若兮出入皇宫时辰的册子,一旦醒来……母后便是万劫不复!”
皇后背靠隐囊,细长如葱白的手紧紧握住膝上如意,眸色沉沉:“我信中已经说的明白,符若兮不傻,他难道就不会想到……他出入皇宫的时辰登记在册?他若不帮我们母子,一旦出事我必然会将他扯出来!”
信王垂眸静思,起身拎着衣摆疾步走至皇后身旁跪下,压低了声音道:“虽说如今大长公主制住宫内,谭老帝师协助梁王主理朝政,可梁王是我们的人!若是母后能给舅舅去信一封……”
“母后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想让母后联系你舅舅……把控禁军,等太子回大都城进宫之时,半道截杀!对否?”皇后凤目朝着信王看去,眸色沉沉,“以为母后没有想过吗?但大长公主早有防备,将你舅舅明升暗降,禁军怕不会听你舅舅的了!再者……梁王也是你父亲的儿子,他也有夺嫡的资格。”
信王一怔:“可梁王当初是为了儿臣,才仿了白威霆那个老东西的笔迹,想要……”
“你真当梁王是个懦弱无能,唯你命是从的?天真!”皇后厉声训斥了信王一句,腹部抽痛,她皱眉捂着腹部,咬了咬牙道,“都是母后早些年将你保护的太好,让你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那梁王……并非如表现的那般软弱可欺,相反的你这个弟弟,极能忍耐,但凡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人,都是厉害角色,决不能轻视。”
信王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皇后瞪着信王,强压下自己的怒火,道:“你记住,离梁王远一些!他说的话,莫要相信!一切交给母后,你的皇位……母后不会让任何人夺走!眼下还不是我们同太子鱼死网破……让梁王得利的时候,你要沉得住气!只有沉得住气的人,才能赢!”
“儿子记住了!”信王全然信任皇后点了点头。
皇后抬手摸了摸信王的脑袋,声音也柔和了下来:“你府上知道你派人刺杀太子的那几个人不要留了,以免太子回来后追究,查出什么来!”
信王垂眸不语,心里十分不屑,齐王不过是一个庶子……若非他被贬为庶民,太子之位哪里能轮得到他。
皇后听说太子两次遇刺,信王只派出去一批死士,那么另外一批……若是皇后没有猜错,定然是梁王派出去的。
毕竟,梁王现在可不是孤身一人了,他的背后多了手握兵权的南都闲王,皇后不得不防。
宣嘉十六年十月初二,安平大营两万将士护送太子抵达大都城外,梁王、谭老帝师与大长公主率百官于城外恭迎太子回朝。
担惊受怕了一路的太子终于看到曙光,那颗悬在嗓子眼儿里的心放下去松了一口气,反倒是发起了高热。
梁王与大长公主和谭老帝师三人,站在百官最前方,眼看着高举太子旌旗的护卫军越来越近,梁王也看清楚了骑白马在前领路的白卿言。
甲胄银光,寒芒逼人。
第五百八十五章:闻风丧胆
白卿言踏晨光而来,锋芒内敛,周身被金光笼罩,仿若一身气贯长虹的凛然正气。
谭老帝师望着戎装甲胄的白卿言,仿佛看到了曾经得胜归来,一身铠甲……威武显赫的白威霆。
百年将门镇国公府,历代镇国公都是晋国真正的镇国柱石,国之脊梁。
至白威霆承袭镇国公之位,晋国哪里有战事,哪里便有镇国公府诸位将军和白家军!南疆……北疆,边陲之东,疆界之西,哪里没有白家军的尸骨,哪里又没有白家儿郎的英魂。
白家忠义之名,列国皆知。
白家善战之勇,列国惧怕。
仿佛只要有镇国公府在,这世上便绝无能战胜晋国之国。
谭老帝师的眸子有些湿润,镇国公府从不出废物,此言不假,白卿言这女娃娃曾经手刃敌国悍将头颅已让谭老帝师刮目相看,在白家逢难之时,这女娃娃更是胆大包天,用命逼着皇帝还白家公道。
那时,谭老帝师以为,为白家讨公道……已是这女娃娃身为女子,能做到的最好。
不料,南疆之战这女娃子硬是打退了西凉悍将云破行,如一声惊雷,在此让白家威名,震动列国。
这个曾受重伤,武功全废的女娃子,不但没有辱没镇国公府门楣,反倒一肩扛起镇国二字,不坠镇国公府门楣。
有人说,这女娃娃是撞了大运,遇见西凉云京之乱,捡了个胜仗,否则南疆之战……西凉悍将云破行怎会败的那般惨烈,白卿言自称杀神……也不过是想挽救大都白家的颓势,自欺欺人罢了。
可后来,北疆大梁欲夺玉山关,大梁名将荀天章打得晋军连连败退,越过春暮山一路长驱直入,晋国大将张端睿战死,又是这女娃娃昼夜不歇奔赴龙阳城,一战打得大梁夹尾而逃,水淹龙阳城,杀得大梁闻风丧胆。
此战之后,大都谁人还敢再说,白卿言南疆之胜是运气?!哪一国又敢再来挑衅晋国?!
白家柔弱女子再次扛起镇国二字,正履行她在镇国公府匾额之下所言的那般……不灭犯晋民之贼寇,誓死不还!生为民,死殉国!护大晋百姓无忧无惧的太平山河,生死无悔!
谭老帝师想到此处,竟已眼眶湿红……
白威霆曾对他言,他这孙女儿是一把宝剑,剑锋若磨砺而出,所向披靡,他只是不舍罢了。
若是镇国王白威霆还在,看到自己的长孙女剑锋终于磨砺而出,且如此出色,该多高兴,又该多心疼。
同时疼爱孙女之人,谭老帝师怎会不懂。
谭老帝师幽幽呼出一口气,若是白岐山……和白家诸位将军还在,大晋如今该是怎样一番景象啊!
眼看即将到大都城门前,白卿言抬手,骑兵令行禁止,鸦雀无声。
梁王带着笑颜,一副喜悦的模样向前迎了两步,眺望远处。
他想起那日在柳若芙外祖父礼部尚书王老大人家偏门,白卿言对他步步紧逼时的模样,身侧的手悄悄收紧。
从镇国王白威霆离世至今,白卿言从白家后院走至人前来,梁王总算信了杜知微曾言……白卿言乃是天生将才之言。
他不知道为何,当初白卿言明明对他已有松动,为何会对自己态度转而改变,且这改变并非是因为他让春妍将白威霆通敌叛国书信放入白威霆书房之中,而是在这之前……白卿言就已对他有所防备。
梁王迷眼看着在朝阳之中招展的太子旌旗,太子真是命大……一路有白卿言和安平大营众将士相护。
如今,已经与白卿言撕破脸,她转而投入太子门下,想要白卿言效命于他怕是无望,既然无法让白卿言效命,那……白卿言就不能留了。
梁王负在背后的手悄然收紧,发出极为轻微的响声。
只是,杀白卿言决计不能用闲王的人,否则……一旦留下痕迹难免不会被人怀疑到他的头上,之时不知道大燕九王爷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白卿言让安平大营众将士在原地等候,带着从安平大营一路追赶上他们的卢平,护在太子车驾旁,随太子府亲卫先行来到城门前下马。
面色苍白的太子被全渔扶了下来,因为高烧的缘故,全身虚软无力,强撑着与白卿言一同上前。
“皇兄!”梁王忙恭敬朝太子一拜,似是既高兴,“皇兄你终于回来了!”
“恭迎太子殿下平安归来!”谭老帝师率百官跪拜。
“谭老帝师!”太子忙快步上前,扶住谭老帝师,“老帝师不可拜!”
扶住谭老帝师,太子又后退一步,朝大长公主和谭老帝师长揖行晚辈礼:“孤不在大都,辛苦大长公主和老帝师了!”
大长公主身着盛装,手握乌黑油亮镶金嵌玉的虎头杖,挺直脊梁,看到一身银甲英姿飒飒的白卿言,湿红的眼底有了笑意,眼角皱纹愈深。
白卿言分别朝大长公主和谭老帝师行礼:“祖母!老帝师!”
跟在白卿言身后的春桃也忙朝大长公主行礼。
谭老帝师看着太子恭敬谦卑的模样,忍不住点头,又看向白卿言:“这一路,辛苦镇国公主了!”
“此乃本分,理所应当,不敢当老帝师辛苦二字。”白卿言姿态不见倨傲骄矜,从容又恭敬,让谭老帝师越发心生好感。
“不知父皇如何了?”太子询问大长公主。
“殿下放心,太医说陛下伤到了头府,所幸救得及时,这几日已经转好,估摸着最近一两天……陛下就该醒了!”大长公主道。
太子一听皇帝这几日要醒,没敢回府,直奔皇宫去皇帝寝宫里守着,要做个孝子。
临行前,太子命吕晋将符若兮收押,安平大营两万将士在大都城外扎营,将领随白卿言入城安顿。
白卿言安抚好符若兮麾下将领,告诉他们吕晋向来公正,让他们放心,便随大长公主先回白家。
符若兮被扣押,其麾下将领虽说信得过白卿言,可一入城,还是一窝蜂去了符家,打算请符家老太君拿个主意。
第五百八十六章:有福气
白卿言与大长公主同乘一车,回白府。
微微摇晃的车驾之上,大长公主见白卿言又瘦了,详细检查了确定白卿言身上无伤之后,这才同白卿言说起白锦绣早产生下一子的事情。
大长公主眉目间全都是喜意,对那孩子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滔滔不绝了起来:“孩子乳名叫望哥儿,虽说是不足月生下的,可锦绣养的好,生下来倒也白嫩可爱,最开始几日不怎么喝奶,那么小小一丁点儿可愁坏了人,但出了月子那小东西的胃口就渐渐好了起来,如今几个乳母伺候着,小脸儿吃的圆乎乎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蒋嬷嬷跪坐在一旁替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大长公主手边:“大长公主您说了了这么许多,快快喝口茶润润!大姐儿久未归家,也是一肚子的话,您好歹给大姐儿开口问问的机会啊!”
大长公主接过茶杯,恍然笑开,眼角皱纹愈深:“好好好!我不说了……让阿宝说。”
白卿言笑着从蒋嬷嬷手中接过茶杯,攥在手里,抬眸望着大长公主,问:“祖母可知,锦绣早产是为何?信中锦绣未曾详述,后来陛下出事,锦绣的来信便断了。”
听到这话,大长公主想起自家孙女儿命悬一线,若非那有着一把子力气的婢女,险些一尸两命之事,她脸上笑意浅了些,眸底隐隐涌动杀气和怒意,又强行将这翻涌的情绪按下去,转而握住白卿言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低道:“锦绣正在镇国公主府等着你,她叮咛祖母,此事她来同你说。”
大长公主知道白卿言回来后必然会问此事,没想到白卿言会一回来便问。
白卿言手心微微收紧,颔首,见大长公主鬓边银丝密布,陡然想起外祖母同她说……祖母身为林氏大长公主,不能看着林氏皇权覆灭在她子孙之手的事,轻轻握住了大长公主的手,点头。
大长公主一怔,这是自打纪庭瑜之事后,她们祖孙立离心,白卿言灵堂叩首与她断情,大长公主以为自己这孙女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不曾想白卿言竟握住了她的手。
大长公主眼眶一热,笑着轻抚白卿言的手,忍着泪,笑道:“此次护送太子回都,这是大功,在大都城多留些日子,太子肯定不会说什么。”
白卿言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辛苦祖母了。”
大长公主握着白卿言的手,笑着摇头。
蒋嬷嬷用衣袖抹了抹眼泪,笑着将点心往白卿言的方向推了推,又将精致雕花的细银筷子双手递给白卿言:“大姐儿这一路回来该饿了,老奴给大姐儿备了点心,到家之前先垫垫,喝口热茶。”
“多谢嬷嬷!”白卿言接过银筷子,尝了一小口豌豆蒸糕,笑着道,“是嬷嬷的手艺。”
“接到消息说你要回来,蒋嬷嬷专程借了御膳房给你做的糕点,天不亮就起来折腾!”大长公主大约是因为孙女儿朝她示好的关系,语声格外轻快,紧紧攥着白卿言的另一只手不曾松开。
春桃跟在车驾一侧,沿长街往镇国公主往回走,陡然看到平日里与吕元鹏玩耍在一起的那群纨绔,颇为疑惑,不是大都城这群纨绔都去参军了吗?
春桃注视着那群纨绔结伴跨入燕雀楼,却没有看到总往白家跑的那个吕元鹏,还没等春桃细看那入燕雀楼的纨绔还有哪些,突然有身着盔甲的将士骑快马从春桃一旁疾驰而过,前往官署方向去了,高喊着让百姓散开!
马车内白卿言闻声,挑起幔帘朝外看去,春桃仰头一边走一边看向自家姑娘:“大姑娘有吩咐?”
“什么人在长街驰马?”白卿言问。
“回大姑娘,是一身着盔甲的兵士,看这样子是往官署方向去了。”春桃回道。
白卿言点了点头,垂眸细思片刻,猜测许是有军报送回大都了。
但战报没有直入皇宫,而是去官署……应当是送往兵部,那便并非是紧急军情。
从大都城东门而来,难不成是戎狄方向的军报?
“你吩咐卢平,去兵部打探一下,是什么军报。”白卿言道。
“是!”春桃应声从车队中出来,小跑向前,去向卢平传令。
白卿言撒开幔帘,将手收回来,就听大长公主道:“送到兵部去的,想必不是什么紧要军情,你应当好好歇歇!”
“怕是戎狄方面的军情,如今安平大营被带回来了一半兵力,怕戎狄有意生事,早点知道发生何事,也好早作防备。”白卿言说。
大长公主望着面前自有着股子……国之脊梁般清刚铁骨的孙女,垂眸轻轻抚着白卿言的手背:“你当真……和你祖父一般,不论何时,都心系晋国,是我白家的好儿女。”
白卿言未曾吭声,一路沉默着同大长公主到了镇国公主府。
镇国公主府门前,二夫人刘氏和白锦绣、白锦瑟、卢宁嬅,还有洪大夫都立在门外,迎大长公主和白卿言。
原本望哥儿满月之后,二夫人刘氏便应该随来吃望哥儿满月酒的三夫人李氏回朔阳,但董氏让三夫人李氏带来话,说白锦绣是早产的,让刘氏回朔阳去刘氏也不会放心,秦家没有长辈照料,锦绣又是头胎,让刘氏就留在大都城,一来照顾锦绣和望哥儿,二来也能照顾七姑娘白锦瑟。
刘氏别提多董氏多感激,也没有矫情便留在了大都城,想着等望哥儿过了半岁,她便启程回朔阳绝不耽搁。
老远看到大长公主的车驾,又看到跟随在车驾一侧的春桃,刘氏满脸喜意,拎着裙摆匆匆走下高阶:“回来了!回来了!”
初晨的耀目日光,越过城墙,将金色铺满了街道干净的大都城。
白锦瑟也匆忙走下高阶,眼底带笑,回头看向白锦绣:“二姐!长姐回来了!”
白锦绣笑着颔首,为人母后白锦绣言行间更增添了几分柔和,许是因为早产遭了大罪的缘故,比之前瘦了不少,不过气色尚可。
第五百八十六章:战时为兵将
白锦绣朝着车驾的方向看去,眼底有湿意,若非长姐将银霜安排在她身边,今日……她和望哥儿怕早已经悄无声息死在了宫里,只是银霜……
想到银霜,白锦绣转过头去用帕子拭去泪水,长姐若是看到银霜没了一只眼,成日嗜睡的样子,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好在小丫头性情豁达,有吃万事足,倒是很能看得开。
马车缓缓在镇国公主府门前停下,白锦绣扶着翠碧的手走下台阶就看到春桃先将白卿言扶了下来。
见白卿言一身银甲戎装,英姿飒飒,白锦瑟一下便扑过去,一团孩子气抱住白卿言细腰:“长姐!”
“大姑娘……”卢宁嬅朝白卿言颔首,在外卢宁嬅算是白卿言名义上的姑姑,自是要端着些,才不会被旁人看出破绽。
“长姐!”白锦绣眼眶湿润。
白卿言幽深如潭的眼眸里,是阳光细碎的暖意,她轻轻抚了抚白锦瑟的脑袋,视线落在初为人母的白锦绣身上,又向二夫人刘氏和卢宁嬅行礼招呼。
洪大夫摸着胡须,笑着说,一会儿回家旁的都可以搁一边,得先让他给白卿言诊诊脉。
笑声中大长公主也扶着蒋嬷嬷的手下了马车:“咱们一家子就别在门外行礼了,先回家……让阿宝换身衣裳!”
刘氏忙迈着碎步上前,笑着同大长公主见礼后扶住大长公主一侧:“母亲说的是,咱们先进屋!罗嬷嬷去看看小厨房给阿宝炖的鸽子汤好了没有,要是好了先盛一碗,让阿宝喝了汤,赶紧沐浴更衣,松快松快!”
“二夫人您放心,刚才看到大长公主的车驾,老奴就已经命人去办了!”罗嬷嬷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爽利地笑着。
见白卿言这一路回来未曾受伤,刘氏忙催着白卿言回去沐浴更衣,卢宁嬅和白锦瑟陪大长公主回长寿院,白锦绣送白卿言回清辉院。
路上,婢女低头垂眉,十分恭谨跟在她们姐妹二人身后十步的位置,不打扰她们说话。
白锦绣挽着白卿言的手臂,同白卿言说起左相李茂:“李茂被御史参奏与当年二皇子谋逆案有关,后来查清楚了信件是伪造之时……皇帝已经将朝政交于太子,我猜是因为李茂之子李明瑞与梁王府过从甚密的关系,皇帝不提让李茂回朝的事情……太子就装作不知道,不闻不问。”
白卿言垂眸,脚下步子缓慢,手指摩挲着,摇了摇头:“以李茂的能耐,若是此案查清……想要重回朝中,只需示意门生上表,即便是太子不允准,他也必有办法,到现在未曾回到朝中,只有可能是李茂暂时不愿意回朝。”
白锦绣颔首:“正如长姐所言,后来谭老帝师协助梁王理政,梁王曾请李茂回朝,李茂却称病不朝,称力有不逮,上表祈骸,谭老帝师称李茂在他跟前不好以小卖老,万事需得等太子回来之后再做决断,将此事压下来了。”
听到这里,白卿言想起之前白锦绣在信中提及,说李明瑞又与梁王府来往之时,她摩挲的手指一顿,望着长廊一侧波光粼粼的湖水,道:“许是因为李茂位高权重,李明瑞提前察觉梁王想要利用李茂的左相职权为其做些什么,李茂不能拒绝推诿,所以干脆就称病不回朝!”
“梁王和左相府这边,我已经派人严守,有什么动静必会第一时间通知长姐!”白锦绣说完又道,“最近还出了一见怪事,因着今年接连南疆北疆两次大战,我国兵力损耗严重,七月下旬皇帝又将新征收送往北疆镇守的新兵,调往西凉边界……威慑西凉不能与魏联手攻燕!晋国储兵不足,兵部急着召集征兵,结果倒好……在白沃和华阳征得的兵,竟然不翼而飞了!听当地的百姓说,征兵的将领带着新兵走了山路,可能遇到鬼打墙出不来了。”
白卿言听到这个消息,反倒是低笑了一声。
“长姐因何发笑?”白锦绣颇为不解。
眼看着到了清辉院,白卿言与白锦绣进了上房坐下,婢女上了茶退出去后,白卿言才端起茶杯道:“白沃和华阳的新兵,应该是被纪庭瑜带走了!”
这事儿,白卿言没有瞒着白锦绣,她还有事需要白锦绣办。
“纪庭瑜手中有兵,便不能没有粮草辎重,这往后可以让这些新兵……平日事农桑,战时为兵将,可这头一年的粮食是十分紧要的!这几日我安排人扮作将要入燕的商旅,分批前来买粮,你设法从中周旋,价格高一点没关系,一定不能短了新兵的粮食。”
“长姐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白锦绣容色沉着。
“说完了正事,再来说说你……”白卿言将手中甜瓷描金的茶杯放下,望着白锦绣,“因何早产?祖母说,你要亲自同我说此事。”
白锦绣听到这话,轻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将茶杯放下后道:“此次的事,并非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卢姑姑去的!”
白卿言幽深漆黑的瞳仁沉静,她定定望着白锦绣,眼中已有杀气:“皇后?”
“皇后的身孕,皇帝高兴,在宫中设宴!那日卢姑姑正巧入宫为皇帝施针,便也在宫宴之列,皇后宫宴上不知为何腹痛难忍,皇帝命卢姑姑为皇后诊脉,皇后先是不从……称信不过卢姑姑,后来皇帝有命卢姑姑才给皇后诊脉施针,减轻皇后腹痛症状,称皇后此胎怀像不太好,需卧床静养。”
说着,白锦绣朝窗棂外看了眼,确定了没有人这才靠近白卿言道:“卢姑姑摸出皇后月份不对……”
虽说是意料之外,可已经知道了皇后和符若兮情义匪浅,又知道符若兮同皇后私会过,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难怪啊,符若兮在安平大营之时,竟然惊慌失措,跟疯了似的要杀太子。
见白卿言缄默不语,面色肃穆,白锦绣又道:“皇后宴席之上因腹痛离开,皇帝担心皇后腹中龙胎跟随前往……”
第五百八十八章:首尾
白锦绣话还未说完,就听春桃的声音在隔扇外响起:“大姑娘,蒋嬷嬷带了魏忠前来,说有极为重要之事请见。”
白卿言抬头朝窗棂外看去,隐约看到蒋嬷嬷身后跟着魏忠。
“长姐,我们等会儿再说……”白锦绣端起茶杯道。
白卿言颔首,道:“去让人进来吧!”
很快,蒋嬷嬷带着魏忠进来,朝白卿言和白锦绣行礼后,魏忠弓着腰开口:“主子,上次卢姑娘撞见皇后和符将军私下会面,奴才便替主子留了个心,细细查探了符将军与皇后陈年旧事!不曾想,竟查出……早年皇后与符将军定过亲,不过是自家长辈私下里说的,也未曾交换过信物!知道的人并不多。”
订亲?!
白锦绣睁大了眼朝白卿言看去,见白卿言一派镇定,自己也暗暗稳住心神。
“那时,当今的陛下还是太子,先太子妃离世两年……陛下都未曾再娶正妃,后来宫宴之年芳十五的皇后机缘巧合之下弹奏了先太子妃最擅长的曲子,先皇便有意赐婚,皇后母家早早得到风声,皇后便去符家找到符将军,想让符将军赶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前求娶她,可符将军本就觉得符家家世低配不上皇后,更不敢同太子抢人,便未去求娶皇后。”
白卿言没想到符将军与皇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情缘,可这么说来……符将军对皇后到底是愧疚,还是钟情?
想来,后来……大约是皇后已经成为皇后,所以不论是符家还是皇后的母家,都会将此事压下去瞒的密不透风。
可两家人要埋藏的旧事,魏忠是如何查到的?
“你是怎么查到的?可有人证?”
“回主子,奴才派人扮作商人……去大都城中那些个人牙子,使了银子,说是替父亲寻当年被迫卖了的亲妹妹,翻看了皇后母家仆役奴才买卖的记录,正巧看到皇后嫁于陛下成太子妃那年,符家发买了不少仆从亲随,皇后母家发卖了不少婢女,奴才便顺手查了查,查到了当年符家的老人,也查到了皇后母家的老人,两边一问……便都知道了。”
魏忠说的极为简单,可此事办起来并不那么容易,可见魏忠的确是个能干的。
白锦绣本就知道皇后腹中孩子月份不对,再联想到卢宁嬅曾撞见皇后和符若兮私会,细算了一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皇后和符若兮,有了首尾?
符若兮这次回都,可是被押回来的。
这段时间,大都城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还没有来得同长姐说完,更来不及问长姐符若兮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是符若兮为了皇后……要反?
“人呢?”白卿言又问。
“人奴才问过之后没有惊动,但人在何处全在奴才掌握之中,若大姑娘要见……不出半个时辰,奴才必定将人带到大姑娘面前!”魏忠道。
“好,此事你办的很!辛苦了!”白卿言同魏忠说完,看向蒋嬷嬷,“蒋嬷嬷带魏忠下去歇息吧!若有需要,我派春桃去唤。”
蒋嬷嬷颔首行礼,带着魏忠退下。
春桃将蒋嬷嬷送出清辉院,还未转身就见二夫人刘氏身边的大丫头青书,带着拎壶捧水的婢女鱼贯雁比而来。
春桃笑着同青书见了礼,快步走至廊下,朝屋内道:“大姑娘,二夫人派人来送热水,给大姑娘沐浴。”
“在外面候着,我同二姑娘说几句话。”白卿言沉声说完,又看向白锦绣,“你继续说,皇帝担心皇后腹中龙胎离席后的事……”
“皇帝离席后,秋贵人使性子也起席回去了,随后便有自称是秋贵人宫中太监来唤卢姑姑,说秋贵人头痛,请卢姑姑前去施针,我席间坐立不安,细思只觉那太监神色不对,便匆匆前去寻卢姑姑,谁知那太监身手奇高,这才出了事……”
过程白锦绣不想详说,怕徒惹长姐担忧,便只道:“不过好在,已然平安了!”
“此事,祖母可知道?”白卿言问。
白锦绣摇了摇头:“卢姑姑知道轻重,此事牵扯到长姐还不容易谋划出的稳定局面,所以卢姑姑未敢将此事告知祖母,只是悄悄告诉了我!祖母以为皇后是因卢姑姑撞见她与符若兮相会之事才下杀手,念在皇后身怀嫡子的份儿上,便以信王要挟皇后,让皇后不敢再轻举妄动。”
“卢姑姑手无缚鸡之力,你虽然怀有身孕可曾经也是身手不凡,银霜我也特意叮嘱过寸步不离守着你,能伤了你的太监身手该有多高……”白卿言声音突然一顿,见白锦稚用力攥紧帕子,脸色大变,“银霜呢?”
白锦绣眼眶一红:“银霜为了护我,没了一只眼睛,洪大夫说伤了头府总是困倦瞌睡,如今我让她跟着望哥儿,今儿个长姐回来,银霜也是一同跟过来的,手里捧着松子糖坐在廊下说要等长姐,谁知还没等长姐回来,银霜撑不住就又睡着了……”
说到此处,白锦绣眼泪就忍不住了。
白卿言听到银霜捧着松子糖要等她,顿时眼眶发酸,起身道:“我去看看银霜。”
“长姐,银霜一睡着,谁都叫不醒的。”白锦绣跟着站起身,声音哽咽道,“长姐风尘仆仆,沐浴过后等银霜醒来了,再见不晚。”
白锦绣没有劝住白卿言,跟着白卿言一同来了安置银霜的下房。
大通铺上,一只眼睛罩着眼罩的银霜睡得极熟,小丫头原本圆润的小脸削瘦许多,露在棉被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要给白卿言的那包松子糖。
“翠碧想着银霜爱吃松子糖,连夜给做了眼罩,上面绣着松子糖,银霜很是喜欢。”白锦绣说这些的时候眼眶发红,可再喜欢……也换不回银霜的眼睛了。
白卿言垂眸,轻轻掰开银霜的手,取出松子糖放在她枕头边,替她掖好被角,手指轻轻碰了碰银霜的眼罩,眼眶已然湿红。
沈青竹已经没有亲人,只有一个义父沈昆阳神将军,她更是将银霜当做亲妹妹一般。
第五百八十九章:攻打南戎
若沈青竹是看到银霜失了一只眼睛,定然比她更难受。
见白卿言难受的模样,白锦绣心里也不好受,朝白卿言靠近一步,轻轻抚了抚白卿言的手臂,低声道:“长姐……以后我会好好照顾银霜,将银霜当亲妹妹一般,来弥补银霜。”
白卿言立在床边望着银霜,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头。
她眸色凌厉,杀气肃然:“皇后敢向我白家人出手,此事决不能就此揭过,否则皇后还以为我们白家人是软柿子任由她玩捏!”
她曾经说过,谁敢对白家伸手,她便要谁体会到断手之痛。
李茂是,皇后也是……
更别说,皇后差点儿要了锦绣和望哥儿的命!
白卿言视线落在银霜眼罩上绣的松子糖上,面沉如水,她是想要稳定局面,可这稳定局面是要在无人能对……敢对白家人出手的前提之下,既然皇后不想要安宁,那就不要都安宁。
“信王府有没有人盯着?”白卿言眸色清寒。
“信王回都突然,来不及安排人进去,但……信王府并非铁桶,尤其是信王被贬为庶民离都,信王府虽然被皇后保着留下了,但那段时间信王府下人渡日艰难,秦府账房的管事与信王府的管帐的账房倒是熟了起来,打算看看能不能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不着痕迹送我们的人进去。”
白卿言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往信王府送人,外面进去的恐怕连垂花门都摸不到。”
白卿言想了想后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恐怕这件事上,得花点儿银子。”
白锦稚看着长姐望着她的沉静目光,知道这一次长姐是真的压不住怒火了:“长姐,如此做怕欠缺稳妥。”
“此事你不要插手,信王回都,最头疼的是太子,此事我会同太子说,让太子来办。”白卿言已然下定了决心。
看着清辉院上房里,婢女们已经兑温了洗澡水,春桃迈着小碎步打帘进来,行礼道:“大姑娘,水已经备好了!姑娘先去沐浴,奴婢照顾银霜。”
银霜的事,春桃也是刚才在院子里听翠碧说了才知道,眼眶还是红的。
“春桃姐姐也刚回来,也先去歇息吧!放心……有我在!”翠碧笑着道。
白卿言回清辉院沐浴更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准备问问春桃银霜醒来没有,便她听说洪大夫在院子里久候多时了。
“快将洪大夫请进来!”白卿言放下茶杯道。
洪大夫进门还未曾给白卿言诊脉,就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搁在桌上,笑道:“大姑娘耳朵上这伤……就算用细粉遮盖的再好,也瞒不过老朽这双眼睛,还是要好生擦药才是。”
白卿言也没有想着能瞒得过洪大夫,应声:“洪大夫放心,一定好好擦药。”
洪大夫颔首,给白卿言诊了脉,大为惊奇,白卿言的寒症虽然还在,可体魄确实胜出从前不知几何。
洪大夫笑着点了点头:“果然啊,不能静养,还是要动!之前老朽一味让大姑娘卧床静养,险些害了大姑娘啊!”
“洪大夫这是哪里话!当年若非洪大夫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白卿言理了理衣袖,又问洪大夫,“锦绣、望哥儿和银霜的命也是洪大夫救下的,就是不知银霜这睡症可有法子治?”
提到银霜,洪大夫叹气摇了摇头:“药一直给银霜丫头用着,换了几个药方都不大见效。”
见白卿言面色沉沉,洪大夫将脉枕收入药箱之中,道:“当时情况紧急,二姑娘大出血,老朽和卢姑娘都先紧着二姑娘,等二姑娘安稳下来,老夫与卢姑娘去看银霜那丫头时,大夫为了保银霜的命只能去了银霜丫头的眼珠子,若是我能再早一步……说不定能保住。”
白卿言咬紧了牙,她明白那个时候情况紧急,洪大夫和卢宁嬅自然是顾着有身孕的锦绣:“您也分身乏术,这是不怨您!”
“说到这个银霜丫头,老朽想来向大姑娘求个恩典,不如就让银霜丫头跟着老朽,一来呢……日子也安稳些,二来放在老朽身边,也好时时给银霜换药方,说不准能治好呢……”
洪大夫是打从心底里喜欢银霜这个小姑娘,都说银霜傻,可洪大夫倒是觉得这孩子是个有赤子之心的好孩子,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操心自己的眼睛,而是要找二姑娘,说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二姑娘,几个人都拦不住,就那么全身是血,在看到白锦绣母子平安之后,这才晕了过去。
“银霜……是锦绣和望哥儿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白家的恩人!银霜若是能跟着您,我很放心。”白卿言对洪大夫笑了笑,“不过还是得问问银霜的意思,看看银霜是想守着锦绣和望哥儿,还是想跟着您。”
“这个是自然的!”洪大夫连连点头。
春桃端着黑漆描金的托盘打帘进来,托盘上搁着盛放酪浆的银盏,她穿过茶白色的垂帷,将小银盏搁在桌上,对白卿言行礼道:“大姑娘,卢平回来了,院外求见!”
洪大夫已经收拾好了药箱,听春桃说卢平来了,便知白卿言和卢平约莫是有正事要谈,拎着药箱起身告辞。
“春桃,送洪大夫……”白卿言吩咐道。
“哎!”春桃笑着应声,对洪大夫行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清辉院外的卢平见洪大夫出来,与洪大夫打了招呼,话来不及多说一句,便匆匆进门去向白卿言回禀今日送到兵部的战报。
“大姑娘,今日边境送来战报,大燕与北戎……攻打南戎!具体日子属下没有来得及问清楚,可大姑娘……南戎那里,公子在啊!”
白卿言抚着桌几的手陡然一紧。
卢平满心担忧,生出几分急躁来:“登州城一战,南戎兵力损失不少,此一战不知道会不会伤到公子!”
白卿言又问:“谁领兵?”
卢平摇头:“还未打探出来了,属下一听说便匆匆回来禀报大姑娘了!”
第五百九十章:事关重大
见白卿言手紧紧攥着垂眸细思,卢平抱拳单膝跪地,对白卿言道,“大姑娘,属下想带人奔赴南戎,助公子!”
“上一次你扮作商旅出现在南戎,这一次你去助他,又以什么身份?”白卿言语气明显不赞同。
边塞军报快马加鞭昼夜不歇送来,约莫需要六天左右,也就是说六天前大燕和北戎便攻打南戎了。
白卿言留在府中想办法不行,得找个借口去见太子,探听探听具体军情才是。
“你先下去,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从宫中回来再说!”白卿言吩咐卢平。
“我送大姑娘进宫!”卢平坚持。
“你去备马!”
“是!”卢平应声疾步出门,险些和送完洪大夫打帘进来的春桃撞在一起。
春桃见卢平急匆匆离开,挑帘进来:“卢护院怎么急匆匆的。”
“春桃替我更衣,我要出门一趟。”白卿言道。
换好衣裳,白卿言一边往外走一边同春桃说“一会儿你去同祖母和二婶还有锦绣她们说,我入宫一趟,让她们用膳不必等我。”
春桃小跑追在白卿言身后,应声称是,直到将白卿言送出门,看着白卿言一跃上马,春桃这才转身回去向大长公主和二夫人刘氏禀报此事。
皇宫。
太子正歪在皇帝寝宫的软榻上,让黄太医诊脉。
全渔跪在太子身旁,摆了个冰帕子覆在太子的额头上,低声细语同黄太医道:“殿下这一路担忧陛下,食难咽寝难安,今早一到大都城门口就发起了高热,又强撑着进了宫。”
黄太医收回诊脉的手,道:“太子殿下是过于惊惧担忧,松了一口气,便发热了!不碍事!微臣给殿下开些清火的药,太子殿下服了很快便能好!”
黄太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同太子说:“陛下此次有惊亦险,但好在微臣的师兄洪大夫在大都城,又有卢姑娘施针帮忙,总算是渡过危险了。”
太子点了点头:“辛苦黄太医了!”
“微臣本分,岂敢当太子谢字!”黄太医忙起身朝太子行礼。
高德茂立在一旁听了半天,此时才插嘴对太子道:“殿下抱恙,还是要回府多多休息,否则陛下还没醒来,您先倒下了,这不是让陛下担心嘛!”
“孤……这是不放心父皇!”太子理了理衣袖,颇为担忧的视线朝明黄垂帷里的床榻望去。
“殿下的孝心,着实让人感动,等陛下醒来知道太子如此孝顺,定然会欣慰感怀,可眼下殿下的当务之急,是回太子府好生休息,从梁王手中接过政务……替陛下处置政务啊!”高德茂压低了声音点了太子一句。
高德茂是皇帝的心腹,自然是知道皇帝如今没有更换储君的意思,既然如此,高德茂为何不卖太子一个好,若是将来太子登基……必得念他这一次提点,也好让他晚年过得舒坦些。
太子眼眸一亮,朝高德茂看去,可高德茂却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目光,微微欠着身子。
对啊,他光想着进宫在父皇面前当孝字,却忘了将政务抓到手上才是要事。
太子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站起身,倒是十分肯放下身段对高德茂行礼:“高公公所言甚是,父皇这里就拜托高公公了,父皇一旦醒来,请高公公立刻遣人来同孤说一声。”
“殿下放心,陛下要是醒来,第一个想见的,也定然是太子殿下!”高德茂笑道。
太子对皇帝叩首行礼之后,才从皇帝寝宫出来,吩咐全渔派人去梁王府,让梁王将一应政务送来太子府交接。
全渔领命,立刻派人前去梁王府。
太子的马车刚从武德门出来,就碰到驰马而来的白卿言。
坐在马车外的全渔忙转头对马车内的太子禀报道:“殿下,是镇国公主!”
“快快停车!”马车内太子说了一句。
全渔从听闻的马车上下来,将马车车门拉开,含笑朝勒马停下的白卿言行礼:“见过镇国公主!”
“镇国公主这是要入宫?”坐在马车内的太子朝外探着身子,笑问。
白卿言下马朝着太子长揖一拜,郑重道:“言是有要事,请见太子殿下!事关重大!”
太子见白卿言神色凝重,心里咯噔了一声,点头:“回太子府说。”
来的路上,白卿言已经想清楚了,既然皇后不想安稳,那就将大都城的水搅浑,她要将皇后胎儿月份不对之事告诉太子!
毕竟信王是因为皇后又怀了嫡子才能顺利回大都,而皇后腹中那个所为嫡子……更是被天师称作是神鹿转世,最心慌的便是太子。
太子身边那个谋士方老,若是知道皇后腹中之子可能并非陛下之子,定然不会让皇后安宁。
白卿言便着急将如此重大之事告诉太子,再顺便问问军情,顺理成章。
太子这一路心惴惴不安,直到白卿言随太子进了太子府书房,听到太子让全渔去唤方老过来,白卿言这才道:“殿下,事关皇家颜面,言还是先说于殿下一人听的好。”
太子颔首,在案几后坐下,对全渔道:“全渔,你在外面守着,别让旁人进来!”
“是!”全渔迈着碎步带一众太监婢女退出书房,因为顾及白卿言是未嫁之女,并未关门。
“殿下,殿下曾言……见过皇后身边贴身婢女送符将军出宫,可有此事?”白卿言在一旁坐下,目光灼灼。
要将皇后腹中之子并非皇帝之子的事情引出来,还不能牵扯到卢宁嬅和白家人,这才是白卿言的目的。
太子点头:“正是!如今那出入宫禁时辰登记的册子还在孤这里。”
“后来,陛下坠马昏迷,安平大营符若兮竟然疯了一般当众刺杀太子,全然不顾符家家眷还在大都城,太子难道就没有怀疑过?”白卿言眸色灼灼,“太子殿下想想,从皇后怀孕……到召回梁王,再到神鹿中毒,天师诊断出皇后腹中之子乃是神鹿转世,这一连串的事,难道背后就没有推手?”
第五百九十一章:怎么敢
“孤……曾经怀疑梁王和皇后已经联手,毕竟父皇封的那个天师,就是从梁王府岀去的!而如今后宫之中最得宠的秋贵人,也是从梁王府岀去的!”太子眸色沉沉,想起梁王便咬牙切齿,“且当初梁王诬陷镇国王叛国是为了信王,孤不相信梁王如表现那般懦弱无能,想着……这些事情都是梁王和皇后联手做下。”
太子手肘担在扶手上,朝白卿言靠近了些:“可镇国公主说……事关皇家颜面,又提起符若兮,难不成……这些事情都是皇后和符若兮所为?”
“不敢欺瞒太子殿下,曾经言在年幼之时,曾隐约听祖母提过一嘴,似乎在皇后嫁予陛下……成为太子妃之前,曾经同符将军有过婚约,但此事过去多年言已经记不太清楚,后来太子殿下说起,曾见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婢送符若兮出宫之事,言便觉奇怪……”
“再后来,言担心大都城方向会有人做出假冒圣命之事把控安平大营,命卢平在大都城与安平大营要道拦住往来送信之人,却截获了符若兮往大都城送的信!再便是符若兮当着安平大营众将士的面,不顾符家上下死活刺杀太子殿下!言深感奇怪,回大都城见到祖母,头一件事便问了祖母此事,祖母说……当年的确是听说过此事,不过因为在陛下迎娶皇后之后,符若兮也娶了妻室,听符老太君说事自幼订亲,所以当年也只当这是无稽传闻罢了!”
太子手心收紧,他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白卿言要说什么了,顿时屏住呼吸。
皇后和符若兮?!
他们怎么敢!
白卿言看到太子陡然一白的脸色,便明白太子听明白了。
之所以搬出祖母大长公主,一来是因为皇帝和太子多少都会信白卿言的祖母当朝大长公主一些,二来……此事既然是蒋嬷嬷带着魏忠来告诉白卿言的,祖母定然也已经知道!
从卢宁嬅碰到皇后和符若兮私会,到魏忠去查皇后和符若兮的关系,或许祖母只是想要弄清楚皇后为何会找符若兮谋划逼宫,或许……以祖母的睿智,已经怀疑皇后腹中之子是否为皇帝的骨血。
可作为大长公主,祖母又已经是白家人,即便被皇帝托付主理后宫,也不能冒然去盘查皇后,而大长公主绝对不能容许混淆皇室血统的事情发生。
不论此事是真是假,都是皇室丑闻,绝不能由大长公主揭开,否则恐怕会连累自己的孙女儿们。
此事就算是要揭开,也只能由皇帝后宫的人,或者是……皇帝的亲儿子揭开,如此皇帝才不会为了守密杀人,毕竟此事对男人来说,算得上是奇耻大辱。
“如今信王回都,皇后腹中子嗣身份不明,梁王欲做壁上观,等着殿下和皇后斗……他好渔人得利,原本言以为太子殿下只要殿下稳得住,立身端直,让人抓不到把柄,设局的人就该着急!可若是皇后腹中之子并非是陛下的,太子出手悄无声息查清此事,等陛下醒来告知陛下,让陛下私下处置……全了陛下的颜面,反倒是大功一件!”
听到大功一件四个字,太子打起精神来:“愿听镇国公主指教。”
“殿下,如今当务之急两件事,其一查清楚当年皇后和符将军曾有婚约之事是否属实,此事查起来并不难,殿下可派人找大都城内的人牙子,翻看他们在陛下和皇后成亲那年,皇后母家和符家……两家家中仆从变动!找出被发卖的老仆,询问一二!”
太子一张脸绷着,点头:“当年符将军和皇后有婚约之事要详查,可当务之急是要确定皇后怀孕的确切月份!若是和符若兮出入皇宫,多逗留的那日没有相差,且那段时间父皇又不曾留宿皇后宫中的话……”
太子话说一半,又想起皇后自从怀孕后,一直是由太医院的胡太医负责,还有宫宴之上……皇后腹痛难忍,也是说让唤胡太医过来,说是胡太医熟悉皇后的身子和脉象,这话听起来没有错,可要是联系到皇后腹中之子并非父皇的,那便古怪了。
“若是真的并非是父皇之子,是皇后和符若兮的,那符若兮往大都城送的……待机而动四个字是送给皇后的?”太子对符若兮恨得咬牙切齿,心中却也生出几分欢喜来。
符若兮“待机而动”那四个字,太子还留着,准备做符若兮谋逆的证物,就是可惜……那个送信的死士死了,问不出什么东西。
倘若皇后腹中那孩子真的是符若兮的,信王、皇后……就永无翻身之日,那个梁王又怎么是他的对手。
太子眉毛挑了挑,长长舒了一口气,脊背靠在椅子上,唇角若有似无带着笑意。
事不宜迟,太子想了想吩咐道:“全渔,派人去将方老和秦先生、任先生唤来!”
“殿下……此事关乎皇家颜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怕陛下会怪罪太子殿下。”白卿言又道。
太子一想是这么个理,他便道:“此事,孤倒是想交给你去办,可父皇对你的疑心并未解除,你办父皇反倒要怀疑!此事便交给方老去办吧!”
立在门口的全渔听到这话,转身派人去唤方老。
白卿言能为他奔波,太子自然也要做出为白卿言打算的模样。
“言倒不怕被陛下疑心,就是怕坏了殿下的事情!”白卿言起身朝太子殿下长揖一礼,“那此事便交给方老,方老老成持重必能办好,言便不多留了!”
此事,白卿言只能充当一个点拨太子的人,而不能做那个将事情做完之人,否则太子定会怀疑她,所以即便太子不这么说,白卿言也会称大都城中无人,无法为太子详查此事。
“对了……”白卿言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太子,“在回镇国公主府的路上,我看到有似乎有战报送往官署了,是从东边儿来的,可是安平大营出了什么事?”
第五百九十二章:不无道理
太子摆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那倒没有,是大燕和北戎联合攻打南戎,此事也能理解,这南戎设伏杀了大燕的和亲公主……北戎的新后,大燕和北戎怎么能咽下这口气,自然是要打南戎的!也好……南戎刚刚劫掠我晋国登州城,也该吃点儿教训苦头。”
太子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殿下!”白卿言突然表情郑重起身,朝太子一拜,“大燕和北戎攻南戎,此事……我们晋国可不能置之不理,听之任之!”
太子没明白白卿言的话,眉头一紧:“镇国公主此话何意?是……觉得晋国应当趁机剿灭南戎?”
白卿言视线落在太子书房里挂着的疆域图上,起身朝疆域图走去,太子也忙跟上。
“殿下您看……”白卿言手指向居于晋国之西的大燕,“大燕居于我晋国之西,如今更是掌控居于我晋国之东的北戎,若是此次一战……北戎吞了南戎,大燕和戎狄关系密切,便会对我们晋国形成夹裹之势!殿下……南戎在,则与北戎、大燕纠缠,可使晋国安啊!”
太子看了眼疆域图下方的大燕,又看了眼疆域图上方的戎狄,身侧拳头紧了紧:“南戎刚刚劫掠登州,难不成我们还要帮着南戎吗?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居安而思危,忍一时意气着眼全局,才能谋得天下!为我晋国安宁,白卿言请太子遣使前往北戎大燕予以警告,派人传信舅舅,可让安平大营和登州军枕戈待旦!”白卿言长揖对太子道。
在军事之上,太子一向相信白卿言,毕竟南疆之战他曾对白卿言有疑,结果损失惨重。
太子殿下视线凝视着疆域图,拳头紧了紧:“可是父皇还未醒来,此事……”
“殿下,您将来迟早是要登上帝位的,陛下如今昏迷不醒,将朝政交于殿下之手,殿下要做出一些事情来,才能让陛下放心将大晋江山托付给殿下啊!只要殿下觉得是为晋国好,便可以下令!自然了……此事若是殿下拿不准,可即刻招兵部尚书还有谭老帝师商议!陛下托付谭老帝师辅政,老帝师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
说来说去,太子还是还怕担责任,白卿言摸透了太子的心思,所以提议将此事与谭老帝师商量,得到帝师和兵部尚书赞同之后行事,太子就会觉得……即便办错了他的责任也不那么大。
果然,太子点了点头,又吩咐全渔去召兵部尚书和谭老帝师速速来太子府。
对晋国来说,围在晋国周围的诸国越是分裂的多,越对晋国有利,白卿言明白这个道理,谭老帝师和兵部尚书也明白。
不论这一次北戎和大燕攻打南戎……是为了替大燕明诚公主复仇,还是为了为来日布局谋划,白卿言都要护住南戎!
因由,除了的确没有南戎之后对晋国不利之外,白卿言还要护住阿瑜,还要舅舅安然在南戎训练自家骑兵。
“此事你不用担心,和老帝师还有兵部尚书商议之后,孤会立刻遣使入大燕和北戎!你回去好生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太子又吩咐全渔去开库房,给白卿言送了不少上等的补药,又派人送去金银,明着说供白卿言朔阳剿匪练兵之用,其实也就是赏给白卿言,为了卖她一个好的。
白卿言出府后没多久,方老便匆匆赶来书房。
太子已经换了衣衫,正倚在榻上,用冰帕子敷着头,听到全渔说方老到了,这才拿下头上的帕子坐起身,随手对方老指了指软榻旁的蒲团:“方老先坐!”
方老拎着衣裳下摆在蒲团上跪坐下来,小太监迈着碎步上前给方老上了茶后又退下,太子才望着方老开口:“有一件事,要方老私下去查一查!但要快!”
方老朝着太子的方向拱手:“太子殿下吩咐便是!”
“你去查一查,父皇迎娶皇后为太子妃那年,符家和皇后母家发卖的仆从都被卖到了哪里,找几个问一问,当年符若兮和皇后是不是有婚约!!”太子眸色沉沉望着方老,郑重叮嘱,“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所以孤只告知方老一人,方老查的时候务必小心。”
方老一听,此事只告诉他,又见太子没有唤秦尚志和任世杰来,当下跪直身子朝太子行礼道:“殿下放心,此事老朽必定办妥!殿下……这可是怀疑皇后和符若兮的关系?”
太子点了点头:“这皇后自打怀孕之后只让胡太医诊脉,孤想起之前皇后身边贴身宫婢送符若兮出宫之事,怀疑……皇后腹中的孩子,并非是父皇的!若是此事为真,那皇后、信王便是万劫不复,再也没有人威胁孤的位置了!”
方老很快将太子给的消息顺了顺,猛然抬头朝太子望去:“要想将皇后和信王至于万劫不复之地,老朽倒是想起来一事……”
太子将冰帕子丢进水盆之中:“方老直言。”
“太子殿下可曾记得,当年皇后入太子府后,得知俞贵妃已经生下了殿下,对俞贵妃百般刁难,后来皇后有孕……信王未到足月,俞贵妃与皇后发生争执,以致信王早产!当时……皇后声称俞贵妃推了她,若非后来寿山伯夫人赶回来称皇后是自己绊倒,俞贵妃当时与她说话,是匆匆赶过去扶皇后的,怕是俞贵妃当时就性命不保!”方老眸色沉沉,“如今想来,太子殿下难道不觉得,或许是皇后妊娠之期已满,想要借此来陷害俞贵妃吗?”
太子听到这话,陡然抬眼,眸色之中杀气森然。
当年因为此事,母妃被父皇打了五十大板,险些一命呜呼,后来母妃身体渐渐好起来,可因为那五十大板没了孩子,后来再也无法有孕,他亦是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刁难,那段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方老所言……不无道理!”
太子心中陡然生怒,若真的是皇后陷害,那太子可断断不能放过皇后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两情相悦
“此事还需要方老好好查证,务必还我母妃一个清白。”
“殿下放心!老朽这就去办!必定不负殿下所托!”
说完,方老起身朝太子一拜,转身匆匆离开。
方老刚走,一个小太监小跑而来,在全渔耳边耳语,全渔点了点头示意那小太监下去后,进门行礼道:“殿下,谭老帝师和兵部尚书沈大人到了。”
“替孤更衣!”太子声音里带着疲惫,只觉太子难做。
白卿言回到府中,让人唤来了魏忠,让魏忠暗中帮着太子府的人去找当年,被符家和皇后母家发卖的仆人,务必要保证太子查到。
魏忠应声称是,还没来得及退出清辉院,前院便传来消息,符家老太君上门求见镇国公主。
春桃给白卿言端来热茶和点心,放在小几上,又忙去替白卿言更衣,心疼不已:“大姑娘这刚到家,连口热饭都没吃,就没停下来过。”
白卿言穿好外衫,低笑理了理袖口:“祖父和爹爹在时,哪一个不是这样的。”
“可当年镇国王和镇国公在的时候,也只是顾外院的事情,后宅都有夫人打理,如今大姑娘又要顾外又要顾内,可要辛苦多了。”春桃蹲跪在地上的春桃,替白卿言穿好鞋子,叹了一口气,“大姑娘,好歹吃两口点心,垫一垫。”
“不好让符老太君久等,搁着吧,一会儿见了符老太君回来再用!”白卿言说完,转身往外走。
婢女们忙低头打帘,春桃也小跑跟在白卿言身后出了清辉院。
符老太君在正厅坐立不安,全然没有心思喝婢女送来的热茶,一个劲儿的伸长脖子往外看。
此次,符若兮的祸闯大了。
派人往大都城送“待机而动”四个字还情有可原,但当众对太子挥剑,此事可不好解释。
符老太君听符若兮是白卿言保下来的,这才想来求白卿言为符若兮说情。
如今符府已经被围了,若非围了符府的是巡防营统领范余淮,董老太君决计是出不来的。
范余淮平日里与符家有交情,钻了太子令中的空子,称太子下令围了董府,并未说不让董府的人出入,便派人偷偷带符老太君来见白卿言。
不过,范余淮说董老太君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不论如何也要回去,否则他也难做,董老太君这才内心焦急,火燎似的。
符若兮对太子挥刀,董老太君心里清楚,是保不住儿子符若兮了,但她必需得保住孙子,保住他们符家满门!
看到白卿言跨入正厅,符老太君忙起身对白卿言叩首向拜:“见过镇国公主!多谢镇国公主为我儿说情!”
“老太君快快请起!”白卿言忙扶起董老太君,“符老太君是长辈,不可行此大礼。”
符老太君起身,已经是泪流满面:“今日老身舍了这张脸,是来求镇国公主向太子殿下说说情,符若兮对太子挥刀死不足惜,可我家的儿媳和小孙子无辜啊!”
“老太君坐!”白卿言将老太君扶着坐下,吩咐婢女退下,俯身攥着老太君的手,道,“老太君,我有一事相问,还望老太君如实回答。”
“公主请问!老身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年……符将军和皇后,可有婚约?是否两情相悦?”
白卿言并未告诉符老太君她手中已握人证,就是要看看,符老太君能否以诚相待。
若是符老太君能以诚相待,白卿言便能设法保一保符家其余人的命,若是不能对她坦言,此事白卿言也只能袖手旁观,让太子处置。
符老太君攥着帕子的手收紧,咬了咬牙,又是泪流满面,道:“不敢欺瞒镇国公主,两人曾的确是两情相悦,有婚约,当初……皇后还未嫁于陛下之前,先得到风声,前来符家……让我儿前去提亲,可我儿因为自觉家世不如皇后母家显赫,又不能同天家争女人,为此事对皇后百般愧疚!”
符老太君并未藏掖,她只死死拽着白卿言的手,仰头直哭:“当年……我信皇后对我儿是有情分,可后来重重完全都是在利用我儿啊!”
白卿言点了点头,又道:“老太君,符将军对太子挥刀,他的命定然是保不住了。”
符老太君听到这话宛如剜心,她腰身略略佝偻了下去,却还是坚定的点头:“老身明白!可老身家中的媳妇儿和孙子无辜啊!决不能被这个逆子连累!”
说完,符老太君承受不住,额头抵在白卿言的手背上,放声痛哭,难过到腰都直不起来。
白卿言感佩符老太君当机立断,不做那寻常妇人家,一味只知道求人保住儿子的性命。
壮士断腕的勇气并非人人都能有,更何况……符老太君这舍的,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老太君能做取舍,有壮士断腕之气魄,白卿言感佩!”白卿言打从心底里佩服符老太君,她攥了攥符老太君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君,太子已经着手在查符将军与皇后过往关系,老太君若能大义灭亲,替太子排忧解难,太子殿下就算为仁义之名,也会留符家满门性命,但……也只能是留满门性命!符老太君届时提前做好准备,往后也并非都是苦日子。”
白卿言这么一点,符老太君立刻就明白了。
全家死罪可免,但为正国法……符家满门男子最轻也是流放,可能还会抄家,白卿言这是提点符老太君提前打点好,花点银子让孩子们可以过的舒坦些,等到新皇登基天下大赦,还有活路!
符老太君听到这话,打起精神来,点头:“镇国公主说的对!”
“老太君事不宜迟最好即刻启程前往太子府!”白卿言道。
符老太君再次拜谢白卿言,出门直奔太子府。
将符老太君送到门口的白卿言负手而立,注视车驾走远,想起刚才符老太君说……信当年皇后对符若兮有情,后来就全是利用之语。
第五百九十四章:凶险
她猜测,符老太君手中或者……握有皇后利用符若兮的某些凭证,若是符老太君能将这样的凭证交于太子,以证明皇后在成为太子妃之后还和符若兮有往来,那皇后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平叔……”白卿言唤了一声。
卢平上前:“大姑娘吩咐!”
“派个人悄悄跟上符老太君。”白卿言道。
“是!”卢平应声转身去传令。
此时已是酉时末,黄澄澄的光晕如瓷杯上久未清洗的茶渍,蒙在这碧瓦朱檐,雕梁画栋的大都城,映着街道宽阔,照着来往煊赫的车马,可到底是日落西山,残阳暗沉,哪怕层楼叠榭鳞次栉比的长街商社已经挂了灯笼,大都城也不如正午时……那么亮堂。
到底……还是日薄西山了。
春桃见白卿言负手立在正门口已经站了良久,转头吩咐婢女去给白卿言备吃食,那婢女道:“春桃姑娘放心,二夫人早就让厨房给大姑娘备着吃食了。”
白卿言一回来就没有歇,都没能坐下好好吃口东西,这都是为了白家,二夫人刘氏怎么能不清楚,旁的事情刘氏帮不上忙,这些起居小事上刘氏自然是尽心照顾。
春桃一听,对二夫人感激不易,拎着裙摆准备走上台阶准备,唤看着长街出神的白卿言回去吃点儿东西。
“春桃姑娘!”
春桃回头,见白锦绣身边的翠碧匆匆跑来,行礼后道:“银霜醒了,我来同大姑娘说一声。”
春桃一喜,点头:“好,我去同大姑娘说!”
“大姑娘,银霜醒了。”春桃走至白卿言身边,高兴道。
白卿言闻声,点了点头:“走吧,去看看银霜。”
白卿言一边往台阶下走,一边道:“让厨房准备些甜食,银霜喜欢吃。”
“大姑娘放心,奴婢早就让人备下了,就等小银霜醒来。”
春桃欢喜应声,下意识伸手想要扶着白卿言下台阶,就见白卿言笑着对她道:“春桃,我身体已经大好,不再是以前那个总是需要你扶的病秧子了。”
春桃却坚持扶住了白卿言:“这是在大都城,姑娘还是柔弱一点好!”
跟在白卿言身边这么久,春桃也不是没有见过不施粉黛的白卿言去见太子时,刻意用香粉擦唇让自己显得柔弱些。
之前春桃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如今春桃也能领会白卿言对太子示弱,是为了减少太子的疑心。
但既然做戏,那就必要做全套。
白卿言看着表情坚定的春桃,点了点头,任由春桃扶着走下台阶。
银霜一起来就找自己那包松子糖,乖乖巧巧坐在廊下等着大姑娘回来,好将松子糖给大姑娘,可是她好馋呀……好想吃一颗。
银霜内心正在天人交战要不要吃一颗时,就见春桃扶着白卿言从清辉院外跨了进来。
“大姑娘!”银霜猛地站起身,又想起之前在宫里被秦家两位姑娘训斥不懂礼数,给二姑娘丢脸的事,银霜忙向白卿言行礼,太着急手里的松子糖顿时撒了一地,“呀!”
银霜惊呼一声,忙蹲下身去捡地上的松子糖。
翠碧看了眼白卿言,赶紧冲过去帮银霜捡地上的松子糖,一边捡一边道:“银霜,这些糖都脏了,你乖啊!翠碧姐姐回头再给你……”
翠碧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银霜已经捧着捡起来的松子糖朝白卿言跑来,喜滋滋将松子糖吹干净,捧给白卿言:“大姑娘……吃糖!”
白卿言看着只余一只眼睛,却还对她露出灿烂萧容的银霜,酸意冲上头,银霜这是为了锦绣和望哥儿的命,才没了眼睛。
她垂眸望着银霜手里捧着的松子糖。
翠碧被吓了一跳,忙站起身过去要阻止银霜,怎么能将脏的松子糖给大姑娘吃呢!
谁知,还没等翠碧阻止,白卿言就已经捻了一颗松子糖放进嘴里,笑着对银霜道:“嗯,很甜!”
翠碧不可思议看着大姑娘,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银霜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
曾经青竹姐姐对她说过,大姑娘过的很苦,银霜就想让大姑娘高兴。
白卿言抬手,摸了摸银霜的脑袋,牵着银霜往上房走,吩咐春桃:“去拿点心和酪浆来……”
带着银霜进了上房,春桃便让人将吃食和给银霜备的点心都送了上来。
看着银霜吃了好多点心,白卿言笑着将帕子递给银霜让她擦手,问:“银霜,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洪大夫?”
银霜吞下嘴里含着的蒸糕,接过帕子,颇为疑惑:“大姑娘不是说,要寸步不离守着二姑娘?”
想了想银霜又补充:“府里不用,出门要跟着,银霜都记着!”
白卿言点了点头:“是啊!你做的很好,所以……才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洪大夫,随我一起回朔阳?”
银霜眼睛一亮,愿意两个字差点儿脱口而出,却又咽了回去,问:“那……谁跟着二姑娘和望哥儿?要是银霜不在,又有人踹二姑娘的肚子,又凶又狠的要用刀扎二姑娘怎么办?”
白卿言一颗心揪紧,白锦绣未曾向白卿言透露过在宫中遇险的细节,她知道锦绣是不想让她担心,但听银霜这么说……白卿言就知道当时的情况又多么凶险。
白卿言咬了咬牙,眸色越发深沉。
银霜想了想道:“青竹姐姐说,我照顾好二姑娘能让大姑娘放心,银霜还是照顾二姑娘,还有望哥儿……”
翠碧听到银霜这傻乎乎的话,眼眶跟着一红:“傻银霜,我和你翠玉姐姐都能照顾二姑娘啊!”
“你没有没有我厉害!”银霜认真道。
“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二姑娘和望哥儿,而且你现在贪睡和小猫儿似的!”翠碧笑着道,“万一你跟着二姑娘出门睡着了怎么办?二姑娘遇到危险了还得设法护着你,你说是不是?”
银霜想了想点头:“那我听大姑娘吩咐。”
“那就跟着洪大夫吧,过几日同我一起回朔阳,离青竹也近一些。”
第五百九十五章:钟家
“好!”银霜欢快点头。
翠碧立在一旁,絮絮叨叨与白卿言说了不少那日宫宴的事。
那日银霜呼救白锦绣被救生产之时,秦朗命人去接洪大夫,洪大夫到的时候,秦朗一把扯住洪大夫,极为认真同洪大夫说,若是真的只能二保一,求洪大夫一定要先保住白锦绣。
白卿言听完心头倒是一松,秦朗能如此看重锦绣便好,也不枉当初他们白家为秦朗出府铺路。
没过多久,蒋嬷嬷来清辉院请白卿言前往长寿院用膳,说是望哥儿醒来了,这会儿就在长寿院,热闹得很。
白卿言回来到现在还未见过自己这位小外甥,命春桃从未搬回朔阳的小库房里,找出了那枚十岁生辰时祖父送的玉佩,找个锦盒装了起来,这才前往长寿院。
白卿言刚跨进清辉院的院门,便听到上方传来欢声笑语,似乎是望哥儿尿了白锦瑟一手,急得白锦瑟忙唤乳娘,逗乐了大长公主和刘氏,白锦绣也低声笑着。
上房内半敞开的窗棂里,亮堂的暖色灯火撒在廊庑的青石地板上,将长寿院映得暖澄澄的,却不及这满院的笑声令人觉着温暖。
白卿言立在院外,听着笑声、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眉目间尽是暖意。
十月份里,早已经没有了虫鸣之声,白府已经撤去廊庑和长廊、亭台处的轻纱同香妃帘子,各院落门口的帘子也都换成了应季颜色的绣花布帘。
大长公主这长寿院虽说不常回来居住,可二夫人刘氏依旧打点的极为妥当,门口换了一副天青色绣喜鹊落枝的帘子,极为雅致。
天仿佛被泼了一盆墨水,已然暗了下来,明月皎皎,星辰点点,云翳遮月,不过须臾,又是清辉遍地。
守在门口的婢女见蒋嬷嬷亲自挑着灯,带白卿言进了院子,忙福身行礼,挑开帘子请白卿言进。
白卿言刚要进屋,正巧秦府的奶娘抱着望哥儿要出来,准备带望哥儿去暖阁换尿戒子和衣裳,见婢女高挑起门帘,忙侧身退到一旁,屈身行礼。
奶娘怀里的望哥儿因为湿答答的尿戒子,闹脾气正哭着,白卿言看了眼望哥儿……正如祖母所言,果真是白嫩可爱。
她侧身让开,笑道:“先带望哥儿去换衣裳吧!”
望哥儿的乳母致谢抬头,见白卿言满目怜爱看着她怀里的望哥儿,顿时愣住。
“长姐!”被望哥儿尿了一身,正要去更衣的白锦瑟看到白卿言,忙行礼。
望哥儿的乳娘早就听闻镇国公主貌美倾城,当初大梁的四皇见过镇国公主,以为镇国公主便是大晋的第一美人儿柳若芙,立誓终身不纳妾求娶,结果弄错了人,让南都郡主柳若芙成了满晋国的笑话。
望哥儿的乳母之前与人闲话的时候,还在猜这镇国公主该是怎么样的花容月貌,可今日一见,当真才知道什么叫做惊艳逼人。
廊下灯笼映着面前女子肌肤莹润,眉目间带着和煦温润的浅笑,完全不像传说中那个战场杀伐决断,狠戾残暴的杀神,周身莹莹暖光,竟是极美。
乳母愣神片刻,因望哥儿的哭声回神,忙恭敬低头弯腰抱着望哥儿去了暖阁。
“长姐来了!”白锦绣穿过垂帷,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笑着对白锦瑟道,“快去换身衣裳。”
“好!我马上就来!”白锦瑟笑着行了礼,先行岀去换衣裳。
见白锦瑟出了门,白锦绣这才压低了声音同白卿言道:“长姐刚才去太子府之时,派去监视信王府的人来报,说信王的贴身亲随前往皇后母家,钟家去了,行事极为鬼祟。”
事出反常必有妖,自从回了大都城后就一直龟缩在信王府的信王,突然派人鬼鬼祟祟联系舅父家,定要出幺蛾子。
可巧了,如今太子也正要查皇后,让他们去斗吧。
所幸,此次皇帝脑子还算清楚,在昏迷之前请回了谭老帝师和祖母,两人一合计……怕皇后仗着信王回都,腹中怀有龙胎,太子又不在大都城,趁机生乱,便将信王的舅父钟邵仲明升暗降,去了其禁军副统领的位子,夺了他的兵权。
不过,钟邵仲在禁军之中的威望还是不可小觑。
“让人盯着信王的舅舅钟邵仲,这几日钟邵仲有什么反常的,随时来禀就是了,尤其要关注钟邵仲是否与禁军旧部来往。”白卿言说着同白锦稚一同绕过屏风跨进屋内,朝众人行了礼坐下。
蒋嬷嬷亲自端了红枣桂圆茶上来,放在白卿言手边的小几上,便立在大长公主一旁,笑盈盈看着换了衣裳和尿布被抱回来的望哥儿。
“我急得小八刚降生的时候,可是尿了阿宝一手!这望哥儿今儿个又是毫不客气尿了小七一手。”大长公主开怀道。
到底是大长公主重孙辈的第一个孩子,大长公主喜欢的不得了,恨不能将最好的东西都给这个小东西。
白卿言从乳母手中接过望哥儿,约莫是因为有了抱小八白婉卿的经验,白卿言抱起望哥儿来全然没有了从前的手忙脚乱。
屋子里因为望哥儿欢声笑语越发多了起来,换了衣裳回来的白锦瑟想从白卿言手中接过望哥儿,谁知道还没接过去望哥儿就哼哼着要哭了,白锦瑟轻轻点了点小不点儿的鼻子道:“你个小东西,长姐没来的时候最喜欢七姨抱了!现在有了大姨就不要七姨了!”
“小七这话可没胡说,阿宝回来之前,望哥儿最喜欢的……可不就是小七么!”二夫人刘氏用帕子掩着唇直笑。
白卿言让春桃将玉佩拿过来,放在望哥儿怀里玩儿了一会儿,望哥儿便在白卿言怀里睡着了,小脸肉嘟嘟的,嘴角隐隐有口水,白嫩可爱。
耳边是大长公主和刘氏还有白锦绣白锦稚的欢声笑意,白卿言看着怀里熟睡的小不点儿,倒是想起小八来。
白卿言轻轻摸了摸望哥儿手指蜷缩在一起的小手,跟水做的似的,柔软的能安抚人心。
第五百九十六章:达成所愿
“大姐儿将望哥儿,交给乳母吧……”蒋嬷嬷柔声道,“晚膳备好了。”
白卿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将圆乎乎的望哥儿交给乳娘,起身扶着正要从软榻上起身的大长公主,不紧不慢从垂帷屏风后出来,在外间摆着丰盛膳食的圆桌落座。
今儿个的晚膳是刘氏安排的,菜色几乎全都是白卿言喜欢的,刘氏笑着嘱咐白卿言多吃一些。
刘氏换了一双筷子,亲自给白卿言夹了筷子鱼:“这是锦绣舅舅送来的,听说是海边捕着后,马不停歇送来的,一百多条到大都就剩那么十七八条,金贵得很,味道极为鲜美,阿宝尝尝!”
白卿言尝了一口,的确是鲜嫩,笑着道:“嗯,的确很细嫩。”
“那就多吃点儿!”刘氏又忙给白卿言夹菜。
白卿言刚应声,就听门房来报说太子身边的全渔公公来了,说太子让他来传话。
白卿言放下筷子,用蜜水漱了口,拿过春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道:“祖母、二婶,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估摸着是太子和谭老帝师还有兵部尚书商量出了结果,特意让全渔来同白卿言说一声。
白锦瑟抬头看着白卿言离去的身影,只觉长姐太累了些,长姐的眼底全都是红血丝,一看就没有休息好,她用力扒了一口饭,想要快快长大好替长姐分担。
全渔被请入镇国公主喝茶,见白卿言过来连忙起身行礼:“见过镇国公主。”
“公公请坐,不知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白卿言明知故问。
“也没有旁的事,太子殿下遣奴才前来是同镇国公主说一声,谭老帝师和兵部侍郎沈大人都觉不能纵容大燕北戎联合灭南戎,已经派了柳如士柳大人前往北戎!”全渔说话时,身子跟随着往正座方向走的白卿言转动,“亦是下了军令,让登州刺史董大人带安平大营和登州军前往北戎边界,以威慑大燕同北戎。”
果然,同白卿言预料一般,谭帝师和兵部侍郎沈敬中还是有远见的。
见白卿言坐下,全渔从衣袖中拿出一瓶药,弯着腰放在白卿言手边红木桌几上,又恭敬向后退了几步道:“这是宫内的玉颜膏,听说对新疤痕有奇效,公主不妨试试!”
全渔还惦记着白卿言耳朵上的伤,今日一回大都城,便想方设法弄来了这极为难弄的玉颜膏,听说宫中除了皇后之外,也只有俞贵妃和最得宠的秋贵人有。
白卿言含笑道:“公公替我多谢太子殿下,小伤不敢再劳烦太子殿下惦记。”
全渔倒也没有解释这并非太子赏赐,只是笑着称是。
白卿言将全渔放在桌几上描红梅的白玉瓷瓶拿起来看了看,似无意道:“今日符老太君曾来我府上,说起太子正在查证之事,后来我请董老太君前去寻太子,却忘了派人先去同太子禀报一声,不知道太子殿下可曾见过符老太君了?”
全渔颔首:“回镇国公主,符老太君的确是来了太子府,说是镇国公主让符老太君前来见太子殿下的,太子殿下这才见了符老太君。太子殿下同符老太君是密谈,奴才等人都被支开不曾靠近。”
白卿言点了点头:“即是如此,那我也能放心了,希望太子殿下能早日达成所愿。”
“有镇国公主相助,太子殿下必能如愿以偿!”全渔恭恭敬敬说完,便未再留下打扰,启程回太子府去了。
等白卿言再回长寿院,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秦朗亲自前来接白锦绣和望哥儿回府。
时隔几个月再见到秦朗,秦朗不知是不是因为削瘦了不少的原因,五官棱角越发分明,显得颀长和稳重了些,听刘氏说秦朗这段日子埋头苦读,想要在明年二月拔得头筹。
同大长公主和刘氏请过安,秦朗对着白卿言一拜:“镇国公主。”
白卿言浅浅颔首。
见秦朗从乳娘手中接过望哥儿爱不释手的模样,想起秦朗在孩子和白锦绣之间选了锦绣之事,看向白锦绣眼眸间都是浅笑。
目送白锦绣一家三口离开,白卿言扶着大长公主回了上房,陪着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本想伺候大长公主歇息,大长公主心疼白卿言这回来一天都未曾消停,让她早早回去休息。
疲累的白卿言刚从长寿院出来,就见挑着灯久候多时的卢平疾步上前行礼:“大姑娘!”
“平叔边走边说……”白卿言说完,转头示意春桃。
春桃会意,压着挑灯的婢女等白卿言和卢平走出十步以后,这才压着婢女们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是!”卢平挑灯跟在白卿言身侧,低声道,“符老太君从我们府上岀去之后,便去了太子府,最开始太子不见符老太君,符老太君说是大姑娘让她去寻太子的,太子府的人这才将符老太君请了进去。”
符老太君不傻,相反极为睿智,白卿言点了她去找太子,她便直接打了白卿言的旗号,是为了向太子示好。
“符老太君约莫半个时辰之前出来的,这会儿人已经去了大理寺狱中,想来是去探望符将军的,大理寺狱一向守卫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便先回来报信了。”卢平说。
白卿言点了点头,眉目间有几分疲惫:“平叔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看样子我们还要在大都城多逗留几日。”
想起今日白锦绣说,信王的人悄悄联系了信王的舅父钟邵仲,白卿言脚下步子一顿看向卢平,因为未休息好充血的眼仁,眸色笃定道:“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等着我们!”
卢平微怔之后,颔首:“是!”
大理寺狱。
符老太君得了太子的允准,进了大理寺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随着狱卒一路向大狱深处走去。
跟在符老太君的老嬷嬷头一次来这大理寺狱中,两侧灯火幽暗,只觉得越往里走越阴森,潮湿的空气里带着霉味,她脊背佝偻着,紧贴拄着乌木拐杖,脊背挺直的符老太君。
第五百九十七章:一条好狗
“到了!就是这里……”大理寺狱卒开了牢门,对符老太君恭敬道。
“多谢!”符老太君示意身边的嬷嬷给了狱卒赏钱,笑道,“辛苦了,请您喝茶的。”
双腿带着镣铐跪坐在稻草之中,丢了一只手臂,满脸脏污的符若兮抬头,借着大理寺狱中并不明亮的灯火看到自己母亲肃穆的五官,符若兮搁在膝盖上的手收紧,干裂起皮的薄唇紧紧抿着唇。
那狱卒将装着银子的荷包掂了掂,笑眯眯揣进袖子里:“符老太君这是说哪里话!太子有令我们这些做狱卒的怎么能不遵从,您慢慢聊!小人先退下了!”
符老太君笑着同那狱卒颔首,注视着那狱卒离开之后,视线才落在牢狱中蓬头垢面,少了一只胳膊的符若兮身上。
符老太君眼眶红得厉害,对身边的老嬷嬷道:“有人来了提醒一声。”
“是!”老嬷嬷颔首行礼,迈着碎步走到一旁候着。
符老太君从老房外进来,通红的双眸目光如炬望着符若兮。
符若兮喉头翻滚着,单手撑着稻草,脚下响起悉悉索索的铁链声,他垂眸不敢看符老太君锐利的双眸,只重重朝着符老太君叩首。
看着儿子空了的袖管,符老太君险些忍不住泪水,她挺直脊梁紧紧握着拐杖,开口道:“为了皇后,你可真是什么都敢啊!我这个老不死的你不在意,你的兄弟、侄子你不在意,你的妻室你也可以不在意,你的两个儿子呢?为了皇后你也要他们死吗?”
符若兮听着符老太君愤怒哽咽的声音,身子佝偻的越发低:“娘……皇后她,她怀孕了,是儿子……”
符若兮话还没说完,符老太君举起手中拐杖就朝着符若兮挥去,打得符若兮一声闷哼。
符老太君泪水如同断线一般,咬着牙又抡了一拐杖,一下接着一下,符若兮单手撑地跪在那里,死死攥着膝下稻草,一声不吭任绷紧身子,由符老太君打,险些跌倒在地。
不知道符老太君往符若兮身上抡了多少下,打得符老太君实在打不动了,拐杖从符老太君颤抖的手中滑落。
符老太君也跪地哭出声来,紧攥着拳头砸符若兮的肩膀:“你是失心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这话说出口咱们符家满门,会是怎么一个下场?!你真的是为了钟邵荣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符家上下几百人,你那两个儿子……小的才六岁,他有什么错!要为那个女人丢了性命!你真的愿意看到符家满门上至八十岁老者,下至刚出月的小娃娃,一同上断头抬,为那个女人前程铺路?!”
符若兮想到自己幼子天真无邪的萧容,闭上眼,心中不忍。
“你想想当年简从文一家子!简御史那小孙子只有四岁,跟着一同上了断头台,嚷着要吃苏糖的事情,你当时是如何说的……你可记得?旁人家的孩童你尚且不忍心,你的儿子才六岁!六岁啊!你怎么对他忍得下心啊!”符老太君揪着符若兮的领口,放声痛哭。
想到当年简从文幼孙被捆了上断头台,同他母亲说回家要吃酥糖的事情,符若兮血气冲上头顶顿时,涕泪横流。
那时,符若兮听到四岁小儿之语,尚且不忍,险些冲入宫中去求陛下放过懵懂幼童。
可他被愧疚和情义冲昏头脑,却全然不顾自己老母亲和妻室孩子。
“娘……”符若兮哽咽哭出声来,“娘……孩儿,孩儿对不住娘,对不住兄弟和妻儿。”
符老太君哽咽难语,深深吸了一口气,扣住符若兮的肩膀,郑重对他道:“儿啊,你的命为娘是保不住了,可好歹能保住符家其他人的命,保住你儿子妻室的命!你将皇后想利用你逼宫扶信王上位的事情说出来,就说皇后用符家人的命逼你!太子便会保住符家其他人的命。”
“娘……太子的话,不见得能信!”符若兮说。
“太子不能信,镇国公主难道也不可信?为娘先去找了镇国公主,是镇国公主指点为娘去找太子的!”符老太君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镇国公主的意思,是救不了你,但是能保住孩子们,只要我们提前做好了准备,花点银子让孩子少受罪,等太子登基大赦天下的时候,孩子们也就能回来了。”
对于白卿言,符若兮还是信得过的。
符若兮不是一个拎不清的人,他知道,那日白卿言断他一臂没有要他命,用大都符家人来点他,就是为了给大都符家留一条生路。
不然,他当时一死,便坐实了刺杀太子,不敢说九族……至少大都符家满门都活不成了。
凭这一点,符若兮便信白卿言。
可捏造皇后用符家人性命逼迫,皇后还能活吗?
“儿啊!不能犹豫了!”符老太君连上纵横的沟壑里,都是泪水,焦心不已。
“娘,儿……大理寺卿吕大人来审时,儿……会如实相告,可让儿诬陷皇后,儿……做不到啊!”符若兮哽咽。
“好!好!你可真是个好儿子!是个好丈夫!是个好父亲!”符老太君摇着头,踉跄站起身,“符家人都不重要,就钟邵荣重要!我可……真是给钟邵荣生了一条好狗!是我对不起你媳妇儿你儿子……早知道我为何要为你娶妻室,害了人家好姑娘不说,还害了我的孙子……是我对不住亲家,对不住儿媳啊!”
符老太君声音虚弱无力:“亲家母咽气前将女儿交到我的手中,指望着我能护他们家幼女一世平安就好!我昧着良心,为遮掩你与钟邵荣的事,让你娶了儿媳,这些年不在……她打理中馈,侍奉婆母,尽善尽美!这么好的儿媳妇儿,那么好的孙子,竟然……因为我这个儿子舍不下对旁的女人的感情,去死……”
“娘……”符若兮拳头紧紧攥着,已经泣不成声。
“你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符老太君捶胸顿足,仰头痛哭。
第五百九十八章:何其狠毒
“老天爷啊!我怎么生下了这么个东西!他满脑子都是钟邵荣那个女人,全然不顾符家死活!”符老太君紧紧攥着自己心口的衣裳,垂着自己的心口,“我对不住老爷,对不住符家满门,对不住儿媳,对不住孙子,更对不住过世的亲家母!”
“娘……”符若兮膝行两步,颤巍巍伸出手想要拽符老太君的裙摆,却被符老太君狠狠甩开。
“我没法看着儿子孙子被斩首,我这就……先行一步,先去向老爷,向亲家母谢罪!”
符老太君说完,突然拼尽全力朝着大理寺狱的墙上撞去,顿时鲜血飞溅。
“娘!”符若兮惊恐睁大了眼,踉跄冲过去,单臂艰难抱住直挺挺倒地的符老太君,“来人!来人啊!快来人啊!娘!娘……儿子错了!儿子都听娘的!娘!”
守在外面的老嬷嬷闻声赶来,看到满头是血的老太君一惊,吓得险些跌坐在地上,忙高呼道:“来人啊!出人命了!来人啊!”
很快,大理寺狱之中忙慌乱了起来,七手八脚将符老太君往外抬。
有狱卒偷偷摸摸从大理寺狱中跑出来,直直朝着离大理寺狱不远的阴暗小巷之中跑去,对着被太子亲卫护住的车驾行礼后道:“太子殿下,符老太君撞墙了。”
坐在马车之中的太子摩挲着拇指上佩戴的扳指,唇角勾起:“好……吕大人到了吗?”
“马上就到。”
太子这才颔首,推开马车车门,下了马车,带人朝大理寺狱中走去。
太子刚跨上大理寺狱的台阶,就见吕晋急匆匆赶来,脚下步子一顿:“吕大人……”
吕晋忙向太子行礼:“殿下!”
“何故如此匆匆啊?”太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
“回殿下,殿下允准符老太君前来探望符将军,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符老太君竟然在狱中撞墙,下官忙来看看!”吕晋喘着粗气道。
“什么?!”太子大惊,忙拎起长衫下摆,急匆匆往里冲去。
吕晋也跟在太子身后,急忙向大理寺狱中走去。
此刻,狱卒已经将董老太君挪至外面,大夫也刚到不久,正在替董老太君止血包扎。
太子跨进泛着霉味和潮湿的阴冷大理寺狱中,急匆匆朝符老太君的方向走去,高声问道:“符老太君怎么样了?”
太子陡然拔高的声音,让闭着眼的符老太君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今日符老太君来见符若兮,并非为了劝服符若兮,而是为了此时这一场戏。
符老太君这出戏的最后一环,便是最后太子和吕晋来的这一场,也只有这一场戏再吕晋面前做好了,她的长子和幼子……还有孙子、儿媳,才罪不至死。
她的儿子被情字所困,被皇后玩弄,那她这个老不死的……就用命来为子孙铺路,至少能保他们一命。
所以,符老太君硬是撑着那一口气,睁开眼朝太子伸出手,声音沙哑细弱:“殿下……”
“老太君!”太子忙疾步过去握住符老太君的手,又问大夫,“符老太君怎么样了?”
符若兮单手死死握着狱门,想要往外看,却怎么都看不到,痛哭高喊着:“娘!求大夫你救救我娘!救救我娘啊!”
这大夫也不过是民间大夫,哪里见过太子这样尊贵的人物,吓得忙跪下,说话都不利索了:“回……回太子殿下,小民医术不精,只能止血不敢断症。”
“快去请黄太医过来!”太子转身朝身后的亲卫喊道。
那太子府亲卫爆拳称是急匆匆离开之后,吕晋这才上前,见符老太君满身的血,难掩震惊。
“殿下……”符老太君紧紧握着太子殿下的手,“殿下,老身对不住殿下啊!刚才……在牢中老身已经问清楚了,老身那不孝的儿子……是被中宫皇后,用老身和我符家全家的性命胁迫啊!”
“什么?!”太子大惊。
吕晋也是变了脸色。
“不敢欺瞒殿下,在皇后嫁入宫中之前,与我儿有婚约,后来皇后设计博得先皇欢心,知道我儿伤心欲绝欲投军,又假意让我儿前去钟家求娶,我儿不肯……皇后大哭大闹,称我儿欠她!”
符若兮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的娘亲他再了解不过,将此事都说出来,那便是铁了心要将皇后整死,他高声喊道:“娘!”
一旁狱卒吸一口气,若这些事情是真的他们可就听到了皇家丑闻了,都寻思着要不要赶紧退下避开。
太子对符若兮的呼喊声故若罔闻,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望着符老太君,余光却将吕晋诧异的表情尽收眼底。
“前次,我儿北疆大胜归来,陛下召见,从陛下书房出来后……皇后身边婢女碰见我儿,求我儿不要出声随她前去救皇后一命!我儿因当年之事对皇后有愧,便去了,谁知……皇后竟然想要我儿带着安平大军拥护信王登基!”
吕晋藏在宽阔衣袖中的手收紧,眸色深沉。
“我儿一向忠心大晋,忠心陛下,奉劝皇后莫要如此行事,只要皇后安分守己,念在旧情,我儿便不揭发皇后。”
符老太君泪流满面,哽咽之后又抬起头道:“谁知,等陛下身体欠安将朝政交于梁王主理,皇后便派死士给我儿送信,称她已给老身下毒,且陛下命不久矣,皇后要我儿举兵回都,拥护信王登基!否则便要我死无葬身之地!”
符老太君声音愤怒高昂,死死攥着太子的手瞪大眼,哭道:“皇后称,若是我儿连我的生死都不顾,一心忠君,那她便会与我符家鱼死网破,对天下人说,我儿在北疆大胜归来陛下召见之后,对她用强!腹中之子也是我儿的,让我符家九族皆灭!何其狠毒啊!”
在牢狱之中的符若兮听带到符老太君这话,瞪大了眼,话就在嗓子眼儿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到此处,符老太君听到符若兮脚下铁链急躁的声响,恨得双眸充血。